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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树下野狐     云海仙踪txt下载     云海仙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四十五章 再造

    小青得她传授《阴极真炁十三篇》,深谙其道,心中嘭嘭剧跳,灵机一动,脱口道:“是了!师……李元君,刘真人,如今林灵素、王文卿都已经死啦,只剩下李师师这妖女未除。要想对付她,必先剪其羽翼。不管湖里是魔头还是怪物,只要我们将耶律大石、萨守坚等人诱入这湖里,让他们斗个两败俱伤,就能渔翁得利,一网打尽啦。到时再提着这些奸贼的脑袋赶回上京,还怕李师师、完颜亮不乖乖伏罪?”

    蛇圣女冷笑一声,道:“王重阳被青龙之魄吞噬元神,姓许的臭小子中了心蛊,小妖精你‘冰蚕之毒’未消,李少微的伤势也没痊愈……哼,就凭你们几人之力,也想除灭李师师?”

    刘德仁却点头道:“宁姑娘说得不错。贫道与郭动天、萧抱珍交过手,未分胜负;耶律大石既已修成‘八极虎身’,多半在我之上;再加上那茅子元、萨守坚、完颜公主、洛原君……我们确实没什么赢面,但事在人为,只要齐心协力,再适当地用上一些巧计,又有什么办不到的事?”

    众人精神一振,皆以为然。李少微道:“既如此,我们先别惊动湖中的怪物,等治好许官人与小青的蛊毒,再设法将耶律大石、完颜瑶一行诱入冰湖。”

    刘德仁沉吟片刻,道:“济安太子,此处没有心脏可移换,贫道只能用刀、针剖出你心内的蛊虫。王官人神识清明,真气雄浑,贫道可用金针封住青龙之魄,待他苏醒后,再慢慢运气化解。至于小青姑娘,我虽无药可解‘极渊冰蚕’,却有‘正气丸’舒气活血,可暂保无虞。”

    许宣、小青大喜,连声称谢,当下随着他冲落山谷。

    刘德仁从葫芦中倒出十八颗异香扑鼻的金红药丸,用油纸包好了,交与小青,道:“正气丸乃至阳之药,你先服一颗,其余最好在月圆之日的午时含服,循环运气半个时辰。十八颗应可保你一年半的周全,等合力擒住李师师,再迫她交出解药便是。”

    小青再行谢过,依他嘱咐,吞了一枚,收好其余十七颗,盘腿凝神运气,果觉热气升腾,浑身大暖。

    刘德仁道:“济安太子,我先封住你脾经、心经、肾经与心包经,以免出血过剧……”指尖刚点到他胸膛,脸色忽变,闪过难以置信的神色。

    许宣知他必已察觉到自己的“无脉之身”,念头急转,故意让真气四下逸散。刘德仁把脉凝神探察了片刻,惊疑之色稍减,摇头道:“太子殿下,你经脉俱断,真气乱行,要想封住血脉,只能用金针刺穴了。”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平铺展开,道:“殿下,贫道麻药剂量不足,剖心刺蛊时难免疼痛,你且忍上一忍。”

    许宣见那布包里插着一排金针、七把薄如蝉翼、大小不一的柳叶刀,头皮不由一阵发怵,笑道:“无妨,刘真人只管剖刺便是。”闭上眼,屏息凝神。胸口一凉,也不知刘德仁涂了什么药膏,酥麻麻、凉浸浸,又过了片刻,微微一痛,似有冰块透心而入。忍不住睁眼偷觑,浑身寒毛乍起。

    只见心口周围扎了二十余根金针,无忧子右手握着一柄极薄的柳叶刀切开了他的心脏,黑血直涌;左手捏着几支金针急速刺扎,针尖上绚光闪烁,密密麻麻攒动着发丝粗细的小虫子,腥臭刺鼻。

    刘德仁道:“太子殿下请勿睁眼。你一分神,心速加快,贫道可就刺不准这些蛊虫了。”

    许宣只得重又凝神闭目,过了好一会儿,才进入物我两忘之境,将那令人心惊的画面从脑海中摒绝而出。

    刘德仁右手疾动,快如闪电,每次捏三支金针,刺满蛊虫后,便放入一支玛瑙净瓶中,而后再换三支金针,如此循环往复,那玛瑙净瓶里很快便装满了蛊虫,翻腾爬动。许宣心脏涌出的黑血也渐渐转为鲜红。

    小青在一旁正看得提心吊胆,却听嚎哭声此起彼伏,越来越近,数以百计的“火眼冰尸”似是嗅到了血腥气,争先恐后地穿过冰湖,朝山谷中趔趄奔来。这些冰尸看似笨拙,速度却快得惊人,转眼间便有十几个越过两侧的雪坡,抢先冲到了。

    李少微道:“小青,护住刘真人,别让他分心。我来超渡这些尸鬼。”高掠低伏,长剑疾旋飞舞,登时将数十颗冰尸头颅切得冲天飞起,污血激射。

    周围冰尸闻得腥气,更加发狂,潮水般涌至,饶是李少微神功盖世,也不能将它们尽阻在外。大鹏嗷嗷怪叫,挥翅拍倒了两个冰尸,又一爪将头颅踏得粉碎,昂然站在刘德仁身旁。

    冰尸越来越多,不断地从两侧雪坡奔下。小青拔剑起身,连砍了三十余颗头颅,剑锋卷刃,身上更溅满了斑斑污血,闻之欲呕,眼见远处冰湖上白影攒动,也不知有多少正前赴后继地赶来,不禁又忧又急。

    李少微喝道:“用‘阴极真炁’封凝冰尸的血液,它们嗅不着味道,自然便不会过来了!”剑光如电,哧哧激响,几个冰尸头颈处白汽直冒,刚一切断,立即被冰霜封冻。

    小青依样画葫芦,连斩了五六个头颅,封冻血液,四周的冰尸果然没有如先前般扑涌上前。精神大振,与李少微一前一后,交错飞掠,冰尸方一靠近,立即身首分离,累积如小丘。

    这些冰尸虽长着血红色的双眼,却似又聋又瞎,依靠嗅觉与触觉行动。闻不着血腥气,狂性大减,再撞到前方堆积的尸丘,越发茫然不知所往,迎风细嗅,转头四“望”。

    大鹏突然抓起一个冰尸,尖啸着飞到数里外的山脚下,极速冲落,将那冰尸撞得血肉模糊;而后又盘旋俯冲,将几个冰尸抓起、抛落,血肉飞溅。众冰尸嗅着气味,顿时纷纷嚎叫掉头,朝山下奔去。

    小青拍手笑道:“想不到这禽鸟竟如此聪明,想必是沾了刘真人的仙气。”大鹏扑翅冲落,昂首阔步地叫了几声,意态颇为倨傲,对她的夸奖似是不屑一顾。

    此时刘德仁也已刺出了所有“真心蜜意”蛊虫,穿针引线,飞快地将许宣伤口缝合起来,又从葫芦里倒出一颗鸽蛋大的青黑药丸,和着冰雪碾碎了,涂在他的胸口上,这才舒了口气,道:“济安太子,蛊虫已经除尽,但你还需运转真气,将血液内残余的虫卵全都荡灭,以绝后患。”

    许宣凝神查探,心内果然再无任何麻痒不适,大为感激,伏首朝刘德仁拜了三拜,道:“多谢真人再造之恩!”

    刘德仁微微一笑:“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倒是殿下这双膝盖需要再造一番了。”转头四望,右手一抓,将一具无头冰尸吸到掌心,道:“此人年纪甚轻,骨骼修长,与殿下颇为匹配。如太子不嫌弃,贫道便斗胆移花接木。”

    许宣喜道:“那就有劳刘真人了!”

    刘德仁动作快逾闪电,将麻药膏合着冰雪敷在他双膝上,就在他闭目凝神之际,便已迅疾地剜下膝骨,将那冰尸的膝盖续接而上,用金针、龙筋密密缝好,而后又化开几颗“续筋生肌膏”,厚厚地涂抹了一遍,拿布帛裹紧,道:“膝盖刚换,需得静养三十六个时辰,等气血通畅,方可活动。麻药失效后,或将疼痛难忍,殿下切切不可妄动。”

    许宣这几个月来也不知吃了多少常人难以想象的苦头,早已坚忍无畏,扬眉一笑,道:“刘真人放心,就算是天塌下来,我也保证绝不动弹。”

    刘德仁点了点头,道:“躯体易复,经脉难圆。等过了这一关,贫道再设法为殿下续接经络。”

    蛇圣女兀自喋喋不休,骂个不停,说许宣阴狠如豺狼,恩将仇报,刘德仁这么救他,必将自食其果,后悔莫及。

    刘德仁也不理会,擦好柳叶刀,又盘坐在王重阳身后,取出金针,捏指御气,依次插在他“阳关”、“命门”、“悬枢”、“至阳”、“灵台”、“神道”、“风府”、“百会”、“神庭”督脉九穴上。每插一针,王重阳便陡然一震,金光鼓舞,等到九针刺毕,浑身上下全都笼罩了一层赤金光晕,随着狂风吞吐不定。

    刘德仁嘴唇翕动,指尖连弹,额头、鼻尖沁出密密汗珠,脸色越来越红,又渐渐转白,而后转为青碧,须眉皆绿,最后终于慢慢转回红润,睁开眼,长吁一口气,道:“青龙之魄已被封入泥丸宫,将来会否反噬,就看王官人造化了。”连治二人,真元消耗极大,衣服被汗水浸透,有如水中捞出一般,方欲起身,脚下一个趔趄,竟险些摔倒。

    小青急忙上前将他扶住。他微微一笑,举起那装满“真心蜜意蛊”的玛瑙净瓶,道:“贫道没什么大碍。小青姑娘,时间紧迫,要想对付耶律大石与李师师孽党,就得依你之计,设套将他们诱入这冰湖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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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六章 设伏

    小青登明其意,拍手笑道:“刘真人妙计!”当下与刘德仁、李少微一齐跃乘大鹏,贴着雪坡朝贝海儿湖上掠去。

    这时,晴朗的夜空已被滚滚乌云遮住了,星辰寥落,西边的圆月也黯淡昏黄,在他们下方,密密麻麻的火眼冰尸正嚎哭着冲向山脚的树林,撕斗争抢着血肉模糊的尸体。

    冰湖里又不断钻出数以千计的冰尸,四面八方地踉跄奔来,在昏暗的夜色里,点点红睛有如无数跳跃的火焰,壮观而恐怖。

    大鹏怪啸着俯冲而下,李少微、小青剑光扫舞,白汽“嗤嗤”作响,将血肉迸裂的尸体尽皆冻住,众冰尸顿时如热锅上的蚂蚁乱作一团,东嗅嗅,西闻闻,找不着方向。

    刘德仁抄手抓起一个冰尸,捏开它的口颊,将净瓶里的心蛊一股脑儿倒了进去,而后凌空抛向冰湖。接着又抓起两个,剖开肚腹,一并扔入湖中。

    众冰尸立即掉头狂奔,嚎叫着扑入贝海儿湖,水花四溅。那些刚冒出湖面的冰尸立即翻身下潜,争先恐后地夺取那两具污血汩汩的残肢断体。不一会儿,漫山遍野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湖面冰层跌宕,偶尔涌起暗红的血污,气泡翻腾。

    “虫饵已经布好,就看鱼儿上不上钩了。”李少微双眸闪烁着久未涌现的凌厉杀机,朝西望去,连绵起伏的雪岭有如凝固的波浪,依旧不见半个人影。

    刘德仁松了口长气,道:“不儿罕山距离此处千余里,蒙兀骑兵再快也要六七日方能追到。耶律大石、萧抱珍、茅子元等人就算御风全速追赶,也要再过十几个时辰。你我先回到山谷里找一个隐蔽的所在,以逸待劳,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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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渐亮,漫天朝霞倒映在蓝白相间的冰湖上,闪耀着层层叠叠的金光,壮丽难言,就像是浩瀚无边的北海。

    狂风卷着濛濛白沫,刮过尖利交错的冰棱,刮过嶙峋险峭的崖石,刮过冰挂满枝的树林,发出千变万化的呼号,刺耳惊心。

    除了王重阳兀自斜靠着石壁,昏迷不醒,许宣四人全都盘坐在冰洞里调息养气,被那寒风刮卷了一夜,浑身冰霜凝结,呼吸不畅。就连守在洞口的大雕也冻得缩颈踱步,振翅不已。

    到了午后,彤云滚滚,贴着冰湖朝山谷涌来,越来越冷。傍晚时琼花乱舞,重又下起大雪。不过小半时辰,洞内已堆满了积雪,五人胸腹以下尽被掩埋。

    小青格格打了几个寒战,强笑道:“这儿太……太冷了,刘真人,我有些捱不住啦,真想现在就再服一颗‘正气丸’。”

    刘德仁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急于修行‘阴极真炁’,体内又积蓄了冰蚕寒毒,内外交感,所以觉得格外难熬。‘正气丸’至阳之物,服用过勤,反会阴阳相冲,走火入魔。要想化解寒毒,需得持之以恒,步步为营,不可再想着抄走捷径了。”

    睁开眼,沉吟道:“不过……贫道云游北海十余载,自忖去遍了天寒地冻的所在,竟无一处比得上此时此地,真真奇怪。也不知汉朝的苏武,如何在这里捱受了十九年?”

    许宣一震,才知这里就是从前苏武牧羊的“北海”。儿时最崇慕的除了神仙之外,便是岳飞、苏武等人,一心要学他们精忠报国,北伐讨虏;偏偏命运弄人,自己竟摇身变成了金鞑太子、赵宋死敌。不免又有些五味交集。

    又想:“李陵忠烈无双,被俘后不过是诈降自保,以便伺机反攻,便被汉武帝夷灭了三族。如果苏武也被满门抄斩,又岂肯在这冰天雪地里放羊十九年,为那狗皇帝尽忠?无家可归,何以言国?父母之恩,难道还比不过狗皇帝么?”越想越是激愤,热血上涌,竟也不觉得寒冷了。

    狂风呼啸,小青又打了个寒颤,道:“依我看,这儿比极北之地更冷,多半是因为‘极阴之炁’。也许这贝海儿湖就是黄泉入口,所以才有这么多的火眼冰尸。那湖底的怪物,说不定就是阴间妖兽……”

    说话间,湖面上忽然又传来“轰”地一声巨响,冰块炸舞,冲天喷涌起一大团橙黄色的蘑菇云,恶臭扑鼻。

    四人大凛,齐齐转头凝望,云雾转瞬间便被狂风卷散,湖面上碎冰晃动,再无任何动静。

    王重阳“啊”地一声低吟,似是被那巨响震醒了。许宣大喜,道:“重阳兄,你没事了?”小青也如释重负,笑道:“好啦,现在我不用再做恶人啦。”

    王重阳睁开双眼,撞见她略带歉疚与关切的眼波,耳根顿时涨得通红,道:“多谢太子、小青姑……”

    蛇圣女截口喝道:“谢你个头啊!臭小子,救你一命的是这姓刘的道士,若不是他赶到,你早被这对蛇蝎男女害死啦!”

    王重阳人虽昏迷,神识却仍有几分清醒,迷迷糊糊记得先前发生之事。当下忙抖落积雪,朝刘德仁伏身拜谢。

    刘德仁将他拉起,微笑道:“王官人,青龙是上古凶兽,虽只剩下三分残魄,也绝非凡人所能承受。如果不是你元神清明,又有一身强沛无比的纯阳真炁,贫道纵有再大的本事,也救不回你。金针只能暂时封住青龙之魄,从今日起,你每日子午各运气一个时辰,循行任督二脉,三年之后或可将青龙残魄全部吸纳干净,真能如此,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江湖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十年。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造化,将来成就必远在我辈之上。若能为天下苍生谋福利,也就不枉了贫道这几根金针了。”

    许宣在一旁听了,暗暗有些不是滋味儿。刘德仁与王重阳素不相识,竟推崇至此,相较之下,他为自己驱蛊换膝,倒似是看在葛长庚之徒与金国太子双重身份上,虽然和蔼客气,总似隔了几重无形之墙。

    王重阳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道长箴言,王喆绝不敢忘。”转头见李少微悲喜交集地望着自己,想起王允真,想起托体重生的完颜瑶,心中不由痛如刀绞。

    李少微勉强一笑,泪水盈眶,道:“王官人,当日在蓬莱山上,多有得罪。亏得你照顾允真这么多年,有你这样一个哥哥,是她的福分。我作孽太多,误了她的性命,原想让她‘复活’为金国公主之身,聊作补偿,不料弄巧成拙,反让她做了李师师爪牙的寄体之躯。早知如此,宁可让她留葬蓬莱,和令堂相守,免做这浊世的行尸走肉。”

    王重阳想要说些什么,喉咙却似被堵住了,更觉难过。就在这时,大雕突然翎毛直乍,振翅发出低沉的怪叫声。只听西边“呀呀”尖啼不绝,似有大群的禽鸟急速飞来。

    众人俱是一凛,刘德仁抚了抚大雕的颈翎,示意它安静。李少微也定住神,右手捏指,轻轻一弹,使了个“蜃气幻镜诀”,洞外幻光晃荡,凝结如镜,顿时将空中景象映照其中。

    但见天地苍茫,琼英乱舞,数以百计的雪鹫正从西边掠来。鹫背上骑乘着漆面刺纹的黑衣人,背弓执钺,狰狞如鬼。当先几人没有纹面,赫然正是耶律大石、完颜瑶、萧抱珍、萨守坚与茅子元。

    果如刘德仁所料,他们轻骑轻装,领着精锐驾鸟全速追来了,只是竟比预计的时间更早了两三个时辰。

    李少微立即收了气镜,换指念诀,洞口重又结起一层朦朦胧胧的幻光,从外朝里望,洞内似乎空空荡荡,不见半个人影。

    众人屏住呼吸,凝神聚气,静候良机。只听完颜瑶格格一笑,高声道:“济安哥哥,我知道你藏在哪里,乖乖地出来吧。只要你弃暗投明,奉我为金主,奉天佑皇帝为契父,我保你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听她声音越来越近,许宣心中突突直跳,难道心蛊并未除尽,她真的发现了此处?小青亦脸色微变,右手按住了剑柄。

