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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树下野狐     云海仙踪txt下载     云海仙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八章 裂天

    许宣醒过神时,已从最高处往下疾速坠落,上方一块三丈见方的冰石正朝他扑面撞来。他猛吸一口气,大喝着一脚将那冰石踢得粉碎,顺势翻身飞旋,卸力稳稳地落在湖面。

    海冬青呀呀尖啼,扑落在他肩头。身侧狂风鼓舞,王重阳也有惊无险地冲落在浮冰上。众金兵见太子安然无恙,惊魂方定,欢呼着爬上冰面。蒲察左古多松了口长气,捂着被冰块贯穿的右肩,忍痛朝两人奔去。

    月光照在许宣右手紧握的物什上,铜锈斑斑,宛如新月,竟是一柄式样古朴的砍柴刀,刀面上刻了两个蛇形文字,闪耀着霓光。反转到另一面,也刻着两个古篆,一时认不出是什么字。

    “共工康回!”王重阳腹中突然传来蛇圣女的尖叫,这老虔婆的元神不知何时又醒来了,声音尖细,夹杂着难以名状的愤怒与恐惧。

    共工?许宣一凛,难道这柴刀竟是传说中撞断不周山的共工之物?指尖运气,在刀面上一弹,铜锈铿然而落,除了“共工”、“康回”四字外,竟还刻了几百个蝇头小字,若不细看,还道是花纹血槽。

    蛇圣女咬牙切齿地叫道:“不周山!是了,这柴刀是共工的‘无形裂天刀’,这里是镇压混沌的不周山!敖无名那狗贼,就是从这儿找到‘青龙皮图’,才找到蓬莱的!”

    众金兵听见“不周山”三字,无不哗然。金国崇拜女娲大神,对于共工撞断不周山、女娲补天的传说,更是耳熟能详。听闻太子手中这柄砍柴刀就是太古时共工横扫天下的神兵,更是凛然敬畏,纷纷俯首拜伏。

    许宣心跳更剧,灵机一动,道:“敖无名既然到过此地,必定也见过这把柴刀。这刀面上的纂字说不定便是他留下的,老虔婆,你认不认得这上面究竟刻着什么?”

    蛇圣女对敖无名爱恨入骨,被他这般一说,又勾起了难以遏制的好奇,冷笑道:“有什么认不得的?你且写给我看看!”

    许宣故意打乱顺序,随机挑了几个蛇篆,刻写在冰面上。蛇圣女逐一念道:“第一个是刀锋的‘锋’字,第二个是影子的‘影’,第三个是招式的‘招’,第四个是……”

    许宣记性极好,过目不忘,蛇圣女每念一个字,他便在冰面上抹去,重刻一个。这般刻了四五百字,已将刀面上的所有蛇篆尽皆认熟,蛇圣女却被弄得颠三倒四,浑然不知什么意思,越发狐疑恼怒。

    唯有王重阳一心记挂小青生死,好不容易等到蛇圣女将所有篆字念完,忍不住插口道:“师父,敖无名既已……既已死在了金山寺,他留下什么谜语都已无关紧要了。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那混沌凶兽,将它重新镇伏,以免祸乱天下。”

    蛇圣女“呸”了一声,道:“王芋头,我瞧你关心混沌是假,对那小妖女不死心是真。就算现在找到混沌,那小妖女也早已消化得尸骨无存了!我劝你还是早早死了这条心,将功补过,做正事要紧。”

    王重阳被她说得面红耳赤,心中又是一阵悲怆难过,默然不语。

    许宣怒气上涌,哈哈一笑,道:“老虔婆,所有的祸端都是你捣出来的,偏要赖在他身上,羞也不羞?若不是你,敖无名又岂会搅得天下大乱?林灵素、李师师又怎会成为魔头、祸水?王允真又怎会受屈枉死?蓬莱三十三山又怎会变得这般模样?我若是你,早就找段重阳兄的肠子,一头撞死了,哪还有脸在这里喋喋不休胡言乱语。”

    蛇圣女恼羞成怒,尖声叫骂,许宣只不理会,道:“重阳兄,别理这老虔婆,咱们调气休息片刻,再到湖里探个究竟。”当下盘腿而坐,将那砍柴刀横放膝上,低首垂眉,按照方才蛇圣女所授,一字字地辨认刀面上的古篆。

    左右刀面各刻了两百余字,左面的应是共工刻写的刀诀心法,颇为简练,却又玄奥无比。许宣只读了几句,脑中便“嗡”地一响,如遭电殛。

    首段刻道:“天地无形,万物无常,无形无常,方能无敌于天下。欲成无形无常之道,必先与天地交感,应四时之气、八荒之势,逆炼五行为阴阳,而后以人为刀,炁为锋,万物为招诀,无形无影,随时随境,我即宇宙矣。虽女娲重生、伏羲再世,亦复何惧?”

    他得林灵素、楚青红亲传,早已谙熟“内外交感、天人合一”与“因时应势、随形变化”的妙理,又在北海与王重阳切磋时,受其“先天神功”触动,仰望极光,终于悟创出了“以无脉之身,逆炼五行为阴阳二炁,再炼混沌元炁”的独门修炼之法。

    只是虽已开悟,仍未成体系,尚未真正融汇贯通,此时看见柴刀上的这段话,直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仿佛有人将他想说又无法说透的妙处一语道破,心中之震撼狂喜,难以形容万一。

    他反反复复地默念那句“以人为刀,炁为锋,万物为招诀”,激动得浑身鸡皮疙瘩全都冒了起来。心想:“天下的道理果然都是相通的。葛仙人的‘翠虚金丹诀’、林灵素的‘盗丹大法’、楚青帝的‘阴阳指’,还有那‘阴阳五雷大法’,都说到了‘天人合一,因时应势’,还有女娲的‘先天神功’,也提到了‘天地无常,万物无形,道在此中矣’,说法与这共工的‘无形刀’虽有些许差异,却都殊途同归,相互辉映。原以为那‘混沌一炁诀’是我旷古未有的独创,如今才知坐井观天,早在太古之时,共工便已曾想到了。嘿嘿,只是以他震天动地的神通,也只想到了将五行真气逆炼为阴阳二炁,今日我更进一步,能以‘无脉之身’,打通‘先天八极’与‘后天八极’的局限,逆炼五行阴阳为混沌一炁,也算是独辟蹊径,言前人所未能言了。”

    想到这里,激动之余又不由倍感得意。再往下凝神细看,余下的两百多字讲的是具体刀诀,如何因时因地,内外交感,将逆炼的阴阳二炁化为“随境而动、随意而生”的无形气刀,乃至“天”、“人”、“气”合而为一,达到“宇宙即我,我即宇宙”的至高之境。

    这些刀诀要义,有的他已在“盗丹大法”、“阴阳指”等神功中见过,有的也已自行悟明,有的却是闻所未闻,此刻逐字逐行地读来,真可谓如雷贯耳,振聋发聩。一时狂喜难禁,双手竟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

    翻过刀,再看另一面的刻字。这边的两百多字不再是刀诀,而像是共工自述,大意记录了他如何以一己之力与天下为敌,纵横四海,睥睨五族,最后又如何指海为誓,撞断不周山,矢志覆灭整个世界。

    如果说前半段的刀诀让许宣心有戚戚,感同身受,这后半段的自述简直就像是一枝火箭,贯穿到他灵魂最深处,将他整个人瞬间燃烧起来了。他心如鼓槌,耳颊烧烫,念到那句“凡挡我者,必成齑粉。我誓让昆仑崩倾,沧海横流,众生匍匐脚底”,热血更涌上了头顶,恨不能捶胸啸吼,与共工同化一体,将整个世界都撞为粉末。

    众金兵见他低头盘坐,脸色忽而涨红如紫,忽而惨白似雪,手脚更不住地颤抖,只道在冰湖里受了重伤,调气不畅,无不惴惴不安,却又不敢上前问询,只好屏息敛气,守在周围。

    许宣心潮汹涌,抚刀暗想:“共工撞断不周山后,这把柴刀便遗落此地,数千年来无人知晓,偏偏今日让我寻到。难道是共工在天英灵,知道我所背负的如山重冤、如海深仇,特意选我来继承遗志?”一念及此,更是怒火攻心,热血如烧。

    他自小任侠率性,好走极端,经历灭门惨祸后,目睹佛道各派自诩正义之士的所作所为,又受林灵素撩拨蛊惑,满心早被仇恨所浸,日益偏狭。如今随着小青葬身混沌之腹,他心底留存的那点真情与善念也跟着荡然无存,见此柴刀,更如闻天谕,在仇世的泥沼里越陷越深。

    王重阳不知他心中所想,只道他记挂小青生死,悲怒焦躁,故而咬牙切齿,满眼都是凶光与杀机。心道:“若不是为了救我,小青姑娘就不会困在此处,也不会死在混沌肚里了。王重阳啊王重阳,完颜兄弟与小青姑娘两情相悦,他心中之悲伤,你又怎及万一?你所亏欠他们的,今生今世又岂能报答?”越发愧疚难过,不顾蛇圣女絮叨,起身道:“太子殿下,湖底漩涡想必就是混沌的藏身之处,它既躲着不出,想必是受了重伤。你且再休憩片刻,等我下去将它引上来,再合力与它斗个不死不休。”

    许宣心中一震,想起从前听家中食客说过的远古逸事,暗呼糟糕:“是了!贝海尔湖既然是太古时不周山的所在,那湖底的冷暖水流想必便是传说中‘大荒八极’之一的‘寒暑海窍’了,若真如此,混沌兽只怕早已从那海窍中逃走,遁到了万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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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 不仁

    许宣想起从前听家中食客说过的远古逸事,暗呼糟糕:“贝海尔湖既是太古时不周山的所在,那湖底的冷暖水流想必便是传说中‘大荒八极’之一的‘寒暑海窍’了,若真如此,混沌兽只怕早已从那海窍中逃走,遁到了万里之外!”当下跃起身,命众金兵重新架好弩车、炮台,和王重阳再次入湖,寻找那凶兽踪迹。

    此后几日,许宣、王重阳深入冰湖数百丈,找遍了方圆十几里,就连那凶险无比的冷热漩涡,两人也轮番下探到了极深处,除了悬浮飞转的冰尸,始终未见混沌踪影。

    许宣又是恼恨又是失望,越发笃定混沌已从海窍逃遁到了别处。王重阳却仍不死心,除了吃饭、打坐,为刘德仁输气疗伤,剩下的时间全都用于沉潜冰湖,四处找寻。

    如此日出月落,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多月,两人几乎寻遍了半个贝海尔湖,连湖底的每一块岩石、每一处罅隙都已烂熟于心。众金兵虽心有怨怼,却丝毫不敢假以颜色,只能战战兢兢地跟着他们辗转迁移,从南岸到了湖心,又从湖心到了东岸,却一无所获。倒是刘德仁的伤势一日比一日好转,在王重阳、许宣的交替输气下,奇经八脉已好了大半,只是真炁仍只恢复了一成,难以行走。

    许宣终于渐渐断绝了念想,悲怒日甚。休憩打坐时,抚着那柄柴刀,除了默念刀诀,逆炼混沌元炁,就是想着父母,想着白素贞与小青,想着葛长庚、铁九、王六、洗琴、完颜阿勒锦、罗荒野众猎户……等所有遭劫枉死的人。越想越是愤恨,仿佛更与共工戚戚相感,柴刀也跟着在他手心嗡嗡乱震,似乎在随他一齐嘶吼、悲哭。

    狂风鼓舞,冷彻骨髓,他体内的真炁跟着汹汹起伏,心却冰冷如这无底无边的贝海尔湖。只有当他抬起头,望见漫天璀璨的星辰时,才会想起完颜苏里歌弯弓搭箭、转过头时那凝着泪光的笑靥,感到一丝甜蜜的温柔与暖意。

    “雄库鲁,不管你要不要我,不管你回不回来,我都已经是你的妻子啦,这一辈子,再也不会喜欢上别人……我要你记住,那一颗星星,就是我。”

    然而即使是她,此刻也命悬完颜亮之手,生死未卜。每念及此,方涌起的一丝酸楚与甜蜜又立刻被愤怒和忧惧所代替,恨不能立刻拔身而起,返回上京。

    逝者已矣。父母已死,白素贞与小青也离他而去,在这个世界上,如今唯一能让他魂牵梦萦的,或许只剩下这个单纯爽直、热烈如火的金国少女,只剩下这双泪水盈凝、璀璨如星的眼睛了。她若也死了,自己便真的生无所恋,唯有快意恩仇,用手中这柄锈迹斑斑的柴刀,斩灭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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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凌晨,看着晓星渐沉,红日初升,许宣翻覆了几日的心也终于落定,吐了一口长气,对着那冰湖默默许愿:“小青姐姐,等我杀尽仇敌,了尽恩怨,再为你上天入地搜寻孽畜。就算拼得一死,也要挖出你的骨骸,带回蜀山安葬。你今生修不成仙,望来生能转世为人,与我在西湖重见……”念到最后一句,忍不住翻涌的悲伤,泪水又倏然模糊了视线。

    他割下衣帛,将柴刀层层捆好,背在身后,起身对王重阳道:“天地八极,相隔数万里,那孽畜既不在此处,必定已从海窍逃到了别地。我们继续刻舟求剑,也没什么用了。重阳兄,你是愿随我回上京,找李师师和她的爪牙报仇,还是受李元君临终之托,南下大宋,寻找允真的孪生姐妹李秋晴?”

