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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树下野狐     云海仙踪txt下载     云海仙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零一章 设局

    许宣强忍厌憎朝那厮拱了拱手,故作感激涕零之状,道:“郑大人,方才多谢你相助!”

    郑虎干笑道:“应该的,应该的,保护京城百姓,乃是郑某应尽之责,更何况许神医还是李捕头的舅子。许神医,尊夫人没什么大恙吧?只要你一句话,弟兄们定将那贼秃打个魂飞魄散,直接送他上西天见佛祖去!”

    许宣道:“多谢郑大人,拙荆并无大碍。哎,那和尚虽疯疯癫癫,却也未尝犯法,若动刑时下手失了轻重,连累了各位公差大人,小的心中如何能安?还望郑大人对他好生训诫,不要再来惊吓我娘子便是。”

    郑虎原本就只是嘴上说说,岂敢真的招惹金山寺的和尚?闻言忙拍着胸脯答应:“许神医放心!我这就吩咐弟兄们,将他关牢里十天半月,不老实悔过就别想出来!”

    “那就多谢大人了!”许宣知他为了何事这般大献殷勤,故意道,“不知大人今夜前来所为何事?”

    郑虎微露尴尬之色,清了清嗓子,道:“不知……不知许神医和那采奴究竟多么相熟?今日可曾回过留春楼?”

    “采奴?”许宣一怔,旋即醒悟他说的是昨夜青楼中的盲女,登起警觉之心,“我初来乍到,昨夜也是头回去那里。今日忙着遍山采药,不曾见过她。怎么,出了什么事?”

    “那就好,那就好!”郑虎如释重负,摆手笑道:“那小娼妓想是撞见贼人了,今日不知何时,竟被勒死在了阁楼里。许神医既未去过留春楼,郑某就放心了。”

    许宣心中一沉,他与那盲女虽只相处了短短半夜,却深觉其善良温柔,如此可怜之人,究竟是谁下此狠手!想起那不翼而飞的六合棺,更是汗毛乍起,惊怒交迸,难道移走六合棺的人,就是杀死盲女的凶手?虽猜不出究竟何人所为,却隐隐感觉必与自己有关,一时间又悔又悲又怒,难受到了极点。定了定神,道:“对了,大人所中的‘冰火焚心’,不知今日可曾查出什么线索了?”

    郑虎又干笑了几声,道:“幸亏得了许神医指点,郑某在成都当节级时,得罪了不少人,最可能下毒的几个龟儿子,今日都已经被我抓起来了。只有那姓南的烂眼仗着有人撑腰,死不认账,以为老子奈何不了他,还敢跟老子摆龙门阵,说没听过啥子‘冰火焚心’,我日他个先人板板,迟早让他知道老子的手段!”

    “郑大人说的可是仁济堂的南掌柜?”许宣此时已平复了心情,故作一惊,“他走南闯北,也不知购选了多少药材,岂会没听过这南疆的奇毒?听说许家被抄之后,仁济堂就落到了他的手上,连官家的御医配药,也是由他亲自挑选,可谓炙手可热的大红人。。如果郑大人真的得罪了他,那可就难办了。”

    郑虎悻悻地啐了一口,道:“就算他有如来佛祖、玉皇大帝罩着,惹了我这小鬼判官,老子也有法子让他生不如死!”顿了顿,又绽开谄媚的笑容,道:“先不提这龟儿子了,许神医奔忙了一日,这‘冰火焚心’的解药不知配到了几味?不管差什么药材,郑某定能弄到。”

    许宣心中冷笑:“狗贼,爷爷倒盼着你的狗命能长些,等你帮我报完了仇,再送你们一起去见阎王。”摇头道:“实不相瞒,小人在城里城外转了一日,能配的药材都被仁济堂买走了,到了仁济堂,伙计又不肯卖我,只推口说没有。就算郑大人亲自上门,南掌柜也可矢口抵赖。无凭无据,他又手可通天,真闹将起来,难道郑大人还能将他一刀杀了?”

    郑虎脸色涨红,憋了半晌才骂道:“日他个先人板板!龟儿若逼得老子走投无路,大不了老子豁出去,将他一家老小杀个干干净净,一命抵二十几条命,那也值当得很!”

    “郑大人言重了。要想解毒,办法不是没有,只是……”许宣假意左右张望了一会儿,压低声道,“只是这法子凶险之极,一不小心就会惹来杀身大祸,轻则砍头,重则灭门……”

    郑虎有如抓住了悬崖边的救命稻草,忙截口道:“横竖都是一死,老子还怕他啥子?许神医只管说来!”

    许宣附耳道:“听说昨晚刺杀恩平郡王的刺客中了奇毒。南掌柜是御药特贡商,无论多么稀奇古怪的解药,一应俱全。如果赵官家得知他与乱党勾结,帮助刺客治毒,郑大人猜会如何?”

    郑虎一愣,登时明白其意,大喜道:“你的意思,是让我逮捕南宝棠那龟儿子,安个刺客同谋的罪名,迫他交出解药配方?”他本就是成都第一酷吏,对逼供栽赃最为擅长,就算是钢筋铁骨,最终也必能屈打成招。一经点醒,精神大振,但旋即又连连摇头:“不成,不成。这里是天子脚下,不比成都,那龟儿子又有靠山罩着,无凭无据,不等我拷问,老子先被抓进牢狱去了。”

    许宣拱手道:“所以小人才说这法子凶险之极,万一不成,就是欺君之罪。郑大人不愿意,也是理所当然。既如此,小人还是尽力去外地配齐药方,只是时间紧迫,不知来不来得及……”

    “且慢!”郑虎一把拽住他,眼中凶光闪烁,寻思片刻,咬牙道,“日他个仙人板板!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老子干了!只是……”顿了顿,皮笑肉不笑地道:“只是郑某有些不太明白,此事关系重大,许神医与我非亲非故,为何肯冒死卷入?”

    许宣微微一笑,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小人从苏州迁来京城,就是想多结识些贵人,多赚些银两,好让一家老小过上富足的日子。另外郑大人刚才也瞧见了,人生地不熟,随便一个和尚就能欺上门来,有了郑大人这样的贵人相助,我们就能扎住根了。”

    郑虎眯着眼盯了他好一会儿,笑容方慢慢漾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说得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郑某是许神医的贵人,许神医也是郑某的贵人。”压低声音,一字字道:“许神医若肯真心救我,事成之后,郑某定有重谢。金山银山或不敢说,但保你买下这条街上的所有铺子,世世代代,吃喝不完。”

    许宣心中冷笑:“等事成之后你早就来杀我灭口了。”脸上却故作惊喜贪婪之色,朝他深深揖了一礼,道:“那许某就先谢过郑大人了!”又压低声音,道:“小人听说遇刺的恩平郡王与普安郡王之间有嫌隙,赵官家一直定不下让哪一个当太子,若是官家听说普安郡王与魔头林灵素勾结,刺杀恩平郡王,又指使南掌柜为那魔头治毒疗伤……你猜会不会龙颜震怒,从严查处?”

    郑虎脸色骤变,道:“你……你是说将普安郡王拖下水?”

    许宣道:“小人岂敢。只是按常理推断,恩平郡王若被刺杀,朝野上下谁最得利?林灵素的夙仇究竟是并无恩怨的南海尼姑,还是害得他差点儿丢了性命的张天师?林灵素本已被道佛各派追杀得东躲XZ,逃到了海上,为何偏偏挑在仙佛大会时返回临安?慧真师太是当今天下的佛门第一高手,仅凭一个林灵素,岂能真的将她重伤?林灵素若真的对慧真师太恨之入骨,为何不趁着慧真师太重伤之际,除掉她的弟子普安郡王,而反而冒险刺杀张天师的弟子恩平郡王?”

    郑虎张口结舌,石人似的说不出话来。

    许宣道:“郑大人既然要干,就得干得大一点,闹得越大,南掌柜的靠山才越不敢保他,大人也才越安全。这么大的案子,势必要拔出萝卜带出泥,满朝权贵避之不及,得知是郑大人逮住了刺客的同谋,揭开了这惊天大案,他们还不得争相巴结,求大人给个清白?到了那时,别说‘冰火焚心’的解药,就算是龙肝凤胆,也有人抢着给大人送来。”

    郑虎怔了半晌,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哑声道:“想不到许神医久居苏州,却对朝野、江湖之事无不了如指掌。开间药店,实在是屈才了。”

    许宣装作诚惶诚恐,道:“大人谬赞了。我们看诊卖药,每天都要见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消息自然也就灵通一些。京城米贵,要到这儿谋生,岂能不事先做好功课?有幸得到郑大人这样的贵人扶持,可谓祖上积德,自当竭心殚虑,毫无保留。郑大人若能得道,我们这些鸡犬也就跟着升天了。”

    郑虎干笑两声,目光闪烁不定。他虽凶残歹恶,却从不敢有如此疯狂的想法,震骇、贪婪、恐惧、怀疑、愤恨……在心底交叠翻涌,一时间难以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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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章1月30日晚上十点更新。

    除夕(1月31日)至大年初三,将保持一天两更,早上十点第一更,晚上十点第二更。预祝大家春节愉快,虎年大吉,阖家幸福,万事如意!

第三百零二章 本真

    郑虎定了定神,摇头道:“许神医此计虽妙,但大宋毕竟还是个讲王法的地方,就算我将南宝棠下狱,给他戴个刺杀谋反的罪名,也得有证人、证据才是。更何况此案若牵扯到普安郡王,不等我严刑拷问,南宝棠早被移交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了。这三司里与普安郡王交好的高官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我这不是……这不是拿着鸡蛋碰石头,自寻死路么!”

    许宣低声道:“郑大人放心,我既敢出这主意,自有把握帮你拿到南掌柜谋叛作乱的证据。等郑大人将这证据亮出来,再找几个大理寺、刑部、御史台的高官作为与普安郡王勾结谋乱的叛党,其他人还敢吱声么?等到那时,郑大人立下平叛除乱的第一大功,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别说大理寺、刑部了,只怕更大的官儿见了大人都得毕恭毕敬。”

    郑虎听得心里突突狂跳,忙问是什么证据。许宣微微一笑,道:“自然是足够让他抄家灭门的人证物证。郑大人现在先别忙问,等过上几日,我让姐夫传话给你时,你再带足弟兄,赶往仁美坊南掌柜的藏娇金屋,就知端的了。”

    “仁美坊?”郑虎一怔,登时省悟,“你是说南宝棠小粉头住的院子?”

    许宣道:“正是。等我消息传到时,郑大人记得带上最忠心的弟兄上门,最好再邀上几个熟识的和尚和道士,人越多越好。”

    郑虎虽仍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见他如此胸有成竹,也不由精神大振,平添了几分信心,拱手道:“多谢许神医!郑某这就去好生准备,等候神医消息!”

    眼见这厮兴冲冲地去了,浑然不知已掉入了他构设的连环毒计里,许宣大感畅快,这一日的焦虑烦怒总算消了些许。。

    回到房里,白素贞兀自昏迷不醒,烛光摇曳,脸容越发酡红娇艳,有如春睡海棠。

    许宣扣腕探察,刚放松的心又吊了起来。她的脉象忽强忽弱,忽快忽慢,心跳也随之异常搏动,比起此前,真炁更是逆行乱转,古怪到了极点。想起她所说,苦情花之毒因人而异,也不知她体内的异象,究竟是受了金钵冲击的缘故,还是与她修行的真炁有关。

    原本计划带着她直闯金山寺,无论那大悲和尚解不解得开苦情花之毒,都可伺机潜入慈寿塔下盗取神棺。如今偏偏被法海撞破白素贞的身份,虽侥幸暂未现出蛇形,却已露了行迹,此时再带着她贸然送上门,岂不真成了自投罗网?

    左思右想,一时计穷。到了将近三更时,他抵不住困乏,伏在白素贞身边昏昏睡着了。方甫交睫,忽听她尖声大叫,顿时惊醒。只见她浑身衣裳尽被汗水浸透,蹙着眉,不断地摇头挣扎,似是正做着梦魇。忙抵住她的掌心,输导真炁。

    白素贞猛烈地挣扎着,胸脯急剧起伏,大叫一声,坐起身来,睁大双眼。许宣紧紧握住她的手,低声抚慰。她双颊潮热,浑身发抖,似是惊怒到了极点,咬牙道:“是他!”

    许宣奇道:“是谁?”

    白素贞双眸定定地凝视着前方,黑暗中,有如两簇跳跃的火焰,闪过羞愤、恐惧、悲怒、迷惘……诸种神色,梦呓似的道:“那个和尚……将我困在山洞里,害得我差点形神俱灭的,就是那个和尚!”

    “法海?”许宣大吃一惊,“你是说……将你困在灵峰山山洞、困在那六合棺里的,便是金山寺的法海?”

    白素贞却似仍沉浸在梦魇里未曾苏醒,不住地打着寒颤,摇头挣扎。转瞬之间,她双眸中的光焰又已黯淡了下来,变得空洞而迷乱,浑身烫如火烧。

    许宣心里突突剧跳,灵光霍闪:“是了!昨夜在灵峰山上撞见法海时,他自称在那里清修,难不成他早已发现了‘六合棺’,一直藏在山洞里潜修奥义?他去而复返,发觉‘六合棺’被移动后,莫非又追循我们穿梭的路线,来到了妓馆楼底,将神棺偷偷移走?而后又在灵峰山守株待兔,等我自行现身,再一路追随到了此处?他口口声声说要助我降妖除魔,是不是早已猜出了‘刺客’就是白姐姐,借机前来查验虚实?难怪这厮先前撞见白姐姐,二话不说,就用金钵逼她现出原身,定是生怕白姐姐说出实情,杀人灭口。”

    越想越觉得合乎情理,冷汗冒了一身。又想:“他做贼心虚,既已失手,又有众公差和街坊做证人,一时半刻多半也不敢再上门寻衅了。若只是暗中捣乱,我又何惧之有?”

    一念及此,心神稍定。但怎么也想不明白,法海当初究竟是如何找到了‘六合棺’,又为何要将白素贞囚困在那山洞之中?可惜白素贞记忆全失,否则或可利用此中细节,反杀法海一个措手不及,要挟他交出神棺来。

    正胡思乱想,忽听门窗“咄咄”轻响,胡三书低声唤道:“少主?少主?”

    他弹指震开门闩,胡三书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隙,伸头探脑了片刻,方与李公甫、许娇容一起侧身挤了进来,摸了摸鼻子,嗫嚅道:“少主,白……白娘子如何了?”

    许宣无心应答,只摇了摇头。三人相互使了使眼色,许娇容轻咳一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葫芦,道:“少主,奴家有一物,或可暂保白娘子无碍。”

    许宣方甫接过,便觉异香扑鼻,将葫芦嘴往掌心摇了摇,滚落几颗紫红色的丹丸,凉丝丝的香气从鼻息直贯头顶。

    许娇容道:“这药丸叫‘本真丹’,又叫‘僵尸丸’,相传是上古九尾妖狐所创。当年苗帝蚩尤被黄帝碎尸后,九尾妖狐为了让他复活,上天入地,找了九十九种奇花异草炼成此药。可惜少了最重要的一味‘还魂草’,终究还是没有起死回生之效,九尾狐伤心之下,将炼成的几百颗‘本真丹’全吞入肚里,就此变成了一个石人……”

    许宣“啊”了一声,大为失望。

    许娇容忙道:“这丹丸虽不能叫人起死回生,却能让人心跳呼吸全无,宛如僵尸。白娘子忽冷忽热,全因体内阴阳两种真炁激化所致,吃了‘本真丹’,气血停滞,纵然解不了情花之毒,也总能延缓上几日。”

    许宣心中一动,道:“这‘本真丹’你从哪里得来?有几人知晓?”

    李公甫抢道:“少主放心,娇容本是苗人,这丹丸乃是她祖祖辈辈独门秘传,如今除了她爹,全天下就只有我……”被许娇容狠狠地瞪了一眼,又咳嗽一声,道:“……就只有我们这几个人知道啦。”

    许宣道:“既然这丹丸不能起死回生,你们又为何世代秘传?”

    许娇容脸上微现忸怩之色,道:“实不相瞒,我们拿这丹丸,是做些瞒天过海的唬人买卖的。少主想必也听过‘湘西赶尸’的奇闻了?其实那些僵尸都不是真的僵尸,只是吃了这‘僵尸丸’后形如死尸的活人罢啦。苗地自古匪寇众多,截镖之事层出不穷。起初我们只是借‘赶尸’掩人耳目,帮商贾运送些值钱的货物,后来我曾爷爷索性自己贩运私盐,发了大财。可惜财引祸来,到了我爹这一代,被眼红的族人秘报官府,差点儿落了个满门抄斩。我逃到海上当了水贼,留着这丹丸,寻思着哪天遇到大难,还可借此装死,躲上一劫。”

    许宣点头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那狗官家也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了。”回味着“装死”二字,脑海里闪过一个极为大胆的计划,左掌猛地一拍桌案,霍然起身道:“有了!”

    三人吓了一跳,许宣容光焕发,宛如霎时换了一个人,扬眉道:“公甫,法海现在还关押在衙门里吗?”

    李公甫道:“郑虎一心巴结少主,岂敢让他走脱?早吩咐弟兄们将那贼秃套上大枷、铁锁,押在牢里了。”

    许宣道:“很好。与他同押的牢房里有多少死囚?”

    李公甫想了想,道:“已经定了死罪,只等秋后问斩的约有二十一人,还有十几个正在乞鞫。”许宣道:“这些人可都是罪大恶极、死不足惜的恶徒?”

    李公甫干笑两声,道:“都是些杀人越货、偷盗奸淫的惯犯。”许宣点头道:“妙极了!我要你现在就赶往牢房,悄悄将法海放了。”

    “放了?”李公甫一愣。

    许宣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将洛原君那盒藏了数十支毒针的银匣递与他,淡淡道:“你放走法海之后,再用这些银针扎入那些死囚的头顶,确保一个活口也别留。如果有衙役撞见,也全都一并招呼了。”

    三人更是面面相觑,不明其意。

    许宣又取出几张十万贯的会子递给胡三书,道:“明日午时之前,你要设法买通所有死囚的家属;再叫上弟兄们,备好棺材和大船,将这些家眷一起载往金山寺,动静弄得越大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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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三更,欢庆除夕,一起进入欢欢喜喜过大年的节奏。第一更上午十点,下午五点第二更,晚上十点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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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三章 大智(求月票!)