    刘德仁摇了摇头,还不等传音示意,洞口“呼呼”连声,掠过六七个鹫骑,当先那人肌肤胜雪,明眸善睐,正是完颜瑶。

    瞥见那张甜美如花的容颜,李少微身子一颤,泪珠顿时夺眶涌出,好在她旋即控制住了意念,洞口幻光稍一波动,又平复如初。

    完颜瑶骑鸟盘旋片刻,未发现异常,笑道:“济安哥哥,你以为你躲到这冰湖底下,我便找不着你了么?除非你把心剜出来,否则就算上天入地,也翻不出我的五指山。”引领众鹫骑,贴着雪坡朝贝海儿湖冲去。

    许宣这才松了口气,这妖女果然中计,将那种了心蛊的冰尸当作自己了。

    只听“咻咻”不绝,八百余鹫骑呼啸着俯冲而下,火矢齐发,没入冰湖。也不知箭簇上涂抹了什么,霎时间冰块炸射,红光乱舞,湖面竟喷起六七丈高的冲天火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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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混沌

    狂风怒号,烟雾弥漫,火焰在湖面上熊熊燃烧了一阵,又渐渐熄灭了。那些冰尸却似已沉到极深的湖底,半晌也不见动静,只有几丝淡淡的焦臭之气,缭绕鼻息。

    众鹫骑兵面面相觑,纷纷朝耶律大石望去,耶律大石眉头微皱,凝视着冰湖,耳廓微微转动,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完颜瑶笑道:“济安哥哥,我们的三眛火箭连极渊也能烧穿,你再不现身,我们就只好煮江沸海啦……”

    耶律大石面色忽然一沉,朝北边不远处急冲而下,弯弓如满月,喝道:“出来!”箭矢火焰卷舞,去如流星。

    火矢没处,冰层猛地朝上一拱,有如巨龙蜕甲,鳞片翻乍,“轰”地一声巨响,冲涌起蘑菇形状的橙黄气浪,冰块迸飞,恶臭扑鼻。

    众雪鹫猝不及防,惊啼乱舞,霎时间便有二十余人被纵横飞射的冰块击中,惨叫着翻身坠落。

    接着轰隆狂震,如惊雷迭爆,千百道黄光扶摇破空,臭气弥漫,众人吸了几口,便觉烦恶欲呕,天旋地转。饶是茅子元、萧抱珍等人真元强沛,亦憋闷难当,又惊又怒,叫道:“雾气有毒,快走!”纷纷驾鸟高飞。

    余下众飞骑还不等明白发生了什么,下方又爆出一片鬼哭狼嚎,白影闪烁,腥风扑面,成百上千的怪物从喷涌的水浪中冲天跃起,朝他们张牙舞爪地扑来。

    “哧哧”连声,数十名鹫骑兵连哼也来不及哼上一声,便被咬住咽喉,直坠而落。

    冰尸们嗅到浓重的血腥气,更加疯魔,狂乱地撕夺咬噬,前赴后继。这些飞骑虽是耶律大石精挑细选的契丹勇士,身经百战,勇悍绝伦,却何曾见过如此恐怖的景象?寒毛直竖,手脚早了软了大半,再兼误吸毒雾,头晕目眩,更难抵挡。

    霎时间鲜血激射,惨叫迭起,近半的飞骑兵或被冰尸咬断了喉咙,或被撕裂了肚膛。连那些雪鹫也难以幸免,不是被揪断了脖颈,就是被连毛带肉地撕咬扯烂,情状惨不忍睹。

    完颜瑶大骇,右手长剑劈砍,左手指炁纵横,将四面冲来的冰尸斩得血肉模糊,身子却猛地往下一沉,座下雪鹫已被僵尸咬中,悲啼着朝下急坠而落。

    完颜瑶尖叫着踢开迎面扑至的尸鬼,翻身跃上旁侧的鹫骑,将那骑兵一把抛向冰尸,乘机冲天飞逃。

    “轰轰”狂震,下方冰层接连迸炸,层叠爆放的橙黄气浪中,六条彤红如血的“巨蟒”破空飞扬,将众鹫骑与冰尸撞得四抛乱舞。

    其中一条“巨蟒”勾卷飞扬,雷霆万钧地扫向耶律大石,“嘭”地一声巨震,与他射出的火箭撞了个正着,炫光四射,猛地朝后抛转蜷缩,发出愤怒而痛苦的狂吼。

    耶律大石大喝着弯弓回旋,连环两箭,朝身后冲来的另两条“巨蟒”射去。箭矢火光迸舞,有如彗星激啸,飞旋着穿入“巨蟒”身躯,鼓涌起熊熊火光。

    六条“巨蟒”齐齐收蜷,咆哮如狂雷,接着又听一阵山崩地裂似的轰鸣,整片冰湖仿佛全被掀了起来,数以万计的冰块冲天激射。

    滚滚黄云中,只见一大团闪着红光的怪物怒吼着腾空而起。那怪物庞巨如山丘,通体橙红,不住地鼓动闪光,宛如巨大的肉球,看不见任何眼睛、口鼻。“背部”长了四只彤红的肉翼,掀动狂风;下方则挥舞着那六条巨蟒似的触足,暴怒地扫撞着一切。

    众人瞧得目瞪口呆,一时竟忘了飞逃。刘德仁在气镜中折射望见,脸色亦倏然大变,脱口道:“混沌!”

    许宣心中剧震,难道这有如飞翔的章鱼般的怪物,竟是与太古四大凶兽同镇于女娲五色石下的混沌神兽?

    当年女娲将补天后残余的五色石化作五座神山,封镇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混沌于五方,并藏纳了诸种上古秘籍,传说只要合而为一,就能拼接为登上仙途的“炼天石图”。为了此图,数千年来也不知有多少修真殚精竭虑、勾心斗角,而这数十年的大宋浩劫,正是起于不周山下的一张“青龙皮图”。

    五行木克土,女娲将混沌兽封镇在藏有“青龙皮图”的木属神器之下,又以不周山覆盖其上。混沌既在这冰湖之底,难不成此处就是“不周山”旧址?当年敖无名就是从这里盗走“青龙皮图”,搅得天下大乱?

    不等细想,那怪兽已狂吼着冲上高空,六条触足螺旋怒舞,将漫天飞骑撞得血肉横飞,惨呼不绝,就连耶律大石亦被掀得凌空拋出十余丈远。茅子元、萨守坚等人不敢直攫其锋,纷纷驾鸟高飞,朝雪坡上冲来。

    “混沌,是混沌!”火光映照在完颜瑶的脸上,惊愕、狂喜、贪婪、恐惧……尽现眼里,木人似的僵立半空,竟似没望见那怪兽正飓风似的飞旋而至。所幸萧抱珍急冲而至,抢在那巨蟒般的触足扫到之前,一把将她从雪鹫上抓起,凌风高掠。

    “嘭!”她身形方动,座下雪鹫便被撞得横空飞起,血肉模糊地摔落在许宣等人藏身的洞前。

    继而只听轰隆狂震,怒吼如雷,乱石、冰块、尸体……接连不断地掼撞在雪坡上,整片山岭似乎都在嗡嗡抖动。雪沫纷扬,气镜剧晃,许宣五人心中怦怦剧跳,全都悬到了嗓子眼儿。

    王重阳平生第一次涌起畏怯之心,暗想,这怪兽凶威之厉,竟似更在青龙、白虎与玄武之上,难道真是传说中可吞噬万物的太古混沌?若真如此,只怕众人联手,也难以抵挡。转眼瞥去,见小青脸颊酡红,娇艳如霞,蹙着眉尖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由热血上涌,忖道:“反正我这条命也是捡回来的,大不了再变为青龙,就算拼得一死,也绝不让那怪物伤她分毫。”

    那怪兽贴着雪坡滚滚飞旋,摧枯拉朽,所到之处,树林、岩石、坚冰……无不应声粉碎,四炸迸飞。成片、成片的崖壁轰然坍塌,引发了连环雪崩,惨叫声中,又有数十名飞骑被上方冲泻的雪浪迎头拍中,消失无踪。

    顷刻间,八百雪鹫骑兵只剩下不足二成了。耶律大石又惊又怒,这些飞骑是他数年心血铸就,原想做为攻夺上京、灭金复辽的一支奇兵,不想出师未捷,竟莫名其妙地栽在了这里!

    他一生雄图大志,只盼能恢复祖宗基业,威镇四海,眼看着霸业将成,岂能毁在这混沌口中?怒火中烧,纵身追掠,张弓大喝道:“谁能诛此凶兽,祭我大辽战旗,朕与他平分天下!”

    “嗖嗖”激啸,七箭火焰飙卷,连环没入混沌兽的背部。那怪物小山似的庞躯猛一收缩,红光炸爆,发出暴怒的痛吼,逆向飞旋而起,朝耶律大石遮天蔽日地兜头扑来。

    耶律大石捶胸啸吼,银光鼓涌,身躯急剧膨胀,密密的白毛从额颊、胸颈、手背冒出,瞬间便又化作了那狰狞凶暴的八头白虎,咆哮着冲天而起。

    “轰”地一声巨响,混沌兽竟被掀得飞起六七丈高,触足抛扬。白虎则笔直地撞入雪坡,白浪喷涌,又高高地抛弹而起,在空中翻了几个筋斗,怒吼着猱身扑向混沌。

    众飞骑惊魂稍定,士气大振,纷纷昂头齐啸,张弓搭箭,接连不断地朝混沌射去。

    那怪物贴着山岭极速飞旋,六条触足犹如六条旋转的巨蟒,呼啸着撞碎崖壁,重重地排击在迎面扑来的八头白虎上,将它掀起十几丈高,又猛地紧紧缠住。

    白虎纵声狂吼,颈上的七颗小头急剧变大,纷纷张开巨口獠牙,咬住触足,左右撕扯。混沌吃痛收缩,越缠越紧,发疯似的在空中团团乱转,有如羊角飓风,势不可挡。

    “轰轰”迭震,雪岭接连坍塌,成片的树林或被碾轧摧折,或被连根拔起,与滚滚白浪一起倾泻而下。

    萧抱珍喝道:“混沌的弱点在它六条触足中央的‘脐口’,大家合力攻击此处!”率先御风冲掠,“太一指”光芒连爆,一道接一道地射向那巨兽“肚腹”。

    此时众人都被压制在混沌与雪坡间的狭小地带,无处可逃,唯有拼死一搏了。完颜瑶、萨守坚、茅子元引领众飞骑,啸呼着全力围攻。

    火矢缤纷乱舞,撞击在那庞巨的彤红球体上,溅起点点火星,不能伤其分毫,反而激起了它狂暴的怒火,六条触足猛然一鼓,光漪急扩,将众飞骑震得弓箭脱手,惊叫着倒飞而出。

    白虎趁势挣脱而出,八张巨口齐齐咬住混沌的一条触足,将它凌空抡了几个圈儿,震天裂地般摔掼在山脚的雪地里。不等它弹身而起,长尾又如霹雳似的猛击在怪物的“脊背”上,震得四周雪浪迸涌,连贝海儿湖里的冰层也层层叠叠地掀了起来。

    混沌大怒,六条触足闪电般缚住白虎,庞躯如吹了气的皮球般极速膨胀,冒起大大小小的疙瘩,彤红如血,簌簌乱颤,丑怖无比。“腹部”中央突然裂开一条巨缝,光芒刺目,黄雾喷吐,就像一张没有牙齿的巨口,朝白虎猛然“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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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八章 激斗

    混沌六条触足闪电般缚住白虎,“腹部”中央突然裂开一条巨缝,光芒刺目,就像一张没有牙齿的巨口,朝白虎猛然“咬”去。

    白虎等的就是此刻,银毛直乍,八头齐吼。八团炽光喷薄鼓涌,瞬间汇成一个球形闪电,劈入那混沌“巨口”之中。

    “轰!”天地陡然一亮,混沌通体变成了炽白的颜色,万千道金光从它遍身疙瘩里炸射而出。

    众飞骑脑中“嗡”地一响,如遭重锤猛击,连人带鸟翻身急坠;许宣等人隔了数里,亦被那扩散的气波震得气血翻腾,烦闷欲呕。

    混沌激啸乱舞,紧紧地缚住白虎,发疯似的撞入冰湖,掀起滔天巨浪,又破空而起,左右乱转,而后彗星般地朝山岭极速撞来。

    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众人眼前一黑,百骸如散,被狂猛得难以形容的气波颠拋而起,重重地撞击在雪地里,连翻了十几个滚,又被上方崩泻而下的雪浪高高推起,手舞足蹈地四下抛飞。

    许宣喉中腥甜直涌,接连撞断了百余根树枝,朝悬崖下急冲而落,所幸右脚被藤蔓勾住,猛地往下一沉,又朝上抛起数尺,悠悠荡荡,摇摇欲坠。

    狂风扑面,刺得睁不开眼。红光闪耀的混沌兽抓着白虎,狂啸着从头顶飞旋冲过,在它们的上方,喷涌的冰雪如层层高墙,随时将欲坍塌。

    “许宣!许宣!”混乱中,依稀听见小青焦急的叫声,他想要应答,却觉双膝剧痛,浑身酥痹无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中大凛,难道受此重击,真气迸乱,濒临走火入魔之境?

    “轰!”“轰!”“轰!”雪浪如银狮狂奔,惊涛盖顶,接连撞击在混沌兽飞舞的触足上,有如漫天落英。

    顷刻之间,整片山岭几乎全被撞塌了,滚滚雪涛填没了右下方的峡谷。许宣又随着倾崩的崖石猛然往下急坠了六七丈,头部、肩背不断被乱石击中,鲜血淋漓,剧痛攻心。

    缠绕在他脚上的藤蔓被尖棱连续磨割,眼看便要断裂,上方疾风扑面,尖啼刺耳,有人闪电似的挥剑斩断藤蔓,将他拦腰夺过,格格笑道:“济安哥哥,早说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你非不信。看这回还有谁能救你?”正是完颜瑶。

    许宣松了口气,此时心蛊已除,对这妖女再无所忌,落在她手里总强过葬身崖底,只要能尽快流转真炁,就能反戈一击。当下深吸一口气,声如游丝般地笑道:“好香,好香。妹子,谁说我要逃出你手心了?最好你永远这般抱着我,一刻也别松开。”

    完颜瑶脸上晕红,“呸”了一声,笑道:“死到临头,还占嘴上便宜。当初你若这般知情识趣,我一心软,或许还可饶你小命。哼,你既对我无情,就别怪我对你无义啦。”接连几掌,打断了他未愈的奇经八脉,骑鸟冲天而起。

    许宣痛得眼冒金星,几欲晕厥,好在他悟出“以无脉之身,逆炼混沌元炁”的妙理后,无须再以经脉运行真炁。被她这般重击,体内岔乱封堵的真炁反倒如春冰消融,慢慢地游动起来。

    当是时,混沌兽紧抓着白虎,怒啸如雷,发狂似的接连撞击山岭,金光四射,照得方圆数十里亮如白昼。

    雪鹫平张双翼,回旋着朝贝海儿湖上掠去。轰鸣迭震,雪涛滚滚,从他们下方倾泻而过,一直冲向冰湖,就像一条巨大的银龙,夭矫飞腾,撞起濛濛白雾。

    无数冰尸嚎哭着涌出湖面,沿着那条“银龙”两侧,朝山岭上攒攒涌来。那些被撞落雪地的飞骑,不等爬起,便被它们凌空扑落,撕扯得血肉模糊,被混沌兽的金光照耀,更显阴森恐怖。

    完颜瑶不敢停留,驾鸟朝西极速飞掠,却听“咻”地破风激响,身下一沉,雪鹫似被什么射中,悲鸣着急坠而落。

    她急忙抓起许宣,凌空抄掠,身后传来一个阴柔森冷的声音:“要走可以,留下我女儿的身体!”剑气如狂飙,激得颈后汗毛乍起。

    完颜瑶笑道:“好啊,给你!”将许宣朝后一挡,顺势旋身舞剑,朝来人当心刺去。

    “叮!”光波荡漾,剑尖仿佛撞在无形的冰墙上,震得她虎口迸裂,腥甜直涌,一股森寒得无法形容的真气更沿着剑锋,瞬间涌入经脉,半身如被冻结了般酥痹难当。

    完颜瑶大凛,奋起真气,“当啷”一声,长剑齐柄碎断,她趁势拔身飞退,右指捏诀疾舞,气箭接连不断地朝那人射去。

    碧光激荡,阴晴不定地照在那张惨白而妖媚的脸容,双眸闪耀着地狱鬼火般的凌厉杀机。完颜瑶隐隐觉得此人颇为熟稔,却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想起她方才的那句话,心中一震,脱口道:“是了,你是魔门妖后……”

    话音未落,“嘭”地一声,头顶已被李少微左手按住,眼前一黑,剧痛锥骨,霎时间竟似魂魄离窍,飘出了头顶三尺之外。

    完颜瑶大骇,灵光霍闪,忙叫道:“妈妈!妈妈!”

    李少微浑身一震,双眸中的凶光倏然尽消,泪光滢动,颤声道:“孩子,我的好孩子!真的是你?你……你又回来了?”悲喜恍惚,不由自主地松开五指,朝她耳下滑落。

    完颜瑶更不迟疑,右手双指毕集全身之力,猛刺入李少微心口。

    “哧!”鲜血激射,喷得她浑身殷红。李少微泪水盈凝,惊怒、绝望、伤心、狂乱……诸种神色从扭曲的脸上迭闪而过,厉声激啸,一掌扫在完颜瑶的肩头,顿时将她与许宣一齐凌空拍飞。

    恰此时,气箭呼啸,萧抱珍旋风般冲至,“太一指”如霹雳纵横,硬生生将李少微迫退了丈许。

    完颜瑶惊魂甫定,急忙忍痛起身,抓着许宣继续朝西飞掠。

    只听李少微尖啸不绝,漫天闪电乱舞,猛然汇成一道刺目无比的银光,冲入右手长剑。雷声轰鸣,剑锋电光爆舞,鼓起四丈余长的光焰,将周围气箭瞬间绞碎。萧抱珍身躯一震,趔趄飞退。

    许宣后心被那气波扫荡,“哇”地喷出一口淤血,胸膺反觉大畅,喘息着叫道:“老牛鼻子,就凭你这两鸡爪子,也能挡得住神门天后的五雷电剑?想要活命,就快快跪地求饶……”咽喉一紧,又被完颜瑶五指捏住,难以发声。

    此时山崩地裂,到处都是濛濛雪雾,被闪电与混沌的金光照得忽明忽暗,瞧不真切。小青听见许宣的声音,从雪坡上方追来,却被层出不穷的冰尸堵住,又急又恼,遥遥叫道:“王重阳,快拦住那妖女!”

