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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树下野狐     云海仙踪txt下载     云海仙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三十章 出塞

    翌日,完颜亶睡到晌午方才醒来,早朝的臣子空等了一个多时辰,只好各自散去。

    到了傍晚,完颜亶终于下旨和亲,命济安太子与都元帅兀术率领六千精兵,偕同萧抱珍、王重阳两大国师,护送公主完颜瑶出塞。不到片刻,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第三日清晨,太阳还没升出地平线,和亲的马队便已列队齐整,等候在朱雀大街上。两侧人山人海,欢腾如潮。许宣与王重阳骑马奔到时,更是引得一片山呼海啸。

    许宣裘衣雪帽,骑着一匹银白色的汗血宝马,左肩上立着雪白的海冬青,英姿勃勃,与青衣红马的王重阳并肩而行,真如璧玉辉映,也不知惹得多少少女引颈张望,心醉神迷。

    这匹汗血宝马原是完颜亶的坐骑,神骏无匹,裴满氏担心许宣双腿残疾,骑坐不稳,特意做了一副鞍辔,可将他双腿牢牢地固定在马腹两侧,即使马儿失蹄摔倒,也能立即解开鞍扣,安全地滚落开来。

    王重阳骑坐的这匹赤兔马是西夏国进贡给裴满氏的,为了答谢王重阳对济安太子与公主的救护之恩,裴满氏特意赏赐于他的。单从两人的坐骑便可看出备受帝后恩宠,就连公主与金兀术的风头也全被盖过了。

    公主坐在六驾马车内,听见“屠龙太子”的欢呼,掀开窗帘,笑吟吟地凝视着许宣二人,柔声道:“济安哥哥,多谢你与降魔国师千里相送。这一路上势必要辛苦你们啦。”

    此时霞光喷涌,满城映染,她的脸也如莹玉般焕发着温润的光,眼波更柔情似水,满蕴着说不尽的话语。许宣明知她十句话里九句都是假话,仍不免心旌微荡,微笑道:“事关妹子的终身大事,做哥哥的岂有不尽心尽力的道理?”

    王重阳心底却是一酸,转过头,不敢再与她对望,暗想:“如果是允真,此番我就算豁出性命,也决不让她以身饲虎。”

    号角长吹,欢呼四起,完颜亶在数十骑簇拥下飞奔而至。他拍了拍许宣的肩膀,又低头探入马车中,与公主低语了几句,转身朝众人挥了挥手,高声道:“蒙兀的草原枯了又绿,混同江的冰面结了又消,从今日起,蒙兀国将再不是我大金的敌人!”

    众人欢腾如沸,在号角与鼓乐声中,六千骑的和亲马队缓缓出发了。大风鼓舞,旌旗猎猎,阳光照在漫漫银甲上,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海冬青尖啼着振翅冲天,率先越过城楼,朝北翱翔。

    许宣心潮汹涌,暗想:“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许宣呵许宣,你若想报仇雪恨,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这一战,便是你蜕变鱼龙、展翅为鹏的最好机会了!”当下勒缰回首,纵声道:“汗阿玛、额娘,你们保重龙体,孩儿必不负使命!”猛一挥鞭,策马率先疾冲而出。

    **************

    晴空万里,林海苍莽。

    众人沿着冰封的河面,穿行于崇山峻岭之间,一路向西。头两日山谷坡势平缓,还可看到大片雪原,行进速度颇快;夜间则驻扎在山阳河畔,凿冰取水,伐木生火,将猎捕的鱼兽架在篝火上烤熟分食,倒也不觉寒冷疲乏。

    到了第三日,坡势越来越陡,宽广的河面变成了小溪与山涧,两旁的雪原也逐渐被险峻的高山所取代,积雪更越来越厚,车马难行。

    再往西行,翻山越岭,肠道盘旋而上,更加崎岖艰险,一侧是陡峭的石壁,另一侧则是万丈悬崖,马蹄踏处,不时有碎石冰块簌簌崩落。最狭窄之处只容得两人并骑而过,稍不小心,便可能坠亡在那茫茫云雾之中。众金兵只得伐木凿石,铺设栈道,小心翼翼地护卫着公主的马车通过。

    如此又过了两日,山势重转平缓。茫茫雪岭,连绵起伏,朝西远眺,依稀已能望见那迤逦如长蛇的边关城墙。

    一个骑兵飞驰到许宣身旁,道:“殿下,都元帅说前方七十里,便是最近的壕边堡,全军加速前行,争取今夜在堡内扎营。”

    许宣想起岳飞那句“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肉,笑谈渴饮**血”,不由得五味交集,心想:“辽东天气苦寒,山高路险,宋兵不占天时地利,真要杀到了这里,也未见得能直捣长龙。反倒是蒙兀蛮子受惯了饥寒,又善骑射,是金鞑子的大敌。难怪鞑子从不在宋金边界修砌城墙,反倒在蒙金边境建起这如长城般的壕堑高墙。”

    六千铁骑全速奔驰,到了傍晚,果然抵达一处壕边堡。所谓“壕边堡”,即在与蒙兀交接处,掘壕为堑,垒土为堡,修成一条条深壕高墙的边关长城,屯以重兵,守护相连,抵御蒙兀各部骑兵的侵扰。

    这座壕边堡依山而建,气势宏伟,西边百余米的陡坡下,便是茫茫无边的草原。残阳如血,寒风萧瑟,濛濛雪雾卷着黄沙,如波浪般起伏。许宣、王重阳从未见过如此壮美苍凉的景象,一时神夺。

    听闻太子与都元帅护送公主出塞和亲,守将特斯哈早已率兵列队迎接,“屠龙太子”、“都元帅”的欢呼声响彻边关。当夜,壕边堡内篝火处处,欢歌如沸,众人又大醉了一场。

    翌日凌晨,彤云密布,突然飘起了鹅毛大雪。等到和亲大军出关上路时,四周已是白茫茫一片。

    寒风刺骨,扑面如割,后方那苍凉的号角声与欢呼渐渐听不见了。海冬青呀呀尖啼着落在许宣肩上。望着茫茫风雪中若有若无的大军,他的心里突然涌起不祥的预感。王重阳亦蓦地打了一个寒颤,转头朝右扫望。

    许宣一凛,道:“你看见什么了?”

    王重阳脸上一红,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想来是我眼花了。”心中却暗自惭愧:“若让许兄弟知道你心里总牵挂着小青姑娘,连到了塞外也将别人错认成她的模样,真不知他会如何作想!”

    天色昏暗如夜,雪花越来越大,扑落在铁甲上,很快便凝成了薄冰。众人从未见过这么猛烈的暴风雪,冻得嘴唇青紫,浑身发抖,连缰绳、马鞭都有些抓不住了。

    许宣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道:“重阳兄,你看好公主!”策马疾驰,奔到前方金兀术身侧,低声道:“都元帅,草原茫茫,偏又遇见这遮天蔽地的风雪,连东南西北亦分辨不清,也不知那阿拉塔和也速该要将我们带向哪里?若是合不勒真起了歹意,重兵设下埋伏,只怕凶多吉少。”

    金兀术闻言心中一震:“英雄所见略同……”旋即又想:“这小贼算得什么英雄?岂能与我相提并论!”沉着脸点了点头,道:“殿下说的是,我已经下令全军列为‘龙鳞阵’,谋良虎率八百‘铁浮屠’仔细护卫公主;蒲拉都与纳兰日各领五百‘拐子马’,夹护两翼。至于也速该与阿拉塔,也已被牢牢看住,若有异动,立刻砍下他们的头颅来祭旗。”

    他虽对许宣疑忌甚深,奈何这小子已赢得完颜亶与裴满氏的信赖,坐稳了太子之位。此番出塞,更肩负着保护公主与这位“济安太子”的重任,就算再厌恨,也得护卫周全,以免坏了自己的雄图大业。

    许宣正欲说话,忽听左前方“轰轰”连震,火光冲天,接着蹄声隆隆,响起如潮呐喊,也不知有多少军马正朝这里冲来。

    雪雾茫茫,看不清究竟有多少人,只听见马蹄声、呐喊声从四面八方逼近。众金兵又惊又怒,弯弓拔刀,正欲迎敌,忽听那蒙兀少年也速该大声叫道:“大家不要动手!来者是我蒙兀塔塔儿部的苏赫巴鲁,让我来和他说话!”

    也不等金兀术应答,也速该一把挣开身边的金兵,夺过号角,“呜呜”地吹了几声,凄厉如狼嚎。周围的喊杀声顿时小了下来。遥遥只听一个沙哑的声音叽里咕噜地大叫了几句,似在喝问什么。

    也速该也叽里咕噜地大声回应了几句,又转过头,用女真语朝许宣高声道:“大金国的谙班勃极烈,苏赫巴鲁是我阿巴嘎忽图剌的安答,他的羊群被你们壕边堡的守军抢走了,特斯哈还抢走了六个塔塔儿的姑娘,他们是来找他讲理的!”

    金兀术“哼”了一声,冷冷道:“殿下,塔塔儿人凶暴狡诈,贪得无厌,常常侵扰边境,定是被特斯哈教训了之后,怀恨在心,想要趁着暴风雪来偷袭壕边堡。”

    许宣心道:“这可真叫‘一物降一物,恶人自有恶人磨’,你们这些贪暴的金鞑子不也成日来侵扰大宋边民么?”口中却高声答道:“也速该,请你转告他们大金皇帝的话,‘蒙兀的草原枯了又绿,混同江的冰面结了又消,从今日起,蒙兀与大金将不再是敌人’。我们既与忽图剌结亲,他的安答就是我们的安答,从前的事一笔勾销,特斯哈抢走的牛羊姑娘都会奉还,大金还会送他们五百头牛、三千只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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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 草原

    也速该跟着叽里咕噜地大声说了,四周沉寂了片刻,又响起那沙哑的声音,用生硬的女真话叫道:“蒙古的草原枯了又绿,混同江的冰面结了又消,从今日起,蒙古与大金将不再是敌人,而是世世代代的安答!”接着欢呼四起,不停地叫道:“安答!安答!”

    众金兵松了口长气,却仍紧握着角弓、刀枪,不敢懈怠。

    那沙哑的声音又高声道:“塔塔儿的苏赫巴鲁,恳请拜见大金国的谙班勃极烈、公主,还有天下无敌的都元帅兀术!”火光摇曳,马蹄声声,只见三骑穿过风雪,缓缓地步入了金军阵营。

    当先那人毡衣毛帽,骑着白马,背弓佩刀,紫黑的脸庞疤痕遍布,一双三角眼精光闪烁,瞥见许宣、金兀术身后猎猎招展的主帅大旗,急忙翻身跃落马下,朝着两人拜倒,道:“苏赫巴鲁冒犯天威,恳请恕罪。”这句女真话倒是说得字正腔圆,滑溜之极。

    许宣从腰上解下裴满氏给他的虎形玉佩,抛到苏赫巴鲁面前,道:“万把干戈,不如半件玉帛。从前的事,谁也不用提了,这是大金皇后给英雄的赠物,今日我要把它转送给草原上的猛虎。”

    苏赫巴鲁的名字原本就是“猛虎”之意,听许宣这么说,又惊又喜,忙抓起那虎形玉佩,大声道:“多谢大金皇后的恩典,苏赫巴鲁愿做谙班勃极烈的鹰犬,看牧辽阔的草原!”抬头望见许宣左肩上立着的海冬青,浑身一震,双眼闪过羡妒贪婪的神色。

    女真的“雄库鲁”天下闻名,这只海冬青浑身雪白,神俊无比,更是蒙古人梦寐以求的神鹰。若是寻常猎鹰,瞧见这厮贪羡的眼神,许宣或许转手便送给他了,但此鹰乃是苏里歌临别所赠,又曾几次救过自己性命,忠心耿耿,岂能便宜了此人?

    好在那苏赫巴鲁倒也识趣,起身将玉佩收好,跃上马,高声道:“塔塔儿的兄弟们,举好你们的火炬,为我们的安答带路!草原的风雪再大,也不能遮挡雄库鲁的天空!”

    四周欢呼并起,星星点点地亮起了数以千计的火炬,人影幢幢。众金兵这才发觉竟已落入蒙古人数倍的合围中,冷汗涔涔,暗呼侥幸。

    苏赫巴鲁啸呼一声,策马疾奔,那万千塔塔儿骑兵也跟着他高擎火炬,夹护着众金兵,潮水般地朝前席卷。

    寒风彻骨,无数雪片纷乱扑面。飞驰在狂风暴雪的茫茫草原,有如跌宕于北极冰洋的惊涛骇浪,分不清方向,看不见前方,只能如鱼群跟随着洋流,羊群紧随着头羊。

    过了几个时辰,天色渐亮,风雪又转小了许多,已能望见远处的山廓与湖泊。草原上覆盖着厚厚的冰雪,有如凝固的波涛,他们正奔行在一片高高的山岗上。

    苏赫巴鲁指着右前方连绵的山岭,高声道:“翻过那片山,就是捕鱼儿海子,再穿过海子,就是怯绿连河。沿着怯绿连河前往太阳降落的方向,也速该就能带你们找到合不勒汗的毡帐。”

    其时蒙古草原上分为许多部落,虽然合不勒威望最高,被尊为可汗,彼此之间依旧常有争斗。为了和睦相处,各部落划定了疆界,互不侵犯。那片丘岭就是塔塔儿与合不勒汗的界山,是以苏赫巴鲁将金人送到了此处,便不再继续西行了。

    也速该骑着黑马“得得”地到了他身旁,神色冷峻地道:“谢谢苏赫巴鲁阿巴嘎为我们引路。额布格合不勒汗邀请草原上所有的可汗来参加忽图剌阿巴嘎的婚礼,也为塔塔儿的英雄备好了最好的酸奶酒。”

    “安答的婚礼我岂能不参加?”苏赫巴鲁哈哈大笑,三角眼里却冷冰冰的全无笑意,猛一挥鞭,策马疾驰而下,叫道,“请代我向合不勒汗带去最忠诚的敬意!”

    成千上万的塔塔儿人也跟着啸呼而下,转眼间便卷过白茫茫的草坡,消失在风雪之中。

    众金兵如释重负,继续随着也速该纵马飞奔,翻过一座又一座的草丘,跃过了连绵起伏的山岭,终于到达了捕鱼儿海子。

    湖面早已冰封,厚达数尺,犹如巨大的明镜倒映着天上的彤云。两旁雪坡连着雪坡,一望无际。众金兵极少在冰湖上穿行,生怕万马齐奔,踏裂了冰面,便沿着海子南岸,朝西疾驰。

    将近傍晚,天空放晴。远远望见了一条蜿蜒的冰封河面,映着西边火红的晚霞,赤红如练,想来就是那怯绿连河了。众人急行了一日,早已人疲马乏,金兀术下令全军在河畔安营扎寨。

    此后十几日,风云莫测,时晴是雪,全军在也速该带领下,继续沿着怯绿连河朝西全速飞驰,而后又折转朝北。一路荒丘起伏,雪漠苍莽,除了偶尔望见几只苍狼,再也看不见半个活物。

    许宣不由得想起唐朝岑参的那首诗,“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心有戚戚,忖道:“难怪金鞑子对蒙古人无计可施,草原茫茫,荒无人烟,遇到这等恶寒天气,再加狂风暴雪,连方向也辨别不清,不等找到蒙古人的身影,粮草早已耗尽了。”

    王重阳更是被这辽阔天地所慑,暗自慨叹不已。

    这日风雪初霁,远远望见一片起伏的山脉,积雪皑皑。也速该、阿拉塔翻身下马,神色肃穆地朝那片山脉伏身跪倒,拜了几拜,方又重新跃上马背,高声道:“前面就是我们的圣山不儿罕山了,山下栖息着合不勒汗的所有牛羊。”

    众人松了口长气,连日奔波,疲惫已极,连马儿都有些跑不动了,当下稍作休整,放缰缓行。

    戈壁连绵,积雪颇深,忽见一座石碑斜立在岩壁下,上面赫然刻着两列汉字。许宣大奇,定睛细看,竟是“汉霍去病斩xx七万四百四十三级于此”,心中一震,难道这里就是一千多年前,汉朝将军霍去病大破xiong奴的狼居胥山?

    他小时崇慕岳飞,恨不能承其未竞之志,如同霍去病、卫青等名将般纵横万里,斩灭胡lu。想不到今日竟有缘到此狼居胥山下,亲睹当年霍去病祭天所立之碑。只可惜时过境迁,天翻地覆,自己再也不是那单纯热血的少年了!一念及此,耳颊如烧,也不知是愧是怒是悲是苦。

    也速该策马疾行了片刻,站到马背上,取起牛角呜呜长吹,似在呼唤族人。风声凛冽,杳无回应。他皱眉四望,捶胸长啸,叫道:“额祈葛!阿巴嘎!也速该回来啦!”却依旧没有应答。

    众人隐隐觉得不妙,持弓握刀,凝神缓行。山下荒丘连着戈壁,只有南边有一片草原,衰草摇曳。别说人影,连一只牛羊也瞧不见。

    金兀术冷冷道:“合不勒的金帐呢?在哪里?”阿拉塔脸色发白,似也极为惊讶,喃喃道:“奇怪,奇怪,怎么会全不见了呢?”

    蒲拉都、纳兰日“锵”地拔出长刀,分别架住了阿拉塔与也速该的脖子,喝道:“少废话!再敢胡言乱语,别怪刀刃不长眼!”