    王重阳虽然也早知无望,听他这般说,仍鼻中一酸,险些涌出泪来。转头望着那金光灿灿的冰湖,怅惘迷茫,过了好一会儿,才摇头道:“刘真人经脉未愈,难以走动,我还是留在这里助他疗复一段时日。”心中却怀着一丝侥幸,暗想:“或许那孽兽藏在湖底,等你们走了,重又现身亦未可知。”

    许宣原盼着他与刘德仁能同回上京,共同对付李师师,闻言微觉失望,勉强一笑,道:“也好。我也劝刘真人几次回上京疗养,他闲云野鹤之身,不愿浸染红尘。既如此,我让蒲察左古多带六十人留守此地,渔猎警戒,也好有个照应。”

    王重阳摇头谢辞,道:“这儿天寒地冻,他们留着也是白白捱苦,还是随太子早日返京。你无需担忧我们,等刘真人伤势痊愈,我自会……”原想说“我自会跟着南下”,但忽想人海茫茫,除了许宣与刘德仁,竟一无所识,天下之大,更不知将欲何往,不由得喉头梗堵,吐不出话来。

    许宣知他虽谦恭温和,内心却颇执拗,当下拍了拍他的肩膀,欲语还休,又转身恭恭敬敬地向刘德仁行了拜礼,领军辞别。

    众金兵在这荒寒北海呆了近两月,早已度日如年,归心似箭,闻言无不欢声雷动,争先收拾启程。唯有那海冬青对王重阳颇有几分眷恋,在他头顶盘旋了数圈,又冲落肩头,倨傲地连啄了他额头三下,方振翅朝许宣追去。

    王重阳挥手遥遥作别,满心惆怅,望着众骑渐渐消失在西边林海雪原之间,才收回手来。

    刘德仁微微一笑,闭上眼,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王官人,你若有心求道,就当破除‘情’执,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生死离别,一如四时更替,方能与万物同化,和天地共寿。”

    王重阳脸上一烫,知他表面在说自己与许宣的惜别,实则在劝诫他放下对小青的执念,所幸此时蛇圣女的元神沉睡未醒,否则必定又是一顿絮絮叨叨的挖苦斥骂了。想到“生死离别,一如四时更替”,越觉难过,黯然道:“真人说的是,只是我凡心俗质,纵有求道之心,也难以隔绝悲喜,修成‘无情’之境……”

    刘德仁摇头道:“‘不仁’并非‘无情’,而是看破生死,顺时应势,而后与天地共存。如果修道只是为了‘无情’,那又何必生而为人?只需化作草木便是了。所谓修道,是修‘无情’、‘不仁’之表,炼‘有情’、‘大仁’之心。你宅心仁厚,心怀慈悲,正是我辈中人。假以时日,必有大成。”

    听他这般一说,王重阳耳颊更加烧烫起来,大感惭愧,苦笑道:“小子无德无能,又无夙慧,岂敢担刘真人如此赞誉?我守在这里,倒不只是为了……为了小青姑娘,而是因为这连番大劫,全由我而起。如果不是当年我误信李师师妖言,就不会将小青姑娘当作女娲转世,搅得蓬莱大乱,她与李元君母女也不至枉死,青龙、玄武、白虎自然也就不会解开封印,祸乱人间了。如今大错铸成,我只好努力补救,先从降伏混沌做起,再设法将其他凶兽逐一封印,还天下太平。”

    刘德仁道:“你有此心,更说明我所言非虚。佛教分小乘、大乘,我辈修道中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如果只是求个人的长生不老,哪怕真与天地同寿,也只是修成了‘小道’,真正的‘大道’,是与天地万物同心,化‘无情’为‘有情’,视‘不仁’为‘大仁’,才能真正修成‘宇宙即我,我即宇宙’之境。”

    王重阳心中大震,默默念了几遍“真正的‘大道’,是与天地万物同心,化‘无情’为‘有情’,视‘不仁’为‘大仁’,才能真正修成‘宇宙即我,我即宇宙’之境”,竟似茅塞顿开,连“先天神功”中一些玄奥难解的要诀,也瞬间豁然贯通了。

    刘德仁道:“修武即是修道,道心境界最终决定了武学之境。如果没有向道之心,就算当真修成了‘天人合一’的境界,也不过是神通广大的邪魔罢了。”睁开双眼,精光灼灼地凝视着王重阳,道:“王官人,自古邪不胜正,求道之路,不在仙山洞府,而问诸心。你与济安太子的分别之路,也不在这里,而在彼处。”

    王重阳一愣,不知他所言何意。

    刘德仁淡淡一笑,又闭上了眼睛,道:“贫道数十年来阅人无数,王官人天赋高绝,可谓百年罕见的武学奇才,但若论我所见过的最聪明的三个人,王官人并不在其内,反倒是济安太子可以排在第二。”

    王重阳听了倒是心服口服,道:“太子殿下七窍玲珑,悟性的确远胜于我。刘真人将他排在第二,却不知第一的是谁?是林灵素,还是……还是李师师?”

    刘德仁道:“你猜得不错,在我心里排为第一聪明人的,便是如今搅得天下大乱的李师师。十八年前我曾与她有过一次谋面,那时她楚楚可怜,将一身神通隐藏得滴水不漏,但她无意间显露的机谋,已让贫道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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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章 大道

    刘德仁顿了顿,又道:“世间最怕的便是‘聪明’二字,聪明人每寻捷径,好走极端,稍有不慎,就会被聪明所误,将‘我心’等于‘宇宙’,却不将‘宇宙’视为‘我心’,最终在邪魔之道上越走越远,再难回头。单论心机、悟性,除了李师师,当今之世,只怕再无人能高过济安太子。他年纪轻轻,修武不过一年,竟能达到如此境地,简直匪夷所思。我与他相处一个多月,如未看错,他已修成旷古少有的‘无脉之身’,又从共工的柴刀上悟成了‘无形刀法’,假以时日,只怕连李师师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王重阳听了更感佩服,点头道:“太子殿下的修为确是突飞猛进,一日千里,我与他在蓬莱山初次交手时,还只空有一身真炁,如今已经在我之上了。最了不得的,便是他经脉尽断,竟然还能自如运转真炁,也难怪师尊认定是他拿走了‘混沌皮图’,修成了混沌之身。”

    刘德仁摇头道:“混沌皮肉相吸,如果济安太子当真拿到了‘混沌皮图’,又怎会搜寻不到那孽畜?他这无脉之身,只怕是他因缘际会自己悟创出来的,所以贫道才说他是我所见的第二聪明人。只可惜他满心恨火,一腔杀机,得了共工的柴刀后,整个人便如出鞘利刃,锋芒毕露,如果不修‘大道’,必定误参‘无情’、‘不仁’之意,成为共工、李师师一样的邪魔。”

    王重阳大凛,他也不知听蛇圣女说了多少许宣的坏话,心中只不肯信,此刻又听刘德仁这般论断,不由有些将信将疑起来。但连月来,与许宣朝夕相处,早已将他看作了生死挚交,时时感念的,都是他对自己的种种好处,实在无法将他视作敌人。

    见他默然不语,刘德仁又是微微一笑,道:“王官人,你宅心仁厚,待人赤诚,眼中所见的尽是好人,就连李师师这样的魔头,你也感念恩情,不忍将她视作仇雠。这便是我说你能成‘大道’的原因。也罢,得大道者,必有天助,倒是我杞人忧天了。”自此不再多提此事。

    说话间,寒风凛冽,彤云密布,天上又开始飘起雪来,越下越大。众金兵既已撤离,周围篝火尽灭,营寨也已收起,只留了两顶皮帐和一个火堆,被狂风刮卷,猎猎鼓舞,颇为寒冷。

    王重阳担心刘德仁真炁未复,受寒成疾,忙收集了几堆干柴,生火取暖。又突发奇想,聚气为刀,切割下大块冰砖,堆砌成半球形的冰屋,只留了一个窄小的门,将刘德仁移到屋内;又用皮帐作为帘门,遮挡风雪。有了冰砖阻隔,狂风暴雪也难以侵入,冰屋内竟比他原想的更加暖和。

    如此又过了半个多月,每天清晨,王重阳先下湖搜寻混沌,回来时将捕到的大鱼在屋外烤熟,又将鱼油盛在冰碗里,置入油绳点燃,当作取暖与照明的油灯,放置在冰屋中央。

    而后与刘德仁盘腿对坐在冰屋内,听着狂风呼啸,吃着香甜的贝海尔湖烤鱼,谈天论道,温暖如春,丝毫不感寒冷。倒是刘德仁的那只怪鸟不住地嗷嗷怪叫,似是抵受不住风寒,时不时地探入头来。

    王重阳自小与世隔绝,对蓬莱之外一无所知,出了结界后,除了跟随许宣大开了一番眼界,便数这半个多月最长见识了。刘德仁对他极为喜爱,不但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还告诉了他云游四海所见过的种种趣闻轶事。

    王重阳听得心醉神驰,最让他着迷的却是老子的《道德经》,让刘德仁从头到尾讲解了许多回,百听不厌,直至自己倒背如流,全部熟记于心。刘德仁见他有志于道,更是欢喜,又将道门的许多经典一一相授。短短半月,王重阳便已尽皆掌握,每有所悟,刘德仁见了越发宽慰。

    在这冰天雪地的荒寒之地,蛇圣女的魂识日渐虚弱,起初还隔三差五地醒来,或絮絮叨叨地责骂他放走许宣,或冷语讥嘲刘德仁道行浅薄,过了十来日后,醒来的次数越来越少,虽仍能感觉到微弱的神魄,却仿佛随着这冰封的贝海尔湖一同沉睡了。

    这日午后,王重阳照例从冰湖里捕了大鱼归来,刚进冰屋,见刘德仁装束齐整,昂然而立,大喜道:“刘真人,你经脉全都恢复了?”

    刘德仁点头微微一笑,解下腰上的玛瑙葫芦递与他,道:“王官人,多亏你悉心照顾,贫道才得以重生。今日一别,也不知有否相见之期。这只葫芦便当是临别之礼。”

    王重阳“啊”地一声,这才知道他竟是要走了,又是失望又是难过,接过葫芦,似有满腔话语,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刘德仁道:“这个葫芦,原是当年家师传给我的,他盼我不只做一个求长生、修‘小道’的道人,而要能悬壶济世,解救苍生。只可惜我天资终浅,穷尽一生也未必能有大成。所幸能在油尽灯枯之前遇见王官人,贫道的那点微末道行,如今都已连同这个葫芦传给你了。悬壶济世,救的终究只是少数人,你有大德之才、大悲之心,将来必能修成大道,救济苍生。若真如此,这个葫芦也算是随你而成正果了。”

    王重阳热泪上涌,恭恭敬敬地捧着葫芦,便欲朝他拜倒行师礼,却被刘德仁一把托住,摇头笑道:“王官人,你的道行、慧悟都远在贫道之上,他年必有大成。以刘某之徳,岂敢妄自作你师父?你我忘年之交,一见如故,就以道友相称便了。”

    说着一挥衣袖,已飘然出了冰屋,骑着那怪鸟直冲云霄,遥遥传音道:“山高水长,就此别过。他日有缘江海重逢,再与你剪烛夜话,煮茶论道,兴尽方休。”

    王重阳奔出冰屋,悲喜难禁,仍捧着那葫芦,朝他遥遥拜倒,叩了三叩。再起身时,那一人一鸟早已没了踪迹,天地苍茫,只剩下他孤身一人的影子,斜斜投映在冰屋上,随着那皮帐一齐猎猎鼓舞。

    ******

    许宣领着那数百龙鳞军,日夜兼程,跋山涉水,一路朝着上京疾驰。过了七八日,终于抵达边关。守军听闻是太子凯旋归来,忙开门迎接,准备了大酒大肉,饱餐一顿,更有歌姬舞女相陪作乐。

    许宣担心夜长梦多,京城有变,次日凌晨又继续启程。如此又过了五日,将近傍晚,终于回到上京。完颜亶早得消息,亲自领了文武官员上百人,在御林军夹护下,出城门十里相迎,眼见太子安然无恙,众人无不欢声雷动。

    许宣亦松了口长气,他最担心的是自己回来之前,完颜亮便已在李师师一众的扶助下发动政变,弑君篡位,那自己辛苦经营数月的计划就全都泡汤了。此时眼见金兀术、阿鲁补、乌禄、唐括辩等权贵尽皆簇拥在完颜亶周侧,完颜亮也混在常胜、查刺、阿楞、挞楞诸王里,满脸堆笑,知道自己拉拢金兀术、阿鲁补的手段果然奏效了。

    金国境内,唯一能抗衡李师师、完颜亮师徒的,就只有金兀术的势力,此番金兀术被李师师与耶律大石联手暗算,若非自己力挽狂澜,将他救了出来,这老贼也早命丧草原了。以金兀术的老谋深算,一旦得知完颜亮是李师师的徒弟,岂会不立刻想明来龙去脉?选择与自己这刚刚立下彪炳战功的太子结盟,也就成了顺理成章之事了。

    他翻身下马,朝完颜亶拜倒,高声道:“汗阿玛,孩儿幸不辱使命,已联合蒙古各部,平定叛乱,将辽贼耶律大石逐回了西域。此番在北海驻扎月余,虽未捕获那凶兽混沌,却也找到了太古水神共工的神兵,有此神兵,我大金国必当横扫八荒,锐不可挡!”

    完颜亶跳下马,将他拉起一把抱住,哈哈大笑道:“好孩子!好孩子!朕早知你是飞越高山与海洋的雄库鲁,没有什么能将你挡住!有共工的神兵也好,没有也罢,你都能带着我大金国的雄兵横扫天下!”

    众人谀辞如潮,争先恐后地将许宣吹夸了一番,纷纷赞他屠青龙、斗玄武,捉混沌、逐白虎,单枪匹马便可扫灭辽蒙三军,奇功伟绩,震古烁今。有的说可媲美都元帅搜山检海捉赵构,有的说堪比金太祖围点打援黄龙府,有的说就算比起金太祖两万精骑大破七十三万辽兵,也不遑多让,简直是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之第一人。

    虽然捧得天花乱坠,但此次金兵全军覆没,就连金兀术、阿鲁补也为敌所囚,许宣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扭转必败战局,兵不血刃,便粉碎了辽、蒙、完颜瑶的灭金阴谋,确实是立下了赫赫奇功,举国震动。就连那些原本对他诸多猜疑、暗怀二心的权贵,也无不敬畏有加,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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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一章 太后

    众人簇拥着许宣回到宫中,裴满氏早陪着徒单太后等候多时,见他平安无恙,又因祸得福治好了瘸腿,自不免喜极而泣,拉着他嘘寒问暖地说了好一会儿话。而后又让婢女侍候他沐浴更衣,一起移驾紫霞殿,与完颜亶大宴群臣。

    歌舞喧阗,觥筹交错,众王侯重臣纷纷祝辞敬酒,庆贺太子立功凯旋。完颜亮也假惺惺地大赞了一番,举杯相敬。见那厮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许宣恨不能一脚蹬飞桌案,将他剖心挖腹,碎尸万段,但想到苏里歌母女仍命悬他手,不得不强捺怒火,冷笑着将酒饮尽。

    心想,这狗贼有李师师在后撑腰,又得徒单太后与裴满氏的恩宠,这些年遍值耳目,广罗羽翼,宫廷内外也不知有多少走狗。金兀术如此权势熏天,此番栽了这么大的跟头,回来后亦不敢和他直接翻脸,自己在未救出苏里歌母女、稳操胜券之前,仍不可大意。横竖有神镜在手,镜中又完好照录了这厮与裴满氏的奸情,就算他有孙猴子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的本事,也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完颜亶喜悦无已,很快便喝得酩酊大醉,从侍女手里夺过酒壶,旁若无人地自斟自饮,拍案高歌。裴满氏蹙起眉头,低声道:“陛下,你又喝多了,母后在此,不可……”

    话音未落,“当”地一声,完颜亶将酒杯狠狠地掼碎在地,拔剑踉跄起身,乜斜着她,双眸凶光毕露。四座登时鸦雀无声,那些歌姬舞女更吓得脸色惨白,簌簌发抖。

    许宣一凛,不知他为何突然大发雷霆。裴满氏却无丝毫惧色,端起酒杯,浅啜了一口,淡淡道:“来人,陛下醉了,扶他下去休息。”左右却噤若寒蝉,无一人敢上前半步。

    完颜亶一剑将桌案劈成两半,趔趄四顾,骂道:“你们都当朕醉了,朕清醒得很!这天下是朕的,朕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如今朕要传给济安,谁再敢说半个不字,这桌子就是他的下场!”

    众人脸色齐变,完颜亶忽然又放声狂笑,抓起许宣案上的酒壶,仰头灌了几口,重重地砸在他面前,打了个酒嗝,道:“济安,你听好了,除了朕,谁的话你也别信,就算是你额娘的话,你玛玛的话,也全别听……”

    徒单太后终于忍不住了,脸一沉,截口道:“陛下!你九五之尊,口不择言,成何体统!虽是醉话,传了出去,岂不是一样让人笑话?”