    西北边响起王重阳的应答声,他抛飞众冰尸,翻过山坳,循着萧抱珍与李少微激撞的团团光浪,全速飞掠。

    完颜瑶提着许宣,“之”字形地左冲右折,眼见雪雾茫茫,李少微的电光已在千丈之外,正松了一口气,右后方响起一个生涩的声音:“妹……公主殿下,得罪了。”右肩一紧,已被王重阳扣住。

    完颜瑶肩膀中了李少微一掌,伤势颇重,被他五指这般一捏,登时疼得失声大叫,泪水交涌。王重阳不由自主地松开手,她乘机翻身后撤,弹指急攻,却都被轻而易举地化解开来。

    这时右侧风声激啸,又有两道人影冲来,“嘭嘭”连震,光浪陡亮,正是茅子元与萨守坚。王重阳被迫得连退数丈,完颜瑶急如出笼飞鸟,破空而去,笑道:“茅上师、萨天师,你们慢慢陪呆头鹅玩儿,我先走一步。”

    她凌空抄足,正好跃上了另一只雪鹫的颈背,抓紧项圈,贴着山岭峭壁,极速飞掠,转眼便将王重阳三人远远地撇在了后头。

    被众人气浪所激,许宣体内真炁如春涧融冰,流速渐快,心中大喜。当下假装昏迷,暗自运转真气,一点一点地冲开每个僵堵的关窍。

    混沌兽似被白虎咬住了,痛极狂吼,发疯似的撞断了两处山崖,陀螺般朝下急滚,又不时抛弹而起。所到之处,摧枯拉朽。

    山岭连崩,轰隆剧震,滔天雪浪层叠喷涌,席卷的面积越来越大,成群涌来的冰尸被瞬间卷溺,冲回贝海儿湖。就连飞翔的鹫鸟也接连被缤纷石雨击中,悲鸣坠落。

    完颜瑶紧紧拽住雪鹫项圈,拉着它冲天直飞。忽听嗷嗷怪叫,一个乌衣道士骑着大鹏斜冲而至,探手一抓,便将许宣从她怀中凌空夺过。不等她使出“太一指”,“璇玑”、“膻中”、“肩井”等穴一麻,已被隔空封住了经络。

    “刘真人?”完颜瑶认出这道士正是为自己“借体还魂”的无忧子,又惊又恼,不知他何以竟会现身此处,脸上却笑若春花,“当日亏得真人妙手回春,救我一命。今日若能再助我一臂之力,等朕登基金主,定封你为大国师,想要什么,便给你什么。”

    刘德仁淡淡道:“贫道方外之身,不求名利,只求万事无愧于心。”左手取出一个乾坤袋,将她倏然收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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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九章 灵珠

    当是时,上方狂啸如雷,混沌兽螺旋飞舞,六足猛地朝外一张,将白虎凌空甩飞。

    白虎重重地砸在雪坡上,霓光炸射,痛吼着幻化为人形,弹身飞起。混沌兽不给他片刻喘息之机,狂飙般飞旋俯冲,连环猛击,将耶律大石的护体气罩撞得波荡欲灭。

    耶律大石“哇”地喷出一口鲜血,笔直地破空弹射,恰好朝刘德仁迎面撞来。

    刘德仁右手指尖急弹,金针接连不断地朝耶律大石射去,左手抓起许宣,抛在大鹏背上,喝道:“快走!”

    “嘭!”话音方落,金针被旋转爆炸的气浪碾得四射迸飞,耶律大石左掌与刘德仁的右手对了个正着,两人猛地一震,金光炸鼓,衣裳如皮球穿射出万千细孔,巨大的冲击波将大鹏瞬间甩出五六十丈远。

    大鹏尖啸着扑落在雪坡上,双翅扑扇着扫开冲来的冰尸,右脚爪却似被气浪震伤,一个趔趄,险些将许宣压在了身下。

    “轰!轰!”混沌兽如飓风般呼啸而至,霓光炸射,瞬间将刘德仁、耶律大石双双甩飞。

    许宣眼前一黑,如被山岳当胸倾轧,连着坍塌的山坡朝下急坠了数丈,被随之崩涌而来的雪浪掩埋了。

    好在混沌兽的目标并不是他,在他头顶狂啸着飞旋而过,继续陀螺般朝百余丈外的耶律大石冲去。

    许宣仅有头顶露在雪堆外,无法动弹,憋闷欲爆,猛吹了几口气,方将双眼、口鼻外的冰雪震开,只见雪花乱舞,数尺外已被撞出了一个直径半里的巨坑,冰尸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一时瞧不清刘德仁与那大鹏落在了何处。

    山脚处霞光四射,轰鸣震耳,应是混沌在追击耶律大石。这远古凶兽被触怒后,简直狂暴不可当,每一次撞击都有如天崩地裂,相隔虽远,仍能感受到那恐怖无比的气浪。

    许宣受这般连续冲击,真炁如同冰山深处的熔岩,汹汹涌动。凝神运转,手指已能微微屈伸,精神一振。

    “许宣!许宣!”小青从雪雾中冲掠而出,衣袂飘舞,左右顾盼。

    许宣大喜,叫道:“小青姐姐,我在这里……”话音未落,右侧狂风凛冽,有人抢先跃到了身前,一把将他从雪地里拽了出来,横剑于颈,笑道:“小师妹,要想救你情郎小命,就乖乖地随我们回去向师尊请罪。”正是萨守坚。

    小青眉梢一挑,嫣然道:“好啊,既然萨师兄如此坚持,小青只有从命了,还盼你能在师尊面前为我美言几句,求求情……”探手入袖,取出那面流霞镜,道:“只是这一路风尘仆仆,若不先整理整理妆容,岂有颜面向师尊请罪?”不等萨守坚答话,神镜一晃,炫光四射,猛地朝他当头照去。

    萨守坚猝不及防,直如被利剑当头劈中,酸泪直涌,大叫一声,本能地抛开许宣,捂住双眼翻身疾退。小青立刻抓起许宣,飞也似的朝西冲掠。

    “茅师兄,别让那小妖女逃走了!”萨守坚羞怒交迸,大喝着忍痛追去。不远处响起茅子元的声音:“小师妹,我们念着同门之谊,好言相劝,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人影闪烁,气浪连震,显然已堵住连她的去路。

    萨守坚正欲上前将她擒住,王重阳又从雪雾中冲出,高声道:“两位堂堂丈夫,修为高绝,何苦对一个弱女子苦苦相逼?”与他“嘭嘭”连对两掌,震得他气血翻腾,踉跄后退。

    “弱女子?”萨守坚气极反笑,全力猛攻,“这妖精奸狡狠毒,无人可比。王官人又何苦被她迷了心窍,自寻死路?”

    小青格格笑道:“师兄谬赞,愧不敢当。王圣使,接住!”长袖挥卷,将许宣拋向王重阳,左手神镜绚光激射,接连不断地照向茅子元,右手拔剑急攻。

    流霞镜是女娲亲自铸造的神器,用来镇伏凶兽,被称为“太古九大神兵”之一。小青虽不懂其中玄妙,借其光芒,却已威力暴增,瞬间转守为攻,迫得茅子元招架不迭。

    王重阳接住许宣,右袖鼓卷,荡开萨守坚凌厉无比的剑气,正欲抢身相助小青,山下传来雷霆般的啸吼,天地摇震。混沌兽突然贴着雪坡,狂飙冲至,悬山般压在众人头顶。

    那怪物四翼平张,六足收蜷,彤红的庞躯膨胀了三倍有余,肚腹处的裂口猛烈地收缩颤动,腥风喷吐,涎水如雨线不住地滴落在小青身上,随时将欲扑下。

    小青汗毛直乍,只觉它身上的每一个红点都如同狰狞凶睛,似在狂怒地“瞪”着自己,不由自主地举起流霞镜,疾念口诀,喝了声:“收!”朝它照去。

    霓光炸舞,如涡轮飞旋。混沌似是被彻底激怒了,簌簌乱抖,发出狂暴无比的咆哮,浑身朝外一鼓,继而陡然收缩,肚腹处的裂缝瞬间张开,内壁层层翻出,阴风倒卷。

    “轰!”雪沫乱舞,小青呼吸一窒,天旋地转,连着流霞镜朝它“脐口”中冲去。就连数丈外的萨守坚、茅子元亦趔趄腾空,险些被那阴寒狂猛的飓风卷入,大骇之下慌忙对击一掌,借力翻弹飞逃。

    “小青姐姐!”“宁姑娘!”许宣、王重阳惊呼未已,霞彩陡敛,小青已倏然消失在那彤光刺目的裂洞中。混沌兽蓦地合拢“脐口”,陀螺般冲天飞起。

    “孽畜哪里走!”王重阳大喝着凌空抄步,剑光划起耀眼的太极鱼线,闪电般劈入那混沌腹部。奈何那怪物转速奇快,力量又堪称恐怖,剑尖刚一相触,立即“叮叮”连震,碎炸为数十截。若非他及时撒手,右臂只怕已被齐肩绞断。

    不等他闪躲,混沌的触足又已呼啸扫到,当下奋起神力,伸手扣住那条巨大的触足,借势翻身飞旋,破空跃起六七丈高,毕气于右手拇指、食指、小指,接连不断地朝那怪物的背脊刺射而去。

    许宣“咦”了一声,大觉惊奇,王重阳这几记指剑因势利导,炁浪雄浑,竟似从自己的“一阳指”脱胎而来。旋即明白,这小子必是在与自己的连番切磋中,悟出了其中至理。

    “阴阳三才指”是楚青红集毕生所学所创的独门气剑,以三指为“天、地、人”三才,将阴阳二炁转入相应的“八极之门”,循转激生,感应天地,变幻出“六十四卦指剑”,玄奥无穷。饶是许宣聪慧绝伦,也只能初悟其妙,并根据自身情况,简化成了“一阳指”。

    想不到王重阳仅凭着与他的比武斗技,短短时日内,便能融合“先天神功”的“八极大法”,自行琢磨出“一阳指”的精髓,虽然缺失了“三才”与“六十四卦”,却也得其神韵,不拘一格地将纯阳真气转化于三指之间。难怪狂妄如林灵素,亦将他看作超越自己的武学奇才。心中不由又涌起一丝酸妒。

    片刻之间,王重阳便已攻出了八十余指,气剑纵横,鲜血飞溅,在混沌兽的背脊上刺出十几个伤口,但除了将那凶兽激得更加怒发如狂外,并无作用。

    混沌咆哮着越转越快,六足飞旋,气轮如飓风,稍一碰触,无不雪崩石炸,血肉横飞。茅子元、萨守坚早已退避到了百丈之外,只有许宣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它几次三番擦着自己身沿扫过。

    王重阳一心剖开这混沌肚子,救出小青,不顾一切地翻身穿掠,贴着坡地从它触足间冲过,接连刺中那怪物的肚腹。混沌身躯猛然收缩,再度张“脐口”狂啸,腥风倒卷。

    许宣霎时间拔地而起,被吸入那彤红腥热的“脐口”之中,所幸王重阳眼疾手快,一把将他脚踝抓住,另一手死死拽住混沌裂口边缘,任由它如何飞甩,也不松手。

    混沌怒吼如雷,旋风倒吸得越来越猛烈,许宣呼吸窒堵,酸泪交涌,依稀瞧见那怪物的“喉洞”上壁,光芒闪动,似乎嵌着一颗直径盈尺的圆珠。在那圆珠与右侧颚壁之间,卡着一个女子,赫然正是小青!

    “小青姐姐!小青姐姐!”许宣又惊又怒,连叫了几声,浑无应答,不知是死是活。王重阳也瞧见她了,奈何双手全都不能松开,无法施救,若将许宣拋出,势必被旋风重新卷入混沌腹中;急得脸色涨红,束手无策。

    许宣忽想:“大凡神兽,体内都有灵珠,难道那颗圆珠就是混沌的兽丹?”灵机一动,大声道:“王重阳,快将我朝那孽畜兽珠丢去,等我咬住后,你立刻将小青姐姐救出来!”

    王重阳一愣,明白其意,却觉得此举太过凶险,不忍答应,被他连声催促,方咬了咬牙,道:“太子殿下,得罪了!”奋力一抛,许宣不偏不倚迎头撞上了那颗硕大的灵珠,张口死死咬住。

    那灵珠柔韧如胶,又腥又苦,方一咬下,立刻涌出橙红色的汁液,直灌喉中。许宣猛地打了个激灵,如坠冰窖。那汁液阴寒苦涩,直如冥间黄泉之水,冻彻脏腑。不敢松口,只得硬着头皮汩汩地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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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章 香销

    许宣猛地打了个激灵,如坠冰窖。那汁液阴寒苦涩,直如冥间黄泉之水,冻彻脏腑。不敢松口,只得硬着头皮汩汩地咽了下去。

    岂料混沌吃痛狂吼,“腹口”猛然收紧,王重阳探手急抓,只凌空夺出了小青手中的流霞镜,待要伸手再拉,那凶兽的“脐口”已然合上。王重阳大凛,奋力将五指强行挤入,一把抓住小青胳膊,手上一滑,却只抓住一个冷冰冰、滑溜溜的圆物。

    混沌咆哮飞旋,瞬间将他甩飞出三丈来远。眼角余光瞥处,手上所攥的竟是个黑黝黝的圆盘,正是当日自己在吉塔火山湖中捞取出的“铁饼”,却不知为何会到了小青手中?

    还来不及细想,混沌已合紧腹口,冲天飞旋。小青早被那怪物挤入喉洞,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青姐姐!”许宣急怒攻心,拔出“龙牙”插入混沌“上颚”,不顾一切地紧咬兽珠,大口吞咽。此珠是孽畜的命门,吸尽其灵汁,不信它还能活命!到时再剖开其腹,救出小青不迟。

    混沌发疯似的飞旋乱撞,震塌了半座雪峰,又冲天而起,浑身簌簌颤抖,急剧膨胀,炸射出万千道霞光。

    “轰!”天地炽白,许宣当胸如被巨浪猛击,整个人陡然掀起。从那怪兽的腹腔中,源源不绝地喷涌出阴寒无比的飓风,夹杂着濛濛白雾,就像是来自地狱的狂潮。

    他甚至来不及明白发生了什么,通体便已被坚冰冻结,炮弹似的破空飞了出去,人事不省。王重阳伸手想要拉他,呼吸一窒,寒彻心骨,瞬间也已化作冰人,被旋风拍出百余丈远。

    混沌犹如漏气的皮球,上下左右乱舞了片刻,轰然撞入贝海儿湖,惊涛掀涌,继而又再度破浪腾空,飞旋着喷射出条条水柱。湖水原本就冰寒无比,被它这般吞入腹中后喷出,更如极渊魔龙,夭矫呼啸,无论鹫鸟、伥尸、飞骑……一旦挨着,尽皆冻结为冰。

    茅子元、萨守坚大骇,御风飞逃。冲不出百丈,双双被汽柱扫中,登时真气僵凝,“咯啦啦”地覆上一层三寸来厚的坚冰,径直从半空砸落在地;接着又被从天而降的冰瀑“淹没”,凝固在十几丈高的冰墙里。

    没过多久,隆隆的雪崩声渐渐消止,云开雾散,雪坡、山谷、湖岸……全都冻结成了连绵数十里的冰丘,在月光下闪着点点荧光。

    混沌越缩越小,怒吼声也越来越嘶哑低沉,在半空摇摇晃晃地悬了一会儿,光芒尽敛,“嗵”地坠入湖心,缓缓沉没,再也不见踪影。

    ********

    许宣醒来时,四周已是一片死寂,明月当空,冰湖如镜,他被封冻在峭壁下的雪坳里,下方的斜坡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冰锥、冰墙,琥珀般镶嵌着数以百计的金兵与伥尸,有的惊慌失措地跃向半空,有的满脸恐惧地缩蜷在地,姿态各异,神色不一,一直绵延到山脚冰湖,在夜色中看来,壮观而又恐怖。

    想起先前发生之事,心中一沉,如坠深渊,想要大声呼唤小青,喉咙却如冰石塞堵,就连眼珠也被坚冰冻结,无法转动。凝神感探,体内原已开始流转的真炁也重新冰封,甚至连寒冷与疼痛也都感觉不到了。越发惊骇悲怒,难道自己中了混沌妖法,变成了一个“石人”?

    明月在乌云中缓缓穿梭,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每一刻都漫长得有如三秋。好不容易捱到天亮,霞光喷涌,染红了皑皑雪山,红日倒映在贝海儿湖的冰面上,闪着刺目的金光,他却连眼睛也无法交眨。

    太阳越升越高,他的心却越坠越深。原指望坚冰在阳光照耀下,能逐渐融化,体内真气也能随着气温上升而恢复流动,但直到正午,无论是自己,还是冰块,依旧如磐石般纹丝不动。漫山遍野被冰封的人群,也没有一个呈显出松动的迹象。

    日头移转,渐渐沉落西山。余霞消尽,狂风呼啸,四周又被无边无尽的黑暗与寒冷所笼罩。许宣悲沮已达顶点,短短一日,却仿佛熬过了千年。

    眼看着星辰寥阔,明月重又攀上中天,心中五味交陈,分不清是悲苦、愤怒、焦躁,还是滑稽可笑。背负血海深仇,怀抱凌云之志,却偏偏作茧自缚,被封冻在这荒寒偏僻的北海,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破茧而出。

    又想,父母死了,葛仙人死了,许府上上下下几百人被狗皇帝斩尽杀绝,白素贞死在了明心贼秃的金钵下,如今那妖兽又当着自己的面,将好不容易重逢的小青吞入了腹中……这世间所有关心的人,全都死了,纵然自己能活到冰雪消融的那一日,又与死了有什么分别?想到此处,更是悲从心来,恨不能纵声啸吼,大哭一场,却偏偏连一颗眼泪也流不出来。

    如此胡思乱想,悲恸愤恨,疲困已极,又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睁着眼睛“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听见“隆隆”震动,似有千军万马朝这里赶来,心中一凛,顿时醒了过来。

    经历了这连番变故,他已谙熟“天人合一,内外交感”之道,虽被冻结冰墙之内,却依旧能“听”见周围微弱的声音。

    却见阳光灿烂,蓝天如洗,几只鹰隼在上空盘旋。其中一只似是瞧见他了,突然平张双翼,尖叫着冲来,其余几只也随之变向俯冲。

    东南山脚响起一片欢呼,马蹄如潮,数千金国铁骑沿着斜坡蜂拥急驰,到了雪深处,纷纷跃下马,大踏步地朝上涌来,叫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撞见漫山遍野“琥珀”似的人像,无不悚然色变,呼喊声顿转惶急。

    许宣又惊又喜,瞧众骑兵的旌旗、盔甲,似是完颜乌禄的“龙鳞军”,难道乌禄探得消息,领兵追到这儿来解救自己了?