    阿拉塔吓得连称不敢。也速该满面怒容,昂头道:“要杀就杀,孛儿只斤人可不是被吓大的!你杀了我们,也没法活着走出草原。”

    众人一凛,知他所言非虚。出塞近二十日,人疲马乏,全靠这两个蒙古人带路才到达此处,所带的粮草虽尚足支撑月余;但如果返程时迷途,又遇见暴风雪,势必凶多吉少。

    许宣道:“把刀收起来。蒙古男儿说一不二,合不勒汗既然答应了与我大金和亲,又怎会自食其言,使诈诓骗我们?也速该一定会带我们找到合不勒汗的金帐的。”

    蒲拉都、纳兰日悻悻地还刀入鞘。也速该感激地朝许宣点点头,策马前行,不住地左右旁顾,观察雪地上的踪迹。

    海冬青忽然转过头颈,振翅尖啼。只见北面空中飞来一只黑色的大雕,盘旋了片刻,朝着众人俯冲而下。众金兵正欲弯弓射去,也速该大声道:“住手!这是合不勒汗的信雕!”

    黑雕哇哇怪叫着冲落在也速该的手臂上,扑扇双翅,睥睨自雄。也速该从它脚上绑缚的骨管里抽出一卷薄薄的羊皮纸,展开一看,眉头尽舒,朝许宣高声道:“太子殿下,合不勒汗说,为了迎接公主,庆祝婚礼,他已带领全族扎帐在黄金神山下,与蒙古各部一齐宰牛杀牲,歃血为盟,共奉大金皇帝为天可汗。”

    许宣接过那羊皮纸看了看,又递给金兀术与众金将传阅。羊皮纸上画着一幅地图,不儿罕山自北而南,将他们与那座“黄金神山”隔在东西两端,

    众金将面面相觑,半喜半忧。喜的是蒙古各部俱已聚齐,若能一举擒住合不勒,便可震慑各部,号令草原;忧的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那“黄金神山”距离此处至少仍有八百里之遥,全军疲乏,等到了那里,也不知还有没有精力将这帮蛮子一击制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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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 同仇

    也速该指了指羊皮地图,道:“如果绕过山南,全速行军,大概还要八天。我认得一条捷径,可以横穿从不儿罕山,只需三天就能到达了。只是山路险陡,不知你们走不走得?”

    许宣正欲答话,忽听公主高声道:“没有大金男儿的弓箭射不落的太阳,没有大金男儿的马蹄到不了的地方。这么远的路我们都走过来啦,还有什么走不得的山路?”

    众金将被她这般一说,无不热血沸腾,齐声高呼。当下纷纷拨转马头,随着也速该朝西北飞驰。

    雪岭绵延,云雾缭绕,山路果然颇为险陡,结着厚冰,如羊肠蜿蜒。众人缓行了小半日,到了峡谷低处,才又沿着结冰的山溪加速奔驰。

    将近傍晚,山谷渐转开阔,前方现出一大片冰湖,雪山围合,残阳如血,倒映着奇形怪状的黑云与红霞,瑰丽中透着阴森诡异。也速该说,此处是不儿罕山里的圣湖,再往西行六十里,就可出山了。按此行程,最快后日上午便可抵达黄金神山。

    众人依山伴湖,安营歇息。

    夜里,繁星闪烁,山风呼啸,卷起漫天白茫茫的雪沫,毡帐呼啦啦地猛烈鼓舞,仿佛随时都将被掀飞。抱着厚厚的羊毛毯蜷在篝火旁,仍觉得一阵阵钻心刺骨的寒冷,饶是许宣、王重阳等人真气雄浑,也觉得有些难耐,聊了一会儿天,便各自炼气御寒。

    许宣盘坐了片刻,帐外忽然传来一阵似有若无的苍凉琴声,在这寒夜中听来,犹觉悲怆。王重阳闭目凝神,入定如石人,他却思绪联翩,心潮汹涌,再难运转炁丹了。当下索性拄杖起身,循着琴声走去。

    大风呼号,琼英乱舞,站在丘顶,只见数百顶毡帐密密层层地环绕在湖边、山下,篝火闪烁,与冰面倒映的漫天繁星交相辉照,清冷而壮丽。

    金兵们大多都已睡着了,有的横七竖八地挤在帐内,呼噜四起;有的抱着刀枪斜靠在篝火旁,歪着头,口角流涎;有的紧裹着毛毡,蜷缩在土坑里……只有少数站岗的士兵不住地跺着脚,瑟瑟发抖。

    他拄着双拐七转八弯,随着琴声到了湖畔。湖边只设了一个大毡帐,停着公主乘坐的那辆六驾马车,正是公主的行营。帐外士兵见海冬青呀呀飞来,知是太子到了,忙单跪行礼。

    琴声幽幽,火光摇曳,一个影子投映在鼓舞的毡帐上,起伏不定,原来竟是完颜瑶在拉着蒙古胡琴。

    许宣驻足而立,琴声渐转凄婉,如泣如诉,正是赵佶所填的那首《燕山亭.北行见杏花》。想起那日她在赵佶囚所对自己吐露的心事,更觉酸楚,忖道:“她母亲早早去世,外公、舅舅又受尽了屈辱,虽有父亲宠爱,在众人眼里仍是个不折不扣的南人杂种。从小长在深宫之中,察言观色,孤苦伶仃,也不知受了多少委屈,藏了多少怨恨……”

    忽然冒出一个此前从未想过的疑问:“是了,她既对金廷权贵如此憎恨,立誓要为母亲、外公和完颜济安报仇,又为何毛遂自荐,出塞和亲,冒生命危险来帮金鞑子对付蒙古人?”

    隐隐正觉蹊跷,迎面走过来一个丫鬟,低着头轻声道:“太子殿下。”匆匆错肩而过。他心中一跳,这声音好生熟悉!转头扫望,那女子背影窈窕,转瞬便已消失不见。

    还不及多想,便听公主的声音从毡帐内传了出来:“济安哥哥,是你吗?你们都退下吧,我要和太子单独说会儿话。”

    众士兵齐声应诺,四散退开。许宣掀帘而入,只见篝火跳跃,完颜瑶坐在毡毯上,正低头拉着胡琴,湿漉漉的俏脸忽明忽暗,似乎刚刚哭过。

    一曲终了,她放下琴弓,朝他嫣然一笑,道:“天寒地冻,睡不着觉,反正就要做蒙古人的新娘啦,就来学着拉拉这些蛮子的胡琴吧。济安哥哥,你呢?为什么还不睡?”

    海冬青振翅尖啼,似是对她颇怀敌意。许宣摸了摸海冬青的背颈,微笑道:“你的琴声太刺耳难听,把我们吵醒啦。”

    公主“嗤”地一笑,低声道:“小瘸子,你定是想不明白,为何我要自告奋勇出塞和亲,又为何要拉上你来做垫背,所以才过来问我,是不是?”

    许宣一凛:“难道她在我心底种的是心蛊?”海冬青趁机一缩颈,挣出他的手掌,不耐烦地在他肩膀上跳了几下,径自朝外飞走了。

    公主道:“你在上京待了近一月,想必也看都清清楚楚了,汗阿玛孤家寡人,那些皇叔、兄弟个个觊觎龙位,心怀鬼胎,就连从前最倚信的裴满皇后与都元帅兀术,也都不再和他一条心啦。这些年来,他一直怀疑是皇室里的人合谋害死了济安哥哥,却苦无证据,只能借酒浇愁,乱发脾气。越是如此,周围人越加怕他,全都各找靠山,做了耳目。即便我身边,也找不着一个可信之人。”

    她声音极轻,显是不愿让帐外的人听见,又道:“国不可一日无储君,更何况济安哥哥失踪这么多年,太子之位始终空悬。满朝文武分作几派,拥立不同的人选,日子一久,就连裴满皇后也动摇啦,若不是你从天而降,只怕已经立了二叔常胜,或是代王的几个儿子做谙班勃极烈了。”

    “二皇叔?”许宣眉头一皱,他与完颜常胜接触不多,却知此人谨小慎微,唯唯诺诺,没有半点君王的气度与胆略,若真的当了皇储,也只是旁人的傀儡。

    “不错。除了二叔与代王的三个儿子,还有三叔查刺、阿楞、挞楞都是储君人选。你一出现,他们全成了水中花、镜中月。”公主眉梢一挑,带着几分捉狭与讥诮,“小瘸子,你现在明白啦?虽然你是个假货,但总聊胜于无。只要有‘济安太子’在,那些暗怀鬼胎的奸贼佞臣便不敢太过放肆,我也罢,汗阿玛也好,都能过上舒心安稳的日子……”

    许宣淡淡道:“是啊,就算要刺杀,也要先杀了我这太子不是?”

    公主一怔,格格大笑,不知想到什么,泪水忽然又涌上了眼眶,摇了摇头,双颊晕红,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死的。你救过我一命,又有和他一样的胎记与翡翠玉笛,不管你是谁,我都会永远将你当作‘济安哥哥’。”

    她声音虽轻,却是从未有过的温柔真挚,许宣心中怦然一跳,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公主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如果这次能灭了合不勒,扫平蒙古,你我就立下了不世奇功。朝廷里,再没人敢质疑你太子的身份;也再没人敢对我有丝毫不敬。我助你举兵南下,杀了赵构;你助我报仇雪恨,杀死所有羞辱我妈妈、外公、舅舅……还有那些害死济安哥哥的狗贼。好不好?”

    许宣隐隐总觉得还有什么不对,却又说不出来,轻轻地反握住她的手,叹了口气,道:“妹子,我就是你的济安哥哥啊,为何你总不相信?你的敌人,自然就是我的敌人。等我当了皇帝,不消你开口,自会为你出尽恶气。只是我还有一点不明白,若论血缘,赵构好歹也是你的亲舅舅,为何你厚此薄彼,肯助我取他狗命?”

    公主嘴角泛起森冷的微笑,道:“赵构那狗贼为了坐稳皇帝之位,恨不得我外公和舅舅早点死在这儿,外公几次和泪血书,托南人使者向那狗贼求救,甚至对天立誓若能返回故土,绝不动他皇位,那狗贼却只装作没看见。甚至汗阿玛几次有意将外公送回南朝,也了无回应,只好心照不宣地继续将他囚禁在五国城中……普天之下、古往今来,若论不忠不孝,再没人比得上赵构这狗贼了!”

    许宣一震,从前最恨之人莫过于秦桧,总觉得若非这奸臣,岳少保早就直捣黄龙,尽雪靖康之耻了,如今想来,这狗汉奸也不过是摸透了赵构的心思,替他做了不敢明说的事儿罢了。可怜岳飞含冤惨死,始终不明白自己“莫须有”的罪名实因是想迎回二帝!

    越想越怒,右手不由得陡然攥紧,公主被他捏得生疼,“啊”地叫出声来。许宣醒过神,忙松开手,歉然道:“对不住……”话音未落,嘴已被她温软的手掌倏然盖住了。

    她似笑非笑地凝视着他,双颊忽然一阵晕红,神色古怪,贴到他耳边,蚊吟似的道:“小瘸子,我就喜欢你弄疼我,越疼越好。”

    许宣心中突突一阵剧跳,耳根如烧,他虽喜欢开些轻薄玩笑,却终究还是个未经风月的少年,被她这般春藤绕树般地缠将上来,反倒心如鹿撞,手足无措,清了清嗓子,低声道:“妹子,你奉旨和亲,又与我是同胞兄妹,若让帐外人瞧见,起了误会,如何得了?”

    公主格格笑道:“小瘸子,我瞧你胆大包天,真临战阵,原来也不过是个银样蜡枪头……”忽然重重地咬了他耳朵一口。疼得他大叫一声,一掌将她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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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 圈套

    公主翻身跪坐在数尺开外,眼似秋水,面如桃花,拾起那支胡琴,嫣然道:“济安哥哥,一别十载,不知你的笛子吹得如何了?趁此良辰,你我兄妹合奏一曲,如何?”

    琴声悠扬骤起,她一边运弓拉弦,一边笑吟吟地凝视着他,柔声唱道:“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正是司马相如的那曲《凤求凰》。

    大风鼓舞,毡帐猎猎作响,篝火忽阴忽晴地映照着她的脸颜,那双灼灼闪亮的眼睛,就像蛰伏在暗夜里的雪豹,美丽而又凶险。

    许宣想起那夜在蓬莱“天漏山”,教王允真吹奏笛子的情景。心里一阵刺疼,可惜音容宛在,人物全非,眼前的这个“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单纯善良的姑娘了!如果那时不曾被八歧大蛇偷袭,如果小青没被八歧大蛇吞入肚里,如果……猛地一震,如遭电击。

    小青!是了,方才在帐外撞见的那人,声音、背影与小青何其相似!

    公主轻拉琴弦,唱道:“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琴声如诉,歌声悠婉,他却听若惘闻,心跳如狂,忖道:“以小青姐姐的脾性,如果真是她,早就耐不住直接与我相认了,又为何要混入金营,乔化为丫鬟?即便有什么难言之隐,也大可传音入密,说与我听,何必这般故弄玄虚?”想到这里,胸腔里方甫蹿起的热火又慢慢地冷却了下来。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公主笑吟吟地凝视着他,眉梢微挑,琴声幽幽,绕梁不散。

    他回想着那句“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眼前耳边已尽是小青的一颦一笑、一嗔一语,五味交织。

    自出了蓬莱结界,与她离散以来,每日总会想她个百八十遍,直到得知父母俱死,满心悲愤,对她的牵挂才被炽烈如火的复仇欲念所取代。这一个多月来,更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登位金主,覆灭赵宋,杀尽所有仇敌。此时想起她,压抑了许久的思念方又如洪水决堤。

    当是时,帐外狂风更猛,火焰贴地乱舞了片刻,突然灭了。漆黑中,只听衣裳窸窣,似是公主朝他怀中钻来。他猛吃一惊,伸手想要推开,公主却“嘤咛”一声,双臂勾住了他的脖颈,顺势软绵绵地偎入怀里。

    许宣撤手不迭,腋下双杖一歪,顿时连着她一齐坐倒在毛垫上,腰背被她八爪鱼似的紧紧抱住了。接着耳朵一阵剧痛,又被狠狠咬了一口,她呵着气,吃吃低笑道:“济安哥哥,火已经灭啦,横竖帐外的人瞧不见我们做了什么,天寒地冻,你不抱着我取取暖么?”

    不等回答,心中忽然被什么虫子轻轻一咬,又疼又麻又痒,许宣“啊”地一声痛吟,霎时间迷迷登登,如浮云端。正觉飘飘然,忽听帐外传来一声冷笑。声音虽轻,听在他的耳中,却不啻于春雷爆响。

    小青姐姐!许宣一震,顿时清醒了大半,转头望去,却见帐外一道人影闪过,又冷笑了两声。这回听得更加清楚了,惊喜得直欲爆炸开来。那声音魂牵梦萦,过耳不忘,除了小青,又能是谁!

    一时间他什么也顾不得了,叫道:“小……等等我!”一把将公主推出数尺开外,抓起双杖,疾风似的冲卷而出。身形方动,心里突然一阵剧痛,“啊”地滚落在地,浑身冷汗直涌。

    只听公主格格一笑,柔声道:“济安哥哥,你怎么啦?是不是吃坏了肚子,受了凉?要不要我帮你揉揉?”惊怒交迸,更无怀疑,定是这刁蛮公主催动心蛊,让他出不得帐房。

    他深知小青脾性,今日误会若不解开,必定负气远走,也不知何日才有相见之期!当下握杖支起身,忍痛朝外冲去。

    公主一跺脚,怒道:“臭瘸子,敬酒不吃吃罚酒!”疾念蛊诀。许宣疼得眼前发黑,金星乱舞,却咬牙架着双杖,继续趔趄飞冲。

    帐外狂风鼓舞,不知何时,满天繁星已被密云遮布,湖边篝火也被刮灭了大半,四周昏黑一片,哪能辨清小青去了何处?正自惊急,又听左后方传来一声冷笑,扭头望去,却见那条窈窕人影正穿越冰湖,朝东南方飞去。

    许宣更不迟疑,全速追掠。刚掠过湖心,忽听“轰轰”剧震,如惊雷迭爆,地动山摇。

    他心中一颤,只见左前方那座最高的雪峰突然像折断了一般,鼓起一轮濛濛雪雾,朝着冰湖重重砸落。几在同时,两侧山岭全都喷出了滚滚雪浪,连着无数巨石冰块,铺天盖地倾泻而下。其势直如惊涛骇浪,层层席卷;又如万千雪狮,啸吼披靡。

    雪崩!

    念头未已,偌高的雪岭已崩塌了近半,四处尘雾冲天,惨叫迭起,瞬间便有百余顶毡帐被乱石冲没了。无数的巨石激啸破空,重重地砸落在山坡上,砸落在营寨里,砸落在冰湖中……

    碎冰迸飞,惊涛炸涌。那滚滚雪浪所到之处,摧枯拉朽,也不知有多少金兵不及惊醒,便已被活埋其中。冲出毡帐的,不是被陨星般冲落的石雨砸死,就是相互推搡践踏,死在了受惊的马蹄下,只有少数人骑马夺路而逃,连“太子”、公主也顾不得保护了,纷纷朝湖心冲来。

    这山谷原本就像一个狭窄的深沟,两侧崖壁险陡,一旦雪崩,避无可避,逃无可逃,就连东西两端的出口也全被封堵,唯一可去的只剩下这面冰湖了。

    许宣暗呼不妙,湖面冰层虽厚,被雪崩的乱石接连砸撞,早已四炸迸裂,众骑兵这般纷至沓来,势必塌坠湖中。果然,“嘭嘭”连声,冰面接连坍塌,惊呼迭起,顷刻之间,又有数百人落马溺水。

    轰鸣滚滚,雪崩越来越猛烈了,层层白浪从四面山岭冲泄而下,卷着乱石,奔腾席卷。

    南面山阴积雪最厚,来势犹快,转眼便已涌到了许宣身后,他来不及多想,双杖抄点,御气冲天飞掠。当是时,心中又是一阵剜绞似的剧痛,大叫一声,重重地撞落在地。这次疼痛十倍于前,饶是他意志强韧,也再难强撑。

    “轰!”雪浪喷涌,将他猛地掀起两丈来高,然后又被后方层叠拍来的滚滚白涛卷没了。

    许宣喉中腥甜直涌,砸在冰面上,连翻了十几个滚,便被遮天盖地的碎石、冰块埋在下方,抱蜷如虾米,一动也不能动。

    只听隆隆剧震,惨叫不迭。又过了一会儿,轰鸣渐小,然后什么声响也听不见了,似乎整个世界都已被雪崩掩埋,只有他自己的心脏仍在随着那剧烈难忍的悸痛而急速跳动。

    压在他背上的冰石重逾万钧,想要奋力挣开,却使不出半点力气。所幸粉雪松软,中有间隙,尚能微弱地呼吸。当下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平抑住惊怒惶恐,凝神调息,天人交感。

    “我心即宇宙,宇宙即我心。”

    “心之所动,万物之所动;心之所往,万物之所往。”

    他意守丹田,渐渐又进入了物我两忘的空明之境,仿佛溶入了上空的滚滚密云,溶入了密云上方的浩瀚星空,仿佛变成了呼啸的狂风,变成了无边的草原,变成了连绵不绝的雪岭,变成了冰面下的汹涌暗流……

    若是常人,被这厚达两三丈的乱石累累倾轧,早就如五行山下的孙猴子,动弹不得了。好在他“无脉之身”初成,真气无需沿循经脉运行,又已初窥“天人交感”与“因势随形”的妙境,“格啦啦”一阵脆响,压在他上方的冰石裂纹迸飞,一寸寸地向上蔓延。

    这时,又听海东青“呀呀”尖鸣,王重阳的声音从左侧传来,由远而近,极是焦急:“许兄……太子殿下,你在哪里?太子殿下,你在哪里?”