    完颜亶哈哈大笑道:“醉话才是真话,真话都是醉话。汉人说,众人皆醉我独醒。你们平时跟朕装醉,朕也跟你们装醒。朕今天高兴,就说点真真的醉话。朕……”话未说完,手一松,连着宝剑一起摔倒在地,顷刻间鼾声大作。

    满座无不如释重负。徒单太后摇了摇头,吩咐侍从将他抬回寝宫休息,众臣也不敢再逗留,纷纷告退。许宣正要起身,徒单太后招了招手,微笑道:“济安,你随芷儿、萱儿到栖霞阁等我,玛玛有话和你说。”

    两个婢女转头朝他嫣然一笑,提着灯笼款款而行。

    许宣看得分明,心想:“完颜亶虽是皇帝,看来颇受太后与皇后的掣肘。皇后又与完颜亮暗通私情,要想连根拔起完颜亮,光有他私情的证据不够,还得争得太后的支持。”当下手托海冬青,随二婢出殿穿廊,转入栖霞阁。

    屋内灯火辉煌,焚香袅袅。两婢女引他到内阁的暖炕上坐定,沏了香茗,捧了小食,侍候着他洗过手、漱过口,又将海冬青托到鹰架上,方退到一旁。

    许宣盘坐在炕上,总觉得有缕异香颇为熟悉,凝神遍察,既不是那墙角缭绕不绝的兽烟,也不是左右瓷瓶里的花香,不知从何而来。四下打量,这间内阁未曾来过,陈设典雅,除了身下的暖炕,圈椅、桌案、灯架、箱柜……尽是宋式的黄花梨家具,花瓶、碟盘不是钧瓷,便是汝窑,云母莲花灯璀璨如宝玉,那摩画了《清明上河图》的九叠屏风更是夺目……

    楚青红!他心中一震,突然明白那缕异香为何这般熟悉了。这气味分明就是楚青帝身上的香芬!而这屋内的陈设,尤其云母莲花灯与九叠屏风,更与青帝百花宫里的布置毫无二致……难道楚青红离开蓬莱后,也到了此处?一时间狂喜难抑,竟情不自禁地脱口大叫了一声:“妈妈!”

    芷儿、萱儿吓了一跳,掩嘴相视而笑。许宣脸上一烫,方觉失态,徒单太后恰好已到了屋外,笑道:“好孩子,玛玛来啦。”揭开布帘,异香涌动,与完颜亮一起走了进来。

    海冬青振翅尖啼,作势欲扑,显然还记着完颜亮。许宣一愣,想不到她竟会带着这狗贼来见自己。完颜亮笑道:“太后,见着迪古乃,太子殿下似乎不是很高兴,这可如何是好?”

    徒单太后微笑道:“那一定是你得罪济安啦。济安如此识大体,懂时务,岂会无缘无故地与人结仇?你是他的堂叔,只要你好好赔个不是,他又怎会记挂心底?济安,你说是不是?”

    完颜亮装模作样朝他一揖到底,道:“既如此,迪古乃就向太子殿下赔礼谢罪了。太子的心胸比天海还要宽广,迪古乃从前得罪之处,乞望海涵。”脸上却笑嘻嘻的无半点悔疚之意。

    许宣怒火蹭地直窜头顶,哈哈笑道:“我的心胸再宽广,也比不上海陵王的眼睛啊。再高的天,再宽的海,海陵王也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我这瘸了腿的小堂侄?倒是我该请玛玛求情,让海陵王别再将我得罪之处记在心底才是。”

    徒单太后柔声道:“济安说的哪里话,你是金国未来的皇帝,他只是你的臣子,岂有臣子不将皇帝放在眼里的道理?他从前不知你的身份,无意冒犯了天威,你瞧着玛玛的薄面,便饶他一次罢。”

    许宣早听说太后偏爱迪古乃,见此情状,怒火更炽,笑道:“玛玛,我能饶得他,却不知汗阿玛与天下人饶不饶得他。是了,孩儿此次回来,带了一件稀罕的物什,正好请玛玛掌掌眼。”从怀中掏出那流霞镜,微微一晃,啥时间霓光四射,满堂映彩。

    神鉴失而复得已有数月,但这段时日以来,他或溺于愤恨悲伤,或忙于炼气修功,无暇查验其中录影。原想回京之后,先将证据密呈完颜亶,等他部署完毕后,再一举铲灭迪古乃,救出苏里歌母女,此刻被这厮激怒,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亮了出来。岂料晃了又晃,镜中幻象纷呈,流丽万变,却始终不见完颜亮与裴满氏的身影。这一惊非同小可,浑身汗毛全立了起来。

    难道那夜忙中出错,匆促间来不及录下完颜亮与裴满氏的影像?又或是小青取走神镜后,不知何故删除了录影?奈何与她匆匆重逢,太多衷肠未诉,她便已意外玉殒,如今伊人不再,纵有千般疑问,也已无从问晓,只能眼睁睁看着扳倒迪古乃的如山铁证化作泡影。

    见他晃动着流霞镜,脸色陡变,完颜亮笑道:“殿下,镜子是女人玩儿的物什,你一个大男人,拿着这般照来照去,又是作甚?难不成也要理理红妆,贴贴花黄么……”徒单太后朝他肩上一捶,道:“臭小子,我刚替你求情,你又这般疯言疯语,仔细济安扒你的皮!”

    完颜亮正色道:“太后明鉴,太子殿下若真扒了迪古乃的皮,便会发现里头全是铮铮铁骨,赤胆忠心。”徒单太后莞尔道:“说不定济安手里这柄是照妖镜,不消扒皮,朝你照一照,你知道你是奸是忠。如果真这样,那也好得很呐。”

    许宣听这两人一唱一和,隐隐更觉不安,当下定了定神,收起流霞镜,笑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玛玛既有这话,孩儿又怎能拘泥于水月镜花。”

    徒单太后拊掌笑道:“这就对啦!济安是大金太子,迪古乃是股肱之臣,今后君臣齐心,同仇敌忾,一起灭了赵宋,报仇雪恨,岂不快意?”

    说到“报仇雪恨”四字时,她的双眸闪过一丝似曾相识的怒火,凌厉而怨毒,许宣呼吸一窒,宛如被重锤当胸猛击,冷汗刹那间爬满了脊背,突然明白眼前这“徒单太后”是谁了!

    李师师!

    一时间惊怒交迸,暗骂自己蠢不可言。楚青红对李师师痴慕迷恋,难以自拔,乃至将自己“变”成了第二个“李师师”,妆容言行、家居衣饰无不学她。这屋中的摆设既与女帝山百花宫一模一样,就连香气也与楚青红身上的香氛浑无二致,而这屋子的主人“徒单太后”又是完颜亮的最大靠山,诸多巧合,串成一串,早该想到她便是那变化万端的天下第一女魔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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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 交易

    许宣念头转处,真气激涌,反手便欲抽拔后背的那柄共工柴刀。“徒单太后”嫣然一笑,柔声道:“好孩子,冤家宜解不宜结,解铃还需系铃人,你这么聪明,应该听得懂玛玛的话吧?”

    许宣意动神摇,更无半点怀疑,那笑容艳光四射,勾魂摄魄,除了李师师,又复是谁?就在这一瞬间,手腕已被她柔腻的五指紧紧扣住了,周身如被巨蟒缠绕,透不过气来,心中恐惧攀到了顶点。

    海冬青呀呀尖啼,不顾一切地朝李师师冲来,被她左手虚空一压,顿时又跌落在地,扑翅挣扎。

    许宣趁着她意念稍分之际,猛地一咬舌尖,醒神聚念,大笑道:“玛玛都开金口了,济安哪里还敢生海陵王的气?只是他从我这儿夺走了两样最心爱之物,若是真心赔罪,为何不立刻还我?”真炁如狂流乱涌,冲入紧握柴刀的右手,将她五指猛然震开,顺势连退数步。

    “轰!”柴刀光芒大炽,锋芒凌烈,迫得满室灯火明灭不定。

    完颜亮脸色骤变,想不到相别短短两月,这小子的修为似乎又有了突飞猛进,竟能一举挣脱李师师念力、真气的双重控制;更为震骇的是,他体内的真炁似已与那柄锈迹斑斑的柴刀同化一体,呼吸之间,刀芒随之吞吐不定。

    李师师的眼波却如春水融冰,微澜不惊,施施然地坐在暖炕上,似笑非笑道:“有了济安这句话就好办啦。迪古乃,你给太子准备的礼物呢?还不赶紧呈上?”

    完颜亮强捺惊怒,拍了拍手,高声道:“给太子献礼!”候在廊外的四个大汉立即抬着两个箱柜次第而入。

    许宣微微松了口气,冷汗涔涔,直如孙悟空跳出了如来佛的手掌心。心知这次能全身而退,纯属侥幸,当下紧握柴刀,凝神聚气,不敢再有半点大意。

    箱柜由沉香木所制,长五尺,宽高各三尺,镶嵌铜锁,雕花环绕,简约雅致。四个大汉小心翼翼地放置在许宣面前,躬身退下。完颜亮从怀中取出铜钥,慢条斯理地打开锁,道:“太子请过目。”

    许宣虽然早有预料,还是忍不住“啊”地一声低呼。箱中软绵绵地蜷着两个女子,也不知是被点了穴,还是被灌了蒙汗药,一动不动。左边的妇人肌肤似雪,云鬓缭乱,正自昏昏沉睡,像极了真姨娘;右边箱中的少女清秀娇小,双眸紧闭,满脸红晕。正是他近来日夜牵挂的完颜苏里歌母女。

    完颜亮笑嘻嘻地道:“迪古乃早说过啦,海水被大风吹成了云,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如果迪古乃有雄库鲁的锐眼,早能看出殿下的身份,又岂敢对美丽的苏里歌存有他想?罗荒野虎狼遍地,为了避免苏里歌母女落入那些对殿下心怀叵测的叛党之手,迪古乃才斗胆将她们保护起来。如今完璧归赵,还望太子殿下体谅微臣的苦心,重新做回和和睦睦的一家人。”

    许宣念头飞转,以李师师的神通,再加上候守在侧的完颜亮,方才要想杀了自己并非难事,她不下狠手,反而主动示好,必有原因。要么是从吉塔山逃生后,重伤未愈,尚无击杀自己的绝对把握;要么是别有所求,需要与他联手方能达到目的……

    心中又是一动,这妖女最切齿痛恨的仇人是胞兄林灵素,当日不惜暴露身份,将自己捉往吉塔山,是想逼问出林灵素的下落;力排众议,将小青收为弟子,无非也是认定她能找着那魔头。如今小青已死,寻找林灵素的线索只剩下他一人了,自然想留作活口。

    小不忍则乱大谋。与其贸然拼个鱼死网破,倒不如以林灵素为饵,交换苏里歌母女,两相妥协,进而借这师徒势力,灭宋复仇。等大功告成,自己也已修成了“混沌一炁之身”、炼成了“无形刀”,再痛痛快快地杀他个你死我活。

    当下松开手,哈哈笑道:“那就多谢海陵王为我金屋藏娇了。汉人有句话叫投桃报李,你既将苏里歌母女送还给我,我也当送你一个人作为回礼。此人放出了青龙,解印了玄武,搅得天下大乱,人神共厌,却又偏偏是四海之内人人都想得到的宝贝。”

    “你瞧,我早说济安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是不是?”李师师嫣然一笑,端起茶盏轻轻地吹了口气,“不过据玛玛所知,你说的那个人早已葬身北海了,尸骨无存,你又从哪里捞来?”

    “玛玛,那是因为说这话的人骗了你,”许宣毫不退缩地直视着她的双眸,悠然道,“倘若林灵素真的死在了北海,解开‘方丈山封印’、放出玄武的真是小青,她身上为何没有皮图?我又是从何处看到‘混沌皮图’,修成了‘混沌之身’?”

    他知道李师师疑心极重,既然连蛇圣女都怀疑自己的“无脉之身”是从“混沌皮图”上修来的,这女魔头听了茅子元、萨守坚等人的消息,必然也会生此怀疑,所以索性故意自挑话茬。

    李师师瞳孔果然陡一收缩,微笑道:“这么说来,济安果然已经修成了太古的‘混沌之身’?难怪你吞了混沌兽的灵丹,也没被‘混沌丹汁’蚀断筋骨、经脉,成为废人,反而因祸得福,将盗丹得来的五行真气融合成了混沌一炁。是啦,若非如此,耶律大石也不会被你打了个措手不及。只是玛玛有些不明白……玄武封印解开之时,你仍和葛王、都元帅在船上,隔了千余里,又如何拿得到皮图?”

    许宣不知道混沌兽的灵丹汁液竟如此可怕,暗呼侥幸,笑嘻嘻地道:“说起来这就得感谢一位女魔头了。我与小青、楚青帝兵分两路,原是想引开王重阳与蛇圣女,由她们随林灵素去寻觅‘方丈山’。谁想我使尽解数,也甩脱不了王重阳,反而在北海屠青龙,斗玄武,重创了经脉,幸亏被一个女魔头趁隙抓走,掳到了吉塔山。那女魔头原想迫我说出林灵素的下落,找到‘方丈山’与‘混沌皮图’,却不知‘吉塔’就是‘方丈’,她苦苦找寻的林灵素就藏在眼皮底下。火山再度爆发后,她被震飞到了数十里外,而我则藏到海里,躲过一劫。等我醒来时,才发现被楚青帝与林灵素救了,‘混沌皮图’也已落到了他们手里。原来玄武解印后,引发了第一次火山爆发与海啸,小青被玄武卷到了百里之外,他们则落在附近的冰洋,找到了皮图。”

    见李师师脸色微变,知道她已信了大半,哈哈一笑,继续编道:“这就叫‘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林灵素看不懂‘混沌皮图’上的太古蛇篆,只能求楚青帝逐字逐句地翻给他听,我在一旁自然全都记了下来。谁知那魔头心机歹毒,等到皮图上的蛇篆全都译出来了,就立刻翻脸,趁着楚青帝为我治伤时,将我们二人打成重伤,把我抛入了冰洋,所幸我的神鹰带着王重阳及时赶到,方才捡回了一条性命。”左手一张,海冬青振翅飞落在掌心,朝着李师师二人愤怒尖啼,翎羽尽竖。

    他这番话与小青的记述完美契合,浑无破绽,听来更是合情合理,李师师妙目光芒闪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方微笑道:“照你这么说,林灵素拿到了‘混沌皮图’,译出了‘混沌心经’,现在多半也已修成了‘混沌之身’,逃得不知所踪。既如此,你又如何将他当作回礼,送给迪古乃?”

    “猎人需要飞翔在天的海冬青,瞎子需要带路的眼睛。”许宣轻抚着海冬青的背翎,待它平定后,轻轻地放在苏里歌的身旁,“那魔头双眼俱盲,就算用‘百纳之术’也无法复明。如今他唯一能信任的‘眼睛’,就只剩下楚青红了,即便修成了‘混沌之身’,也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所以才没对她痛下杀手。而这世界上,唯一知道楚青红会去哪儿的人,自然就只剩下她的义子了。”

    李师师正欲说话,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惊呼,“轰轰”连声,火光四起,有人尖叫道:“有刺客!有刺客!”接着又似有大批人涌入宫中,高声叫道:“都元帅府卫军奉命前来保护太后、太子!”

    门外长廊喧哗大作,花园里也响起了叱骂与兵器交接声,显然是冲进来的金兀术亲兵与完颜亮的部属动上手了。

    李师师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柔声道:“想不到济安和都元帅这么快就冰释前嫌了,连在哀家这儿多喝了一会儿茶,也要累得他亲自带人来接驾。君臣同心,可喜可贺。”

    许宣心中大石终于落地,原本后悔酒席上未能偷隙与金兀术说上几句话,暗缔联盟,所幸这老贼心思缜密,自行寻上门来了,高声喝道:“都给我住手!紫云宫有海陵王府的卫兵守护,并无刺客,莫再吵嚷,打扰了太后的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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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三章 勾心

    听是太子的声音,外头顿时安静下来。过不多时,金兀术领着几人大步而入,朝李师师行了一礼,道:“兀术奉旨护驾,捉拿刺客,惊扰了太后,万请恕罪。”转头与许宣对望了一眼,续道:“既然太子与太后都安然无恙,老臣就放心了。”

    “有劳都元帅了。”李师师浅浅地啜了口茶,眼皮抬也未抬,“哀家与济安还有几句体己话要说,你们都到外屋候着吧。”

    完颜亮与两婢齐声应是。眼见许宣点头示意,金兀术也只好随着躬身后退,出了暖阁,出门前又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

    许宣得他相援,胆气更壮,也大摇大摆地坐回暖坑,啜了口茶,道:“玛玛这茶好香,是福建武夷的岩茶么?”