    那几只猎鹰冲落在他头顶的冰块上,扑翅尖啼。众金兵闻声争相奔来,当先那人高大魁伟,狮鼻方脸,果然是乌禄。他身边几人有老有少,身着兽皮裘衣,猎户打扮,颇有眼熟。

    望见冻结在冰墙里的许宣,四周顿时响起一片惊呼。乌禄喝道:“还等什么?快凿开冰块,将太子救出来!”百余金兵抢身上前,拔刀挺枪,奋力凿斫。谁知那冰块竟硬如钢铁,“叮叮当当”连凿了小半柱香的功夫,只敲迸了几个缺口,留下几百道浅浅的白痕。

    许宣心中的狂喜渐渐转为焦急,忽想,以耶律大石、刘德仁、王重阳、萧抱珍等人的修为,如果混沌寒冰这般容易凿开,他们又岂会封印不出?顿觉沮丧。

    乌禄转身四顾,指着远处山脚的枯树林,高声道:“把所有能砍的树木全都砍来,围着冰块生火!”众金兵轰然应诺,纷纷跃上马背,风驰电掣地冲向树林,不过一会儿,便砍得精光,每人背了一捆,奔回半山。

    树枝被冰雪冻结,极为潮湿,仅有小半能够烧着。白烟滚滚,火苗跳窜,终于越烧越旺。众人齐声欢呼,加柴的加柴,煽风的煽风。然而那冰块简直就像是地狱的冥水冻结,烈火炙烤了半晌,除了表面滑落百十条水线外,并无加速融化的迹象。

    眼见日头渐渐西移,堆积的木柴烧去了大半,冰墙依旧岿然不动,众金兵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乌禄皱眉沉吟片刻,命众人将冰墙凿出许多小洞,再将火药填塞洞内。

    许宣大喜,心中连赞妙计。众金兵却脸色齐变,生怕炸伤了太子,谁也不敢动手。

    乌禄夺过一柄长枪,厉声喝道:“时间紧迫,太子若冻死在冰墙里,你们一个也别想活命!若是被火药炸伤,纵有抄家问斩之罪,也全由我完颜乌禄一个人承担!”率先一枪刺向冰墙。

    众人这才齐声应诺,扑灭火堆,围上前挺枪乱刺。三千金兵分成数十批,轮番上阵,“叮叮当当”地凿了小半时辰,手臂酸麻,方凿出百余个深深浅浅的小坑。又挑了几十个深约两三寸的小洞,塞入火药,填好引线。

    众人点燃引线,潮水似的退到百余丈外的冰丘、冰墙后。许宣眼前一花,“轰轰”连震,火光炸舞,坚逾钢铁的冰墙终于被炸掉了尺许来厚,迸出百余道裂纹。

    众兵将大喜,当下又沿着缝隙,轮番刺凿,埋入火药。如此反复几回,厚达丈许的冰墙终于被炸得只剩下一尺来深了。

    欢呼声中,西边忽又传来高越入云的号角,伴随着隆隆马蹄与震天呼喊。众金兵脸色齐变,叫道:“蒙古蛮子!蒙古蛮子来了!”

    完颜乌禄拔刀奔上高处,果见西边刀光闪动,黑压压的蒙古骑兵正啸呼着穿过西边山林,越过贝海儿湖的冰面,朝着此处涌来。遥遥望去,绵延近十里,少说也有三四万人。除了蒙古各部,竟似还有不少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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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一章 破冰

    完颜乌禄高声喝道:“蒲察左古多,你带神箭营与火铳营守住两边隘口,舅舅,你带右军守住山腰,在我们救出太子殿下之前,绝不可放一个蒙古蛮子上来!”下方两将凛然应允,各带一拨人马奔下雪坡。

    剩余八百人继续奋力凿冰,填埋火药。山下喊声震天,千余蒙古骑兵已率先引弓杀到。蒲察左古多喝令声中,火光纵横,箭矢乱舞,冲在最前的百余名蒙古兵顿时翻身坠马。

    金兵亦有二十多人被对方箭矢射中,惨叫着倒地打滚,如颠似狂。旁边的金兵想要将其按住,拔箭疗伤,却被伤者发疯似的抓挠,纷纷痛叫着捂脸跳开,脸上、手上瞬间多了十几道抓痕,淤肿青紫,痒不可耐。

    “箭上有毒!”蒲察左古多脸色陡变,高声道,“大家全都退开!被挠伤的速速划开伤口,挤出毒血,直至鲜红为止……”话音未落,十几个被抓伤的金兵又已惨叫着四下抓挠,遍地发狂打滚,有人甚至将自己衣甲撕烂,肚肠血淋淋地扯了出来。

    众人大骇。饶是完颜乌禄经历大小战斗无数,也从未见过有如此诡异的毒药,又惊又怒,大步上前,一刀将脚下伤者的头颅砍了下来,喝道:“兄弟们,给他们一个痛快!用他们的毒血浸箭,以牙还牙,报仇雪恨!”拔出背后的箭矢,在断颈汩汩冒出的黑血里蘸了蘸,挽弓如满月,“嗖”地离弦破空。

    箭去如流星,不偏不倚地贯入一个蒙古百夫长的右胸。那人惨叫着翻落马下,抓胸乱滚,被马蹄接连踏中,竟又发狂似的抱住马腿,掀翻了两骑,引得前后骑兵相撞,乱作一团。

    众金兵士气大振,争相抽箭浸染毒血,啸呼着朝蒙古人射去。一时间乱箭纷飞,火铳齐鸣,不时有人惨叫倒地。

    蒙古大军来势汹汹,不过片刻,便有万余骑越过冰湖,从东、西、北三面朝山上涌来。所幸山势斜陡,又覆满坚冰,加上星罗棋布的冰墙、冰锥,骑兵无法继续上冲,只得弃马奔行。

    金军虽然居高临下,占据了有利地形,又有火铳密集压制,奈何寡众悬殊,蒙古人又极为剽悍,前赴后继,毫不畏死。上千个最为勇健的大汉高举藤盾,排成一字阵,冲锋在前;数千名神箭手贴身尾随,分批朝空放箭,密如飞蝗,反倒迫得金兵不敢探头。

    眼见蒙古大军越逼越近,距离金兵火铳营坚守的隘口已不过百步之遥,完颜乌禄灵机一动,高声喝道:“调转炮铳,集中轰击雪坡!”蒲察左古多心领神会,命令众炮手连环猛轰。

    火光喷吐,轰鸣震耳,下方几百丈处的冰墙、冰锥接连崩塌,引发了一场小型“雪崩”,将冲在最前的数百名蒙古藤盾兵瞬间掩埋。后方的弓箭手失去屏障,不是被滚滚而下的雪浪拍倒,就是被火铳的铁弹击中,惨叫迭起。

    顷刻间,蒙古军被硬生生后推了数十丈远,阵型大乱。

    这时,完颜乌禄等人也已在许宣封冻的冰墙上埋好火药,点燃引信。许宣只听连声狂震,浑身酥痹,冰墙又被炸开了寸许。金兵欢呼声中,又听远处有人高声道:“金鞑子想用炸药炸死他们的太子,咱们岂能不助上一臂之力?孩儿们,还不拿三昧真火侍候!”嗓音沙磁悦耳,应是那位风流自赏的西凉公子洛原君。

    话音方落,数十条黑色的水柱从山坡下喷涌而出,浇淋到金兵四周,异味刺鼻。接着“嗖嗖”之声大作,无数火箭破空乱舞,与那漫天遍地的黑水接触,顿时轰雷连爆,窜起冲天烈焰。

    数十名金兵被烧成火人,惨叫着抓挠打滚,片刻间便只剩下了一堆焦骨。众人大骇,慌不迭地朝外退散。但那黑水如暴雨倾注,方圆数里内避无可避,被火星溅着,立刻熊熊燃烧,蔓延成一片火海,顷刻间又有两百余金兵被烧死,惊呼惨叫此起彼伏。

    所幸那黑色的水龙并不持久,喷了一会儿便渐渐止住了。黑水四处流动,朝山坡下方与低洼处淌去,烈火浮在黑水表面,随之滚滚喷涌,所到之处,冰柱、冰锥无不迅速消融,白汽“哧哧”蒸腾。

    金兵惊魂未定,争相跳到火浪舔舐不到的高处。不想山坡上的冰块被烈焰卷席,连连崩塌,融为雪水,加速了火焰的流动,转而怒潮般朝山下涌去。

    蒙古人显然未曾预料到此节,阵脚大乱,纷纷掉头奔逃。众金兵又不由欢声大作。

    许宣周遭的冰块也被烧融了大半,右手、左脚均已露出,手指丝丝刺痛,心中大喜。既已能感觉疼痛,恢复动弹就不远了。正凝神感应,借助那燎原火势催动体内真炁,下方雪坡“嘭”地一声炸响,碎冰四射,一道人影飞旋着直破蓝穹,纵声长啸。

    “菊儿汗!是菊儿汗!”“天佑皇帝,天佑大辽!”蒙古军、辽军欢呼四起,那人虬髯如烧,衣袂烈焰跳跃,就连双眸也仿佛燃烧着怒火,正是耶律大石。

    许宣暗暗叫苦,这厮能以白虎之身与混沌恶斗良久,其凶威之恐怖,绝非刘德仁、王重阳等人可匹敌,他既率先冲破了混沌冰印,自己再想翻盘,只怕难如登天了。

    众金兵虽不知来龙去脉,却都闻得耶律大石的威名,听到“天佑皇帝”四字,无不色变。

    完颜乌禄喝道:“谁能杀了这贼酋,赏黄金十万两,封西凉王!”挽弓如满月,三箭连珠怒射。众兵将争先恐后地朝上拉弓,乱箭齐发。

    耶律大石大喝着飞旋俯冲,浑身鼓起一轮银白炽光,猛地朝外扩散。数千箭矢缤纷乱撞,反弹抛飞,就连火铳营的炮火、铁弹密集地击撞在那轮气罩上,也只荡起数以百计的光漪。

    不等众人挽弓再射,他已狂飙般冲至头顶,“砰砰”连声,气浪炸舞,雪坡被撞出几个深达丈许的大坑,数十名金兵连哼也来不及哼上一声,便被压成肉泥,被震飞的更不计其数。

    金军大骇,溃乱奔逃,辽兵、蒙古人则欢呼四起。耶律大石足不点地,翻身飞起,径直朝许宣扑去。

    完颜乌禄连射两箭,尽被撞飞,不顾一切地抄起长枪,大喝着刺向他胸口。“当!”枪尖还没碰到耶律大石的护体气罩,便如撞铁板,倏然震断为几截,乌禄眼前一黑,“哇”地喷出一口淤血,凌空拋飞。

    “济安太子已在朕手,你们还不跪下乞降!”耶律大石一掌猛击在冰墙上,顿时又将迸裂的冰块撞碎了两尺有余。许宣喉中腥甜直涌,体内阴阳二炁突如春江奔涌、火海翻涛,痛得五脏六腑都似被寸寸扯断了。

    就在这时,下方雪坡“轰轰”连震,王重阳、萧抱珍、茅子元、刘德仁等人也纷纷震碎残余的坚冰,冲天跃起。然而刘德仁身形方动,萧抱珍、茅子元已一左一右夹击而至,气浪炸涌,撞得他鲜血狂喷,断线纸鸢般飘出十几丈远。

    蒙、辽大军欢声雷动,重又漫山遍野地朝上涌来。乌禄脸色惨白,断枪支地,趔趄起身,用尽全身力气大吼道:“女真男儿只有站着死,绝不跪着降!所有炮铳转向,对准上方的山崖开火!”

    众金兵面面相觑,炮轰山崖的唯一后果,必将引发雪崩,与蒙辽大军同归于尽,济安太子自然也绝无生还之机。这数千“龙鳞军”跟着完颜乌禄水里来火里去,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若因此“害死”了当朝皇帝的唯一血脉,以完颜亶的残暴脾性,必将震怒迁罪,将他们的父母妻儿全都杀了泄愤。一时间犹疑不决,只有寥寥数人调转火铳,朝着上方开了几响。

    完颜乌禄大怒,哑声喝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等这些贼军绑着太子进了上京,你们的妻儿还想活命么?”夺过身旁将士的火铳,待要开火,却觉天旋地转,喉头腥热直涌,手一松,踉跄跌坐在地,火铳掉出了丈许。

    四周金兵听不见他的声音,只道他已投降,更是士气尽失,接连抛下铳炮弓箭,潮水般跪坐在地。

    耶律大石一生中从未有如此刻这般快意,哈哈大笑道:“很好,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跪地投降的一律免死,若能随朕攻破上京,还可论功行赏,做我大辽的复国功臣!”一掌震碎冰块,将许宣拔了出来。

    王重阳聚气于指,风雷激啸,将萧抱珍迫得连退数丈,高声道:“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阁下身为辽国皇帝,却靠着蛊毒奸谋,以多欺少,算得什么英雄好汉?若真有胆识,就与我一对一见个真章!”说到最后一字时,已旋风般扑向耶律大石,连环攻出了十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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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二章 千军

    王重阳旋风般扑向耶律大石,连环攻出了十六指。

    萧抱珍待要追上前,却被茅子元、萨守坚双双挡住,茅子元笑道:“萧国师,天佑皇帝八极之身、白虎之魄,四海八荒无人可敌,对付这区区黄毛小儿岂在话下?你我道行微末,又何必与日月争辉掠人之美?若传了出去,反倒堕了陛下威名,叫天下人笑话。”

    耶律大石眼中闪过难以察觉的怒火,森然一笑:“茅上师说的是,人心隔肚皮,天下最不缺的便是骑墙摇摆的两面派,若连这黄毛小儿也收伏不了,朕又如何让四海服膺,天下归心?”抛开许宣,双手光轮爆舞,反守为攻,瞬间将王重阳压得透不过气来。

    许宣心下雪亮,茅子元、萨守坚等人是李师师的党羽,虽不知何故与耶律大石结成同盟,彼此却勾心斗角,绝非铁板一块。茅子元必是看出耶律大石与混沌激斗良久,大耗真元,无法再化身白虎,所以故意借王重阳来探其虚实。敌我寡众悬殊,刘德仁、李少微气息奄奄,众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王重阳与耶律大石身上,要想活命,就得利用这稍纵即逝的绝好机会。

    此时距离刘德仁为他所做的换膝手术已过了三十六个时辰,他经脉虽断,凭借着初炼而成的“无脉之身”,气血已渐转流动,再经火药爆炸、雪崩震动,以及耶律大石这几记猛击,内外交感,真炁更如春江裂冰,磅礴而出。当下一边凝神聚气,一遍遍地在体内运转,一边暗自观察四周,伺机而动。

    擒贼先擒王,要想扭转战局,最好自是出其不意,一举制住耶律大石。但这厮凶暴绝伦,且不说能否侥幸得手,只要一击不中,势必遭受萧抱珍、茅子元、萨守坚等人围攻,再难逃生。

    转眸北望,蒙、辽大军已如潮水涌上半坡,山脚下只留了千余蒙古铁骑,簇拥着合不勒、忽图剌、苏赫巴鲁等各部可汗,另有千余辽骑铁桶般围护着洛原君与西凉众女。暗觉奇怪,蒙古人团团护卫着可汗理所当然,辽军又为何重兵保护这位西凉公子?瞧他骑乘白马,手摇羽扇,志得意满地昂立于中军大旗之下,俨然三军统帅的模样,心中一震,突有所悟。

    耶律大石与王重阳越斗越快,有如两团旋风轰然对撞,绚光炸射,刺得人酸泪直涌,难以逼视。气浪扫处,岩石、冰锥无不碎裂迸飞,“呼呼”乱舞,十几个金兵避让不及,登时被碎石贯体,仆地而亡。众人越发骇然,举着盾牌连滚带爬地朝外退去。

    许宣眼角瞥处,见一面长方铁盾斜插在几丈外的雪地里,光滑的弧面闪着亮光,忽然记起父亲说过的一件往事。当年许正亭在长白山采药,忽遇雪崩,他在当地猎户的指引下,双脚踩着木板,顺着斜陡的雪坡一路疾滑,竟抢在上方席卷的雪浪前,有惊无险地冲到了山底,躲过一劫。灵光霍闪,顿时有了主意。

    耶律大石大喝着反身飞旋,双手虚握,喷涌出一道七尺长的霓光气刀,“轰”地一声巨震,将王重阳横空撞出十几丈远。众人惊呼声中,光浪炸舞,第二刀、第三刀……又已狂飙劈至,杀得王重阳护体气罩明灭摇曳,险象环生,攻到第六刀时,竟险些将他左臂齐肩卸下。

    茅子元、萨守坚越看越是心惊,脸色齐变,原以为金兀术的涡旋水刀已是至强气兵,想不到山外有山,中原外竟然还有如此惊神泣鬼的刀法!即便没有白虎之身,单单凭此气刀,也足以横扫天下了。难怪以李师师通天之能,也要对这厮礼让三分。

    许宣更不敢有片刻耽误,趁着众人仰头齐望,目不暇接之际,暗暗运转真气,冲开了所有气血滞堵之处,猛地翻身一滚,抓起那面盾牌,双脚顺势卡入内侧的两个布带挽手,侧着身,闪电似的朝陡坡下冲去。

    “呼!”狂风扑面,人影飞闪,瞬间便滑出了三百余丈远。等到有人发现时,他已飞身从雪崖上高高跃起,猫腰曲膝,越过烈火熊熊的斜坡,霹雳般穿入下方的蒙古大军。

    “是鞑子太子!抓住他!”“别放箭!别放箭!要活的!”“哎呀!”