    许宣待要运气应答,忽听“轰轰”几声炮响,号角长吹,四面八方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马蹄如潮,地动山摇,似有千军万马正越过山隘,踏过乱石,朝山谷里冲来。

    他心中一沉,那些喊声不是女真语,更非汉人官话,竟似蒙古各部的方言。虽然不知道他们在喊些什么,但听来杀气腾腾,来者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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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 中伏(求月票)

    混乱中又听一人厉声喝道:“我们是大金国黑龙铁骑,奉皇帝之命护送公主前往不儿罕山,与合不勒汗的儿子和亲。敢问你们是蒙古哪一部的?”正是兀术座下爱将蒲拉都。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个粗豪浑厚的声音,笑道:“我们蒙古人喜欢抢婚,不喜欢和亲,娶不娶金国的公主,干嘛要你们皇帝答应?再说我忽图剌已经有女人啦,要娶金国公主,我女人可不答应。”

    四周登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哄笑声。

    许宣大凛,难道来人就是合不勒汗的儿子忽图剌?听他语气,蒙古人似乎压根就不打算与金国和亲。莫非完颜亮那狗贼当真将计划透露给了合不勒,联手设下了这个陷阱?

    又听“咻”地一声轻响,似有一枝箭破空飞舞,钉入他上方的冰石,嗡嗡摇震。忽图剌高声道:“金国太子就在那儿!谁能将他活捉,合不勒汗必赏黄金百两,封千夫长!”

    欢呼四起,蹄声隆隆,也不知有多少人马朝这儿围拢飞驰。许宣正欲奋起神力,挣身冲出,心中又如尖刀剜绞,痛得几欲晕厥。

    “轰”地一声,乱石迸飞,他背上的重压陡然消散,接着衣领一紧,被人凌空提起,只听海冬青呀呀欢鸣,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道:“许兄,你且再忍忍!”正是王重阳。

    许宣松了口长气,忍痛睁眼望去,只见密云滚滚,四周的雪岭已崩塌了近半,冰湖几乎全被冲泄而下的乱石填满了。

    到处是星星点点的火光,数以万计的蒙古骑兵高举火把,翻过隘口,沿着倾斜的山坡潮水似的朝他们卷来。

    幸存的金国骑兵不过千余人,由纳兰日、谋良虎等悍将统领,零散地分布在湖面上,寻不见金兀术、萧抱珍等人,本已惊沮溃散,此时眼见许宣无碍,无不士气大振。

    蒲拉都拔刀大喝道:“女真的镔铁箭永远向前!保护好太子,朝东杀出去。谁敢后退一步,斩无赦!”众金兵齐声啸呼,迅速形成“品”字阵,弯弓射箭,朝东飞驰。

    这支黑龙铁骑是金兀术最倚信的精兵,军纪严明,骁勇绝伦,虽遭雪崩重创,只剩下不足两成的兵力,又陷入敌人数十倍之围,依旧有条不紊,斗志昂扬。箭去如流星,纵横激啸,转眼便射倒了百余名蒙古人;接着怒吼挥刀,楔子般破入了迎面奔来的蒙古骑阵中。

    反倒蒙古各部一心活捉济安太子,投鼠忌器,不敢以乱箭反击,气势上便已输了一筹,再被他们这般舍生忘死地冲击,前方的阵型登时溃散。

    王重阳宅心仁厚,与蒙古人无仇无怨,不忍痛下杀手,背起许宣,凌空穿掠,右臂气浪挥扫,将围冲而来的蒙古骑兵接二连三地甩飞出去。

    许宣伏在他背上,心里剧痛难忍,浑身已被冷汗浸透了,咬牙道:“重阳兄,别去东边,小青……小青往北边走了……”

    “小青?”听得这两字,王重阳如遭电殛,失声道,“真是她?真的是小青姑娘?是她,我早知是她了……啊呀,对不住!”惊喜交迸,一时间竟语无伦次,也忘了收控真气,“嘭嘭”连声,顿时将五六个蒙古骑兵连人带马撞得冲天飞起,大感歉疚。

    眼见王国师背着太子突然折身北转,众金兵纷纷跟着调转马头,变阵朝北杀去。此时山谷内汇聚的蒙古骑兵已近两万,铁桶般层层夹围,金兵箭矢早已射光,只能挺枪挥刀,拼死冲杀了。

    山坡上凹凹凸凸,堆满了滚落的冰石,策马奔行其间,已颇为艰险,更毋论这般生死相搏。稍有不慎,不是踏空前蹄,连人带马滚落山坡,就是被上方摇摇欲坠的巨石撞中,碾得血肉模糊。

    王重阳越奔越快,脚尖在众人头顶接连踏过,惊呼声中,便已腾空跃起,御风飞上了十几丈高,大鸟般朝北掠去。

    蒙古人生怕他背着金国太子就此逃脱,一时也顾不得活捉不活捉了,纷纷转头弯弓,箭雨冲天倒射。奈何箭矢方一靠近,立即被他的护体真气震得四散飞弹,嗡嗡乱舞。

    只听一个雷鸣般的声音喝道:“给我下来罢!”呼呼风响,六七个车轮大的巨石破空激啸,朝着王重阳陨星般撞来。

    蒙古人齐声欢呼。那人虬髯卷发,眼如铜铃,身高足有九尺,骑着黑马,竟能轻而易举地俯身抄起巨石,接连抛掷。想必就是被蒙古各部夸耀为神力无双的“巨人”忽图剌了。

    王重阳长袖挥扫,将第一块巨石卷得朝后抛起,“轰”地一声,与后两块大石碰得粉碎,指尖连弹,气箭又将其余几块震得四炸迸碎,脚下丝毫不停,转眼间又掠出了百余丈远。

    蒙古各部从未见过如此人物,直如天神下凡,又惊又佩,莫之奈何。众金兵士气大振,势如破竹地朝北冲杀,有的射中数箭,血染重甲,依旧岿然不倒;有的枪杆折断,刀刃钝卷,仍然拼死砍杀。

    混乱中,又听一人叫道:“国师救我!”王重阳心中一沉,只见几个蒙古兵从乱石丛中拽起了公主,欢呼着朝忽图剌驰去。公主尖叫着又踢又打,却被死死按在了马鞍上,挣脱不得。

    王重阳虽知这鞑子公主绝非从前的王允真,但见她危急,仍不免惊怒交迸,转身朝她冲去。

    许宣心痛更剧,迷迷糊糊中忽觉不妙,能操纵他心内蛊虫的,唯有公主,为何早不发作,迟不发作,偏偏选在此时发作?难道她为了报母亲与外公之仇,竟背弃父皇,与蒙古人内外勾结,来掳获他这假冒的“济安太子”,以做人质?

    正想警告王重阳,一道人影穿掠如电,接连撞飞蒙古人,一把夺过公主,朝他们御风冲来。火光映照,黄袍鼓舞,白眉飘飘,正是大金国师萧抱珍。先前不见他与金兀术踪影,只道已葬身雪崩,不想此刻突然杀出,救了公主。

    他来势极快,转眼便越过半个湖面,到了距离王重阳不到三十丈处。斜地里突然窜出一人,“嘭嘭”几声,气浪炸舞,迫得萧抱珍趔趄后退。

    许宣心中一凛,萧抱珍真气之绵柔浑厚,就算不及林灵素,也已相去不远了,此人究竟是谁,竟有如此神通?定睛细看,更是冷汗直涌,陡然清醒了大半。那人链锤飞舞,脸上疤痕密布,眼白翻动,赫然竟是那日在上京刺杀他的“火云雷神”郭动天。

    他既在此,另外那两个神秘刺客呢?

    念头未已,萧抱珍已被郭动天逼得退到了几块巨石中间,闪身躲过链锤,高声道:“王国师,接住公主!”奋力将完颜瑶朝王重阳抛了过来。

    王重阳背着许宣,腾不出双手,只得凌空踏步,伸出左臂抄接。几在同时,身后狂风鼓卷,两股凌厉无比的气浪一左一右夹击而至。

    许宣浑身汗毛乍起,说曹操,曹操到!这两股真气一个阴寒无比,一个妖诡莫测,正是紫云宫外遇见的另外两个刺客!

    出塞之前,便当心蒙古人会识破“和亲”之计,继续勾结这群神秘刺客对付自己;但那时一心直捣黄龙,建立太子威信,仗着初悟“无脉之身”,又有王重阳、金兀术、萧抱珍三大绝顶高手相护,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想被诱到了这峡谷内,突遇雪崩,大军十去八成,金兀术生死不明,接着自己又被心蛊摧折得如同废人……寡众悬殊,凶多吉少。

    “嘭!嘭!”王重阳背着他旋身急转,右掌气浪横扫,震开两人,借着反弹之力冲向公主,抄臂将她抱住。公主“嘤咛”一声,惊魂未定地偎入他的怀里,左手勾住他的脖颈。

    蛇圣女尖叫道:“小心……”话音未落,王重阳只觉胸口剧疼,似有什么虫子钻入心腔,还不等明白怎么回事,咽喉又是一紧,被一条透明的筋绳死死勒住了,几欲窒息。

    公主翻身飞弹而出,格格笑道:“呆头鹅,放风筝喽!”拽住筋绳的另一端,猛地朝外一扯。王重阳脸色涨紫,顿时如纸鸢般趔趄飞了起来,双手本能地松开许宣,奋力拉扯颈上的筋绳,却怎么也揪拽不开。

    蛇圣女叫道:“笨蛋!这是青龙筋,越拉越紧!”许宣伸手去拔靴子里的“龙牙”,待要助他一臂之力,又有道人影闪电冲到,“砰”地一声,将王重阳重重地横撞在右侧的巨石上。

    许宣呼吸一窒,登时被凌空甩了出去,惊怒交迸,来人竟是萧抱珍!难道这位金国国师竟也是与蒙古人内外勾结的奸细?

    蒙古人纵声欢呼,挥舞着绳套,四面策马追来。许宣沿着斜坡滚了不到六七丈,左脚踝一紧,已被绳套圈住了,接着头颈、右臂又被双双套紧。若是平时,他稍一使力,早将套绳者抛上半空了,但此时心蛊狂噬,疼得蜷如虾米,使不出半点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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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月1日0点第一更;中午12点第二更;晚上九点第三更。)

第二百三十五章 女帝(求月票)

    许宣沿着斜坡滚了不到六七丈,左脚踝一紧,已被绳套圈住了,接着头颈、右臂又被双双套紧。若是平时,他稍一使力,早将套绳者抛上半空了,但此时心蛊狂噬,疼得蜷如虾米,使不出半点真气。

    那三个蒙古兵想要争功,谁也不肯松手,拽着绳套相互拉夺,将他平空拖了起来。“格啦啦”一阵脆响,许宣只觉骨骼剧痛,肢体似要被生生拽裂一般。海东青发狂似的扑翅啄击蒙古兵,却险被一掌扇飞。

    公主喝道:“快松手!他受我心蛊操控,插翅难飞,若是拉成了几截,小心合不勒汗将你们五马分尸!”

    蒙古兵听不懂她的话语,仍在拉拽争抢,“嗤嗤”两声轻响,绳索被那两个神秘刺客气剑劈断,登时失去重心,翻身摔下马背。

    蒙古兵又惊又怒,起身正欲朝那两人冲去,又遭忽图剌雷鸣般的一阵咆哮,方悻悻地牵马撤开。

    那两刺客浑身黑衣,一左一右抬起许宣,顺手抓住海冬青,跃落到公主身前,拉下面罩,笑道:“恭喜公主诛灭逆党,擒拿济安!”

    公主格格笑道:“若不是你们鼎力相助,诱得他们自投罗网,又用‘雷神火石’炸崩雪山,活埋了兀术老贼,又岂能如此顺利?多谢啦。”

    许宣瞥见那两刺客脸容,心中陡震,失声道:“是你!”左边那人身形魁伟,满脸络腮胡子,竟然是王文卿昔日的大弟子萨守坚!这厮深狡隐忍,两面三刀,嘴里没有半句真话,原以为已留在了蓬莱结界里,想不到竟也随着他们一起逃出来了。

    右边那人头戴方巾,挺拔儒雅,颇为面熟,一时却记不起曾在哪里见过。

    萨守坚笑道:“都说贵人多忘事,想不到济安太子记心这么好,竟还记得区区小人,真让贫道受宠若惊。”

    说话间,萧抱珍已封住王重阳经脉,又用铁镣铐住了手脚,抛在许宣身边,运足真气,高声道:“完颜亶杀戮功臣,戕害皇族,倒行逆施,人神共愤,又想立这双腿残疾的完颜济安为太子,置我大金于亡国危境。公主奉上神之意,察四海民心,大义灭亲,特召蒙古各部义师共伐昏君。尔等若识时务,速速归降,等进了上京,拥立新君,就是第一等大功;否则,立斩不赦,诛灭九族!”

    眼见太子、王重阳被擒,公主与萧国师又投靠了蒙古人,众金兵既惊且沮,士气大溃,当下便有不少人“叮叮当当”丢了兵器,下马投降。蒲拉都、谋良虎诸将待要抗争,早被蒙古人一拥而上,绑了个结实。

    公主左手抓住海冬青的双脚,任它扑翅挣扎,格格笑道:“济安哥哥,你瞧见了?不是我要夺你皇位,只是天命难违,众望所归。等我当上了大金国的女皇,就将五国城赏作你的封地,横竖你双腿俱断,深如井窖的院子也足够你养老啦。”

    许宣满嘴苦水,想不到千算万算,竟会栽在了她的手里。又听王重阳腹中传出蛇圣女的声音,喝道:“臭丫头,你哪儿来的青龙筋?李师师那贱人在哪里?”心中更是一沉,王文卿所化的青龙已葬身吉塔火山,唯一可能拿到残骸的,就只有李师师了。再加上郭动天、萨守坚……难道那女魔头掉入火山后,当真大难不死,暗中策划了这所有一切?

    公主也不理会,笑道:“啊哟,我以为只有女人能生养孩子,想不到呆头鹅肚子里竟藏了一个。国之将亡,必有妖孽,汗阿玛封你这等来历不明的妖人做国师,难怪有今日。”

    猛地一鞭劈在王重阳身上,娇喝道:“来人,将这妖孽推上囚车。等我大军会合,再砍下他的脑袋来祭我战旗!”

    ******

    车轮辘辘,许宣戴着枷锁,与王重阳并坐囚车,在满是冰渣与碎石的戈壁上颠簸了近一日,浑身都欲散架了,又饥又渴,蛇圣女兀自喋喋不休地埋怨咒骂。

    众蒙古人自己啃着牛肉干,喝着马奶酒,也不给他们一口水喝,几次索要,只迎来嬉笑嘲骂。反倒是那也速该骑马奔来,不声不响地递给他们半壶奶酒、两块冷冰冰的羊肉。

    许宣原以为这小子单纯耿直,不想竟上了他的当,心中恚怒,笑道:“多谢啦,黄金天神的后人果然重信守诺,恩怨分明。”也速该面有愧色,欲言又止,默默地策马离开。

    将近傍晚,彤云翻涌,朔风更紧,又开始下起鹅毛大雪。透过漫天茫茫白点,隐约可见前方山岭绵延,横绝南北。号角声起,苍凉回荡,蒙古人齐声欢呼,策马疾驰,想来是那“黄金神山”快要到了。

    许宣大凛,运转真气,猛击铁栅。奈何那囚车、镣铐不知以什么混金铸成,奋力挣扎了许久,始终纹丝不动,只惹来两旁蒙古人哄然大笑。

    许宣想起当日东海船上,林灵素与李少微合力冲出混金铜藤球的情景,然而彼时他们有“乾坤元炁壶”相助,合炼阴阳真炁,才得以逃出生天。自己与王重阳俱是纯阳之体,又如何以阴阳真炁冲破樊笼?

    若以“五雷大法”,天人感应,或许可以借雷霆之力震断囚笼,但这妖术极伤元气,即便真能撞碎枷锁,又如何在重创之下,摆脱完颜瑶的心蛊,横扫群魔?念头千转,未得良策。

    过了不久,暮色沉沉,风雪越来越大,前方浮现出点点火光,若隐若现。接着又听“轰轰”连响,几道红光冲天飞起,照得四野彤红如烧。

    只见前方山脚下,木寨绵延,高台错立,上万顶毡帐从半山一直铺展到河边,篝火熊熊,气势恢宏。营寨的三重木门次第打开了,数千骑举着火把疾驰而出,当先一人骑着枣红骏马,须发花白,双眸炯炯如星,虽不魁梧,却有不怒自威的凛然之势。

    霎时间欢呼如沸,遍野回响着“合不勒汗!合不勒汗!”