    李师师道:“是啊,除了岩茶,我还另外加了‘散经软骨水’与‘赤焱花’、‘玄冰草’,常人喝了,半柱香的时间内,必定炎寒交攻,经脉全断。济安你修成了‘混沌之身’,连‘混沌丹汁’也不怕,这些自然更不在话下啦。”

    许宣一凛,念力扫探全身,查看是否有新的蛊虫。

    “傻孩子,玛玛请你喝这茶,不过是想确认你是否已当真修成‘混沌之身’,岂有害你之意?再说……”李师师嫣然一笑,指尖轻轻地敲击着桌案,“你吞了混沌的灵丹,世间还有什么毒物毒得过你的血液?就算心窍里钻入至阴至毒的蛊虫,碰着你的鲜血,也立刻熔灭了。所以呢,我只将‘三尸食脑虫’喂了苏里歌姑娘……”

    许宣手一颤,茶水泼了半杯,抢身抱起苏里歌,一手抓住她的右腕,一手贴住她的头顶,心中陡沉,惊怒交迸。她的脉息忽快忽慢,血液中似有蛊虫爬行;隔着天灵盖,也可清晰地感觉到那种奇异的律动,契合着李师师指尖的节奏,变幻莫测。

    李师师笑吟吟地啜着茶,柔声道:“你放心,这些蛊虫听话得很,玛玛让它们往东,它们绝不会往西。只要你与玛玛一条心,不耍心眼,苏里歌和她的妈妈定会健健康康、长命百岁。等你帮玛玛找到了林灵素,玛玛就教你除灭‘三尸食脑虫’的办法。对啦,这虫子还有一个特点,它们喜欢睡觉,睡着时什么也不吃,一旦受了惊扰,就会发疯似的吞食脑浆。所以你最好别想着用什么‘百衲之术’来帮她开颅取虫,若惊吓了这些虫子,刀子还没剖开头骨,脑浆就被吸光啦。”

    许宣心念百转,天下之大,定有克制这蛊虫之物,只要先救回苏里歌母女,何愁没有办法?当下松开手,粲然一笑:“玛玛一诺千金,我岂有不信之理?再说你我同仇敌忾,当日吉塔山上,又已立誓为盟,谁若违背,岂不要受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地?”

    李师师格格笑道:“玛玛这辈子听过了无数男人的甜言蜜语,越是年轻好看的男子,越不敢信,还是这些虫子让我来得安心。至于山盟海誓,就留给你和你的苏里歌姑娘吧。”顿了顿,高声道:“来人,送济安太子回府!”

    ********

    出了栖霞阁,明月当空,狂风扑面,许宣始觉浑身凉浸浸的尽是冷汗,两腿酸软,有如在阎王殿里走了一圈,竟似连步子也迈不开了。

    他虽侥幸赢了这场生死豪赌,却无半点庆幸与喜悦,想到蜷身柜中的苏里歌母女,心里更如灌铅般沉重。

    且不说她们所中的“三尸食脑虫”难以根除,纵有灵丹妙药,又如何从李师师等人的眼皮底下,将她们转移到安全之处?苏里歌母女已成了李师师操纵自己的傀儡之绳,若不设法保住她们的周全,他必然像被戴了金箍的孙悟空,难以脱身。

    思忖间,院外又是一阵喧哗吵闹,金兀术领着数百卫兵再度涌了进来,将他团团护住,高声道:“太子回府,凡有挡道者,杀无赦!”紫云宫内外响起如潮呼应,声势震天,少说也有数千人。

    完颜亮的部属虽有万般不甘,也只好朝两旁退开,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夹护着许宣与那沉香木柜,浩浩荡荡地出了宫门,朝太子府折转而去。

    “老臣救驾来迟,万请恕罪。所幸殿下吉人天相,始终能够逢凶化吉。”金兀术与许宣骑马并行,火炬的光焰明暗不定地照着他枯瘦的脸,看不出半点表情,声音也依旧干巴巴的听不出悲喜。

    许宣哈哈一笑,道:“哪里哪里,都元帅掐准时间,带着数千人大军守候在紫云宫外,来得不迟不早,正正好。”

    金兀术却似听不懂他话里的挖苦之意,淡淡道:“殿下,老臣也是被李师师蒙蔽了许多年,直到先前宴会结束时,见她嘴唇翕动,与海陵王传音说话,才猛然醒悟。奈何那时殿下已经前往紫云宫,来不及提醒,只有即刻返回,领兵前来救驾了。”

    对他这番话,许宣倒是毫不怀疑。这老贼阴狡深沉,野心勃勃,向来视金主如傀儡,如果早知徒单太后就是李师师,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酣睡?更不会马失前蹄,遭那妖女与耶律大石联手算计,差点搭上一条性命。

    心念急转,道:“都元帅,那妖女对你恨之入骨,必欲杀之而后快,全因你搜山检海,灭了赵宋。她原是昏徳公的姘头,在上京大内潜藏多年,为的便是想亡我大金,替昏徳公父子报仇。嘿嘿,只是谁又能想到,她竟会冒充太后,勾结海陵王、瑶公主这些狼子野心的逆贼,搅得我大金天下大乱?”

    金兀术鹰隼般的双眸中闪过难以察觉的怒火,传音道:“蒙古一战,太子殿下不计前嫌,救了老臣,老臣铭感在心。兀术对陛下忠心耿耿,更不敢对太子怀有丝毫不敬,只是这些年来想要谋反篡位的逆贼太多,太子失踪这么多年,突然现身,兀术身为辅政老臣,岂敢大意?如今猜疑尽消,大敌当前,你我血脉相连,自当君臣同心,携手相抗。从前老臣有何冒犯之处,还乞望殿下宽恕。只要能将这妖女与叛贼连根拔去,保我大金万年社稷,完颜兀术纵然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许宣等的便是这话,却故意摇了摇头,策马缓行,道:“都元帅,并非我不相信你,只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李师师妖术通天,修为深不可测,又在我大金深耕多年,爪牙遍地,我与她为敌,毫无胜算,何苦自寻死路?再说她恨的是你,不是我,只要我能助她杀死林灵素,夺齐‘炼天石图’,她便愿意投桃报李,帮我一统天下,分享‘石图’中的所有奥秘。换做是你,又当如何选择?”

    “殿下,”金兀术果然沉不住气了,脸色微变,一把勒住他的马缰,“那妖女奸狡歹毒,连自己胞兄也不放过,说的话岂能相信?她正是害怕我们联手,才故意分化瓦解,以利相诱。殿下若上了她的钩,就再难脱身了!”

    许宣假意沉吟不语,金兀术又沉声道:“殿下可知朝野上下,有多少人对你虎视眈眈,想要谋你之命,夺你之位?就算李师师愿意饶你,她手下的那帮逆贼爪牙,也绝不会放过你。此次蒙古之战,你虽立下不世之功,暂时堵住了小人之嘴,却引来了更多的嫉恨。汉人有句话,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要想不被狂风刮倒,就要背靠大山,结树成林。大金国山头林立,哪些是友,哪些是敌,殿下慧眼如炬,自然看得清清楚楚。”

    许宣心里冷笑,难道你这老贼竟是我的朋友不成?口中却叹了口气,道:“都元帅赤胆忠心,我心里自是亮如明镜。这些年若非你辅佐,汗阿玛早被居心叵测的逆贼谋害了,又哪来我这济安太子?只是如今大金国的山头,一半都被李师师占了,我的性命,阿玛、额娘的性命,都在那妖女手心里攥着,就算我有心杀贼,只怕也无力回天。”

    金兀术松开手,道:“殿下最担心的,只怕还是这沉香柜里苏里歌郡主的生死吧?”

    许宣一凛,猛地转过头。

    金兀术道:“李师师能在皇宫大内遍插眼线,我自然也能在她身边安上一两个耳目。殿下莫怪老臣不出手相救,苏里歌郡主是晋王阿勒锦的孙女,一直随着晋王隐居在罗荒野,从小到大我也只见过两面。我只知迪古乃将她们藏在紫云宫内,但苦无真凭实据,连她们母女相貌也不清楚,又如何援救?”

    顿了顿,道:“晋王忠厚正直,功劳又大,这些年来与世无争,将钱财爵位视作浮云,想不到依旧逃不脱这等惨祸。迪古乃这小贼,野心勃勃,仗着有李师师撑腰,竟敢下此毒手,满朝公卿,又有谁能独善其身?如果殿下再不斩草除根,大金国的江山,必将毁在这小贼与李师师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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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章12月27日凌晨0点01分更新。2021年的最后六天,让我们将奇迹进行到底!

第二百六十五章 山盟

    许宣心潮激荡,在她额上深深一吻,低声道:“大金国的皇帝不做也罢,苏里歌的夫君却非做不可。”

    苏里歌噗嗤一笑,满脸酡红如醉,泪水却忍不住涌了出来,埋在他怀里,道:“那日你当着玛法与我额娘的面,不肯应承娶我,我……我还以为你早有心上人啦。”

    许宣想起了小青,心里痛如锥刺,暗想:“小青姐姐,我已经负了你,不能再负苏里歌了。她为我倾尽了所有,无依无靠,你泉下有知,尽可生我的气,却别迁怒于她。”

    又听苏里歌轻声道:“难怪迪古乃见了你的玉笛,非要置你于死地,原来他早就猜出你是济安太子了。如果玛法知道杀死白虎的雄库鲁就是大金的谙班勃极烈,他可不知该多么欢喜。”

    许宣耳根一烫,道:“苏里歌,其实我并不是济……”话刚出口,立刻又咽了回去。这秘密不仅关乎自己身家性命,更关系到能否借鞑子之力灭宋报仇,难道真要因为一时冲动,便对这金国郡主和盘托出?

    但见她澄澈的双眼惊讶地凝视着自己,热血登时涌上了头顶。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以赤诚之心待他、乃至甘以生死付托的,只有眼前这个少女了,他又岂能以谎言相欺!

    当下深吸了口气,握住她的肩头,低声道:“苏里歌,你听好了:我并不是济安太子,那支玉笛,是我从杀死的白虎肚子里找到的。葛王也是见了那笛子,才将我误认作了济安太子。我将计就计,假戏真做,不过是为了借金国军马来除灭赵宋的狗皇帝,替我父母报仇雪恨。”

    他不愿让外人听见,运气传音,将自己的身世及这一年来的所有遭遇,全都一五一十地与她说了一遍,就连自己如何倾慕白素贞,后又如何渐渐移情小青,也全无半点隐瞒。

    苏里歌听得惊心动魄,柔肠百转,听到紧张处,连呼吸也仿佛停滞了,掌心里尽是冷汗。戚戚相感,暗想:“原来他背负着如此血海深仇,沉冤难雪,难怪他对南朝皇帝恨得这般咬牙切齿。如果害死玛法和全村人的,不是迪古乃与假太后,而是大金国的皇帝,我定然也会像他一般。”

    但她对“炼天石图”、飞升成仙毫无兴致,不明白为何那些人竟会为了几块皮图、甲骨大开杀戒,甚至连至亲、爱侣也能瞬间反目成仇;也不理解那些所谓的皇图霸业、道魔正邪,既然可以骑马打猎,简简单单地生活,为何还要争权夺利、勾心斗角?然而这一切加在一起,也不如那两个许宣钟情的蛇妖令她着迷。

    女真人尊崇女娲,又奉从萨满教,相信万物有灵,对于这两个蛇妖她自是有种天然的敬畏,故而虽好奇钦羡,却不含半点嫉妒之心。听闻她们一个被和尚的金钵打得魂飞魄散,一个葬身混沌腹中,更是又震惊又难过:“可怜的许仙,没有了额娘、阿玛,连心爱的人也都死啦。”紧紧握住许宣的手,心中夹涌着酸楚与温柔。

    许宣费了小半时辰才说完,见她螓首低垂,默默不语,不免有些忐忑,托起她的下巴,道:“苏里歌,你在想什么?是怪我现在才和你说实话么?”

    苏里歌笑了笑,摇头道:“我在想,你经历了这么多磨难,却能越来越强大,果真就像是浴着吉塔山的烈火重生的雄库鲁,也只有小青姐姐那样的女娲族的神女才能和你般配。苏里歌原先企盼着能和你牧马狩猎,终老罗荒野,现在想来,不过是乡下姑娘没见过世面的一厢情愿罢啦。天下这么大,四海八荒,任你翱翔。终有一天,你……”话音未落,唇瓣又被许宣堵住了。

    许宣紧紧地将她箍在怀里,热泪盈眶,喉头如堵,过了好一会儿,才哑声道:“从今往后,你再不许说这样的话了!你说过,从你朝着星空射出那枝箭的一刻起,苏里歌就已经是许宣的妻子,纵然天崩地裂,也无法更移。你是金枝玉叶的郡主,而我不过是无家无国的流囚,能和你终老罗荒野,今生今世,夫复何求?”

    苏里歌的身子烫得像火,软绵绵地似是失去了所有力气,泪珠一颗颗洇湿了衣襟。一生之中,从未有如此刻这般幸福,但不知为何,却又从未有如此刻这般脆弱与悲伤。

    更梆声远远地传来,响了五下。不知不觉间,天竟已快亮了。许宣定了定神,道:“是了,我忘了问你啦,迪古乃那狗贼抓了你与额娘后,没有难为你们吧?”

    听到“迪古乃”三字,苏里歌登时怒气上冲,双颊潮红,咬牙道:“他对我们母女倒不敢怎么样,但是罗荒野的猎户都被他杀光啦,就连孩子和老人也全不放过。”

    许宣想起那些孩子灿烂的笑脸,恨火更炽,森然道:“你放心,这个仇我一定会报。”顿了顿,道:“这狗贼在你和额娘身上种了‘三尸食脑虫’,天下能去除此蛊的,超不过三人。我已经让人连夜赶往贝海尔湖,请刘德仁真人秘密回京为你医治了。如果连他也无良策,我便趁着此番回临安,找些大宋的名医想想方子。我走之后,迪古乃必会兴风作浪,宫里不安全,罗荒野也不能再待了,我会找个最可信赖的人,带着你躲到安全之地,等我替父母报了仇,再回来除灭迪古乃,接你离开。”

    苏里歌不知什么是“三尸食脑虫”,也不害怕自己的生死,倒是想到与他方甫重逢,又将分别,心如刀割,满腔的喜悦与甜蜜顿时消荡了大半。想要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紧紧地抱着他,听着他的心跳与呼吸,悲喜交集,只盼这长夜永无穷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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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刘德仁走后,王重阳独自又在冰屋中住了半个多月,白天依旧下湖寻找混沌,午后打坐炼气,参修《道德经》与刘德仁所传的道门经典。到了夜间,形影相吊,就连蛇圣女的元神也极少苏醒,面对着满天星斗与灿灿冰湖,难免倍感孤独。实在寂寥难耐时,便又跃入湖中,独自沉潜到最深处,在那冷暖涡旋中跌宕飞转,修炼真炁。

    转眼冬去春来,贝海尔湖上的厚冰渐渐融化,山脚雪色斑驳处也露出了淡绿的苔藓。屋内越发温暖,他索性除去衣裳,赤膊盘坐。到了正午阳光灿烂时,冰屋顶上偶尔会滴下水来,冷不丁地落在脖颈,凉沁入心。

    这日傍晚,东边突然来了十几骑猎户,风驰电掣地从岸边冲过,瞥见冰屋,无不吃了一惊,勒马回缰,奔上前来探个究竟。

    这些猎户常年居住在极寒之地,开春时便回到贝海尔湖渔猎为生,从未见过这等奇怪景象。眼看王重阳精赤着上身,纹丝不动地盘坐在冰屋内,不知是死是活,不由议论纷纷,猜测他的身份。

    一个胆大的跳下马来,握着猎叉小心翼翼地朝他身上捅了捅,见他依旧不动,转身叫道:“死啦!我早说这人死啦,你们非不信……”话音未落,王重阳突然睁开眼来,吓得众猎户失声大叫,慌不迭地策马狂奔。

    王重阳正自凝思炼气,心如止水,也不理会,重又闭上眼睛静默调息。众猎户远远地停下,转头回顾,啧啧称奇,却不敢再轻易靠近。

    此后几日,来湖边渔猎的人越来越多,都听说了湖边有座冰块垒砌的坟墓,坟墓里坐了一个活僵尸。纵是见识再广的老猎户,也绝难相信活人能这般捱过北海的漫漫长冬,赤膊坐在冰墓里,终日不动。

    传言不胫而走,越说越奇,有的讲他原是湖边的猎人,被湖怪拖下水后,成了伥鬼,专门在此诱人落水;有的说他其实不是伥鬼,也没有死,而是被吸尽鲜血的僵尸,每到凌晨,就要钻入湖中躲避阳光,傍晚时才又回到冰墓里,等到夜深时才四处出没,吸人鲜血。

    王重阳耳廓微动,虽隔了数百丈,也能将众人的议论听得一清二楚,听他们口口声声称自己活死人,心中虽觉错愕好笑,却不知该如何解释,思来想去,心中忽有所悟。

    母亲、王允真和小青都已死了,天地虽大,自己却茕茕孑立,又与活死人何异?刘德仁也曾说过,要修得“大道”,必先破除“情”执,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将生死离别看作四时更替,而后才能与万物同化,以“无情”、“不仁”之表,炼“有情”、“大仁”之心。既然如此,自己就坦坦荡荡地做一个活死人罢!