    四周惊哗迭起,几人大喝着挥刀砍来,不是抡了个空,便是被他迎面一掌,手舞足蹈地惨叫抛飞。上千人奔抢堵截,却连影子也没摸着,眼睁睁看着他忽左忽右,鬼魅似的疾冲而过。

    茅子元幡然醒悟,脱口道:“他想抓合不勒汗!”萨守坚弹剑破空,翻身踏剑追掠,萧抱珍紧随着冲天飞起。然而此时许宣早已到了千丈之外,三人速度再快,也绝难追截了。

    耶律大石脸色微变,想不到这小贼如此滑头,竟再次从自己眼皮底下溜之大吉,纵声喝道:“能取济安首级者,赏牛羊两万,黄金十万两!”气刀爆舞,一心尽快了结王重阳,再亲手砍下许宣头颅。

    “杀了他!杀了他!”漫山遍野登时响起雷鸣般的呐喊,数万大军有如乱潮激涌,四面八方朝许宣围去。长枪疾刺,乱箭飞舞,贴着他的身侧呼啸而过,密雨似的没入雪地。

    若换了几个月前,他不即刻被乱骑践踏而死,也早被箭矢射成了刺猬、刀枪剁成了肉泥。但经历了这连番际遇,他体内真气日臻强沛,虽然所会的招式寥寥依旧,却深谙“天人交感、因形应势”之道,凭借着青帝所传的“阴阳指”与自悟的“无脉之身”,随机应变,连斗林灵素、王文卿、李少微、蛇圣女、王重阳、郭动天、萧抱珍、茅子元……等绝顶高手,又与青龙、玄武两大太古凶兽拼死激战,早已如凤凰涅槃,脱胎换骨。

    此时双腿康复,更加如虎添翼,踩着盾牌左折右拐,上冲下掠,就如游弋在惊涛骇浪中的鲨鱼,无论前后左右涌来多少骑兵,总能有惊无险地从间歇中穿过。体内真炁应激鼓舞,形成寸许高的护体气罩,箭矢稍一碰触,不是被震得冲天反弹,就是撞偏飞出。

    眼见他顺着斜坡“之”形回折,势不可挡,转眼间便已穿透重围,旋风似的冲至山下,众可汗脸色齐变,不由自主地拉缰朝后退去。

    忽图剌驭马冲挡在合不勒身前,拔刀出鞘,大吼道:“牛军在前,狼军居中,鹰军在后,布阵!”

    蒙古军山呼啸应,数千铁骑极速汇集山脚,列成马蹄形的大阵,将合不勒汗密密层层地挡在后方。最前两排是千余步兵,前蹲后立,个个握刀持盾,有如城墙绵延,密不透风。第三、四排、五排是长枪手,尖矛如林,严阵以待。后面几排则是弓箭手与强弩车,弓如满月箭在弦,只等许宣进入射程,立即乱箭齐发。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从耶律大石与王重阳转到了许宣身上,漫山蒙辽骑兵潮水般朝下席卷,众金兵也全都站起来了,睁大双眼,心中突突狂跳,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山脚坡势转缓,再往前便是宽阔的雪地,难以再凭借盾牌的滑行速度闯过围堵。许宣凌空飞起,双脚踩着盾牌猛击在迎面奔来的百夫长脸上,登时将他撞飞出八九丈外,而后翻身骑坐在马背上,抓起盾牌,勒缰回旋,猛地一夹马腹,风驰电掣地朝中军大旗冲去。

    忽图剌咆哮道:“放箭!”

    “咻咻”破风之声大作,万千箭矢破空飞起,在蓝穹停顿了一刹那,暴雨般倾泻而下。

    许宣伏身紧贴在马背上,举着盾牌,气罩鼓舞,策马全速狂奔。箭矢撞在盾牌与护体气罩上,缤纷乱弹,他虽然未伤分毫,却有几枝穿入马颈、马臀。那马儿吃痛悲嘶,昂首踢蹄,顿时又被更多箭矢密集贯入,重重地侧身撞倒在地。

    许宣早有所备,脚尖在马鞍上一踩,跃起五丈来高,御风抄步,继续朝两百余丈外的蒙古盾阵掠去。反倒是身后涌来的追兵惨叫连声,不断有人中箭落马。

    不等他脚尖落地,第二轮的箭雨又呼啸而至,“咄咄”不绝地撞击着他高举的铁盾与护体真气,震得他呼吸滞堵,浑身酥麻,压抑的怒火也随之一点点地窜起,越烧越烈。

    父亲、真姨娘、葛长庚、白素贞、王允真……甚至许家上下每一人的音容笑貌,在他脑海中交迭飞闪,最后又化作了小青似笑非笑的眼波。

    他们全都死了。所有关心他的、和他所关心的人,全都死了!只剩下他孤独地面对所有的敌人,面对这如山的藤盾,如林的枪尖,如潮的追兵,如雨的箭矢……

    呐喊声、马蹄声、轰鸣声……交相激荡,充斥着耳膜,他的怒火也如岩浆喷薄。

    虽万千人,吾往矣。只要他一息尚存,就誓将扫平复仇之路上的每一个拦路者,哪怕与整个世界为敌,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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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万千人,吾往矣。高歌猛进,皆因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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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三章 破阵

    呐喊声、马蹄声、轰鸣声……交相激荡,充斥着耳膜,他的怒火也如岩浆喷薄。虽万千人,吾往矣。只要他一息尚存,就誓将扫平复仇之路上的每一个拦路者,哪怕与整个世界为敌,也在所不惜!

    此时距离第一排盾阵已不过三丈远了,他大喝着纵身跃起,双脚再度卡入铁盾挽手,凌空后翻,“当当”连震,脚下铁盾狂飙似的斜撞在盾阵上,借势又冲上了第二排的盾面,破空飞起。

    数十名盾手登时被生生压倒,刀尖互戳,惨叫迭起,第三排、第四排的枪尖也被瞬间碾断。弓箭手们甚至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他已大鸟般飞过头顶,脚踏盾牌,势如流星地冲向合不勒汗。

    忽图剌又惊又怒,叫道:“护住可汗!”抱起一个数百斤重的巨石,旋身飞转,大吼着朝许宣掷去。身后近千名蒙古骑兵齐声啸呼,围绕着中军大旗,铁桶似的团团围守,乱箭齐发。

    许宣翻身抬脚,盾牌与飞来的巨石撞了个正着,“嘭!”铁盾猛地凹入大半,巨石则炸散成了三块,其中一块呼啸着横空倒贯,不偏不倚,将中军大旗撞折为两截。

    山上的金兵爆出一片欢呼。许宣曲膝落地,踩着盾牌闪电似的穿过忽图剌身侧,一把拽住他的右腿,竟将这九尺高的巨汉小鸡儿似的举了起来,雷霆万钧地砸入人群。

    众骑溃乱,争相后撤。许宣顺势在雪地上翻身急滚,趴在盾牌上,双手拨划,倏然滑入乱军之中。

    前后左右到处都是马蹄,争相挤撞践踏。换做别人,哪怕是王重阳、萧抱珍这等顶尖高手,也绝难不被踩到。但他最擅长的便是“内外交感,因形应势”,反应快常人百倍,真炁又不必徇经脉游走,在万千马蹄之间滑行,竟似穿花舞蝶,随心所欲。

    蒙古人不见他的踪影,更觉惊慌,不住地东张西望。忽听一人骇然叫道:“他在下面!他在下面!”众人纷纷低头,胡乱挥刀戳枪,大呼小叫:“他在你马下,快刺他!”“在哪儿?在哪儿?”“他朝那儿去了!”“在这里!哎呀!”

    许宣在马腹下翻身一滚,抓起盾牌连挡数枪,劈手夺过一把弯刀,瞬间砍断了六匹骏马的前腿。

    六马悲嘶,将背上骑兵掀落在地,惨叫迭起。他则继续翻身急滚,左手持盾,右手刀光如轮,所到之处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许宣当年在临安瓦肆,便曾听说书人绘声绘色地描述岳家军如何以“斩马刀”大破金兵“拐子马”,热血沸腾,回家后便央求铁九传了自己几招“滚堂刀”,终日摹演,不亦乐乎。想不到时隔数年,竟在这荒寒北海派上了用场。

    蒙古众骑大骇,纷纷叫道:“散开!散开!”争相策马四奔。

    许宣更不迟疑,凌空高跃,佯装朝十几丈外的合不勒汗扑去,脚尖在旗杆上一踩,突然变向疾冲,滑入洛原君骑乘的白马腹下,而后翻身跃起,横刀驾住了他的脖颈,高声道:“所有人都听好了,西凉洛原君在我手中,谁再敢轻举妄动,我立刻砍下他的脑袋做成蹴鞠玩儿!”

    这几下兔起鹘落,快逾闪电,所有人都没料到他的目标竟是那浪荡公子,就连环卫两侧的十三名西凉白衣女亦猝不及防。

    他运足真气,声音如洪雷滚滚,遍山回荡。蒙辽众骑无不脸色大变,纷纷勒马回缰,瞬间一片死寂。萧抱珍、茅子元、萨守坚三人原已冲到了山下,闻声也猛然顿住身形,转头往山上望去。

    洛原君身子微微一僵,倒是很快镇定了下来,轻摇羽扇,笑嘻嘻地道:“我只听说宋朝的亡国之君喜欢蹴鞠,没想到金国太子也是个中好手。可惜可惜,洛某只是偏隅西凉的一个小人物,平日也不过和蒙古、辽国做些小买卖,阁下就算把我的脑袋踢烂了,他们也不在乎。”

    许宣笑道:“是么?那咱们试试便知。”右手从靴子里拔出龙牙刀,一把插入他的右肩。洛原君疼得大叫一声,羽扇脱手。

    众人哗然,耶律大石喝道:“住手!”收起气刀,一掌将王重阳迫退,凌空疾掠而下。

    许宣更无怀疑,哈哈笑道:“天佑皇帝,你儿子长得跟你真像啊,只是堂堂大辽国的太子,为什么要改名换姓,躲在西凉?难道你作孽太多,怕有人断了你唯一的血脉,让大辽无后么?”拔出龙牙,在洛原君的右腿上又扎了一刀,笑道:“你每进十丈,我就在你儿子身上扎上一刀,猜猜是你的速度快,还是他死得更快?”

    耶律大石蓦地顿住身形,脸色铁青,双眸直欲喷出火来,森然传音道:“小子,是谁告诉你他是我的儿子?”

    许宣心中又是一动,这厮原是辽国大将,受天祚帝猜疑,辽亡后逃往西域,自立为王。虽然大破西域各国,威震一方,却矢志灭金,光复辽国。大敌环伺,出身又非正统,将心比心,必定比完颜亶更加孤独猜疑,将儿子藏身西域,也必是因为这个原因。

    之所以猜出洛原君的辽国太子身份,除了他五官与耶律大石颇有几分相似,最重要的原因是他立马于蒙、辽中军大旗之下,始终与合不勒汗并头而行。如果仅是夏国的贵侯,岂会不带夏国军马,而俨然以辽国主人自居?又怎会入李师师法眼,成其弟子,并敢对未来的“金国女帝”完颜瑶风言风语,百般调戏?最重要的一点,耶律大石又怎会放心让他蛊毒控制蒙古各部的可汗,坐镇后方?要想让太子提升人望,慑服群臣,最好的策略莫过于让他立下赫赫军功,这与完颜亶任命自己“和亲”灭蒙的道理是完全一样的。

    但这些话自然不能对耶律大石说出来。当下故意朝萧抱珍、茅子元等人扫了一眼,笑道:“天佑皇帝能在我大金国安插耳目,我又为何不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以为李师师真心助你么?若是真心助你,又为何让她的弟子们串谋一气,放出青龙,诱你们到此地?只是没想你如此命大,竟能在混沌兽的口爪里侥幸逃生。”

    耶律大石脸色骤变,冷冰冰地朝茅子元、萨守坚望去,果然已起了疑心。

    萨守坚大凛,忙拱手道:“陛下!家师与你同是一言九鼎,既已对天盟誓,又岂会再生二心?这小贼伶牙俐齿,陛下切不可受他挑拨……”

    茅子元截口笑道:“师弟多虑了,天佑皇帝英明神武,又怎会中这小贼离间之计?这小贼不过虚张声势罢啦,以天佑皇帝的八极神功,再加上萧国师与你我二人,瞬息之间便可夺下洛公子,就算来不及,还有师尊的‘夺骨换胎百衲大法’,定能起死还生。倒是这小贼若敢轻举妄动,就真真魂飞魄散,死无葬身之地了。”

    许宣哈哈笑道:“天佑皇帝,现在你可听出来是谁在挑拨离间了?李师师蛇蝎野心,岂会甘心与你结盟?她处心积虑,便是想教你我斗得两败俱伤,让金国、辽国全断了皇脉,天下尽入她手。大金国人才济济,我死不足虑,横竖会有新立太子取而代之,倒是天佑皇帝你,嘿嘿,就不知还能让谁来继承大统了。”左手弯刀一紧,洛原君的脖颈登时沁出一道血痕。

    “且慢!”耶律大石凌空一掌,震得茅子元、萨守坚前方雪浪迸扬,厉声喝道,“没朕的同意,谁敢胡来,朕便让他魂飞魄散,死无葬身之地!”

    茅子元两人神色微变,虽自恨得牙根痒痒,偏又无可奈何,只得恭声应是。

    山上的金兵终于放下了心中悬着的大石,惊喜交迸,欢声雷动。唯有王重阳听得一头雾水,直到此刻仍不知发生了什么,当下趁着四周无人,抢身将刘德仁扶起,绵绵输入真炁。

    耶律大石强抑怒火,沉声道:“一命抵一命,你放了洛公子,朕保证你毫毛无伤,平平安安地回到上京。”

    许宣笑道:“天佑皇帝一言九鼎,我自然相信。不过我这一条小命,比起天下苍生又算得什么?不如你我化干戈为玉帛,我放了你儿子,你带着辽军即刻返回西域,终身不得再踏入中土一步。”

    耶律大石紧攥双拳,青筋暴起,过了好一会儿,才一字字地道:“完颜亶有你这么一个儿子,是金国的造化。朕答应你,只要你放了洛公子,你活着一日,朕也好,大辽军也罢,就绝不进入中土。”

    许宣大笑道:“有天佑皇帝这句话,我必须长命百岁地活着啦!”狂风吹来,背上凉津津的全是冷汗,这场孤注一掷的生死豪赌,总算是侥幸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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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四章 舌战

    许宣收回龙牙刀,右手探到洛原君眼前,道:“洛公子,容我再向你讨要一件东西。”

    洛原君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道:“这瓶中除了‘披肝沥胆虫’,还有昆仑山的‘冰渊魁花蜜’,你调匀了,让中蛊的各位可汗喝下,三个时辰内便可杀尽体内蛊虫,安然无恙。”

    许宣想不到自己不用开口他便已猜着,莞尔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洛公子冰雪聪明,快人快语。得罪了!”接过玉瓶,竟真的将他隔空抛给了耶律大石。

    众人哄然。耶律大石手指急点,封住洛原君的伤口,见他无大恙,方才放心,提着他纵身跃上黑马,冷冷地盯着许宣,森然道:“草原上没有吃得光的草,没有不相逢的云。完颜济安,我们终会有相见之期。”猛地一夹马腹,叱喝着电冲而出。

    那十三名西凉白衣女子也都恨恨地瞪了许宣一眼,随着萧抱珍与数千辽军朝西奔驰,转眼便呼啸着卷过辽阔的冰湖,消失于茫茫山林之间。

    金兵欢呼不绝,茅子元眯起双眼,拍手笑道:“好一个完颜济安!茅某倒真是小觑你啦。不过辽军走了,还有三万蒙古大军,以你和王重阳,再加上这些残兵败将,也想反败为胜么?”

    萨守坚踏剑飞掠,挡在许宣与合不勒汗之间,提起从刘德仁那里夺来的乾坤袋,轻轻一抖,将完颜瑶“倒”了出来。完颜瑶想要说话,却脸色煞白,一时发不出声,只恨恨地盯着许宣,嘴角冷笑。

    萨守坚扶起她,高声道:“诸位可汗,辽军虽退,还有大金国的女帝与关内呼应的十万大军。只要你我合力,擒住济安小贼,再以完颜兀术等一干囚犯为人质,何愁不能攻破上京,平分天下?你们是想永远待在苦寒荒芜的草原,做金人呼来唤去的奴隶,还是抢尽他们的黄金玉帛,做自由翱翔的鹰?”

    被他这般一煽动,蒙古军的士气顿时又鼓舞起来了,有人高声大叫道:“我们要抢尽金狗的黄金玉帛,做草原上自由翱翔的鹰!”呼应声汹汹四起。

    许宣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将呐喊声瞬间压了下去,道:“列位可汗,你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辽阔的草原上,逐水草而居,自由自在;我们住在黑山白水之间,渔猎耕种,世世代代无仇无怨,为何要受人挑拨,相互残杀?完颜瑶是想自己做金国皇帝,骗你们来为她打仗,她若是赢了,会容忍蒙古人来抢夺自己的江山吗?倒是合不勒,他与完颜瑶暗中勾结,出卖你们各部,等你们与金国打战,死光了年轻的勇士,就与完颜瑶联手夺取你们的草地和牛羊。到了那时,你们不但分不到半点黄金玉帛,反而世世代代要做合不勒的奴隶。草原上从此将只有波儿只斤氏,再没有其他的部落!”