    那人挥手朝四周致意,翻身下马,恭恭敬敬地伏在完颜瑶车前,高声道:“合不勒拜见大金国女皇!”蒙古人顿时又是一阵如潮呐喊:“大金女皇!大金女皇!”

    许宣心道:“原来你就是敢揪完颜吴乞买胡子的狂徒。”当年金太宗设宴招待合不勒,这厮胆大包天,竟趁醉去捋金太宗的胡须,醒后自知冒犯龙颜,连夜逃回了塞外,从此与金国结下了解不开的仇怨。但此人桀骜不驯,连完颜吴乞买也不放在眼里,为何竟会甘心向完颜瑶臣服?

    公主掀起窗帘,微笑道:“合不勒汗免礼。朕今日来此,是为了祝贺草原可汗中的可汗登位蒙兀国主,与我大金永结盟好。朕是宾客,你才是此时此地的主人。”兰花似的手指端起海冬青,道:“除了这只神鹰,朕还给可汗准备了一份贺礼……来人,呈上。”

    数十名亲兵轰然应和,推着囚车到了合不勒身前。合不勒大喜,起身接过海冬青,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许宣,哈哈笑道:“女皇陛下如此厚礼,合不勒真不知如何敢当,只有回一份草原的薄礼了!”

    六个蒙古大汉阔步上前,双手各捧着一个锦盒,高举过顶,单膝跪在公主车前。众亲兵接过,打开一看,惊呼四起,险些失手掉落在地。那六个锦盒里竟是六颗血淋淋的人头,有的怒目圆睁,有的惊恐悲惧,神色僵凝,显然刚被割下不久,在火炬下看来,尤觉恐怖。

    蒲拉都等人眼尖,失声道:“穆勒儿!”“覃察都!”“乌那木索尔!”这六个人头赫然竟是挞懒旧部的六个首脑。

    完颜亶登基后,为巩固皇权,在兀术等人的辅佐下,大肆打压金太宗与挞懒的势力,屠戮异己。挞懒被处死后,余党逃往蒙古,依附在合不勒麾下,屡犯金境,成为完颜亶的心腹大患。合不勒此番将他们尽皆处死,自是对完颜瑶剖表心迹,以示忠诚。

    完颜瑶格格大笑,转头乜斜着许宣,道:“济安哥哥,汉人有两句话,‘内圣外王’,‘不战而屈人之兵’。汗阿玛费了十年也无法除叛招降,朕还未正式登基,便已让四海臣服,天下一心,你说,该不该拥立我这样的贤君?”

    许宣此时反倒已定下心来,笑道:“妹子,多谢你替我杀了挞懒叛党。君命天授,谁笑到最后,才笑得最好。大金国山高路险,城固兵坚,就凭你们这几万乌合之众也想杀入上京?”

    完颜瑶眨了眨眼,柔声道:“谁说我要一路杀回去了?我只消将这六颗人头快马送呈给汗阿玛,再附上奏折,说经过几番鏖战,都元帅为国捐躯,你重伤难治,我与萧国师最终俘虏了合不勒汗,逼降蒙古各部……你猜汗阿玛会不会心急火燎,洞开所有城门,请我速速班师回朝?”

    许宣大凛,金国兴亡他自不关心,但好不容易才冒充为济安太子,被她这般一搅合,前功尽弃,再难借鞑子之兵报仇雪恨了!转念又想,既然覆水难收,倒不如设法劝说这鞑子公主,联手讨伐“害死”她外公、舅舅的狗皇帝赵构……

    思忖间,众人已纵声欢呼,簇拥着合不勒与完颜瑶朝营寨内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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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1年的最后一个月,让我们携手这段美妙的旅程!

第二百三十六章 勾结(求月票)

    雪花纷飞,篝火熊熊。大汗金帐内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数十张案几列满了奶酒佳肴,二十余位蒙古各部的可汗正站在帐门翘首等待,见合不勒等人陪同着一个绝色美人奔来,忙拜伏在地,齐声欢呼。

    合不勒将完颜瑶请入正中主座,自己与忽图剌等蒙古各部首领坐在左侧,萧抱珍、郭动天、萨守坚等人坐在右侧,靠近完颜瑶的桌案仍空了两个座位,也不知为谁而留。

    众人坐定后,许宣、王重阳的囚车也被推到了帐中篝火旁。众可汗面面相觑,显然仍被蒙在鼓里,不知囚车里坐着是谁,也不知为何只见金国公主,却不见太子与都元帅。

    忽听“当”地一声,一人手中酒杯落地,起身叫道:“大金国的谙班勃极烈!”那人身形魁梧,紫黑的脸庞疤痕遍布,正是十几日前受赠许宣虎形玉佩的苏赫巴鲁。众可汗神色齐变,纷纷站起身,又惊又骇地望向合不勒。

    合不勒若无其事地举起酒杯,高声道:“远方来的都是客人,来呀,为金国的谙班勃极烈献上我们草原的美酒!”四个大汉端起两张桌案,摆在囚车前,又斟满马奶酒,送到许宣嘴边。

    许宣在风雪中捱了一日,只吃了半块冰冷的羊肉、半壶残酒,早已饥肠辘辘,扬眉一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的就是我的,有何喝不得?”运气一吸,奶酒登时箭也似的传入嘴里,奶香浓郁,丝丝酸甜,精神大振。当下又张口将牛肉凌空吸入,自顾大嚼起来。

    王重阳闻得酒肉芳香,忧心少减,道了声谢,手指隔空御气,将案上的烤羊肉撕扯成块,一一夹入口中。众人见他们戴着枷锁,竟能如此取食,更是又惊又佩,鸦雀无声。

    苏赫巴鲁三角眼精光闪动,高声道:“安答,合不勒汗召我们来黄金.神.山,说是参加你与金国公主的婚礼,既是和亲,为何将大金国的谙班勃极烈关在了囚车里?护送他们来此的都元帅兀术又在何处?”

    忽图剌还未答话,完颜瑶已嫣然一笑,道:“合不勒汗说得没错啊,金国的确是要与忽图剌和亲,只是下旨和亲的皇帝不是完颜亶,而是朕;嫁给蒙古的公主自然也不是我,而另有其人……”

    众人哗然,许宣“呸”地吐出一块羊骨,哈哈笑道:“妹子,汗阿玛依旧在位,本太子又活生生地在此,哪轮得到你妄称‘朕’字?你勾结合不勒,犯上作乱,陷各位可汗于不义,等到汗阿玛大军压境,你以为被欺瞒的蒙古各部便会甘心为你和合不勒卖命么?”

    完颜瑶笑吟吟地道:“完颜亶倒行逆施,众叛亲离,不仅蒙古各部受尽苦难,金国上下也怨恨甚深,朕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又怎敢贸然行事?唯一能挡我的路的都元帅,也被雪崩压死啦,等我率领各位可汗进了上京,朝中将相必定应者云集。要真有不识时务的,就请诸位可汗将他们满门抄斩,金帛奴婢,谁先抢到了就是谁的。”

    四周顿时又是一阵哄然,蒙古各部逐水草而居,生活贫寒,对金国的富庶繁华早就羡妒有加,听她言下之意,攻入上京后可以随意抢掠,无不大为心动。

    许宣高声道:“各位可汗,此去上京万余里,一路上谁能保证走漏不了风声?就算真让你们进了上京,嘿嘿,上山容易下山难,你们真以为还能活着回到草原么?合不勒贪得无厌,目光短浅,甘愿与逆贼陪葬,你们又何苦趟这浑水?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谁现在改悔,杀了合不勒,大金国就封他为蒙兀国主,赏牛羊万匹,黄金万两!”

    完颜瑶嫣然道:“好啊,萧国师,你们全都退下去吧,朕与合不勒汗就坐在这里,绝不动弹。谁想上来取我们首级,向完颜亶讨赏的,只管动手便是。”

    萧抱珍、忽图剌等人果然全都起身退到了帐外,只余下她与合不勒端着酒杯,笑吟吟地坐在中央。

    众可汗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该如何是好。一个矮胖长须的独眼大汉猛地一拍桌子,起身喝道:“合不勒!当日劝我们放下仇恨,与金国和亲的是你,今日和金国叛党勾结,意图造反的又是你,反反复复,到底哪一句话才是真的?赌赢了,荣华富贵全是你一个人的;赌输了,蒙古各部都要陪你遭殃,天下岂有这等道理!”

    合不勒也不生气,微笑道:“草原上的马像云一样自由。阿古达木,你如果不愿意,可以过来杀了我,或者直接离开我的金帐。”

    阿古达木朝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痰,昂然朝外走去。此人是克烈部的可汗,在蒙古诸部中的威望仅次于合不勒,眼见他挑头决裂,顿时又有三个其他部落的可汗起身离帐。

    刚到帐门,阿古达木突然“啊”地大叫一声,脸色惨白,捂着右肋跪坐在地,浑身筛糠似的剧烈乱抖。另外三人也随之惨叫倒地,蜷身缩成一团,发疯似的乱滚乱撞。

    苏赫巴鲁脸色骤变,脱口道:“毒药!你们在酒菜里下了毒药!”众可汗又惊又怒,无不手握刀柄,朝后退了几步。

    完颜瑶格格大笑,将杯中奶酒一饮而尽,拭了拭嫣红的嘴唇,道:“这么好的马奶酒掺了毒药,岂不坏了味道?放心,诸位喝的酒里只加了一些名叫‘忠肝义胆蛊’的虫卵,你们若是忠心耿耿,自然健健康康,长命百岁;但若是起了坏心,让这些小虫子知道了,它们便会钻入肝胆,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阿古达木痛得嘶声惨叫,面目扭曲如鬼,挣扎着爬到她的桌前,想要说些求饶的话,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能磕头如捣蒜,撞得前额鲜血斑斑。

    众人大骇,阿古达木出了名的英勇无畏,当初被金兵射中七箭,其中一箭穿入右眼,贯脑而出,他只拔出箭杆,将眼珠吞入肚里,便又怒吼着冲锋陷阵。想不到如此狂人,竟被这蛊虫折磨得尊严扫地,叩头讨饶。

    完颜瑶叹了口气,道:“这可怎么办才好呢?能解‘忠肝义胆蛊’的,只有‘披肝沥胆虫’,此虫长在昆仑山的冰渊里,离这儿十万八千里,除非……”

    话音未落,帐外忽然传来一个沙磁悦耳的声音,笑道:“除非有人专门带着此虫,从十万八千里外的昆仑山远道而来,庆贺大金女皇登基之喜。”

    丝竹阵阵,仙乐飘飘,漫天风雪中出现了七只似鹤非鹤的怪鸟,尖啼回旋着落在可汗金帐前。怪鸟足高六尺,身形巨大,每只背上均坐了两个白衣人,或横吹长笛,或竖弹琵琶,眉目如画。

    说话之人是一位白裘高冠的俊美少年,衣袂翩翩,顾盼神飞,右手挥着一柄雪白的羽扇,芳香袭人。众蒙古人呼吸一窒,无不自惭形秽,就连许宣、王重阳也不由闪过一个念头:天下竟有这么俊秀的男子。

    完颜瑶嫣然道:“西凉洛公子驾鹤西来,定有佳音。合不勒汗,还不快请他入座?”

    合不勒等人如梦初醒,纷纷出帐相迎。萧抱珍抢步上前,朝那洛公子长揖一礼,道:“萧某恭迎公子大驾。”

    许宣从未听过“西凉洛公子”的名号,但见他来头如此之大,连萧抱珍也如此恭谨,想来绝非寻常人物。只是如此荒寒天气,却摇着羽扇,作风流自赏状,未免有些滑稽,忍不住“嗤”地笑出声来。

    另外的十三名白衣人全是男装打扮的美貌女子,簇拥着那洛公子,凌空翩然踏步,真有如仙女下凡。听见他的嗤笑声,众女纷纷紧蹙眉尖,怒目而视,洛公子也不生气,粲然一笑,摇扇道:“原来这位就是金国太子了。我道是何方俊彦,能屠青龙,斗玄武……可惜,可惜。”

    完颜瑶款款起身,道:“降青龙、斗玄武全是旁边那位呆头鹅的功劳,他不过是个瘸腿的绣花枕头,岂能与洛公子相比?一路风尘,霜雪严寒,辛苦你啦,快入座喝杯热酒吧。”

    洛公子“啊”地一声轻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满脸惊讶欢喜,叹道:“借水开花自一奇,水沉为骨玉为肌。我还担心师妹……啊,不,该称陛下啦,我还担心陛下花容不再,想不到破茧重生,更胜从前……”

    完颜瑶扬起眉梢,似笑非笑道:“你是在说朕从前长得不美了?”洛公子哈哈大笑道:“岂敢,岂敢!陛下自小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若非师尊三申五令,洛原君早就按捺不住倾慕之心了。听说陛下要与蒙兀国和亲,我还担心假戏真做,便宜了草原上的蛮汉呢。”

    忽图剌大怒,待要发作,却被合不勒紧紧抓住了胳膊。许宣心下更奇,完颜瑶自称师从萧抱珍,而这洛原君自称为完颜瑶的师兄,为何却对萧抱珍视若不见?他们所说的“师尊”究竟是何人?合不勒又为何对他如此毕恭毕敬,哪怕当众受辱也不敢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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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兀术

    洛原君在完颜瑶身旁坐定,轻摇羽扇,道:“今天是大金女皇登基讨贼的良辰吉日,理当大赦天下。这几位怀着‘忠肝义胆蛊’,却不肯忠肝义胆的,好歹也该给他们一次披肝沥胆的机会才是。”

    身后诸女娇声应是,莲步轻移,走到蜷曲打滚的阿古达木等人身边,手指挥弹,数百只米粒似的银白甲虫扑落到他们身上,攒攒爬动,径直往皮肉里钻去,腥臭扑鼻。

    阿古达木发狂似的抓挠全身,嘶声惨叫,而后猛地弓起身,口吐白沫,一动不动了。另外三人也簌簌乱抖了一阵,脸色铁青,满嘴白沫地僵直挺立,不知是死是活。

    完颜瑶笑吟吟地环顾众人,柔声道:“普天之下,能吃掉‘忠肝义胆蛊’的,只有‘披肝沥胆虫’,只是一来虫子钻入肝胆时痛不可耐,二来这些虫子极是贪吃,吃完了蛊虫,还要吃些血肉,直到撑爆了为止。等到新的蛊虫从卵里孵化出来时,体内又没了克制之物,还得反复再捱几次,直到虫卵殆尽为止。诸位可汗若不想受这等痛楚,不如老老实实,忠肝义胆的为好。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听得毛骨悚然,面面相觑,哪里还敢有异议?

    洛原君拊掌笑道:“既然大家万众一心,惟女皇陛下马首是瞻,那就再好不过了。蒙古各部十二万精兵,加上金国的两万忠义之师,陛下已经有十四万大军啦。如无意外,大夏国与西域各邦也愿出兵十万,共讨金国昏君……”目光一转,笑嘻嘻地望向萨守坚与那头戴方巾的另一个刺客,道:“如今只欠大宋尚未发兵了。萨天师,茅上师,不知赵官家有何答复?”

    茅子元!许宣一震,猛地想起那刺客是谁了。

    当日在峨眉山的“白莲寺”中,此人曾以“大师兄”的身份护送刘员外下山,修为之高,就连林灵素也忌惮三分。但他既是佛门居士,为何又会与萨守坚搅在一起,乃至卷入了刺杀“金国太子”的叛乱之中?更让人震愕的是,这厮竟似代表了大宋朝廷,来此与完颜亶、西夏各国结盟伐金。

    茅子元微笑道:“赵官家与那完颜亶国恨家仇,不共戴天,女皇陛下又是他的亲侄女,既然能雪靖康之耻,夺回故土,岂有不乐意的道理?只是朝中将相意见不一,需得我们再煽风点火,趁热打铁。”

    完颜瑶眉梢微挑,淡淡道:“如此就好。可别像当年与我大金相约伐辽一般,光出声,不出力。”

    萧抱珍眉头微皱,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恚怒。萨守坚道:“公……陛下放心,我与茅上师明日便赶回临安,坚定赵官家的心意,有谁敢捣乱的,便喂他一颗‘忠肝义胆蛊’尝尝。”

    洛原君道:“既如此,何不直接喂赵官家一颗蛊虫更为省事?”众人一怔,哈哈大笑。

    茅子元却知他并非说笑,摇头道:“赵官家身边的佛道高手众多,要想瞒过他们的法眼,难如登天。何况明年春天,临安‘佛道论法’,南海的慈航静斋、临济宗的空明长老、大慧和尚、天童寺的枯木禅师、吐蕃的宗咯玛,还有龙虎张天师、温宝山、朱洞元……都将进京论道。这些人个个都非等闲之辈,绝不可漏出一丝马脚。”

    洛原君摇扇叹道:“可惜,可惜。自从林灵素之后,神门勾心斗角,分崩离析,若各派各系能齐心协力,推出一个叫众人口服心服的雄主,还怕什么贼秃驴、牛鼻子?”

    许宣心中一动:“难道这姓洛的小子也是魔门中人?”萨守坚、郭动天是李师师的党羽,想来这“金国国师”萧抱珍、“佛门居士”茅子元多半也逃不脱干系了。魔门山头林立,各怀鬼胎,独独惧怕林灵素一人,当初自己假冒林老贼,便差点将狼雕老祖一众吓破了胆,若能借此大旗,或许可奏奇效……

    “咻!”念头未已,一枝火箭突然闪电似的钉入大帐的立柱,嗡嗡直振。接着破风之声大作,无数箭矢拖曳着红光,纵横乱舞,密集地穿入四周的毡帐,顷刻间火光四起,惊呼如沸。

    众可汗脸色齐变,忽图剌拔出弯刀,大步冲到帐外,拨飞迎面射来的乱箭,叽里呱啦地纵声怒吼。

    却听远处号角长吹,杀声震天,有人遥遥叫道:“大金都元帅兀术、蜀王阿鲁补、龙翔军都指挥使纥石烈志宁奉旨讨贼,缴械投降者,赦死罪;负隅顽抗者,诛灭九族!”

