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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树下野狐     云海仙踪txt下载     云海仙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七十二章 慈航

    王重阳一凛,循声俯瞰,只见林灵素骑着龙鲼冲天飞掠,素晴赫然已被他掳在了怀中。这一惊非同小可,什么也顾不得了,大喝着奋起神力,气剑扫卷,将王文卿震退丈许,借着那反弹之力朝林灵素冲去。

    几在同时,慈航剑阵如流星乱舞,朝林灵素左右夹击。林灵素哈哈笑道:“王娘子,给你!”将素晴凌空抛到了王文卿的手中。

    王文卿纵声狂吼,抱着素晴跃上龙鲼背颈,直冲云霄。王重阳大急,也翻身骑上右侧的龙鲼,左掌扫飞众伥尸,右手五指插入那魔怪的头顶,将它硬生生地拔空拉起,全速急追。

    “素心,指挥剑阵,保护好船员、师妹,原地等我们回来!”慧真亦翩然冲天,与素莲双双御剑追去。

    闪电乱舞,在滚滚黑云与汹涌鲸波间此隐彼现。龙鲼几次飞旋狂转,直冲海里,想要将王重阳甩飞背颈,却挣脱不得,只能凄厉地嘶叫着,在他手指操控下,贴着海面全速飞掠。

    王文卿、林灵素骑乘的两只龙鲼一左一右,朝东齐头并飞,与他始终相隔百丈。慧真、素莲踏剑捏诀,衣袂鼓舞,犹如两尊菩萨悬在上空,被闪电辉映,仿佛笼罩着淡淡的佛光。

    林灵素遥遥笑道:“慧真大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想要救你小徒弟的命,就拿‘玄武骨图’来换。更何况这小尼姑还是你亲亲老情人的亲孙女,若是被我先奸后杀、碎尸万段,你到了西天有何颜面见葛真人?”

    素莲叱道:“妖孽休要胡言乱语!”慧真却不生气,淡淡道:“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当初葛仙人慈悲为怀,不忍杀你,是念你良性未泯,盼你能面壁思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恩将仇报,良心何安?”

    林灵素纵声狂笑道:“老贼尼,这世上若真有什么普渡众生的佛陀、菩萨,又为何眼睁睁看着苍生受尽浩劫,却见死不救?就算真有佛陀,也不过是唯我独尊、冷血虚伪的独夫罢了,和老子又有什么区别?”

    慧真道:“世间离合悲欢,不过是因果循环。菩萨渡人,不在于有求必应,而在明心见性。业孽自造,能救你的唯有自己。施主如此聪明,为何始终不能悟穿?”

    林灵素大笑道:“照你这么说,这小尼姑今日遭劫,也不过是因果循环,是她前世造的孽,你又为何眼巴巴地前来相救?老贼尼,你真想救她,就老老实实地交出‘玄武骨图’,少啰里八嗦地惺惺作态。”

    慧真摇头道:“‘玄武骨图’到了你的手里,苍生又不知要受多少浩劫。就算施主杀光慈航静斋的每一个人,贫尼也不能交给你。”

    王重阳心中一震,突然想起许宣说过的人间典故,才知眼前这尼姑竟是被视作佛门第一高僧的“慈航静斋”掌门。慈航静斋崛起于唐朝,相传为观音菩萨的弟子龙女转世所创,历代都隐居于南海“诸夭之野”修行,极少涉足中原,一旦介入,必有惊天动地之事,因此几百年来被奉为佛门第一庵,也是天下最为神秘的门派。只是不知那“玄武骨图”为何竟会在慈航静斋的手中?

    林灵素嘿然道:“很好,很好。王娘子,慧真大师既然这么说了,你就先卸下这小尼姑的一条臂膀送给她吧。”

    只听素晴尖声大叫,“呼”地一声,王文卿将一个血淋淋的东西隔空远远地抛了过来。

    王重阳大凛,叫道:“住手!”驱鲼疾冲,一把将那物抄了个正着。断袖黏连着血肉模糊的残肢,果然是齐肩卸下的手臂,只是骨骼粗大,皮肉毛糙,断然不是素晴。顿时松了口气。

    林灵素哈哈笑道:“王芋头,我砍这小尼姑的手臂,你这般紧张干嘛?难不成想讨她做老婆么?那也容易,你把那老贼尼杀了,献上‘玄武骨图’,我就当你们的媒人,让这小尼姑还俗……”

    素莲再也忍不住,喝道:“无耻!”翻身御剑,剑光如闪电般飞向林灵素。那魔头笑道:“我说要给他们做媒,你这小尼姑又生什么气?莫非也春心萌动,想要还俗么?”曲弹疾指,那柄长剑“叮”地一震,竟沿着中脊劈为两半,凌空双双划过太极鱼般的弧线,朝素莲激射而回。

    素莲翻身飞旋,长袖挥卷,想要将两片剑锋兜住,剑尖却“哧哧”破袖而过,直刺咽喉。所幸慧真左手一记“拈花式”,硬生生将那两片剑锋夹住。饶是如此,喉咙仍被剑气划得鲜血沁出,肝胆尽寒。

    林灵素哈哈大笑,与王文卿转而朝北,将他们远远抛在了身后。慧真将长剑抛给素莲,自己则脚踏那两片断剑,风驰电掣地追在最前。王重阳大为佩服,须知御剑飞行最难便是分散真气,气一散,剑必乱,她脚踩双“剑”,却比踏在一支剑上更快、更稳,足见其心无杂念,定力无双。

    海上风浪越来越大,黑漆漆的云雾扑面弥合,闪电如银树密布。又追了半柱香的工夫,忽见前方涡旋滚滚,海面形成了方圆数十里的深渊,在那深渊的周围,一道接一道的螺旋水柱冲天喷涌,寒气森森。

    霹雳乱舞,天海蓝紫。龙鲼似是倍感恐惧,厉声尖叫,奋力扑打着双翼,不肯继续上前。饶是王重阳一身纯阳真炁,也被扑面的阴寒狂风刮得毛骨悚然。

    林灵素转过身,被闪电映照,双眸闪烁着诡异的蓝光,笑道:“佛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慧真师太,现在是看你是否真菩萨的时候到啦!”话音未落,忽听素晴尖声大叫,被王文卿凌空抛向深渊。

    王重阳大吃一惊,纵身高跃,不顾一切地随着她朝深渊冲去。慧真、素莲亦双双踏剑电掠,从他头顶呼啸而过。

    “呼!”慧真丝带飞卷,缠住素晴的纤腰,拔夺起三丈来高。然而不等她继续回拉,王文卿已怪吼着骑鲼杀到,紫红的光锤接连猛撞着慧真的剑芒,霓光四炸,那裂为两片的剑锋登时又崩了几个缺口。

    素莲抢身上前,想要拽住素晴,却被林灵素气箭迫得应接不暇,衣袖、下摆瞬间便被刺破了数十个小口。

    王重阳高声叫道:“王文卿,这位小师太与你无冤无仇,长得又与允真这般相似,你怎忍心下此狠手!”踏空抄截,被四周气势狂猛的漩涡所激,指剑光芒暴涨,连续几记“泽水困”、“风水涣”、“泽雷随”,将那光锤硬生生撞飞。

    慧真趁势收紧丝带,将素晴拉回怀里,脚尖一点,踩着那两片断剑冲天直飞。却听雷声轰鸣,林灵素纵声长啸,万千道闪电如银蛇窜舞,汇聚成龙卷风似的滚滚炫光,倏然冲入他的头顶,接着炽光一鼓,天海骤白。

    “轰!”海面猛地朝下沉陷,继而喷涌如沸。王重阳当胸如锤,喉中腥甜直涌,竟连指剑也来不及成型,便被那魔头惊涛骇浪似的真气撞得连翻了几个筋斗。素莲更是被震得如断线风筝般飘出数十丈远,没入海中。

    炽白的电光从林灵素合握的拳心夭矫破空,如苍龙飞舞,瞬间划过几道刺眼的太极鱼线,从四面八方劈向慧真。

    慧真左手抱着素晴,右手捏诀御剑,螺旋疾转,两片断剑环绕如羊角旋风。气浪迭炸,激撞的炫光密密层层,如火树银花,滚滚高上。

    林灵素哈哈大笑道:“老师太,西天路遥,我这就送你成佛!”那太极鱼线似的炽光又是一鼓,如银龙巨蟒,逆向将慧真的螺旋光剑死死卡住,一寸寸地朝里绞去。

    漩涡也仿佛随之加速,风暴如狂,滔天巨浪极速飞转,很快便形成了高过海面八九丈的水墙。遥遥望去,又如万兽狂奔怒吼,随时将欲俯冲吞噬。

    王文卿骑着龙鲼飞旋上空,与林灵素一左一右,恰恰形成了太极之势。那道陨星流火般的光锤越转越快,拖拽着六丈余长的光芒,呼啸着朝已无法动弹的慧真撞去。

    王重阳大凛,奋起浑身真气,冲入海涡,连续三记“雷风恒”、“泽水困”、“风雷益”,指剑滔滔不绝地卷引着水浪,如青龙咆哮,与那光锤轰然迭撞,光波炸射,白汽“哧哧”冲天。

    就在这时,昏迷不醒的素晴突然一掌猛击在慧真的胸口。慧真猝不及防,“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旋风剑阵顿时告破,“噗噗”连声,浑身上下被林灵素的电光炁索紧紧缚住。

    素晴又是一脚踢在她的胸口,姿势曼妙地翻身高跃,银铃般大笑道:“老尼姑,你没有勘辨真假的慧眼,还敢故作禅机,说什么‘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慧真脸色涨紫,又转煞白,张着嘴,惊讶悲悯地凝视着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电光炁索急速收紧,波光激荡,素晴的皮肤如迸裂的瓷器,洇出无数细纹。

    *******

    八年前,阔别网络十年的我,孤身带着《云海仙踪》来到创世中文网。两个月后,与组建不足俩月的“神门”率性地加入了最惨烈的年底月票战,最终在最后时刻被反超,虽然以单月超人气获得人气榜第一、新书月票榜第一,但只遗憾地拿到了创世月票榜总榜第二名。

    八年后,我带着断更七年的《云海仙踪》重返阅文,那些八年前就告诉我“远古巨神你早已被时代淘汰了”的人,又再次告诉我“现在的网文早已适合你这样的作者了”“你不可能在小白文遍地的QQ阅读获得成功”。但从我更新的那一天开始,新的、老的、男的、女的……素不相识的读者们便以八年前同样、甚至更炽烈的热情拥抱了我,支持着我,《云海》也因此不断地创造着榜单上的奇迹,复更第一天成为创世站内销售榜第一,并将此记录一直保持至今;同时,短短几天便跃上了“QQ阅读比心榜”前七,然后迅速夺占该榜第一,并牢牢霸榜一个月。然后,终于又迎来了最惨烈的年底月票战,只是这次面对的对手更多、更强,除了创世,还有起点等所有阅文平台的作品;而我所能应对的时间也更短,从复更到卷入月票战,只有短短二十天。

    然而今天,哦不,昨天,复更仅仅49天的《云海仙踪》,以摧枯拉朽之势,所向披靡地超越了榜单上的所有强大对手,最终以单月1.7万张月票的战绩(超出第二名6000张之多),稳稳拿下了12月的QQ月票榜总榜第一!

    这不是我的胜利,是我们的胜利!所有荣耀归于神门的每一个人!归于2021年匆匆“重组”的新神门,也属于八年前曾一起欢笑、一起战斗过的旧神门!不管你们在哪里,不管你们是否看到,请接受我最深切的爱与感激。

    谢谢你们!神门!谢谢最凶残又最亲密的兄弟姐妹们!你们——牛——逼——到——炸——裂——了!我爱你们每一个人!!

    夜太深,心情太激动,而感谢的名单又太长。请原谅我只能将感谢的名单留到明天再一一细数。让我们带着荣耀继续上路,继续这场壮丽的、欢乐的漫长旅程!

    新年快乐!2022年快乐!

2021年12月.月票榜第一的感言与感谢

    2022年新年钟声敲响之时,《云海仙踪》以超出第二名50%票数的绝对优势,摧枯拉朽地超越所有强大的对手,稳稳获得了“QQ阅读月票榜”第一!

    这是断更七年的云海,复更的第49天。也是时隔七年之后,“神门”重组的第49天。

    有人说,网民的记忆就像鱼,只有七秒。在这个流量与大数据至上的年代,不要说七年,也不要说七个月,七天不更新的书可能就会被永远抛弃,彻底遗忘。从来没有一本书,能在断更七年后卷土重来,并在复更后的两个月内,碾压式地夺下最激烈的年底月票战的冠军。

    所以许多人激动地告诉我,这是奇迹,是网文界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奇迹。

    然而他们错了,这不是奇迹。

    这只是实力。不仅是我的,更是短短49天内,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聚拢的“新神门”的实力!

    那些质疑我的人,那些八年前说“远古巨神早已过气”的人,那些两个月前说“什么树下野狐,早已被时代淘汰的人”,那些说“QQ阅读是小白文天下,根本没他立足之地”的人,永远不会明白,为什么一个二十年前出道的“远古巨神”,一本断更七年的书,能够在复更后的当天就登上”创世站内销售榜”的冠军,并延续至今;又如何能在复更后的短短几天,在“QQ阅读比心榜”迅速攀升,直至登顶,并霸榜整整一个月;他们不会明白,为什么一本没有任何推荐、任何广告的“过气”的书,能够在成为创世签约作品在阅文全平台的销售金榜第四名,又如何在复更后的第二个完整自然月,以所向披靡之势,在最激烈的年底月票战中残暴完胜,火箭登顶。

    这些人永远不会明白,一个真心对待自己的作品和读者、乐于用一生来证道的作者,必会得到读者同样真心的爱。八年前我孤身来到创世,49天前我同样孤身回到阅文。但我从来不是一个人,在我周围,有着无处不在、随时现身的“神门”。他们只需要一点星火,就可以燎原。

    当《云海》在QQ阅读的榜单创造一个又一个“奇迹”时,点燃火焰的,不止是我的文字,更是迅速归拢、前赴后继的漫天星火。如狂飚般席卷一切的神门烈火。

    没有他们,就没有所谓的奇迹。

    凌晨两点钟,我躺在黑暗里,想着过去的一年,悲喜交集。2021年,我父亲走了,我失去了对我人生影响最大的人,最好的爸爸,最好的知己。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时被突如其来的悲痛击倒,一度失去了写作的热情。直到三个月后,才逐渐从恍惚的情绪里摆脱出来,决定继续用写作来纪念他。

    写作本身就是一件极为孤独的事。如果没有过去49天来,所有那些热情拥抱、迎接我,无条件地支持我的读者朋友们,2021年就不会有温暖璀璨的回忆,我也就失去了写作的激情和魔力。

    凌晨两点钟,我躺在黑暗里,想着今天将要列出的漫长的感谢名单,一直无法入眠。我该最先感谢谁呢?是八年前为我默默张罗一切,出谋划策却从不居功的“神门大军师“纤纤?在得知我复出的消息后,又顶着家庭与工作的双重压力,如田螺姑娘般给我不着形迹却又无所不在的支持与包容?

    还是将我视如兄长、时时刻刻真心关怀我的烈云狂?感谢他第一时间的盟赏?永远能在繁忙的事业与家庭琐事之间,如人工智能般随时在线,为我分忧解难?感谢他身兼先锋大将、门神、参谋官、秘书……数职,乃止被人戏称为我的全能经纪人,也无半点怨言,还是不断的飘盟、红包,与决战之夜的数百张月票?

    抑或是先感谢打着最彪悍的赏、操着最细微的心,替代八年前“仗剑盟”的辛劳之职的“威武大将军”呆呆马?感谢他与云狂谋定而后动,规划的种种作战方案?感谢他冲锋陷阵时挥金如土的凶残,活跃气氛时插科打诨的呆萌,以及对我肝胆相照的深情厚谊,和月票战时上千票的原子弹?

    又或是该先感谢温柔如水,却又霸烈似火的“八妹”烈烟石?感谢她八年来始终默默无条件支持我,待我如同解语花,待犯我者则必祭以四十米大砍刀的凶悍?感谢她昨晚首发的450多张月票的导弹,许多次盟赏,还是春风化雨的陪伴?

    是否该先感谢经历着艰难光景,却为我做着最吃力不讨好的管理工作的烈麻麻?感谢他几年前打飞滴穿越千里,就为了在直播时见我一面,传达神门对我的想念?感谢他的嫉恶如仇,忍辱负重,对我作品了如指掌,有如siri,还是时刻黏合神门的歌神之声,月票战时的暴雨子弹?

    也许我该先感谢美貌如周慧敏、侠心义胆的“天后”寻欢,总在不经意时凶残而翩然地打赏,完了还薅上数十张推荐票,乐滋滋地四下推荐,感谢她昨晚恐怖的600张月票,在八妹之后再次吹响屠杀的号角?还是感谢八年前最骚的神门外联部长、如今已洗尽铅华、风度翩翩,时刻为神门带来幽默与温暖的三叔,为神门打光了所有的骚气和子弹?

    或是先感谢神门至为凶残的睡美人三千?感谢她一言不合残暴盟赏的恐怖,千变万化难分真身的迷离,还是感谢她月票战里灭绝人性的三千张月票与打赏,有如一颗又一颗原子弹,在战局已定的“垃圾时间”里依旧一遍遍地无情轰炸着废墟?还是该先感谢神秘的“走不走”和他(她)惨无人道的连环盟赏、五盟赏与近千张月票?

    是先感谢芸芸、碧玉湖、kisaki妃妃、晚晚、苍梧之渊、荒颜之空、苏幕遮不住、白糖十三克……众美貌凶残的神门女神排山倒海的盟赏、与数以百计的月票炮击?或是先感谢楚清秋、狐狸别调皮、神门无知、泉泉泉、肯特先生、梅杰……重机枪般密集的打赏火力与疯狂的月票轰炸?