    想到此节,反倒大彻大悟,索性也不向众人解释了,自行在冰屋前立了一块石碑,刻了“蓬莱活死人墓”六个大字。

    众猎户见了,越觉可怖。奈何贝海尔湖渔产丰富,春天一到,林中、湖上又来了许多麋鹿与大雁,乃是方圆数千里最理想的渔猎之地。众人虽然害怕,却不舍得离开,只得远远躲避,派人日夜监守,王重阳一出冰屋,立时彼此啸呼提醒。如此又过了八九日,见无其他异状,猎户们的恐惧才渐渐消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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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章2021年12月29日0点01分更新。鞠躬感谢所有支持的朋友,让我们一起享受这壮丽的旅程!

第二百六十六章 怪人

    这天夜里,王重阳正自盘坐沉睡,忽听远处传来一声凄厉可怖的惨叫,接着惊呼四起,叫道:“杀人啦!杀人啦!活死人来吸人血啦!”他心中一凛,起身跃出冰屋。

    只见冰湖东岸火光闪动,到处都是惊呼惨叫。一道人影鬼魅似的从众猎户的木寨上方穿过,越过湖面,朝冰屋疾速飞掠。虽看不清那人的脸,却可清晰地望见他手上提了个浑身鲜血的年轻男子,也不知是死是活。

    众猎户惊怒悲愤,更无怀疑,顾不得恐惧,纷纷叫道:“活死人!就是那活死人!”“别让活死人跑了!”“操他奶奶的,老子和他拼了!”骑马弯弓,不断地射箭急追。

    王重阳心中突突剧跳,虽知绝不可能是小青,却仍涌起了一丝侥幸。当下御风抄掠,全速朝那人冲去。

    那人来势极快,阴风扑面,瞬间便已奔到眼前。月光雪亮,只见他黑衣鼓舞,须眉皆白,左袖空空荡荡,仅有一臂,显然不是小青。

    王重阳大为失望,喝道:“站住!”想要将他截下,那独臂人咧嘴桀桀一笑,空荡的左袖卷起浑身鲜血的男子,当头横扫,顺势飞旋,右手又已挥掌朝他拍来。王重阳呼吸一窒,接连对了两掌,“砰砰”剧震,只觉冰寒彻骨,整个人似被冰霜瞬间冻结,心中大凛,此人是谁?竟有如此恐怖的极阴真炁!

    念头未已,那独臂人怪笑着又是旋身两掌,竟将他硬生生撞得飞出丈许,顺势将挟卷的尸体抛在冰屋前,转身跃入了湖中。

    王重阳顾不得多想,也抓起三昧真火炬,跟着跳入湖里。然而那人在水中的速度竟比岸上更快,急闪了几下,便已消失在视野中。王重阳奋力游溯,往下追了百余丈远,举火四顾,除了受惊穿梭的鱼群,什么也没瞧见。

    待他游回岸上时,冰屋前早已围集了数百个猎户,掣着火把,闹哄哄地吵成一团,见他湿淋淋地跃上冰面,无不惊慌后退。混乱中有人叫道:“杀了他!杀了他!”顿时呼应四起,“嗖嗖”连声,数十枝箭纵横射来。

    王重阳双手拨舞,将乱箭撞飞。事到如今,再不开口也不成了,当下高声道:“大家不要惊慌,我不是僵尸,只是在此地修行的道人。你们的朋友不是我杀的,杀人的凶手已经……”目光转处,“啊”地失声低呼,又惊又怒。

    冰屋十丈外,李少微的坟墓已被刨开,坑内空空荡荡,早已不见了尸体。他原以为是众猎户为了泄愤,挖坟戮尸,但四下扫望,却并无尸身,连残肢断臂也见不到半截。心头一紧,是了,难道刚才那独臂怪人是湖底的冰尸,不但吸人血,连墓里未腐化的尸身也不放过?

    转念一想,绝无可能。冰尸眼珠血红,无法转动,方才那怪人双眼碧绿,滴溜溜地乱转,迎面相撞时,还能感受到他的心跳与呼吸,必是活人无疑。再说湖底的冰尸似乎受制于混沌,只有当混沌苏醒时,冰尸才会随之活动。这两三个月来,混沌销声匿迹,冰尸们自然也静静地沉于湖底。

    那么盗走李少微尸体的人究竟是谁?是方才的怪客,还是另有其人?

    思忖间,远处湖面又传来“轰”地一声巨响,震耳欲聋,惊涛狂涌。众猎户转头齐望,骇得目瞪口呆。

    黄云滚滚,一个庞大如山岳的彤红怪物从冰湖中心破浪而出,碎冰冲天乱舞。那怪物形如巨大的肉球,橙光鼓动,看不见任何眼睛与口鼻。“背”上长了四只彤红的肉翼,“腹部”则挥着那六条巨蟒似的触足,飞旋破空,发出暴怒的狂吼。

    混沌!王重阳的呼吸瞬间停滞了,怒火直冲头顶。这孽畜果然没走,始终藏匿在冰湖深处!

    正欲追去,湖面波涛如沸,嚎哭四起,数之不尽的冰尸跃出水面,朝着他们张手扑来。离得最近的十几个猎户还没回过神,便已被撞倒在地,撕成了几段,血肉飞溅。

    众人大骇,放箭的放箭,劈砍的劈砍,却哪能抵得住这嗅着血腥、前赴后继的疯狂冰尸?

    王重阳踏空飞掠,双手气刀鼓卷,将潮水般涌来的冰尸接连撞飞,挡在众人身前,大喝道:“这些才是真正的僵尸,你们快快带上妻儿,骑马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众猎户哪里还敢停留,纷纷翻身上马,一边没命价地朝木寨驰去,一边奋力狂呼,提醒家人速速逃命。好在那数以千计的冰尸似是冲着王重阳而来,竟任由他们沿湖奔驰,也不拦截,只是四面八方地围向冰屋。

    王重阳生怕自己一旦御风腾空,失去目标的冰尸将转而攻击众猎户,只得且战且退,故意将它们朝山上引去。眼见混沌狂啸着冲天而起,却追之不得,心焦如火烧。好不容易等到众猎户逃回山寨,又与家人们落荒而走,足足奔出了数里,这才长啸着撞飞众冰尸,转身踏空飞掠,追向远处的混沌。

    那孽畜张开四翼,六足盘旋,飓风般卷过群山,向东南方呼啸飞舞,影子投映在下方的山峦上,方圆数里尽是黑影。

    王重阳奋起全力,随着它翻山越岭,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如烈火般炽热燃烧:“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管那孽畜逃到了何处,我定要将它的肚腹剖开,找出小青姑娘!”

    ***********

    新月如钩,清寒的夜风夹带着淡淡的芬芳,也不知是来自院角的那几树初绽的桃花,还是这汝窑瓷杯中的琥珀色美酒。

    三月将至,这北国的深宫终于也有了些许春天的气息,苏里歌却满怀愁绪,想到或许明夜此时,许宣已在船中海上,也不知何日才能重见,心中更是刺痛难忍,手指微微一颤,酒水险些泼落裙裳。

    这二十多天来,除了面见完颜亶与裴满氏,许宣几乎寸步不离地陪伴着她。两人情浓似火,初识风月,自是百般温柔缱绻;日日夜夜,直如浮在云端,如梦如幻。越是如此,临近分别之际,越难以割舍。

    许宣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笑道:“雨过天青云**,一泓海水杯中泻,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醇酒佳人在侧,岂能使良辰美景虚设?来,来,来,苏里歌,额娘,咱们今夜不醉不休!”

    苏里歌勉强一笑,仰头将酒饮尽,喉中却如烈火窜涌,肝肠尽焚。纥石烈女婴不胜酒力,才喝了半盏,却已脸颊酡红,旋又将空杯斟满,微笑道:“多谢太子这些时日的照顾,我也敬你一杯,祝殿下马到成功,早日归来。”

    苏里歌守口如瓶,对母亲也不吐露半点许宣的真实身世。纥石烈女婴对许宣原就颇为喜欢,得知他竟是大金太子济安,又与女儿倾心相许,更是喜慰不尽。她经历了种种劫难,对于皇族权斗早已心怀恐惧,为了避免引起各方权贵的注意,多生事端,便与苏里歌乔扮为太子府的侍婢,深藏在太子府里,不与他人接触、言语,只有三人相对的时刻,才敢吐露真情。

    许宣刚举起酒杯,海冬青忽然振翅尖啼,朝着屋门作势欲冲。苏里歌、纥石烈女婴一凛,此时已近二更,谁会半夜前来登门?正欲起身避让,许宣却摇头示意她们坐定,笑道:“菜肴都已凉了,热酒也变温了,葛王方姗姗来迟,当自罚三杯。”

    灯光晃动,一个虬髯大汉在两个小婢引领下掀帘而入,正是完颜乌禄。他穿着破旧的棉袄,头戴毡帽,打扮得如同赶车的马夫,躬身行礼,微笑道:“都说太子府中的酒胜过天上的琼浆玉液,神仙也难喝到。莫说三杯,就算是三斗,微臣也一气干了。”

    此次许宣孤身平叛,大破蒙辽联军,威名大振,朝臣权贵无不争相攀附,上门贺庆的络绎不绝。他既与李师师、金兀术各自暗结盟约,暂时控制住了金国局势,又无心长久做劳什子的鞑子皇帝,也就懒得与这些各怀鬼胎的马屁精应酬,一概推辞不见。越是如此,众权贵越惴惴忐忑,想方设法地讨好巴结,就连今夜的汝窑瓷杯、陈年女儿红,都是阿鲁补、唐括辩等人送来的。

    许宣哈哈大笑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咱们好朋友喝酒,自然不能以杯论,而要用斗量。”将瓷杯“当”地砸得粉碎,换了海碗,抱起酒翁斟满。

    完颜乌禄果然连喝了三碗,面不改色。许宣待要再斟,瓮中却已空了,索性抓来两坛酒,开了封,与他各抱一坛,直接对饮。苏里歌母女从未见过如此酒量,心中骇然。

    却不知许宣酒是仗着雄浑的混沌真炁,将酒水从毛孔迅速蒸腾化散,方敢如此牛饮;完颜乌禄却是实打实的海量,仰着头,喉咙咕咕滚动,竟连气也不喘上几口。许宣一坛喝完,他也灌了个底朝天,倒转酒坛,相视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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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 诀别

    完颜乌禄放下酒坛,从怀中取出一卷纸,恭恭敬敬地呈与许宣,道:“殿下让微臣办的事,微臣已办好了。只是我遣人找遍了贝海尔湖,也不见刘真人与王国师的下落。”

    许宣心中一沉,展开那卷纸,纸上只拓了“蓬莱活死人墓”六个大字,又是惊讶又是失望,有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小青被混沌所吞后,许宣恨火填膺,生无所恋,原想立即引军南征,疾风暴雨般覆灭宋廷,再将道佛各派尽皆除灭,以泄心头之愤。待得与苏里歌重逢,心头千折百转,终又改变了计划,只想将苏里歌母女托付给刘德仁与王重阳,断绝后顾之忧,而后尽快重返临安,报仇雪恨。等将那狗皇帝赵构、程仲甫等仇人的头颅全都砍下,祭奠过父母亡灵后,再赶回上京,与李师师、完颜亮决一死战。故而秘令完颜乌禄,遣人将刘德仁、王重阳尽快请回太子府。

    到了昨日,完颜乌禄遣往贝海尔湖的密使终于回来了,风尘仆仆,连鞋底的雪泥也来不及擦拭,就急匆匆地赶回密报,说找遍了贝海尔湖畔,也不见王重阳与刘德仁的踪影,只见有一个坟墓似的圆顶冰屋,离着一个石碑,刻着“蓬莱活死人墓”六个大字。

    完颜乌禄云里雾中,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直至今天傍晚,第二批密使赶回葛王府,说在贝海尔湖百余里外的深山里撞见一批猎户,盘问良久,才从他们口中大致了解了来龙去脉。乌禄不敢再有半点耽搁,立即乔化为马夫,连夜赶至太子府。

    许宣虽不知此中详情,但听了乌禄此番转述,也已猜出前因后果,想到混沌重伤未死,竟深藏湖底,等自己走后方又现身作恶,不由得怒火中烧。奈何如今那孽畜已逃之夭夭,天地之大,也不知王重阳能否将它追到,找回小青的尸骨。而刘德仁素来云游四海,行踪不定,此次一别,只怕更无相见之期。

    许宣将那卷纸揉作一团,大为懊恼失望。没了这两大援手,要想解开苏里歌母女的“三尸食脑虫”,唯有回大宋碰碰运气了!奈何金国上下到处都是李师师的耳目,他孤身一人又如何瞒天过海,守护二女周全?

    心念急转,拉着乌禄坐下,又取来酒坛斟满,道:“葛王,你我几次出生入死,算得上是刎颈之交了。今晚请你来,除了想知道王国师与刘真人的下落之外,还想与你喝一杯践行酒。明日我就要奉父皇秘旨,出海办一件机密要务。只是临行之前,还有一件极为重要之事,需以性命相托,思来想去,除了你,再也找不到能让我真正倚信的人了……”

    完颜乌禄的酒意登时醒了大半,伏倒叩头道:“承蒙太子垂青,乌禄受宠若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许宣道:“你别忙着答应我。此事说大不大,却极为凶险,稍有不慎,只怕还会连累你满门,你且考虑清楚了,如有疑虑,现在即可起身回宫,我绝不见怪。”

    完颜乌禄又“咚咚”叩了几个头,道:“殿下越是将凶险的任务托付微臣,越是对微臣信任。乌禄这条性命本就是殿下救回的,就算是粉身碎骨,肝脑涂地,又复何言?”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许宣这才将他扶起,指着身边的苏里歌母女,一字字道,“我托付给你的,是两个比我性命更重要的人,在我回到上京之前,我要你尽一切所能,保护她们的周全。”

    完颜乌禄听说这两个美貌的婢女便是完颜阿勒锦的儿媳与孙女,脸色骤变,忙又伏下身,恭恭敬敬地行了叩礼,而后拔刀划破掌心,将鲜血涂抹在额头,正容道:“乌禄以我大金列祖列宗的英魂起誓,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必以我乌禄之血保护苏里歌郡主母女,若有违殿下重托,愿以满门性命相赎。”

    许宣心中悬了数日的大石终于落地,举起酒杯,扬眉道:“那我就先谢过葛王了。等我奏凯归来,再与你狂歌痛饮,一醉方休!”

