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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树下野狐     云海仙踪txt下载     云海仙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一十八章 爱恨

    敖无名道:“杀出龙虎山后,我想起女儿,思念无已,想回家将她接走抚养。岂料到了平江府,才知我和蛮蛮离开不久,青青便被人从家中抢走了。听大哥描述,抢走她的赫然竟是敖青云。我怒火中烧,四下打听这魔头的下落,一无所获。偏巧那时我声名鹊起,魔门妖后听说我连闯峨眉、青城、龙虎三山,大败道佛各派十一名顶尖高手,有意拉拢,自行找上门来。

    “那时魔门分崩离析,空有魔帝、妖后,彼此间却是谁也不服谁。那妖后野心勃勃,联合了魔门五神六祖,想要逼迫敖青云退位;反倒那敖青云武功虽高,却成了孤家寡人,只有阴阳两大护法追随左右。妖妇只道我易于操控,便以美色和魔帝之位相诱,让我助她一臂之力。”

    他身为魔门的阳极护法,却一口一个“魔门”、“妖后”,显然并不将自己视为其同类,冷笑两声,道:“嘿嘿,我原本就想找敖青云算账,她愿倒贴帮忙,何乐而不为?于是便随她到了南海‘舍身崖’。魔门每隔十年八年便要在那儿论一次剑,推举帝、后、五神、五母、十祖。我原本只想当众羞辱敖青云,逼他将青青交还与我,岂料到了那里,竟然见到了……见到了六年未见的蛮蛮。”

    他脸色陡转阴沉,咬牙切齿地道:“我还以为骊山一别,她从此消身匿迹,不敢见人了。没想到摇身一变,居然成了阳极护法‘不夜国主’的夫人。她盛装打扮,面无表情地依偎在那姓展的小子边上,瞧见我,就像被当头打了一棒,脸色涨红,再瞥见我身旁小鸟依人的妖后,顿时又变得惨白如纸。

    “后来我才知道,姓展的对她垂涎多年,提亲数次都被拒绝。敖青云为了得到姓展的支持,掳走青青为要挟,终于逼迫她嫁给了那混蛋。但那时我怒火万丈,心里颠来倒去的只有一个念头,誓要当着众人之面,当着她的面,杀了姓展的,再杀了敖青云,最后将她碎尸万段。

    “论剑开始后,我连败魔门四祖、三母,接着又将火、金、木三魔神打得心服口服。众人欢呼如沸,我却什么也没听见,万千人里,我只看着她,她也只看着我。她那双泪水盈盈、悲喜交织的眼睛透露了所有的秘密,到了后来,就连瞎子也看出了我和她之间的关系。

    “姓展的妒怒攻心,直接向我挑战。嘿嘿,猫逮到耗子也得先玩儿个尽兴,我岂能这么便宜地杀了他?我先是假装斗他不过,故意躲得惊险万状,引得众人惊叫连连,唯有她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从始至终都只温柔地凝视着我,嘴角微笑,就像母亲宽容地注视着淘气的孩子。

    “六年了。六年里,我不知多少次假想过和她重逢的场景,假想过如何在她面前扬眉吐气,如何让她匍匐在我脚底,如何穷尽恶毒的方法来羞辱她、折磨她,然后将她一刀刀地剐死,像享用蜜糖一样享用她的痛苦和恐惧。但为何真到了相见之时,我却像被千刀万剐,心如针刺?为何一起渡过的每一时、每一刻,那些甜蜜的、痛苦的点点滴滴,突然像狂潮一样将我卷溺,让我无法呼吸?

    “就在我分神的瞬间,那姓展的趁机一剑刺入我胸口,也点燃了我所有压抑的痛苦。我大吼着导入漫天雷电,震碎了他的长剑,也将他震得鲜血狂喷,飞出十几丈外。那几年里,我也不知练过多少次‘五雷大法’,早已掌握自如,那独独那次,我仿佛彻底失控了。

    “万千雷霆劈入我的身体,就像万千面银镜将我分裂成无数个狞笑的自己,五脏六腑像被烈火焚烧,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清。逆鳞刀劈入山顶,将半个舍身崖震塌掉入了海里。所有人都被我的声势惊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山呼海啸地欢腾起来。

    “我模模糊糊看见蛮蛮蹲在那姓展的身边,似是在保护着他,狂怒、憎恨、嫉妒、痛苦……就像是在我体内奔突、撕裂的雷电,让我更加无法控制自己。我一把将她推开,逆鳞刀架在那姓展的颈上,狂笑着说,如果她想要救她夫君的性命,就得当着天下人的面委身于我,俯首帖耳地做我的奴隶。

    “周围瞬时安静了下来,就连妖后、五魔神等人也都呆住了,敖青云终于认出了我,震骇羞怒,却又无计可施。嘿嘿,只要她在众人面前做了我的奴隶,任我羞辱,她的父亲、她的‘夫君’,就全都成了天下人的笑柄。我这一箭三雕的法子是不是妙得紧?