    是该先感谢尛懒懒、柒柒、织梦者、木小君、小太阳、二树、楽、夕灵……等神门女将的攻城掠地,还是陌弃、山与海、夏日里的回眸、灵青帝、刑天、楚涵、老当家、弦月洋葱圣骑士、刀编剧、Patrickid、风青玄、野狐树下小书童……等剽悍汉子的枪林弹雨?

    还有太乙木大罗仙、阿樱、大荒雨师、树上独侠、爱小齐的生鱼片、梦耶、半面(终古之诗)、君何顾、惜羽、yuaneve、小暮、。、凛木鱼、云姬、ELGATO、寻常吟哦、善良菌、luting、Lilin、一代贰货、符戬、侦兵游痕、阿生、TiTanium、1、ly、qzuser、程得、春来梨花若雪、於半仙、忙碌的牛儿、残小翼、何必、布裸斯_阿天、一生俯首拜八幡、陽繁花似锦、(*--*;)、龙55、醉解兰舟去、晨钟暮鼓日星隐曜、一萧儿、全系爱、wallyzjy、拽着幸福往前走……

    太多的名字,太多的人……就算是再长的感谢信,也无法一一列出。我多么希望可以将你们每个人冲锋陷阵的“战功”,囊括无疑地陈列于此,但我尝试了整整五个小时,最终还是放弃了……就算我反复计算了数十遍,也一定会有遗漏。如果我忘记了将你的名字放在其中,请接受我的歉意,并告诉我。但请相信,我已将所有并肩战斗过的兄弟姐妹,一一截屏保寸,最终会将你们所发出的每一记子弹、每一点火光,都记录在我的文档和记忆深处……

    昨晚躺在黑暗里,想着这封信,原以为可以轻松地完成,但此时写到这里,竟不知该怎么写下去了。昨夜的激动、骄傲和喜悦,无法用文字传达万一。亲爱的兄弟姐妹们,我该如何像你们拥抱我一样地紧紧拥抱你们?如何在你们每一个人的耳边大声地叫出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表达对你们的爱与感激?

    2021年,对我而言,或许是最为独特而难忘的一年。谢谢你们,将这一年变成了美好而荣耀的回忆。谢谢你们,和我并肩战斗到新年钟声响起,创造了一个又一个他们所认为的“奇迹”!

    2021年过去了。2022年,让我们带着荣耀上路,继续这壮丽而欢乐的旅程,让我们继续让烈火燎原,旗帜招展,缔造新的奇迹!

    *********

    最后的最后:明天两更,就当作我们这场史诗级月票战胜利的小小庆祝。你们凶残而辉煌战果,也只能留在此后几天的更新里,慢慢记录。^^

    (明日首更由凌晨0点改为上午十点,第二更为晚上九点)

    爱你们!每一个人!

第二百七十三章 惊涛

    电光炁索急速收紧,波光激荡,素晴的皮肤如迸裂的瓷器,洇出无数细纹。

    王重阳又惊又怒,难道这“素晴”竟是假的?头顶轰鸣狂震,海涡层层飞旋,有如一口深井,将他与慧真困在下方。朝上望去,那两个魔头的真炁轮转飞旋,有如阴阳太极,封住了出口。能破太极者,唯有阴阳鱼。要想杀出去,就得以先天神功奋力一搏了。

    当下脚踏九宫步,在体内八极间运转先天真炁,大喝着一记“火雷噬嗑”,指剑亦挥出一道太极鱼线般的炫光,劈向林灵素拳心那道绷紧的电光炁索。然而终究还是迟了半步。

    “嘭!”慧真身躯剧颤,头顶幻光鼓舞,元神竟从玄窍中硬生生地挤了出来!

    王重阳心中一沉,从怀中拔出刘德仁所送的玛瑙葫芦,将慧真元神收入其中,脚下不停,指剑顺势飞旋,又是一记太极鱼似的炫光,瞬间破入那两大魔头中央的连接点,冲天而起。

    林灵素格格笑道:“好一个王芋头,不愧是我教出来的乖徒弟!你既这般有情有义,智勇双全,为师又岂能不给你一些奖励?瑶儿,把他的素晴妹子还给他吧。”声音忽然变得说不出的悦耳柔媚。

    李师师!

    王重阳心中一颤,幡然醒悟,敢情眼前的“林灵素”竟是这女魔头所化,难怪这般惟妙惟肖,又谙熟五雷大法与先天神功。她称那“素晴”为“瑶儿”,莫非竟是金国公主完颜瑶?

    果见那“素晴”骑着龙鲼盘旋在上,衣服虽仍是素白的僧袍,脸容却笑吟吟的神态全非,正是数月未见的完颜瑶。她取出一个布袋,笑道:“王芋头,师父这般体恤你,你到了黄泉之下,可别忘了请师父喝喜酒。”轻轻一抖,竟将真的素晴抛入了海涡。

    “小师太!”王重阳不及多想,翻身疾冲而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当是时,眼前一花,轰鸣狂爆,海涡的水墙已四面八方撞了上来,五脏六腑几欲挤爆。他想要朝上冲跃,却觉金光乱舞,身不由己地螺旋疾坠,被那狂猛无比的漩涡吸入了阴寒可怖的无底深渊……

    ************

    天海一色,波涛汹涌。许宣扶舷南眺,衣裳随着风帆一起猎猎鼓舞,胸膺里也仿佛有骇浪翻腾,风云激荡。

    再过两日,便可抵达明州了。山河虽在,人物全非,相别不过短短十月,却已恍如隔世。所谓“故园”,只怕也已陌生得如同塞外北国了。遍海灿灿金光,仿佛全都化作了那些熟悉的脸容;大浪高一声,低一声,就像他们在耳边欢笑轻语。

    他双手攥紧船舷,青筋暴起,强忍住将欲夺眶的泪水,心道:“爸,额娘,孩儿不孝,害你们受屈枉死。狗皇帝听信谗言,杀我满门;程仲甫狼心狗肺,灭绝人性;还有那些牛鼻子与贼秃驴,个个道貌岸然,佛口蛇心……今日归来,虽不能为你们洗冤昭雪,却誓将他们斩尽杀绝,报仇雪恨!”

    此次南下,他只身乔装成辽东参商,未带任何随从,为了避人耳目,连海冬青与翡翠笛子也留给了苏里歌,只怀揣了价值三百万贯的“会子”和那柄共工柴刀,作为复仇之用。

    他知道完颜亶、裴满氏绝不会同意自己孤身前往临安,刺杀赵构,因此那夜辞别完颜亶时,假称从蒙古人那儿得知,赵宋灭金之心不死,一直在遣使联合西夏、蒙、辽、高丽四国,三面围攻大金;蒙辽之盟既破,他身为大金国的太子,下一步的任务自然是瓦解高丽与大宋的联盟。为免打草惊蛇,不让金国的内奸走漏消息,他必须隐藏身份,秘密行动。

    完颜亶对他说的话深信不疑,虽有些担心其安危,但一想自己儿子有如神助,连青龙、玄武、混沌、白虎四大太古神兽也奈何不得,小小高丽,又何足为惧?也就让他去了。

    一想到完颜亮气炸了肺却还得满脸堆笑的神情,他就不禁莞尔。这一路上倒是未见这狗贼的追兵,也不知李师师是否派人暗中相随,是以他反复乔装,又戴上了这张堪称鬼斧神工的人皮面具,直到确认无人盯梢后,才辗转到了高丽国,登上了这艘大宋商船“顺济号神舟”,从礼成江碧澜亭出发,一路顺风而下。

    此时此刻,完颜乌禄想必也早已怀揣着装有苏里歌母女的乾坤袋,瞒天过海,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燕京了。也不知她是否也正在思念着自己?

    想到临别前苏里歌的缱绻柔情,他心中又是酸苦又是甜蜜。在与这温柔似水、热情如火的金国少女重逢之前,他虽也曾爱慕过白素贞,情迷小青,却从未曾真正体会过男女之情。那双泪水盈凝的眼睛,让他几次欲走还留,难分难舍。

    如果不是因为此行太过凶险,多么想带上她呵!然而不行。他就像是传说中的天煞孤星,几乎所有他爱的、爱他的人,都已经死了,只剩下她,无尽黑夜里灿灿于星穹的牵挂。如果她也死了,那么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值得依恋?自己也唯有如同共工,撞断天柱,湮灭所有一切!

    思忖间,忽听“轰”地一声巨响,大浪如倾,船身剧晃,主桅不知被什么撞断,连着帆布喀啦啦地倒了下来。

    甲板上惊呼四起,几个水手大叫道:“有海盗!有海盗!各位客官速回舱房……”话音未落,轰鸣狂震,碎木炸舞,船舷、艉舱接连被炮火击中,舵楼上的梢工更是直接被打得血肉模糊,连哼也来不及哼上一声,便连同炸散的舵盘一起拋入海里。

    满船大乱,惨叫声、惊呼声此起彼伏。一艘漆黑的战船突然出现在远处掀起的波涛上,红光吞吐,号角破云,夹杂着嘈杂刺耳的阵阵喊杀。

    许宣又惊又恼,他之所以挑选此船,便是因为它被称作几年来大宋最坚固安全的商船。船长二十余丈,楼高三层,可载近千人,两侧更安装了十八门火炮,配了两百余名的水手与军士,用来防御海贼。想不到今日真遇上了海盗,竟如此不堪一击,就连纲首、部领也吓得抱头鼠窜,丝毫没想到如何开炮还击。

    海盗船来势极快,不多时便已撞向了“顺济号”的左舷,“砰砰”连声,船身被掀得朝右倾斜,数十人尖叫着翻身连滚,从甲板滑向右舷。

    混乱中,只听海盗船上有人粗声粗气地大叫:“船上的人听好了,要想活命,就把尼姑全交出来!敢藏一个,老子就把你们全部丢到海里喂鲨鱼!”

    众人一愣,面面相觑,纲首大着胆子,颤声道:“这……这位大王,我们只是来往高丽的商船,船上装的都……都是些土特产,哪来的……哪来的尼姑?”

    那海盗骂道:“直娘贼,你当老子是……”却被另一个尖嗓门的海盗喝止,高声道:“你们从高丽来,一路上可曾见到尼姑?”

    众人慌忙摇头。那尖嗓门的海盗道:“连尸体也不曾见着一个?”众人忙又摇头,纲首颤声道:“大王,我们行船海上,最怕的就是带着女眷,更何况是尼姑?”

    众海盗哄然大笑,那尖嗓门的海盗笑道:“海上行三日,母猪变貂蝉。我瞧你色眯眯的,多半把尼姑藏到舱板底下了。来呀,弟兄们,给我好好地搜!犄角旮旯全别漏过了!”

    群盗轰然响应,霎时间火箭纵横,杀声震天,船帆、艏舱、舵楼全都烧起来了,数以百计的黑衣海盗口衔弯刀,紧握绳索,从空中飞旋荡落,猛虎般朝甲板上慌乱的人群扑去。

    两个海贼砍翻数人,咆哮着挥刀冲向许宣。许宣怒从心起,假意跟着人群惊叫奔逃,指尖连弹,“啪啪”地抽在那两人胸口,登时打得他们口喷鲜血,怪叫着飞撞船舷,翻入海中。

    “是谁?是谁?”众盗又惊又怒,纷纷围作一团,左顾右望,七嘴八舌地叫道:“臭贼尼,有本事就别躲躲藏藏,出来跟我们比个高下!”“他妈的,老尼姑已经死了,剩下你们这群小娘皮还敢嚣张?聪明的就赶紧滚出来,给老子做压……压舱夫人!”

    许宣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这些海贼找的尼姑也不知是哪门哪派的,我且吓他们一吓。”笼着袖子,指尖连弹。

    众海贼“哎哟”迭声,有的被气箭射中膝盖,有的被气丸弹中脑门,顷刻间便倒地一片。群贼惊怒更甚,纷纷叫道:“操他奶奶的,这般贼尼躲在暗处不出来,定是受了重伤,把这船上的人全杀了,再放一把火,送她们上西天!”

    众盗挥刀四散冲开,杀向人群。许宣气箭连弹,风雷激啸,转眼又将数十人打飞落海。这些海贼武功虽然平平,却凶悍无比,毫不畏死,狂呼怒吼着砍杀船夫、乘客,继而点燃火把,纷纷朝船舱里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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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章今晚九点更新。新年快乐!

第二百七十四章 再会

    许宣眼见一个又高又瘦的黑衣人立在横杆上,挥舞令旗,料想必是盗魁无疑。当下弹指将他射落,抢身上前,正欲勒住他的脖子,喝退群盗,心中忽地一震,失声道:“三书!”

    那盗魁皱巴巴的瘦脸上留着两撇胡子,贼眼滴溜溜地转动,赫然竟是当日“狼雕号”上的海盗头领胡三书。

    胡三书一愣,许宣身着裘衣皮帽,一副辽参豪商的打扮,脸上贴着极为逼真的人皮面具,容貌尽变,岂能难以辨出?但这声音极为熟稔,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许宣把脸一抹,又迅速覆上面具。胡三书又惊又喜,颤声道:“帝尊!是……是帝尊陛……”

    许宣不愿在满船人面前暴露身份,勒住他的脖子,传音喝道:“快让弟兄们退回去,别坏了我大事。”胡三书哪敢忤逆,连连点头,被他抛入人群后,立即翻身急滚,舞旗大叫道:“弟兄们,船上没有尼姑,把火扑灭了,撤!全都给我撤!”

    群盗哗然,不知为何明明已占领了商船,却又突然放弃,还要帮着灭火。这些海贼贪狠凶残,纪律却极严明,心虽不甘,还是骂骂咧咧地扑灭火焰,随着胡三书如潮撤退,抓着绳子荡回海盗船。

    顷刻间,呼啸而来的悍匪又呼啸而去,商船甲板上剩下了数十具尸体,和蜷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几百名船工和乘客。眼见那海盗船扬帆远去,众人面面相觑,惊魂未定,仍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经此一劫,“通济号”受损严重,主桅、舵楼均被摧毁,杂事、梢工、火长也全被砍死。好在船上有备用的桅杆和舵盘,又有许多熟练的工匠,那纲首虽然胆小,经验却还算丰富,缓过神后,立即带领众船工修缮船身,花了近两个时辰,终于将主要的损坏处一一修毕。

    船上的商贾、乘客始终提心吊胆,生怕海盗去而复返,直到商船重新起航,方如释重负,爆起一片欢呼,纷纷朝南磕头礼拜,将观音菩萨、妈祖、通远王……全都跪谢了一番。

    许宣在一旁看得暗自冷笑:“林灵素那老贼说得不错,这世间哪有什么狗屁神仙?就算真有,也是视苍生为无物的无情之物。我命由我不由天,只有这些任人宰割的愚民,才会眼巴巴地乞求贼老天开眼垂怜!”

    到了黄昏,风向转为东南,漫天晚霞渐渐化作了乌云,垂悬在黑沉沉的海面,犹如万千蛰伏的猛兽,不断变幻着形状。纲首只恐海盗追来,下令收起船帆,轮桨齐飞,继续全速航行。

    落日将尽时,忽见东南方漂着一艘断为半截的残船,翻覆摇荡,上面围坐着数十个白衣女尼与船夫,望见“通济号”,纷纷欢呼跃起,挥手求助。

    众人哗声大作,猜想海盗们追捕的多半就是这群尼姑了,个个都怕惹祸上身,叫嚷着快快调转方向,不可让尼姑们登船。船夫们也早被那群凶神恶煞的海盗吓破了胆,纲首忙命转舵,加速行驶。

    尼姑们又急又气,船夫们更是绝望得失声痛哭。一个容貌颇为清秀的尼姑柳眉倒竖,顿足怒道:“你们见死不救,和海贼有什么分别?”拔剑想要追来,却被边上的圆脸尼姑喝住。

    许宣大觉好奇,凝神细看,这群尼姑约三十二三人,个个血染白衣,都受了或轻或重的伤;背负长剑,显然是江湖中人,只是大半的剑也都折断了,剑鞘空空。那些船夫也全是女扮男装,十个里约有七个奄奄一息,蜷卧在残船舱顶,倘若不及早医治,必死无疑。

    众尼围坐一圈,轮番为躺在中央的中年女尼输送真气。那女尼脸色煞白,双目紧闭,几乎感觉不到任何气息,似是已经死了。一个年纪极轻的尼姑握着她的手,肩头颤抖,努力抑制着啜泣。

    那年轻女尼新月般的双眼哭得又红又肿,却难掩端丽之色,瞧来极为眼熟……许宣心中猛然一震,热血冲顶,险些叫出声来。

    李秋晴!这尼姑竟然是葛长庚葛仙人的外孙女李秋晴!当初峨眉山上,虽只相处了短短几个时辰,却同生共死,印象深刻,断然不会认错。但她明明已被小青护送到了茅山朱洞元门下,又怎会从一个道门弟子变成了尼姑?

    当下不及多想,挤到纲首身边,掏出一张十万贯的会子悄悄塞入他怀里,低声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救的是几十个佛陀的弟子?纲首功德无量,菩萨庇佑,从今往后必当一帆风顺,平平安安,纵有海贼,也绝不敢近‘通济号’半尺。”

    那纲首行船来回一趟,也不过挣得千八百贯,瞧见这便钱上的数目,眼都直了,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才点头如捣蒜:“是,是,官人说得对,官人说得对!”转身朝众船工高声道:“弟兄们,咱们行船海上,终日跪求菩萨保佑,遇见了落难的观音弟子,反倒躲得远远的,也不怕招来报应么?你们是怕海贼,还是怕菩萨怪罪?”