    *******

    “驾!”完颜乌禄挥鞭疾抽,四匹骏马争先狂奔,车轮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剧烈地颠簸,几乎像要散架了。

    苏里歌心中突突急跳,忍不住掀开窗帘,朝外窥望。狂风鼓舞,雪沫纷扬。街道两旁深深浅浅的积雪,在月光下泛着蓝紫的光泽。无数光秃秃的树枝探出墙头,摇摆起伏,仿佛无数妖魔张牙舞爪,想要将马车截住。

    “放心吧,”许宣握紧她的手,微微一笑,“等出了城门,就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海冬青似乎听懂他在说自己,低叫了两声,跳到苏里歌的肩上。苏里歌勉强笑了笑,抚摸着它的背翎,心中却是如割的酸楚。纥石烈女婴看在眼里,暗觉难过,柔声道:“苏里歌,飞越四海的雄库鲁无论飞得多高,飞得多远,都永远不会忘记回家的路。”

    许宣在苏里歌手指轻轻一吻,微笑道:“额娘说的既对也不对。其实我这只雄库鲁是苏里歌手上的风筝,无论我飞得多高,飞得多远,心上的绳线的永远系在你的指尖。”

    苏里歌嫣然一笑,泪珠却忍不住涌了出来。

    这时骏马长嘶,车速陡减,已到了城墙脚下。城楼上有人喝道:“车里头是谁?半夜三更的,急着出什么城?”完颜乌禄粗着嗓子答道:“我们是太子府的,奉密旨出城办事。将军下来一验便知。”

    城楼上那人骂道:“胡说八道!太子府的马车老子不认识么?死贼囚竟敢假冒太子府,活得不耐烦了!操他奶奶的,全都给我绑起来!”十几个金兵拔刀执枪,骂骂咧咧地奔上前来。

    许宣探出头,厉声道:“这儿守城门的是谁?劾离保么?叫他滚过来见我!”众金兵见他如此跋扈,反倒被镇住了,噤声面面相觑。

    过不片刻,一个满脸虬须的金将骑马疾奔而来,怒气勃发,指着马车正欲破口大骂,瞥见许宣的脸,登时骇得抛去长鞭,一骨碌从马背上滚了下来,拜倒道:“小人劾离保,不知殿下大驾光临,万请恕罪!”

    这劾离保几个月前曾随许宣西征蒙古,凯旋归来后升了谋克,镇守城门,终日吹嘘太子的种种神威,此时重见其面,吓得七魂去了六魄。众金兵闻言面色齐变,纷纷伏身跪倒。

    许宣从怀里取出一卷纸,随手一晃,又收了起来,道:“我奉汗阿玛密旨,出城办事,快把城门打开。”

    劾离保哪里还敢细问,忙迭声应是,亲自奔到城门边,指挥众人打开门,恭恭敬敬地列队相送。

    完颜乌禄立刻挥鞭策马,驾车风驰电掣地卷出城门。眼见雪原茫茫,上京的城墙越去越远,纥石烈女婴松了口气,笑道:“早知出城这般容易,我也不必提心吊胆这么久啦。”

    许宣摇了摇头,道:“跳出掌心容易,翻出五指山可就难了。”话音未落,远远地又见城门打开了,雪尘滚滚,冲出一队人马,朝他们急速追来。月光照着那猎猎拂卷的旌旗,赫然正是完颜亮的铁骑。

    纥石烈女婴脸色微变,紧紧握住苏里歌的手腕。海冬青展翅欲啼,却被许宣捏住了尖喙,收入了那只乾坤袋中,道:“额娘,委屈你了。这袋子看着虽小,却能隔绝阴阳,容纳万物,纵然迪古乃有‘三尸食脑虫’,也寻你们不着。你与苏里歌只管安心待在里头,葛王自会将你们藏身在安全之处。”说罢抖开袋口,默念法诀,也将纥石烈女婴收入其中。

    此时马车疾驰,已驶入了一片树林。狂风鼓动着帘幕,月光斑驳,忽明忽暗地斜照着苏里歌泪珠盈凝的双眼,莹白的脸如敷霜雪。

    许宣喉咙窒堵,早已想好的临别话语此时一个字也记不得了,从怀中取出那支翡翠玉笛,塞入她的手中,哑声道:“苏里歌,我一旦报得大仇,立刻便回来找你。你把天上的星星留给了我,我却没什么更珍贵的可以给你,只剩下这支玉笛,还有你送我的海冬青。无论相隔多远,只要你吹起笛子,罗荒野的雄库鲁就不会忘记回家的路。”

    苏里歌睫毛颤动,想要微笑,玉箸却倏然划落脸颊,低声道:“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平平安安地回来。”在他唇上深深一吻。咸涩的泪水在他们舌尖泛开,如烈火般卷引全身,焚烧着五脏六腑。

    马蹄如潮,越来越近。苏里歌心如刀剜,柔肠似绞,甜蜜、痛苦、悲伤、恐惧……如怒海般将她卷溺,难以呼吸。蓦地一把推开许宣,嫣然道:“飞过吉塔山的雄库鲁,你该飞向更高的天空了!”

    许宣泪水夺眶,轻声道:“再见,苏里歌!”抖开乾坤袋,将她吸入其中。

    就在袋口收拢那一瞬间,不知为何,她竟有种强烈的预感,就像上空纷扬飞舞的花瓣,就像林间将欲融尽的残雪,此时此夜,将是她与他的永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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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章 离合

    车轮辘辘,冲出树林,又翻过了两座小丘。完颜乌禄挥鞭叱喝,打得马臀、马背血迹斑斑。那四匹骏马奋力狂奔了许久,渐渐不支,其中一匹口吐白沫,险些失蹄跪倒。

    而后方的千余铁骑却越追越近,三面包抄。完颜亮一马当先,遥遥叫道:“太子殿下有何要事,需要连夜出城?后天便是陛下的寿诞,纵有天大的事,也得先过了‘天寿节’再说。”

    许宣哈哈笑道:“我给不给汗阿玛过生日,也是由汗阿玛说了算,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发话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大金国的江山是我的,我想去哪儿,想做什么,干卿何事?左丞相指手画脚的,是把自己当大金国的勃极烈了吗?”

    完颜亮策马急追,却故作诚惶诚恐的语气,高声道:“微臣岂敢!只是太后对殿下百般惦念,生怕有失,所以命令微臣护卫周全。如果殿下真有要务,也恳请先与太后禀明辞别,省得她日夜牵挂。”

    说话间,数百铁骑已抄过山头,拦住了去路。骏马惊嘶踢蹄,完颜乌禄叱喝着拉缰转向,想要朝南侧的山林突围,前方却又涌出数百骑兵,啸呼着将马车团团围住。

    许宣施施然跃下马车,朝着勒马止步的完颜亮森然一笑:“这么说,是太后让你带兵将我抓回去的了?太后有没有说如果我不肯从命,你该怎么办呢?是不是杀了我,由你继承皇统啊?”

    完颜亮叹道:“微臣赤胆忠心,殿下何出此言?西辽、夏、宋、蒙兀各部都对殿下虎视眈眈,妄想断我大金龙脉,微臣的使命只是护卫殿下的周全,将殿下平平安安地送回陛下与太后的身边。”朝左右使了个眼色,周围金兵登时潮水般涌向马车,里里外外地四下搜查。乌禄粗着嗓门大声喝止,却被几人生生拽下,抛到了一旁。

    许宣运足真气,纵声长啸。众金兵脑中“嗡”地一响,气血翻涌,数十人被惊嘶昂起的坐骑掀落马蹄,惨遭践踏。就连完颜亮也被震得脸色惨白,御马连退了四五丈,又惊又怒。

    回声滚滚,如雷鸣激荡。许宣右手握住后背的柴刀,环顾众人,森然道:“青龙、玄武、白虎三大神兽杀我不死,蒙兀、西辽数万大军也奈何我不得,诸位觉得就凭你们,也能挡得住我完颜济安的去路?”

    被他那杀机凌烈的目光一扫,众人肝胆尽寒,全都不由自主地拉缰朝后退去。完颜亮双眸凶光闪烁,笑嘻嘻地道:“殿下搏虎屠龙,威震四海,就算是十万天兵也拦你不住,更何况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只是众所周知,殿下乃是一等一的大孝子,对太后更是敬爱有加,既然知道太后担忧牵挂,又岂会不登门抚慰,再行告别?”

    许宣见他一再以李师师威胁自己,怒火冲顶,恨不能手起刀落,立刻将他狗头斩飞天际。但眼下的第一要务是助苏里歌母女脱身,而不是报仇雪恨。眼角瞥处,见乌禄趴在雪地里,无人理会,当下强抑憎恨,哈哈笑道:“左丞相的口才果然无人能及!照你这么一说,我若不随你回紫云宫,岂不成了不忠不孝的贰臣逆子了吗?”

    众金兵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又已上上下下搜过马车,对那匍匐在地、浑身酒气的车夫全不在意。见许宣按着刀柄,大踏步朝完颜亮走去,无不潮水般随着移动,将他团团围在中心。

    当初许宣与白素贞从蜀山脱身,也是利用了还愿归来的刘员外的马车,假扮车夫,一路瞒过众人之眼。此刻故技重施,果然奏效。

    忽听远处蹄声隆隆,又有数以千计的铁骑飙卷而来,有人高声叫道:“皇上驾到!”完颜亮脸色微变,似是没想到向来宿醉不醒的完颜亶竟会突临此地,挥了个手势,众金兵纷纷跳下战马,单膝跪地。

    众骑越奔越近,单先的两人一个白裘狐帽,一个黑甲熊衣,赫然正是大金天子完颜亶与都元帅完颜兀术。眼见许宣平安无恙,两人神色稍松,完颜亶喝道:“迪古乃,你做什么?”

    完颜亮毕恭毕敬地跪地行礼,道:“微臣奉太后之命,看护太子安危。眼见太子半夜出城,恐怕有失,所以奉命将他劝回。”

    完颜亶虽然暴烈多疑,动辄酗酒杀人,对徒单太后却不敢有半点不敬,听闻此言,“哼”了一声,满肚子的怒火也不好再发作。

    许宣见金兀术朝自己使了个眼色,心中雪亮,知道必是劾离保传信于他,他又立刻进宫请来皇帝救驾。当下嘴唇翕动,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传音完颜亶,飞速地娓娓而谈。完颜亶脸色骤变,闪过惊骇愤怒的神色,过了片刻,又渐渐地舒展眉头,犹疑不决。

    许宣知他已被说动,朗声道:“汗阿玛,儿臣奉旨执行要务,原想趁着半夜出城,机密行事,不想却惊动了太后,又惊扰了汗阿玛圣驾。诚惶诚恐,请汗阿玛责罚。”

    完颜亶点头道:“你一片孝心,朕知道了。此行关系重大,十万火急,容不得半点耽搁。太后那边,朕自会替你向她启禀。事不宜迟,你乘朕的这匹坐骑,快快去吧。”翻身下马,将缰绳塞到他的手里。

    两人这番做作,完颜亮看在眼里,偏又无话可说,隐隐中越觉不妥。三丈高的城墙,许宣一个筋斗就翻过去了,如果真想机密出城,又何必乘坐马车招摇过市?心中猛地一震,转头朝马车望去,车厢栽入积雪,轱辘散落一地,四匹骏马只剩其一,剩下的三匹连同那车夫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又惊又怒,方知上了这小子的恶当。

    “多谢汗阿玛,儿臣告辞!”许宣跃上马背,又朝金兀术拱了拱手,“都元帅,汗阿玛与额娘就交托给你了。白山上的乌云来自黑水,你们要小心披着人皮的鬼。”说罢朝完颜亮哈哈一笑,策马疾冲而出。

    潮水般涌动的众人里,谁也没有发觉乔装为金兵的完颜乌禄,掖了掖藏在怀中的乾坤袋,压低帽檐,朝着越去越远的许宣默默告别。

    ******

    风起云涌,波涛起伏。王重阳骑着一只巨鸟极速飞掠,远远地追随着那如小山般浮出海面的太古凶兽。

    这只巨鸟是他前几日在海岛上撞见的,形如巨雕,凶猛无比,被他擒为坐骑,不眠不休地追赶了混沌三天两夜,早已精疲力竭;此时狂风鼓舞,被几个大浪连续兜中,再也支撑不住,悲鸣一声,急坠入海。

    “哗!”惊涛喷涌,不等那凶禽振翅挣扎,一条巨鲨倏地破浪而出,张开血盆大口,将它与王重阳一起吞入。

    王重阳大喝着一掌拍向巨鲨的下颚,顺势翻身跃出,骑上了它的头背。鲨鱼吃痛狂舞,想将他掀翻入水,却被他双窒插入头顶,死死扣住,疼得疯狂飞转,又一个猛子扎入海里。

    王重阳虽觉不忍,然而眼见那混沌越去越远,也顾不得许多了,双指朝外拨转,犹如拉拽马辔,将巨鲨硬生生拽出水面。

    他自小居住在蓬莱结界,除了塞外、北海,对人间之事一无所知。这二十余日来,奋尽全力追赶混沌,不知不觉已越过长白山,穿过高丽,掠过大大小小上千个海岛,来到了这浩淼东洋。

    一路几乎目不交睫,困得极了,便伏在鸟背或鱼背上打个盹儿;渴了饿了,便喝几口雨水,或胡乱吃几条生鱼。熬到此时,全靠着“找回小青尸身”这一念头苦苦强撑。好不容易将要追上那孽畜,又怎肯功亏一篑?

    这条鲨鱼长近八丈,重逾两万斤,在他指下,竟如泥鳅般顺滑服帖,几次潜入海里,几次被拽出水面,始终不得甩脱,发狂挣扎了片刻,终于老老实实地朝南破浪游驶。

    待到那鲨鱼追至百尺开外时,他深吸一口气,松手高跃,凌空几个抄步,便已落在了混沌背顶,十指猛插而下。那凶兽在水下发出轰雷般的暴吼,陀螺般地横旋乱转。

    若换了平时,王重阳或可拼死抓住它的触足,但经过这昼夜不息的漫漫长途,已如强弩之末,被它这般拖拽着乱舞,海水接连猛击后背、胸口,喉中腥甜直涌,顿时被翻身撞飞,直沉海底。

    混沌庞躯一鼓,彤光四射,咆哮着冲天抛弹,有如一大团赤红的火烧云,遮天蔽日,不等他游出水面,早已飞旋着掠出了数百丈远。

    王重阳经脉火烧火燎,再也无力追击了,从怀中掏出刘德仁送与他的七枚子母青蚨针,强聚真气,接连不断地朝那团“红云”射去。七枚金针破风激啸,其中五支力所不逮,飞了千余丈后纷纷落入海里,所幸剩余的两枚全都没入了混沌腹部。

    他仰面浮在波涛上,沉浮跌宕,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如释重负。

    阳光刺眼,在云层间闪烁不定。漫天白云倏忽离合,瞬息万变,时而变成了蓬莱的悬山,时而化作了小青的侧脸,时而又幻化为允真鼓舞的衣裙,让他莫名地悲从心来。

    *******

    《云海仙踪》断更七年,复更月半。复更以来的每一天,几乎都在创造着榜单上的奇迹。谢谢你们,谢谢“你”,谢谢每一个我或许认识、或许素昧平生的“你”。你们对我的支持,不仅是对我个人的巨大鼓舞,我坚信,也是同样鼓舞着每一个用心血来创作、诚实对待自己与读者的创作者。我始终认为,网文不应该是被歧视的文学,网文应该有更丰富的类型、市场与风格,而不是大数据时代的、泯灭个性的低智化推送。我希望那些与我一样、坚守着自己创作理念的作者们,也可以在如今这残酷的生态里脱颖而出,绽放光芒。

    鞠躬,深深地感谢所有的兄弟姐妹!何其有幸,有你们一路相守相伴,让我们将这场盛大的舞会继续下去,让我们将欢乐与奇迹进行到底!