    许宣又如此这般布置了一番。

    胡三书等人本就是胆大妄为的海贼,过惯了惊涛骇浪、刀头舔血的日子,越是混乱刺激,越是兴奋,虽不明白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听了却热血贲张,当下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地领命去了。

    不知不觉间鸡鸣声声,东方已露出了鱼肚白。

    许宣将两颗“本真丹”和水化开,喂入白素贞口中,过不片刻,她果然气血渐平,急剧起伏的胸脯也慢慢平缓下来,再过了一会儿,脸色越来越苍白,双眼紧闭,呼吸全无,接着连心跳、脉搏也全都感觉不到了。

    第一缕霞光透过窗纸,映着她僵尸似的薄霜凝结的脸颜,诡异而又凄艳。许宣握住她冰冷的手,心潮汹涌,一字字地低声道:“白姐姐,你放心,不管此行找不找得到六合棺,我定要解开你的苦情花之毒,哪怕夷平整座金山寺,闹他个天翻地覆!”

    ******

    夕阳残照,遍江金光粼粼。

    岛上绿树葱茏,掩映着漫山金碧辉煌的殿阁佛塔,壮丽非凡。从江上遥遥望去,可以清晰地看见朝西的山门上赵官家御笔亲题的“龙游寺”三字。

    金山寺又名龙游寺,坐落于江心岛上,依山而建,楼台殿宇鳞次栉比,层层相接,绵延至山顶慈寿塔。塔高十二丈高,宏伟雄丽,突兀云天。。整座山如被寺庙包裹,远看山是寺,近看寺是山。此时迎对夕晖,更是漫山楼塔辉映,光芒夺目,直如到了西天灵鹫峰。

    正值春季的水陆法会前夕,两岸尽是善男信女,幡旗舞动,香火弥漫。江上少说泊着大小数百艘船只,都等着停靠金山,入寺礼拜。码头上人头攒动,挤满了等待知客僧放行的香客,喧闹嘈杂。

    江风拂面,尘心尽涤。

    许宣扶着船舷,想起上次经过金山,还是与白素贞、小青、林灵素同舟出海,目睹郭动天驭龙大战道佛各派的惨烈情景,接着不久,白素贞就被明心金钵打得魂飞魄散,直沉怒江。短短一年,却已遥远如前世。转头瞥了眼船舱里的棺材,更是心潮澎湃,悲怒翻腾,深吸了一口气,蓦地纵声大哭:“娘子,我苦命的娘子啊!”

    周围众海贼心领神会,纷纷跟着放声号哭。霎时间唢呐齐吹,悲乐齐奏,甲板上那些披麻戴孝的死囚家眷也哭天抢地地嚎叫起来:“天杀的贼秃!还我爹爹命来!”“我苦命的儿啊,你怎地就这般遭了秃驴的毒手啊!”“老天爷啊,快救救我的兄弟吧!菩萨开恩,救救命吧!”

    岛上、岸边众人闻声纷纷转头望去,只见一艘长近二十丈的车船轮桨如飞,朝金山寺疾速驶近。艉舱与甲板上横七竖八地放置了几十口棺材,或坐或立攒集了三四百号人,个个披麻戴孝,捶胸顿足。唢呐激越破云,与哭嚎声交相呼应,震天动地。

    胡三书站在艉舱高处,一边猛击大鼓,一边尖声大叫:“各位乡亲,各位居士,你们可要为我们主持公道啊!金山寺的法海和尚,昨晚大闹报恩坊,当众活生生打死了我们‘保和堂’的少奶奶,接着又越狱潜逃,大开杀戒,把牢里、牢外五十七人全都打死了,就连三个狱卒、差役也都被一并灭了口!朗朗乾坤,堂堂大宋,上有天道,下有王法,岂容这种贼秃妄为逞凶!今日我们到这里,就是要向金山寺讨个说法!”

    众海贼跟着轰然附应,叫骂不绝。

    岸上香客听他们指名道姓,直斥寺里长老杀人,不由得惊呼迭起,议论纷纷。早有海贼混入人群,此起彼伏地高声起哄:“快把法海绑出来,是真是假,当着大家的面说个明白!”“操他奶奶的,金山寺变阎王殿啦!老子到这儿来拜的是菩萨,可不是牛头马面!”

    许宣莞尔一笑,朝胡三书点了点头,以示嘉许。这厮心思缜密,办事甚为得力,短短一日,便将大小事体安排得天衣无缝,就连自己未曾想到的细节,他也布置得妥妥当当。比如棺材里的数十具“尸体”,除了被判定秋后问斩的死囚要犯,还有六个曾受许家厚恩、遇难时却落井下石的卑劣小人,这回一并被算了老账。更让他喜慰的是,众海贼看似乌合之众,行动起来却令行禁止,雷厉风行,有了这帮亡命凶徒,对自己的复仇大计必然大有裨益。

    车船顺流直下,去势极快,挤开泊在江面上的众船只,疾速冲向码头。周遭的船艇最大的不过六七丈长,被它这般顶撞,无不猛烈摇晃,朝两侧漾开,数以百计的乘客趔趄翻滚,险些从船舷坠落,惊呼四起。

    码头上乱作一团,人潮涌动,慌不迭地朝高处推搡奔走。知客僧们从未见过如此阵仗,挡又不是,放又不是,一时间慌了手脚,只得关了山门,叫人传报方丈。

    “砰砰”连声,车船接连掀翻了几艘小船,又重重地顶在一艘大客船的艉舱斜后方,撞得舱板迸飞,连尾舵也轰然塌落。客船摇摇欲坠,被顶着朝前冲了八九丈,轧翻了三艘蓬船,不断有人尖叫落水。

    混乱中,隐约听见孩童啼哭,有个女子嘶声大叫:“铁蛋!铁蛋!我的孩子!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许宣一凛,循声望去,却见一个青衣妇人匍匐在摇晃的蓬船上,朝外探手哭喊。江面波涛汹涌,断板跌宕,一个六七岁的男童正忽上忽下,狂乱地扑腾着,一个大浪卷来,顿时又将他推出了数丈开外。

    许宣正欲出手,忽听吼声如雷,震得肝胆一颤,所有的哭嚎、哀乐、惊呼、叫骂……全都被压了下去。一道人影从金山寺的山崖上疾冲而下,大鸟似的飞上那艘客船的桅顶,拽住帆索,翻身跃向江面,顺势抓住了男童的胳膊,冲天高掠。

    船帆“哗啦啦”一阵鼓荡,连同整艘倾倒的客船,被他瞬间拉起。那人抱着男童飘然落在蓬船上,稳稳放好。不等妇人叩头跪谢,便又蜻蜓点水般穿过江面,所到之处,人影纷飞,落水的三十余名香客全被他一一救起,凌空抛到了客船甲板上。

    接着又听“轰”地一声,车船巨震,船头的铁锚被那人沉入江底。偌大的船身朝右急转,众海贼趔趄翻滚,棺材也争先恐后地朝右舷滑去。

    许宣大凛,知道遇上了顶儿尖儿的高手,车船顺流直下,轮桨齐飞,加上自重,冲击力何止千钧,此人竟能凭一己之力,硬生生阻住冲势,真炁之沉雄刚猛,足可与王重阳一争短长。当下假意踉跄前跌,脚底一扬,将封载了白素贞“尸体”的棺材踢回舱内,右手顺势按在船舷内侧,朝外吐力。

    车船急旋,直如小山崩倾,朝右侧的几艘蓬船、客船当头压下。客船上惊呼迭起,识得水性的顾不得多想,纷纷朝江里跳去。

    只听长啸不绝,那人凌空踏步,在车船右侧连点了十余脚,竟又硬生生朝左扳回丈许,接着翻身跃上艉楼,一掌压在舵盘上,水浪如墙喷涌,船身剧荡,终于渐渐稳住了。

    有人高声叫道:“大智法师!是大智法师来啦!”岸上、江上欢呼四起。那人合十道:“阿弥陀佛,照顾不周,万请诸位施主恕罪。”飘然跃落甲板,一手捏着念珠,一手行礼,慈眉善目,脸含微笑,竟是个清瘦矮小的老僧。

    许宣心道:“原来是他!”金山寺的大智和尚被称为佛门三大隐僧之一,深居简出,德高望重。他自小耳闻,却从未见上一面。就凭方才这番手段来看,其修为只怕更在明心之上。

    大宋佛门讲究谱系,金山寺的原方丈明心虽然名震天下,深受赵官家尊崇,奉旨当了金山寺的方丈,却因其本是峨眉七十二寺总住持明空的师弟,一直被视作外人。金山寺上下最服膺的始终是当年照影和尚的两大弟子,一个是如今接任方丈的大慧,另一个便是眼前这位与白云禅院的宗慧大师、天童山的枯木和尚并称“三隐”的大智长老。

    此人佛理、修为均深不可测,却淡泊无争,七十年来既不与人论禅,也不和人比武,始终独坐荐慈塔内,念经修道,悠然自得,连弟子也不肯收上一个。唯有法海颇得其赏识,这几年经常出入其禅堂,讨教佛理,被金山寺众僧看作他的半个徒弟。想必知客僧听闻许宣斥骂法海,才将他请了出来。

    胡三书扯着脖子叫道:“老和尚,少在这里惺惺作态假慈悲!什么恕罪不恕罪,你们寺里的秃驴法海害死了我家少奶奶,又越狱灭口,杀死了五十七人,快将他绑了交出来!”众海贼、家眷跟着嚎哭怒骂,嚷嚷着要金山寺偿命。

    大智长老道:“众位施主少安毋躁。是非生死,且容老衲一个个听来、看来。”声如金钟,嗡嗡回荡,立刻又将方圆数里内的喧哗声尽数压下。

    许宣抚着棺材,号啕大哭,道:“昨夜那贼秃法海污蔑为我娘子为妖怪,又拿金钵将她生生打死,街坊邻居都可为证。长老定要还我个公道!今日若不将法海绑了偿命,我们便将金山寺拆了!”

    众海贼、死囚家眷七嘴八舌地起哄,有的嚷嚷自己亲眼目睹,法海欺人太甚;有的顿足捩耳,哭天抢地,要大智和尚帮他们救救自己的亲人;有的则锣鼓乱响,唢呐高吹,乱作一团。

    大智长老道:“阿弥陀佛,众位放心,若法海真的做了这般伤天害理之事,金山寺定会秉公而行,绝不包庇姑息;但若此中真有误会,也当厘清曲直,查明真相,以免冤枉无辜,放脱真凶。”又转身朝许宣稽首行礼,道:“这位施主,老衲略知医术,既然尊夫人是被法海金钵所伤,能否请打开棺盖,让贫僧一探究竟?”

    胡三书怒道:“老和尚,报恩坊至少有两三百号人亲眼目睹,还能有假?你既不肯,大家就全都打开棺材,让今日在场的居士、乡亲们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众海贼轰然喝应,纷纷推开棺盖。

    大智指尖轻弹,袈裟上飞出一缕丝线,隔空绕住白素贞的右腕。他闭起双眼,指尖捏住丝线,把脉片刻,神色越来越凝重,接着双眉紧蹙,低着头,似是遇到了什么难以索解的谜题。又过了片刻,眉头忽地松开,如释重负,睁开眼道:“阿弥陀佛!施主,尊夫人并未亡故……”

    周围一阵惊呼。许宣“啊”地一声,颤声道:“长老莫骗我!我娘子……我娘子她明明呼吸俱止,心跳全无,怎么可能还活着?”

    大智摇了摇头,道:“尊夫人经脉无碍,看似没有心跳、呼吸,气血却仍在极为缓慢地流动,忽正忽反,忽冷忽热,老衲也想不明白是何道理。但若是被金钵所伤,断不会如此,或许是中了极罕见的剧毒,濒死昏迷。”

    许宣想不到这老和尚如此厉害,仅凭一根丝线,竟看穿了“苦情花”与“僵尸丸”的把戏,好在他早有所备,装作又惊又喜,紧紧拽住大智的衣袖,大声道:“长老,不管是被金钵所伤也好,被剧毒所害也好,终归是因法海而起。有因有果,系铃解铃,我娘子的性命,可就交给金山寺了!”

    胡三书朝众海贼使了个眼色,众海贼纷纷大叫“长老救命”,蜂拥上前,拉拽着大智,要他把脉诊治。大智绕着众棺逐一探查,刚看了几具尸体,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满脸迷惑。

    众人鸦雀无声,岛上的知客僧们更是面面相觑,忐忑不安,大智长老师从照影和尚,颇通医术,他既束手无策,必是遇到了极为难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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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年的最后一天,“加长版”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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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四章 入寺(求月票)

    大智沉吟了好一会儿,方道:“奇怪,这五十七具‘尸体’,有的确实已经过世了,有的还存一丝气息。若说是法海所害,身上却都找不到重创痕迹,死因也是各不相同。但若说……若说是……”欲言又止,摇了摇头,道:“罢了,老衲见识浅陋,一时难以定断。各位施主如信得过金山寺,请容老衲将这些棺材抬入虚心堂,与住持师兄一起诊断……”

    许宣等的就是这句话,抢道:“大智长老德高望重,在下岂敢不信?只盼菩萨开眼,长老妙手回春,救回我娘子一命!”

    众海贼齐声附应。那些死囚家眷原本只是拿了胡三书的好处,想来金山寺再讹上一笔的,听闻还有起死回生之机,更是喜出望外,声泪俱下地叩头跪谢。

    大智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蒙诸位施主相托,老衲必全力而为。”从怀中取出一个净瓶,倒出丹丸,逐一塞入棺中“尸体”口中。这丹丸乃是金山寺特制的药丸,人称“如来丹”,含在舌下可续养阳气,即使是重伤垂死之人也能多活数日。

    众人欢声雷动,道坛又响起了庄严法乐。。

    眼见一场危机就此消弭,知客僧们无不松了口大气,当下指挥众船靠岸,又拉动锚索,将那车船泊在了深水处,而后架好浮板,逐一抬下棺材,放到岸边。

    海贼们抬起棺材,正欲奔入山门,众知客僧忙上前拦住,道:“水陆法会将至,寺内实无太多可供留宿之处,各位家属、女眷权且在寺外耐心等待……”

    胡三书叫道:“那可不成!男女授受不亲,我们少奶奶还没死呢,岂可独自一人留在寺庙里?我怎知法海那贼秃会不会又起什么歹心?若被他杀了灭口,你们这些和尚担当得起么!”

    他伶牙俐齿,加上众海贼七嘴八舌地起哄,知客僧如何辩得过?大智微微一笑,道:“施主说的是,那就烦请你家相公与夫人一同前往虚心堂等候,老衲去去就来。”朝许宣合十行礼,转身自行回去了。

    众海贼还要吵闹,却被群僧阻挡在外,见许宣眼色示意,只得愤愤作罢,敲锣打鼓地挤在山门外,目送着许宣、胡三书拾级而上,消失在金山寺的大门里。

    许宣随着知客僧七折八转,沿山麓南侧走了六百余级石阶,到了虚心堂。楼阁高两层,周围竹林森森,绿影摇动,极为清幽,原是众僧读经讲法的所在,后来因香客众多,便专门辟出供远道而来的香客留宿。

    一楼的大堂里原本排列的二十张简陋竹榻,还堆放了几十个蒲团,可供五六十人歇息,此时为了放置棺材,全都摞到了廊道上。

    二楼则是分隔开来的十余间客房,简单素净,知客僧挑了间敞亮的供许宣、胡三书住下,又端来了清茶素饼,合十道:“两位施主,大智师叔已去问请方丈了。你们且在这里歇息,等用过晚膳,方丈定会前来会诊。”

    知客僧刚行礼退出,又有其他知客僧引着香客上楼入宿,只听一个沙磁的声音笑道:“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久闻金山寺乃大宋名寺之最,除了佛法精深,高僧如云,风景也是冠绝天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洛原君!

    许宣险些怒极而笑,白素贞中了这厮的苦情花之毒,自己不去找他,他却送上门来了!虽无解药,好歹可以杀了解气。若不是此处耳目众多,真想一脚踹开房门,立刻将他大卸八块。

    心中一紧,糟了,也不知这厮几时到的金山寺,有没有瞧见方才的闹腾的情景?那几十具“尸体”都是中了他银针上的情花之毒,老和尚们诊断不出,但若被他撞见,难保不看出端倪。怒火登时浇灭了大半。

    当下朝胡三书做了个手势,竖耳倾听。那厮所住的客房在最东边,与此相隔四间,除了知客僧外,还有三人,其中两人声音绵柔悦耳,当是女扮男装的西凉侍女无疑;另外一人呼吸似有若无,心脏更是过许久才轻轻搏动一次,修的想必是“龟息法”之类的偏门奇功。

    洛原君摇扇笑道:“好茶,好茶。在下远在西夏时,便曾听说大慧方丈除了佛法深不可测,还精于茶道,因茶见禅。这次特意带来了西域的‘花神茶’,请方丈品鉴,顺便也好与达瓦法王以茶论道,点拨点拨我等愚人。”

    知客僧道:“阿弥陀佛,达瓦法王乃大夏国的帝师,密法精深,四海皆闻。今日能聆宝训,蔽寺幸甚,‘点拨’二字,从何谈起。”那神秘人“哼”了一声,也不回答。

    许宣心道:“原来此人是西夏国的帝师。”他曾听家中食客说过,西夏国野心勃勃,为了吞并吐蕃,东侵大宋,历朝都封吐蕃番僧为帝师,一来可以笼络吐蕃各族民心,蚕食青藏诸地,二则可与中原佛法一争长短,以示正统。洛小子带帝师到此,多半是为了压金山寺众僧一头……

    转念又想,不对!这小贼处心积虑,四处找寻六合棺,今日到此,难道已探知神棺藏在寺里,带着番僧前来强夺?心里嗵嗵狂跳,又听洛原君道:“当年照影大师遍游西域,论法辩道,三个月间折服了十三国、一百零八座寺院的高僧,天下震动。在下只恨出生太晚,未能目睹盛况,今日随帝师到此,就是想借‘仙佛大会’的东风,一饱眼福,也为后世再创佛门‘东西论法’的佳话,还望金山寺各位长老不要推辞。”

    知客僧道:“施主言重了。照影方丈当年为访真经,西行求道,并不敢有丝毫争锋之心。蔽寺也只是江南一座小寺院,念经修禅,别无他求。达瓦法王如想与中原佛门的高僧切磋,应当到临安参加‘仙佛大会’才是。”

    达瓦法王又“哼”了一声,冷冷道:“法师太过谦了,中原所有的寺庙加在一起也抵不上一个金山寺。老衲只是想来见识见识,你又何必推三阻四?当年照影大师走遍了西域各寺,拿走了六百多卷真经,连本寺珍藏了五百年的佛陀舍利子,也一并取走了。愿赌服输,我们论法比不过他,被取走了也心服口服。但今日老衲登门论道,贵寺方丈却不敢赐教,又是什么道理?如果这么怕输,那就将当年照影大师拿走的所有经卷和舍利子还给老衲,再当着大宋皇帝与佛道各派的面,朝我叩头谢罪便是。”

    他汉语的语调虽有些生硬,表述得却颇为通畅流利,平缓的语气里更是机锋毕露,咄咄逼人。许宣历经变劫,虽对大宋佛门满怀怨怼,但听这番僧如此凶蛮,也不由怒从心起,一时间又忘了自己已是“金国太子”,暗想:“臭贼秃夜郎自大,真当我中原无人么?老和尚若坚辞不出,且看你许爷爷如何戏耍你!”