    满船人面面相觑,虽百般不情愿,却不敢吭声。纲首夺过舵盘,朝东南转去。群尼大喜,纷纷扶起伤者,踏波跃上船,朝众人合十致谢。

    纲首瞥了眼许宣,踌躇道:“各位师太,并非……并非小人不敬,只是船上的客舱都已满了,只剩下底舱还有些空房,只能委屈各位了。”

    许宣清清楚楚地知道二楼还有几间客房,这厮不肯说实话,必是生怕海盗又追将上来,发觉众尼的踪迹。当下也不拆穿,传音道:“底舱密闭潮湿,没受伤的师太倒也罢了,受伤的老师太住在里头……只怕等船靠了岸,纲首你要好事变坏事,惹上人命官司啦。”

    纲首脸色骤变,忙又道:“不过船上还有一间小人用来休息的舱房,众位师太如不嫌弃,可将伤病体弱的移到舱内休憩。我们从高丽带回一些人参药材,还有一些金创药,师太们如果需要,只管拿去。”

    圆脸师太合十道:“那就多谢施主了。”与李秋晴一齐抬起中年尼姑,随纲首上了艉舱二楼。其余众尼与女船夫则相护搀扶着,下了底舱休息。

    许宣几次想要传音告知李秋晴自己的身份,强行忍住。此行关系复仇大计,而自己眼下的身份又是“金国太子”,一旦走漏了风声,成为众矢之的,势必前功尽弃。况且尚不知来龙去脉,连这群尼姑是哪门哪派的也不清楚,又何必多生枝节,只需暗中保护李秋晴,静观其变就是。

    等纲首从舱房中出来,又塞了他一张五万贯的会子,让他好饭好菜招待群尼,有什么药材只管送去;若有消息,时刻来报。那纲首行船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出手阔绰又不愿张扬的客人,心花怒放,对海贼残存的恐惧也被贪念冲淡了,忙连声答应,四下打点去了。

    *********

    四周涡浪滚滚飞旋,形如高达千仞的圆形巨井,又如同亿万凶兽咆哮腾舞,疯狂地挤压着,推搡着,时刻将欲崩塌扑下。白沫纷扬,水浪倾落如暴雨。

    朝下望去,则是那深不见底的漆黑海涡,时刻不停地轰鸣吞吐着,有如巨龙张口狞笑,等着他们坠入其中。

    王重阳骑在玛瑙葫芦上,随着涡旋狂风左摇右摆,浑身早已湿透,分不清是水雾还是冷汗。素晴顾不上僧俗之分、男女之别,从背后紧紧地抱着他,闭着眼睛,不敢有半点松脱。

    火烧云卷过蓝色的天空,白鸥回翔。日去夜来,红日从那井口般的涡墙间西移已有三次,他们被困在这海底深渊里也足足有三天了。若非王重阳急中生智,用刘德仁传授的法诀放大葫芦,骑坐着跌宕其间,只怕也早支撑不住,被吸入海涡更深处了。

    涡墙虽高千仞,以他的真气与修为,原也不难翻越。但奇就奇在这涡旋有着难以形容的巨大引力,越往下坠,越如被海草缠足、山岳压顶,任他有浑身神力,也难朝上冲脱。就连上方穿掠的鸥鸟,飞得稍低一些,也往往尖叫着被吸入海涡,流星般从他们身边冲过,瞬间消失不见。

    三日来,他目不交睫,骑乘着葫芦与海涡殊死相搏,已近精疲力竭。除了昨日从涡墙里甩飞而至的一条大鱼,二人再未吃过任何东西,此时唇焦口燥,饥渴难忍,平生第一次感受到寒渊般的绝望与恐惧,心想:“哎,可惜我太过愚钝,不能尽悟阴阳指的奥秘。若是许……若是济安太子在此,或许便能借这天海之势,逃出涡旋了。”

    轰鸣中,忽听葫芦里传出慧真师太细微的声音:“王真人,这漩涡之势,何止万钧。你这般支撑,终非良策……”

    素晴“啊”地一声,睁开双眼,又惊又喜,叫道:“师父!你……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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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章1月3日上午十点更新。2022年快乐!

第二百七十五章 归墟

    素晴“啊”地一声,睁开双眼,又惊又喜,叫道:“师父!你……你醒了!”

    王重阳心中欣悦却只一闪即逝。无忧子传他的这个葫芦名叫“乾坤一炁壶”,乃是上古传下来的神器,小可烧丹化药,大可炼神固魄。慧真元神被李师师震出玄窍,他急中生智,将其收入葫芦,原想凭借此壶神力,足可固守其魄。然而眼下听她语音,气如游丝,受创极重,且不说如何附体重生,能保住不逸散湮灭,已是万幸了。

    慧真道:“残灯枯油,亏得王真人相救。”顿了顿,道:“王真人,若贫尼猜得没错,此处应是东海归墟,八纮九野之水,最终全都汇入这无底之洞中。”

    王重阳一凛,他虽久居蓬莱,对“归墟”二字却如雷贯耳。自幼便曾听族人说过,东海上有一个无底深渊,亿万年来,吸纳了五湖四海之水,海面却始终无减无增。相传彼处原是太古时囚禁金族少昊的所在,少昊登位白帝后,戏称之为“少昊之国”。那时的“归墟”还并非无底海涡,中央立着一座高山,石堡耸立。后来共工撞断天柱山,也震动了大荒八极,位处“八极”之一的归墟也因此崩山倾海,变成了大洋中的无底之谷。

    又有人说,“归墟”原本就是天柱山的所在,被上古共工撞断后,碎成了五色悬山,漂悬海上,而下方则形成了深不见底的海涡。女娲采此五石补天,又将混沌、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封于五座残山之下,移镇五方。倘若真是如此,他出身蓬莱,此番也算是阴差阳错,回到“故乡”了。

    慧真道:“归墟是众水所归之处,若与这海涡强行抗衡,不啻于孤身与天地相争。四海源源不竭,王真人的真气虽然雄浑绝顶,但终有穷尽之时……”

    话音未落,四周涡墙猛地一鼓,鲸浪滔天,飓风狂卷,其势之猛,远胜于前。葫芦登时被掀得陀螺飞旋,素晴凌空甩飞,所幸王重阳应变极快,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借势挥臂,大喝着将她拉回怀中。

    葫芦急旋未已,撞击在涡墙边缘,朝上抛弹起七丈来高,被涡旋引力所吸,又笔直地疾坠而下。素晴惊魂未定,紧紧地抱住王重阳的脖子,鼻息间尽是温暖好闻的男性气息,脸颊一阵烧烫,忙松开双手。

    她的僧帽早已被飓风刮飞,秀发乱舞,忽东忽西,不时拂扫在王重阳的脸颊、眼睫,让他不由想起从前与王允真共骑狻猊,飞驰蓬莱的情景,心中又是一酸,定了定神,道:“师太说的极是,奈何晚辈资质鲁钝,修为太浅,舍此之外也找不出脱身之法了。”

    慧真道:“王真人天资之高,世所罕见,何须如此妄自菲薄?人非菩萨,岂能敌得过天地伟力?但求随形借势,化为己用而已……”

    听到“随形借势,化为己用”,王重阳心中一震,想起许宣所说的“阴阳指”奥义,陡有所悟。果然又听慧真说道:“空空色色,法无定法。王真人的指剑玄奥莫测,显然已深谙此道。归墟海涡固不可敌,但若想从中脱身,只要借势得当,倒也不无可能。”

    王重阳肃然道:“但求师太指点。”

    慧真道:“**常转,有无相生。归墟集四海之势,上有狂风,下有海涡,层层左旋,不可与之争锋。倒不如反其道,借其势,毕集全力,逆旋而下,或有一线生机。”

    她的声音虽细如蚊吟,传入王重阳耳中却响如雷霆,幡然醒悟,心想:“女娲的‘先天神功’、青帝的‘阴阳指’、老子的‘道德经’、师太的佛法……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却都有暗合相通之处,天下武学之道,可谓殊途同归。可叹我久居蓬莱,见识浅薄,不知修道之本在于修心。浑身纯阳炁,不如一颗智慧心。”

    正自惊喜沉吟,忽听腹内又传来蛇圣女的厉笑声:“傻小子,莫听这老虔婆胡说八道!归墟集八纮九野之水,力势何止万钧,你傻乎乎地逆旋而下,可不成了以卵击石,粉身碎骨?”

    慧真、素晴猛吃一惊,听闻王重阳解释,方知是蓬莱蛇族圣女的神识附着其身,更觉骇异。蛇圣女对往事深以为耻,不愿王重阳多提,他刚说了数句,便连声喝断,道:“臭小子,生死关头,你和她啰嗦什么?要想活命,唯有凭借纯阳之身,和你怀里这纯阴之体的小娘子双修两仪之炁,脚踏九宫星宿,气转先天八极,方能保住小命!

    听她喋喋不休地念叨了几遍“阴阳双修”,素晴只道与男女之事相关,不由脸热如烧,又羞又恼,想要出言驳斥,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王重阳不敢忤逆师命,只好苦笑着唯唯诺诺,所幸慧真并不着恼,道:“蓬莱神族,贫尼素有耳闻,今日有缘会见,荣幸之至。圣女所说的‘双修阴阳之炁’确是妙法,只是一则炁动则意动,小徒是出家人,修持尚浅,未见适合;二则本门虽是女尼,修的却是‘自阴生阳’的心法,正所谓‘万物负阴抱阳,冲气以为和’,所炼的并非纯阴之炁,也难与王真人的纯阳真炁双修相生……”

    蛇圣女冷笑道:“我还以为慈航静斋里有什么世外高人,原来不过如此。阴极生阳,阳极生阴,有何不能双修之理?既然这小尼姑道行太浅,还有什么可啰嗦的?王重阳,你快将她一并装进葫芦,用我传你的先天八极之法向上冲出去!”她听慧真言语温文有礼,语气也不由放软了一些,言辞却仍不客气。

    过去三日间,王重阳早已使尽浑身解数,试过多次。奈何这海涡吸力之狂猛,言语难以形容万一,加之滔滔水墙,千变万化,如论他如何炁转八极,脚踏九宫,也难以化解这天地伟力。但蛇圣女乖戾偏执,理论不得,他只得恭声应诺。

    正待奋力冲跃,“轰轰”连声,四周鲸浪狂喷,漩涡有如巨蟒突然收紧。王重阳心中大凛,抬头望去,霞光尽没,漫天黑紫,与滚滚飞旋的万丈涡墙连成一片,仿佛无数妖魔鬼怪咆哮乱舞,随时将欲扑落。

    轰鸣声中,只听慧真一字字道:“王真人,今夜正值十五月圆,潮汐四涌,正是归墟海涡倍增倍涨之时,强与争锋,万劫不复;顺时借势,方有生路……”

    她后半句话被轰隆声盖过,已听不真切,眼见涡浪层层喷涌,飞旋着,绞扭着,哮吼着……一浪盖过一浪,一轮险过一轮,果比前几日增强了许多倍,知她所言非虚。王重阳心念急转,顾不得再受蛇圣女责骂,高声道:“师父恕罪!”左臂抱紧素晴,双腿夹住葫芦,猛地翻身下冲。

    “呼”地一声,眼花缭乱,左旋疾坠,狂风、海水、碎木、乱石……劈头盖脸地打来,如乱箭密射,刀枪刺剐,无法睁眼,无法呼吸,只能透过眼睫的细缝、借着暮色未尽的微光与涡流的方向,极速飞旋闪避。

    一旦掉头朝下,海涡的吸力竟似猛增了十倍。刹那之间,两人便已急落数三百余丈,深不见底的螺旋黑渊有如巨兽口喉,又似地狱黄泉,阴寒彻骨,腥臭扑鼻。

    上下左右尽是万顷海水,惊涛重重。他凝神聚气,一记“坎为水”,真气从右臂食指轰然贯出。坎上坎下,层层险阻,内外交感,真气澎湃汹涌,长流不息,朝着下方左旋而来的涡墙撞去。

    “轰隆隆”迭声狂震,王重阳眼前一黑,右臂酥麻,顿时被反向掀起六七十丈高,左臂本能抱紧素晴的腰肢,勒得她几欲窒息。蛇圣女怒道:“臭小子,不听我的话,活该你死无葬身之地!”又喋喋不休地斥骂慧真师徒见识浅薄,扭捏作态,若是用了阴阳双修之法,早就逃出生天云云。

    素晴紧紧闭住双眼,仿佛什么也没听见。除了当初峨眉山上,曾与那少年许宣同处一袋,从不曾与男子如此肌肤相贴。此时被王重阳紧抱怀中,耳鬓厮磨,颠三倒四,只须臾间,额头便与他的口鼻相撞多次,脸颊如烧,又惊又羞,心似是要从嗓子蹦将出来。

    却听王重阳大喝一声,右臂光芒鼓舞,顺着指尖化为炫目无比的气剑,再度激撞在迎头扑来的涡墙上,炸涌起滔天气浪,震耳欲聋,慧真、蛇圣女的声音全听不见了。

    他借着惊涛之力,飞身逆旋,连使出“水雷屯”、“风雷益”、“水风井”、“雷风恒”四记指剑,每一次被震得朝上抛弹后,都在翻身下落的瞬间撞击左旋而至的涡墙,立时又被重新抛起。如此循环反复,层层爆涌的涡浪排山倒海,转瞬间便将二人连同葫芦掀起数百丈高,如风筝般扶摇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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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章1月4日凌晨0点01分更新。2022年快乐!

第二百七十六章 旧仇

    狂飙怒卷,呼吸如窒。等到素晴再睁开眼时,距离上方的海涡之口竟然只有百余丈远了!忍不住“啊”地一声惊呼,大喜过望。蛇圣女没想到真会奏效,兀自嘴硬,喋喋不休地骂他忤逆师命,必吃苦头。

    距离归墟之口越近,海涡的吸力越减,所能借助的反撞之力也随之越弱。王重阳抱紧她翻身朝下,又是接连三记“水风井”、“泽水困”、“泽风大过”,却只反向抛飞起六十余丈,距离出口仍有五十丈之遥。

    此时空中乌云渐散,星辰寥阔,东边海面已露出一轮圆月,清晖如雪,照得归墟西面的涡墙一片银亮。王重阳全身沐在月色里,水汽濛濛,衣裳鼓舞,笼罩着淡淡的七彩光晕,俊俏的脸有如神仙。素晴只瞥了一眼,心中又突突狂跳起来,耳颊滚烫,忙转开头去。

    王重阳在归墟中苦苦强撑了三昼夜,此番又拼尽全力,生死以搏,到了此刻,实已筋疲力竭,眼见逃生在望,精神大振,当下聚气逆旋,接连七记“一阳指”,终于借着天人合一之力,回旋跌宕,翻身高高跃出了海面。

    就在四人如释重负,忍不住要齐声欢呼时,上方忽然焱飚狂卷,一道光锤拖拽着七丈余长的炽芒,雷霆般朝着两人当头扫至。

    两人只觉眼前一红,唇焦口燥,浑身仿佛瞬间烧了起来。王重阳应变极速,霎时间又是两记“泽火革”、“火雷噬嗑”,螺旋飞卷,指剑纵横,和那光锤激撞起冲天气浪。

    “轰轰”巨震,惊涛四炸,两人连同葫芦,如断线纸鸢般飘飞出十余丈远,险些又一头朝海渊下栽去。眼角扫处,却见一人骑着龙鲼,鬼魅般极速冲来,衣袂猎猎鼓卷,双眸眼白上翻,赫然正是那从吉塔火山里死而复生的王文卿!

    王重阳大凛,难道这厮竟在归墟上方等候了三日三夜?那么李师师呢?是否仍潜伏在周遭?不等扫望,王文卿的那道光锤又以焚天卷海之势,呼啸而至。他好不容易跃出归墟,已如强弩之末,此时怎抵得住这般狂暴猛攻?勉强挡了两合,便觉喉中腥甜直涌,忍不住“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朝下翻身直坠。

    好在素晴剑尖一点,借着葫芦的回旋之力,将两人重又朝上卷起。王重阳深吸一口气,脚踏九宫,气剑从指尖划出太极鱼似的的炫光,劈入怒旋而来的光锤下沿,借势再度冲天飞起。

    王文卿纵声啸吼,浑身红光爆吐,那道光锤炸射出万千姹紫嫣红的烈焰,夭矫如龙,击穿了王重阳的第二道指剑,轰然猛撞在玛瑙葫芦的后端。两人后心一烫,发丝、衣袖、眉睫……连同那葫芦瞬间起火,接连喉咙、脏腑也仿佛窜涌进了熊熊火焰。

    混乱中,只听慧真高声道:“你不是王文卿,你是火云雷神郭动天!”

    王文卿骑着龙鲼,昂立于满海沸波与火光里,伸手缓缓地抹去脸皮,露出一张因仇恨而扭曲的狰狞面容,眼白翻动,厉声狂笑道:“不错,我就是郭动天!被你们慈航静斋害得家破人亡的郭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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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宣吃过晚饭,正盘坐在舱房内逆炼混沌之炁,忽听舷窗“咄咄”轻响,有人低声叫道:“帝尊陛下,帝尊陛下。”开窗一看,胡三书满脸堆笑地扒在窗沿,双脚悬在船舷外,换了一身船工的打扮。

    船下紧靠了一艘梭形的小帆船,想来他竟是趁着夜色,划着这小船悄悄追上来的。船里还坐了一男一女,正仰着头朝他谄媚地笑。那男子五短身材,又黑又丑,叫做李公甫;女的则高高胖胖,白净端庄,叫做许娇容,家中排名老二,唤做“许二娘”,乃是“狼雕号”上的一对海贼夫妻,外号“武大郎”、“潘金莲”,心狠手辣,却极为恩爱。海贼最忌讳船上有女人,许娇容乃是唯一一个,故而印象颇为深刻。

    许宣微微一笑,道:“你们倒机灵。”侧身让他们跃入舱中,关好舷窗。

    三人掩抑不住激动与狂喜,伏身便拜,谀辞如潮。听他们七言八语地抢说了一番,许宣这才知道自己屠青龙、斗玄武之事早已传遍四海,关于他究竟是林灵素元神寄体,还是其亲传弟子的争论也已炒得沸沸扬扬。

    胡三书抹了抹眼泪,哽咽道:“那日‘狼雕号’被青龙撞得粉碎,众兄弟伤亡近半,好不容易才重聚一起,四处打探帝尊消息。听说那孽畜被金军围追,死在了一个双腿受伤的少年手里,我们都猜那必是帝尊无疑。只是弟兄们都是海里的鲨鱼岸上的鸭,又不会说金鞑……金国话,无法到上京去寻探帝尊,所以只有继续在海上打转儿,盼着有一天能与帝尊重逢,天可怜见,总算让我们等着啦!”