    这句话如尖楔般钉入众人心底的罅隙,四周顿时又安静下来。

    许宣高高举起手中的玉瓶,朗声道:“众位可汗,我亲眼看见你们是中了完颜瑶的蛊毒,受她与合不勒的胁迫,才违心起兵的。如今蛊毒的解药就在我的手中,只要你们愿对天盟誓,与我大金重归和平,我立刻就将解药送与你们,并奏请汗阿玛,赐你们黄金牛羊,在边境开设集市,你们想要什么,不管是茶叶、瓷器,还是丝绸、铜铁,都可以随时拿牛羊来换取。大金与蒙古各部之间,将不再是绵延万里的深堑高墙,而是处处欢歌笑语的草原与大山!”

    蒙古众可汗心中大动,相互对望,但惮于合不勒的威势,谁也不敢率先表态。忽听一个沙哑的嗓音高声道:“大金国的谙班勃极烈,你是飞遍草原与高山的雄库鲁。蒙你厚爱,将皇太后的虎形玉佩转赠于我,我早已对天发誓,要做为你看牧草原的猛虎。忽图剌虽然是我的安答,但我岂能为了安答欺骗天神,违背誓言?今日谁敢与谙班勃极烈为敌,就是我八万塔塔儿男儿的敌人!”

    那人毡衣毛帽,背弓佩刀,骑着神骏无比的白马,疤痕遍布的紫黑脸庞上,一双三角眼精光闪烁,正是塔塔儿部的首领苏赫巴鲁。

    忽图剌大怒,抽出长箭一折两断,掷在他的马前,狠狠地啐了一口,道:“见利忘义的小人!从今天起,你再不是我忽图剌的安答,塔塔儿与我的仇恨,比草原更广,比北海更深!”

    苏赫巴鲁也抽出一枝长箭,折断抛地,高声道:“蒙古的草原枯了又绿,混同江的冰面结了又消,从今日起,塔塔儿世世代代的安答再不是你,而是大金国的雄库鲁!”三千塔塔儿骑兵随之奔涌而出,拔刀高声啸呼。

    有了领头的,其余可汗顿时勇气倍增,乃蛮、克烈、泰赤乌、蔑儿乞各部的首领纷纷拔刀跃马,加入苏赫巴鲁的行列。顷刻间,三万蒙古军倒有大半站到了许宣一边,与合不勒的蒙兀军交相对骂,剑拔弩张。

    众金兵大喜,纷纷啸呼着跃上马背,从山坡上奔驰而下,“屠龙太子,天佑大金”的欢呼声遍山回荡,声威大盛。

    萨守坚又惊又怒,想不到原已胜券在握的大好局势,竟让这黄毛小儿瞬间反转!与茅子元对望一眼,心领神会,提着完颜瑶双双凌空高跃,朝东南御风飞掠。没了耶律大石与蒙辽各部的强兵,单凭他二人之力,绝难斗过王重阳与眼下的许宣,倒不如趁早全身而退,伺机卷土重来。

    许宣胸中畅快已极,也不追赶,放声大笑道:“合不勒,汗阿玛好心赐你‘蒙兀国主’,与你和亲,你却当他软弱可欺,暗通叛贼,勾结辽兵,几次三番设计害我,还妄图攻破上京,亡我大金!嘿嘿,现在你还敢与我一战么?”

    眼见大势已去,合不勒等人脸色尽变,暗暗懊悔不该被耶律大石与完颜瑶蛊惑,上了这艘贼船。如今辽军已退,蒙古各部众叛亲离,茅子元等人也逃之夭夭,只剩下己方近万将士,战也不是,降也不是,真真骑虎难下。

    忽图剌脸色涨紫,猛地拔起中军大旗,厉声大吼:“要战便战,怕你怎的?黄金天神的子孙岂有贪生怕死的孬种!”翻身跃上马背,正欲冲出,也速该策马疾驰而至,一把拽住缰绳,叫道:“阿巴嘎,且慢!”

    忽图剌一愣,喝道:“你做什么?”

    也速该扬鞭跃马,单骑驰到许宣身前,高声道:“黄金天神的子孙从不怕死,我们与你们为敌,是因为金国一直将我们蒙古男儿当作奴隶。你们和阿巴嘎和亲是假的,封额布格‘蒙兀国主’也是假的,只是想将我们像牛羊一样赶到圈里,一起杀了。你们说的话本来就是假的,带着豺狼的心来到我们的草原,为什么反要怪我们背信弃义?”

    许宣没想到这剽悍勇武的蒙古少年竟如此善辩,每句话都理直气壮,一时竟难以反驳,无名火起,冷冷道:“这么说来,你们背信弃义,使这些奸谋诡计倒是对的了?”

    也速该道:“蒙古人的心胸像草原一样坦荡,从来都是光明正大,说话算话。如果你们是真的要与我们和好结亲,我们自然就会把你们当作安答;对于狡猾的豺狼,再正直的猎人一样会用弓箭和陷阱。今日你们要杀便杀,但道理却不可不说清。孛儿只斤人高贵的头可以被砍断,却绝不能被你们丢到污泥里,泼这脏水污蔑辱骂!”

    蒙兀部的骑兵听得热血沸腾,齐声高呼。

    许宣扬眉道:“既然如此,我只好成全你了。我倒要看看孛儿只斤人的脖子有多硬。”刀光一闪,架住他的颈子,便欲一刀将头颅旋落。

    也速该昂头挺胸,竟连眼皮也不眨上一下,冷冷地瞪着他,一字字地道:“孛儿只斤人就像野草,拔不尽,烧不光。就算你今日将我们全都杀了,辽阔的草原也容得下剩余的族人,终有一日,他们会让你们流百倍的血来偿还。”

    见他如此坦然无畏,许宣原已涌起的杀心又不禁转为几分敬佩,暗想:“这小子威武不能屈,是条好汉,我若杀了他,反显得恃强凌弱,难以服众。再说那日小青姐姐救我与王重阳时,他明明瞧见,却不点破,也算是有恩于我。大丈夫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世间太多奸险小人,遇到有情有义的男儿,岂能不交个朋友?”

    念头急转,撤回刀,笑道:“也速该,你说你们使用弓箭和陷阱,是因为将我们当作了豺狼。如果我告诉你,我们和亲是真,封合不勒汗为‘蒙兀国主’也是真呢?”

    众人大哗,也速该亦微微一愣,想不到他竟突出此言,皱眉道:“如果是真的,我们自然不该将你们当作敌人。只是……”转头望向合不勒汗,欲言又止。

    ******

    昨天真是恢弘壮丽的一天。先是碧玉湖盟主吹响黎明进攻的号角,虽万千人,吾往矣;接着“要你命三千”盟主化身常山赵子龙,七进七出敌阵;然后是芸芸盟主趁势追击,横扫千军……在三位妹子盟主的率领下,神门兄弟姐妹们前赴后继,如潮反攻,牢牢夺回了月票总榜第十的位置……壮哉神门!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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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 结盟

    许宣从怀中取出一卷黄绸,“呼”地迎风抖开,高声道:“合不勒汗、忽图剌,看好了!这是当今金国皇帝亲笔题写的圣旨,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封合不勒为‘蒙兀国主’,并将公主完颜瑶嫁与忽图剌。出京之前,虽有密报,说你们与叛贼勾结,谋逆造反,汗阿玛还是坚持让我护送公主出行,他说‘宁叫人负我,绝不先负人’,既然要与蒙古各部和睦共处,就绝不受人挑拨,妄动干戈。只是我们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叛贼竟然就是公主本人!”指尖一弹,将那卷圣旨抛到合不勒汗手中。

    合不勒汗将信将疑地展开布轴,众人围上前来,指指点点,轻声念读,脸上均现出惊愕、惭愧的神色。这些蒙古汉子虽骁勇凶悍,杀人如麻,心机却仍颇为简单,听许宣这般一说,无不信以为真。

    苏赫巴鲁大声道:“合不勒,大金国待你这么好,你却恩将仇报,到处散布谣言,说大金假借和亲,要将蒙古各部一网打尽,逼迫我们与你一起谋逆作乱,还将西域的豺狼引入草原,让我们做辽人的奴隶和鹰犬。如今真相大白,你还有什么话可说?你如果还有半点羞耻,就挖出自己的心,向草原上所有的部族请罪!”

    蒙古各部纷纷高声附和,斥骂不绝。合不勒汗默然不答,周围众亲兵也低头无语,自觉理亏,士气大馁,再没先前那般无畏勇烈了。

    也速该双眸怒火闪耀,大声道:“苏赫巴鲁,你就像坟头的草一样随风摇摆!在辽人的使者面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济安太子给了你玉佩时你却变了脸,他被关在囚车时你又龟缩不前,现在辽人退兵了,金国公主的帮手跑了,你又像夏天的绵羊一样褪了毛……”

    众人哄然大笑。苏赫巴鲁大怒,拔刀喝道:“八哩丹的小杂种!就是你跑到金国皇帝的跟前欺骗他的,你把大金的谙班勃极烈带入了狼群,现在还假惺惺地装什么羔羊?我要割下你的舌头,让你做鬼也说不了假话!”

    也速该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不再理会他,昂然道:“不错!也速该误信了金国公主的谗言,是我劝说额布格和辽人联手,也是我自告奋勇前往金国,带太子进陷阱的。所有的罪过全部由也速该一人承担,我愿意挖出自己的心来向太子和金国皇帝谢罪,请太子放过额布格、阿巴嘎、还有孛儿只斤的所有人。”拔刀朝自己的心口扎去。

    许宣目的已经达到,劈手夺过他的匕首,摇头道:“也速该,既然你们的本意并不想与我大金为敌,我又为何要拿你们问罪?大金皇帝的旨意是不能更改的,只要合不勒汗与忽图剌对天立誓,永远效忠大金,不生二心,合不勒依旧是草原上最受敬重的‘蒙兀国主’,忽图剌依旧会是大金的驸马……”

    四周轰然大哗,忽图剌等人想不到他竟会就此放过蒙兀部,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瞠目结舌,倒是合不勒汗反应最快,率先翻身下马,朝着许宣伏身跪倒,高声道:“大金皇帝、太子宽仁慈悲,合不勒感恩不尽!合不勒愿对天发誓,从今天起绝不再与大金为敌,世世代代效忠大金皇帝与太子,如有背约,天打雷劈!”

    忽图剌、也速该等人尽皆下马,朝着许宣拜倒,山呼海啸。苏赫巴鲁等各部可汗虽然惊愕恼怒,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只得也跟着齐声呼喊,立誓效忠金国,不起二心。

    许宣哈哈大笑,晴空中突然霹雳乱舞,汇成一道炽光贯入他的头顶,刺得众人睁不开眼。

    他手掌扬处,“轰”地一声,登时将数丈外的半截中军旗杆炸成了粉末。收起笑容,双眼厉电似的扫过众可汗,森然一笑,道:“人在做,天在看。各位的誓言天神记着,我也会记着。如果有人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这根旗杆就是榜样。”

    蒙古各部无不骇然,俯首帖耳,鸦雀无声。

    此时金军众将士早已策马奔到许宣周侧,见他恩威并施,不伤一兵一卒,便将桀骜不驯的蒙古人镇得如此顺服,更是热血如沸,倍感骄傲,振臂山呼万岁。

    完颜乌禄略一犹疑,低声道:“殿下,此行出征,皇上本意是让我们灭了合不勒部,眼下正是绝好良机,为何反要放虎归山?”蒲察左古多等将心中都有此疑虑,纷纷朝许宣望来。

    许宣微微一笑,传音道:“蒙古人就像草原上的狼群,杀了狼王,就会有新的狼王取而代之。你看那苏赫巴鲁,比合不勒更狡诈阴狠,我们今日杀了合不勒,不过是帮助苏赫巴鲁除掉劲敌,等他统领草原各部,只会更加麻烦。倒不如矬去各部的锐气,赦免合不勒,让他们互相仇恨对峙。相互仇恨的狼群,就不再是狼群,而成了向咱们争宠的牧羊犬。”

    完颜乌禄等人恍然醒悟,大感佩服。

    金军众将对这乳臭未干的瘸子太子原本并不以为然,经此一役,方觉智勇双全,有胆有识,无不心服口服。班师回朝后,更是一传十,十传百,渲染夸大,将他吹得天花乱坠。相比之下,海上屠龙的神奇壮举,反倒不如他单骑平叛、大破蒙辽联军这般受三军崇敬拥戴了。

    许宣心中却暗觉好笑:“我这些识见、计谋,不过是从说书人那里学来的罢啦。若论谋略,这些鞑子也好,蒙古人也罢,就算加上辽国、西夏,也抵不上我汉人半本评书,更别提什么《孙子兵法》、《武穆遗书》了。嘿嘿,如果大宋君臣同心,倚重岳爷爷与韩爷爷,又怎需对这些鞑子畏惧如虎,年年朝贡?”但想到自己如今已是大宋的敌人,又不禁酸苦交杂,满心得意消了大半。

    盟誓既毕,蒙古各部可汗列队上前参见许宣,一一送上贺礼。合不勒汗除了呈上一把金刀、一匹汗血宝马,又毕恭毕敬地将夺走的那只海冬青献还给了许宣。

    海冬青扑落在许宣左臂上,振翅欢鸣,不住地轻啄他的脸颊,似在亲昵问候。忽听一人道:“罗荒野的雄库鲁,吉塔山的烈火也烧不死的神鹰,你的名字已经长着翅膀传遍了白山黑水,阿勒锦在天上的英灵,也为你感到骄傲!”

    说话那人身穿兽皮裘衣,背着长弓,是个络腮胡子的中年猎户,许宣蓦地认出他来,脱口道:“乌拉塔利!”

    “是我!”那猎户见他叫得出自己的名字,脸色涨红,说不出的得意与喜悦,转头对身后的十几个老少猎户叫道,“哈哈!雄库鲁还记得乌拉塔利!雄库鲁还记得乌拉塔利!”

    那群猎户先前一直跟随在完颜乌禄左右,颇为眼熟,许宣此刻终于也一一想起来了,他们都是当初与完颜阿勒锦、苏里歌母女同住在一个山村的猎户,当下连叫了几个名字。众猎户大喜过望,纷纷上前拜倒问候。

    许宣问他们怎会到了此地,乌拉塔利眼圈一红,咬牙切齿地道:“都是那千刀万剐的迪古……”被众猎户连使眼色,又硬生生地顿住,朝地上恨恨地啐了一口,涌出泪来。

    完颜乌禄低声道:“殿下,你离开罗荒野后,海陵王又派了数千人四处搜捕,在乌塔尔河附近追上了苏里歌母女,掳走了她们,整村猎户只有这十七个人逃出来了,其他男女老少全被海陵王杀了个精光。他们逃亡到深山里,躲了一个多月,听说殿下屠青龙、斗玄武,威震四海,回到了上京,就跟随其他的猎户,混入京城,想找殿下为村民主持公道。乌拉塔利与我府中的一个老奴是表亲,所以辗转找到了微臣。那时殿下已经护送公主出塞,微臣担心海陵王暗中通敌,加害殿下,所以密奏陛下,准许微臣带领亲兵悄悄出关,一路追寻到了这里。”

    许宣虽然早已知道苏里歌母女落入了迪古乃之手,闻言仍不免怒火中烧,冷笑道:“我早猜到了,若不是有人暗中通敌,必置我于死地,蒙古人与辽军又怎会未卜先知,设伏围攻都元帅与蜀王的援军?等我回……”原想说“等我回京,必要让汗阿玛灭了迪古乃满门”,忽想完颜亶如此多疑好杀,对迪古乃与皇后的暧昧关系明明已起猜疑,尚且隐忍不发,必有原因。迪古乃耳目众多,又有李师师在后面撑腰,在无必胜把握之前,不可急于翻脸,当下硬生生吞回后半句,改口道:“对了,你是如何知道我们的下落,抢先一步到得此地?”

    完颜乌禄微微一笑,道:“微臣哪有这等神机妙算?多亏乌拉塔利养的这几只神鹰,它们长了一对千里眼,能在万丈高空毫厘不差地认出殿下,又能与其他鸟儿互道消息。我们跟着它们一路辗转,越走越北,还担心出了什么差池,没想到竟阴差阳错到了贝海尔湖,遇见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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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 托付

    那几只鹰隼扑落在乌拉塔利等人的肩膀上,与海冬青一齐拍翅尖叫。许宣登时醒悟,摸着海冬青的颈背,笑道:“鸟兄,难不成是你千里传音,招来了救兵?”海冬青昂头摩挲,状甚得意。

    众人又惊又奇,相视大笑。合不勒等蒙古可汗在一旁听了,耸然动容,越发认定许宣有上神相助,不敢再起半点相欺之心。

    喧沸的人群中,唯有王重阳满面悲戚,怔忪不语,木人似的跪坐在刘德仁与李少微身旁,也不知在思忖些什么。见许宣朝自己望来,方勉强一笑,将先前从混沌“脐口”夺回的流霞镜隔空送入他的手中。

    许宣瞥了眼镜面,心头顿时如被尖刀刺剜,痛得难以呼吸,险些连镜柄也拿握不住。只见镜中幻光流离,小青衣袂飘飞地站在峨眉山顶,云海茫茫,霞光镀染,转过头,眼波含情地凝视着他,似笑非笑,栩栩如生。

    小青被混沌生吞后,他虽悲怒如狂,但彼时性命交关,思虑更多的,是如何碎冰破茧,生死逆转,将所有仇人与拦路者斩尽杀绝。直到此刻,面对着伊人幻影,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小青已经永远离自己而去,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那深入骨髓的悲痛,和前所未有的空茫与孤独。一时间,克敌脱险的得意与喜悦荡然无存,指尖颤抖着抚摸着镜面,泪水夺眶,忍不住仰起头纵声狂吼。

    吼声如雷,震耳欲聋。众人气血翻涌,慌不迭地抱头后退,都不知他为何又笑又哭,有如发了疯一般。蒙古各部更是脸色惨白,忐忑不安,只怕他天威难测,忽然反悔。

    过了好一会儿,许宣才渐渐止住啸吼,胸膺里空空荡荡,泪水却仍烈火般地烧灼着脸颊。

    完颜乌禄见他握镜怔怔不语,只道他还在思量如何救出苏里歌母女,上前低声道:“殿下,海陵王深得太后宠爱,又在宫中深耕耳目,广结党羽,仅凭着这十几个猎户的供词,只怕难以说动陛下,白白打草惊蛇。要想将他扳倒,必先得到都元帅与皇后的支持。若能找出实证,证明此次海陵王通报消息,谋害殿下与都元帅,就可与都元帅联起手来,将他连根拔去。”

    许宣一凛,回过神来。当前最大的敌人,不是将自己满门抄斩的狗皇帝赵构,也不是对他群起围攻的大宋道、佛各派,而是李师师与完颜迪古乃师徒。前者是连环算计林灵素与李少微的幕后黑手,也是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首恶元凶;后者野心勃勃,觊觎大金皇帝之位,几次三番欲置他于死地,害死了完颜阿勒锦与无辜的猎户村民,这次更是害死小青的罪魁祸首。如不将这二人除去,难消自己心头之恨,更无法登基金主,灭宋复仇。

    好在流霞镜重回自己手中,镜里照摄下了那夜完颜亮与裴满氏通奸的情景,有此铁证,何愁扳不倒那厮?当下强抑悲怒,点头道:“海陵王狼子野心,若不除去,国家必遭大乱。乌禄,你立即带领军马,随蒙古各部返回‘黄金神山’,救出都元帅和蜀王。再将海陵王屠杀众猎户灭口、抢掳苏里歌母女之事,密报都元帅,尤其要让乌拉塔利描述清楚,当日海陵王与我独斗时所射的箭术。其他不消多说,都元帅自然便知道海陵王的底细与来龙去脉了。至于汗阿玛与朝中大臣么,我自有办法。”

    完颜乌禄听得莫测高深,却仍恭谨领命。略一迟疑,又道:“殿下是与微臣一同前往,还是由蒲察左古多另外率领精兵,先行护送回京?”