    许宣又惊又喜,虽不知来龙去脉,却也猜得出必是完颜亶放心不下,暗暗派遣大军尾随在后,一路追踪到了此处。听辨声音,至少有数万之众,与蒙古各部算是旗鼓相当了。

    完颜瑶神色不变,端着酒杯,笑吟吟地浅啜了一口,道:“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都元帅,等了这么久你才来,酒菜都快凉啦。”

    话音未落,“嘭”地一声,忽图剌鲜血狂喷,一头倒撞在立柱上,险些将整个金帐都震塌了。一人昂然而入,双手分花拂柳似的朝外拨扫,将围冲而来的蒙古兵全都抛出了帐外。

    火光熊熊,映着那人的脸庞。黑衣乌裘,斜眉入鬓,双眸凌厉冷峻,个头不高,却如山岳压顶,气势凌人。正是金国威震天下的都元帅完颜兀术。

    许宣自小对这老贼厌恨入骨,此时见了,却是说不出的激动与亲切,哈哈大笑道:“都元帅,快将这些叛贼全都杀……”心中蛊虫齐咬,痛得汗出如浆,剩下的半句话顿时梗在了喉中。

    完颜瑶微笑道:“都元帅,我汗阿玛志大才疏,多疑量浅,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你这般护卫着他,又有什么好处?如果此番济安哥哥死在了朕的心蛊之下,你回去又如何向他交差?”

    金兀术嘴角冷笑,又接连抛飞了几个大汉,看也不看许宣,径直朝她大步走去。众蒙古人见他一掌就撞飞了小山似的忽图剌,如入无人之境,无不大骇,有的拔刀接连后退,有的则连滚带爬地逃出帐外。

    完颜瑶格格大笑道:“朕明白啦,你是想借刀杀人,逼朕杀了济安哥哥,你再杀了朕,这样汗阿玛便成了孤家寡人,只能继续老老实实地当你的傀儡啦。既然如此,我偏不杀他。”

    许宣“啊”地一声,心中剧痛陡消,还不等喘气,金兀术忽然一掌风雷激啸地朝他拍来。

    王重阳失声道:“许兄小心……”他与许宣同受桎梏,避无可避,真气本能地应激鼓涌,一齐冲向掌心。

    “嘭”地一声剧响,气浪炸舞,整辆囚车被凌空掀飞,呼啦啦地拔起大半顶毡帐,撞落在五丈外的雪坑里。许宣浑身酥痹,“哇”地吐出一口淤血,惊怒交迸,想不到这老贼竟趁此刻落井下石,突施毒手!

    萧抱珍、萨守坚等人亦大感意外,洛原君拍手笑道:“有趣!有趣!转眼之间,都元帅成了谋弑太子、犯上作乱的反贼啦。大家这下全都看得清清楚楚,是完颜兀术勾结挞懒余党,趁着忽图剌与公主和亲之际,刺杀太子,栽赃合不勒汗,才激起众怒。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萧国师、萨真人、茅上师,还不快保护公主圣驾,替济安太子报仇?”

    “嗤嗤”连声,气箭纵横,萧抱珍率先疾弹“太一指”,将金兀术硬生生迫退数步。

    茅子元、萨守坚亦左右夹击,发起狂风暴雨似的猛攻。霎时间气浪迭爆,轰鸣刺耳,偌大的金帐被震得四炸迸飞,片木不存。

    金兀术穿花舞蝶似的游走,右臂“呼”地卷起一团黑光,螺旋怒舞,接连荡开萧抱珍的气箭,左手气旋逆转,水泼不进,将萨守坚的剑光与茅子元的气浪阻挡在外。

    四周冰土掀卷,被撞出一轮轮深达数尺的弧坑,蒙古兵稍一靠近,立即被震得冲天飞跌,鲜血狂喷。

    许宣大凛,原以为萧抱珍真气之强猛,已与金兀术不相上下,想不到加上茅子元、萨守坚两大佛道高手,竟仍只与他战了个平手。难道当日汪洋之上,与李师师及两大太古凶兽激战之时,兀术老贼并未尽出全力?

    完颜瑶却似早已料到,笑吟吟地端着酒杯坐山观虎斗。洛原君则不住地摇着羽扇,兴致勃勃地击节叫好,身后众白衣女子或反弹琵琶,或横笛吹箫,似在为四人激斗伴奏一般。

    许宣眼花缭乱,越看越是惊讶,金兀术的左右双手犹如太极双鱼,逆向轮动,看似简单随意,却变化无穷,真气更是无穷无竭,层层相激。王重阳更是大奇,脱口道:“先天神功!”

    许宣豁然省悟,“先天神功”讲究的是“循天地初成之法,炼阴阳初成之炁,九宫循环,八极轮转”,这厮左手为阴,右手为阳,步行九宫,真气在八极间相激轮转……莫非真的是女娲记录在“白虎皮图”中的太古神功?再一联想这厮的“回风箭”,越发凛然。但此图明明在李师师手里,他又从何处寻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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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 白虎

    蛇圣女更是惊怒交迸,尖声叱骂,认定金兀术在海上捞到了李师师的尸体,催促王重阳快快震碎囚车,将他杀了,夺回神图。

    西凉众女的曲乐声越来越高,越来越急,如惊涛骇浪,排山倒海。起初许宣以为不过是那附庸风雅的西凉洛公子以乐助兴,听到后来,才发觉暗藏杀机,除了以“天魔神音”之类的妖术干扰金兀术心神,似还催动众蒙古士兵体内的蛊虫,发狂似的朝众金兵进攻。

    此时远处号角长吹,战鼓如雷,阿鲁补等人率领的金军已越过南面的大河,万马奔腾,潮水似的朝蒙古大营冲来。两军在河岸猛烈对撞,杀声震天,瞬间便有上千人滚落马下,被乱蹄践踏而死。

    蒙古兵本就占尽了天时地利,勇悍绝伦,再被西凉蛊虫催动,更是势如疯虎,一往无前。金军人数虽然稍稍占优,士气高昂,但亦经不住他们这等舍生忘死的冲杀,阵型渐渐溃乱。遥遥望去,只见原本齐整如林的金军旌旗如被狂风摧折,接连倾倒。

    许宣又急又怒,照这势头,就算金军真能冲入蒙古大帐,自己也早已没命了。正欲天人交感,引来雷霆灌顶,拼死一试,眼前突然人影迭闪,“嘭嘭”连震,洛原君与完颜瑶终于也向金兀术出手了!

    丝竹声陡然大变,凄厉如鬼哭。萧抱珍、完颜瑶五人穿梭交掠,快如魑魅,气浪如霓虹叠爆。

    王重阳奇道:“五行阵!”许宣心底一震,他曾听程仲甫说过,太古时代,人们分为金木水火土五族,各族体内的五行元炁不同,唯有轩辕黄帝一人具备五德之身,天下无敌。轩辕黄帝一统大荒后,五族融合,经过数千年的繁衍,每一个人体内都有了五行属性,强弱各自不同。所以才有了道门“欲炼真炁,必修五行”之说。

    如今的修真,虽然不再拘泥于修炼五行之气,却仍然将“五行生克之道”化入丹药、神兵、法宝乃至招式与阵法之中,以求提升自身真气,克制强敌。这“五行阵”便是唐朝时的道门第一高手李芝仪,根据昆仑山上残留的太古阵法所创,合五大高手之力,五行相生,一齐对付当时的魔帝楚狂歌的。

    五行阵的最大妙处,便在于五行相生,让属性不同的五人彼此激化出最强潜力,攻守相从。眼前这五人的修为以萧抱珍、茅子元为最高,萨守坚次之,但即便是洛原君、完颜瑶,也至少有道门“天真”级的水准,联手祭出五行阵,环环相激,威力倍增,金兀术的九宫步腾挪不开,顿时被迫得险象环生。

    眼见已退无可退,金兀术突然大喝着飞旋破空,双手合握,两股气浪逆向狂卷。远处河面如沸,冰块连着狂涛,一道道冲天高喷,犹如条条白龙,呼啸着飞入他的手心,瞬间形成一道强猛无比的涡旋水刀。

    “轰!”“轰!”刀如龙腾,水浪炸舞,撞得五人接连飞退。

    万千颗水珠凌空疾旋,忽分忽合,就像苍龙咆哮,变化无形。直看得许宣、王重阳呼吸如窒,眼花缭乱,一时竟忘了自己身处危境,就连蛇圣女也止住了咒骂。

    当日在海上激战李师师时,这厮便曾以气御水,化为这聚散随心的玄冥天兵,但那时人在汪洋,自可借助惊涛骇,此刻身处戈壁荒原,他竟能隔空吸水,威力远胜彼时,简直不可思议!

    众蒙古人更是目瞪口呆,慌不迭地朝后溃退,来不及奔逃的,不是被气浪撞得凌空抛跌,就是被水珠破体穿过,惨叫仆地。偌重的囚车,亦被掀得翻了几个滚,摇摇晃晃地卡在土坑里。

    金兀术以一敌五,竟然反守为攻,越斗越勇,涡旋水刀凌空划出一道又一道诡谲莫测的太极鱼线,汹汹劈向完颜瑶。完颜瑶真气远逊于他,哪里抵受得住这等猛攻?挡不三合,“嗤嗤”连声,肩臂被几颗水珠穿入,剧痛锥骨,心生怯意,翻身疾退。

    她身处“五行阵”的“木”位,木火相生,她方一失位,金兀术立即转而朝“火”位的萨守坚雷霆猛攻。

    水火相克,气浪轰然狂爆,萨守坚闷哼一声,长剑脱手,右臂更险些被齐肩斩落,又惊又怒,仓促间聚气为剑,奋力挡住飞旋而来的水刀。金兀术大喝着双臂一振,水珠乱舞,“玄冥天兵”顿时错分为两柄水刀,将气剑瞬间震碎。萨守坚鲜血直喷,断线风筝似的朝外抛飞。

    五行阵霎时告破。金兀术更如潜龙出渊,双“刀”时分时合,纵横激吼,竟将以一人之力,将萧抱珍、茅子元、洛原君三大高手杀得连连飞退。

    许宣大凛,他涉世虽浅,好歹也已见过了林灵素、李师师、葛长庚、明心、蛇圣女、李少微、王文卿、张天师……等佛道魔各派绝顶高手,但单就真气之霸烈雄浑而论,眼前老贼竟似已超过了上述任何一人!

    蛇圣女颤声道:“先天神功!先天神功!”再无怀疑,厉声喝道:“白虎皮图在这人手里!王重阳,快冲出去,杀了他,夺回神图!”奈何囚车坚如泰山,任凭王重阳如何奋力摇振,始终纹丝不动。

    “嗷——呜——”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狂吼。许宣、王重阳脑中“嗡”地一响,气血翻腾。众金兵、蒙古战士更是人仰马翻,惨叫迭起,也不知有多少人被瞬间掀落在地。

    只听万雷齐爆,天摇地动,漆黑的夜空银蛇狂舞,竟然蹿起了无数道闪电,映得漫天云层狰狞如鬼。

    冬日打雷已是极为稀罕,如此雷暴风雪更是闻所未闻。狂风怒号,雪花灼灼乱卷,就像是千千万万点燃烧的火焰。

    在那忽明忽暗的蓝紫电光里,隐约可见西面山岭隆隆崩塌,一团白影从乌云与雪峰交接处高高跃出,咆哮着疾冲而下。

    那团白影来势极快,转眼便已掠过山坡,狂飙似的冲到了河边,被四周火光照耀得历历分明。

    众人汗毛尽乍,几难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物形如巨虎,足有三丈来高,九丈来长,浑身白毛黑纹,银光鼓舞,一双凶睛如幽碧鬼火,咆哮时,血盆大口层层叠叠地朝外翻开,露出密密麻麻的獠牙,就像是地狱里钻出的狂暴怪兽。

    被它一吼,相距最近的金、蒙骑兵无不目瞪口呆,肝胆欲裂,骏马更是惊嘶悲鸣,乱作一团,有的双膝跪倒,翻滚着将主人压在身下;有的踢蹄跳跃,发疯似的四下冲撞。

    那怪兽凶睛电光四扫,咆哮着朝金帐处奔来,所过之处,摧枯拉朽,巨石坚岩接连迸炸,转瞬间便有百余骑连人带马,惨叫着横空撞飞。众人如梦初醒,慌不择路地四散奔逃,漫山遍野溃不成军。

    混乱中有人尖叫道:“白虎!是白虎来啦!”许宣心中剧震,如果眼前怪物当真是被女娲封镇昆仑的太古凶兽,那便意味着有人已借由“白虎皮图”,寻得神山,解开了它的封印。这个“人”究竟是李师师,还是金兀术?

    念头未已,那怪兽已如飓风飙卷,冲到了蒙古营寨之外。惊呼如潮,几人嘶声大叫道:“八个脑袋!它有八个脑袋!”只见电光如紫,照得它浑身炽白,那怪物的下颌、耳后与额顶处血肉模糊,竟似钻出了七颗婴拳大的虎头,龇牙怒目,狰狞恐怖。

    “嗷——呜——”那怪兽狂吼着冲天飞起,银毛如炸,势如雪山崩倾,朝着金兀术等人当头撞落。

    许宣只觉身体随着囚车猛地往下一沉,轰鸣迭爆,什么声音也听不清了。巨大的压力拍得他头顶欲裂,喉中腥甜直涌,奋力举掌朝上顶去,却如同被五指山压镇的孙悟空,动弹不得。

    土浪喷涌,乱石迸飞。混乱中也不知多少人被碾成了肉酱,多少人被撞断了肢体,到处都是凄厉的惨叫,血腥弥漫。

    又听金兀术雷鸣般的一声暴吼,气浪爆涌,竟将那白虎硬生生掀起了六七丈高。

    许宣、王重阳浑身大畅,却见雪花乱舞,尘土濛濛,四周被那孽畜撞出一个深达丈许的巨坑,尸横遍地。

    完颜瑶、萧抱珍、茅子元、萨守坚、洛原君等人早已逃出坑外,守住五方出路,笑吟吟地坐山观虎斗。

    白虎在空中咆哮着翻了几个转,再度旋风似的朝金兀术冲来。电光闪耀,长尾呼呼飙卷,竟似瞬间多出了数条。

    蛇圣女又是“啊”地一声低呼,似是难以置信到了极点,喃喃道:“八首八尾,八首八尾,这孽畜究竟是太古白虎,还是水伯天吴……”

    话音未落,金兀术已大喝着冲天跃起,气刀螺旋飞舞,与那怪兽撞在一处。天地陡亮,巨大的轰鸣与狂吼声瞬间盖过了一切。

    夜空中蹿起万千道闪电,雪点莹光乱舞,戈壁、山岭、荒原、冰川……尽皆映成了妖异的蓝紫色。

    万马惊嘶,所有人全都如木雕泥塑僵凝住了,仰望着空中那团刺目的光轮,惊怖得无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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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九章 小青

    万马惊嘶,所有人全都如木雕泥塑僵凝住了,仰望着空中那团刺目的光轮,惊怖得无法呼吸。

    那团炽烈的银光就像是彗星流火,上下左右地呼啸回旋,时而直冲九霄,时而陨落山谷,时而斜撞崖壁……每一次碰击都带来天崩地裂般的剧震,从脚底一直酥麻麻地传抵心间,让人两股战战,却又难以动弹。

    在那层层炸射的炫光中,隐约可见一道人影翻飞穿掠。冰河喷涌,无数水浪如被飓风卷引,扶摇冲天,环绕着他的手臂,滚滚凝聚为巨大的“白龙”,接连不断地劈撞在那团银光上,雾汽濛濛。

    众人从未见过如此奇景,更不曾想到竟有人能凭一己之力,聚水为兵,和如此凶狂的怪兽斗得难解难分。

    许宣越看越是惊愕,当初蓬莱山中、北海冰洋,他曾与林灵素、王重阳、青帝、李少微等众多顶尖高手斗过青龙,战过玄武,深知太古四大神兽之凶威。如果眼前这怪兽真是白虎,金兀术真炁之强猛,无疑已盖过了他所知的任何一人。就算这老贼真的得到了“白虎皮图”,也绝难在短短一个月内,修为暴增至如此程度,难道其中还有什么缘由?

    正百思不得其解,忽闻得一缕极为熟悉的香气,又听有个细弱的声音道:“别出声。营寨北边,等我解开镣铐,你便全速朝北飞逃……”

    小青!

    他心里猛地一跳,惊喜得几欲爆炸开来。倏然回头,果见一个婢女低头走来,抬眉朝他微微一笑,似悲似喜,似嗔似恼,除了小青,又复是谁?热泪霎时涌出了眼眶,恨不能纵声长啸。

    王重阳也瞧见她了,“啊”地一声低呼,脸色涨得紫红,被她使了个眼色,幡然醒悟。所幸萧抱珍、完颜瑶等人正全神贯注地观望空中恶斗,未曾发现。心底如释重负,欢喜得难以名状,暗想:“小青姑娘,果真是你!果真是你!”