    他虽有些夸张做作,言语倒也算发自肺腑。自从与许宣失散后,这些海贼群龙无首,有如丧家之犬,处处不受待见,好不容易重新撞见旧主,真可谓喜从天降,心花怒放。

    许娇容抢道:“前天听说帝尊驾驭不夜城的龙鲼和伥尸,在海上大破慈航静斋,把慧真老贼尼打得七魂去了六魄,我们都激动死啦!这两日在海上转悠,没遇见帝尊,却撞见了神门的好几拨人,哼,他们定是闻得风声,想来争功捡现成便宜,讨好帝尊。”

    许宣心中猛跳,敢情今日救上船的那群尼姑竟是慈航静斋!饶是他聪明绝顶,也想不出李秋晴为何会从茅山道门转投到了慈航门下。慧真师太人称“南海神尼”,普天之下,能将她打得奄奄一息的,绝不会超过三人,巅峰时的林灵素或许算得上其中之一。难道那老贼靠着“百衲大法”,竟又治好了双眼、修复了经脉?那么楚青红呢?楚青红现在又在何处?满腹疑问,却又偏偏无法开口细询。好在林灵素虽然歹毒狠辣,却一向快意恩仇,楚青红这般照顾他,想必不致恩将仇报。心下稍定。

    当日自己冒充林灵素,不过是想借这些魔门凶徒之力,炮轰临安,趁乱刺杀赵构。如今林灵素重新现身,自然无法再继续瞒骗,但“魔帝弟子”的身份,对于他慑伏群凶、纳为己用,还是大有裨益的。

    思绪急转,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必再瞒你们了。我并非帝尊本人,却是帝尊的亲传弟子,姓许,原是临安仁济堂的少主人,你们想必也都听说过了。若非帝尊授予我‘百衲之术’与‘盗丹大法’,我也无法修好自己的两条断腿。帝尊被李师师那女魔头陷害,九死一生,神门中又有许多狼子野心之辈想要落井下石。为了对付李师师与这些叛徒,他闭关苦修‘混沌神功’,让我以他的身份引蛇出洞,再将彼等逐一消灭。当初安羽臣便是帝尊让我杀的第一个叛徒。”

    胡三书等人听说他并非帝尊,无不“啊”地失声低呼,难掩错愕失望之色,再听到最后一句,急忙又“咚咚”叩头,大表了一番赤胆忠心。他们早都听说林灵素带着仁济堂少主人前往蓬莱寻找“炼天石图”之事,后来又见过许宣那块“通真达灵”的玉牌,亲睹了他的种种神威,对于他“帝尊弟子”的身份实不敢有半点怀疑。

    许宣点了点头,道:“你们对帝尊忠心耿耿,弃暗投明,他老人家很是欣慰。至于那些阳奉阴违、野心勃勃的叛徒么,终究会一个个显出原形,你们心知肚明就好,切不可轻信、误信,被这些奸贼蒙蔽利用。此次我前往临安,便是奉帝尊之命,收拾道佛各派,掀翻赵宋狗皇帝,搅他个天下大乱,而后再拨乱反正,一统神门。这事儿若成了,你们都是我神门中兴的功臣。”

    三人大喜,胡三书笑道:“我们这些海贼武功低微,别的本事没有,‘捣乱’二字却最是擅长,只要有用得上的地方,帝……少主尽管吩咐。功不功臣全不打紧,能重见少主,火里来水里去,跟着干一番大事,已是祖宗八辈积德,天大的造化。”他佞滑乖巧,善揣人意,许宣既已自承是林灵素的弟子,立即改称“帝尊”为“少主”,谀辞如潮。

    许宣忍俊不禁,摇头道:“你可太谦虚啦。想那樊哙是个屠狗的,张飞也不过是个猪肉贩子,怎比得上你们这些刀头舔血、杀人越货的海贼?”

    三人听了不以为耻,反而大感得意,胡三书正色道:“人逢明主,马遇伯乐。想那汉主刘邦不过是个老混子,刘备也不过是个卖草鞋的,岂能与帝尊、少主相比?我们这些海贼跟着少主,比樊哙张飞有出息那也是应当的……”

    话音未落,船身猛地一震,左右剧晃,似是撞到了什么礁石上。四人一凛,只听甲板上有人叫道:“海盗!海盗又来啦……”接着又听“嘭嘭”几声炮响,船上顿时惊呼四起,乱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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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七章 普安

    又听“嘭嘭”几声炮响,船上顿时惊呼四起,乱成一团。

    许宣将头探出舷窗,却见黑漆漆的海面上火光闪烁,连成一片,依稀可辨是十余艘大船,风帆猎猎,正排成雁形阵朝商船冲来。

    胡三书变色道:“少主,这不是我们的船。海上也极少这么庞大的海盗船队,想必是宋廷的水师。”

    许宣接过他递来的望远镜,凝神眺望,果见那十几艘大船上都挂着“宋”字战旗,两侧船舷均安了火炮,轮桨如飞。最大的那艘五桅战舰足有三十五六丈长,巍如山岳,艏楼正前方漆着一条盘蜷的红龙,双眼喷为绿漆,灼灼醒目。

    “呜——”角声激越,战鼓如雷,十余艘战舰很快便将商船团团围住。船身摇震,前后左右不断地遭受撞击,惊呼如沸。混乱中,又有人大叫道:“是官兵!是官兵救我们来啦!”“大宋赤龙军来啦!大宋赤龙军来啦!”霎时间喧哗声又全都变成了欢呼。

    赤龙军是宋朝的水师精锐,船坚炮利,既是阻挡金军渡江南下的第一屏障,又是扫荡沿海海贼的王者之师,威名远扬。胡三书等人面面相觑,暗呼侥幸,倘若他们穷追猛打,继续围剿慈航静斋的尼姑,此刻只怕便要成了赤龙军的瓮中之鳖,全军覆没了。

    船上欢腾一片,木板吱吱嘎嘎,到处都是欢呼声与蹦跳奔跑的脚步声。过了好一会儿,舱外又突然安静下来了,许宣耳廓微动,舱廊里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朝此处走来,他刚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便听舱门“咄咄”轻响,有人战战兢兢地道:“官人,赤龙军使孟将军求见。”正是那纲首的声音。

    许娇容、李公甫脸色齐变,许宣故意打了个哈欠,道:“我一个乡野村夫,何德何能,岂敢劳孟将军大驾?”指了指窗外。

    三人心领神会,翻身出了窗口,挂在舷上。所幸此时夜色昏黑,赤龙军的战舰又已离开商船,回归阵队,隔了数十丈远,倒也不担心被官兵瞧见。

    门板“嘭”地一声撞响,有人喝道:“不识抬举的东……”话音未落,又似被人截止了,换了个清脆悦耳的女子声音,道:“施主,我们是南海慈航静斋弟子,特来登门感谢施主相救之恩。”

    许宣心想:“这些尼姑的眼光果然锐利,我塞给那纲首会子,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不想还是让她们瞧见了。却不知为何要与官兵同来?”

    打开门,只见外头重重叠叠站了十几人。当先的正是李秋晴与那圆脸尼姑。她们身后是一位纶巾襴衫的年轻男子和六个银盔白甲的武将,最后则是八个和尚,从各自袍服来看,有的似是金山寺的僧人,有的则是来自峨眉各寺,凝神感探,个个真炁充盈,显然都是佛门中的绝顶高手。那年轻男子被众人簇拥在中间,高瘦白净,儒雅从容,看似鹤立鸡群,来头不小,也不知是何方人物。

    李秋晴与许宣四目交视,满脸飞红地垂下头,显然没有认出他来,低声道:“这位施主,劳你相助,感铭在心。出家人无以为报,不知……不知可否请教尊姓大名?贫尼也好馨香祷祝。”

    许宣悲欣交集,许多话语想要和她倾谈,奈何一字也不能透露,定了定神,回礼道:“小师太言重了,贱名不足挂齿。家严、家慈信奉菩萨,教导小人多做善事,遇见出家人有了困难,更要略尽绵薄之力,也是为子孙积德。”

    “阁下施恩不图报,福德无边,令人钦佩。”那年轻男子上前一步,朝他拱手微笑道,“小王赵伯琮,乃慈航慧真大师的俗家弟子……”

    许宣脑中嗡地一响,敢情此人竟是赵构的养子普安郡王赵伯琮!赵构这厮为了保住皇位,构陷岳飞,坑害父兄,也如秦桧般得了断子绝孙的报应,只能从宗亲里收养了两个孩子,一个赵伯琮,一个赵伯玖,据说赵伯琮宽厚谦逊,深得其心,将来要被立为皇太子。想不到今日竟会在这东海商船上撞见!

    一时又惊又怒又喜,右手握住背后的柴刀,便欲大开杀戒,转念又想:“许宣啊许宣,你要报的是满门被斩的深仇大恨。今日你杀了赵构的养子,他可以再立一个,就算你把赵构杀了,赵家还能挑出一个继续当皇帝。只有夺了赵构的江山,再把赵家上上下下杀个精光,才能消你心头之恨!”深吸了口气,将满腔杀机硬生生摁了下去。

    赵伯琮哪知这瞬间自己已在鬼门关走了几个来回?兀自拱手微笑道:“慈航静斋普渡众生,于我大宋有护国之功,对本王又有授业之恩,此次受魔门妖类偷袭围剿,又逢惊涛骇浪,危在旦夕,多亏阁下挺身相助。如此恩德,没齿难忘。稍备了些薄礼,聊表敬意,还望阁下笑纳。”

    敢情这厮竟是慈航静斋绝无仅有的俗家男性弟子。此番大张旗鼓,带着佛门众僧出海,自是为了来援救慧真师太而来。

    那几个武将捧了几个包裹上前,无需拆开,也知必是价值连城之物。换做别人,见当朝准太子如此谦恭有礼,亲自登门拜谢,早就受宠若惊了,跪倒叩谢不迭了,许宣却怒火更炽,只抱了抱拳,淡淡道:“乡野草民,怎担得如此大礼?方才小民也说过了,只是为子孙积德,力所能及地做点善事,不求回报,还望王爷成全。”

    那几个武将脸色齐变,若不是赵伯琮眼神制止,只怕立刻就要发作了。圆脸尼姑合掌道:“阿弥陀佛,那就多谢施主了。”

    赵伯琮挥手让众人退下,又从袖中取出一枚铜制的八瓣莲花,双手呈上,道:“阁下义薄云天,小王钦佩之至。这是慧真大师亲赐于我的‘濯心花’,他日阁下若需相助,以此为凭,本王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许宣心里一动,南海慈航静斋的医药天下闻名,说不定就有“三尸食脑虫”的克制之方,有备无患。当下伸手接过,道:“那就多谢王爷了。”赵伯琮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与李秋晴、圆脸尼姑等人并肩告退。

    许宣目送众人出了艉舱,转而上了挨靠着左舷的战舰,方收起那铜莲花,关好舱门。胡三书等人从舷窗跃了进来,欲言又止,神色古怪,显然都已听到了对话,不明白林灵素为何出手截杀慈航静斋,又让许宣暗中相救。

    许宣微微一笑,胡诌道:“帝尊让我救这些尼姑,自有深意。他老人家行事深谋远虑,算无遗策,有什么嘱咐交代下来,我们无需过问,只要妥妥当当地办好就行。”

    胡三书等人连连称是,冷汗却凉津津地爬满了脊背,庆幸这几日未曾找到这群尼姑,否则自作聪明乱炮轰杀,马屁拍在了马蹄上,反倒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李公甫干笑两声,道:“是了,再过十几日,便是临安的‘仙佛大会’,天下各门各派的秃驴、牛鼻子都将云集西湖。帝尊不杀这些贼尼,定是留了妙计,在‘仙佛大会’上羞辱得他们没脸没皮。”

    听到“仙佛大会”四字,许宣心中又是一动。当年宋徽宗听从林灵素、王文卿蛊惑,崇道抑佛,搅得天下大乱,赵构登基后汲取教训,虽仍崇奉道教,却也将慈航静斋、金山寺等佛门高僧奉为国师,两相平衡,所收的两个儿子,也一个拜入道教门下,一个成为佛门俗家弟子。每隔十年八载,便要办上一次仙佛大会,请来四海的名僧羽客讲道论法,观者如云,万人空巷。难怪慈航静斋此番不远万里,从南海到此。

    他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了一个粗略的计划,微微一笑,道:“这件事极为机密,万万不可让其他人知道了。万一传到了那些居心叵测的叛徒耳中,那就坏了帝尊的大事了。”三人连忙齐声应诺。

    许宣从怀中掏出六张十万贯的会子,递与胡三书,道:“你先赶往临安,买一个临街的铺子和小宅院,开间药店,打点打点。等通济号靠岸后,再来接我。剩下的钱,你安置好弟兄们,买几艘好船泊在江口,备好大炮弓箭,等我号令。”

    魔门虽然势力广大,却山头林立,彼此间常常勾心斗角。胡三书等海盗依附狼雕老祖多年,安羽臣一死,树倒猢狲散,这些日子饱受其他门派欺侮,如今被帝尊的亲传弟子重收麾下,不啻于一步登天,扬眉吐气。

    见他出手如此阔绰,胡三书精神更是大振,笑道:“少主放心,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了这么多钱,别说临安城里的鬼了,就算是阎王爷也得听我号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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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八章 葫芦

    许宣点了点头,道:“临安城是天子脚下,耳目众多,行事切不可引人怀疑。许二娘姓许,正好与我同姓,此番就与李公甫继续做夫妻,当药店的老板。三书做药店伙计,我就做老板娘的弟弟兼学徒。”李公甫、徐娇容忙伏倒在地,齐称不敢。

    许宣又道:“你再帮我打探几个人的消息,一个是青城‘铁剑门’的程仲甫,一个是成都‘仁济堂’的南宝棠,一个是成都府姓李的提刑,还有一个是成都府的节级郑虎。他们现在何处,有多少家中老少、至爱亲朋,我全要知道得一清二楚。”这几个姓名从他齿间一字字地迸出来,语气虽平淡,却森然阴冷,双眸中更是恨火欲喷。

    胡三书打了个寒噤,虽不知端底,却也猜到了大半,忙一一记下。许宣又嘱咐了一番,让他们约束手下,不可再啸聚胡闹,滥杀无辜,免得坏了大事。三人唯唯诺诺,翻出舷窗领命去了。

    此时海上号角长吹,那十几艘战舰缓缓驶动,也已载着赵伯琮与慈航静斋众尼朝西航行。

    许宣紧攥双拳,悲喜填膺,想到今日一别,与李秋晴不知何时方能重逢,更如块垒郁堵。转念又想,葛仙人羽化,王允真、李少微也相继死在了蓬莱和塞北,只留下她一个人孤伶伶地面对这凶险的世界,如今遁入空门,忘记所有的俗尘旧事,也未尝不是解脱,这才稍感释怀。

    **************

    月如银盘,遍海粼光,只有归墟的滚滚涡墙被火焰映照,变幻着姹紫嫣红的绚丽色泽,有如地狱入口。龙鲼在他们头顶张翼盘旋,发出凄厉恐怖的尖叫,夹混着郭动天的狂笑,更如啾啾鬼哭。

    王重阳陡然想起当初在金国上京曾与此人交过手,正是三大刺客中最难抵挡者,铁锤势可开山裂地,此番重逢,真气之狂猛霸烈,竟似更远胜于前。却不知如此人物,为何屈尊冒充王文卿?又如何甘为李师师之奴?