    “但我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朝我摇了摇头,然后拔下金簪,嫣然一笑,刺入了自己的心口。我脑子里就像是雷霆齐奏,全身僵硬,一时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周围惊呼四起,她纸鸢似的朝着舍身崖下飘落,我才如梦初醒,不顾一切地追身跃下,将她抄入怀里。

    “我抱着她直坠入海,又被惊涛骇浪卷出了十几里远,掀到了一个礁岛上。天海如紫,闪电仍在一道接一道地亮起,她的脸惨白如雪,双眼紧闭,已经没了气息。我发疯似的拍打她的胸腹,输入真炁,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哇’地喷出几口血水,猛烈地咳嗽起来。

    “我想要拔出金钗,封住她的伤口,她却摇头告诉我,那金钗上焠有七十二种剧毒,神仙难救。这些年来,她戴着这支金钗,原是想以死明志,不让那姓展的近身,但今日见到我,就再也用不着了。她告诉了我所有的往事,她说她已经被爱恨折磨得精疲力竭,再也没有气力继续活下去了,只有死亡才能让她解脱,并偿还此生犯下的所有罪孽。

    “我脑子里轰轰作响,听不明白她说了些什么,只是不断地给她输送真炁,一遍又一遍地大吼着告诉她,她是我的奴隶,我不允许她死,她就绝不能死。她惨白的脸泛起红晕,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轻声说:‘我这辈子唯一后悔的事,是将你变成了敖无名。如果你永远是那个金山寺的小和尚,该有多好。’

    “那时天色渐开,夕阳从紫黑色的云层后露了出来,大海上尽是金光。或许是回光返照,她的脸又变得如从前那样嫣红娇媚,光彩照人。

    “她在我唇上轻轻吻了吻,粲然一笑:‘可是如果我不放出你心底的恶魔,又怎么能住进你的心里?小和尚,我要你生生世世,永远都记着我。’然后她的笑容凝结在嘴角,满脸的艳光突然就如彩霞般消散了。

    “抱着她逐渐冰冷的身体,我昏昏沉沉,如在梦里,直到残阳彻底沉落,天海尽墨,才猛然醒觉。她死了,她真的死了。我浑身发抖,分不清是因为蚀心彻骨的寒意,还是苍茫无边的孤独。

    “我曾无数次幻想过杀死她时的解脱与快意,可是那一刻,竟连疼痛和悲伤也感觉不到。风浪越来越猛,海鸟在暮色里狂乱地悲啼,而我却想哭也哭不出声,就连眼泪也仿佛早已流尽了。

    “不知不觉中,海潮已涨过岛礁,淹没了我的胸口。我看着她从我手里一点点地松脱,最终被巨浪卷走,消失于漆黑的大海,突然明白,爱是恨之因,恨是爱之果。从恨里解脱的唯一法门,是你不再爱一个人。没有潮起,就没有潮落。然而那时她已经死了,我对她的爱与恨都将永远停留在那一刹那,今生今世,再也无法解脱。”

    许宣对这两魔头虽无半分好感,听到此处,却莫名地有些怅惘难过。

    敖无名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道:“一转眼六十多年过去了,这六十多年里,我做了许多惊天动地之事,风头无两;也处处留情,得手过许多美貌动人的女子,但我却常常记不得自己做过什么,也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只有和她在一起的那些片段,却越来越鲜活,越来越真实。

    “我总是不住地想起她,日里夜里,梦里梦外。她死了,仿佛还活着;而我活着,却仿佛已经死了。什么修仙登天、王图霸业,对我来说,全都变得索然无味。更让我发狂的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躯壳里的‘大悲’又悄悄复活了,他开始喋喋不休地在我脑子里低语,呱噪着佛经里的种种狗屁言论,时而让我除灭心魔、慈悲为怀,时而让我放下情执,立地成佛……啰里八嗦,简直快把我逼疯啦。

    “偏巧那时我中了那姓展的狗贼与冥王殷纣的奸计,遭他们合谋暗算,打了个两败俱伤。好不容易九死一生,却又落入了照影那老贼秃的手里。那老贼秃瞧出蹊跷,百般诱导我体内的‘大悲’,又联合众僧法力,终于使得我心底里的‘大悲’破茧而出,压过了‘敖无名’,让‘我’心甘情愿地入此地牢,一困便是六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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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九章 囹圄