    眼见那番僧步步紧逼,知客僧甚是为难,苦笑道:“这个……水陆法会在即,寺里俗务众多,方丈又正忙着为……为……嗯,法王若执意要与方丈论道,且容小僧再去禀告一回。”

    洛原君笑道:“那就多谢法师了。今日香客众多,能让大家有缘开眼,得聆妙音,也是莫大的功德。”

    忽听楼下喧哗四起,盖过了知客僧的声音。胡三书将头探出窗外,却见那数十口棺材便全都运到了,众僧正抬棺沿阶排队,有条不紊地安放在楼下大堂。

    香客们见到棺材,自是均嫌晦气,吵嚷着让僧人搬到别处去。几个知客僧只得好言劝解,说棺中人一息尚存,暂居此地,只是等着方丈、大智长老前来医治。

    几个香客不依不饶,叫道:“既如此,方丈为何还不前来救治?等我们全都染了尸毒,才过来一起超渡么?”

    “嬲你妈妈别!老子从湘西大老远赶到这儿,是来见识水陆法会的,可不是来赶尸的!”

    “可不是么!千里迢迢到金山寺,香火钱也交了,功德钱也捐了,就盼着在佛祖脚下睡个好觉,这可好,改睡阎王殿了!”

    许宣哑然失笑,听那声音,便知是海贼里的赵甲、赵乙、赵丙、赵丁四兄弟。

    这四人虽是一母同胞,高矮胖瘦却各不相同,老大如黑胖金刚,脾气火爆;老二像弥勒佛,终日笑眯眯的,却颇为狡狯阴狠;老三老四干瘦黑丑,最喜胡搅蛮缠,吵架抬杠。四兄弟合在一起,众海贼见了都避之不及。胡三书让他们扮成香客前来捣乱,再也合适不过了。

    四兄弟你一言我一语地抢白,众人跟着起哄,不管知客僧如何解释,只逼着他们将棺材挪到别处去。

    赵乙咳嗽一声,笑眯眯地道:“大家稍安勿躁。几位长老也说了,正值水陆大会,金山上上下下都是人,棺材放在这儿,我们不痛快;放到别人待的地方,我们也不痛快。依我之见,有一处地方最是适合……”

    “我知道了!”话音未落,赵丙、赵丁便抢道,“塔林!把这些棺材放到塔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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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十点第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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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五章 比翼(求月票!)

    众香客轰然附应,纷纷拍掌叫好。

    “那可不成!”胡三书更不迟疑,探出身叫道,“我们家少奶奶一息尚存,正等着方丈与大智长老救治呢!丢在塔林里,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找谁偿命去?”

    眼见众人又吵作一团,知客僧忙出声制止,道:“各位施主,塔林乃是存放本寺僧侣舍利子的地方,原本不该对外人开放,但今日情况特殊,也只有便宜行事了。”又转头朝楼上的许宣、胡三书合十行礼,道:“塔林是本寺圣地,防护甚严,施主不必担忧。若实在放心不下,两位也可随棺而行,守护在侧,如何?”

    *****

    圆月初升,挂悬塔檐。

    金山寺的塔林里存放了八百年来上千僧人的舍利子,大大小小数百座石塔参差错立,被月光斜照,亮处白如霜雪,幽深处则晦暗朦胧,鬼影幢幢。

    已过清明,江上的寒风依旧刺骨,卷到山顶,更是扑面如割。站在崖边往下望去,数以万计的灯盏星星点点,连成一片,沿着金山寺一直蔓延到山脚、两岸,映得满江彤红,蔚为壮观。

    鼻息间尽是浓郁的香火气味,耳中则灌满了诵经声、讲经声、木鱼石磬声、丝竹法乐声……此起彼伏,庄严肃穆。

    此时此夜,也不知有多少信徒香客,正从大宋各地赶来,烧香点灯,一步一叩拜。

    许宣幼年时曾随真姨娘参加过两次金山寺的水陆法会,对此盛况自不陌生,想起当日骑在父亲颈肩,被人群推挤,不住探头遥望山顶慈寿塔的情景,更是止不住泪水夺眶,心痛如绞。。光影模糊的视线里,仿佛又见到了真姨娘扬起头,慈爱无限的笑容。

    从他记事起,父母也不知在这寺院里烧过了多少香,许过了多少愿。贼老天呵贼老天!如果世间真有神仙菩萨,又怎忍心让善良无辜的他们蒙冤惨死?如果没有菩萨,又要这数不尽的殿宇佛像何用!

    悲怒填膺,扶在石塔边沿的五指不自觉地朝里一捏,齑粉簌簌,险些崩塌。胡三书正小心翼翼地挪开棺盖,闻声吃了一惊,转头四顾,好在周围看护塔林的僧人正忙着抬放那数十口棺材,未曾察觉。倒是树顶的寒鸦被惊得冲天尖啼,枝叶纷摇。

    许宣收敛心神,从怀中取出乾坤袋,抖了抖,掉下一个白衣女尸,又敞开袋口,朝着棺内默念法诀,旋风鼓荡,顿时将白素贞吸入了袋中。

    胡三书忙抱起草地上的白衣女尸人,塞到棺里,整了整衣裳,又覆上了棺盖。这女尸正是被无端扼死的盲妓采奴,尸首存放在衙门里,被李公甫连夜盗走。许娇容用“苦情花”毒针在她身上扎了几个小口,稍作乔化,由许宣带到这里,来个“狸猫换太子”。

    金山寺不比所在,高僧如云,如非耍此手段,要想带着白素贞大摇大摆闯入慈寿塔,绝无半点可能。大智长老虽已为白素贞开棺把脉,但他碍于清规戒律,未曾端看脸容,就算再次开棺查验,也难分辨真假。至于那法海,此时多半已被囚禁在戒律堂里,由执法和尚反复审问,再决定如何交给官府审断,等他来此开棺对质时,自己早已将慈寿塔翻了个底朝天了。

    许宣刚将乾坤袋掖入怀中,山下便窜起一道火光,有人尖声大叫:“走水啦!走水啦!”接着不远处又有火焰喷涌,红光乱舞,霎时间惊哗四起。

    山顶众僧脸色齐变,顾不得棺材,纷纷冲出塔林,朝山下失火处奔去。水陆法会人山人海,到处都是香火灯烛,最怕的便是火灾,一旦火势蔓延,轻则人潮自相践踏,重则全岛陷入火海,后果不堪设想。

    许宣更不迟疑,转身朝慈寿塔疾掠。这几把火不消说,自是假扮香客的海贼们放的,为的便是调虎离山,给他制造出寻找六合棺的宝贵时机。他只是嘱咐李公甫弄出点乱子,没想这帮海贼如此无法无边,索性放起火来了。

    也不知他们在火里又加了什么幺蛾子,“轰轰”连声,山南山北又喷起几道冲天火龙,黑烟滚滚,地动山摇。

    金山寺乱做一团,里到处都是惊呼、惨叫。守在慈寿塔下的两个僧人也忍不住奔到了崖边,四下张望。

    慈寿塔高近二十丈,共七层,石木构建,飞檐金瓦,壮丽非凡。四周密树掩映,石塔环绕,正是藏身的绝佳所在。

    许宣猫腰窜到一株大樟树与石塔之间,见塔下再无僧人,又闪电似的掠到塔基南侧的几株桃树下。

    天人交感,侧耳倾听,塔里塔外除了守门的两僧人外,还有十三人,两人在第三层,三人在塔顶最高层,还有八人在地下一层。

    他心中一凛,昨日从六合棺“穿越”到这慈寿塔时,便是在塔底地下墓室内,难道金山寺僧人察觉有异,已加派人手,镇守左右?

    他从怀中取出洛原君的青铜罗盘,金针却一动不动,更觉狐疑。这罗盘乃是搜寻六合棺的神器,那日在山腹中隔了百余丈,金针便已感应到神棺,嗡嗡乱震;此刻紧贴着塔室,又怎会殊无反应?

    许宣想起前夜在塔底朝外窥望的孔洞,伸手在塔基上摸索片刻,果然发现了那个米粒大的小洞,贴近朝下凝视,黑漆漆的什么也瞧不见。要想探清端倪,只有凿墙而入了。当下拔出“龙牙”,插入石缝,岂料“叮”地一声,火星四迸,削铁如泥的刀尖竟崩了一个小缺口。

    旋即醒觉:“是了!那墓室弧壁全由混金所铸,岂能轻易划开。”念力扫探,石壁里的那层铜墙铁壁足有半尺来厚,也不知是何奇铁铸成,坚不可摧。再一想那个小孔,不由悚然心惊,不知普天之下,谁竟有如此惊天神力,竟能这等铁壁生生洞穿?

    他心有不甘,伏低身,绕着塔基又试了数次,始终无隙可乘。到了西北侧时,塔下隐约传来极细微的说话声。

    贴在塔基凝神辨听,一个温和浑厚的声音问道:“法成,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另一个年轻的声音甚为恭敬地答道:“天王殿、妙高台、楞伽台走水了,大仁师叔与觉先长老已经在疏散香客,安排救火,方丈勿念。”

    许宣忖道:“敢情金山寺的方丈大慧就在这里。那大智长老说去请他,莫非也在塔中?”

    果然听见大智的声音说道:“今日香客近万,切切不可出半点差池。师兄,我去看看便回。”

    又听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说道:“且……且慢,素晴,你……你拿这支‘甘露瓶’随大智长老去……去灭火救生。无风不起浪,你……你要小心……”断断续续地说了半句,忽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许宣心里一动,原来是慈航静斋的尼姑。

    昨夜李秋晴曾与那圆脸尼姑到慈寿塔乞求什么“大悲和尚”救她师父,听这声音如此微弱,想必就是那日在海上有过一面之缘的慧真师太了。传闻中她被林灵素打得奄奄一息,从这声音辨听,果不其然。

    大智道:“阿弥陀佛,那就多谢师太了。”过不片刻,“吱嘎”一声,灯光晃动,有人从塔内推门而出。

    当先的是个二十来岁的高胖和尚,提着灯笼,想来就是那位“法成”了。身后是个容貌端丽的白衣女尼,右手托着一支浅绿色的玉净瓶,正是李秋晴。

    大智跟随其后,袈裟鼓舞,白须飘飘,也不知听见了什么动静,突然转过头,双眸如电,朝许宣匿身处望来。

    许宣一凛,屏息凝神,好在他的目光从头顶桃树扫过,又移转到了十几丈外的石塔上。只见圆月当空,蓝黑色的夜穹下,两只血红色的怪鸟正一高一低地立在塔顶,东张西望。

    那两只怪鸟似雕非雕,碧睛尖喙,身形足有成人大小,羽毛稀疏,片片如利刃,在月色里闪着鲜血似的红光。定睛细看时,才发现这两只怪鸟竟是一只双头鸟,一只仅有左翼、左爪,一只仅有右翼、右爪,身体似被缝合在一起,极为丑陋诡异。

    比翼鸟!许宣心头大震,险些叫出声来。眼前这凶暴狰狞的双头鸟赫然竟是魔帝陆成仇豢养的凶禽!

    当初他被林灵素掳到神农架深山时,这凶鸟为了保护被砍去双手双脚的陆成仇,便曾与自己激斗过一场。最终他侥幸砍掉了陆成仇的脑袋,也将这孽畜打落山崖,时隔许久,只道早已死得透了,不想今日竟在此处重逢。

    比翼鸟张开喙,扑翅冲落草地,一举一动竟悄无声息,有如鬼魅。许宣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以他当下敏锐的念力,竟察觉不到这怪鸟何时飞落在这山顶塔林,难道它并非活物,而是从地狱飞出的凶鸟冥禽?

    大智眉头微皱,显然也已认出这恶鸟的来头了,伫足道:“阿弥陀佛,素晴师太,有劳你随法成前去灭火,老衲在此暂留片刻。”

    李秋晴转头瞥见比翼鸟,“啊”地一声低呼,法成更是脸色骤变,反手便去拔腰间的戒刀,被大智使了个眼色,方才涨红了脸,将刀按回鞘中。

    比翼鸟毫不畏惧,昂首阔步,倨傲地朝慈寿塔走来。许宣心里突突一阵急跳,难道这孽畜发现了自己,替主寻仇来了?他自不怕区区一只凶禽,只是被它这般一搅,再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盗走六合棺,就难上加难了。

    所幸那恶鸟并非冲着他来的,走到塔下的桃树时,突然双双张开尖喙,脖颈颤动,“哇哇”地狂叫着,扇翅冲天而起,绕塔飞了数十匝。

    刺耳凄厉的啸叫声盖过了所有喧哗,引得山顶僧人纷纷循声探寻,山坡、山脚的香客更是听得毛骨悚然,一时竟忘了夺命奔逃,不由自主地仰头齐望。

    沉寂了片刻,忽然有人尖叫道:“鬼烈鸟!这是地狱里的鬼烈鸟!它带着冤魂阴火索命来啦!

    许宣听这声音,便知又是赵乙在人群里起哄。众香客原本大多就是愚顽迷信之辈,听风便是雨,闻言大哗,重又开始推搡奔逃,顷刻间便有数十人被撞倒在地,惨叫四起。

    大智高声道:“大家不要害怕,这鸟只是寻常的畸形双头鸟,绝非什么‘鬼烈鸟’,寺院里失火更与它无关。”他运足真气,回声滚滚如惊雷,压过了比翼鸟的怪叫。

    李秋晴长袖一卷,将托在掌心的净瓶抛上了高空,“嘭”地一声,银光四射,一道水流从瓶口喷涌而出,直如天河崩泻,暴雨倾盆。

    霎时间火势陡减,雾气蒸腾,漫山惊哗很快就转为了如潮似的欢呼。许宣大奇,想不到这小小的净瓶里竟藏着大江大湖般的水量,源源不竭。

    那比翼鸟却似愤怒已极,嘶叫着盘旋了数圈,俯冲直下,猛撞在慈寿塔的塔尖上,石瓦崩飞。不等众人回过神,它又已回旋斜冲,再度撞击塔尖南侧,硬生生撞断了两个檐角。

    塔顶的三个僧人又惊又恼,争相翻跃而出,扑向那妖鸟。妖鸟双头齐吼,“呼!呼!”喷出几个火球,势如狂飚。冲在最前的僧人来不及闪躲,顿时浑身着火,惨叫着直坠而下。

    第二个僧人空中勉强变向,却避不过妖鸟迎面扫来的右翼,“哧”地一声,鲜血激射,整条左臂齐肩卸落,手脚乱舞地摔在第六层塔檐上,继续朝下滚落。第三名僧人则被它啄中右眼,双手捂头,嘶声狂呼,重重砸落在下方的石塔尖上,一命呜呼。

    漫山欢呼霎时间又变成了惊叫。大智喝道:“孽畜敢尔!”禅杖脱手破空,化为一道金光,与比翼鸟撞了个正着。

    “轰!”光波剧荡,断羽纷纷,妖鸟怪叫着被那轮七色彩漪震飞出数十丈远,扑翅猛一摇摆,又狂啸着朝塔顶冲去。

    “舍利子!”法成幡然醒悟,叫道,“师叔,这孽畜要盗取照影大师的舍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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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六章 塔底

    “舍利子!”法成幡然醒悟,叫道,“师叔,这孽畜要盗取照影大师的舍利子……”话音未落,比翼鸟已撞入塔顶,双爪抓起一个七彩小塔,从另一侧窗口穿掠而出,“哇哇”怪叫着飞向北方。

    群僧大哗。饶是大智修行甚深,也不由露出了惊怒之色。照影大师是金山寺五十年来最德高望重的住持,也是他的授业恩师,岂能容得这妖鸟众目睽睽之下夺走舍利子?当下纵声长啸,腾空抄步,踩着那支禅杖如驾祥云,朝比翼鸟全速追去。

    众香客惊魂未定,仰头四顾,议论纷纷。遥遥又听一个僧人朗声道:“火势已灭,各位施主不必担心,还请各自回到原处。受伤的檀越就地盘坐,我们定会竭力救治……”

    这时守塔僧人们已陆续回到山顶,有的与法成一起扶救从塔顶坠落的和尚;有的奔入塔林,继续抬放棺材;有的则站在慈寿塔的门阶上,警惕地左右张望。许宣顾不得多想,悄无声息地翻身跃上二层的塔檐,从被树枝遮蔽的窗口钻了进去。

    月光从东侧的窗口斜照而入,轻烟牛乳般淌了一地。塔室宽敞空荡,除了地上的几个草蒲团与西侧的如来佛龛外,别无他物。。中央是一根三人方可合抱的巨大石柱,雕满了喻经里的故事。石柱周围环绕着木梯,上抵塔顶,下通地室,隐隐约约传来大慧方丈等人的说话声。

    只听慧真师太蚊吟似的道:“比翼鸟是魔门妖禽,早已被林灵素那魔头所驯服。它既飞到这里,说明那魔头离此也已不远,方丈务必小心。”大慧方丈道:“阿弥陀佛,那魔头与蔽寺渊源甚深,如果真到此处,也算是因果循环,终得了断。”