    此时无暇多想,骑着葫芦翻身急旋,擦着海面的惊涛反弹冲起,借势浇灭了浑身火焰,却听郭动天厉笑道:“老贼尼,这一锤是替我枉死的母亲送你的!”天海一红,那道光锤又如火龙般咆哮冲至,与指剑交撞,光焰万丈,登时将他重新扫回归墟涡口。

    接着又是一记,两记,三记……每次撞击都如五雷轰顶,怒焰喷薄,硬生生将他们朝下砸落了二十余丈。若单论真气,王重阳绝不在他之下,但在归墟里苦斗了三昼夜,疲困交加,此番上冲,更已耗尽气力,被如此压制猛攻,几无招架之力,斗到第九合时,指剑已气光涣散,再难抵挡,只得夹住葫芦,朝下飞旋避开。

    先机一失,更是落尽下风。火锤风雷激吼,烈焰如倾,压得两人胸膺如烧,连气也透不过来了,唯有如浮萍般迭宕闪避。四周涡墙高涌,层层叠叠,仿佛随着圆月东升越转越快,吸力也越发强猛。

    郭动天斗到酣处,纵声长啸,遍体霞光炸射,那道光锤陡然涨大了数倍,彗星般直落海渊。“嘭”地一声炸响,波涛如沸,海面塌陷,偌大的归墟瞬间扭曲,朝内收紧了百余丈。万千巨浪遮天蔽月,如凶魔妖兽层层奔涌,咆哮着朝下倾塌崩泻。

    两人如同被翻在五指山下的孙悟空,奋尽全力想要朝上冲起,却被那天崩地裂的无形巨力寸寸压制,强撑了片刻,便笔直地疾坠而下。

    瞬息之间,巨蟒般飞速绞扭的漩涡竟已收紧了十余里,渊口几乎闭合,上方漆黑一片,雷鸣震耳,只能隐约瞧见那团红光吞吐闪烁,伴随着银树般乱舞的闪电,嵌印在周围极速逼近的滚滚涡墙里,此起彼伏,疏忽即逝。那景象之惊怖诡异,见所未见。

    王重阳强聚真气,待要故技重施,朝下逆向激撞涡墙,却再难奏效。海涡的内径收缩原来的数十分之一,周遭的压力与渊底的吸力则增强了百倍有余,此时再与之逆势借力,无异于以卵击石,稍一碰触,立即凌空飞弹,绞扭着加速坠落。

    轰鸣声中,只听慧真叹了口气,道:“四海潮涨,尽入归墟,此时再想出去,已经迟了。哎,想那李师师聪明绝顶,既算准时辰,将我们诱入埋伏,又怎会再留出路?全怪贫尼,连累了王真人。”声音竟似苍老了十岁。

    两人闻言,吊着的心更是直落渊底。蛇圣女又惊又怒,咒骂不绝,此时既知是中了李师师的陷阱,对那妖女的仇恨自然压过了一切,也顾不上怨责慈航静斋了。

    风声激啸,下坠之势越来越快,涡墙亦越旋越紧。眼见素晴俏脸涨红,额头、鼻尖香汗淋漓,已被那无形巨力勒得无法呼吸,王重阳更是心中大凛,潮水每涨一分,归墟之力便增十倍。照这架势,不消片刻,就算不被吸入渊底溺毙,也势必被涡墙生生挤死。

    不及多想,抓紧素晴,滑到葫芦口沿,拔开玛瑙塞子,念了“收”字诀,彩光四射,顿时将两人吸入壶中。方甫入壶,四周涡浪呼啸着激撞在葫芦口,随之激涌而入,他翻身急旋,将塞子奋力堵住,又喝了声“黏”字诀。葫芦剧烈摇震,似被海涡绞扭猛击,螺旋疾坠。

    刘德仁所赠的这枚玛瑙葫芦,原是上古神器,可大可小、水火不侵,可以炼化阴阳二炁,既是存放道门丹丸的绝佳器物,更是闭门修炼的寄身之所。唐朝时原属道门散仙李芝仪,他为了炼化“太乙真炁”,曾藏在葫芦内龟息闭关七年,若非葫芦被砍柴人无意捡到,打开了塞子,他原可再多待两年,修成第九重真炁。此时作为归墟中的藏身之地,再也合适不过了。

    在海涡重重挤压之下,葫芦越旋越小,却始终坚如磐石。二人寄存其内,除了稍感逼仄、天旋地转之外,并无其他不适,比起方才憋闷欲爆、骨骼寸寸欲裂的濒死之感,有如云泥。

    素晴松了口长气,转头四顾,只见葫芦内壁光滑如镜,流光溢彩,似是有无数个“她”正与无数个王重阳紧贴在一起,四面八方凝视着自己,不由得脸上一红,朝外挪了半尺。左前方悬浮着一缕人形莹光,想必就是慧真的元婴神识了,忙合十叫了声“师父”,想到她魂魄离窍,如今被困壶中,肉身又不知坠入何处,只怕再难有复生之望,忍不住又掉下泪来。

    慧真似是知她所思,光影摇动,微微一笑,道:“痴儿,痴儿,皮囊葫芦,有何异同?无我无常,来去皆空。为师修行数十载,早已了生死,只是本门尚有大愿未了,此行原想付托于你,偏偏累你困守此处,才有了得失之心……”

    “师父!”素晴闻言越发难过,泪珠簌簌而落,想要说话,喉中梗堵,什么也说不出来。

    王重阳见她伤心之状,与王允真别无二致,胸膛有如被重锤猛击,热血冲顶,脱口道:“慧真大师放心,王重阳以天地立誓,纵然粉身碎骨,也必保护小师太周全!”

    素晴耳根一阵烧烫,又是惊讶又是感激,却听蛇圣女怒笑道:“臭小子,这小尼姑虽然长得极似你妹妹,和你却没半点关系,哪轮到你来献殷勤?再说即便是你妹妹,也与你毫无骨肉之亲,不过是李师师从李少微那儿抢来、设计报复王文卿的工具,你上了一次当犹嫌不够,还要死乞白咧地往里跳么?”

    素晴先前虽听王重阳说过其妹与她长相绝似,也知他坦荡真挚,不会虚言,却总觉得太过巧合,此刻听蛇圣女如此映证,方才信了。听到那句“即便是你妹妹,也与你毫无骨肉之亲,不过是李师师从李少微那儿抢来、设计报复王文卿的工具”,心跳加剧,颤声道:“王真人,你……你妹妹是妖后李少微的……的女儿?”

    王重阳眼眶一热,点头道:“她与我从小一起长大,虽非骨肉之亲,却胜似骨肉之情。只恨我……只恨我……”强抑了许多的悲痛突如洪水决堤,一时热泪滂沱,哽咽难言。

    素晴脸烫如烧,心里反反复复只回荡着一个念头:“他死去的妹妹竟是我的孪生同胞!”想到自己从小成了孤儿,抚养她长大的外公死在了母亲手里,失散的妹妹连面也无缘见上一回,便已永诀人世,更是翻江倒海,也不知是悲是喜是惊是恨。

    慧真叹道:“阿弥陀佛!原来令妹与小徒竟是一母所生。世间之缘,皆有因果,王真人此番与我师徒相遇,也是冥冥之中天意使然。却不知那李师师既要复仇,又为何费如此周折,掳走素晴的同胞姐妹,寄养蓬莱?”

    王重阳“啊”地一声低呼,才知这位酷肖允真的小师太果然是李少微临终托孤的女儿李秋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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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九章 孽海

    王重阳“啊”地一声低呼,才知这位酷肖允真的小师太果然是李少微临终托孤的女儿李秋晴。他虽早就隐隐预感素晴与王允真有极深渊源,此时闻言,仍不免悲喜交织。当下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至于李师师如何盗夺白虎皮图的细节,关系蛇圣女颜面,自然或择要简述,或索性略过不提。

    素晴这才知道许宣、小青二人与她分别后,竟闯入蓬莱,与眼前少年有了如此奇遇,又和自己的生身父母经历了种种生死纠葛,越听越觉惊心动魄,五味翻陈。最后听说李少微惨死北海,临终将自己托付于他,忍不住双手捧住脸,珠泪涔涔。

    慧真黯然道:“善哉,善哉。碧霞元君为情所误,终能迷途知返,也算是不幸中的幸事了。倒是那李师师执迷不悟,在魔道里越陷越深,犯下这许多罪孽,令人扼腕。”顿了顿,道:“素晴,你可知我收你为徒时,为你戴上的那枚铜戒是何寓意么?”

    素晴肩头颤动,摇了摇头,抽泣难言。只见她十指捧面,右手无名指上戴了一枚黑漆漆的细小铜戒,毫不起眼,想来就是“慈航静斋”人人皆有的“断情戒”了。

    慧真道:“世间最难断的,莫过于‘情’。要想成佛,须断却俗世之情,修炼慈悲之心。但若无情,又如何慈悲?如若慈悲,又如何断情?修佛之道,最难的便是‘以无情之表,修有情之心’。前进一步,则沦魔道;后退一步,即堕凡尘。世间种种劫难,包括本门中的许多波折,都是因此而起。贫尼恩师观照师太,便因嫉恶如仇,被称为‘玉面佛魔’,虽毕生以无情之表修慈悲之心,金刚怒目,菩萨低眉,却终不免杀孽太重,招引来这番祸端。”

    王重阳、蛇圣女不知人间事,听闻“玉面佛魔”之名自无反应,素晴却是心中一震,抬起头来。观照神尼昔日被称为佛门第一高手,所杀的邪魔奸类据说有上千之众,就连搅得天下大乱的“九头龙王”敖无名,也一度被她追杀得无路可走,仓皇逃到北海。若非她过于刚直,最终中了敖无名的狡计,被那魔头与“冥王”殷纣联手暗算,或许就不会有后来的许多浩劫。

    葫芦仍在朝着归墟之底极旋下坠,但身在壶中,无半点天旋地转之感,只有四壁流离万变的绚光昭示着外部炁流与涡浪的剧烈动荡。

    慧真的神识明灭摇曳,续道:“敖无名、林灵素、李师师、郭动天……与本门的诸多恩怨,说来都源于‘情’之一字;今日我们之果,也是源于当日之因。”

    素晴心下好奇,脸颊晕红,已止住抽泣,又听她道:“本门号‘慈航静斋’,除了隐居南海、静修佛经之外,还有一个更久远的缘由。创建本门的原非佛门中人,而是被称作观音菩萨座下‘龙女’的‘静姑’。她世代居住在‘诸夭之野’,奉上古神人之命镇守‘朱雀封印’……”

    蛇圣女“啊”地一声,又惊又奇:“你是说你们这些尼姑,竟然是……竟然是奉女娲娘娘之命镇守‘瀛洲’的‘朱雀守印人’?”

    慧真道:“不错,本门所处的‘诸夭之野’便是所谓‘瀛洲’,和‘蓬莱’、‘方丈’、‘昆仑’同为女娲封印上古四大神兽的所在。只是南海龙族日渐式微,到了静姑之时,已无同类,所以她才成立了‘慈航静斋’,将镇守瀛洲的神器‘甲子轮’作为掌门戒指,世代相传。

    “敖无名也不知从哪里盗探了这个秘密,唆使一个倾心于他的女子拜入本门,成了贫尼的师姐,法名‘慧心’。慧心师姐秉性善良,虽为那魔头所迷,寻探打开‘朱雀封印’的门径,却始终不肯做忤逆良心的恶事。师父见她悟性极高,深为喜欢,也不介意她是带艺投师,暗受非议,执意要将衣钵传授于她。她日复一日,听佛念经,受师父的感召,渐渐懊悔所做之事,偏偏此时大错已成,怀上了那魔头的孩子。

    “敖无名以孩子为诱迫,逼她盗取‘甲子轮’,她百般无奈,趁着师父闭关龟息修行之际,从师父手指上盗走了神戒。为了测试敖无名的真心,也为了保护孩子周全,她故意将‘甲子轮’一分为二,将‘甲子轮’的‘甲环’藏在秘密之地,只将微雕在‘子环’上的‘阳极真经’放大后,拓写在羊皮纸上,连同那半枚‘甲环’一起送与敖魔头。

    “不想敖无名得了‘甲环’与拓图后,不知还有半枚戒指,竟对她弃若敝屣,逃之夭夭。她又是伤心又是悔恨又是绝望,痛苦中生下了孩子,想要亲手了结他的性命,却始终难以下手,于是血书一封,将男婴与半枚‘阳戒’送还诸夭之野,自己则舍身跳下了悬崖。

    “师父得知后,怒不可遏,上天入地追拿敖无名,却在北海中了魔头的圈套,被他和冥王殷纣合力重创,九死一生才回到南海。“师父重伤难愈,圆寂前将毕身真炁连同那半枚‘甲子轮’作为掌门信物,一并传给了我,要我立誓收伏敖无名,夺回剩下的半枚‘甲轮’戒指。菩萨保佑,时隔两年,终于让贫尼在北海擒住了那魔头……”

    蛇圣女颤声叫道:“这么说,那狗贼就是死在你的手中?他抢走的半张白虎皮图和……如今……如今又在何处?”她自诩女娲之后,又对敖无名恨之入骨,自得知慧真也是女娲封印的守印人,便对二尼态度大改,听说慈航静斋与敖无名的恩怨,更是同仇敌忾,愤愤然地骂不绝口,此时听闻敖无名落入慧真手中,激动难抑,声音变得说不出的尖利古怪。

    慧真道:“惭愧,贫尼虽擒住了魔头,却无法夺回那半枚‘甲环’神戒,更不知白虎皮图或其他物事的下落。他满口诳语,无一是真,贫尼将他镇在静瓶内足有两年,一无所得,反倒险些惹出了其他祸端。师门所传的那半枚神戒想是真被他遗落在了永不可复得之地。思量再三,既已负师命,不可再负苍生,便与金山寺的照影长老联手,将他永镇在安全之地,时隔多年,早已化为尘土了。”

    蛇圣女又悲又怒,虽然从李师师等人口中知道敖无名早已作古,但此番映证,仍是失望到了极点,想到再无法亲手复仇,弥补自己的罪过,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众人大为尴尬,过了好一会儿,等她哭声渐渐平息,王重阳方咳嗽一声,问道:“师太刚才说‘昨日之因,今日之果’,却不知这些恩怨与我们当下处境有何关联?”

    慧真道:“慧心师姐临终前将婴儿托付师门,师父虽恨她为情所迷,犯下孽罪,却对那无辜的孩儿怎么也狠不下心。但事关本门机密,又是从未有过的丑闻,自不能将婴儿留在南海,于是便命贫尼将他悄悄送给了江西一户姓郭的人家……”

    王重阳心中一动,脱口道:“郭动天!”

    “不错,那孩子就是郭动天,”慧真魂识摇曳,声音中带着说不出的苍凉与苦涩,“当初送他到江西时,他刚足月,贫尼也不过十八岁,抱着他走了一路,哭了一路。慧心师姐与我最为要好,我不想她的孩子长大后被身世所扰,便打了诳语,说是南海渔家丢弃在寺庙的孤儿。那江西郭员外虽富甲一方,妻妾成群,却苦无一子,为延香火,也不知到南海向菩萨祷告了多少次,听说是观音送子,自然喜出望外,对他百般疼爱,见他聪明伶利,从小痴迷武学,也不强迫他读书,让他拜龙虎山的杨真人为师,做了天师道的教外弟子,短短几年,便成了道门年轻一辈风头最健的人物。

    “贫尼听说这些消息,又是欢喜又是忧虑,欢喜的是他这么有出息,慧心师姐九泉之下有知,也当瞑目;忧虑的是他如此聪明好胜,不知会否走上敖无名一样的邪路。哎,世间之事,越是烦忧什么,越是成真。他长到十六岁,也不知听信了什么流言,认定贫尼是他生母,几次不顾一切地闯至南海,要与我对质。我不能告其身世,又不能再打诳语,只有避而不见,岂料反倒更坚定了他的疑心,纠缠不散。

    “他见我始终不认,越发激愤,偏离侠义之道也越来越远。后来为了激我生气,索性拜入魔门,自暴自弃,几年间,便成了凶名昭著的‘火云雷神’。贫尼只得联手金山寺高僧,将他收镇南海,日夜诵经,只盼感化其心,回头是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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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章 甲子

    慧真道:“那时林灵素已接替敖无名,成了四海第一魔头,也不知他从哪儿得知了郭动天的身世,将他劫救后,哄骗挑拨,说其生母原是慈航静斋的嗣掌门,因与南海渔家少年相恋,悄悄生下了他,又说贫尼为了掩盖师门丑闻,夺取嗣掌门之位,亲手杀了他父亲,逼得他生母跳崖殉情。

    “他信以为真,自是对贫尼恨之入骨,再次大闹南海,激斗中反被烈火所噬,瞎了双眼,从此不知所踪。我原以为他已葬身海底,谁知他被林灵素与李师师蛊惑,执迷不悟,隔了这么多年,仍一心报仇,哪怕同归于尽,也要将我们打下归墟。

    “为了盗取‘瀛洲封印’中传说的上古宝物,敖无名以‘情’之一字,蛊惑慧心;林灵素又以‘恨’之一字,蒙蔽郭动天。哎,世间多少劫难,全都因这‘爱恨’二字而起,可叹世人多少聪明豪杰之士,偏偏为之所迷,不能看穿……”

    三人这才明白前因后果。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蛇圣女只觉这番话含沙射影似在讥嘲自己,截口怒笑道:“老尼姑,原来这番祸都是你们闯出来的!你引狼入室便也罢了,还要放虎归山,如今不但害得我拿不回白虎皮图,还要受你牵累,困在这黄泉地狱似的归墟里!”

    慧真念了声“阿弥陀佛”,也不辩驳,道:“素晴,现在你可知为何我收你为徒时,本门许多人出言反对了?”

    素晴幡然醒悟,脸上蓦地热辣辣一阵烧烫,低声道:“是了,弟子与慧心师伯都是带艺投师,前车可鉴;而弟子生母又曾因情所困,误入魔道,当初众位师姐定是怕我重蹈覆辙,铸成大错,所以才……才……”又是羞愧又是难过,忍不住又扑簌簌掉下泪来。

    “你想错了,”慧真光影晃动,摇了摇“头”,“碧霞元君是碧霞元君,慧心是慧心,你是你,更和带艺投师与否毫无关系。慈航静斋虽被视为江湖门派,归根结底不过是南海的一座庵庙罢了。出家人六根清净,不可有半点凡心。你年方豆蔻,未谙尘事,又刚刚经历了生离死别的痛苦,被茅山所弃,如何割舍‘爱恨’二字?她们反对的不是你,而是爱恨未净之心。”

    素晴心中一凛,想起葛长庚、李少微,想起那难以忘怀的少年许宣,还有这几日对王重阳似有若无的异样情愫,耳颊烧烫更剧,低下头,更不敢瞥望身边少年一眼。

    慧真道:“那你可知我又为何不顾众议,执意收你为徒?”她定了定神,轻声道:“弟子听说师门与我外公曾有因缘,想是师父不忍我被茅山所弃,所以……所以动了慈悲之心。”

    慧真又摇“头”道:“葛仙人于本门确有恩德,但贫尼收你为徒,却不是因为故人之情。你所说的‘慈悲’二字,才是原因。当初听闻蜀山之事,贫尼原想前往相助,奈何事起仓促,山海茫茫相隔,终究还是迟了一步。我初见你时,你已在茅山门下,那日在成都府‘功德楼’用斋,见你被同门轻慢,受尽了冷嘲热讽,始终温柔和婉,没有半点怨怼,却因师兄呵斥撞翻了菜肴的乞丐,挺身相护;又对地上聚拢的蚂蚁小心以对,生怕被众人践踏……这份慈悲之心,才是向佛之根本。”

    素晴“啊”地一声,才知师父对她观察已久。当日小青依照葛长庚所托,将她送至茅山上清派,朱洞元虽碍于葛长庚情面,不好推拒,却因李少微的缘故对她恨屋及乌,至为冷淡,同门道士、道姑看在眼里,自是百般排挤。那时她正为外公的惨死伤心,又记挂着许宣与白素贞姊妹的生死,对自己的处境反倒无暇考虑,若非朱洞元突然变脸,将她当众逐出上清派,她根本留意不到一直跟随照应的慈航众尼。

    慧真道:“你年纪虽轻,修为亦浅,但有此菩萨之心,足成大器。我收你入门时,众位师伯、师叔并不赞同,过了不到百日,却都暗自达成共识,将来掌门之位非你莫属……”

    素晴大吃一惊,道:“师父,我……”慧真道:“此话我们原想等过了三年五载,你修为有成,尘心尽涤之后,再告知众人。眼下死生一线,也不必再等了。正好请蓬莱圣女与王真人为证,贫尼圆寂之后,小徒素晴即为慈航静斋第十三代掌门……”

    素晴伏身跪倒,哭道:“师父福德深厚,何来此言!弟子……弟子德薄才浅,方入师门,又何能担此重任?”