    偌大的坑底,除了半陷的囚车,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坑外众人又都在屏息仰望,除了许、王二人,无一察觉小青已快步到了囚车旁侧。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三寸来长的铜匙,正欲插入囚车匙孔,空中电光乱闪,震耳欲聋,狂猛的气浪如海啸席卷,囚车“嘭”地拔地飞起,横撞在坑壁上。小青亦被掀了个趔趄,铜匙把捏不住,登时脱手飞出。

    她又惊又恼,四顾急望,见那铜匙卡在几丈外的石隙里。不等追取,周围又是一阵惊呼、惨叫,黑影迭闪,数十名蒙古兵手足乱舞地抛入坑中,其中一人不偏不倚撞落在钥匙旁。

    电光如昼,将那人黝黑削瘦的脸庞照得历历分明,正是合不勒汗的孙子也速该。许宣心中一沉,这厮年纪虽轻,却极为剽勇机敏,一旦被他发现铜匙,事必败露。

    果然,也速该眼角瞥见铜匙,脸色陡变,猛地转头朝囚车望来,见小青倚立在侧,登时明白了一切,张口便欲高呼,不知为什么又顿住了,神色古怪地盯着许宣,忽然翻身朝外急滚。

    小青正欲弹指杀他灭口,却见他脚尖连环飞踢,踹晕了两个想要爬起身的蒙古兵,然后仆地不动,仿佛死了一般,大感奇怪。许宣旋即醒悟,这小子定是感激自己几次相救之恩,是以投桃报李,助他脱身。

    心念未已,空中又是一阵轰雷巨响,眩光乱舞,白虎狂吼着从他们上方掠过,“嘭”地倒撞在坑沿,弹起数丈高。气浪炸涌,众人惨叫声中,那枚铜匙连着碎石、残肢……扶摇冲天,不知所踪。

    小青俏脸煞白,蓦一跺脚,从鬓上拔下一枝金钗,咬牙道:“王官人,没了铜匙,能不能逃出樊笼,全看你啦!”

    那枝金钗形如古龙,镶着珠玉,颇为眼熟,王重阳脱口道:“青龙!”许宣一震,想起此钗正是当日北海之上、李师师封印青龙灵魄的神器,但李师师既同王文卿坠入火山,此钗必已烧熔,又怎会完好无损地到了小青手中?小青又为何乔化为金国婢女,一路跟随自己?

    蛇圣女更是惊怒交迸,喝道:“小妖女,你从何处得来此钗?李师师究竟是死是活?”所幸此时轰鸣如雷,她的元神又已衰微,只有许宣三人才能听到。

    小青也不理会,道:“王官人,眼下生死一线,来不及和你细说。你们身上的枷锁由‘缚魔混金铜’铸成,坚不可摧,除非化身青龙才能挣开。许宣被完颜瑶种了心蛊,身不由己,要想逃出生天,除非你吸纳青龙元魄……”

    “什么?”许宣、王重阳一震,均大感意外。

    蛇圣女怒极反笑道:“王重阳,别听她胡说八道!青龙凶狂无比,谁敢吞它元神,必遭反噬,王文卿前车之鉴,你也瞧见了?这小妖精只想救姓许的小子,你就算是粉身碎骨,灰飞烟灭,她也管不着啦!”

    王重阳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忖道:“是了,小青姑娘与完颜兄弟情真意重,为了救他,连自己的性命也舍得不要,又怎会顾得你?”心中又酸又苦,难受到了极点,又想:“王重阳啊王重阳,你母亲已死,妹子也已……也已不在人世,这世上横竖也没人在乎你的死活,用你一条命,换得他二人周全,那也划算得很啊。或许从此之后,小青姑娘还会偶尔念起你,念着你对她的好,那也不枉了你活这一遭了。”想到此处,反倒有种凄苦的快意。当下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还等什么?小青姑娘,你快快将青龙元魄封入我体内便是。”

    小青一怔,想不到他竟应答得如此爽快。蛇圣女叫道:“臭小子,你疯了么?”又急又怒,喝骂不迭。

    王重阳道:“师尊息怒。青龙之祸,全由我起,今日既有机会将功补过,自是责无旁贷。徒儿若能化作青龙,与白虎拼个鱼死网破,也算不愧神族数千年所托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蛇圣女虽知他生性敦厚,绝不是含沙射影讽刺自己,仍不免一阵羞恼惭愧,怒道:“罢啦罢啦,你既要寻死,我也拦不住你。你若被青龙元魄反噬,我也只有捣毁你的泥丸宫,和你,和青龙,一齐同归于尽!”

    许宣刚想说话,心中又一阵虫咬似的剧痛,顿知不妙。果听完颜瑶格格笑道:“济安哥哥,你们嘀嘀咕咕地说什么?说来给我们听听。”上空剑光如电,萨守坚已率先杀到。

    小青将朝外囚车一拨,“嘭嘭”连震,气浪激撞在铜栅上,金星四射。

    “小师妹?”萨守坚认出是她,脸色微变,笑道,“我早跟师尊说过啦,你狡狯多变,绝不可信,她却偏不听。欺师灭祖,万劫不复,你既甘心为这小子自绝生路,那我就成全你罢!”长剑急风暴雨般朝她猛攻。

    许宣心下“咯噔”一响,更无怀疑。这厮口中的“师尊”自非王文卿,而是李师师无疑!但不知小青何时拜入了这大宋第一魔女门下,成了萨守坚的“小师妹”?

    小青绕着囚车穿花舞蝶似的闪避,扬眉笑道:“说起欺师灭祖,谁能比得过你?就连将你从小养大的王文卿你都下得了手,还有谁是你不敢杀的?”抓起那支龙形金钗,疾念口诀,倏然拍入王重阳的脊骨。

    王重阳大叫一声,浑身猛然弓起,痛得大汗淋漓,脸容扭曲。金钗鼓起刺眼的碧光,沿着背脊直贯头顶,接着又如万千绿线蔓延全身。

    萨守坚又惊又怒,喝道:“小妖精,你竟敢盗取师尊的‘封龙钗’!现在纵是想死也没那么容易了!”剑光爆舞,迫得小青朝后飞掠,转而雷电似的朝王重阳刺去。

    许宣强忍剧痛,双掌奋起真气,“当”地将剑锋撞开,但王重阳的右肩仍不免被剑气扫中,鲜血激射。

    王重阳却似全无感觉,仰头振臂,发出凄烈无比的狂啸,一时竟盖过了四周的轰鸣与白虎咆哮。

    漫天闪电乱舞,只见他皮肤如波浪簌簌抖动,碧光闪烁,犹如片片鳞甲,密布全身。额头上也隆起了两个尖骨,急剧凸起,头发、胡子急速生长,如鬃毛飞扬,就连口鼻也迅速变长,化如龙吻……

    众人脸色齐变。萨守坚接连几剑刺在他的身上,却如触铜铁,金星四溅,厉声道:“茅师兄,萧国师,快一齐杀了这小子,等他变成青龙之身,就来不及了……”话音未落,“当”地一声,长剑已碎成了数截,破空震飞。

    王重阳纵声狂吼,双臂朝外一分,枷锁应声裂断,衣裳也被震碎成了万千粉末。浑身碧鳞闪耀,急剧膨胀,转瞬间已将囚车撑得朝外变形隆起。许宣被他的“龙身”紧紧抵在铜栅上,无法动弹,几欲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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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章 天佑

    王重阳纵声狂吼,双臂朝外一分,枷锁应声裂断,衣裳也被震碎成了万千粉末。浑身碧鳞闪耀,急剧膨胀,转瞬间已将囚车撑得朝外变形隆起。许宣被他的“龙身”紧紧抵在铜栅上,无法动弹,几欲窒息。

    萧抱珍、茅子元、完颜瑶、洛原君……从四面围冲而至。剑光、气浪、指箭……接连不断地撞击在囚车上,却被王重阳身上鼓起的碧光一一荡开。惊呼声中,那团碧光层层鼓涌,猛地四炸冲天,犹如万千道青蛇腾空乱舞,将方圆数十里映得深翠浅绿。

    许宣喉中腥甜狂涌,只觉腾云驾雾,被一股巨大得难以形容的气浪高高抛起,接着眼前一黑,重重地撞落在碎石地里,心里更疼得有如炸裂一般。忍痛望去,才发觉身上枷锁尽断,人已落到了百余丈外,那辆囚车更已被震得七零八落,只余下两个轮毂仍在原地“呼呼”打转。

    空中轰鸣如雷,王重阳已彻底化作青龙,在漫天电光中张牙舞爪,发出愤怒而痛苦的咆哮。

    就在此时,白虎与金兀术也已分出了胜负。那团刺目的银光如彗星呼啸,抵着滚滚飞旋的水龙气刀,轰然撞击在河岸。

    大地剧震,冰河喷涌,无数道裂缝如蛛网般极速蔓延,寸寸崩塌。万马悲嘶,惨呼迭起,也不知多少人坠入了突然陷落的深坑。许宣亦猛地往下一沉,翻身急滚,头部、肩膀、后背……接连撞击在冰石上。

    混乱中,只见水龙崩散,濛濛如雨,金兀术鲜血狂喷,从他上方翻身抛过,又被横空冲来的白虎撞中,掀了几个筋斗,远远地坠入河中。

    白虎咆哮着冲落在地,光芒摇曳,渐渐幻化成人形,竟是一个裘衣雪帽、左衽圆领的八尺大汉,捶胸狂吼。那人满脸疤痕遍布,虬髯如火,在满天碧光与火焰的交相辉映下,双眸凌厉如电,直如天神降世。

    众人被他吼得心头震颤,一时竟忘了恐惧,怔怔木立。萧抱珍悲喜交织,顾不得追杀王重阳,伏身叩首,高声道:“臣萧抱珍,叩见大辽天佑皇帝!”四周的蒙古可汗如梦初醒,纷纷拜倒长呼“菊儿汗”。

    许宣迷迷糊糊中听到“大辽”二字,心中一凛,辽国被金灭了二十多年了,又哪来的辽国皇帝?远处金军众骑听得“天佑皇帝”四字,更是无不遽然色变,惊哗迭起。

    那人双眸悲怒怨恨地盯视着匍匐在岸边的金兀术,哈哈狂笑,泪水淌落,厉声道:“完颜兀术啊完颜兀术,想不到你也有今日!嘿嘿,当初在鸳鸯泺,你杀我兄弟,追我天祚,灭我大辽,此仇此恨,我耶律大石一刻也不敢忘!汉人有句话,‘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从前你们联宋伐辽,今日也轮到我大辽国联合宋、蒙,灭你女真了!等朕攻入上京,自会将你的狗头悬上城门,让你看看朕如何杀光你们完颜族的所有男女!”

    声如惊雷,又将许宣震醒了几分。

    突然想起在临安勾栏听书时,那说书人曾提起辽国有个耶律大石,是耶律阿保机的八世孙,极为聪睿骁勇,曾以一城哀兵大破十万宋兵,面对金军的如潮进攻,更是唯一能相与抗衡的中流砥柱。辽亡后,此人率领两百铁骑逃往西域,竟连破强国,开辟了万里疆土,国号西辽。据说他矢志东征,破金复国,奈何壮志未酬,便客死他乡。如果眼前这厮真是耶律大石,他究竟是人是鬼?又为何化作了太古四大神兽之一的白虎之身?

    完颜瑶翩然飞掠,朝那耶律大石盈盈行了一礼,道:“师父兽身已成,天下无敌,区区一个金兀术,又岂能阻挡霸业宏图?倒是……”眼波朝上空流转,淡淡道:“倒是那蓬莱山出来的王重阳,与金国太子私交甚笃,此番化作青龙,若不尽早除去,必成陛下大患。”

    耶律大石眯起眼,冷冷地眺望着空中夭矫飞腾的青龙,高声道:“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蓦地冲天跃起,银光鼓舞,又化作了那只八头白虎,狂吼着朝青龙扑去。

    霎时间,碧光白芒团团激爆,气浪炸舞,那两只太古凶兽咆哮着翻斗半空,强猛的冲击波一浪接着一浪地荡漾开来,让人酸泪直涌,难以呼吸。

    完颜瑶转过头,朝着许宣嫣然一笑,高声道:“大家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济安太子、兀术老贼捆起来?那些拥立伪帝、犯上作乱的金军反贼,若再不悬崖勒马,弃暗投明,全都给我杀了,待攻入上京,再将他们九族老少,尽斩不留!”

    众人欢呼如沸,纷纷翻身上马,重新朝远处的金军冲杀而去。周围的蒙古兵蜂拥而上,拿混金枷锁铐好金兀术,又争先恐后地朝许宣奔来。

    许宣心蛊发作,双腿又残疾无力,虎落平阳,忍痛挥掌撞飞数人后,便被几个大汉按住了手脚。忽听“嗤嗤”连声,鲜血溅得他满脸都是,那几人哼也来不及哼上一声,便仆倒在地。

    “小青姐姐……”闻到那缕熟悉的香气,他心中一宽,奈何此时剧痛如绞,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了。小青身影晃动,瞬间又杀了数人,一把拽起他,朝北飞掠。

    前方人影交掠,剑光闪动,萧抱珍、洛原君、萨守坚等人俱已冲到。待要转身南逃,茅子元双掌气浪翻涌,又封住了去路,笑道:“小师妹,天罗地网,插翅难飞。你现在放下济安太子,自缚求饶,我们或许还会在师尊面前为你求情,否则,就别怪我不念同门之谊啦。”

    小青剑锋一转,横在许宣颈上,笑吟吟地道:“我现在投降,只怕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啦。大不了我先杀了济安太子,再自刎了断。我们一死,天下再没人能说出林灵素的下落,我倒要瞧瞧师尊会不会放过你们。”

    茅子元、萨守坚脸色齐变,许宣幡然醒悟:“敢情李师师收小青姐姐为弟子,是为了换取林灵素的消息!”

    洛原君轻摇羽扇,从怀中取出一个香囊,笑道:“这位小娘子,人死虽不能复生,但肉身里的神识却需半柱香的时间才会消散。我们西凉有一种蝴蝶,叫做‘噬魂蝶’,只要将幼虫放在尸体上,它们就会吮血吸髓,将魂魄一齐吞入体内,然后结茧化蛹,变成骷髅眼花纹的蝴蝶。再将这些蝴蝶放入‘炼神鼎’这类的神器,运气好的话,便能封镇住整个魂魄,知道他生前的所有秘密了。‘噬魂蝶’的幼虫就在这个香囊里,小娘子想不想试上一试?”

    “好啊,你想试只管上来便是。”小青眉梢斜挑,剑锋往里一收,许宣脖子上顿时沁出了几滴血珠。

    萨守坚生怕她当真玉石俱焚,连累自己受李师师严惩,忙将断剑朝外一抛,笑道:“小师妹,你这又是何苦?师尊对你青睐有加,短短三个月,便尽传衣钵,连封龙钗也送了给你。等抓到了林灵素,找齐了‘炼天石图’,你想飞升成仙也罢,想和这小子做对快活鸳鸯也好,师尊还会不答应你么?”

    茅子元道:“萨师弟所言极是。师尊不过是想问济安太子几件事,又何曾想取他性命?小师妹,你这般舍命相救,反倒是害了他,也害了自己。”声音浑厚沙磁,听得人不由自主地便想答应。一边说,一边慢慢地趋近。

    许宣心中又是一凛,当日峨眉山上,林灵素对这厮颇为推许,认为其真气不在明心之下,必有道理。小青若被他摄魂术控制,前功尽弃。想要传音提醒,却偏偏痛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青突然高声叫道:“王重阳,你还等什么?”空中碧光乱舞,青龙纵声咆哮,挣开白虎,狂飙似的疾冲而至。“轰轰”连震,长尾猛击在周围,将茅子元等人迫得凌空飞退。

    土浪喷涌,巨大的龙身如城墙般蜿蜒盘旋,小青提起许宣跃到青龙背上,抓紧鬃毛,随着它冲天飞起。

    完颜瑶又惊又怒,叫道:“放箭!放箭!”乱矢纵横,夹带着数以千计的长矛与火石,然而大半还未能触及青龙便已坠落,剩余的则被撞得四炸迸飞。

    萧抱珍、茅子元踏空抄掠,一左一右,指箭接连不绝地破风激射,青龙虽被撞得鳞片翻飞,鲜血喷溅,却不管不顾,怒吼着朝北夭矫飞舞。

    鼓乐喧天,西凉众女娇叱着穿梭飞掠,数十条彩带如霓虹横空,将青龙层层缠住。那彩带上也不知附着了什么蛊虫、毒物,触及龙鳞,立刻“嗤嗤”激响,黑烟大作,恶臭与血腥气随风弥散。

    洛原君拍手笑道:“下来吧!”众人纷纷抓住彩带,奋力下拽。当是时,腥风怒卷,白虎咆哮扑至,一口紧紧咬住了青龙的脖颈。青龙吃痛狂吼,奋力挣扎,身躯却被彩带勒得盘蜷扭曲,鳞甲片片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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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 脱围

    腥风怒卷,白虎咆哮扑至,一口紧紧咬住了青龙的脖颈。青龙吃痛狂吼,奋力挣扎,身躯却被彩带勒得盘蜷扭曲,鳞甲片片乍起。

    小青咬牙道:“许宣,你抓好了,千万别松手!”踏着龙脊挥剑奔掠,剑光如电,将彩带接连劈断,而后一记“彗星流火”,长剑脱手破空,朝那白虎右眼飙射而去。

    白虎朝左一闪,长剑贴颊削过,将它右耳下的一颗小头劈了下来,鲜血喷射。那孽畜登时松开口,发出痛苦而又狂怒的咆哮。青龙趁机一头将它顶开,怒吼着旋身飞转,长尾雷霆般扫中白虎肚腹,撞得它冲天飞起。

    彩带迸扬,青龙飓风似的螺旋怒舞,巨尾扫处,地裂山崩,乱石如雨,也不知有多少人被瞬间撞成了肉泥。萧抱珍、茅子元等人翻身闪避,再要追时,它已狂啸着冲出了十余里外。

    完颜瑶又急又怒,反复念了几十遍心蛊诀,却杳无回应。正自懊恼,白虎咆哮落地,变回了耶律大石,捂着脖子,冷冷地遥望着即将消失天际的青龙,胸口急剧起伏,过了片刻,才强抑住怒气,一字字道:“女帝陛下莫要着急,既有心蛊勾连,就算他们躲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狂风猎猎,许宣从背后紧紧地抱着小青,贴伏在青龙背上,时而直上苍穹,时而飞旋俯冲。

    也不知过了多久,疼痛渐消,大转清醒。软玉温香,发丝拂面,想到终与伊人重逢,得逃生天,他心中不由又嘭嘭剧跳起来,恍惚如梦,似有千言万语想要与小青倾诉,却全被狂风堵在了喉中。过了好一会儿,方哑着声道:“好姐姐,这些日子你在哪里?我日里夜里,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小青格格笑道:“是么?我瞧太子殿下你每天依红偎翠,乐不思归,快活得很呢。”

    许宣脸上一烫,笑道:“原来你早就到了上京!既是如此,为何不来见我?我也好向皇帝、皇后和满朝文武介绍当今的太子妃。”他这数月常常挂念小青不假,但为了扮足“济安太子”,少不得应付金国的皇亲贵戚,逢场作戏。被她这般反诘,难免心下发虚。

    小青叹了口气,道:“我可不敢。许官人连自己的爹妈都不要啦,改姓完颜,如果被我一不小心拆穿了身份,岂不误了你的荣华富贵、大好前程?”