    李秋晴也已回到了地室,插口道:“师父,徒儿实不明白,金山寺执中原佛门之牛耳,眼下又正值‘仙佛大会’,高手云集,那魔头再胆大包天,又怎敢自寻死路?”慧真师太咳嗽了几声,道:“千头万绪,说来话长。”却不肯再说什么。

    又听那圆脸尼姑素心的声音说道:“那魔头敢来此,只怕不是孤身一人,若是纠集了魔门群妖,今夜只怕是腥风血雨,在劫难逃。既然方丈对我师尊伤势也无良策,能否请大悲长老垂怜?救我师父一人,也是救天下苍生。”

    大慧道:“大悲师弟立下誓愿,不证大道,不出禅门。这么多年来,能与他交谈的仅有大智一人。如今既连大智师弟也劝他不动,只怕……”叹了口气,沉吟不语。

    素心道:“方丈,那魔头叫比翼鸟夺走照影法师的舍利子,正是为了引走大智长老,延误时机。如果……”待要再说,慧真师太出声喝止,咳嗽道:“世间因缘,岂可强求?多谢方丈竭力相救。我们在金山寺盘桓多日,叨扰各位长老久矣,也到了该告辞的时候啦……”

    大慧连称不敢,道:“师太此言可就让贫僧惶恐之至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慈航静斋于本寺有再造之恩。既如此,请师太随贫僧移步。”

    许宣凝神扫探,从六合棺的方位与大悲等人的说话声来判断,存放六合棺的墓室当在大悲脚下,要想进入墓室,必先经过他们所处的地室。正寻思对策,忽听脚步声起,大慧方丈已引着慧真一行朝上方走来。

    他心念急转,贴着中央石柱壁虎似的朝上游走。所幸那几个守塔僧人死的死,走的走,上方几层塔室都空空无人。大慧等人沿着木梯层层绕行而上,丝毫没有止步之意,他只得屏息滑行,径直到了慈寿塔最高层。

    塔顶被比翼鸟撞击,八檐去了三角,顶壁也崩塌了近半,上方的十字顶梁被震裂了数十道隙缝,狂风刮来,吱嘎有声。圆月正好悬在豁开的顶壁瓦沿,照得满室雪亮。

    许宣翻上横梁,寻找栖身之处。此处当是存放金山寺名僧舍利子之处,沿壁而立的架子上摆着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盒子,中央放着一个长约九尺的物事,铺盖着乌黑的袈裟,不知是何物。旁边立着一个僧人铜像,铜僧右手托着一个金钵,左手托着一个七彩塔基,塔基上的小塔已经不见了,想必就是比翼鸟夺走的那尊照影大师舍利塔。

    不等细看,大慧等人的脚步声已经到了五楼,当下顾不得多想,又从顶壁的豁口跃上了塔顶。

    岂料身形方动,便听大慧方丈道:“中宵夜冷,风寒霜浓,塔顶的那位朋友何妨下来喝一杯斋茶?”猛吃一惊,脚底打滑,险些收势不住,冲落塔檐。

    狂风呼啸,檐铃叮当乱撞,琉璃瓦结了层薄霜,又冷又滑。他一把抓住檐角,猱身倒钩。但见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两岸灯火漫漫,喧腾如沸,那壮丽的夜景与扑面寒风激得他心神如涤,惶乱尽消。

    下方石塔如林,众僧奔走,并无一人发现他的身影,此时若要走,自无一人能够阻挡,但想要再找到真的六合棺,可就难上加难了。何况此番南下,原本就是为了复仇而来,要想掀翻姓赵的狗官家,面对的又何止是一个金山寺?别说区区大慧方丈,就算是道佛各派今夜齐聚于此,又何惧之有?大不了再冒充林灵素,杀出一条血路便是。

    霎时间热血上涌,索性重又跃回塔室。此时大风刮来,将铺盖在中央的那件袈裟掀得朝上翻卷,他脑中“嗡”地一响,狂喜欲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双眼。

    那件袈裟下横置着一个漆黑的棺材,赫然正是他苦苦找寻的六合棺!

    但那神棺明明存放在地下的密室里,又怎会转移到了塔顶?相距如此之近,怀中罗盘又为何没有半点反应?难道此棺并非彼棺,仅仅只是外观相似的舍利棺?

    此念一生,顿时瞧出了几分不同。真的六合棺乃青铜所铸,在火光照耀下,会变幻黑紫青碧种种颜色,而眼前这具棺材则只有黑中带紫的光泽;真六合棺的棺沿上刻着似篆非篆的古文字,而这具棺材的棺沿虽也有刻文,却总有些别扭生硬。

    忍不住好奇心起,打开棺盖一探究竟。却见棺中空空如也,没有太极凹图,也没半个古篆、刻画,倒是棺底似有一个直径约半尺的圆盖,周沿泛着一轮隐隐白光。他伸手抓扣,轻而易举地拔了起来,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圆洞,寒气扑鼻。

    几在同时,身后金光爆射,一股霸厉无比的气浪突如漩涡怒卷,朝他兜头罩下。心中一沉,刺眼的光芒中,瞥见身旁那铜人竟似活了,手持炽芒乱舞的金钵,有如怒目金刚,泰山压顶。

    法海!

    许宣又惊又怒,万万没想到这厮不在戒律堂反思,反倒扮成铜人,于此守株待兔!此刻飞身疾旋,想要拔出裂天刀反击,却已来不及了。

    “轰!”棺底圆洞亦炸射出万道彩光,狂飙怒卷,上下交攻,形成了一道强猛得难以形容的滚滚气旋,他连刀柄也来不及触到,就已飞旋着卷入金钵,而后又被吸入棺底那极速乱转的绚光之中。接着只听轰然狂震,眼前一黑,似被封入了无边无际的幽暗深渊。

    *******

    涡旋狂舞,呼吸如窒。许宣朝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螺旋疾坠,过不片刻,“嘭”地重重撞落在地,百骸欲裂,四周那道狂猛无比的气旋也随之陡然消失。

    周围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鼻息间尽是潮湿、腐烂的气味,像是置身于废弃的井底。他摸了摸怀中,装盛白素贞的乾坤袋犹在,她的呼吸虽然微弱,却清晰可闻。见她无恙,惊怒尽敛,心中大定。

    这时隐约听见上方大慧方丈“咦”了一声,奇道:“法海,执法师伯不是让你在静思堂思过,等候命案水落石出么?为何私自到了此处?”法海道:“蒲团即是西天,思过不分何处。弟子在这里扫塔年余,心意虔诚,纵蒙不白之冤,也不敢有半日耽误。”大慧方丈“嗯”了一声,似是对他的回答颇为嘉许。

    许宣循声仰望,依稀看见一轮极细的淡淡白圈,当是先前在棺底所见的圆洞无疑。想起慈寿塔中央的那根石柱,恍然大悟,那根石柱中间必是空的,上端连着塔顶的棺材,下端直通地底,法海知道自己见了那具棺材,必定忍不住打开,故而早早扮作铜人,守候在此,用金钵将自己打入塔底深处。

    又听大慧方丈道:“你既在塔顶,可曾看到有外人出入?”法海道:“不曾。只有那比翼鸟飞入塔室,夺走照影师祖的舍利子。弟子跃上屋顶,想要追拿它,故而发出了些响动。”

    许宣恨得牙关痒痒,不知这和尚既已知道白素贞的身份,又猜出他是前夜救走“刺客”的“林灵素”,为何不报知官府与道佛各门,宁可干冒奇险,孤身对付自己这威震天下的魔门第一人?得手之后,又为何隐瞒不说?又想起白素贞所说,法海曾将她藏在六合棺中、困在山洞里,更觉蹊跷。可恨自己被这和尚忠厚外表所蒙蔽,一时不察,竟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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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一至初三,每日两更,共庆春节。下一章晚上十点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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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七章 大悲

    许宣运足真气,抬头大笑道:“法海,你既已知道寡人的身份,寡人也就不再隐瞒了。冤有头债有主,你师父死在老子手里,想要替他报仇,就堂堂正正地出来,耍这等阴谋诡计,也不怕丢了如来佛祖的脸面么?”

    声如洪雷,嗡嗡狂震,上方众人却似什么也没听见。倒是从外头隐约传来了一阵惊呼,又不知发生了何事,大慧道:“法海,你陪慧真师太在此稍候片刻,老衲去去便来。”法海恭声应是。

    许宣纵声大喝道:“老秃驴,林灵素在此!有种就放老子出来,光明正大地比个高下,装聋作哑,羞也不羞?”

    “阿弥陀佛,”黑暗中忽然传来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施主喊得再大声,他们也无法听见。再说施主并非林灵素,法海的师父也没被林灵素所杀。既是假话,叫他听见了又有何用?”

    许宣心中一凛,却见黑暗中隐约坐着一个人影,竟连呼吸、心跳也查探不着。惊怒更甚,紧握裂天刀,嘿然道:“敢问阁下是谁?你与我素昧平生,又怎知我说得是真是假?”

    那人石头似的一动不动,叹了口气,道:“真亦假来假亦真。施主说得对,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老衲连自己是谁也不清楚,又岂能妄论施主是非?是老衲着相了。。”

    此人自称老衲,听其言语,对法海、林灵素又似颇为熟悉,不知究竟是何方神圣。相隔四五丈远,四周漆黑,许宣只能模糊睽见其轮廓,须发又长又乱,僧袍上满是补丁,双手双脚全被镣铐锁住,八条婴拳粗的钢链拖拽在地,一直没入四壁。

    许宣越发起疑,冷笑道:“和尚?阁下莫不是说这地牢是你的禅房,锁链是你的念珠吧?”

    那人突然睁开眼,双眸明亮,直如暗夜中的两颗星辰。微微一笑,道:“这回是施主着相了。朗朗乾坤,莫非囹圄;芸芸众生,尽是囚徒。施主手脚之上,又何尝不捆缚着锁链?只不过无形无影罢了。”

    “老子没空和你斗什么机锋,”许宣哈哈一笑,跃起身,“你告诉我这儿是什么地方,出口在哪里,我就斩断你的锁链,带着你一起出去。”

    那人摇了摇头,道:“施主误会了。没人将老衲囚禁此处,是老衲自己将自己锁在这里的。”

    许宣一愣,放声大笑道:“我还以为你真是什么得道高僧,原来也不过是不开悟的野狐禅!你既知道‘朗朗乾坤,莫非囹圄;芸芸众生,莫非囚徒’,又何必多此一举,将自己囚禁在这里?就算你将手脚锁住,又能锁得住自己的心魔么?”

    那人叹道:“施主所言极是。老衲智拙根浅,苦修数十年,心魔未消,所以才不敢出牢。惭愧,惭愧。倒是施主年纪轻轻,有此慧根,又何苦要假扮林灵素,学他为祸苍生?”

    许宣笑道:“老和尚,林灵素天下公敌,千夫所指,我假冒他又有什么好处?你口口声声说我不是,难道你认识我么?”

    老僧道:“老衲不认得施主,却认得林灵素。”

    许宣心中一紧,冷笑道:“胡说八道。你刚刚说在这里困了数十年,又在哪里认得他?”话方出口,登觉后悔,这个“他”字自是无形之中承认自己并非林灵素了。眼下大仇未报,宁可被人当作这天字第一号的魔头,也不愿暴露真实身份。

    那老僧摇头道:“老衲没有出去,却不表示他未曾进来。初次见他时,他不过与施主现在一般年纪,转眼已是几十年了。”

    许宣曾听林灵素亲述身世,知他幼年时流浪乞讨,饱受屈辱,所幸得到恩人苏东坡救助,才结束了颠沛流离的日子。苏东坡临终前将他托付给老友佛印和尚,他这才到了金山寺落发为僧……心中猛地一震,失声道:“难道你是佛印长……”旋即想起佛印方丈早已圆寂了数十年,自己小时还曾随父母到金山寺拜过他的舍利塔,又岂会蓬头垢面地囚居在这黑暗地牢?

    果听老僧道:“阿弥陀佛,佛印上师智慧慈悲,涅槃已久,老衲何德何能,岂敢沾其光泽?”

    此时许宣已逐渐适应了周遭的黑暗,视野渐明。置身处是一个直径约八九丈的球形石室,通体黝黑光滑,似是金属所铸,与那夜放置六合棺的墓室颇为相似,唯一不同之处,是上方约二十余丈高,峭陡如深井,仅有一个长宽不足一尺的圆口,直抵塔顶。偌大的石室内,除了那老僧座下的蒲团,以及将他铐牢的八条混金钢索,别无他物,更不见神棺与镇墓兽的踪影。

    许宣手指抚墙,缓步绕行。老僧知他所思,道:“施主,这囚室在地底深处,通体由厚达三尺的北海玄冰铁所铸,就算是齐天大圣也掀不出去。”

    许宣打个哈哈,道:“这可就奇了,你说林灵素曾到过这里,难道他比齐天大圣还厉害,既能进得来,还能出得去?除非……”此处既无他人,老和尚又知道林灵素的底细,他也就无意再继续假装了,转眸灼灼地盯着老僧,又道:“除非解铃还需系铃人,他是你放出去的。”

    老僧微微一笑,双眸却满是悲楚,道:“施主猜的不错。老衲自囚于此,自然也也知晓出去的方法。老衲放他出去,原是想让他为我补过,消弭罪业,想不到反而搅得天下大乱,生灵涂炭。此中种种罪孽,全因我起,就算刀山火海,也难抵万一。”

    许宣越听越奇,有意套他话,冷笑道:“你说你放走林灵素是为了替你赎罪,难不成……难不成此番听说林灵素重回临安,刺杀恩平郡王,所以设下了这‘请君入瓮’之局,让法海以‘六合棺’为诱饵,将他镇回这里?”

    老僧道:“施主如此聪慧,又何苦明珠暗投?”竟似承认他猜得不错。

    许宣心念飞转,道:“你能让法海言听计从,又认得林灵素,想必是金山寺的前辈高僧。这里又是金山寺的地底,金山寺里修行数十年的前辈,除了大智长老和……”心底一震,连骂自己愚蠢透顶,脱口道:“我知道了,你是大悲长老!”

    只听链铐叮当作响,老僧合十道:“阿弥陀佛,老衲为孽深重,这‘大悲’的法名,实在愧不敢当。”

    上方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周围一片阴冷死寂,就像是置身于幽冥地狱。许宣浑身冷汗涔涔,此行的备选方案,原是想找大悲和尚解开白素贞的苦情花之毒,但此情此景,唯有断绝念想。定了定神,道:“我若是林灵素,你自要亲手将我除去;我既不是,长老又待如何?”紧握刀柄,凝神聚气,只要他稍有异动,立即抢先猛击。

    大悲和尚摇头道:“我佛慈悲,降魔之道不在杀伤,而在归化。施主虽非林灵素,却心浸仇恨,满怀杀伐戾气,老衲若放你出去,假以时日,只恐又是一个林灵素。不如请施主在此暂住个一年半载,与老衲一起修禅论道。等到心魔化消,别说这区区斗室,就算九天三界,六道轮回,又岂能将你困住?”

    “你们这些秃驴个个假慈假悲,一口一个‘阿弥陀佛’,暗地里却凶暴淫毒,干尽了丧尽天良之事,竟然还有脸来归化老子?”许宣怒极反笑,声如雷霆,在铁室里轰鸣狂震。若是常人,早被震得喷血昏迷了,大悲和尚却依旧如坐如磐石,连须发也一动不动。最诡异的是,声浪传到他身上,非但不反震回弹,反而如泥牛入海,消失得干干净净。

    许宣又惊又奇,被他激起了好胜之心,扬眉道:“老和尚,你真当自己是如来佛祖,锁着双手双脚,也能将我压在五指山下?好,我倒要瞧瞧谁是如来佛,谁是孙猴子!”运足真气,“呼”地飞身一掌,狂飙怒卷,朝着老僧当头拍下。

    大悲和尚垂眉闭目,合十道:“阿弥陀佛。”衣裳忽然朝外一鼓,浑身金光炸射。

    “嘭!”

    许宣左手方一劈入金光,浑身骤然凝顿,仿佛悬浮在无边无际的虚空里,就连呼吸、心跳也瞬间僵停了。待要奋力后拔,左臂却似被磁铁紧紧吸住,无法移动分毫,惊怒交迸。

    这一年多来,他得葛长庚、林灵素、楚青红之亲传,又与林灵素、李少微、王文卿、王重阳、金兀术、耶律大石、李师师……等天下超一流的各派高手接连交锋,见识了诸多难以置信的绝学,却从未见过这等神通。

    这老和尚的真炁若用一个字形容,那便是“空”,就像是宇宙之初的混沌,空茫无边,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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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八章 如来

    无论是林灵素所传的“五雷大法”,还是楚青红亲授的“阴阳指”,抑或是许宣在北极自行悟创的“无脉之身”,都是遵循“天人交感”之道,应机而动,随形变势,故而才能遇强则强,越斗越勇。奈何此时身陷地底囚室,这老和尚如泰山般一动不动,真气又不分阴阳、无谓五行,任他使尽浑身解数,也无从交感,难以借力。

    蓦地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这老和尚竟先我一步,早已悟出了‘以无脉之身,逆炼混沌之炁’的至理?”然而凝神感探,大悲体内经脉完好,显然与他并非同道。越发惊疑骇怒,杀心骤起,右手握紧柴刀,大喝着挥斫而下。

    这一刀看似简单,却暗藏了共工无形刀“以人为刀,炁为锋”、“随意而生”的几条无上心诀,将混沌真气瞬间激化到了最大。刀锋与金光交撞,“哧哧”激响,火星四射,刀身通红刺目,如在火炉中煅烧一般,原本斑驳四布的铁锈尽皆消融。

    大悲和尚抬起头,双眸微露惊讶之色,缓缓道:“施主年纪轻轻,竟能修成混沌之气,真可谓天下一等一的奇才了。你既有如此灵悟,为何始终不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道理?”合着的双掌微微颤动,笼罩周围的金光气罩如烛光摇曳,波荡不息。

    许宣哈哈大笑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世界不是刀俎,就是鱼肉,哪有什么狗屁神佛!”右手柴刀嗡嗡摇振,再难劈下分毫,趁着大悲金光剧荡之际,猛地撤回左手,一记“雷风恒”,指箭激射。

    先前老和尚巍然不动,真炁如空无宇宙,他难以借力施展“阴阳指”,此时柴刀在上,其势如雷霆激啸,大悲的气罩在下,有如风起云涌,正合了六十四卦中的“雷风恒”,这一指箭登时应激而生,直破那老和尚头顶。。

    “阿弥陀佛,施主定是经历了极伤心之事,才有如此愤激之语。”大悲和尚双眸凝视着许宣,微微一笑,周遭金光又是一鼓,便将那支指箭消散无形,“万象由心,西天地狱,皆在人境。你何不以慈悲为怀,俯瞰苍生?”