    许宣转头望着那倒映夕阳的灿灿冰湖,热泪盈眶,深吸了一口气,摇头道:“我要与降魔国师在这里留上一段时日。你不必管我,速速出发。”心想:“小青姐姐,不管你是死是活,就算流尽贝尔湖的水,掘光湖底的泥,我也定要找出那怪物,将你从它的肚子里挖出来!”

    完颜乌禄不敢多问,当下传令全军,由蒲察左古多率领八百精兵守护济安太子,待太子决定回京时,再护送返程。自己则领着剩余的龙鳞军,由苏赫巴鲁、合不勒等各部可汗领路,即刻启程,赶往黄金神山。

    众人轰然应命。不过片刻,数万大军已收拾齐整,在完颜乌禄与众可汗的率领下,别过许宣,浩浩荡荡地朝西奔驰。蒲察左古多则带领最为精悍的八百名骑兵,在山脚安营扎寨,生火备饭。

    许宣收起流霞镜,走到王重阳身边,却见刘德仁脸色金紫,浑身僵直,兀自昏迷不醒,李少微的双眼虽已微微睁开,却气若游丝,眼神涣散,显然已活不久长了。

    许宣心中一酸,这魔门妖后虽害得自己不浅,终究也是个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一生为情所困,误入邪途,最终落得如此凄凉结局。伸手扣住她的脉门,想要为她输送些真气,她却轻轻摇了摇头,想要说话,眼角倏地淌下泪来。

    许宣知她心事,悲怒交涌,一字字道:“李元君,你放心,我定会杀了李师师,为你,为允真姑娘报仇雪恨。”

    李少微苍白的脸上泛起奇异的晕红,反手将他握住,又摇了摇头,蚊吟似的道:“我这一生咎由自取,谁也不怨。只是……只是连累了我那苦命的女儿,连死也不得清净。我只求你们……求你们帮我取回允真的肉身,让她入土为安,下一辈子,再不要投胎到我这样……我这样绝情寡义的……”说到最后一句时,嘴唇颤动,咽喉似被堵住了。

    王重阳在一旁听了,悲从心来,忍不住垂头拭泪。李少微又伸出左手,握住他的手腕,轻声道:“王官人,多亏有你这么一个好兄长,允真活着时才能那般快乐。她与你虽无血缘,却是……却是比亲骨肉更亲的兄妹。如果我没去蓬莱就好啦,她便能永远和你无忧无虑地生活在世外桃源。”

    王重阳想起从前的日子,想起母亲,越发伤心,几个月来强忍的悲恸似乎全在这一刹那爆发了,紧攥着她的手,肩头颤抖,若不是四周有金兵逡巡来往,险些便要痛哭失声。

    李少微泪光涌动,微微一笑,道:“我原已托付小青姑娘,让她帮我照顾允真的孪生姐妹,可恨那混沌偏将她吞入了肚里。如今我只能托付你了。她与允真长得十分相似,也一样的单纯善良。世道险恶,人心如鬼,你若找着她,就瞧在允真的情面上,当她是妹妹一般好好照顾,可别让她……别让她受人欺侮,像我一样误入歧途。”

    许宣心中一动,知她说的是李秋晴。听言下之意,不似临终托孤,倒像是希望王重阳能与李秋晴结为伴侣,不由得有些不是滋味。虽然自己对李秋晴并无男女之情,但总相识在先,又曾共患难、同生死,为何李少微却偏偏将她托付给素昧平生的王重阳?

    王重阳却浑然不知她话中之意,哽咽点头,以示答应。

    李少微如释重负,握着的双手顿时松开了,望着远处的残阳,眼神迷离,嫣然一笑:“这里的夕阳多美啊。我已经好久……好久没看见这么美的黄昏了。”

    也不知她想起了什么,双颊忽然泛起晕红,轻声道:“我和他初识之时,也是在这样落日的山谷。只是那时是秋天。他受伤躺在溪边,头枕着苔石,笑嘻嘻地看着我。溪水倒映着漫天的晚霞和两岸枫叶,就像着了火。如果当时我一剑刺入他的胸口,就再也不会发生后来这许许多多、纠缠不断的恩怨了。可为什么……为什么我偏偏刺不下分毫?

    “他抛弃我后,我自轻自贱,想要报复他,故意和王文卿搅在了一起。有许多回,我明明可以和王娘子联手杀了他,却为何总下不了手?我肚子里怀着的不是他的骨肉,又为什么要回到与他初识的山谷,在那枫林两岸的溪边,生下秋晴和秋晚?”说到最后一句,泪珠簌簌而落,哽咽难语。

    王重阳心中一震,方知允真的原名竟是“秋晚”。想到彼时秋山夕照,枫林河畔,她独抱着两个婴儿,苦苦等候着一个永不会成真的幻梦,也不禁为之难过。

    李少微停顿了好一会儿,望着残阳,轻声唱道:“分携如昨,人生到处萍飘泊,偶然相聚还离索。多病多愁,须信从来错。尊前一笑休辞却,天涯同是伤沦落,故山犹负平生约。西望峨嵋,长羡归飞鹤……”她嫣红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泪痕,似笑非笑,被夕晖映照,艳光四射,却又仿佛冷如冰雪,声音越来越轻,终于再也听不见了。

    许宣记起当日在东海之上,风暴之中,林灵素浮沉于惊涛骇浪,拍腿高唱的便是这首歌。李少微一生被这魔头所害,原以为她早已心灰意冷,看破情关,想不到临到末了,却依旧对他刻骨铭心,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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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蛇》最初的草稿,以及修改全文的公告

    纠结了很久,反复斟酌,终于还是决定先暂停更新,修改全文。之所以必须如此,是因为三个原因:1、我想增加白素贞的戏份。2、我想调整部分故事单元的节奏,让故事更张弛有度,更有趣好看。3、我想将许仙在金国的一系列经历调到前头。1和2都可以在全文结束后再做修改,但3不能。

    我也曾经想过,不如先越过某些想要增补、修改的单元,沿着主线先连载到底,然后再通盘修改,但一来,如果我下定决心要将3提到前头,必然会改变“雄库鲁”之后的故事架构,等全文完结了再修改,就真的伤筋动骨,太痛苦了。二来,这样对阅读网络连载的朋友们来说,就太不公平了,整个故事必然会有大的缺失,甚至会有些前后断裂、不明所以的感觉。

    这真的是个很艰难痛苦的决定,但绝不是任性的决定。《云海仙踪》是我个人倾注了很大心血与野望的作品,我希望它能超越“蛮荒”系列的恢弘之作,我希望它能在10年、20年,乃至100年之后还有读者阅读、钟爱。我必须让自己的创作对得起自己,对得起你们,也对得起许仙和白素贞。我相信你们和我一样,也希望看到一个与自己较真、努力趋近于完美的树下野狐与《云海仙踪》。

    在我来到创世的这一年多里,有太多让我感动的朋友,太多让我感动的瞬间。神门的兄弟姐妹们,你们对我的包容与支持,永远让我感铭在心。一部好的作品,不仅属于作者,更属于与作品一起成长的所有读者,它留下了所有属于我们的印痕。请你们相信我对“树下野狐”这四个字的珍惜,一如既往地支持我,请容我“任性”地停更1-2个月,好好地调整全文,然后再一齐进入一个更完美、更合理、更波澜壮阔的大宋仙魔世界。

    深深鞠躬……

    最后,再附上2003年我写《白蛇》的第一稿,这是我删除的许许多多个开头与故事大纲之一,供君一笑。

    ********************

    楔子

    我的名字叫许仙。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我爹姓许,而我想做个神仙。

    那年头想做神仙的人可真不少,就连万岁爷也想着白日飞升,天天炼丹服药,还常常请了三山五岳的道士在宫里设立道场,斋醮祈禳。

    上行下效,修仙得道自然成了大宋最为风行的时尚。

    名字是一个时代的标志。因此临安城十个人里有八个都改了名,不是叫“成仙”,就是号“有道”,就是女子也要起个别名叫“某某元君”,就象八百年后杭州城里遍地的“张建国”和“王解放”。

    那时临安城内外道观林立,香火鼎盛,高冠玄服的道士昂昂然满城都是。老百姓家家供着一本万岁爷御批的《道德真经》和《万寿道藏》,其流行程度也丝毫不亚于八百年后的那本红宝书。

    当然,这些都是我成仙以后才知道的事儿。

    成仙以前,我只是临安府许大员外的独苗公子许宣。祖上开设的“仁济堂”是杭州城里最有名的药店,天下奇珍药材应有尽有。杭城有句名谚“昆仑远在天边,仁济近在眼前”,说的就是我们家的铺子。

    自小我也不知道吃了多少斤人参、灵芝、何首乌……但依旧体弱多病,瘦骨嶙峋,有次放风筝时还差点被纸鸢拽到了云层。

    八岁那年,一个过路的道士看见我在宅院门口玩耍,顿时虎躯剧震,精光暴射,二话不说朝我“扑通”跪下,“咚咚咚”连叩了十七八个响头,说我仙风道骨,贵不可言,一定是北斗九宸的天蓬元帅下凡。

    我心想天蓬元帅不是猪八戒吗?人家是和尚,你一牛鼻子见了认什么亲,拜什么拜?又想敢情仙风道骨就是我这副身材啊,难怪都说“神仙神仙,吃风屙烟”。

    可我爹听了却乐得合不拢嘴,当场就赏了这清风道长十两银子,还请他在三元楼饱餐了一顿。

    打那以后,从我家门口路过的道士就络绎不绝,刚开始他们还在宅门外探头探脑地张望,等着天蓬元帅出门玩耍;后来索性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说什么“路经宝地,眼见祥云缭绕,紫气冲天,定有仙人降世”云云。

    我爹起初还乐不可支,赏钱请酒概不含糊。但眼看“路过”的道士越来越多,每天排着队踏破门槛,不免有些肉痛白花花的银子;想要闭门谢客吧,这些神仙又是万万不能得罪。

    他老人家一咬牙,一跺脚,索性在余杭门外盖了间道观“紫微庵”,由那清风道长做观主,每月捐五十两银子,将这些神仙请到道观里供着,顺便让我跟着他们学些法术,也不枉了这一身仙骨。

    不想这群酒囊饭桶除了装腔作势、溜须拍马,就只会偷鸡摸狗,勾引良家妇女。我小小年纪跟着他们,什么法术也没学着,坑蒙拐骗的歪门邪道倒是知道了不少;说起神仙道法也是一套一套,唬得旁人一惊一乍地直愣神。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没过多久,杭州城里人人都知道许员外家的公子是天蓬转世,神仙投胎。一传十,十传百,就连万岁爷也被惊动了。

    那一年恰巧江东大旱,临安府的道士和尚全到宫里设坛作法,祈雷求雨,一连折腾了十天,滴水未下。

    万岁爷龙颜大怒,一气砍了两个和尚,一个道士,剩下的法师们慌了手脚,推脱着要请茅山、龙虎、阁皂三山宗师进京祈雨。皇帝突然念起我来了,说远水解不了近渴,许员外的公子不是雷霆主帅天蓬降世吗?不如让他进宫试试。

    那几十个凶霸霸的官差冲进家里的时候,我师父清风道长正意气风发地踏着天罡北斗步,给我示范飞行九天的潇洒境界;听说皇帝召我祈雨,顿时两腿发软,一屁股坐倒在地,吓得脸都绿了。

    “妖言惑众,欺君罔上,是要满门抄斩的!”一个满脸横肉的尉官捏着我的脸,狞笑着说,“臭小子,你要不是猪八戒下凡,今天就准备着赶去投个猪胎吧!”

    我虽然很瘦很小,全身的肉加起来也不过三两,但胆子却是出奇的大,哪能被这种不入流的货色吓倒?笑嘻嘻地望着他说:“那咱们不是成亲戚了吗?岂敢岂敢。”

    师父战战兢兢地陪我入宫,一路上悄悄地千叮咛、万嘱咐,终于将他数十年闯荡江湖的不秘之传一古脑儿地传了给我。

    这套道门别传的法术可谓博大精深,绝无仅有,归纳起来可浓缩为“察”、“蒙”、“拍”、“吓”、“扯”五字真诀。

    “察”就是“察言观色”,“蒙”就是“胡猜乱蒙”,“拍”就是“溜须拍马”,“吓”就是“恫吓震慑”,“扯”就是“胡扯圆谎”。

    简简单单五个字,说易行难,要想融会贯通,没有聪明的头脑、绝厚的脸皮、灵巧的舌头、钢铁的意志……以及随时随地溜之大吉的飞毛腿,是万万不行的。

    后来的实践证明,他的“察、蒙、拍、吓、扯大法”果然是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的不世奇术,更是纵横官场、情场、战场、商场……颠扑不破的金玉法则,我日后能有如此惊天动地的伟业,这个大法居功甚伟。

    言归正传。那天进了皇宫,远远地看见皇帝,我就照着师父的嘱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他“咚咚咚”连叩了十七八个响头,大声喊道:“紫微大帝,西王母蟠桃会一别,迄今五十八年,我天蓬终于又看见你啦!”

    一边说,我一边捶胸顿足、奶声奶气地号啕大哭。

    宫里的人顿时一阵骚然轰动,皇帝惊讶得张大了嘴,合不拢来。

    “原来陛下是紫微大帝转世呀!这可真是大宋之幸,苍生之福呀!”师父也急忙跟着跪下,“咚咚咚”地连叩了二十七八个响头,激动得老泪纵横。

    “北极紫微大帝”是“统临三界,掌握五雷”的至尊大神,地位仅在元始天尊、灵宝天尊和太上老君之下。

    当日师父说我是天蓬下凡,就骗走了我爹十两雪花银,我这天大的马屁拍将下来,还不把皇帝给乐死?他若承认自己是紫微大帝,天底下还有人敢质问我是不是猪八戒吗?

    宫里的太监都是久经沙场、饱熏马屁的个中老手,听了这话,立即争先恐后地跪倒在地,七嘴八舌地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就在皇帝晕头转向、眉花眼笑之时,师父又朝我使了一个眼色,我心领神会,又是一个箭步窜到宰相秦桧的面前,吃惊地指着他喊道:“哎呀,你……你不是翊圣元帅吗?你一定是为了保护大帝才降临凡间的吧?”

    翊圣元帅是北极四圣之一,赫赫有名的大神,早在本朝之初,就被太宗皇帝奉为大宋的保护神。

    秦桧那时权势熏天,覆雨翻云,又是出了名的妒才嫉能,独断专行。正所谓“花花轿子人抬人”,不封他个仙官当当,又怎能堵住他的乌鸦嘴?

    秦桧低着头,眯着眼,打量我这三尺童子半晌,阴沉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慢慢地说道:“难怪……难怪我见你有点眼熟哩。”

    翊圣元帅都认得我了,我还能不是天蓬元帅吗?大家顿时又是一阵轰动,歌功颂德,激动涕零,做真情流露之状。圣人降世,大宋有福矣!

    初战告捷,宫里的人都对我这黄毛小子刮目相看,必恭必敬,师父的腰板也挺直了些。

    宫里作法的道士、和尚瞧得眼红,不依不饶,纷纷阴阳怪气地请陛下降旨,让我上坛施法求雨。

    那时晴空万里,烈日炎炎,我师父抬头看了半晌,汗出如浆,刚挺直的腰身又蔫了下去。

    我穿着道袍,戴着金冠,正玩得兴高采烈,哪想到露出马脚有什么下场?大大咧咧地上了道坛,学着师父的架势,手掐诀,脚步罡,口念咒,煞有介事地胡言乱语:“龙王龙王撒泡尿,天下百姓睡好觉。要是不肯听我话,打得你来别别跳。天蓬元帅急急如律令!”

    一连叫了七八遍,天空还是湛蓝无云,太阳依旧火辣辣地焦烤着大地。龙王没出成恭,我师父倒是两腿发抖,情不自禁地尿湿了裤子。

    “小神仙,倒时何时方可降雨?”皇帝的脸有点挂不住了。

    那时我毕竟年纪太小,被大伙儿目光灼灼地瞪视,心里不由也有些慌了,装模作样地掐指一算,皱眉说:“回陛下,龙王正在睡觉,午时以后吧,午时以后一定会下场大雨。”

    下午是“午时以后”,今晚是“午时以后”,明天也是“午时以后”,明年还是“午时以后”,过了一千年一万年依旧是“午时以后”……我就不信从今往后都不下雨了!只要“午时以后”下雨,我就不算“欺君罔上”吧?