    慧真微微一笑,道:“阿弥陀佛,皮囊一卸,万般解脱。为师修禅六十载,虽未能成就无上正等正觉,立地成佛,但也知往西天极乐之道,如今终能涅槃,乃是欢喜之事,何必伤心?”顿了顿,又道:“此次北行,为师虽未能预料前程,总算也做了万一之应对。你戴的这枚铜戒,可知名叫什么?”

    素晴哽咽道:“戒名‘断情’,本门弟子人皆有之,是要弟子清净本心,了断俗情。”

    慧真摇“头”道:“你师姐们戴的是‘断情戒’,你手上这枚却并非如此。本门自静姑祖师开始,便立下了‘以戒传嗣,默不明示’的规矩,我收你为徒时,便已将本门的掌门信物传了给你,从你戴上这半枚‘甲子环’的那一刻起,你就已是慈航静斋的后任掌门了……”

    “师父!”素晴这番震骇更甚于前,右手颤抖着抚摸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不起眼的铜戒,怎么也不敢相信它竟是藏载了慈航静斋与“瀛洲”无上奥秘的“甲子环”!

    慧真道:“李师师夺走我的肉身,必是为了这半枚‘甲子环’,但纵她聪明绝顶,也想不到我早已将‘子环’戴在了嗣掌门的手上,而你就是嗣掌门。她机关算尽,却偏偏得而复失,想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你来守护瀛洲,正是菩萨的安排。”

    素晴脸上一阵阵发烫,咬着唇,心乱如麻。王重阳在旁听了,想起王允真,想起李少微临终所托,也觉百感交集。她年纪轻轻就遁入空门,青灯相伴,李少微泉下有知,未必欢喜;但她能得慧真师太如此重托,成为领袖群伦的慈航掌门,又何尝不是无上荣耀与慰藉?究竟是悲是喜,此中滋味也只有她知晓了。

    这时葫芦绚光四射,突然猛烈震动,将素晴重重掀撞在内壁上,王重阳忙一把攥紧她的手腕,盘腿坐定。只见上方壶嘴哧哧激响,离心飞甩出无数斑驳陆离的光弧,水雾蒙蒙,就像是漫天虹桥飞架,银河即将从崩裂的天穹喷泻而下。

    众人大凛,归墟水深万仞,又值潮汐最盛之时,这葫芦所承之力何止万钧,照此下去,只怕过不了片刻就要被生生挤爆了!

    慧真道:“王真人,你的指法深谙阴阳八卦之妙,又与无忧子亦师亦友,应尽得道门真传了。佛道虽殊途,但万法同宗,所谓‘阴阳互化,死生相寄’,到了这等绝境,也只有奋力一搏,向死而生了。”

    王重阳喃喃道:“阴阳互化,死生相寄?”心中剧跳,似有所悟。又听她道:“素晴,本门心法庞博艰深,我原想花费三年五载,倾力传授与你,可惜现在来不及了。亏得蓬莱圣女珠玉在前,可以范水模山。你且凝神念‘归一诀’,将我的神识收入体内,若得菩萨保佑,或许还来得及将贫尼毕生所学吸纳合一。”

    素晴不住地摇头,泪如泉涌,但也知道舍此之外,再无他法,只得依言念诀。刚定神念了不到两遍,便觉眼前光芒大炽,头顶如被雷霆劈中,天旋地转,眼前所见尽是重影,颜色各异,仿佛有两个自己在审视周围。接着只听师父的声音从头顶传出:“好了!如今你即我,我即你,等时机到了,自然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葫芦越转越快,彩光刺目,震得两人五脏六腑都似要绞扭在一处了。慧真道:“王真人,你与素晴各坐一侧,左手两掌相抵,右手抵在壶壁上,运气朝下左旋……”

    “左旋?”王重阳一愣,归墟海涡正是朝下重重左旋,如果葫芦随之顺旋,岂不是正入涡心,被瞬间搅碎么?

    慧真道:“你与素晴修的均是纯阳真炁,只是你是男子之身,她是女子之体,这葫芦又是炼化阴阳二炁的神物,彼此阴阳相生,又全都化作‘一阳真炁’,正好与归墟的至阴之炁相反。如果此时再反旋而下,针锋相对,势必粉身碎骨。只有顺其道而行之,或许还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王重阳肃然道:“多谢指点!”当下伸手抵住素晴的手掌,将右手压在葫芦内壁上,真气绵绵不绝地输入她的体内。

    素晴与他指掌紧贴,柔荑酥麻如电,心里登觉说不出的异样,忽想师父已寄身体内,对自己所思所觉感同身受,羞得脸颊滚烫,急忙闭眼默念“归一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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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一章 归途

    阳极真炁如热浪滚滚,经由经络周转奔卷,又从右臂冲入壶壁,再由壶壁涌入了王重阳的右掌,霎时间便在葫芦内形成了狂猛得难以形容的回旋气浪。

    “嘭”地一声剧震,神壶猛地飞旋下沉,葫芦嘴所承受的压力也仿佛随之泄尽,头顶的蒙蒙水雾和七彩弧光全都瞬间消散,只剩下周围壶壁上的霓光,越来越亮,很快便炽白得让人无法睁眼。

    素晴心中突突狂跳,只觉身躯如与葫芦化作了一体,疯狂地左旋疾坠,越来越快,快得无法思考,无法呼吸。

    眼前突然一亮,万籁俱消,那炽白的霓光、坚韧的壶壁、飞旋的气浪……全都不见了,消失如虚空。四周上下漆黑混沌,仿佛冲出了葫芦,坠入归墟最深处。但若是身处归墟,为何原来狰狞咆哮的海涡也不见了?就连对面的王重阳也似乎随着时间一道凝固了,扬起的发丝、张开的衣角、凝视着她的双眸……全都一动不动,。

    她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景象,又惊又奇,恐惧到了极点,口中却发不出半点声响,嘴唇、牙齿、喉咙、心肺……似被冰雪冻结,连意识也迅速模糊。

    无声,无息,无动,无静,无始,无终……

    两人就这么纹丝不动地悬在黑暗中,两两对望,仿佛化作石人,封印在了无穷无尽的永恒虚寂里,就连心跳和呼吸也化作了虚无。

    也不知过了多久,短得似只一瞬间,却又漫长如亿万年,忽然又听“轰”地一声巨响,天摇地动,素晴猛地撞入王重阳怀中,一起抛弹在壶壁上,急速翻滚了数十圈,才随着葫芦砸落某处,摇荡起伏。

    两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面面相觑,惊疑不定。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蛇圣女喝道:“臭小子,还愣着做什么?快出去看看掉到哪儿了!”王重阳如梦初醒,忙松开紧攥着她皓腕的手,跃上葫芦嘴,小心翼翼地将塞子旋开。

    刚旋到半截,忽听“嘭”地一声剧震,葫芦从上而下迸开一条长缝,倏然朝两旁裂开。

    狂风扑面,星光晃眼,鸟啼声如潮水涌入。王重阳“啊”地一声惊呼,似是见到了什么难以置信之事。素晴眯着眼,屏住呼吸,慢慢地起身朝外望去,浑身陡然僵硬,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

    自与南海众尼别后,晴空万里,一路顺风。“通济号”桅帆猎猎,全速前进,到了第三天傍晚,终于到达明州,满船欢腾,炮仗齐鸣。

    胡三书、李公甫早已领着众海贼先到一步,乔化为渔民、船工,在岸上伸头探脑地张望,远远望见许宣,无不大喜。

    群盗簇拥着他进了酒楼,为他接风洗尘,恣情欢宴。这些悍匪见惯了大风大浪,身经百战,看似乌合之众,纪律却极为严明,办事有条不紊,酒足饭饱后,立即按计划四下奔散,各自领命去了。

    胡三书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地赶回了临安,继续办理未尽事宜。其余群盗在几个小头目的带领下,兵分几路,假扮成阔绰的高丽海商,买了艘大船,日夜赶工,暗中改装火炮,停靠在明州,随时候命。

    李公甫、许娇容则扮作许宣的姐夫、姐姐,陪着他在明州歇了几日,打点整齐。许宣强捺似箭归心,等到第五日傍晚,接到胡三书飞鸽传信,方与两人包了一辆马车,同行前往京城。

    等过了钱塘江,到达临安时,已是第七日午后。胡三书早早在城外相迎,引着他们绕过大慈山,转过报恩寺,由西南入城。

    时值清明,细雨霏霏。左边窗外,西湖云横雾绕,山色空蒙,也不知多少楼台烟雨中,直如一幅泼墨山水;右窗外,城墙迤逦,角楼高矗,连着凤凰山,俯瞰钱塘江,气势恢弘。

    车帘卷舞,濛濛雨丝扑落在脸上,冷沁心脾。城楼上传来苍凉的号角,隐约还能听见湖上的丝竹歌声。刹那间,许宣的喉咙像被无形之手紧紧扼住了,热泪夺眶,无法呼吸。

    临安!临安!这让他梦萦魂牵的地方呵,生死难忘的故乡。那铺着青石板的大街小巷,鳞次栉比的酒楼食肆,挂满灯笼的飞檐翘角,彻夜歌舞的瓦舍勾栏……还有那烟雨之外、孤山以西,承载着他所有欢乐回忆的慈恩园,全都怒潮般涌入心头。

    数月来燃烧胸膺的悲恨火焰,被这江南春雨瞬息浇灭了,原本在脑海中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铁马金戈,断壁残垣……突然如尖刀般剜痛他的心底。难道为了掀翻那姓赵的狗皇帝,自己当真要带着金鞑子踏平这世间最美之地?

    车马辚辚,杨柳依依。木轮在坑坑洼洼的石板路上碾过,穿过清波门,绕过仁和坊,一路北驰。颠簸摇晃,如浮云端。

    沿途行人熙攘,车马如流,满楼红袖招,到处都是吆喝歌卖,喧哗笑语,繁华如昔。然而他却感到说不出的陌生。许家的宅院、当铺、彩帛店……全都改了模样,封的封,卖的卖,尤其当马车驶过旧日雄伟热闹的仁济堂门前时,那破败的店铺,褪色的封条,更让他有种恍惚如梦的虚幻错觉,似乎只要眨一眨眼,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他梦游般地穿过了大半个临安城,直到马车在报恩坊停下,看见胡三书买的宅院,那撕心裂肺般的悲痛才又突然如狂潮席涌,将他卷溺。

    这所小宅院赫然竟是许正亭发迹前居住的旧宅,他儿时常常随铁九到此玩耍。几间小小的瓦房,垒土为壁,矮墙围合,木门红漆早已剥落。沿街的一面开设为宽不过丈许的店铺,此刻木窗紧闭,蛛网遍结。只有院内的那几株杏花开得正艳,探出墙头,迎风簌簌,如琼英乱舞。

    他恍恍惚惚地下了马车,伸手触摸着摇曳的花枝,想起赵佶所作的那首《北行见杏花》,更是五味翻腾,泪如泉涌。

    “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著胭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

    天地之广,不过一梦之长。三百多个日日夜夜,也不知有多少次梦回这杏花烟雨江南。可是真真回到了这里,却反似隔着天遥地远,万水千山。家人不再,何以为家?所谓故乡,早已是近在咫尺,远如天涯!

    可他明明早已想清了这一切,为何仍抱着痛苦而渴切的怀想?为何经过八字桥的肥羊酒店时,仍会不自觉地张望,仿佛那临窗的桌前依旧坐着铁九?为何听见北瓦街角的敲盏歌卖,仍会本能地转头,寻找花茶坊里拿着茶壶直接啜饮的王六?为何听见明庆寺的钟声,仍会四处搜索着上香的女子,冀望能撞见真姨娘回眸时的笑脸?为何听见有人高声叫喊“许相公”时,仍将那骑马男子误认作了父亲,几欲狂奔上前?

    他们死了!他们全都死了!这个念头从未有如此刻这般真实而炽烈。铁九、王六死在了峨眉,许家上下死在了那狗皇帝的铡刀下,父母更是受尽了千刀万剐,悬头城门数日。只有他,只有惹出泼天大祸的他,依旧孤零零地苟活于世。

    他将杏花攥入拳心,掐出血来,悲怒、悔恨、愧疚、狂怒……如大浪交迭,将那复仇的三昧火焰越涌越烈。

    完颜瑶说得不错,那狗皇帝阴狠无情,为了守住皇位,不惜装聋作哑,借秦桧之手令父兄永陷囹圄,受尽凌辱,甚至以莫须有的罪名,戕害岳少保等一干忠臣,卖国以自保。在这狗皇帝眼里,至亲似蝼蚁,江山如筹码,许家上下几百条人命,又算得了什么?在剜出这狗贼的心肝之前,若不夺其所爱,抢走他的天下,又岂能泄我心头之恨!

    眼见许宣一言不发地站在院墙下,咬牙切齿,两眼喷火,李公甫等人都不敢上前说话。

    胡三书更忐忑不安,生怕自己马屁拍在了马蹄上,过了半晌,方咳嗽一声,大着胆子低声道:“少主,许家的产业封的封,卖的卖,只剩下这个院子尚未有主。小人见标价不高,擅作主张,以李公甫的名号买下了,正好临街开间药铺。宅院里一切如旧,小的不敢乱动,只叫人打扫了屋子,换了干净的被褥。药材都已经买齐了,放在后院,等少主过目后,就可收拾铺子,挂上牌匾开业了。”

    许宣回过神,点了点头。

    胡三书小心翼翼地道:“小人花了一千贯,托人假造了本丁户簿,从今少主与许娇容就是姐弟了;又花了五千贯疏通临安知府,让李公甫到衙门里当了差,明日起,他就任副总捕头,今后这临安城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少主立刻就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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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二章 隔世

    许宣没想到他手脚这么快,短短数日便办了这么多事儿,勉强一笑,道:“做得好。你这么本事,当个海贼倒真是屈才了。”

    胡三书松了口气,干笑两声,道:“不是小人本事,而是钱可通神。临安大小官员的招子只对着钱眼,有了少主的几十万贯,想要办点儿这样的小事,又有何难?”

    顿了顿,压低声道:“少主让小的打探的那几个人,也都有消息了。程仲甫如今是‘铁剑门’的执法掌门,如无意外,过几日就要到临安参加‘仙佛大会’;南宝棠如今是‘仁济堂’的掌柜,在里仁坊新开了一家药房,和全家老小住在后头的大宅院里,因为惧内,不敢纳妾,就在仁美坊偷偷养了个粉头,隔三岔五在那儿过宿;郑虎应是贪赃枉法,被革了官职,如今恰巧也回到京城,正四处贿赂,想求些一官半职,听说家中有一个老母,一妻一妾,两个儿子,还有一个望仙楼的相好吴怜儿;至于那姓李的提刑,应当叫做李忠,如今也升官了,当了刑部侍郎,估计是坏事做尽,膝下无子,只有一个老婆,管得甚严,住在保佑坊。”

    许宣双眸杀机毕露,冷笑道:“很好,很好。”

    胡三书犹豫片刻,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又道:“另外……小人打探过了,少主双亲被狗皇帝所害后,悬头城门七日,抛尸野外,幸有几位受过许员外恩情的百姓,偷偷收拾敛葬,埋在了宝石山后的乱坟岗……”

    许宣一震,登时将其他一切抛到了脑后,攥住他的手腕,喝道:“那还等什么?快带我去!”

    ***********

    将近黄昏,漫山凄风冷雨,大大小小的石碑、木牌歪歪斜斜地插在数百个乱坟土丘前。

    有的墓前摆了些酒水菜果,显然已有人拜祭过;有的荒草丛生,坟头已被雨水冲刷得坑坑洼洼,露出了几截棺角;有的也不知是被野兽刨开,还是被盗墓者挖掘,棺盖横斜,白骨累累。

    许正亭、真姨娘的坟冢在一株松树下,石块垒堆,竖了一个墓碑,只简单地刻了“许正亭夫妇之墓”七个字。坟前放着一束花、几碗干果菜肴,也不知是哪个受过他们恩惠的老百姓刚来祭扫过。

    许宣低头长跪在泥泞里,视线迷蒙,满脸湿漉漉的,已分不清哪些是雨水,哪些是眼泪。许多话想要倾吐,却全堵在了胸喉里,刚欲开口,便化成了上气不接下气的哽咽与喘息。

    他连连磕头,直到额角磨破,腥甜的鲜血混着苦涩的泪水流入嘴中,才爆发出第一声号泣,伏地嚎啕大哭了一场。泪水流尽后,胸中块垒方消了一些,拔出那柄龙牙短刀,划破掌心,按在额头,咬牙暗暗发誓:“爸,额娘,你们放心,许家的冤屈我定要用所有仇人的鲜血来洗尽。下次孩儿再来祭墓时,这碗中所盛的,就将是赵构、程仲甫、南宝棠等人的狗头!”