    也不知是被他磅礴无边的真炁压制,还是被他双眸中的悲悯怜惜所摄,许宣只觉胸喉窒堵,心乱如麻,压抑了许久的痛苦、委屈、哀憷、悲恸……如狂潮迸涌,浑身再使不出半点气力。

    大悲和尚垂下眼睫,左手单立,右手做拈花之式,低声道:“施主的种种痛苦,也是众生之痛苦。以己之苦,而知众生之苦,方能看清世间一切真相。诚如六祖所说:‘若识众生,即是佛性;若不识众生,万劫觅佛难逢。自性若悟,众生是佛;自性若迷,佛是众生。自性平等,众生是佛;自性邪险,佛是众生。邪迷之时魔在舍,正见之时佛在堂。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能明白以上真谛,便能以般若波罗蜜多,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而后成佛。”

    许宣听到那句“自性平等,众生是佛;自性邪险,佛是众生”,心中陡然一震,脸颊如烧,似有所悟,但很快又想起了父母家人,想起了道佛各派的种种嘴脸,怒火立刻又盖过了羞愧与悲恸,奋力旋身拔刀,大笑道:“好一个‘邪迷之时魔在舍,正见之时佛在堂’,说的就是你们这些假惺惺故作慈悲,暗地里干尽伤天害理之事的秃驴贼道!既然西天地狱,都在人间,那就让我来荡尽群魔,还众生一个朗朗乾坤!”

    “阿弥陀佛,施主七窍玲珑,为何偏偏一窍不通?”大悲和尚摇了摇头,闭目诵经。浑身金光越来越盛,刺得许宣难以睁眼;那潮水似的念经声更铺天盖地,震得他心迷意乱,难受到了极点。

    许宣一边奋力后夺,一边嬉笑怒骂,极尽粗鄙恶毒之能事,想要将老和尚激怒,以便趁其气息波荡时脱身杀出,但那老和尚却始终不为所动,他越是挣扎,那团金光越是炽白耀眼,泥沼般将他一点点朝里吞陷。

    许宣闪过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难道这老和尚真已成佛?仅凭这无遮无挡的拈花之式,便能以佛光制敌?”

    他悟创“无脉之身”、修得共工心法后,雄心万丈,自恃必将横扫天下,不想先是在李师师那儿栽了个跟头,如今又被这老和尚不抬一手一脚便治得服服帖帖,一时懊沮羞惭,骄气尽锉,方知山外有山,自己未免小看了天下英雄。

    又听“哧哧”轻响,大悲和尚所披的那件破旧不堪的袈裟忽然迸飞出万条细缕,如蛛丝乱舞,将他紧紧缠住。

    许宣大喝着想要挣脱,却被越缚越紧,不过片刻便被包裹得如同蚕茧,只剩下头颈、双手露在其外,仍可勉强动弹。惊怒骇怖,大骂不绝。

    大悲和尚淡淡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束缚施主的并非此物。等到施主除灭心魔,世间自然再无金箍。”垂眉盘坐,金光闪闪,脸容慈悲柔和,当真有如菩萨布道。任凭许宣骂得如何难听,也只低声诵经,不再回应。

    金光渐转黯淡,过了片刻,囚室内又恢复为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那念经声依旧如歌乐缭绕,铿锵悦耳。

    许宣也不知骂了多久,从释加牟尼骂到达摩祖师,又从唐三藏咒到佛印长老,嗓子都骂得嘶哑了,依旧无法激恼大悲。到了末了,精疲力竭,想到自己大仇未报,却莫名其妙地受困此处,也不知猴年马月方能解脱,更不由悲从中来,从未有过的绝望。但一想起怀中生死未卜的白素贞,又不得强振精神,心想:“许宣啊许宣,共工尚能撞断天柱,且不说这老秃驴不过是一介凡胎,就算他是如来,你手握裂天刀,难道还不能翻出五指山,杀他个天翻地覆么?”当下定了定神,凝思感探。

    四周漆黑,“丝茧”紧裹,每一根丝线都随着他的呼吸、心跳与气血的流动鼓舞起伏,而丝线的彼端则汇聚于大悲和尚的十指,感觉不到任何真炁的流动,只能隐约察觉到那团混沌之气,而后又倏然消失,如陷虚无。

    许宣越感惊佩,忖道:“这老秃驴的混沌元炁已臻化境,空空荡荡,浑无破绽。我要想脱身,只能混沌生两仪,两仪分五行,无中生有,才能寻隙借力,搅他个乱七八糟。”当下凝神于内,徐徐运转混沌真炁,分化为阴阳两脉。

    不知过了多久,上方突然传来“笃笃”之声,似有人在敲叩铁门。大悲和尚睁开双眼,拈花指轻轻并拢,裹在许宣头脸上的丝线极速飞绕,转眼又将他的嘴唇紧紧封住,显然不想让他出声呼救。

    只听头顶传来一个沉闷的声音,嗡嗡响道:“大悲师弟,大悲师弟……南海慈航剑斋掌门人慧真师太在此,可否破例一见?”正是去而复返的大慧方丈。

    许宣心中一跳,大悲和尚道:“阿弥陀佛,贫僧立誓证得涅槃之前,闭关谢客,六十年来未得正果,不敢有违誓言。”

    大慧默然片刻,又嗡嗡说道:“大悲师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慈航剑斋乃观音门下,对我金山寺有大恩德,当年佛印师祖与师父都有遗言,只要是南海之托,本寺必不推辞。如今慧真师太为林灵素暗算,性命垂危,贫僧修行浅薄,束手无策,只有师弟的‘大悲四空掌’能助她复原,还望……还望师弟慈悲为怀。”

    等了片刻,杳无回应,又听上方传来慧真师太的声音:“长老六十年闭关之期未满,贫尼原本不该叨扰,只是那魔头已夺了几幅‘炼天石图’,搅得天下大乱,此番暗算贫尼在先,刺杀普安郡王在后,对‘玄武骨图’实是志在必得。若让他得逞,苍生必遭浩劫。长老今日救我慧真一人,实是救天下千千万万人。”

    大悲道:“承蒙慧真大师高看,实在愧不敢当。贫僧若真有如此神通,又何须在此闭关六十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岂敢受人香火礼拜?”

    慧真师太道:“长老过谦了。‘万法归宗,四大皆空’,普天之下,能化除‘五雷大法’,治好贫尼将死之身的,唯有长老的‘四空掌’了。出家人早已看穿生死,贫尼并非贪生,只是大劫将至,责无旁贷……”

    剧烈咳嗽了几声,又道:“那魔头被仇恨所驱,一心毁天灭地,被困蜀山数十年,凶焰不减反炽,此番归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贫尼本就是风烛残躯,死不足惜,但‘玄武骨图’若因此落入他手,罪业深重,几世才能偿清?”

    那大悲和尚沉默良久,方道:“善哉,善哉,世间罪业,皆有因果。贫僧自囚斗室六十载,终不得脱,那魔头非选今夜来此,也是天意。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贫僧唯有勉力一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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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九章 现形

    听他口风松动,上方传来李秋晴与素心的双双低呼,显是惊喜难抑,慧真师太也甚是喜慰,道:“多谢长老慈悲相助,贫尼感铭肺腑。”

    “哐当”一声,上空投下一束微弱的亮光,冷风飕飕,一条银丝悬着铁盒,从那直径不足一尺的圆洞缓缓垂了下来。

    许宣心中剧跳,知道逃生的机会来了,大悲就算有通天之能,也绝无法一边为慧真诊脉疗伤,一边继续这般压制自己。当下凝神聚气,静待时机。

    大悲道:“慧真大师言重了,慈航剑斋对敝寺恩德深厚,贫僧若能报得万一,也不枉了这六十年的修行,只恐德薄能鲜,有负重托。”说话间,那系着铁盒的银丝已悬到了头顶,他抬手伸指,缠绕住丝线。

    银丝嗡嗡震动,金光晃漾,忽明忽暗地照着大悲的脸庞。

    他“啊”地低呼一声,露出难以置信的惊讶神色,待要说话,却又似想起了什么,皱着眉头,沉吟探查。过了片刻,脸色忽白,又渐转通红,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双眸精光闪动,又惊又疑又怒。

    上方突然银光晃动,似有人持镜反照明月,将月光折射而入。。一道刺眼的金光登时沿着那丝线直贯地底。

    “叮!”

    那银丝末端的铁盒突然弹开,光芒四射,万千萤火虫似的发光物喷涌而出,围着大悲和尚嗡嗡乱舞。

    许宣猝不及防,被刺得酸泪直涌。大悲在黑暗中待了数十年,被这强光所照,更加睁不眼。

    “哧哧”连声,缚在许宣身上的丝茧纷纷松脱。

    他心下大喜,正待发力反制,铁盒内悬空浮起一颗光球,折射着月光,映照着大悲四周的万千萤火虫,炽芒轮转,更加幻丽夺目,难以逼视。

    大悲和尚紧闭双眼,须发乱舞,扭曲的脸容涨得通红,闪掠过愤怒、恐惧、悲哀、愁苦、狂喜、贪婪……种种古怪而又矛盾的神色,双手也跟着不住地颤抖,十指忽曲忽直,忽而握拳忽而合十,忽而探爪交叉,青筋暴起,像是在反复挣扎。

    许宣大奇,虽不知端倪,但也能猜到这光球必有古怪。心中一动,凝神曲指,朝怀中隔空一勾,流霞镜登时冲脱而出,与那光球交相辉映。霎时间霞光万道,满室姹紫嫣红。

    大悲和尚“啊”地一声大叫,猛地睁开双眼,张大嘴,狰狞而又恐惧地瞪视着流霞镜中所映的光球。五官虽无变化,原本慈眉善目的脸容却被霓光波映得凶暴无比,竟似变成了另一个人。

    许宣汗毛倒竖,隐觉不妙。

    就在这时,上方传来“当”地一声响,似有什么摔碎在地板上,接着又隐约听见惊呼四起,慧真师太颤声道:“是你!果然是你!你……你就是当年盗走玄武骨图、害死观照大师的敖无名!”

    许宣心中剧震,大悲和尚也似被雷霆当头劈中,张口结舌,满脸肌肉抖动,急速变幻种种古怪的神色,突然“呼”地振臂站起,纵声狂笑道:“不错!我是敖无名!我是敖无名!我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九头龙王敖无名!”

    铁链绷直,金光怒舞,整个人都似被地狱的烈焰焚烧起来了。

    还不等许宣回过神,“轰”地一声狂震,炽光爆射,气浪排山倒海似的迎头拍来,又接连撞击在囚壁上,炸涌成十倍、百倍的狂猛冲击波,他眼前一黑,喉中腥甜直涌,登时晕迷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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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昏沉沉中,有如被山岳覆轧,百骸欲裂;又像是坠入了万顷波涛,憋闷欲爆。也不知过了多久,压力陡消,许宣猛地睁开双眼,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却见顶上的洞口已经关闭了,那颗光球却仍悬在半空,萤火虫飞旋乱舞。

    咫尺之外,一人歪着头,正笑嘻嘻地望着他。

    他心中一凛,本能地挥掌朝那人拍去,“当啷”一声,右手却被铁链紧紧箍住,只能移动尺许。低头望去,却见自己须发又长又乱地垂在胸前,身着破旧不堪的僧袍,双手双脚俱被铁镣箍住,猛吃一惊。定睛再看那人,不由大叫一声,骇怒交迸,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那人青衣葛巾,腰别柴刀,左手握着流霞镜,笑吟吟地半蹲在地,满脸神采飞扬,赫然正是他自己!

    霎时间闪过一个恐怖又不可置信的念头,朝那流霞镜中望去,镜中的“自己”白眉长须,果然已变成了大悲和尚!

    对面那“许宣”看了看流霞镜,又看了看他,抿着嘴,肌肉抖动,似乎想要强忍着憋住笑,过不片刻,却又禁不住捧腹狂笑,翻身后跃,绕着他一连翻了十七八个筋斗,快意已极。

    许宣又惊又怒,喝道:“老秃驴,你……你……”声音沙哑苍老,也已变做了大悲的嗓音。

    “许宣”扮了个鬼脸,叉腰笑道:“老秃驴骂谁?”抬头看了看上方,似是怕被地牢外的人听见,朝他眨了眨眼,压低声音道:“小兄弟,现在你成了我,我成了你,骂老秃驴就是骂你自己。你喊破喉咙,外面的人也绝不相信。”

    许宣这两年来经历了无数奇事,却从未有过比眼下更离奇诡异、更让他束手无策的遭遇。忽然想起从前听许府食客说过的上古秘术,汗毛倒竖,脱口而出:“移神换魄大法!”

    “许宣”做了个惊讶的表情,竖起拇指,笑道:“黄毛小儿居然有如此见识,了不起,了不起!”

    许宣满嘴苦水,想到这和尚先前道貌岸然之状,更是愤怒、恐惧、焦急、屈辱、不甘、滑稽……交叠翻涌,怒极反笑:“老贼秃,你惺惺作态假扮慈悲宽厚的得道高僧,原来不过是个卑鄙无耻的可怜虫!敢情你闭关六十年是假,被囚禁不出是真。却不知你干了什么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的勾当,连金山寺的秃驴们也怕丢脸,才遮人耳目将你关在这里……”

    心中猛地一沉,这才想起昏迷前大悲和尚狂笑的话语,失声道:“是了,敖无名!你……你真的是敖无名?”

    那“许宣”大笑道:“我还以为你被贫僧的‘四空掌’打傻了,什么也记不起来啦。不错,敖无名就是大悲和尚,大悲和尚就是敖无名。”

    见他目瞪口呆,更是得意,索性盘腿坐到他面前,笑道:“你定是认为金山寺的和尚擒住我之后,为了避免道魔各派寻上门来,才假意声称我已死了,却暗地里将我‘剃度’成大悲和尚,囚禁地底,是也不是?”

    许宣心如乱麻,想起林灵素当日所说,摇头道:“不对,不对,林灵素说他当年在金山寺为僧时,在伏魔塔的佛像背后,发现了敖无名刻留的图谱、文字,清清楚楚地说明敖无名曾在此被困十年,还被金山寺的和尚挑断脚筋,震断经脉。后来他又在舍利塔里撞见了敖无名的尸棺,得到了逆鳞刀和司南珠。你若是敖无名,棺中的尸骨又是何人?难道是真的大悲和尚吗?”

    敖无名哈哈笑道:“小娃儿,原来你和林灵素真有些瓜葛,那小子连这些也告诉你啦。嘿嘿,可惜他满口谎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躲进尸棺里,撞见的不是尸骨,而是我活生生的敖无名本尊……”

    “六合棺!”许宣一震,脱口道,“难道……难道他是经由六合棺,误打误撞掉到这里来的?”

    敖无名又竖起拇指,笑道:“聪明!小娃儿真聪明!林灵素这小贼虽是百年一见的奇才,但那时也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娃,毫无根基,若能仅凭着我胡乱涂刻在石壁上的字谱,就能修成一身绝学,那岂不成了笑话了?”

    许宣念头急转,道:“这么说他是在这儿拜你为师,学成所有本事的?”

    敖无名晃了晃流霞镜,笑嘻嘻地道:“不然他又是从哪儿得到的这面镜子的?又如何传到了你的手里?这小畜生背信弃义,自然没脸说出真相,只好扯谎说是在舍利塔里得了我的衣钵,自学成才,修成一身神通。这等蠢话也能骗得了天下人,可见天下人全是该骗该杀的蠢材。”

    他双眸中的恨怒火焰稍纵即逝,兴高采烈地道:“想不到贼老天开眼,这小畜生恶有恶报,吃足了苦头;我在这地底困了几十年,最终又叫他的徒子徒孙给救出来了,就连这面流霞镜也回到了我的手中……哈哈哈,有趣,真他奶奶的有趣!”纵声狂笑。

    许宣虽不知究底,但听他语气,也猜得出对林灵素恨之入骨,想必当初这魔头收林灵素为徒,反遭其害,几十年来耿耿于怀。所以听说林灵素重回大宋,刺杀赵官家,才让法海顺藤摸瓜找上门来,将自己这“林灵素”镇回地底,清算老帐。等发现自己是个假货后,又以“移神换魄大法”金蝉脱壳,逃出禁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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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章 双面

    许宣心中一动,冷笑道:“谁说我是林灵素的徒子徒孙了?那老贼害得我家破人亡,此仇此恨,不共戴天。我到临安,就是找他算账的。倒是法海……是了,他对你这般言听计从,想来也是你的徒弟了?却不知他算是大悲和尚的徒弟,还是敖无名的徒弟?”

    敖无名笑道:“小娃儿,你还是没明白,敖无名就是大悲和尚,大悲和尚就是敖无名。大悲和尚和敖无名就像是一个铜板的两个面,翻来覆去,终究还是一个铜板。”

    他将覆盖在脸上的人皮面具揭了下来,笑嘻嘻地道:“譬如你戴着的这张面具,戴上时你是一个人,揭下时你成了另一个人。不同的是,我的面具戴在皮相之下,什么时候戴上,什么时候揭下,连我自己也难说清。”

    许宣听得云山雾罩,冷笑不语。想起当初葛长庚元神寄体的情景,幡然醒悟:“是了!这魔头定是将元神寄附在大悲和尚的身上,所以才在舍利塔内留下了敖无名的尸骨……”

    旋即又觉不对,正所谓“一山不能容二虎”,一具躯壳之内更容不下两个元神,少则几个时辰,多则数月,必有一个魂魄荡灭消失。以蛇圣女修为之强,在王重阳体内寄附了几月,也不免日渐衰竭。如果敖无名真是以“元神寄体大法”占据了大悲和尚的肉身,何以历经数十年,双方神识仍争据不下?