    被她这般挖苦,许宣更是耳根如烧,又是羞愧又是悲怒,摇头道:“小青姐姐,我父亲和额娘都已经死了啦!许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全都死在了那姓赵的狗皇帝手里!你说我数典忘祖也罢,说我叛族求荣也好,只要能亲手砍下赵构的狗头,掀翻他的江山,只要能荡平道佛各派,将所有害死我父母的仇人一个个斩尽杀绝,就算是受尽千夫所指,万世唾骂,许宣也绝不后悔!”

    小青方知他父母已死,又是惊讶又是难过,想要安慰他,却被他话中森冷刺骨的仇恨激得遍体生凉,不知从何说起。

    就在此时,忽听“咻”的一声破风锐响,似有利箭离弦疾射而来。青龙猛地一震,弓紧身躯,发出痛苦的狂吼,似乎气力尽失,笔直地朝着下方的森林坠落。

    小青急忙拉着许宣御风冲起。低头再望时,青龙已撞塌了半片山坡,正沿着莽莽苍苍的密林朝下滚落。

    许宣失声道:“王重阳!”想要下冲相救,奈何使不出半分真气。小青又惊又疑,不知谁在暗处偷袭,拽住他的手臂,秋波四扫,故意高声道:“不用担心,王圣使神识极强,未受青龙反噬,只是一时气竭难支罢啦。”

    此时明月在天,照得四处莹白如昼。周围山岭起伏,黑色的枯林与厚厚的积雪参杂交错,就像一只只蛰伏着的巨大白虎。

    北面数里外,银光如镜,竟是一片浩瀚无边的海子,厚厚的冰面倒映着满天星辰,壮丽难言。

    苍茫天地之间,除了他们,再未见半个活物。两人凝神探查了片刻,心下稍定。只听隆隆震耳,白浪滚滚,青龙已坠落到山谷最低处,被崩落的冰雪层层覆埋,只露出几截闪着青碧鱗光的身躯。

    许宣想起流霞镜,大觉恼恨,可惜那夜在皇宫秘道里被神秘人盗夺而去,否则或许可以用此神器重新封印青龙元魄,让王重阳化回人形。

    岂料念头未已,小青忽从怀里掏出一面巴掌大的铜镜,咬破指尖,一边在镜面上疾写血符,一边默念几句咒诀,叱道:“流霞之镜兮,收我青龙之灵!”炫光流舞,投向青龙,登时鼓起万道碧光,直射夜穹。

    许宣大喜道:“好姐姐,这镜子怎会到了你的手里……”心中一震,失声道:“是你!”那夜在皇宫秘道里,和那神秘人错身而过时,觉得气息似曾相识,敢情那人就是小青!她有流霞镜在手,难怪先前胸有成竹,敢让王重阳化身青龙。

    铜镜摇震,碧光乱舞,小青咬唇蹙眉,死死紧握镜柄,香汗涔涔,苦捱了片刻,忽听“嘭”地一声巨响,青光炸射,天摇地动,青龙狂吼着从雪谷中扶摇飞起。

    正自惊喜,那青龙飞到距离流霞镜约莫十丈来远时,突然光芒暴敛,化作人形,然后又厉啸着凌空坠落,压倒了一片松树,没入山坳积雪。

    小青“哇”地喷出一口鲜血,铜镜脱手,和许宣一起摔落在雪坡上。许宣抱着她滚了几丈,右手一撑,顺手抄起铜镜,拉着她翻身跃起。而后双手抓起两截树枝,倚杖飞掠,朝王重阳掠去。

    “王重阳!王重阳!”他连叫了几声,却见他半身埋在厚雪里,一动不动。小青脸色惨白,抹了抹嘴角的血丝,摇头道:“我修为不够,收不了青龙元魄,他虽暂时变回人形,却难支撑到下一个月圆之夜。到时必被青龙反噬,神仙也难救啦。”

    许宣大凛,将他从积雪里挖了出来,只见他脸色发青,鳞甲未消,额头上的犄角急剧跳动,体内真气更极为紊乱,显然并未分离青龙灵魄。

    再一细看,更是浑身冷汗直沁。王重阳的左肋插了一支金针,露出半寸来长,显然方才就是这根针破空穿入他的“龙身”。此针看起来颇为普通,像是大夫用来针灸治病的寻常之物,究竟是谁如此神通,竟能凭借这细小银针,将“青龙”硬生生打落山谷?

    小青脸色骤变,拔出金针,转头四顾,依旧没见半个人影。

    许宣伸手抵住他后背,输了片刻真气,王重阳依旧沉沉昏迷,蛇圣女倒是醒来了,骂骂咧咧道:“忘恩负义的小贼!这傻小子剖心沥胆地待你,你却和小妖精联手害他!他若肯听我半句劝,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小青正蹙着眉头四处张望,听得“剖心沥胆”四字,眼睛一亮,突然出手如电,封住许宣穴位,而后拔出他靴子里的“龙牙”,朝王重阳心窝扎去。

    许宣大吃一惊,立时劈手夺过匕首,叫道:“小青姐姐,你这是做甚?”小青见封不住他经络,又惊又奇,也不答话,鬼魅般地旋身飞转,丝带疾舞,瞬间便将他结结实实地捆住,重新夺下了匕首。

    此时她的真气修为已远不及许宣,若是平时,自然无法如此轻易得手,奈何许宣心蛊犹在,浑身乏力,未曾料到她会对自己出手,登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小青生怕他挣脱,又将他全身要穴尽皆点了一遍,这才舒了口气,道:“许宣,你别怪我。这根金针的主人不知是谁,来势汹汹。你心内又被鞑子公主种下了蛊虫,用不得多久,他们便会追到这里来啦。横竖王重阳已经活不长了,倒不如将他的心挖出来,和你对换……”

    许宣“啊”地一声,想不到她打的竟是这等主意。蛇圣女更是尖声怒骂,催促王重阳快快醒来,杀了这蛇蝎毒妇。

    王重阳眉头紧皱,似乎听见了什么,右手手指微微蜷曲了刹那,又缓缓舒张开来。

    小青咬牙道:“王官人,你逃不出囚笼是一死,化作青龙也是一死,我知道你待许宣如手足,如果你听得到我说的话,也必会赞同。对不住啦!”匕首银光如电,朝他胸膛猛刺而下。

    “慢着……”许宣还不及喊出声,“当”地一声,“龙牙”竟似触到了坚岩钢铁,震得小青虎口酥麻,几乎拿捏不住。

    小青又惊又疑,揭开他衣襟,俏脸陡然变色,奇道:“怎么这……这……这是什么?”

    只见他心口前贴了一个黑黝黝的物事,光滑圆润,有如两个对扣的圆盘,严丝合缝,找不到半点罅隙。许宣猛地记起这是当日在北海吉塔,王重阳从火山湖中捞出之物,当下三言两语解释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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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 无忧

    想到王重阳罔顾蛇圣女之命,几次三番舍命相救,许宣更觉不忍,只怕小青转头又是一刀扎下,忙道:“小青姐姐,你这一刀剜不出他的心脏,足见天意。再说若非他化身青龙,我们绝难逃出生天,要想躲过耶律大石与蒙、金各部的追捕,更是缺他不可。只要能设法守住他的神识不受青龙反噬,我们便能对抗白虎,保住一线生机。”

    小青似是没听见他说的话,翻来覆去地转动着那漆黑的圆盘,脸颊潮红,双眸晶晶闪亮,若有所思。

    当是时,上空忽然传来呀呀尖啼,一只巨大的怪鸟掠过山顶,盘旋着朝谷底俯冲而下。蛇圣女怒极而笑:“小妖精,你逃不了啦,我倒要瞧瞧这回是谁剜出谁的心!”

    小青将那圆盘揣入怀里,正欲提起许宣,朝山林深处掠去,金光一闪,又是一根细针钉入她的脚背,嗡嗡直震。她想要抬脚,却觉剧痛攻心,寒意彻骨,“格啦啦”一阵轻响,双腿竟已被坚冰冻结。

    狂风鼓舞,那怪鸟扇动双翼,尖叫着扑落在旁侧,昂首睥睨。鸟背上骑坐着一个乌衣玄冠的道士和一个黑衣女子。那女子瞥见许宣三人,“啊”地一声,奇道:“怎么是你们?”

    许宣、小青亦齐声低呼,又惊又喜,蛇圣女则大感愠恼,叫骂不迭。眼前这黑衣女子赫然竟是李少微!

    许宣见与她同骑的道士脸如冠玉,长须飘飘,腰上系了一个玛瑙葫芦,忽地想起当日乌禄所说,脱口道:“是了,你是无忧子!”

    那道士双眸闪过一丝惊讶之色,捏指收回小青脚背上的金针,微笑道:“两位得罪了。贫道云游海外二十年,想不到还有后生认得我。”

    无忧子刘德仁与葛长庚齐名,均以高妙医术称绝天下,德高望重,人称“北无忧,南海琼”,许宣出身医药世家,对他自更敬慕,当下恭恭谨谨地道:“晚辈久闻大名,缘悭一面,只是从令徒完颜乌禄口中得知前辈施以回春妙手,将金国公主心脏移入李天后女儿之身,借体还魂。晚辈见道长骑乘大鹏,又与李天后同行,故而才放胆揣测。”

    听他提及王允真,李少微眼眶登时一红,低声道:“刘真人,这位许官人与宁小娘子是海琼子临终前所收的弟子,林灵素便是借他们引来道魔各门,而后掏出峨眉,遁入蓬莱。至于昏迷的这位,便是蓬莱山里的少年英侠王重阳了。”

    刘德仁显然已听她说过来龙去脉,点头道:“原来如此。”目光灼灼地凝视着许宣,道:“难怪这位小朋友骨骼暴长,真气雄浑,原来是服用了‘元婴金丹’的缘故。你的五脏六腑全被换过,想来便是林灵素的‘百纳之身,夺胎换骨’了?”

    许宣见他一眼便将自己看得通透,不由又惊又佩,但听他提及“林灵素”三字时,语调忽有些奇异的波动,心中又是一动:“莫非这老道与林灵素也有不共戴天之仇?”

    果听刘德仁道:“林灵素聪明绝顶,恶贯满盈,他的‘百纳之身’与贫道的‘移花接木’同出一源,却用于邪魔歪道,而非救渡苍生。自从得知他与王文卿害死贫道恩师严公,刘某便一直追寻他们的下落,二十年杳无音信,所幸遇见李元君,才知究底。适才在空中遥遥望见青龙,只道是王文卿,故而飞针将它击落,不想却险些误伤了好人。”跃下鸟背,凝神为王重阳把脉。

    许宣方知他是当年神医严忘一的徒弟,先前那枚金针竟出自他手,更觉骇然。

    蛇圣女却越发不忿,冷笑道:“青龙乃上古神兽,若不是只剩三分残魄,又未与王重阳灵体合一,别说一根金针了,就算你搬来如意金箍棒又能奈它何!”

    小青念头急转,这老道修为之强,不在葛长庚之下,若能得他相助,再加上李少微,足可抗衡耶律大石、萧抱珍、茅子元等人了。当下抢身朝李少微拜倒,道:“师父,你安然无恙,真是太好啦!王文卿的魂魄早被李师师收走了,青龙之灵也被她锁在金钗之中,弟子为了救许宣和王重阳,才不得已将青龙之灵封入王重阳体内,杀出重围……”

    “李师师?”李少微身子一颤,如遭电击,倏然跃到小青身前,厉声喝道,“你说得是真是假?那妖女现在何处?”

    小青道:“那妖女受了重伤,藏身不出。但她为报私仇,勾结宋朝、西辽、蒙古各部,围攻金国,就连王允真姑娘的还魂之身也被她控制,助纣为虐。我们方才便险些死在她党羽手中。如果师父不信,尽可一问许宣、王重阳便知。”解开许宣的丝带与穴道,在他手心轻轻一捏。

    许宣知其心意,盘坐着朝刘德仁揖了一礼,道:“李师师筹谋已久,党羽广众,野心之大,无人可比,所做的恶事只怕比林灵素、王文卿加起来还要多。若不是那日在北海,屠青龙、斗玄武,引得那妖女现身,又对我亲口吐露了许多隐秘,我也想不到天下祸事,竟有大半出自她手。”

    当下将他离开蓬莱后,如何结识完颜阿勒锦族人,卷入与完颜亮的争斗,引来灭村横祸;如何击杀狼雕老祖,收其盗众,在海上救了乌禄与完颜瑶,得知自己金国太子的惊天“身世”;又如何撞见王重阳,并肩苦斗青龙,追至北海;如何邂逅金兀术,证实“太子”身份,而后屠青龙,斗玄武,却被乔化婢女的李师师擒夺,掳到火山;如何趁着李师师与王文卿同坠岩浆,飞身逃离,与追来的王重阳齐心协力,回到金国……全都一一道来。

    至于如何将错就错,冒充金国太子,如何与苏里歌、完颜瑶暧昧纠葛,又如何阴差阳错,初悟“无脉之身”等事自然全都略过不提。只将李师师如何施连环计夺得大半“炼天石图”,在发现自己洞悉她与完颜亮的师徒关系后,又如何派遣郭动天、茅子元、萨守坚联手刺杀,以及如何诱使他护送完颜瑶和亲蒙古、自投罗网之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

    小青听得惊心动魄,虽知他已安然无恙,仍情不自禁地握紧他的手,掌心里尽是冷汗。

    李少微更是越听越怒,脸色涨得通红,又渐渐转为煞白,得知那金国公主借王允真之躯还魂后,竟与李师师勾结,委身于贼,更是指尖颤抖,泪水夺眶,恨不能将她立毙掌下,还女儿一个清白。

    刘德仁眉头紧蹙,沉吟道:“耶律大石能变作八头猛虎,必已吞并了白虎魂魄,修成上古的‘八极大法’。白虎被封镇在昆仑山下,能找到并解印白虎,非有‘白虎皮图’不可。既然李师师早已从蓬莱山盗走了‘白虎皮图’,唯一的可能,便是她将此图送与耶律大石,换得他联手相助。”

    许宣心中一沉,先前剧痛难忍,未曾想到此节。但以李师师的心计,必不肯将“白虎皮图”平白送与耶律大石,却不知这后头还牵涉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交易?

    李少微冷冷道:“小青姑娘,既然青龙之魄被李师师封入金钗,又怎会落入你的手里?”王允真死后,她原已万念俱灰,与小青的关系也大为和缓,但此时悲怒狐疑,话中又满蕴杀机。

    小青叹了口气,道:“说来话长。我离开蓬莱后,被炁流卷到了海上,抱着浮板漂了十几日,到了一个小岛。岛上尽是些又黑又矮的渔民,穿着木屐,衣不蔽体,说着半生不熟的怪话。他们见我穿着大宋的衣裳,又会武功,无不又敬又怕,指手画脚,说要带我去见他们的藩主。

    “我随着他们到了一处木屋外,远远便听见一个男子气急败坏地叫骂,声音颇为熟悉。那些倭人吓得屏息蹑足,不敢上前。我也不理会,径直闯入屋里,却见一个青衣乱发的瞎子正摔桌掀案,大发雷霆,旁边跪坐着一个美貌的红衣女子,神色温柔地凝视着他,轻声劝阻,竟然是林灵素与青帝。”

    许宣虽已隐隐猜到,但听到她说出两人身份,仍不免“啊”地轻呼一声。李少微、刘德仁更是脸色齐变。

    小青道:“见我进来,青帝又惊又喜,忙起身相迎。林灵素也一下听出我的脚步声,喝道:‘小妖精,姓许的小子呢?是不是和你在一起?老子打碎了他的膝骨,害得他家破人亡,快快叫他进来把我杀了!’青帝朝我连连摆手,示意我不要答话。

    “林灵素似是猜到她暗中阻止,怒发如狂,骂得越发难听了,左一句‘阴阳人’,右一句‘不男不女的妖怪’,喋喋不休地叫嚷,说是宁可死在王文卿剑下,死在青龙肚子里,或被仇敌一刀刀剐死,也绝不愿蝙蝠似的和半男不女的怪物苟活在荒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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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 缘由

    小青道:“若别人这般骂我,我早就按捺不住啦,可是青帝任他骂得如何难听,也只低头垂眉,微笑不语。那时正值黄昏,晚霞满天,夕阳金灿灿地照着她的脸,那么落寞而凄伤。我突然醒过神,她一定是喜欢上那魔头啦。”说到最后那句话时,心有所动,双颊晕红,不由自主地朝许宣瞥去。

    许宣惊愕无已,想起在蓬莱山时楚青红凝视林灵素的奇怪表情,难道那时她便已对他情愫暗生?若真如此,她究竟是爱屋及乌,将对李师师的执念移转到了其兄长身上,还是单纯为林灵素的邪魔魅力所着迷?