    说也奇怪,午时刚过,万里晴天就突然响起一个焦雷,接着天昏地暗,飞沙走石,东边天际风起云涌,一大团紫金色的怪云滚滚奔来。

    “轰隆隆!”闪电照得四下一片雪亮,宫中众人目瞪口呆地仰望着天空压顶而下的怪云,还没明白究竟怎么回事,瓢泼大雨已经哗哗倾落,将他们浇成了落汤之鸡。

    “神仙呀!”一个老太监颤巍巍地冲着我振聋发聩,可能是太过激动,一颗假牙“仆”的一声,连带着唾沫星子脱嘴飞出。

    大家如梦初醒,欢呼怪叫,磕头如捣蒜。就连我师父,也情不自禁地跪了下来,死命地抱着我的腿哭着喊着求点化。

    从那之后,“天蓬许宣”的大名就威震大江南北。我一介童子,祈雷唤雨的英伟事迹也就因此载入了道教史册,代代流传。

    (什么?有人说他翻遍史书,始终没瞧见这一章?呸!那是因为他买的是盗版删节本的缘故。所以说呢,买书一定要买正版。)

    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也相信自己真的是神仙下凡,直到后来我升天遇见了龙王。

    那时我初登仙界,和龙王在天宫里喝多了酒,憋得难受,溜了出去四处寻找五谷轮回之所。

    也不知是不是天庭工部尚书贪污克扣,偌大的天宫居然没建方便之地。无奈之下,我们只有乘着天兵、仙女不备,悄悄躲到墙角一齐浇灌天庭的花朵。

    龙王一边畅快,一边惬意地感叹:“他奶奶的,真痛快呀。上个月我喝多了酒,半路尿急,只好在杭州城上空来了一泡。光天化日,偷偷摸摸,哪有今天过瘾!”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一个月前……不正是我进宫求雨那天吗?

    五雷轰顶,豁然开朗,一个历时多年的历史迷团终于解开了。没想到那场“天降甘霖”竟真的是……我悲愤地望着兀自哼唱靡靡小调的龙王,多么想也给他来个“醍醐灌顶”啊!但为了我仙人履历的完美,我只能含恨将这个秘密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这些都是后话,按下不提。却说万岁爷龙颜大悦,当场赐我号为“天玄通真先生”,封为国师,赏黄金五百两,绸缎千匹,又将“紫微庵”大大扩建,赐名“紫宵宫”。我爹、师父鸡犬升天,各自重赏。荣华富贵,滚滚而来,不尽言表。

    九岁童子乳臭未干,居然成了国师,就算不绝后,也是空前了吧?

    神仙神仙,一步登天。食髓知味,我彻底明白了当神仙的好处,毅然决定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修道炼仙中去。

    但是我年纪虽小,对仙道一窍不通,却已经贵为大宋国师,又能向谁拜师求道?

    同行是仇家。就算我肯腆着脸求别人点化传道,天下眼红我的道士遍地都是,个个恨不能取我而代之,又有谁会诚心教我?只怕前脚刚送我走,后脚就直奔皇宫,告我这国师招摇撞骗,不学无术啦。

    那时我恩宠正重,皇帝三天两头地召我入宫,大到军国朝政,小到妃嫔矛盾,都要向我垂询。

    我胡说八道一句,他便赶紧让太监抄录下来,只当天机仙谶,仔细揣摩,再三赞叹;就连我不小心放个屁,他也以为是仙乐神曲,肃然起敬,恨不得侧耳倾听。

    民谚道:“常在海边走,哪有不湿脚”、“花无百日好,月有盈缺时”。我爹是个明白人,知道我是半桶水晃荡响,又是个喜欢胡闹的孩童,生怕哪天我说话不知轻重,一不留神招来灭门之祸。

    伴君如伴虎,与其战战兢兢,提心吊胆,还不如乘着现在尚未穿帮,见好就收,逃之夭夭。

    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这国师天下闻名,又能躲到哪里去呢?一旦被官差逮住,还不是一样手起刀落,作个尸解仙?

    我爹苦思冥想了几个月,终于想出一个万全之策——让我上长白山求仙学道。

    我家的“仁济堂”之所以名震天下,最主要的原因是药材正宗,童叟无欺。每年六月,我爹都要派遣几路心腹,分头前往长白山、峨眉山、大理与南洋等地采集、收购草药,确保收集到的每一棵奇珍药材都是正宗原产。

    盖因此故,“仁济堂”的药材虽然颇为昂贵,却始终供不应求,誉满大宋。就连朝廷每年也要向我们索购三百八十一种珍草,一部分作为贡品,一部分作为国礼,送给金国、西夏等番邦使者。

    仲叔长年前往长白山收购灵芝、鹿茸等物,常常听当地的居民说,早在上古之时,山上就有神仙居住,法力无边。所以秦始皇才叫长白山为“不咸山”,意思就是有神仙的山。

    这几年山上奇事更多,山下的村寨百姓都沸沸扬扬地传说看见仙人驾着云彩,飞天飘舞;还要一个采药人吞着口水,发誓曾在天池中看见仙女洗澡。

    长白山在金国与高丽境内,大宋皇帝鞭长莫及。如果我能在那里找到仙人,拜他为师,一则可以脱险避祸,二则可以功成圆满,白日飞升。

    等我成了大罗金仙,就算不登仙界,也可大摇大摆地衣锦还乡,凭借真才实学,重回临安府做我的大宋国师。

    于是绍兴十六年六月十六日,临安府发生了一件咄咄怪事:新晋国师、许大员外的公子前往灵隐山游玩时突然失踪!

    这件事情有很多种传说版本,但据当日随行的许府仆从记述:当时空山鸟语,云蒸霞蔚,一个白衣老头骑着毛驴从他们身边“得得”经过,突然转头对许公子笑了笑,说:“下来这么久,也该回去啦。”

    话音刚落,老头、公子连带着毛驴……就此不翼而飞,无影无踪。惟有地上的一条驴屎橛仍然散发着余温。

    消息一传出,整个杭州城都沸腾了,人人都说太上老君带着天篷元帅回天庭了。许府乱作一团,闭门谢客。许夫人更是伤心欲绝,哭成泪人。

    皇帝专门派人前往许府慰问,还在灵隐山许公子升天之地建了一个道观,以资纪念。从此杭城百姓络绎不绝地到道观焚香祷告,据称特别应验云云。

    事情的真相当然没有这么悬乎:那天我带着五个家仆,蹦蹦跳跳地上山游玩。到了谷中,化装成白衣老头的仲叔骑着毛驴擦肩而过,乘着那些仆人不备,朝他们喷了几口迷香。

    等到他们醒来时,我早已经坐着仲叔、王六的马车,赶到了明州。

    第二日一早,就在临安满城风雨,众说纷纭时,我又随着仲叔、王六上了宝船,扬帆破浪,直奔高丽。

    这件事情极为隐密,从始至终,除了我爹,就只有仲叔与王六两人知道;甚至连我娘都以为儿子真的飞天做了神仙哩。

    那日晴空丽日,风平浪静,天气格外之好。当我倚舷临风,眺望浩浩汪洋,满心兴奋地憧憬着万里之外的陌生番邦时,并不知道我正驶向一个瑰奇莫测的奇妙未来……

2021年11月11日,《云海仙踪》连载重启

    别时容易见时难,各位神门的兄弟姐妹们,我回来啦!~~><~~

    相别七年,别来无恙?不知还有多少兄弟姐妹在这里玩耍?

    过去的七年里,我反反复复修改《云海仙踪》,删掉了50多万字的原稿,光大纲就改了不下十次,小处修改更不计其数。自残自虐到疯魔,只为了努力写出最完美的白素贞,最完美的小青,最完美的许宣,最完美的自己。我知道世间并无真正的“完美”,但我至少问心无愧了。

    11月11日,修改版的《云海仙踪》将会正式重启连载。原已上传的旧版将会被全文覆盖。已经订阅过的朋友们不必重新订阅,但一定要从第一章开始重新阅读,因为这已经是一个完完全全“新”的故事了。

    忘掉原来的《云海仙踪》吧,让我们重新上路!

    最后,再次深深、深深、深深地鞠躬,感谢你们七年前的如火如荼的支持,感谢你们七年来不离不弃的等待。我恳切希望这个全新的故事,这全新的许宣、白素贞和小青,对得起兄弟姐妹们的每一份订阅和支持!

    11月11日,不见不散!

第二百五十七章 冰渊

    狂风鼓舞,雪沫纷扬。许宣默立在那堆新坟前,望着王重阳手指一笔一画,在那石碑上刻下“茅山元君李少微之墓”九个大字,百感交织,恍如隔世。

    当日若非小青、白素贞在他家古宅老树下,挖开李少微藏身的古墓,就不会有接踵而来的连番大劫。如今尘归尘,土归土,李少微终于真的长眠地底,他所梦萦魂牵的蜀山二女也阴阳永隔,再无相见之期。短短一年,天翻地覆,就连从前的自己也仿佛随风飘散,不知消失在了何处。

    王重阳心中亦是一阵空茫,想到王允真虽死却难以入土,小青葬身混沌之腹,更是痛如锥刺。转头朝贝海尔湖上望去,皓月当空,无垠的冰面泛着银光,宁静而壮丽,只有那些凝结的冰塔、浪花保留了混沌肆虐过的痕迹。

    湖边篝火簇簇,众金兵忙碌奔走,有的在冰面上凿开大洞,举着火炬朝下探照;有的在洞口边架起丈许高的转轮,将树皮编织的数百丈长绳盘到轮上;有的用木车移来铳炮与投石车,沿着湖岸排开。蒲察左古多见两人朝他望来,打了个手势,示意一切就绪。

    许宣深吸了一口气,强忍锥心的悲痛,将那块留给小青的空碑插入雪地,森然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重阳兄,不管那孽畜藏在湖底何处,我们定要将它揪出来。”

    声音虽轻,却如狂风在王重阳心里鼓起了熊熊火焰。他攥紧双拳,热血上涌,起身随许宣走到那冰洞前。

    蒲察左古多挡住许宣,道:“殿下,你是大金国未来之主,不能有半点闪失。湖水寒冷,深不可测,还是由末将代你下去吧。”周围金兵个个神色紧张,显然都担心护卫太子不力,难以复命。

    许宣摇了摇头,道:“我斗过青龙、玄武,也会过混沌、白虎,龙潭虎穴都闯过了,还有什么可怕的?你们抓紧绳索,只要感觉到扯动超过三下,便将我们拉上来。如果有什么怪物随我们一起跃出湖面,立即调用所有的火箭、抛石、炮铳来围攻。”

    蒲察左古多还想说话,却已被他拨到了身后。金军众将士面面相觑,无人再敢拂许宣之意,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与王重阳从转轮上各取一条长绳,绑在腰上,又举着火炬,朝冰洞里晃了晃。

    那两支火炬上蘸有西凉神奇的“黑水”,跳跃着青绿色的三昧真火,浸入冰水后,非但不熄灭,反倒窜得更加猛烈了,照得水下一片亮紫。许宣将臂上的海冬青递与蒲察左古多,又多取了一捆绳索,套在左肩,与王重阳深吸了口气,一齐朝水里跃去。

    湖面的水冰冷彻骨,往下沉了两三丈后,反倒觉得暖和了不少。只是许宣虽识水性,却从没潜入如此深的冰湖,越往下压力越大,就如背负着一座冰山,胸肺憋闷,耳鼻更是难受已极,全靠着强沛真炁,方勉强支撑。

    王重阳却如鱼归大海,极为舒展自如,眼见许宣脸色涨红,一口气行将憋尽,他翩然翻身,指了指口鼻,摆了摆手,又指了指手背上的毛孔,用极细小的声音传音道:“太子殿下,到了水里,就应当像鱼儿一样呼吸。水里有许多空气,你无需用口鼻,只消打开毛孔,用真炁将水里的空气滤入体内,再导入心肺便可以了。”

    许宣定睛细看,只见无数极为细小的气泡从他肌肤毛孔中冒出。当下按照他所传授的窍门,运转真炁,果觉肌肤冰冰凉凉,丝丝脉脉的气流从周身毛孔渗入,随着气血运转全身,胸肺登时大畅,又奇又喜。

    王重阳见他一学便会,大感佩服,心道:“这是神族从太古传下的‘龙息诀’,我传给允真,她学了三个多月才初有成效,完颜兄弟真是天纵奇才,一学便会。”想到王允真,心中又是一阵难过,气息险些便乱了,水泡汩汩乱舞,忙又定了定神,传音道:“人在水中,当心如止水,顺势而为,随着水流运行真炁,否则气息一乱,经脉反要受其害。”

    却不知许宣之所以一学就会,便是因为他目睹极光,初悟出了“以无脉之身,逆炼混沌元炁”的妙理,又谙熟“因势利导、随形变势”之道,常人就算学会了用毛孔汲取水中空气,也绝难像他这般随心所欲,无需靠经脉循行气血。

    两人擎着火炬,轻轻舞动双腿,如游鱼般往下穿行。四周鱼儿纷纷循着火光围集而来,龙卷风似的环绕着他们,灿灿飞旋,鳞光闪动,蔚为壮观。

    三昧真火遇水虽越烧越旺,光照范围却毕竟有限,许宣从怀中取出流霞镜,映着火炬四下照耀,登时霓光四舞,直透出三十余丈远。

    下方幽深不见底,鱼群密集穿梭,反射出一轮轮的七彩炫光,应接不暇,被火炬一晃,又四散乱流。前后左右也是紫茫茫一片,除了如彩虹般变幻摇曳的鱼群,什么也瞧不见,更别说那大如山岳的凶兽混沌了。

    腰上忽然一紧,不知不觉长绳已到了尽头,湖底却依旧遥遥不可见。两人对望一眼,心领神会,解开绳索,继续朝下游溯。上方绳索乱舞,显然众金兵感觉到异常,倍感慌张。

    又往下沉潜了百余丈,鱼群似是有所畏惧,渐转稀少。水流越来越急,似有一个极大的漩涡,卷引着两人螺旋而下。更奇怪的是,湖水忽冷忽热,竟似有冷暖两股暗流,滔滔旋转。

    火炬忽明忽暗,许宣体内的阴阳二炁也跟着滚滚飞旋起来,心中一动,想起当初在蓬莱的天漏山两仪峰修炼“盗丹大法”的情形来。只是比起气候狂暴变化,暴雪、飓风、岩浆、乱石……交相乱舞的两仪峰,此处显得更为暗流涌动,诡谲莫测。

    再往下潜行,涡旋越发狂猛,忽冷忽热,时而如悬火山,时而如浸冰渊,火炬猎猎卷舞,几次将欲熄灭。饶是王重阳真炁如此雄浑,也被激得气息紊乱,经脉刺疼。反倒许宣内外交感,阴阳二炁恣意相生,畅快无已。

    “呼!”下方突然冲上来几个白惨惨的东西,两人一凛。挥手拨开,火光辉映,竟是五具浮肿的冰尸,张大嘴,双目圆睁,狰狞恐怖。

    接着“呼呼”连声,水泡滚滚,又有上百具冰尸接连不断地冲涌而至。往下探照,寒毛直竖,数以千计的尸体随着暗流螺旋乱舞,简直就像是同往阴间的黄泉之路。

    两人不惊反喜,既见冰尸,混沌想来也不远了。当下举着火把,螺旋逆流而下。激流扑面,冷时如冰刀乱戳,冻彻心骨;热时如岩浆席卷,百骸俱焚,难受到了极致。火光明灭乱闪,越来越小,只能靠流霞镜来照耀前路。

    如此又往下潜了百丈,忽然霓光爆射,刺得两人酸泪直涌,手中的流霞镜更是“嗡嗡”乱震,迸得许宣虎口开裂。

    凝神俯瞰,猛吃一惊,下方竟如一个巨大的太极,一半是赤红的热流,沸腾如岩浆;一半是蓝白的冰潮,白汽蒸腾。交界处的太极鱼线泾渭分明,霓光便是从正中央的“天元”位置焕发出来的,一时看不清到底是什么。

    许宣心中嗵嗵狂跳,紧握流霞镜,传音道:“重阳兄,我下去探个端倪,如有不测,你再拉我上来。”王重阳点了点头,取下他左肩上的绳索,一端绑在他的腰上,一端紧紧握住。

    许宣定了定神,徐徐往下潜游,火光缩小如豆,霓光却越来越炽烈,难以逼视。体内真炁狂暴乱转,饶是他初已炼就“无脉之身”,仍觉刺痛难忍,直欲寸寸爆炸开来。

    “嘭”地一声轻响,手里的火炬应声熄灭,流霞镜却炸射出前所未有的炫丽彩光,泪水交涌。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逐渐适应那如极光般瞬息万变的视野,只见下方约十丈处,耸立着一座石崖,那石崖两侧是绵延缭绕的山脉,恰恰形成了太极鱼形状,将冷热水流分隔两侧。石崖顶端的罅隙里,插着半截长约两尺的弯曲物事,霓光炸舞,与流霞镜交相辉映。

    许宣一点一点地游潜而下,每进一寸,便觉胸肺被无形的山脉往下压沉一分,将要碰到那物时,喉中更是腥甜直涌,五脏六腑几欲挤爆开来。他吐了一口气,猛地往下一沉,右手抛掉火炬,紧握住那物,奋力朝外一拔。

    “轰!”炽光如爆,眼前尽白,冷热狂流交汇成汹猛得难以形容的怒潮,瞬间将他掀起数百丈高。

    他喷出一口鲜血,百骸如裂,痛得几欲晕厥,双手却死死握住了那物与流霞镜,随着狂流扶摇直上,破浪而出,直冲苍穹。

    湖面如炸,碎冰喷舞,炮台、弩车、转轮架……连着岸边的百余名金兵全被抛上了高空。剩余众人大骇奔逃。几十人跑得迟了,登时被炸射的碎冰撞中,惨叫仆地。另有数百人掉入湖里,惊呼迭起,扒着浮冰上下扑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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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海仙踪介绍:
南宋初年,天下动荡,道佛争锋,魔门逞凶。杭州药商之子许仙身不由己卷入江湖,被迫开始一场瑰奇多姿的仙魔之旅。血海深仇,情怨纠葛,他命中注定要以一己之力与世界为敌云海仙踪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云海仙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云海仙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