    敖无名重脱樊笼,显然心情大佳,又将面具敷回脸上,扮了个鬼脸,笑道:“小娃儿,我瞧你这模样,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罢了,罢了,既然你要做我的替死鬼,总不能让你死得糊里糊涂。反正我也憋了几十年啦,趁着眼下还有空暇,索性就原原本本地说与你听吧。”

    他“呼呼”地旋转着手中的流霞镜,眯起眼道:“小子,你照镜子时,有没有想过镜中人究竟是不是你?你真的就是镜中的这具皮囊么?皮囊里究竟藏着一个魂魄,还是好几个不同的你?”

    许宣一凛,只觉此中颇有禅意。

    敖无名道:“我六岁起便有这些古怪的念头,每次偷照母亲的铜镜,总是毛骨悚然,仿佛镜中有另一个自己在狞笑地盯视自己。打那时起,我就不敢照镜子,不敢靠近河边湖畔,就连洗脸也得紧紧地闭上眼睛。

    “久而久之,家里的丫鬟小厮全都知道了,将我视作怪物,暗中取笑,还故意吓唬我,说我长了九个脑袋,一照镜子就全伸出来了。我听了越发可怖,不时地摩挲后脑、脖子,一旦发觉有隆起之处,便骇得浑身发抖,大哭大闹。”

    许宣心想:“原来你‘九头龙王’的名号是这么来的。”

    又听他道:“我父亲是苏州的豪绅,刻板冷酷,待我极为严苛,稍有不顺从,便是棍棒责罚。有一次,听了我的哭诉,不但不抚慰,反倒勃然大怒,认为我怯懦妄想,成不了大器,将我暴打了一顿,丢进布满铜镜的房间,锁死门窗,不许任何人放我出来。

    “那天晚上正值二月十五,月亮又圆又大,风声尖利地凄号着,刮得窗子、门板嘎嘎作响。烛火明灭摇曳,屋内到处都是镜子,四面八方仿佛有无数个狞笑的‘我’、无数双诡异凶戾的眼睛。我恐惧到了极点,却怕再遭父亲的责罚,不敢哭喊,只能紧闭双眼,蜷在地上瑟瑟发抖。

    “忽然,横梁上传来一声婴儿啼哭似的怪嚎,吓得我魂飞魄散,大叫着跳了起来,发疯似的拍撞门板,却没有一个人敢为我开门。那怪嚎一声比一声凄厉,我筛糠似的发抖,大着胆子转头望去,只见一团黑影匍匐在梁上,碧绿的双眼闪闪发光。

    “我松了口大气。原来那是一只猫,是我母亲养的小母猫。那只猫乖巧温顺,平日和我极为亲密,想必是看见我被锁在了房里,就悄悄溜进来陪我了。我朝它招了招手,它一跃而下,轻巧地跳入我的怀里。

    “抱着那团毛茸茸的、温热柔软的骨肉,我的心也跟着平定下来了。它轻轻地叫着,舔着我的额头与鼻尖,似乎在安慰我。我精疲力尽,就这么搂着它,不知不觉地缩在屋角睡着了。

    “被冻醒时已近三更。蜡烛全都灭了,窗纸被狂风划破,噼啪作响,正好可以看见那轮血红的圆月。我寒毛直竖,不由自主地朝墙上的那几面铜镜望去。镜子里,一个又一个陌生的‘我’头顶血月,正诡异地狞笑着,嘴唇翕动,似乎正在对我说着什么。

    “我头皮发紧,耳朵滚烫,天旋地转。镜子里的每一个‘我’都在周围眨着眼,狞笑着,喘息着,耳语着,此起彼伏。‘杀了它,杀了它,杀了它……’我闭上眼,想要将他们驱逐出脑海,那些狂乱的低语却反倒交汇在了一起,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

    “那时万籁俱寂,只有呼呼的风声,还有来自我脑海深处的尖叫,如同来自地狱。迷迷糊糊中,突然听见那只猫的惨嚎,我猛地一抖,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已死死地箍住了它的脖子。看着它睁圆眼睛,狂乱挣扎,血液瞬间冲上了头顶,浑身发抖,分不清是害怕、激动还是狂喜。

    “我掐住那只猫的脖子,越来越紧,越来越紧,全身的血液似乎全都燃烧起来了,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如此强大,可以主宰他人的生死。那只猫龇着牙,蹬着腿,碧绿的眼睛里尽是绝望与恐惧,仿佛在瞪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这时圆月被乌云遮住了,远处传来几声更梆,我的心里忽然一颤,就像从噩梦里惊醒,松开手,浑身凉津津的全是冷汗。

    “它趁机狂叫一声,狠狠地在我手背上抓了几道血痕,跳上了横梁,浑身的毛如尖针般炸开来了,尾巴高高竖起,颤抖着朝我呜呜咆哮。月光又从云层后出来了,透过窗洞,斑斑点点地照在我鲜血淋漓的手背上,我的怒火顿时又涌了上来。

    “那时我不足十岁,没有半点武功,自然无法跳上屋梁抓住它。于是我堆起笑容,温柔地朝它招手,就如平时一般说尽了各种好坏。它在梁上走来走去,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喵’地一声跳了下来,慢慢地走到我身边。

    “我轻轻地抚摩它的额头,抚摩它的下巴,抚摩它的耳朵和脖子,等它闭上眼睛打呼噜时,猛地拽住它的尾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砸在地上……”

    许宣“啊”地一声,又惊又怒,敢情这厮竟是个疯子,而且从小就疯了。

    镜面霓光乱舞,与那光球、莹虫交相辉映,敖无名的脸也仿佛随之诡谲万变,似笑非笑地舔了舔嘴唇,哑声续道:“我看着它在地上抽搐,说不出的兴奋,又抓起它的尾巴,在地上狠狠地砸了几下,鲜血四处飞溅,它终于不动了。我歪着头,看着它血肉模糊的身体,看着我双手和衣服上的鲜血,鬼使神差地将手指放在嘴里吮了吮,腥热的血顿时火苗似的窜烧全身。

    “我转头四望,铜镜里有无数个沾满血迹的我,正吸吮着猩红的手指,狞笑地回望我。然而那时我却感觉不到半点恐惧,就像是……就像是有另一个自己在身体里破茧重生了。

    “第二天早晨,丫鬟们打开房门时,被猫的尸体和浸满鲜血的我吓坏了,尖声狂叫。我从睡梦里惊醒,也忘记了昨晚发生的事情,骇得大哭大叫。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道真如我所说,有邪魔侵入了房子。我父亲急忙请来了道士做法,驱除邪祟。

    “风波过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我也渐渐忘了此事,直到八月十五中秋夜。那天晚上,月亮也是这般又圆又大,我和母亲、丫鬟们正坐在院子里赏月、吃点心,忽然听到‘喵’地一声尖叫,一只黑猫窜上屋顶,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龇着牙,碧绿的眼睛就像地狱里燃烧的鬼火。

    “我脑袋里‘嗡’地一响,突然全记起来了。那轮月盘就像一面明晃晃的镜子,将另一个我照得无所遁形。我中了邪似的盯着那只黑猫,心嗵嗵狂跳着,面红耳热,激动得手脚发抖。

    “那些愚蠢的丫鬟还以为我被黑猫吓着了,互相挤眉弄眼,暗自偷笑。我的怒火顿时从那只畜生转移到了丫鬟们的身上,尤其那个叫‘小翠’的贱人。那贱人占着得过几次我爹的宠幸,飞扬跋扈,连我母亲也不放在眼里,对我更是三番五次的奚落取笑。嘿嘿,她当我像我妈一样软弱可欺,我就故意作出怯懦恐惧的模样,拉着她的裙角,躲到她的身后。

    “那贱人拾起一块石头,塞进我的手里,笑道:‘胆小鬼,这有什么可怕的?你用这个砸它。’我假装害怕,摇头大哭。丫鬟们越发哄笑起来。母亲见我哭闹得厉害,就让那贱人带我到后花园里平静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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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一章 邪魔

    敖无名道:“那贱人拉着我穿过桃林,转过院墙,假装大声地抚慰我,等众人听不见了,就开始如往常般奚落、吓唬我。到了井亭里,我趁她不注意,从她鬓角扯下她心爱的金钗,丢进了井里,她又惊又急,打了我一巴掌,就赶忙扑到井边,朝下探望。

    “我紧紧地攥着她给我的那块石头,瞬间就被狂怒与嗜血的冲动吞没了,用尽力气猛砸她后脑勺,一下,一下,又一下。她就跟当日那只猫一样,鲜血直喷,抽搐了一会儿,软绵绵地栽入了井里。”

    许宣听得目瞪口呆,鸡皮泛起,怎么也想象不出一个十岁的孩童竟会如此凶暴歹毒。

    敖无名眯着眼,呓语般地续道:“我朝井里望去,她已经看不见了,只有那轮倒映着的圆月,和我荡漾摇曳的影子。它扭曲地摇晃着,闪烁着,朝我狞笑,夸奖我,赞美我,一遍遍地怂恿我,让我把所有耻笑我的人、打我骂我的人,全都杀了。

    “我的心里又麻又痒,就像有万千只蚂蚁爬过喉咙,钻入了头顶,紧攥着那块沾满鲜血的石头,浑身兴奋得发抖,真想把那些丫鬟、那些小厮……还有整日呵斥我的父亲,全部砸成肉泥。

    “然而当我雀跃地转过身,却看见母亲站在亭外,张大了嘴,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圆睁的眼睛就像那只被我掐住喉咙的猫一样,尽是无法置信的伤心、绝望与恐惧。那一瞬间,我的心里闪过杀人灭口的歹恶念头,但立刻便转而崩溃了。。那是我的母亲呵!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慈悲、疼我怜我的母亲!我可以毁灭整个世界,甚至毁灭我自己,但我怎么忍心伤她一根汗毛?

    “刹那之间,那个嗜血的我、狞笑的我消失了,我仿佛被抽走了所有气力,扑地嚎啕大哭,心里无限地悔恨与恐惧。母亲却似突然醒过神来了,跑上前紧紧地抱住我,温热的泪水甘霖般浇落在我的脸上,浇落在我的心底。

    “我埋在她的胸口,感觉到她噗通噗通的心跳,那么温暖,那么真实,就像从噩梦中惊醒,悬崖边逃生。我什么话也没说,她也没有,只是抱着我,不停地抚摩着我,亲吻着我。除了她,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除了她,也没有人会饶恕我的罪孽。”

    许宣想起真姨娘,心中剧痛如绞,竟突然有些戚戚之感。如果真姨娘泉下有知,知道自己为了复仇无所不用其极,会不会也这般震惊、伤心,而后宽恕他的罪孽?

    敖无名双眼似有泪光闪动,顿了好一会儿,才又哑声道:“那夜之后,我大病了一场,病好后又变回了从前那乖巧善良的孩童。我母亲再也没提起此事,也没人知道小翠去了哪里。恰好那时账房先生私吞了几万贯,逃之夭夭,大家都说小翠和他狼狈为奸,一起淫奔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读着圣贤书,待人谦恭有礼,写的文章也被到处称颂,人人都说我孙家祖荫庇佑,出了个有出息的少年郎,将来是要做圣人、当大官的。可是只有我知道,在我温良恭俭的躯壳里还藏着另一个灵魂,一个足以让所有人颤抖的灵魂。

    “每次到了月圆之夜,那种麻麻痒痒的狂躁感就从心底钻上头顶,平时受过的每一点委屈、每一丝愤怒,都像烈火一样焚烧着我,折磨着我,让我恨不得将自己开膛破肚,破茧而出。无论是镜子、圆月,还是水里、地上的影子,仿佛都在对我不休不止地怂恿低语。我只有抱着头,蜷在被窝里,一遍遍地想着母亲那双如猫一样惊骇伤心的眼睛,苦苦地熬到黎明。

    “但是到了后来,我惊恐地发现,那个声音、那个自己,不再只出现于月圆之夜了,它时不时地冒出来,无所不在。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家里也时不时地出现惨死的动物,起初还只是猫、狗,后来变成了马,变成了牛,最后终于变成了丫鬟和小厮。死状一个比一个惨烈,有的被折断脖子,有的被柴刀砍死,有的被扯出了肠子,有的甚至被剁成了数十块……

    “所有人都被吓坏了,孙家出现妖魔的传说不胫而走,丫鬟、家丁们终日疑神疑鬼,战战兢兢,太阳一下山,立刻全都紧锁门窗,一个也不敢出来。官府来过了,道士来过了,各大寺庙的法师也上上下下搜查几了几次,全都束手无策。只有我,只有我知道那个妖魔是谁……当然,还有我的母亲。”

    敖无名轻轻地摩挲着流霞镜,嘴角勾起一丝古怪的笑容,慢慢地道:“我母亲日渐消瘦,短短半年就苍老了十岁,满头黑发全变白了。她不说话,不吃荤,整日跪坐在佛龛前,默祷念经。我去看望她时,她甚至不敢与我对望,只是闭着眼,泪流满面。

    “终于有一天,我父亲将金山寺的照影长老请到家中做法,临走时,母亲突然跌跌撞撞地冲出来,一把抱住照影的右腿,用左手指着我,放声大哭。众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又惊又怕又愧又悔,只道母亲就要告发我了,她却磕头如捣蒜,苦苦哀求照影收我为徒,让我到金山寺里落发为僧。

    “我父亲大怒,想要将她拽开,却又碍着照影长老之面,不敢发作。嘿嘿,我瞧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反倒下定了决心,上前拜倒在照影脚下。照影望着我,笑了笑,合十道:‘邪迷之时魔在舍,正见之时佛在堂。善哉,善哉,你随我去吧。’就在那一瞬间,我知道他已看穿了一切。

    “我是家里的次子,除了两个姐妹,还有一个庶出的兄长,大我八岁,精明干练,年纪轻轻就接掌了家里的不少生意。我父亲本就喜欢他远胜于我,见我母子忤逆他的意愿,自请出家,虽觉惊愕愤怒,也就恨恨地由我去了。

    “我哭着拜过母亲,随照影去了金山寺,剃度做了沙弥,法名大悲。金山寺僧人的法术、武功天下闻名,号称‘东金山,西峨眉’,照影却不肯传我半点本事,成天让我打坐念经。我心虚有愧,自然也不敢有什么奢望。

    “起初两年,我日夜诵读经书,听照影讲道解惑,心中戾气化消了不少,想到所犯的罪孽,更是羞愧难当,一心悔过。每到月圆之夜,便跪坐在佛像前彻夜念经,偶尔歹念翻腾时,想到母亲伤心、绝望的眼神,心如刀绞,也就压制下去了。

    “到了第三年,眼见师兄弟们的本事越来越高,我依旧只会念经打坐,心里不免越来越不平。奈何照影这老贼秃说我心魔未除,不可修武,非但不开恩,反倒让我去看管、打扫藏经室。倒是我师兄大智与我十分亲密,私下谈经论道时,总不免偷偷教我一招半式。

    “我百无聊赖,几乎将藏经阁里的每一部藏书都翻遍了。经阁里上万卷书,除了各代名僧翻译的经卷、极为珍罕的梵文原抄,还有许多与法术、武学相关的书籍,我越看越有兴致,索性自学自练起来。嘿嘿,那些典籍部部都极为高深,没有高人指点,这等瞎练简直就是自己找死。

    “我这么胡练了半年多,奇经八脉隐隐做痛,打坐时连腿也盘不起来了。大智师兄瞧出不妥,急忙拉着我去见照影。那老秃驴居然说我咎由自取,不肯施救,大智师兄苦苦哀求了许久,才假惺惺地传我‘空空大法’。

    “‘空空大法’原是唐朝时金山寺的四空方丈所创,据说他武学冠绝天下,却始终未能悟得涅槃之道,痛定思痛,认为是对武学的痴迷耽误了修道,于是一狠心,将自己的真炁散了个精光。嘿嘿,照影那老贼秃传我这‘空空大法’,是想散尽我的真气,让我一辈子与武学无缘,不料却阴差阳错,反而帮我日后修成了‘四空掌’,这就叫祸福相倚,无中生有,哈哈哈哈……”

    敖无名纵声狂笑,泪水直涌,也不知是悲是喜。许宣心中一动,若有所得:“原来这厮空茫混沌的真炁竟是由此而来。阴极生阳,阳极生阴,世间所有,无不从‘空’中而来。”

    敖无名笑了一阵,又道:“我学成了‘空空大法’,越发有恃无恐,自学各种典籍,反正就算是走火入魔,也能散尽真炁,重新来过。大智师兄见我好武成痴,不忍心我这般折腾自己,于是就假借论法之时点拨我,传了我不少炼炁法门。这么又过了两年,我无意间找到一卷唐朝三藏法师亲笔写的《西行琐记》,提到秦始皇陵中藏了一个上古神棺,名为‘六合棺’,得到这棺材,就可直登西天佛境。

    “嘿嘿,这卷经书也不知有多少金山寺的和尚翻过,但人人都只关注三藏法师的经文校注,只有我瞧见了这些不起眼的文字。我翻箱倒柜,陆陆续续搜寻了一年多,几乎将藏经阁查了个底朝天,终于找到了十几处关于‘六合棺’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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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三章 破戒

    敖无名道:“山峰隆隆作响,雪崩滚滚,转眼就将我们抛起六七丈高,又摔入了喷涌如潮的雪浪里。就在我以为必死无疑时,一只似雕非雕的双头连体怪鸟突然尖啸着扑来,一把抓起我们,朝山下飞去……”

    “比翼鸟!”许宣脱口而出,当初林灵素将他与白素贞留在神农架的山顶,正是这只恶鸟从天而降,抓着他们送与陆成仇作口粮,最终阴差阳错地“死”在了他刀下,今夜却又起死回生,大闹金山寺,抢走了照影的舍利子。听敖无名此番讲述,敢情这凶禽的前主人竟是这不知名的女魔头。

    敖无名嘿然道:“小娃儿果然有些见识。不错,那双头怪鸟就是神门圣禽比翼鸟,我见它绕着那妖女不停地踱步轻啄,振翅悲鸣,才猛然醒悟,原来眼前的妖女竟是那时名震天下的神门圣女蛮蛮。相传她是魔帝的独生女儿,刁蛮任性,为所欲为,就连魔门里的人都对她头疼不已。

    “比翼鸟将我们藏在隐秘的山洞里,朝我怪叫了几声又飞走了。她昏迷了足足一天一夜,到了第二天凌晨才醒来,睁开眼时,见我还在身边,甚为欢喜,问我为什么还没走?我心底里早已不知问过自己几百几千遍了,却找不到任何答案。只好说,她救了我一命,自当以命相偿。

    “她听了脸色却变了,格格笑道:‘好啊,小和尚,我被你师父打断经脉,需得吃心饮血才能恢复。。你既知恩图报,就把自己的心剜出来给我吃吧。’我二话不说,取过她的月牙刀就朝胸膛剖去,她大叫一声:‘住手!’恨恨地瞪着我,苍白的脸变得通红,忽又展颜一笑:‘我改主意啦,这儿荒山野岭,你若是死了,我也活不长久。你去捕些鸟兽来,我要喝点儿鲜血。’

    “她见我犹豫不决,又喝道:‘臭和尚,我只叫你捕来鸟兽,又没叫你杀生。我若渴死饿死了,你才是害死恩人的罪魁祸首。’我只好出了山洞,光着身子四处找寻。好在山谷僻静无人,也不甚寒冷,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在山谷里抓到一只野兔,带回洞中。

    “她说:‘你快把它脖子折断了给我。’我吓了一跳,合十道:‘出家人不能杀生。’她‘呸’了一声,笑道:‘你色戒都破啦,还什么出家人?你不折断兔子的脖子,等我生吞鲜血时,它更加生不如死。你们出家人就是这般慈悲为怀么?’