    下一章,12月30日晚十点更新。求订阅月票,谢谢!

第二百六十九章 素晴

    阳光刺眼,在云层间闪烁不定。漫天白云倏忽离合,瞬息万变,时而变成了蓬莱的悬山,时而化作了小青的侧脸,时而又幻化为允真鼓舞的衣裙,让他莫名地悲从心来,热泪盈眶,仿佛天海倒悬,化身为云,迷失在这空茫无边的碧空里,不知所往。

    又想,这些云朵聚还散,落为雨,汇溪入海,最后又蒸腾为云,想必早已破除“情”执,看穿了别离生死。自己何时方能像这朵朵白云,超然物外,以“无情”、“不仁”之表,炼“有情”、“大仁”之心?

    王重阳疲惫已极,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不觉间竟浮在海上睡着了。醒来时已是繁星满天,黑漆漆的海面起伏摇晃,高一浪低一浪地将他朝南推送,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到了什么地方。

    二十余日来,首次睡了充足的长觉,精神大振,真气也已充盈饱满。他正想取出青蚨虫,追踪混沌的去向,忽听后方传来一声惊呼:“师父,那儿又来一具尸体。”

    大浪扶摇,一艘双桅船从小丘般的波顶掀起,冲落在他右侧八九丈处,两道人影几乎同时腾空跃起,朝他掠来。

    王重阳心中一动,难道他们将自己当作了海上浮尸?念头未已,香风扑鼻,琵琶骨已被一人扣住,“哗”地提出海面,另一人握着根尖木棍,朝他心脏刺来。

    王重阳大凛,低头急转,从后方那人双手下挣脱而出,顺势一掌拍在他的胸口,后翻跃起,避开了尖木棍。却觉触手柔软已极,仿佛压在了两堆羊脂绵球上。

    那人又羞又怒,叱道:“伥贼敢尔!”剑光疾闪,狂风暴雨般接连猛攻。光芒闪耀,忽明忽暗地映照着那人的脸,竟然是个颇为清秀的白衣女尼。

    “啊呀,对……对不住!”王重阳窘得面红耳赤,不敢再招架,手忙脚乱地朝后闪躲。

    握着尖木棍的那人听见他说话,惊咦一声,收手叫道:“二师姐,他不是伥尸!”白衣鼓卷,也是个年轻貌美的尼姑。王重阳转眼瞥去,当心如被重锤猛击,失声道:“允真!”

    那年轻女尼眼如新月,姿容秀丽,活生生就是王允真转世!瞧那羞怯歉疚的神态,绝然不像被完颜瑶附体了的“王允真”,但普天之下,又岂有如此相似之人?

    心念一分,剑气森森,咽喉、左胸险些被刺中。那使剑的尼姑满脸潮红,喝道:“他不是伥尸就是淫贼,更加饶他不得!”欺身紧逼,必欲置他于死地。

    王重阳这才恍然醒悟,敢情她们将自己误认作悬浮海上的伥尸,当下忙道:“在下并非伥尸,只是连日来追击凶兽,疲困难耐,在海上卧睡了几个时辰,无意冒犯师太,万请恕罪!”

    那使剑的尼姑咬牙不理,依旧全力猛攻。忽听船上传来一个柔和低婉的声音:“素心,停手罢。这位施主若真有恶意,方才那一掌便可取了你性命。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更何况只是无心之过?”

    那尼姑素心这才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收剑退回,口中兀自强辩:“师父,海上风波险恶,冰寒彻骨,谁能卧躺上几个时辰?此人故作良善,用心歹邪,满嘴都是假话,纵然不是伥尸,也与那吸血鬼摆脱不了干系!”

    那柔和低婉的声音又道:“这位施主真气纯阳,深不可测,所修的绝非吸人气血的阴邪之术,他能在海上卧躺几个时辰,也不出奇。你与素晴叨扰了人家,快请他上来喝杯热茶,聊表歉意。”

    王重阳大为感激,忙朝那船行了一礼,道:“多谢师太!”

    素心哼了一声,径自飞掠而回。剩下那年轻尼姑素晴更觉羞窘,敛衽回了一礼,道:“贫尼无状,唐突施主,还请施主与我们……与我们回返客舟……”见他呆呆地盯着自己,双颊酡红,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王重阳心中一阵刺痛,暗想:“原来你法号素晴。”原想就此辞别,争分夺秒地追赶混沌,但见了这酷似王允真的女尼,从前的种种美好回忆直如狂潮般涌上心头,悲喜交织。

    忽然想起李少微临终所托,喉咙突如被无形之手扼住,心跳欲爆,难以呼吸:“难道天下竟有这等巧事,这小师太就是允真的孪生姐妹李秋晴?”旋即又想,小青当日奉葛长庚所托,早将李秋晴送到了茅山。道佛两隔,她又岂会从上清派女道姑变成南海女尼?方甫涌起的惊喜又骤然尽消。

    念头百转,双眼却如磁铁吸附,难以从那素晴身上移开。当下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随她一起踏波掠向客船。心中凄酸,暗想:“她虽不是允真,也非她的姐妹,但能多看上片刻,也是好的。”

    那艘双桅船长约九丈,宽近三丈,船头与帆布上都印画着一朵八瓣莲花。艉舱双层,简约壮丽,甲板上除了二十多个舵手、船夫,全是白衣尼姑,约莫四十人。定睛细看,那些水手也全是女扮男装。除了他,整艘船上竟无一个男子。

    素心跃落甲板,朝主桅下的一个师太喊了声“师父”,便板着脸步入左侧的群尼队列。那师太点了点头,转眸朝王重阳微微一笑,道:“风浪变大了,我们到舱里说话罢。施主有请。”

    视线交接,王重阳心中一震,莫名地涌起敬畏之意。这师太端庄秀美,肌肤白腻,除了眼角几缕细微的鱼尾纹,几乎无从辨察年纪。单论美貌,绝不在小青、楚青红诸女之下,但她秀美中带着一种慈悲庄严,直如蓬莱“珞珈山”上的观音菩萨像,让人不敢起半点邪念。

    他躬身行礼,随着众尼进了船舱。舱内宽敞朴素,除了几十个蒲团与整齐堆放在墙沿的被褥,几乎空无一物。群尼围绕着那师太鱼贯坐定,眼观鼻、鼻观心,直如菩萨入定,只有那素心仍不甘心,恨恨地斜了他一眼。

    几个女船夫提着茶壶、托着杯盏,悄无声息地走入众人中间,倒好热茶,又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船身随着波涛急剧摇荡,茶水也跟着在杯中左摇右晃,却一滴也没泼洒出来。

    王重阳眼尖看得分明,那师太右手拈花式,横于膝上,左手五指抵住地板,真气绵绵运转,将舱中的三十九个杯盏牢牢“锁”住,任凭客船如何震荡,始终将茶水收在杯内。看似简单,若无雄浑无比的真气却绝难做到。

    他大感佩服,端起茶杯朝那师太致意,一饮而尽。茶水清洌幽香,颊齿回甘,竟是从未喝过的好茶,忍不住轻声称赞。

    那师太微微一笑道:“此茶是南海‘诸夭之野’的‘落霞山岩茶’,用三昧真火低温久焙,调香调味,再用‘穷山’的冰川融水煮成。我们出家人原不当如此讲究,但既是身边、眼前之物,随手调来,也就姑且用之饮之了。”

    若是常人听见这话,必定早已猜出她们的身份,遽然色变,但王重阳自小住在蓬莱结界,对人间之事一无所知,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忖道:“‘青帝山’悬崖壁上的茶叶,若是也用这方法制作,再用山顶的雪水煮沸,味道想来也不在此茶之下。”想起王允真最喜欢喝茶,当年曾缠着自己去采“通天壁”的云雾茶,心中一酸,忍不住转眸朝素晴望去。

    素晴也正好奇地凝视着他,四目交对,娇靥飞红,急忙垂下眼睫。

    那师太道:“贫尼慧真,与徒弟从南海而来,前往临安论道。不知施主尊姓大名,将欲何往?”

    这名字由任何一个人听来,必都如雷贯耳,偏偏王重阳压根未曾听说,放下茶杯,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在下王重阳,途经此处,只为了追捕一只凶兽。”

    群尼忍不住面面相觑,惊疑困惑。无论是道佛各派,还是魔门邪类,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物。能在海上卧躺几个时辰,又轻而易举化解素心的“慈航剑法”,修为之高绝,足可排入当今天下最顶尖高手的行列。但瞧他年纪轻轻,身法、招式与各大门派浑无关联,又对“慧真”二字殊无反应,难道当真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慧真沉吟道:“王重阳?王重阳?方才素心刺你眉心、喉咙、胸口的三剑,被你一指弹开,那一指的指法倒与刘德仁真人的‘无忧指’有些相似,但弹气的方式却又像是金国师萧真人的‘太一指’……恕贫尼孤陋寡闻,实在猜不出施主的师门身世。”

    王重阳越发佩服,道:“师太慧眼如炬,在下的那一指确是糅合了几种指法,其中有青帝的‘阴阳指’,许……完颜兄弟的‘一阳指’,也有刘真人与萧国师的绝学。实在是胡乱拼凑而成的,贻笑大方。若说师门,我的师父是……是……许多人。前些日子听刘真人讲法论道,醍醐灌顶,倒是很想拜他为师,只可惜他不肯收我为徒。”原想说“我的师父是李师师”,但话到嘴边,忽觉说不出的难过与羞耻,便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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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章12月31日凌晨0点01分更新。2021年即将迎来最后一天,让我们齐心协力,捍卫神门荣耀!呜呜呜~~~(此处应有无数狼嚎)

第二百七十章 魔怪

    众尼不知“青帝”、“完颜兄弟”是谁,也从没听说过“阴阳指”与“一阳指”,见他吞吞吐吐,只道是故意搪塞,不肯透露。

    素心冷笑一声,道:“师父,他藏头露尾,鬼鬼祟祟,必是魔门妖类。依徒儿看,这一路的种种诡秘凶险,全都与他有关,不如即刻将他擒下,带往临安由佛道各门问讯处置。”

    素晴“啊”地轻声低呼,显然为王重阳大感担忧,见众师姐转头朝自己望来,方觉失态,忙又低首垂眉,耳根红透。

    王重阳心里大暖,忽然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难道允真死后挂念自己,魂魄转附到了这年轻师太的身上,欲借神佛之力来保佑他么?虽知断无可能,却仍不由气血上涌,热泪盈眶,当下定了定神,道:“各位师太明鉴,在下绝非魔门中人,只因久居世外,家慈、舍妹惨遭不测,为了追拿元凶,一路到了此地,实不知发生了何……”

    素心截口道:“你方才不是说追捕一只凶兽么,怎的现在又变成追拿凶手了?驴唇不对马……”似知失言,顿了顿,又冷笑道:“不管追拿凶手也好,追捕凶兽也罢,你若真是千里迢迢为家人报仇,又何来这等闲情雅致,与我们这些出家人聊天喝茶?”

    王重阳道:“说来话长,我追拿的凶手并非眼下追捕的凶兽,追捕的这只凶兽也并非害得家慈、舍妹惨遭横祸的那只凶兽,那只凶兽的灵魄已被神器封印到了我体内,而这只凶兽却是……”自觉越说越绕,挠了挠头,叹气道:“总之种种祸端,都是那元凶引起,重阳口拙,一时难以说清。至于我为何登船喝茶,一是因为慧真师太出言相邀,不便拒绝,二么……实在因为这位素晴……素晴师太长得与舍妹极为相似,所以……”

    群尼齐声低呼,大感惊讶,素晴更是睁大了妙目,难以置信。素心怒极反笑,道:“师父,你听这人胡言乱语,颠三倒四,哪有一句像是真话?当着你的面,竟敢装痴卖傻,再三调戏小师妹,就算不是‘不夜城’的吸血妖鬼,也必是居心叵测的se魔!”

    慧真摇头道:“阿弥陀佛,你应是错看这位王真人了。他的真气浩然坦荡,绝非奸恶之徒可以修炼而成。”朝王重阳微微一笑,道:“王真人,世间诸法,皆因缘起。不管是那逃亡的凶兽将你引到此处也罢,还是令妹与素晴相貌相似也好,你我相逢于此,都是缘分使然。冥冥之中,自有深意。贫尼……”

    话音未落,舱外传来一声惨叫,接着尖呼四起:“伥鬼!伥鬼来啦!”素心又惊又怒,拔剑跃起,道:“师父,现在你可信啦?伥鬼全被这奸人引来了!”见慧真不为所动,才又悻悻地瞪了王重阳一眼,重新坐下。

    慧真淡淡道:“素莲,你带几个师妹出去看看。”一个圆脸尼姑应诺起身,领了六个女尼拔剑朝外奔去。

    “嘭!”还未及奔出舱门,船身剧震,像是撞在了暗礁上,接着乒乒乓乓之声大作,仿佛有无数只触手在猛击客船。

    船身剧震,群尼趔趄摇晃,舱外的女船夫更是贴着倾斜的甲板,左右翻身急滚,有几个甚至被凌空掀起,或撞入客舱,或抛入海里。

    王重阳心头一紧,也不知是惊是怒是喜,难道那逃之夭夭的混沌兽又杀回来了?抢身出舱,跃上桅杆,只见天海黑漆漆一片,漫天星辰不知何时已被乌云遮住了,四周鲸波起伏,白浪摇曳,却没发现那凶兽庞巨如山的身形。

    风浪中隐约听见诡异的凄号声,此起彼伏,定睛细看,这才瞥见十几抹黑影如鬼魅翻飞,随着波浪一起轮番撞击着客船两侧;身体扁平,有如巨型蝙蝠。

    龙鲼!王重阳大凛,想不到竟会在距离北海数千里的汪洋上,再度邂逅这群嗜血凶狂的“海中魔怪”!