    空中忽然亮起一道闪电,雷声轰鸣,似是他们在天之灵予以回应。

    雨越下越大,胡三书淋得如落汤鸡般,在一旁不住地缩头搓手,好不容易捱到许宣起身,忙牵过骡子,尾随着他下山。

    走到半山,忽见几个白衣人围在一座荒墓前,低头四望,似在寻找什么。许宣心下起疑,乱葬岗上埋的不是穷人,就是被抄家治罪的犯人,这三个白衣人丝帽绸裳,穿着考究,打的伞也是清湖八字桥老实舒家的玉柄油纸伞,怎么也不像是到这儿来上坟的。其中一人手上攥着个罗盘似的铜饼,见他们走来,忙起身避开,将那罗盘藏到身后。

    过了百多步,竖耳倾听,依稀听见那几人窃窃低语:“今天再空手回去,公子定要生气了。”“那有什么法子?临安方圆百里的墓地全都找遍了,若真埋在这里,早就察探出来啦。”接着叽叽咕咕,又说了一通不知是哪儿的方言。

    许宣隐隐觉得这几人似曾相识,一时间却记不在哪里见过。但此时满心悲郁,只想着如何复仇之事,虽觉古怪,很快也就抛到了脑后。

    两人骑着骡子,一前一后出了宝石山,到了西湖北岸。胡三书见他依旧郁郁不乐,道:“少主,我在跨虹桥下订了一艘篷船,热酒热菜、干净衣裳都已备好,还叫了两个歌女作陪,不如吃几盏热酒,等雨停了再回去。”

    到了桥下,果见一艘大蓬船泊在岸边,船里坐了两个清秀的歌女,已等候多时。两人将骡子系在亭台边,上船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艄公摇着橹,篷船晃晃悠悠朝北山划去,那两个歌女则一个吹笛,一个弹着琵琶,悠悠扬扬地唱起曲子。

    天色昏黑,湖面上灯火绚烂,丝竹喧阗,四处都是扫墓归来、巡湖宴乐的游客。过了秋鹤亭,画舫彩舟越来越多,欢歌笑语,此起彼伏,阴冷凄清之气一扫而空。

    往年扫墓归来,许宣和家人也是这般同乘画舫,其乐融融。见此情状,他心里又是一酸,提起那温热的酒壶,咕咕连喝了几大口,入口绵柔,芳醇回甘,浑身陡然暖和起来,忍不住赞了声好,道:“这酒是丰乐楼自酿的眉寿酒么?至少得有十六个年头了。”

    胡三书竖起大拇指道:“少……爷见识非凡!这是丰乐楼十七年的陈酿,今早刚从地下挖出来的。”又端起旁边的另一小坛酒,为他斟满,道:“这坛是遇仙楼的女儿红,说是有十八年了,配鲥鱼最是合适不过。”

    胡三书办事伶俐,品味也颇为不俗,除了两个歌女是专程从熙春楼里请来的,就连桌上的酒蒸鲥鱼、鲜虾蹄子脍、冻石首、雪霞羹,也都是赏心楼的招牌菜,量虽少,却极为精致美味,配上眉寿酒与女儿红,口味更是绝佳。

    此时篷船已摇到了断桥下,雨雾濛濛,垂柳乱舞,许宣回想起当日与白素贞、小青在篷船内抚弦高歌,痛饮女儿红的情景,越发伤感。一气连灌了半坛酒,趁着几分醉意,叫那俩歌女吹奏《临江仙》曲,拍腿唱道:“忘却成都来十载,因君未免思量。凭将清泪洒江阳。故山知好在,孤客自悲凉。坐上别愁君未见,归来欲断无肠。殷勤且更尽离觞。此身如传舍,何处是吾乡?”唱到最后一句,悲从中来,纵声狂笑,泪水却接连不断地涌出。

    那两歌女见他又哭又笑,状似疯魔,都有些害怕,不敢再吹笛弹琴。胡三书正不知该如何打岔,忽见断桥上站着一人,忙咳嗽两声,笑道:“少主你瞧,那人也不打伞,木桩般淋着雨一动不动,可不是疯了么?”

    篷船从断桥下摇曳穿过,许宣转眸瞥望,脑中“嗡”地一响,如雷霆齐炸,酒登时醒了大半,喝道:“艄公,停船!”霍然起身,奔到船尾,却见那人白衣鼓舞,肌肤胜雪,眼波如融冰春水,清冷而又神秘。

    白素贞!

    许仙只觉天旋地转,浑身热血全都涌上了头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之人虽然头戴素纱通天冠,身着白袍,一身男装打扮,但那眉眼、风姿、神情,除了曾让他朝思暮想的白姐姐,又复何人?

    当日扬子江上,许宣亲眼目睹白素贞被明心的金钵打得魂飞魄散,喷血沉江,只道从此阴阳永隔,再无相见之期,想不到竟会在这断桥重逢!难道她并没有死,又回到两人初遇之地等他来了么?一时间激动欲爆,方才的愤懑悲愁也全都消荡得干干净净,大叫道:“白姐姐!白姐姐!”纵身朝她跃去。

    然而满腔狂喜转瞬即逝,白衣人飘然转身,避到了三丈开外,双颊晕红泛起,皱眉道:“敢问阁下是谁?”

    许宣一愣,想起自己仍戴着人皮面具,笑道:“白姐姐,我是一年前和你在此初识的许……”岂料那白衣人竟似完全记不得他,不等他伸手揭开人皮面具,目光便已移向了远处的湖面,摇了摇头道:“阁下想必是认错人啦,这是我第一次来到临安。”

    许宣有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张着嘴,耳颊热辣如烧,又是惊愕又是失望。难道自己思念成疾,当真看走了眼?然而此人若非白素贞,天底下又哪来如此相似之人?

    他对白素贞虽然念念不忘,但自从她“亡故”后,他与小青互生情愫,这一年间,又不知经历了多少惊涛骇浪,几如隔世,对于伊人的记忆终究也被这接连不断的变故渐渐冲淡。此刻被“她”这般问诘,反倒恍惚忐忑,有些难以确定起来。

    可要他接受眼前之人并非白素贞,又实难死心。念头急转,抱拳道:“抱歉,抱歉,在下与好友约了此处相见,想是天色昏黑,认错人啦。这位兄台,相请不如偶遇,寒风急雨,如不嫌弃,何不到篷船中喝壶热酒,避上一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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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三章 玉蟾

    白衣人正欲说话,瞥了湖上一眼,也不知发现了什么,神色微变,朝他回揖一礼,微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翩然跃上篷船。

    许宣心里突突急跳,“她”的声音与记忆中的白素贞略有不同,就连扑面而来的香气也少了几分幽冷,多了几丝馥郁,身段也仿佛更高挑了一些,最最不同的却是神容语气,不像从前那般孤冷清高,而变得温柔和蔼了许多。

    他定了定神,一起入舱坐下。凝神细辨,灯火摇曳,映照着白衣人那张清丽的脸容,尖尖的下巴,双眉斜挑,简直像是和白素贞一个模子铸出来的,唯有唇角多了一颗红痣,眉宇间也多了几分英气。颈子修长,不见喉结,十指纤美如春葱,肌肤更是莹白如雪,吹弹欲破;衣裳湿漉漉地贴在胸脯上,却又无明显隆起。一时分不出究竟是男是女。

    胡三书似是看得呆了,脸色涨紫,忘了手中仍在斟酒,酒水泼了满桌尽是。就连见惯了风月的两位歌女,也为之神夺,视线如磁石附铁般吸在那白衣人身上,心迷意乱,险些拨错了弦、吹走了调。

    许宣暗想:“晋人说‘看杀卫玠’,就算卫玠重生,想来也不过如此了。然而世间须眉,又岂能真有这等绝色?”回想当日在断桥初遇白素贞的情景,也是这般风雨同舟,也是这般男女莫辨,更觉悲喜交掺,恍如隔世。

    强忍住几欲夺眶的泪水,斟了杯酒端与“他”,笑道:“常言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江遥海阔,你我今宵能同船共饮,也算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在下姓许,双名完兆,字慕白,爱慕的慕,李白的白。不知兄台贵姓,如何称呼?”

    “免贵姓白,字玉蟾。”白衣人接过酒杯,朝他微微一笑,双眸又转向了远处湖面。

    “白玉蟾?”许宣笑道,“这可巧啦!白兄不仅和我那位朋友长相相似,竟也和她一样姓白。不怕你笑话,我这‘慕白’之名,就是为了她而起的。来,来,来!咱们虽是新朋,却胜似故交。许某先干为敬!”仰头遮袖,将酒一饮而尽,又道:“在下初到临安,与兄嫂经营一间药铺,敢问白兄哪里人氏,做何营生?”

    “从西域来,做些小买卖。”白玉蟾心不在焉地啜了一口,似是不胜酒力,蹙起眉尖,轻轻咳嗽了几声,双颊很快又红晕泛起,映着烛光,更增丽色。

    许宣每问一句,“她”便极为简短地答上半句,双眸始终凝眺着湖面。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却见一艘龙头画舫正朝此处越驶越近,许宣心里一动,莫非“她”在断桥上等的并非自己,而是画舫中人?当下悄悄朝艄公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调转船头,朝那画舫迎去。

    过不多时,与那龙头画舫相距已不过两三丈远。画舫高阔壮丽,两层舱楼里坐满了人,华灯璀璨,丝竹喧阗。除了数十名歌姬舞女,还有十几个白衣人与八九个华服纱冠的男子,觥筹交错,极是热闹。

    临窗的一个锦衣男子听见水声,转过头,脸色一沉,指着篷船艄公骂道:“老不死的,你瞎了眼了么?没瞧见大爷们在这喝酒听曲儿?有多远滚多远,搅了爷的雅兴,把你整船人都沉到湖里喂王八!”

    胡三书大怒,便欲起身回骂,许宣摇头使了个眼色,传音道:“租得起这等画舫的,非富即贵。我们如今只是新来的小药铺伙计,无需……”瞥见那锦衣男子色迷迷的猪肝脸,陡然一愣,怒火中烧。

    天下竟有这等巧事,此人居然是当初对小青、白素贞图谋不轨的纨绔子弟张宗懿!这厮仗着是清河郡王张俊的嫡长孙,横行霸道惯了,当初为了掳夺小青,夜闯慈恩园,若非自己出手相救,早已沦为僵鬼的腹中物。然而这厮竟恩将仇报,反诬许家勾结妖后,谋逆作乱。虽非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罪魁,却也是必须惩办的帮凶。

    那艄公认得这混世魔王,哪敢应嘴,急忙将船摇开。所幸张宗懿喝得醉眼惺忪,没辨出许宣,也没瞧见那白玉蟾,被身旁的几人劝酒,便又嘻嘻哈哈地行起令来。

    白玉蟾却似根本不识得这厮,妙目一瞬不瞬地盯着画舫二楼。

    一阵斜风刮来,细雨濛濛,画舫上空突然落英纷扬,只听一个沙磁悦耳的声音笑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在座各位都是怜香惜玉的摘花老手了,这道理不消说都懂。初次相会,无以为敬,唯有将临安三十六楼含苞未放的花骨朵儿献给诸位好朋友了。”满船登时响起欢呼、喝彩声。

    许宣心头一动,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循声望去,更是惊怒欲爆。只见一个白衣素冠的俊秀公子起身将一篮鲜花洒向众人,满脸微笑,顾盼神飞……那容貌举止竟和他自己的真容别无二致!

    胡三书“啊”地一声低呼,亦大为讶异。所幸此时许宣戴着极为精致的人皮面具,声音又与那白衣公子截然不同,无论是白玉蟾,还是那两位歌女都未瞧出异常。

    张宗懿将酒壶往桌上重重一放,正色道:“颜大官人远道而来,如此盛情,我们做主人的,岂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道理?张某人就代表诸位,第一个笑纳了。”拈起一朵落花,在鼻间嗅了嗅,突然将身侧的歌姬一把拉入怀中,朝她脸上、脖颈胡乱亲去。歌姬尖声惊叫,画舫上众人却哄然大笑,纷纷搂住身旁女子,上下其手。

    那白衣公子抚掌大笑道:“张公子快人快语,诸位如此赏脸,颜某人荣幸之极。”一时间丝竹高奏,满船春色融融。

    许宣惊怒更甚,世间岂有如此巧合之事,这厮究竟是真的酷肖自己,还是故意乔化成他的模样?如若真是后者,此人到底是谁?居心何在?眼见白玉蟾满脸晕红,神色古怪地凝视着那白衣公子,更是疑云层涌,难道“她”便是为了追踪此人而来?倘若眼前的这“白玉蟾”确非白姐姐,因何对长相酷似自己的“颜公子”如此关注?如若她是白姐姐,又为何对他的声音、话语丝毫无动于衷?

    正自狐疑,却见水波摇荡,一条篷船从右侧穿过,驶向画舫。篷船上站着三个白衣人,打着油纸伞,眉目如画,正是先前在乱葬岗遇到的、拿着风水罗盘四下寻看的怪人。

    那三人脚尖一点,飘然跃上画舫。许宣心下更奇,敢情巧事成双,这三人也跟那姓颜的是一伙的?果见那三人走到那颜公子身边,低头附耳说了几句什么,颜公子脸色微变,起身笑道:“各位好朋友恕罪,在下有些急事,去去就来……”

    众人纷纷起哄,连称败兴。颜公子笑嘻嘻地做了一大揖,道:“颜某初到贵地,承蒙诸位厚谊,岂敢扫兴?只是事出突然,不得不去。各位兄台,美酒佳人,但用无妨,过几日等在下安顿完毕,再请诸位到寒舍一聚,以尽余兴,聊表歉意。”

    张宗懿醉醺醺地一拍桌子,笑道:“金无赤足,人无完人。颜兄大名‘完金’,便是要做赤足之金、十全完人,大家岂有不信之理?想必是春寒料峭,嫂夫人锦衾难耐,飞鸽传书来啦。罢了,罢了,大家只管放他一马,改日咱们再登门拜访。”众人大笑,纷纷举杯。

    许宣默念了几遍“颜完金”,心中突地一沉,怒火直冲头顶。“颜完金”倒过来不就是“金完颜”么?这厮乔化成自己的模样,又取了这寓示“金国太子”的名字,其意昭然若揭。却不知为何要假冒自己,在此大摇大摆地结交权贵,引人注目?

    捉狭心起,趁着篷船转向,白玉蟾看不见画舫的瞬间,右手毕集真气,凌空弹指,急电般朝画舫的船底射去。

    “噗噗”两声轻响,船板顿时被贯穿了几个婴拳大小的裂洞。画舫一震,朝左倾斜,惊呼声中,张宗懿一头撞在窗沿,险些翻身抛入湖里。不等众人坐稳,船身又朝右剧晃,接着猛地朝下一沉,湖水很快便从底舱汩汩冒上甲板。

    众人猝不及防,连呼救命,张宗懿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双手紧紧抓住船舷,左悬右荡,朝许宣的篷船嘶声大叫道:“船家,回来,回来!快回来救人!”

    许宣大快,笑道:“艄公,各位大官人在那儿喝酒听曲儿呢,咱们有多远滚多远。小心搅了官人们的雅兴,把咱们整船人都沉到湖江里喂王八。”艄公大是为难,口中连声应是,却不住地掉头回望。

    四周游船听见呼救声,纷纷驶来。但那画舫被许宣打穿了大大小小十来个洞,下沉极快,转眼间船头已没入水中,船尾高高翘起。众人纷纷朝船尾爬去,互相推挤,乱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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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章1月12日晚上十点更新。高歌猛进,皆因有你!让我们继续这欢乐与荣耀之旅!