    “我摸着兔子的毛绒绒的颈子,想起当年那只猫绝望、恐惧的眼睛,想起母亲同样神色的双眼,心痛如割,猛地撒开双手,摇头道:‘你若真要吸血,就吸我的血吧。’拿起月牙刀,便朝手腕上划去。

    “她高声喝止,冷笑道:‘小和尚,你自己说啦,我救了你一命,你要拿你的命相抵。从今日起,我就是你的主人,你是死是活,什么时候吃你的心、喝你的血,全由我说了算。’夺过兔子,咬住它的脖颈。兔子吃痛尖叫,猛烈地挣扎着,鲜血飞溅在她的脸上、身上。我看得头皮发麻、喉咙发痒,急忙转过身去。

    “她喝足鲜血,气色转好,脸上红艳艳地更增丽色,将死兔子抛在我脚下,道:‘去生些火,把这兔子开膛破肚洗干净了,烤与我吃。’我闭着眼将兔子剖膛,掏空内脏,拎到瀑布边冲洗干净。滑腻腻的肠子缭绕指尖,让我忍不住干呕了几次,但心喉间又涌起那熟悉、可怕的麻痒感,如虫蚁攒动,直爬头顶。

    “我饿了一天两夜,早已前胸贴后脊,闻见烤兔子的焦香,越发饥肠辘辘,便到洞外摘了些野果充饥,等到她约莫吃完了,才返回洞中。她容光焕发地盘坐在火堆旁,笑吟吟地吮着手指,naked的身子沐在夕晖与火光里,泛着玛瑙般温润的色泽,美得让人不敢逼视。哎,她多像佛经里说的曼珠沙华呵,灼灼妖艳,开在忘川彼岸的地狱之花,让我不知不觉中一点点地沉沦,难以自拔。

    “我担心照影找来,不敢将火堆烧得太旺。到了半夜,篝火渐熄,我迷迷糊糊中忽然感到一阵阴风,鸡皮泛起,睁开眼,只见圆月高悬,一个巨大的阴影挡在洞口,两只碧绿发亮的凶睛正瞪着我,发出低沉暗哑的吼声。

    “虎豹!我的心猛然抽紧了,这畜生足有普通豹子的一倍半大小,金黄色的皮毛上布满鲜艳的圆形黑斑,龇着獠牙,涎水直滴。它朝我咧嘴低吼了一声,慢慢地朝蛮蛮走去。

    “蛮蛮蜷着身,睡得正熟。我握紧月牙刀,不顾一切地朝那虎豹当头剁下。那畜生腾挪极快,闪电似的跳开,前掌猛击在我的头上,我只觉眼前一黑,撞飞到洞角,温热腥甜的鲜血从头顶汩汩流下。

    “那畜生闻见血腥,越发狂暴,撇下蛮蛮,咆哮着冲我扑来。蛮蛮忽然跃起身,骑在它的颈上,也不知从哪里扯来粗长的藤蔓,紧紧勒住它的脖子,将它硬生生拉得直立起身。

    “那畜生狂吼乱甩,翻滚跳跃,想将她掀下背来。她叫道:‘笨蛋!你还呆着作什么?快割它喉咙!’但那孽畜气力极大,反抗得至为剧烈,我生怕刀子误伤着她,几次想要砍下,却又临阵缩回。

    “虎豹猛一腾跃,将她甩飞数尺,狂吼着扑到我的胸口。那一瞬间,我看见圆镜似的月盘悬在它狰狞的头顶,它的头颅仿佛幻化成了我自己狞笑的脸,也不知从哪里迸发出的力气,突然大吼着将它一脚顶起,挥刀猛然劈入那孽畜的肚子。

    “鲜血如暴雨喷了我满头满脸,也将我身体里禁锢了四年的嗜血本性彻底唤醒了,我甚至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发出野兽似的狂吼,一刀又一刀地劈落,等到我终于醒过神时,那只虎豹已被我从头到尾剖成了两半,拉出了所有的脏腑与肠子,就连脑袋也被剁成了肉泥。蛮蛮坐在角落,双眸闪闪,惊讶地望着我,忽然格格大笑起来。

    “我猛地丢掉刀,浑身发抖,分不出是激动还是害怕。她止住笑,眼神从未有过的温柔悲悯,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小和尚呀小和尚,这个才是真正的你,对不对?’我又羞又怒,想要反驳,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叹了口气,道:‘不管你信不信,我第一眼瞧见你,就知道你绝不是个腼腆怯懦的小沙弥。所以那老贼秃才想杀了你,是不是?你现在已经浴血重生啦,被你杀死的,不是虎豹,而是那个叫做大悲的小和尚。’

    “我寒毛直竖,想不到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竟是这相逢不过两天的妖女。难道她与我相遇,就是佛经上所谓的缘分与因果?我注定要被她拽着坠入那口倒映着圆月的深井,万劫不复?沁入心骨的恐惧像无形的手紧紧扼住我的咽喉,我双手发抖,涌起凶暴的恶念,想要立刻捡起刀,将这妖女剁成肉泥。

    “她似乎看出了我眼中的凶光,挺起胸,笑吟吟地道:‘反正你已经破了色戒和杀戒,不如将我也一刀杀了,提着我的人头,回去找你的师父。’我耳根烧烫,歹念反倒瞬间消散了,颓然坐倒在地。

    “后来她告诉我,虎豹还没到洞口,她便已惊醒了,就像那天夜里在雪山之顶,她假装熟睡,不过是想看看我做些什么,如果我醒后想要逃走,或是杀她,她一定会将我大卸八块,但我却两次奋不顾身地保护她。

    “她说她这一生中,从没人像我这样待她。那些讨好她的人全都居心叵测,就连她父亲,也不过将她当作筹码,换人效忠罢了。所以当我留在那山洞里,为了她与虎豹搏命时,她便下定了决心要和我比翼而飞,双宿双栖。她还说,她绝不允许我像对待她这样对待另外一个人,如果有,她就要先杀了那个人,然后再杀了我,最后杀死自己。哪怕那个人是观音菩萨、如来佛祖,她也要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她这一辈子说了许多甜言蜜语,却从没说过真心话,这些都是临死前才告诉我的。她说告诉我这些,是为了让我明白她所犯的所有罪孽,但我知道,她只是想让我永远记着她,无论是爱是恨,一直到死。”

    密室内的萤虫越来越暗淡,只有那颗光球依旧圆月似的悬在敖无名的头顶。

    他神色恍惚,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用那分不清是悲是喜的语调接着说道:“那天夜里,月亮就像血红色的大圆盘,我看什么仿佛都是红色的,红色的火,红色的血,红色的豹子的尸体,红色的枫叶,红色的花,还有她笑吟吟的红色的脸……我冲到洞外剧烈地呕吐着,直到将苦水全都吐得一点儿不剩,才趴在地上昏昏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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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五章 虐爱

    许宣低头望去,果见胸口皮肉翻卷,有一圈紫红的疤痕,有些像“敖无名”三字,心中怵然。这妖女对敖无名霸道而恐怖的情感固然刻骨铭心,却如烈火般将彼此烧成灰烬。若非如此,人世间或许不会有后来那翻江倒海的九头龙王,而只会多一个籍籍无名的大悲和尚。

    敖无名沉浸在往事的回忆里,忘记了周遭一切,凝视着那霓光乱舞的虚空,自顾哑声道:“就在我日渐沉沦,难以自拔时,她却忽然消失了。有一天夜里,当我从梦中惊醒时,火堆已被狂风吹灭,山谷里飘起了漫天大雪,洞里洞外都不见她的踪影,只有岩壁上刻着一行小字,‘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我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才知发生了什么,迎着风雪狂奔,找遍了整个山谷,嘶声叫喊她的名字,却始终杳无回应。

    “与她相遇以来,我时时刻刻无不想着逃走,但真的不见了她,心中却像被尖刀剜过,空空洞洞,痛得无法呼吸。我精疲力竭,跪倒在雪地里,纷乱的雪花四面八方地扑打在脸上、身上,很快就将我掩埋了。

    “等我再次醒来时,已是两天后的傍晚,躺在三十里之外的一座寺庙禅房。附近的猎户在山谷里撞见冻成雪人的我,见我头顶有僧人的戒疤,就将我送到了最近的永福寺。。那些和尚问我师门、法名,我浑浑噩噩,什么也不想回答,脑子里回旋缭绕的,只有她。

    “永福寺的僧人只道我被暴风雪冻得痴傻了,直到半个月后,灵隐寺的几个和尚从峨眉论法归来,路经此地,认出我来,才将我一起带回了金山寺。众人听说我平安归来,无不轰动,争相看望。但我却依旧如行尸走肉一般,无论照影、大智师兄问我什么,也如没听见般,怔怔地浑不应答。

    “好在照影未曾透露我被蛮蛮破了色戒之事,众人只当我劫后余生,受了惊吓,围观几日后也都各自散了。我照旧回到藏经阁,终日如木头人似的打坐念经,扫地整理。仿佛留在金山寺里的,只是我的躯壳,我的魂魄依然徘徊在神农架的山谷里。

    “如此过了将近一年,所有人都当我疯了,大智师兄也渐渐放弃了,就连寺外的老百姓谈论起我来,都不再说‘大悲’,而笑称为‘大傻’。如果你问我那一年究竟做了些什么,我连一丁半点也记不起来了,我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哪怕每个月圆之夜,我也感觉不到从前的半点躁动与恐惧。

    “有天深夜,我正纹丝不动地坐在藏经阁里,忽听屋顶上传来一阵响动,接着又听见几声奇怪的鸟鸣。我心中猛地一跳,仿佛瞬间活转过来了。奔到窗边,朝上望去,只见那只久违的比翼鸟正扑扇着翅膀,歪着头看我。

    “它叫了两声,回旋冲到窗前,拍了拍我的头。我如梦初醒,浑身发抖地跃上它的颈背,随之冲天飞起。狂风扑面,我紧紧地抓着比翼鸟的颈毛,不是担心从高空坠落,而是生怕一松手,就会从梦中惊醒。

    “它飞过扬子江,飞过重重山峦,直到东方泛出鱼肚白时,才朝着一处悬崖冲落。第一缕霞光穿透重云,染得崖壁彤红如火,她就站在崖顶的松树下,衣裳猎猎,长发鼓舞,满天的朝霞仿佛全都倒映在她闪亮的眼睛。

    “她远远地看着我,挥着手,笑了,又哭了;想要朝我奔来,却又突然掩着脸顿住了脚步。我等不及比翼鸟落地,便翻身跃下,趔趔趄趄地朝她奔去,却被她劈手打了一耳光。热辣辣的疼痛与熟悉的血腥,让我彻底苏醒了。我也狠狠地一掌扇在她的脸上,掐住她的脖子,朝她唇上kiss去。

    “她破涕而笑,挣脱开又是一巴掌,翻身rodeonme。朝阳从黛色的层峦间跳了出来,天地金光灿灿,她浑身都闪着夺目的光彩。这些年来,我从没见过一个人像她那么美,美得像菩萨,美得像魔鬼,美得让我害怕,美得让我心碎。美得让我想匍匐在她脚下,永生永世做她的奴隶,却又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她灼灼地盯着我,眼眶里尽是泪水,突然又狠狠地抽了我两个耳光,然后俯身咬破mylips,咬破mytongue,又热又咸的泪水交掺着腥甜的鲜血,在我们的lipsah之间泛开,火焰一样燃烧着,蚀骨焚身。

    “我知道那是地狱的火,终将我们烧为灰烬,片骨不存。但就算永受炼狱之火的煎熬,也好过行尸走肉般地活着。什么六道轮回,什么刀山火海,全都去他妈的!我只要眼前这一刻。只有这一刻,我才是真实的,她才是真实的,只有这一刻,我才明白活着的价值和滋味。”

    敖无名道:“比翼鸟在上方呀呀地盘旋,蓝天无边无际,我紧紧地抱着她,仿佛悬浮在望不见底的深渊里。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她跃起身,拉着我奔入旁边的岩洞。洞内的草铺上躺着一个粉嫩的婴儿,正蹬着藕节一样胖乎乎的小腿,哇哇大哭。

    “她抱起孩子,瞟了我一眼,嘴角上扬,第一次露出喜悦而又害羞的神情,背过身喂乳。我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才醒悟那是我的孩子,是她和我的孩子!原来她消失了一年,是为了生育我们的骨肉!怒潮似的狂喜与激动瞬间将我淹没了。

    “那时正值盛夏,山顶碧树成荫,知了密集,满眼都是深深浅浅的绿,随风摇动。我抱着我的女儿,站在那翠绿色的凉风里,就连心肺也仿佛被吹透成了温润的翡翠。于是我给女儿起了个名字,叫做‘青青’。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女儿时,这个世界的颜色……”

    许宣一震,失声道:“敖青青?敖青青是你的女儿!”

    敖无名却似没有听见,依旧沉浸在往日美妙的时光里,眯着眼,神色恍惚地续道:“我抱了她整整三天三夜,睡着时也抱,醒着时也抱,除了蛮蛮给她喂乳时,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看着她们母女坐在夕阳里,泪水突然莫名地模糊了视线,满心温柔,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幸福。那是我这一生最平静快乐的日子,从前没有,今后也再不会有了。

    “然而花无百日好,没过几天,我和她又开始互相折磨了。她看我眼里只有女儿,竟然生出了妒意,起初还强忍着不挑明,只笑吟吟地看着我,说些带刺儿的酸话,到了后来,脸色越来越难看,渐渐将怒火撒到了青青身上,就连喂乳也不情愿了。

    “那时我不明白她的心思,只道她喜怒无常,无意间触动了哪块逆鳞。她不许我抱青青,也不许我碰,哪怕想要看上一会儿,也得低三下四地哀求她的同意。然而我越是哀求,她越是不答应,反而一次比一次凶狠地折辱我。

    “如果那时我知道她需要的只是甜言蜜语,只是比对青青更加专注温柔,或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一系列惨剧了。唉,可惜我偏偏如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被她的羞辱激起了狂性,任她如何鞭挞折磨,也绝不再吭声屈服。这么对峙了几日,她怒火中烧,终于按耐不住了,竟一把夺过青青,奔出山洞,朝山崖下抛去……”

    许宣“啊”地一声惊呼,旋即明白青青并没有死,否则后来也不会长大成新一代的女魔头,与陆成仇闯入金山寺,撞见林灵素了。

    敖无名道:“那一刻,天似乎塌下来了,我发疯似的冲向悬崖,不顾一切地往下跃落,却被她一把拽住。她从身后举起青青,格格大笑,笑得泪水直涌,喘不过气来。我这才知道被她耍了,狂怒之下,夺过月牙弯刀,朝她当头猛劈。她猝不及防,竟没完全躲开,脸上血口迸裂,从此留下了一条斜长的伤疤。

    “我又惊又悔,急忙撕下袖子,裹住她脸上的伤口。她惊愕地望着我,没有发怒,反而又忽然格格地大笑起来,殷红的血丝从黄布里渗出,合着泪水,顺着莹白的脸颊不住滴落。她执意不肯用药膏将那伤疤抹平,说是破镜无法重圆,她要永远留着它,让我愧疚到死。

    “当天夜里,我几乎忘记了青青,目不交睫地守护在她左右。火光忽明忽暗地照着她熟睡的脸,那条疤痕非但没有减损她的美,反而增添了一种妖冶邪恶的魅力。当我颤抖着亲吻那道伤疤时,她突然睁开眼,泪水盈盈地凝视着我,什么话也没有说。那一瞬间,我像坍塌的雪山般崩溃了,将头埋在她的胸口,哽咽着,乞求她的原谅。

    “我们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相互折磨,又莫名其妙地和好了。我为她脸上的伤疤懊悔自责,曲意逢迎,她则被我的泪水打动,情热如火。我们缱绻在一起,如胶似漆,就像浅洼里相濡以沫的鱼。我告诉了她所有的隐秘,她也告诉了我从未透露过的痛苦。我们终于把最脆弱的地方都袒露给了彼此,哪怕那将带来最致命的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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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六章 秦陵

    敖无名道:“她说她有一个美貌远胜于她的母亲,爱她父亲爱的发狂,却因为他的风流薄情受尽了屈辱和痛苦。五岁那年,母亲在跳下万丈悬崖之前,对她说,这辈子要么别喜欢上任何一个男人,要么就千方百计让他只对她着迷,绝不要像自己这样飞蛾扑火,作茧自缚。

    “她的话让我想起了我的母亲。离家五年,再没见过一面。想起临别前母亲那双恐惧、伤心、绝望的眼睛,更是心如刀绞。让我意外的是,蛮蛮听说后,主动提出带着我们的女儿去探望母亲。我心花怒放,却万万没有料到,那竟是我们所有人走向毁灭的开端。”

    此时周围的萤虫都已黯灭了,流霞镜的霓光从下方投映在敖无名的脸上,狰狞而诡异。

    他喉结滚动,用干哑的声音继续说道:“我们骑着比翼鸟,连夜飞回苏州。她将比翼鸟留在城外的山林里,与我换了普通人的装束。。但是一路上,她脸上的伤疤还是引来许多人的注目。不过半日,平江府孙家小公子私自还俗,带着一个刀疤美人淫奔的流言便传遍了全城。

    “我父亲对我出家之事始终耿耿于怀,见我私自成婚,还带回不足三月大的私生女,更是怒不可遏,不等我们坐定,便已亲自挥棒驱逐。总算大哥还念着手足亲情,苦苦相劝,才给我和母亲讨来了半个月的团聚。

    “母亲见我已长大成人,还带回妻女,百感交集,抱着我痛哭了一场。她身体不好,这几年又得了肺病,经常咳血。我对她愧疚最深,久别重逢,又怕她时日无多,自然竭力尽孝。一连七天,日夜服侍左右。

    “岂料蛮蛮怨我冷落了她母女,竟对母亲生出妒恨之意。起初还只是故意当着我的面,或与大哥卖弄风情,或挑逗账房、管家,惹我嫉妒,见我不理会,索性变本加厉,勾搭童仆。不过几日,丑闻便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

    “我恨怒到了极点,偏偏修为悬殊,斗她不过,又不愿在家人面前与她动手,白遭羞辱,于是便横下一条心,不理不顾。只等母亲养好身体后,再与这妖女做一个了断。谁想……谁想这妖女被我这般冷待,越发妒怒,竟被恨火烧没了理智。半个月后,为了引起我的注意,竟趁着那天夜里无人照应,悄悄潜入母亲的卧房,将她……将她活活勒死了!”