    其中一只怪物似是认出他来了,猛地朝他竖起长尾,凶睛紫光闪耀,发出尖利狂怒的啸叫。另外几只也纷纷平张双翼,贴着大浪朝急速冲来,尖叫如狂。

    龙鲼背上依旧各坐着数名头戴高冠的白衣伥尸,大袖鼓舞,手里提着白纸灯笼,灯笼上仍用朱笔涂着“不夜”二字,明暗不定地映照着一张张惨白的脸,阴森恐怖。

    这些怪物来势极快,转瞬间便扑到了他头顶。王重阳呼吸一窒,翻身急转,避过了带钩爪的蝠翼与两条棘刺长尾,指尖疾弹,气箭闪电般接连没入五六个伥尸的胸口。那些伥尸来不及跃起,便被打得凄号抛飞。

    然而众魔怪前赴后继,不给他半点喘息之机,四只龙鲼刚从他头顶、左右掠过,又有四只尖啸着俯冲撞来。狂飙掀卷着巨浪,如暴雨倾注,他本能地侧身飞旋,指剑扫舞,顺势随形地使出了一记“六十四卦阴阳指”中的“风水涣”。

    “风水涣”,巽上坎下,风在水上行,推波助澜,势不可挡。此时此境,天人交激,威力竟似暴涨了数倍。

    “轰!轰!”迎头冲来的那两只龙鲼鲜血喷射,悲鸣着撞入舱顶,碎木横飞。其背上的八个伥尸更被瞬间掀起八九丈高,断肢乱舞。另外两只龙鲼则被指剑卷起的旋风扫得如断线纸鸢,尖叫着擦过船舷,栽入滔天巨浪。

    群尼又惊又喜,惊的是,以她们见识之广,竟不知世上有威力如此狂猛的指剑;喜的是,这石头里蹦出来的神秘少年既与不夜城的伥尸为敌,自然便非魔门歹人了。

    “六十四卦阴阳指”原是青帝楚青红集毕生所学悟创的独门气剑,感时应势,将阴阳之气在八极间循环激生,转换为天人合一的六十四式指剑。当初她生怕许宣难以在一夜之间参悟,特意择重传授了其中的“阳卦指剑”。孰料许宣聪明绝顶了,短短一夜便将其精义熟记于心,翌日比剑时更是现学现卖,大放光彩。

    相比许宣,王重阳单纯质朴,心无旁骛,对于武学的钻研更可称得上是“天纵奇才”,是以虽未得到楚青红的面传亲授,仅仅凭借着与许宣的连番切磋,便触类旁通,将许宣的“一阳指”与其他诸种指诀相融合,创造出似是而非的独门指剑,将体内雄浑无比的纯阳真气发挥到了极致。

    他凌空盘旋,指剑飞舞,接连几记“水风井”、“水泽节”、“泽水困”,势如飓风飙卷,怒浪冲天。龙鲼、伥尸方甫靠近,立刻被撞得血肉模糊,凄号抛飞。

    慧真师太越看越是讶异,饶是她遍识天下武学,竟也辨不出半点端倪,想起王重阳刚才说的那番话,心中“咯噔”一跳,浑身寒毛全都立了起来:“难道他也是从蓬莱出来的?”

    巨浪掀涌,鬼影幢幢。海里的伥尸们嗅到血腥气,嘶吼凄嚎,竟越集越多,四面八方地游向客船,“咚咚”之声此起彼伏。

    这艘双桅船的龙骨、船壳、桅杆是采“穷山凤凰木”制成,水火不侵,坚如钢铁,在这惊涛骇浪里连受猛击,依旧固若金汤;但船舱、甲板却是用次一级的金刚木所制,抵受不住龙鲼、伥鬼的疯狂轮攻,接连迸裂。

    慧真不及多想,高声道:“布‘慈航剑阵’,普渡众生!”群尼齐声呼应,银光爆舞,数十柄长剑交错飞舞,如莲花倒悬,散射出刺目金光。

    “哧哧”连声,数十个爬上船舷的伥尸被剑光射中,登时腥血飞溅,翻身滚落。

    忽听海上传来一阵狂笑:“好一个‘慈航剑阵,普渡众生’!敢情你们这些假慈假悲的臭贼尼,‘普渡众生’的方式就是送众生上西天。妙,妙,妙不可言!”

    声如惊雷,忽东忽西,震得群尼气血翻涌,脸色大变。素心喝道:“何方妖孽,装神弄鬼,给我现形罢!”左手擎起一柄铜镜,右手剑诀变幻。长剑空中急转,银光反射镜面,又如闪电般劈入黑茫茫的大海。

    “叮!”光芒四射,只见一人骑在龙鲼上,青衣鼓舞,神采飞扬。

    素心呼吸一窒,脸颊、耳根滚烫如烧。那人双眸灼灼地盯着她,似笑非笑,带着种摄魂夺魄的邪魅之力,仿佛将她里里外外看了个通透。一时间竟绮念如潮,难以自持。

    “原来是你!”慧真瞳孔陡然收缩,大袖挥卷,声如玉磬般叱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心无挂碍,无有恐怖,般若波罗蜜!”素心手里的那面铜镜登时脱手飞旋,闪起眩目的霓光,照得众尼神智陡醒。

    素心这才知险些中了那邪魔的幻术,又羞又怒,正欲御剑急攻,却被慧真喝止:“结莲花阵,守心护剑,不可轻举妄动。”

    群尼齐声应诺,左手捏诀,右手指剑,与眉心共成一线,结成八瓣莲花形状,围绕着慧真,盘坐在甲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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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2021年最后一天的第一更。今晚九点第二更。所有神门的兄弟姐妹,爱你们!深深地鞠躬,感谢你们给予我的2021年美好回忆!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在这辞旧迎新的最后时刻,让我们吹起号角,踩着舞步,团结一心地迎接这欢乐而凶残的战斗!

第二百七十一章 无畏(求月票!)

    王重阳此时也认出那青衣人了,心头一震,失声道:“林灵素!”又惊又奇,这魔头明明已双眼俱盲、经脉尽断,为何竟安然无恙地会出现在这里?转头四顾,不见楚青红的踪影,更觉不安。这厮冷血无情,难道竟趁青帝不备,挖出了她的双眸,安在自己身上;又用她的身躯修炼“嫁衣神功”,接好了奇经八脉?他将许宣视为挚交,对楚青红自然也就转敌为友,此时此况,不由大感担忧。

    林灵素哈哈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王芋头。你的师父李师师呢?敢情你们盗走了‘青龙皮图’、‘白虎皮图’还嫌不够,又盯上了‘慈航静斋’的‘玄武骨图’?”

    群尼哗然,王重阳忙道:“各位师太莫听他胡说,我绝不是为盗取‘玄武骨图’而来的,王某虽曾是李师师的徒弟,如今却已改奉蛇族圣女为师,从蓬莱一路到此,就是为了封印青龙,追拿李师师。如若各位不信,请蛇圣女澄清便知。”

    奈何这几个月来,蛇圣女的元神日渐衰微,往往要“昏睡”许多日才会醒转片刻,任凭他朝着丹田连喊了几十声“师父”,始终毫无应答。

    林灵素大笑道:“王芋头,你在旁人面前装痴卖傻便也罢了,还想瞒过佛门第一高手的慧眼?你盗走‘青龙皮图’,吞了青龙的凶魄,又将蛇族圣女的元神吃进了肚里,胃口可真不小啊。”

    王重阳急得面红耳赤,一边指剑疾舞,杀退四面围攻的龙鲼与伥尸,一边努力辩驳;奈何口才远逊于他,此中情状又极为复杂,被那魔头七绕八拐,越辩越糊涂,就连慧真也起了几分疑心。

    林灵素笑道:“王芋头,真人面前又何必说假话?你我都是为了‘玄武骨图’而来,那就各凭本事,看谁得手了。”从袖中取出一支骨笛,横置唇边,呜呜地吹了起来。

    笛声凄厉激越,听得众人汗毛乍起。素晴心头一颤,凝立空中的长剑顿时“当”地掉在了甲板上,另外几个修为尚浅的年轻尼姑也意动神摇,长剑在空中“嗡嗡”乱震。

    海面上鬼哭狼嚎,数以百计的伥尸浮出波涛,像被笛声驱使,争先恐后地朝船上爬去。就连与王重阳恶斗的龙鲼与伥鬼也仿佛受骨笛所激,势如疯魔,威力暴涨。

    慧真高声道:“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般若波罗蜜!”被她这“佛门狮子吼”一震,群尼精神陡醒,齐声呼应,数十柄长剑破空飞旋,忽聚忽散,忽左忽右,犹如莲花朵朵开落。光芒所及处,血肉横飞,腥臭刺鼻,也不知有多少伥尸被斩落海中。

    奈何这些行尸走肉不知生死,更无畏惧,纵然被斩去头颅、劈断手脚,残躯依旧顽强地从海里钻出,爬上船舷。有的更嚎哭着冲天跃起,如飞蛾扑火般撞向长剑。霎时间,便有四支长剑贯入僵尸胸腹,被脊骨卡住,随之跌落甲板。

    慧真左手往甲板上一拍,甲板“砰砰”接连掀起,将围涌而来的僵尸震飞三丈来高,骨肉迸裂,卡在尸骨中的长剑也纷纷透体破空,重归剑阵。

    此时空中的龙鲼越集越多,尖啸如狂,放眼望去,如乌云翻涌,密密层层地罩在了客船上空。饶是王重阳神功盖世,在这群魔怪前赴后继的凶狂围攻下,也渐渐气息难继,环绕着桅杆飞旋躲闪,惊险万状。

    骨笛声越吹越高,狰狞凄烈,几欲刺穿耳膜。

    “嘭!嘭!”船身剧震,一只龙鲼不顾一切地穿透剑阵,断为数截,陨石般撞击在甲板上。接着两只、三只……转眼间又有六只龙鲼自杀似的冲过剑阵,撞碎甲板,卡在底舱龙骨之间。

    船上大乱,女船夫们争相奔走逃窜。慧真从袖中取出一只绿锈斑斑的铜木鱼,“当”地弹指槌击,声音清越高扬,顿时盖过了骨笛。漫天俯冲的龙鲼仿佛瞬间醒过神来,尖啸着四散冲天。

    林灵素身子微微一震,擦去嘴角沁出的血丝,哈哈笑道:“木鱼呼客振林莽,铁凤横空飞彩绘。忽惊堂宇变雄深,坐觉风雷生謦欬。羡师游戏浮沤间,笑我荣枯弹指内。千里孤帆又独来,五年一梦谁相对!”衣裳鼓舞如球,笛声如风起悬崖,层层高上,竟又硬生生压过了木鱼。

    波涛如倾,天海茫茫,双桅船如飘萍飞旋跌宕。木鱼声、笛声、龙鲼尖啸声、僵尸嚎哭声、风浪声……交织密奏,迫得众人呼吸如窒,气血翻腾。

    群尼凝神聚念,齐诵心经,莲花剑阵团团飞转,越来越快,从上往下俯瞰,只见“*”字光轮不断闪现。骨笛声亦越来越尖利急促,隐约可见道道光波从笛孔扩散而出,撞击在剑阵光轮上,如银蛇乱舞。

    慧真指尖疾弹,嘴唇翕动,脸色越来越红,额上、鼻尖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林灵素的手腕也不住微微颤抖,指尖摇震,拼斗到了最为激烈的时刻。到了这等境地,双方都已再无退路,一旦退让,必如长堤崩决,受彼此气浪的双重反噬。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破空飞旋,抡起三丈余长的艳红光锤,“嘭”地撞碎右舷,直没底舱。

    巨浪喷涌,船身被掀离海面,险些翻转。喧哗声中,那道艳红的光锤撞碎甲板,又以雷霆万钧之势劈入剑阵下沿。

    “轰!”剑阵猛地朝内一缩,嗡嗡摇震。群尼喉中腥甜直涌,运气奋力压制,却被震得浑身酥痹,经脉欲裂。又惊又骇,不知此人又是谁?竟有如此强霸如地狱烈焰的真气!

    那人厉吼着翻身飞转,光锤如霞涌雷鸣,再次破入剑阵,喷射出姹紫嫣红的万道炫光。

    笛声、木鱼双双变调,林灵素身子一震,骨笛爆裂;慧真亦朝后翻仰,铜木鱼“当”地迸开无数细纹。就连在空中翻旋的王重阳,亦被那气波震得趔趄踩空,险些被龙鲼的利爪扫中。

    群尼再也抵受不住,闷哼迭声,数十柄长剑冲天炸散。没了剑气屏蔽,环伺四周的伥尸立即潮水般涌了上来。顷刻间,便有十几个女船夫被活生生撕扯为数截,吃得尸骨无存。

    慧真脸色煞白,捏指御剑,想要结阵反攻,却“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群尼大惊,素心叫道:“师父!”不顾一切地挡在她身前,将扑涌而来的伥尸接连挑飞。

    素莲倚住慧真后背,御剑飞旋,高声道:“结并蒂莲花阵,护住师父!”群尼背靠着背,两两相护,将慧真围在中央。但此时群龙无首,又被对方气势所夺,剑阵威力大打折扣。

    素晴年纪最轻,修为又最浅,眼看一个又一个丑怖的僵尸摇摇晃晃地伸手扑来,不免心惊胆战,尖叫着闭上双眼,胡乱刺砍。

    王重阳听见她的惊呼,心中一紧,指剑风雷激啸,将迎面扑至的龙鲼劈为两半,脚尖在桅杆上一点,翻身疾冲而下。

    “呼!”

    身形方动,炎飚狂卷,那道赤红色的光锤已激啸着朝他眉心扫来。王重阳本能地侧身飞转,一记“水火未济”,水下火上,借着下方的滔天巨浪与额顶扫来的炽烈光锤,将体内的纯阳真气瞬间激爆了一倍有余。

    眼前一红,轰鸣狂震。指剑与光锤猛地漾开数十轮巨大的光漪,将客船、海面、伥尸、龙鲼……照得灿灿蓝紫,也将那人的脸映得历历分明。

    “王真人!”王重阳一愣,眼前之人赫然竟是将蓬莱闹得天翻地覆的王文卿!当日这厮化身青龙,逃至北海,被他与许宣联手重创,而后又被李师师打回人形,坠入了吉塔火山。想不到竟如此命大,连滚沸的岩浆也烧不死他。

    群尼显然也已认出他来了,惊哗四起。王文卿却木无表情,双眸眼白翻动,仿佛已经瞎了,仅听声辨位,发疯似的挥舞双臂,挟卷光锤,朝王重阳连环猛攻。

    王重阳连挡三合,震得半身酥麻,眉睫、头发更如被火焰烧卷,炙热得难以呼吸,又惊又奇。他与王文卿交过几次手,知其深沉阴狡,每一步都预算了许多后招,然而眼下却似换了一个人,真炁也和从前迥然两异,就像是在地狱里浴火重生了,凶暴霸烈,大开大合,看似毫无章法,却如喷薄的熔岩般难以抵挡。

    加上龙鲼、伥尸环伺在侧,不断地从背后、下方突施围攻,稍一分神,便有性命之虞。只能环绕着桅杆上下翻飞,伺机反击。

    “砰!砰!”

    炽烈的光锤擦着他的头顶飞旋而过,接连猛击在船桅上,那“穷山凤凰木”所制的桅杆竟瞬间断折,连着横杆、帆布一起格啦啦地坠落,火焰乱舞。十几个伥尸登时被烧成了“火骷髅”,张牙舞爪地凄嚎趔趄。

    混乱中,又听素晴失声尖叫,继而满船惊呼迭起:“小师妹!”

    王重阳一凛,循声俯瞰,只见林灵素骑着龙鲼冲天飞掠,素晴赫然已被他掳在了怀中。这一惊非同小可,什么也顾不得了,大喝着奋起神力,气剑扫卷,将王文卿震退丈许,借着那反弹之力朝林灵素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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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30天前,我原本说这回不打月票战了,但既然我们已经来了,既然已经冲到了这里,那就……GTMD!

    开——始——战——斗——吧——!!!

    神门的兄弟姐妹们,让我们擦亮刺刀,子弹上膛,吹响冲锋的号角!

    新年钟声敲响之时,我们的旗帜将高高飘扬在山顶。

    让所有人来仰望,神门最残暴的荣耀!

    你的、我的、我们的,

    荣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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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海仙踪介绍:
南宋初年,天下动荡,道佛争锋,魔门逞凶。杭州药商之子许仙身不由己卷入江湖,被迫开始一场瑰奇多姿的仙魔之旅。血海深仇,情怨纠葛,他命中注定要以一己之力与世界为敌云海仙踪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云海仙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云海仙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