    他拜青帝为义母后,早已将她视如至亲,想到那姓林的魔头风流绝情,也不知害苦了多少女子,李少微更径直被毁了一生,不由得五味交织,为楚青红大感担心。

    李少微似乎也想起了那些伤心往事,蹙着眉头,眼中闪过惊恼、愤怒、悲苦、嫉恨……诸种神色,一言不发。

    小青握着许宣的手,续道:“我在那岛上住了几日,才知这些渔民都是倭人,青帝出生东岛,听得懂他们的话语,故而带着林灵素藏身于此。林灵素奇经八脉受了重创,双眼俱盲,若是脏腑、四肢坏了,他凭着‘百衲之术’还能自行换过,但他眼睛看不见了,又如何动刀更换?所以他虽百般不情愿,也只能让青帝当他的双眼。青帝将真气全都传给了许宣,督脉尽毁,形如废人,却也由此因祸得福,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女人。对他们来说,天下虽大,却处处凶险,只有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岛才是安全之地。

    “林灵素心有不甘,满肚子怒火,只想着找到剩余的‘炼天石图’,报仇雪恨,整日软硬兼施,迫使青帝带他出海,青帝始终不答应,说等他养好了伤,再一起去找李师师与剩余的石图。但自我来了之后,她担心你的生死,便让众渔民悄悄为我造一艘坚固的帆船,送我出海,探寻你的下落。

    “恰好那日倭民打渔回来,听说北面海上出现了一条巨大的青龙,兴风作浪,淹没了许多渔船。林灵素也不知从谁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趁我不备,突然将我制住,逼迫我带他们一同出海,寻找青龙。

    “我们乘船朝北行驶了几日,海面上冰山漂浮,越来越冷,划船的八个倭人一来抵受不住严寒,二来恐惧青龙,都已趁我们熟睡时驾着小船逃之夭夭。我们只好自行驾船,又过了两天,风云突变,半夜里狂风暴雨,帆船很快就被巨浪掀翻了。我想要救青帝,却被大浪卷入漩涡,险些溺毙。好不容易捱到放晴,却已找不到半片船板,更别说他们两人的身影了……”

    许宣如被重锤猛击,失声道:“你……你是说青帝和林灵素都已葬身大海?”小青摇了摇头,道:“他们是生是死,我也不知。但那么大的风暴,方圆百里又找不到一个栖身的岛屿,别说他们一个重伤未愈,一个真气尽失,就连我也是九死一生,抱着浮冰才捡回一条性命。”

    李少微、刘德仁又是惊疑又是失望,只有蛇圣女倍感快意,连称老天开眼,尖声大笑。

    许宣脑中空茫一片,想到青帝对自己的种种温柔关爱,更是呼吸如窒,热泪上涌。

    又听小青道:“我御风踏冰,在海上又找了半个多月,始终不见他们的踪影,只得寄住在一片礁石丛中。那天夜里,终于来了一艘大船,我跃入船舱,才知那些人全是金兵,出海追捕玄武,搜救太子。那时我不知道他们口中的‘太子’便是你,但听说上古四大凶兽之一的‘玄武’也已现身北海,心里不由狂跳起来。‘玄武’既已解印,‘混沌皮图’必定也已落入了某人手中,于是便藏身在甲板下的隐秘处,想要随他们去瞧个究竟。

    “我蜷在角落,刚迷迷糊糊睡了不久,便听得轰隆巨响,船身猛烈摇晃起来。舷窗外红光冲天,天空、大海全被映得紫红,巨浪如层层高墙,接连不断地将战船掀飞、撞落。金兵们显然也没见过这等场面,跌跌撞撞,惊呼狂叫。过了好一阵,才有人醒过神,说是吉塔火山爆发了。

    “过了足足一个时辰,火山才喷吐完所有岩浆,海啸也慢慢停息了。金兵们惊魂甫定,又听见北边传来雷鸣般的咆哮,波涛中忽然隆起一个山岭般的庞然巨兽,接着又扬起了几百丈长的头颈,怒吼着撞击在左舷。偌大的战船瞬间就被撞成了粉碎,亏得我眼疾手快,一把抓起救生船,跃入了海里。

    “海面上落满了碎板与惨叫的金兵,谁也没料到玄武竟会在此刻出现。它弓着脖子,怒吼着瞪视着我们,似乎在警告什么,然后慢慢朝北游走了。我顾不得危险,划着船,紧随在后。

    “玄武朝北越游越快,突然又咆哮了几声,潜入海里。我划着船在周围等了两个时辰,始终不见它踪影,失望极了,只好继续朝着东北方划行。又过了一天,一群又一群的雪鹫怪叫着从我头顶掠过,争相朝西飞去。

    “我随着它们划了片刻,远远望见数以百计的雪鹫尖叫着盘旋俯冲,围攻一条遍体鳞伤的巨鲨。那条鲨鱼发狂地挣扎着,却无法潜入水底。它的背上骑着一个白衣女子,鲜血斑斑,似乎也受了重伤,一手抓着鲨鱼背鳍,将它拉离水面;另一手握着短剑,挥舞出一道道太极鱼似的光弧,雪鹫不待靠近,便被劈得血肉横飞……”

    “李师师!”李少微、许宣几乎同时脱口而出,两人虽已知道这妖女未死,听到此处,仍不免又是惊怒,又是悲喜。

    小青道:“不错,就是她啦!那女魔头被王文卿拽入火山口后,并没葬身岩浆,而是借着喷发的火浪冲天飞逃,坠入了十几里外的冰洋。她身负重伤,无法御风而行,只好抓了鲨鱼当坐骑。她转过头,朝我微微一笑,我虽不知道她的身份,却被她的摄魂术弄得心迷意乱,觉得她似曾相识,极为可亲。

    “于是我不由自主地划船上前,助她赶跑了那些雪鹫,又将她拉了上来。不想她刚一坐定,就闪电似的捏开我的口颊,塞入了一只又冰又滑之物,笑道:‘小青姑娘,多谢你出手相助,这只“极渊冰蚕”可消你体内残余的“三尸金线蛊”,助你修成极阴之炁,飞升成仙……’”

    “极渊冰蚕?”许宣大吃一惊,曾听“仁济堂”里的食客们说过,在“从极之渊”的最深处,长着一株红萼白花的巨树,每一朵花都是阴间冤魂所化;树叶上攒满了莹白的蚕虫,汲取天地阴寒之炁,可谓世间至阴至毒之物。小青本就是阴寒之身,中此毒蛊,如何得救?

    许宣又惊又急,忙恳请无忧子施以妙手。刘德仁扣住小青脉门,凝神探查了一会儿,摇头道:“太迟啦。冰蚕入口即化,直透骨血,如果宁娘子吞下此丸的七天之内,用金针封住任督二脉,放血七次,再以纯阳真炁周转全身,循环八十一次,或许还能将冰蚕血气逼出体外。”

    小青虽已猜到,但听无忧子亲口道出,仍不免失望已极,勉强笑了笑,道:“是啊,李师师也说过了,世上除了她拿‘诸夭之花’炼制的药粉,再没什么能克制住冰蚕之毒。‘诸夭之花’也只能压制百日,每隔百日必须再服一剂,否则必定阴毒攻心,万劫不复。”

    许宣道:“‘诸夭之花’必是产自南海‘诸夭之野’,既有此花,我们去南海采了研磨成药便是!”

    刘德仁道:“‘诸夭之花’生在穷山北崖,相传六十年才开一次花,我不知那妖女从何处寻得。但她既肯将花粉授予小青姑娘,必有所求,暂时还不会伤她性命。”

    无忧子说得委婉,言下之意却已再明白不过了。六十年才开一次的奇花,纵然寻着,又复何用?想到小青为了救自己,不惜背叛李师师,自寻绝路,此般情意,又如何报得?许宣胸喉如堵,泪水夺眶,紧紧握住她的手,想要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青反倒似平静下来了,微微一笑,续道:“李师师最恨三个人,一个是赵佶,已经死啦;一个是王文卿,也已葬身在吉塔火山;最后一个便是她的哥哥林灵素。她用冰蚕挟制我,就是想让我说出林灵素的下落。但我只要一告诉她,便即刻性命难保,所以便骗她说,林灵素藏身在一座荒岛上养伤,我中了他的心蛊,受命前往北海打探‘混沌皮图’的消息,可惜半途遇上风暴,水手都已葬身鱼腹,我也找不着归途了……”

    许宣心中一沉,暗呼糟糕。这才想起当初在吉塔火山口,为了拖延时间,曾胡诌小青解印了玄武。李师师用冰蚕挟持她,必是信以为真,想要问出“混沌皮图”与林灵素的下落。自己一句信口胡言,谁想竟害惨了小青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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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四章 冰尸

    小青续道:“李师师半信半疑,但那时我已服了冰蚕,纵有心蛊也被荡尽了,无从映证,于是她便笑吟吟地说:‘小青姑娘,李师师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多亏了你,我才能将林灵素、王文卿与李少微一步步引入蓬莱山的圈套;今日又偏蒙你相救,恩德没齿难忘。如不嫌弃,我便收你为徒,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他日得齐“炼天石图”,也一并传了给你。如何?’”

    小青叹了口气,朝李少微道:“师父,徒儿并非贪图‘炼天石图’,也不相信那妖女真会倾囊相授,只是命悬她手,不得委曲求全。所以……所以我只好假意欢喜拜谢,认她作了师父,但心里却没有半点当真。”

    李少微点了点头,心中却想:“你拜我为师,又何尝不是命悬我手,不得不委曲求全?”

    小青道:“李师师见我自告奋勇,要带着她去找林灵素,大为欢喜,道:‘你我师徒齐心,何愁抓不到那魔头?不必急于一时,等我养好了伤再说。’于是便让我朝西划船,一路到了金国。那时我才明白,她过去二十年竟都藏身在辽东,经营势力,除了忠心耿耿的郭动天,茅子元、萨守坚,还有那金国的海陵王全成了她的弟子。

    “这些人表面上对我客客气气,一口一个‘小师妹’,心里却满怀戒备,尤其那萨守坚,更是终日监视,暗中挑拨。李师师受伤颇重,我乔化为婢女,随着她藏身在海陵王府中,一共也不过见了她三次,对他们商讨的阴谋知之甚少。直到那日,我趁她与完颜亮出门后,潜入她屋中盗取‘诸夭之花’,却不小心触及机关,发现了一条密道……”

    许宣“啊”地一声,终于明白为何会在密道中遇见她,但心中仍迷惑不解,不明白为何李师师不拆穿小青的谎言,搜检她身上有无“混沌皮图”?若仅是因为当时重伤未愈,需要她照顾,到了金国之后,又为何仍收她为弟子,留在身边?难道那女魔头放长线钓大鱼,另有图谋?

    又听小青道:“密道犹如迷宫,四通八达,通往皇宫后花园、紫云宫等多处地方,想必是李师师用来监视金国君臣,乃至刺杀、叛乱所用。我兜了一圈,没找到解药,便又往回走,到了密室门边,忽然听见完颜亮的声音:‘许宣这小贼如不尽早除去,必是大害。’我心中顿时一紧,贴着隔门侧耳倾听。

    “李师师、茅子元、萨守坚、郭动天等人全都到了,我听了片刻,才知道原来近来闹得沸沸扬扬的济安太子竟然就是许宣,不由得又惊又喜。再往下听,越发心惊。原来李师师图谋的不仅是‘炼天石图’,而是刺杀金国太子,联合西辽、宋朝、西夏、蒙古各部围攻金国,再以此为借口,扶持完颜亮登上金主之位,扫平辽、夏,南下灭宋;而后再诛杀林灵素,统领魔门,让茅子元、萨守坚领袖佛道各派……一统四海。

    “我心乱如麻,正想从密道奔往太子府,警示许宣,却被李师师察觉动静,立刻将我制住了。萨守坚等人七嘴八舌,说既然全被我听见了,必须杀了灭口。好在李师师摇头道:‘她是你们的师妹,没有欺师叛门之举,就这么杀了,何以服众?’又问我,为了求仙,是否愿与许宣划清泾渭?

    “那时我性命全操于她手,岂敢忤逆?只好昧着心诅咒发誓,说我与许宣同去蓬莱,假扮女娲伏羲,只是为了夺得‘白虎皮图’,修炼成仙;许宣是死是活,与我全无干系。他们虽半信半疑,但见李师师这般护我,也无可奈何。我心里了如明镜,李师师留我一命,不过是为了找到林灵素罢啦。

    “那日之后,他们盯我盯得越发紧了,我几次想要提醒许宣,却找不着半点机会。左思右想,李师师早晚会知道林灵素已葬身汪洋,我也难逃一死,倒不如趁着他们不备,混入和亲的队伍,借机警告许宣,一齐逃之夭夭。

    “恰好出行的前两日,李师师急于求成,真气岔乱,险些走火入魔,也不知躲到了哪儿闭关疗伤。我盗取了她藏在密室里的‘封龙钗’,不想回去时,恰巧在皇后的寝宫密道里撞见许宣。他被完颜亮发现了行迹,一旦那厮按下警铃,李师师一众必然全部赶至,情势紧急,我只好盗夺了许宣怀里的神镜,将完颜亮引往别处。

    许宣这才知道了来龙去脉,心想:“原来她夺走流霞镜,竟是舍身调虎离山,保我周全,难怪不见迪古乃追来。”大为感动。但隐隐之中,又觉得她似有隐瞒,神态语气总仿佛有些不太自然,几次目光交接,也立即转头避开。

    小青道:“在皇宫里呆了这么久,我早已对地下迷宫了如指掌。诱开完颜亮后,我转而潜入鞑子公主的宫殿,趁她不在,封了她贴身婢女的经脉,塞入密室,乔化成那婢女的模样。一来躲开完颜亮的追查,逃脱李师师的掌控;二来正好随许宣出塞,伺机为他解围……谁想那女魔头神机鬼械,一路上找不到任何机会,终于还是遭了她们算计。亏得在这里遇见刘真人,师父,否则等到那些妖人贼党追上来,我们就只有束手待毙了。”

    李少微神色稍缓,摇了摇头,道:“小青姑娘,当初我收你为徒并不是真心好意,这‘师父’二字以后还是别再叫啦。倒是你能守住本心,不受妖女威逼利诱,连生死也置之度外,不枉葛真人传你心经,赐你金丹。”说到“葛真人”三字时,眼眶不由得泪水盈凝。

    小青被她这么一夸,脸上晕红泛起,有些忸怩,道:“是了,师……李元君,你又为什么和刘真人到这儿来了?难道神机妙算,早已料到了这一切?”

    李少微正欲答话,忽听“轰隆隆”一阵巨响,如惊雷狂爆,地动山摇。只见北面的那片辽阔冰湖上迸开了千百条裂缝,冰块相互挤压,雪雾朦朦,冲天乱舞。

    怪鹏呀呀尖叫,振翅欲飞。许宣、小青心中一沉,难道耶律大石这么快便已追来了?

    刘德仁眯眼凝视着那极速拱起、又极速崩塌的冰湖,微微一笑:“小青姑娘,我们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话音方落,上方又是连声巨响,峰顶的积雪层层崩落,滚滚白浪沿着斜坡冲泻席卷。

    李少微抓起许宣、小青,跃上大鹏鸟背,刘德仁也拎起王重阳,冲天掠起。身形方动,四周树木摧折,乱石飞舞,顷刻间,偌大的谷底便被填平了大半。

    狂风呼啸,许宣凝立半空,衣裳猎猎鼓舞,又惊又疑。震动显然是从湖底传来的,凝神探查,隐约感觉到似有什么庞然巨物在冰层下移动。

    刘德仁双眸精光闪动,淡淡道:“这几个月来,贫道与李元君一直在追寻林灵素、王文卿与李师师的下落。七天前,路经长白山时,听采药人提起‘贝海儿湖’中有怪兽,分不清是龙还是蟒,兴风作浪,地震不绝。我们想或是王文卿所化的青龙,逃匿湖底,所以便全速追到了这里。恰好望见王官人变化的青龙,便以金针射其逆鳞,不想误打误撞,遇见了你们。”

    许宣闻言更觉骇异,湖底蛰伏的究竟是什么怪物,竟能有如此堪比天地造化之伟力?难道竟是玄武?转念一想,又觉殊无可能,玄武似是对吉塔火山情有独钟,即便它真的离开了那里,又怎能穿过千里雪原,到达这片冰湖?

    冰湖隆隆巨震了片刻,终于慢慢停息了,雪崩也随之渐止。湖面上裂缝纵横,波光粼粼,隆起的冰脊犹如无数银蛇,蜿蜒密布。

    大鹏突然厉声怪啸,拍翅冲掠。小青眼尖,奇道:“那是什么?”只见远处冰锥裂缝中探出一个苍白浮肿之物,慢慢地爬上冰面,接着又是一个,再一个……转眼间便有数十个从周围的冰隙中钻了出来。

    “伥尸!”许宣一凛,当日在吉塔山上,就曾与王重阳并肩激斗过许多伥尸,但眼前这些怪物不同于那些乘坐着龙鲼的白衣伥尸,也不同于当初被李少微吸血而死的僵鬼,一个个湿淋淋、白惨惨,浮肿的身上结着冰霜,目光虽呆滞,眼珠却是血红色的,仿佛燃烧着的火焰,瞧来犹为可怖。

    李少微脸色骤变,道:“这些不是伥鬼,是‘火眼冰尸’。若不是中了‘冰尸虫蛊’,就是被极厉害的魔头吸尽气血。能将活人生生吸成‘火眼冰尸’,必已修成最高层的‘阴极真炁’。”

    小青得她传授《阴极真炁十三篇》,深谙其道,心中嘭嘭剧跳,灵机一动,脱口道:“是了!我想到个法子对付他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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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海仙踪介绍:
南宋初年,天下动荡,道佛争锋,魔门逞凶。杭州药商之子许仙身不由己卷入江湖,被迫开始一场瑰奇多姿的仙魔之旅。血海深仇,情怨纠葛,他命中注定要以一己之力与世界为敌云海仙踪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云海仙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云海仙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