    许宣虽已早早猜到,听到此处,仍不免失声惊呼。

    敖无名咬牙切齿道:“众人见母亲吊死在屋梁下,都以为她不堪病痛,自缢解脱,只有我,只有我看着她似笑非笑的脸,一下便猜到是她干的!我悔恨莫及,痛不欲生,只恨自己被这疯女人迷了心窍,生生害死了这世上最爱我的人。

    “当着众人之面,我强忍着没有发作。到了夜里,我趁她睡着时,偷来弯刀,想先杀了青青,再杀了她。然而不等我挥刀砍落,她便已惊醒,一把抢过月牙刀。她见我面目狰狞,连挚爱的女儿也忍心下手,才知将我逼到了绝路。直到这时,她才恐慌害怕起来,对我流泪央求,百般讨饶,甚至不惜叩头认错。

    “嘿嘿,若是从前,或许我早就心软了,但自从看见母亲吊死在梁下的那一瞬间,那个对她执迷痴狂的‘敖无名’也跟着死了,苏醒过来的是无数个镜子里狞笑的我。我虽恨她入骨,却知道凭我之力,真要动起手来,根本不可能为母亲报仇,于是便狠狠地鞭挞了她一顿,而后假意心软,放声恸哭。

    “她以为我宣泄了一番,真的就此作罢了,此后几日,变得从未有过的温柔乖顺,千方百计地讨好我。却不知她越是如此,我越是厌恶。看着她低眉顺眼地柔声细语,恨不得将她一脚蹬翻,踩入污泥。

    “不知不觉中,我和她的关系竟然颠倒过来了,从前总是她骑在我的头上,恣意折辱,而如今她却仿佛成了我的女奴,被我呼来喝去,拳打脚踢,还得对我盈盈笑语。

    “时日一长,她竟日渐习惯,陶然其中。我对她越是凶暴,她似乎越觉快意,我甚至分不清她究竟是在取悦我,还是取悦她自己。于是我挖空心思地凌虐她,千方百计地让她痛苦,除了花样翻新的鞭挞辱骂,还故意当着她的面,与家里的小婢欢好,看着她强抑着伤心与妒怒,浑身发抖地跪坐在一旁,还得堆出满脸僵笑,我就觉得说不出快意。

    “母亲入殓后,我一直将棺材放在屋里,每次我要鞭挞踢打蛮蛮时,就逼她跪在在棺材前。三七过后,屋里尽是尸臭,所有人都绕道而走,大哥几次劝我下葬,我全一概拒绝。众人见我凶横如狂,都不敢再开口,就连父亲也被我眼中的凶焰所慑,三缄其口。

    “有天夜里,我一人独坐在棺材边,想到母亲尸骨渐朽,正觉悲戚,忽然想起唐三藏秘录的‘六合棺’,突发奇想。如果那些经书上说的是真的,只要我找到‘六合棺’,除了能让母亲起死回生,还能修仙登天,长生不老。但我毫无真气,武功平平,如何能找到秦始皇陵,寻得这具人人梦寐以求的神棺?

    “思来想去,能帮我的只有蛮蛮。她听了大为欢喜,说只要能将功补过,让我母亲重新复活,莫说盗墓寻棺,就算下九泉九狱,也甘之若饴。却不知我心里早打定了主意,一旦找到神棺,就找机会将她杀了,抛在古墓里。

    “于是我们将青青托与大哥照管,辞别家人,骑着比翼鸟朝西而飞。一路上,她依旧对我顺从服帖,百般讨好。我让她教我武功,假称路途凶险,以防意外,实则是为了得手后将她杀死。她丝毫没起疑心,将魔门所学倾囊相授。

    “这些歪门邪术即为庞杂,要想在短短时日内学会,谈何容易?好在我虽毫无根基,却独擅长‘空空大法’,不管什么邪术,来者不拒,一旦引得真炁岔乱,立即用‘空空大法’将其化散。就像一个怎么也填不饱肚子的饕餮,胡吃海塞,倒也尝了不少滋味。

    “古书上记载,秦始皇陵在终南山、骊山一带,然而秦岭群山连绵,方圆数百里尽是莽苍山林,仅凭着书上的只言片语,岂能找到?我们在那儿转悠了三个月,一无所获,盘缠也都花了精光,只好住在山中岩洞里,狩猎为食。

    “那时正值隆冬,漫山大雪,野兽全都藏了起来,难觅踪迹。虽有比翼鸟相助,也得费尽心机,才能捕到几只羚羊、野猪。我受困深山,一无所获,越来越懊丧焦躁,对她也越来越凶暴残忍,她却春风满面,似乎只要能和我厮守在这与世隔绝的两人天地,就算被我终日辱虐,也满心欢喜。倒是那比翼鸟颇为不忿,每次见我打骂她,都振翅狂叫,似要扑上来与我拼命。

    “转眼到了三九时节,山中苦寒难耐,连松鼠、野猫也找不到了,只得让比翼鸟飞到几百里外觅食。一日,我正和她沿着整理出的线索,到骊山北岭寻找陵墓,撞见了一家猎户。爷孙三人颇为热情,请我们到家中休憩。

    “那老头儿姓赵,年近七旬,却仍精神奕奕,颇有力气。孙子赵志远、孙女赵小莲,与我差不多年纪,都未嫁娶。我见那赵小莲每次偷觑我时,总是红晕满脸,知道她对我有意,顿时生出了折磨蛮蛮的新法子,于是就骗那爷孙三人,说我和蛮蛮也是兄妹,父母双亡,打猎为生。赵老汉大喜,旁敲侧击问我们,可有意与他孙子、孙女成亲,做一家人。

    “蛮蛮知我心思,脸色顿变,却又怕忤逆我,低头不语。我装作大喜,当即同意。赵志远早被蛮蛮迷得神魂颠倒,闻言自是喜出望外,赵老汉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说择日不如撞日,当夜便让我们拜了天地,各自洞房。”

    许宣听得惊心动魄,暗想:“这两人真真疯了,一个为了独占对方,不惜杀其生母,抛弃骨肉;另一个却由爱生恨,怨毒至斯,为了凌虐对方,故意将她送与别人为妻。”

    敖无名道:“我吹了灯,和赵小莲并躺在衾被里,想到此时隔壁发生之事,竟觉心痛如刀绞,生不出半点和她亲热的心思。她怯生生地伸手碰了碰我的脸,摸着我的眼泪,吃了一惊,悄声问我怎么回事。我抑制不住,险些放声痛哭。那时我才发觉,我对那蛇蝎毒妇伤得越深,自己也就痛得越深。我百般折磨她,不过是在百般折磨自己罢了。

    “就在这时,隔壁突然传来蛮蛮发疯似的尖叫,我跳下床,夺门而出。赵老汉抢先冲入他孙子的洞房,大叫一声,瘫倒在地。我点起灯,猛吃一惊,接着又忍不住狂笑起来。赵志远虾米似的蜷在血泊里,昏迷不醒。蛮蛮右手紧握弯刀,已将他那物齐根切下,鲜血星星点点地溅了满脸,她转过头瞪着我,神色凶狠狂乱,有如妖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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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章2月9日晚上十点更新。鉴于审核要求,部分段落的部分语句需用英文代替后方可发布上网,不排除今后只能用*号取代的可能。见谅。

第三百一十七章 龙王

    敖无名道:“赵小莲从我身后奔入屋里,吓得尖声大叫,蛮蛮一闪身,已将她的heart生生挖了出来,接着手起刀落,将赵老汉砍成了两段。我捧腹狂笑不止,她翻身将我骑倒在地,弯刀高悬,作势欲砍,却始终没有剁下。

    “见我毫无惧意,她浑身发抖,泪水盈眶,左手摸着我胸口上的‘敖无名’三字,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开始不再喜欢我的?’我笑嘻嘻地不回答,她的泪珠涟涟滴落在我的脸上,接着道:“是从我骗你将青青丢下悬崖的那一天,还是你母亲死的那一刻?’

    “我还是不理她,看着她伤心欲绝的模样,心里痛如刀扎,却又快意无比。这些日子我百般折磨她,就是为了看到这样的神情,最终还是让我如愿了。她闭上眼睛,强忍住泪水,声音却止不住地发抖:‘既然你这么恨我,那天为什么不索性杀了我?’

    “我故意道:‘如果我想杀你,你肯让我杀么?’她睫毛一颤,睁开眼睛,苍白的脸泛起奇异的嫣红,神情竟似突然平静下来了,真的将弯刀递给了我。

    ”我一愣,想起母亲吊死时的惨状,怒火冲顶,挥刀便欲朝她头上剁去,但瞥见她脸上的那条刀疤,心中一酸,将刀猛地抛出了门外,哈哈大笑:‘你错啦,我根本不恨你,要恨也还是恨我自己。你在我眼里不过是一坨狗屎,不小心踩在脚底,甩也不甩掉的狗屎。杀你?那不是作践我自己么?我这么对你,就是希望你自己明白过来,滚得越远越好。’

    “她听我恶毒地辱骂挖苦,像是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过了许久,才慢慢地转身出门,连弯刀也没捡,就失魂落魄地径直走入冰天雪地里去了。

    “我纵声狂笑,泪水却汹汹涌出,分不清究竟是痛快、空虚,还是后悔。我虽然没有杀她,她却和行尸走肉没有分别了,不知这算不算替母亲报了仇?

    “然而她走了后,我心里空落落的,越来越抑郁难受,眼前耳边,尽是她的音容笑貌。黎明时,我仿佛看见她长发飞舞地摇晃在晨风里,朝霞映染着玲珑的轮廓,灼灼的眼睛着了火;黄昏时,我仿佛看见她抱着青青坐在洞口,转过头嫣然一笑,夕阳瞬间失去了颜色;半夜里醒来,我仿佛看见她支着肘默默地凝视着我,泪水盈盈,如星辰闪烁……

    “我越想将她从脑海里驱逐,她却越发鲜活,风声、雪声、火焰噼啪声……全都化作了她的笑语,她的啜泣,她的低吟,让我如坐针毡,火烧火燎。我越想她,就越恨她;越恨她,就越想她。我真后悔没有杀了她,真想立刻追上她,凌虐她,将她碎尸万段,只有这样才能泄尽我心头之火,才能彻底忘记她,才能从生不如死的折磨里解脱。

    “日复一日,我坐立不安,心里、脑中尽是这些凶狂的念想,别说寻找继续六合棺了,就连在那屋子里吃饭、睡觉,都成了无法忍受的煎熬。终于,我下定决心放火烧了赵老汉的家,再追去杀了蛮蛮,彻底做个了断。临行前,我翻箱倒柜,想要找些肉脯、干粮,不想却在地下铜匣里意外地发现了一本秘卷。

    “那本秘卷密密麻麻记录了赵老汉一家的族谱,还画了许多地图与机关布署,我看了几行,便如雷霆震顶,狂喜得难以置信。原来这赵老汉祖上竟是汉高祖刘邦御定的秦陵守墓人,千余年来,他们祖祖辈辈假扮猎户,守护在秦岭南侧,虽饱经战乱,沧海桑田,始终不改。

    “我顿时将追回蛮蛮的念头抛在了脑后,废寝忘食地诵读秘卷,将每一页、每一张图都牢牢记在脑海,而后放了一把火,将赵老汉的祖屋连着秦陵秘卷,一起烧成了灰烬。按秘卷所述,秦陵的秘密入口就在山下的温泉附近,入墓后,只要走对路径,三天足可安全往返。我破釜沉舟,只背了四天的水和干粮,找到温泉附近的墓门,打开机阀,进入了地宫。

    “陵墓里暗道四通八达,有如迷宫,到处都是致人死地的机关,好在我记性极好,按图索骥,不过半天工夫,便有惊无险地到了存放秦始皇棺椁的墓室。那棺椁自然就是女娲留下来的那具‘六合棺’了。此棺原名‘八荒棺’,秦始皇吞并六国,一统天下,为显示自己功绩,改为‘六合棺’。

    “然而我打开棺盖,里头空空如也,不见任何尸体,想必秦始皇已找到了飞升成仙的法门,登入了天界。我将棺材里里外外查了个遍,终于发现了一张夹藏在棺底缝隙里的皮图……”

    许宣脱口道:“青龙皮图!”

    敖无名嘿然道:“不错!相传此图是‘炼天石图’的第一张。根据陵墓里的秘卷记载,秦始皇得到此图后,临摹副本,派遣徐福出海寻找蓬莱,以求长生不老,但没等徐福回来,他自己便暴病而亡。我从六合棺里找到的,正是女娲亲手剥下青龙鳞皮绘制而成的原本。”

    许宣心道:“原来你是从秦始皇的六合棺里寻得‘青龙皮图’的,那么又是谁从不周山下解开了混沌的封印,找到此图?难道那凶兽自秦末以来,就一直潜藏北海,为非作歹?”

    又听他道:“我在六合棺里待了两天,如饥似渴地研习皮图上的上古秘籍,又初步摸清了六合棺的秘密。原来女娲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混沌五大凶兽镇在五座神山下,又各自封入结界,而这具‘六合棺’除了能穿梭古往今来、六合八荒,更是进入这五处结界、找齐‘炼天石图’的最佳捷径。

    “踏破铁鞋,终于找到梦寐以求的宝物,我自然欢喜得快要炸裂了,心想,只要能找齐‘炼天石图’,就能借此神棺,让母亲起死回生了。当下从墓室里找来‘指南车’,将神棺放在车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拖出了地宫。而后又在深山里找了个隐秘的山洞,埋头苦练皮图上的绝学。

    “若是常人这般胡练,自不免走火入魔,好在我有‘空空大法’,大不了荡尽真炁,重新来过。如此过了两年,初有所成,我便带着‘青龙皮图’与‘六合棺’,前往东海寻找蓬莱。

    “凭借神棺,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进了蓬莱结界。在三十三山转悠了半年,骗得蛇族团团乱转,就连他们的圣女也被我迷得七荤八素。嘿嘿,那半人半蛇的傻娘皮把我当作伏羲转世,不仅乖乖地将所有秘密和盘托出,就连处子之身也傻乎乎地给了我。

    “我得了半张‘白虎皮图’,又以青龙逆鳞炼成了无坚不摧的‘逆鳞刀’,几次想溜之大吉,但一来还有另外半幅‘白虎皮图’不知藏在了何处,二来那傻娘皮的眉眼与蛮蛮有几分相似,每每让我心如火烧,咬牙切齿,将恨怒全都转移到了她身上,打定主意,定要弄到完整的‘白虎皮图’,再把那傻娘皮弄得生不如死。

    “谁想那傻娘皮失了贞洁,镇不住青龙,搅得蓬莱天下大乱。我本已盗走这流霞镜与半张白虎皮图,准备趁乱逃走,见她被三十三山怪罪,受尽羞辱,竟然鬼迷心窍,又稀里糊涂地跳出来为她解围,反被她制住,夺回了‘白虎皮图’。好在我早已拓印了副本,趁着她舍身跃入青龙腹中,镇伏妖兽,我借由‘六合棺’逃出结界,回到了大宋。”

    许宣听到此处,才明白了来龙去脉。林灵素必定也是上了这厮的恶当,不知他当初是借由神棺逃出蓬莱,否则也不会有恃无恐地闯入结界。倒是李师师聪慧绝顶,竟能从“蜃珠洞”中寻得女娲留下的离界咒诀,来去自如。

    敖无名道:“我虽只得到半张的‘白虎皮图’的拓本,却修成了‘阴阳五雷大法’等上古绝学,而后又隐居在小岛上苦修了三年,自恃已可无敌天下。恰好那时峨眉又召开‘七十二寺论法大会’,我想起当年在金山寺受的种种窝囊气,怒从心头起,径直奔往峨眉山搅局。

    “凭着一柄‘逆鳞刀’和‘阴阳五雷大法’,我把满山和尚杀得屁滚尿流,又借着天降雷霆,移山御石,把峨眉中峰都撞断了。那些秃驴全都吓傻了眼,圆如那老和尚更是气得鼻孔冒烟,差点上了西天。照影和大智认出是我,又惊又怒,却怕人移罪金山寺,不敢声张。哈哈哈,痛快!真他奶奶的痛快极啦!

    “我杀得兴起,索性又奔往青城山,搅得天翻地覆,而后又拐到龙虎山,把那什么狗屁张天师也打了个落花流水。短短三天,‘九头龙王敖无名’这名号便传遍了大江南北,不管是什么秃驴、牛鼻子,无不所向披靡,闻风丧胆。我憋了这么多年的怒气总算出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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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初年,天下动荡,道佛争锋,魔门逞凶。杭州药商之子许仙身不由己卷入江湖,被迫开始一场瑰奇多姿的仙魔之旅。血海深仇,情怨纠葛,他命中注定要以一己之力与世界为敌云海仙踪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云海仙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云海仙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