第二百八十四章 芳踪

    眼见两个歌姬尖叫着翻身滚入水中,白玉蟾站起身,正欲出手相救,却见白影一闪,颜公子姿势曼妙地翻身冲掠,提起那两个歌姬,跃上白堤。随行的十几名白衣人也纷纷拽起船上的宾客、歌姬,凌空跃上堤岸。湖中岸上的游人们见了,叫好不迭。

    张宗懿惊魂未定,酒已吓醒了大半,只道是画舫年久失修,船底漏水所致,抓住舫主、艄公,一顿凶神恶煞地踢打喝骂。颜公子忙拉住他,塞了舫主几锭银子,笑道:“李太白诗云‘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今日这西湖之水何止深千尺,再加上诸位情谊重逾泰山,所以才将这舫船压沉啦。”双眸却电光四扫,似在寻找何人作祟。

    许宣心中冷笑,这厮应变极快,修为倒也不浅,一时间却想不出他究竟是谁,又为何冲着自己而来。

    那颜公子四下扫望,未见异常,拍了拍手,又有两艘画舫从不远处驶来。待船靠岸后,他将张宗懿等人送上画舫,作揖道:“各位好朋友,酒席已重新备过,万请尽兴,不醉不归。”五指在酒瓮上轻轻一扫,酒水破空飞出,如细蛇摇舞,点滴不差地注入桌上的数十盏杯中,又激起喝彩一片。

    此时三辆马车已停在岸边,颜公子别过众人,与众白衣人登上马车,径直朝钱塘门驶去。

    白玉蟾朝许宣拱了拱手,道:“许官人,多谢招待,在下有事先告辞了。”许宣心中一跳,更无怀疑,“她”果然是为了这姓颜的而来!顾不得与胡三书招呼,抓起油纸伞疾追而出,道:“白兄稍等,外面风雨甚大,你去哪里,我送你一程。”

    白玉蟾翩然踏波,听若罔闻,转眼间便跃上了湖岸。许宣不想惹“她”怀疑,当下打伞紧随,与她一前一后地追循着那三辆马车,飞掠在茫茫雨雾之中。

    将近城门,颜公子一行陡然放缓马蹄,许宣、白玉蟾也随之减速。城内车马川流不息,街边酒肆饭铺里尽是扫墓归来的百姓,油纸伞层层叠叠,热闹非凡。白玉蟾夹在人流里,时隐时现,随着那颜公子的马车折南而行。许宣则拨开人群,忽近忽远地跟随其后。

    到了鹤林宫,三辆马车停在了一个驿馆前。颜公子与众白衣人下了车,鱼贯而入。白玉蟾在门口候了片刻,转到旁边的面馆里,叫了碗面,一边用筷子心不在焉地挑着面条,一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驿馆大门。

    许宣打着伞,远远地站在暗处。隔着濛濛雨帘、重重人影,“她”更如镜花水月,如此遥远,又如此迩近;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心念百转,悲喜交掺,端望得越久,反倒越觉恍惚,不知今夜这一切到底是真是幻。这一刻恨不能冲上前去,抱住她问个究竟;下一刻又担心只一开口,她便散如泡影,自己立刻从梦中醒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玉蟾忽然站起身,许宣一凛,转头朝驿馆望去,只见几个白衣人撑着伞,夹护着一人上了马车,正欲拔足上前,却见那人青衣长髯,高瘦清隽,绝非方才的颜公子。

    青衣人似是不愿让人瞧见,低头上了马车,立刻将布帘放下,催马疾行。众白衣人转身回入驿馆,又过了片刻,重新鱼贯而出。

    许宣暗点人数,依旧是十六个,却不见了那颜公子。定睛再看,脑中“嗡”地一响,险些叫出声来。最中央的白衣人羽扇纶巾,俊美绝伦,赫然竟是当日在塞北被自己挟为人质的西凉公子洛原君!

    再一看他身边围立着的白衣人,果然都是草原上见过的女扮男装的侍从,难怪如此眼熟。霎时间电光霍闪,幡然醒悟,敢情那“颜完金”就是洛原君,洛原君就是颜完金!

    此次南下临安前,为了劝服完颜亶,许宣胡诌说从蒙古人那儿探得消息,耶律大石不甘失败,已遣使赵宋,妄图联手大宋、西夏、高丽一同伐金。没想到竟真的在此撞见这耶律大石的私生子!这小子身兼西辽王子与西夏富豪双重身份,野心勃勃,蒙古事败不足一月便泛舟西湖,还大摇大摆地伪装成“金国太子”,虽不知是何阴谋,但显然不是为了游乐。难道自己无心插柳,一语成谶?一时竟有些啼笑皆非。

    绍兴和议之后,金宋一直未有战事,金国的权贵大多安于现状,耽于享乐,就连最为好战的金兀术,也找不出借口再南攻宋朝,完颜亶自然也不愿轻启衅端。倘若洛原君此番真是来联宋伐金,那么无疑给了他掀灭赵宋的绝佳复仇理由。

    此时这厮没有耶律大石庇护,想要出手擒拿,自是易如反掌,但放得长线,方能钓得大鱼,且看这厮乔化“完颜济安”,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心念未已,忽听“轰”地一声震响,右前方火光喷吐,有人尖叫道:“城隍庙走水啦!城隍庙走水啦!”满街大乱,行人推搡狂奔,转眼间就有十几人被车马踩轧,惨叫迭起,油纸伞掉了遍地。

    许宣一凛,拨开挡在身前的人潮,只见周围一片混乱,洛原君的马车朝东绕驰,转头再看那面馆,桌椅翻斜,杯盘狼藉,却不知白玉蟾去了哪里。

    他又急又恼,忽想,白玉蟾既是为了洛原君而来,必定还要追随其后。于是折身奔掠,随着洛原君马车急行了数条街,左右扫望,始终未见白玉蟾。当下趁乱跃上坊墙,又沿着墙头抄足飞掠,腾身上了鹤林宫的檐角阴暗处。

    四顾眺望,西南角火光熊熊,照得四下亮如白昼,雨丝如箭。满街如热锅蚂蚁的行人中,丝毫不见伊人身影。回头再看时,连洛原君的马车也找不到了,又是惊恼又是懊丧。

    死生相隔,犹如再世,好不容易才在茫茫人海与“她”重逢,想不到一不留神,竟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凭空消失了!

    八面凄风冷雨,阴寒透骨,许宣体内却似激荡起了一团烈火,随着远处城隍庙的火光越烧越旺,攥紧双拳,猛地一跺脚,恨不能对着这混乱喧沸的临安城纵声长啸,心道:“不管你是白姐姐,还是白玉蟾,就算搜山捡海,翻遍临安的每一寸土地,我也一定要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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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湛蓝如海,阳光明媚,满街的檐角都插满了嫩绿的枝条,在春风里拂动闪耀。

    许宣抬起头,望了眼上方“王家分茶酒肆”金光灿灿的牌匾,心底五味交杂。

    这家分茶酒店的茶食、酒菜精致美味,京城首屈一指,他小时也不知来过多少次。他最喜欢店里的酥油鲍螺、海盐蛇鮓,铁九则最爱灌肺与竹叶青。除了各色茶酒、美食,每日还有鼓子词、唱赚、象声等演出,精彩纷呈。他和铁九常常一坐便是半日,直到窗边晚霞满天,夕阳挂上了城墙角楼,方才买上几盒九色果子,回家带给真姨娘品尝。

    胡三书迎面出来,低声道:“少主,二楼。”便若无其事地转入旁边的俞家七宝铺。

    许宣收敛心绪,随着热情的伙计上了二楼。店里依旧宾朋满座,喧哗如沸,茶汤的芬芳与酒菜的香气交织在一起,勾得人食指大动。

    正值晌午,楼上被阳光照得敞亮,南楼的三十几张桌子几乎已全坐满了,斗茶的斗茶,喝酒的喝酒,还有在中央唱曲儿、说诨话的,热闹极了。临窗的大八仙桌围坐了六个白衣人,靠窗的男子羽扇素冠,闭着眼举杯品茗,摇头晃脑地自得其乐,正是那西凉公子洛原君。

    许宣冷笑一声,拣了张角落的桌子坐下,朝那尖嘴猴腮的堂倌招手道:“刘猴子,给我来一壶今年的日铸茶,再来一份海盐蛇鮓、一盘炸刀鱼、一盒酥油鲍螺和一盘九色果子。”

    那堂倌见他脸容陌生,却对店里的分茶、糕点了如指掌,就连自己的诨号也叫得一丝不差,不由暗觉奇怪,奔到他身边,点头哈腰地倒了茶,陪笑道:“这位相公几时来过咱王家?您瞧小的这记性,竟然一眼没认出来,恕罪恕罪!”

    许宣抛了锭银子在他手心,道:“我姓许。你认不认得我不要紧,只要认得这个就成啦。多出来的给你孩子买糖葫芦吃。”那银子沉甸甸的少说也有六七两重,刘猴子见他出手如此阔绰,大喜道:“相公少坐,分茶马上就来!”

    过不多时,刘猴子果然便端着菜肴果子风风火火地上来了,还给他多加了一壶酒和一碗河豚羹,笑道:“许相公,这壶‘春红酒’和河豚是小的孝敬您的,还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

    许宣正欲说话,周围忽然一阵哗然,有人叫道:“晦气!晦气!这儿可不是郊坟墓地,清明刚过,怎的让卖棺材的丧气鬼进来了?”几个人跟着起哄,纷纷嚷道:“掌柜的,快轰他出去!”只见一个满脸麻子的高胖男子一边拱手作揖地朝众人陪笑,一边朝洛原君走去,正是临安城最知名、又最遭人厌的棺材铺老板钱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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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你想问些八卦,或其他,也欢迎在“大神说”里向我提问。让我们一起尽情尽兴,享受这美好而荣耀的旅程!谢谢大家~~

第二百八十五章 伊人

    只见一个满脸麻子的高胖男子一边拱手作揖地朝众人陪笑,一边朝洛原君走去,正是临安城最知名、又最遭人厌的棺材铺老板钱老三。

    许宣暗奇,此人出了名的悭吝奸猾,平时连一个铜板也舍不得多花,今日肯进这京城最贵的分茶酒肆,自是有人请他白吃白喝无疑。只是洛原君千里迢迢来到临安,若是为了联宋伐金,为何要请一位棺材铺的老板?

    钱老三也不管别人如何哄他,满脸堆笑地朝洛原君行了一揖,施施然坐了下来。

    那夜追踪白玉蟾未果,胡三书、李公甫等海贼查遍了临安城的驿舍宾馆,也无消息。许宣灵机一动,想出守株待兔之计,转而打探洛原君的行踪,如果白玉蟾的目标当真是这西凉公子,只要守住这厮,就不愁她不再现身。

    然而这六七日来,他跟着洛原君转遍了大半个临安城,却始终不见白玉蟾。越是见不着,越是牵挂,日里夜间,眼前耳边尽是当日白素贞的音容笑貌,与这白玉蟾时分时合,难辨真假。心思全萦系在了伊人身上,患得患失,此前的满腔恨火熄散了不少,一时反倒不急着复仇了。

    洛原君出手阔绰,随行仆婢众多,包了保佑坊的一座驿馆作为寓居之所。平日不是乔化成“颜完金”,宴请城中显贵,就是在勾栏瓦舍里流连忘返,醉宿青楼,或在名妓府宅里寻欢作乐,通宵达旦;除此之外,常常还以真实身份,间隙里会见一些三教九流之徒,有相命先生、风水大师、名工巧匠……今日竟连棺材铺的老板也叫上了,真不知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许宣竖耳倾听,洛原君却似极为警惕,一句话也不说,让侍女取出笔墨,涂涂写写一番,递与钱老三。钱老三提着笔沉吟了好一会儿,才逐行答复,递还她们。如此一来一去,往复了好几轮,仍不见结束。

    许宣拽住刘猴子,又往他手心里塞了一块碎银子,低声道:“你去看看钱老三写的是什么。”刘猴子心领神会,立刻提着茶壶、果子奔到洛原君那桌,假意添茶招呼。那几个白衣侍女有意无意地将他挡住,他仍然偷瞥了两眼,又假装回到许宣桌边添茶,压低声音道:“棺材!他们画的是棺材!”

    许宣越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洛原君到临安若是为了联宋灭金,和“棺材”又有什么干系?想起那几个白衣侍女当日在乱葬岗上四处找寻的情景,更觉蹊跷,难不成他们找的是什么死人?跟踪这厮的最主要目的,原是为了等候白玉蟾现身,此时被激起好奇心,直想查个水落石出。

    过不多时,钱老三起身朝洛原君拱手作别,喜滋滋地将白衣侍女递送的一小包物事揣入怀里,自行去了。

    许宣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跟着下了楼。街上车马川流不息,正想着如何将这棺材老板擒到偏僻处,问个究竟,钱老三突然捂着胸口大叫一声,直挺挺地扑倒在地,浑身抽搐。

    众人惊呼着避让不迭,许宣心里一沉,便欲上前施救,眼角瞥处,却见洛原君正笑嘻嘻地摇着羽扇,从酒肆的二楼窗口朝下观望,只得又顿住脚步,朝胡三书使了个眼色。胡三书抢步上前,摸了摸钱老三的脉门,又查了鼻息,故意朝周围行人叫道:“不得了啦!钱掌柜得厥心痛死啦!”

    许宣又奇又恼,知道必是洛原君施毒灭口,但不知究竟是何奇毒,除了引发心悸,竟似无其他症状。转头再望时,洛原君已在众侍女簇拥下出了酒肆,钻入候在店前的马车,朝南飞驰。

    许宣迈步欲追,忽见白影一闪,有人将钱老三扶了起来,心中猛地一跳,狂喜欲爆。那人白衣素冠,清秀绝伦,赫然正是自己连日来苦苦找寻的白玉蟾!立刻将洛原君抛到了九霄云外,折身返回。

    街上行人纷纷围拢上前,探头张望,只见白玉蟾取出一排金针,接连封住钱老三胸口、头顶的十三处要穴,又在他心口扎了几针。钱老三眼球上下翻动,浑身簌簌乱抖,过不片刻,竟然“哇”地喷出一口黑血,竟似重新活了过来。

    众人惊呼四起,许宣亦大为讶异,从“她”纯熟老到的手法来看,医术高超,绝非一日之功,然而白素贞修行虽久,却对医术一窍不通。难道“她”真的不是自己念念不忘的白姐姐?

    白玉蟾又从袖中玉瓶里取出两颗药丸,喂钱老三服下,而后收起金针,对众人的惊叹、赞扬听若罔闻,起身便走。

    许宣传音胡三书,让他速命李公甫将钱老三带回衙门问话,查明洛原君的目的。自己则时快时慢,紧紧尾随白玉蟾。

    此时洛原君的马车早已不知去向了,白玉蟾似乎也知追他不上,索性漫无目的地在坊间闲逛。“她”在“张古老胭脂铺”转了片刻,又到“徐茂之扇子铺”里把玩了一会儿各色折扇,而后在“石家念二叔镜子铺”挑了面古铜菱花镜,不紧不慢地沿着小河朝南信步。

    “她”似是对京城的市井生活事事新鲜,就连满街叫卖的凉水、小食也让“她”应接不暇。“她”在“段家乳酪”吃了碗雪乳,经过“李家食铺”时尝了些胡饼、干脯,到了聚安桥上,又品了品皂儿膏、琥珀蜜、糖丝饯,每样都是浅尝辄止。而后朝西转入下瓦子,走走停停,看了一阵斗鸡、爬竿、傀儡戏,经过茶馆时,又被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声音吸引,站在人群外听得津津有味。

    许宣始终与“她”保持了二三十步的距离,暖风拂面,陶然如醉,似有若无的幽香氤氲鼻息,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云端里。尤其当“她”斜倚桥栏风满袖,微眯妙目,凝望着河面上的篷船时,想起那日与白素贞在成都廊桥上对视而笑的光景,更是呼吸如堵,意乱情迷。

    那夜在断桥小船内,相隔虽近,不敢仔细打量,反倒不如此时看得通透。阳光下,远近端详,“她”的容颜举止分明就是白素贞,但眼波神态似乎又颇为不同。从前的白素贞犹如出尘不染的荷花,欺霜傲雪的寒梅,令人只敢远观,不敢有丝毫轻慢;而眼前的“白玉蟾”却像是融冰春水、深涧桃花,冰雪单纯的冷艳下,藏着几分温柔与暖意。

    详察越久,越发难以断定。几次想要上前与“她”说话,却又怕唐突佳人,再次消失人海,无从寻觅。

    春天孩儿脸,说变就变,方才还澄蓝通透的天空,转眼风起云涌,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浇下。

    雨势越来越大,满街行人乱奔。白玉蟾在茶馆屋檐下避了片刻,或许是听见旁边瓦舍里传来的曲乐声,索性转身步入其中,点了一壶茶和几盒果子,听起戏来。

    许宣也跟着入内,在“她”斜后方坐定。今日台上唱的正是《西厢记》。这本诸宫调乃是金国董解元所作,说的是《会真记》的故事,这些年来传唱大江南北,红极一时,真姨娘很是喜欢。从前逢年过节,许正亭总要请来戏班子,在家中演上几日,完完本本地从头唱到尾。许宣自小也不知听过多少回,此时听见那熟悉的曲调,想起父亲与真姨娘,不由悲从心来,泪水盈眶。

    听着台上唱道:“九十日光阴能几?早鸣鸠呼妇,乳燕携雏;乱红满地任风吹,飞絮蒙空有谁主?春色三分,半入池塘,半随尘土……”他更是心有戚戚,霎时间难过已极。

    风月最是无情物,哪管人间寒暑!归来多日,始终不敢近慈恩园半步,便是因为此中缘故。

    当下强敛悲思,叫来伙计点了壶酒,就着果子自斟自饮。他向来爱看打斗热闹的戏,不喜欢这等咿咿呀呀的男欢女爱,但经此一年,饱历冷暖,早已不再是当日那童稚未泯的少年了,看到台上红娘撞破张生、莺莺好事,忖道:“这红娘倒有些像小青姐姐。从前她也这般唇舌如枪,数落我与白姐姐……”旋即想起伊人已逝,心中痛如刀绞,猛一仰头,将杯中酒饮尽。假使时光倒转,小青仍在,今日三人团聚于此,该有多好!

    台上张生独自回房,想着佳人魂不守舍,唱道:“剗地相逢,引调得人来眼狂心热。见了又休,把似当初,不见是他时节。恼人的一对多情眼,强睡些何曾交睫。更堪听窗儿外面,子规啼月。此恨教人怎说?待弃了依前又难割舍。一片狂心,九曲柔肠,剗地闷如昨夜。此愁今后知滋味,是一段风流冤业,下梢管折倒了性命去也!”

    转头望去,白玉蟾目不转睛,正看得入神,也不知是雨天潮闷,还是被那唱词撩拨了心绪,眼波似水,脸颊酡红如醉。

    许宣越发悲喜夹杂,连饮数杯,酒入喉肠,如烈火焚烧,不知不觉间便有了六七分醉意,又想:“罢了,罢了!不管她是白姐姐也罢,不是白姐姐也罢,总得趁着今日,问个明明白白。”当下推盏起身,便欲朝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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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海仙踪介绍:
南宋初年,天下动荡,道佛争锋,魔门逞凶。杭州药商之子许仙身不由己卷入江湖,被迫开始一场瑰奇多姿的仙魔之旅。血海深仇,情怨纠葛,他命中注定要以一己之力与世界为敌云海仙踪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云海仙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云海仙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