    敖无名道:“这六十年里,老子和‘大悲’日夜争斗,有时我占了上风,有时他占了上风。但随着时间流逝,他占上风的日子越来越多,只有月圆之夜、极阴之时,我才偶尔能压他一头。当初林灵素那小贼撞入这间地牢时,正好是老子重新醒觉之际,我见他聪明讨巧,一时高兴,就将本领倾囊相授,连‘炼天石图’的秘密也一并告诉了他,只盼着他念着师徒之情,将我从这儿救出去,找那姓展的僵鬼与冥王殷纣报仇。

    “操他奶奶的,谁想这小贼寡恩薄情,狼子野心,竟然就此一去不回。等他再回到金山寺时,却已摇身变成了赵佶最恩宠的金门羽客,到处灭佛崇道,就连金山寺也被他拆建成了道观。

    “这小贼煞费苦心,在我地牢上方建了慈寿塔,逼我说出六合棺与‘炼天石图’的所有秘密。幸好天道循环,报应不爽,没等他得逞,赵佶便被金鞑子掳走,他也成了天下公敌,被陈楠的徒弟封镇在了峨眉山。最有意思的是,相隔数十年之后,贼老天居然将他的徒子徒孙送到这里,让老子得以移魂换魄,逃出樊笼。”

    他哈哈狂笑,快意已极,拍了拍许宣的肩膀,道:“所以哪,小娃儿,你先前说我惺惺作态假慈悲,那可说错了。此一时彼一时,两个时辰前和你说话的‘我’与现在的‘我’并非一个人,那时的‘我’是满嘴佛经、迂腐不堪的大悲和尚,不但对你啰里八嗦,对‘我’自己也是这般呱噪讨嫌……他奶奶的,老子被他啰嗦了这么多年,今日可算解脱啦!”

    许宣终于明白了前因后果。。若非听他亲口陈述,谁能想到金山寺的得道高僧大悲和尚竟然就是恶贯满盈的九头龙王?

    想起他先前为“大悲”之身时说的那些话,心中一动,故意冷笑道:“你当我是三岁孩童么?一个肉身之内岂能寄住六十年的两个灵魂?你恶贯满盈,又抹不下‘大悲’与金山寺的脸面,胡编了这番鬼话,将罪孽都安在另一个自己身上。明明早就算计好了,与法海里外勾结,找一个寄体之身逃出樊笼,所以才将我诱入此地,却还惺惺作态,演了这出变脸的鬼把戏,可笑不可笑?”

    敖无名哈哈笑道:“若是寻常的寄体之身就能逃出樊笼,老子又何须等到今日?林灵素百衲之躯,天分高绝,本就是最好的寄体,又是老子和金山寺的第一仇人,小子,你谁不假冒,偏偏冒充他,又怪得谁来?嘿嘿,若早知你是别人,就算老子答应,‘大悲’也绝不会答应呐。这就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

    许宣更无怀疑,冷冷地道:“这么说来,法海早和你沆瀣一气,助‘大悲’封禁林灵素是假,助你这魔头脱身是真了?”

    敖无名笑道:“苦海无边,若要靠傻乎乎的修行,何时才能到岸?法海是个聪明人,否则也不会短短一年,就会有如此脱胎换骨的进境了。”

    却不肯多说,嘿嘿一笑,转口道:“小子,你也不赖啊,乳臭未干,居然就能修成混沌之炁,可见也是聪明绝顶的可造之材,老子得你这具肉身,也算是贼老天开眼,将功补过了。”纵声狂笑,快意无已。

    许宣恼怒已极,冷笑道:“你当窃据了我的肉身,就能逃之夭夭么?元神寄体,时间一长,必定灵体相斥。蛇圣女这么大本事,寄附他人体内,不过短短几个月,便已如寒薪残火。你再有能耐,又能活得过几年几载?”

    听到“蛇圣女”三字,敖无名眼中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扬眉笑道:“小娃儿,原来你也去过蓬莱,见过那半人半妖的傻娘皮了。几十年没见,她居然还没被我气得元神湮灭,可喜可贺。”

    许宣虽与蛇圣女相互厌憎,听他此言,仍不免义愤填膺,哈哈一笑,道:“那半人半蛇的傻娘皮不但活得好好的,还找了个神通广大的徒弟附体,冲出蓬莱找你算账来啦。如今你行踪已露,不消几日,她必定闻风而至。你有什么恭喜道贺的话,留待见面时亲口对她说便是。”

    敖无名第一次露出不自在的神态,嘿嘿干笑两声,点头道:“很好,很好,几十年的恩恩怨怨,总得一次算清了才是。”

    眯着眼端详着流霞镜,嘴角又泛起狡黠恶毒的微笑,拍拍衣袖,施施然站起身,笑道:“你说的对,现在外头想必已经闹翻天了,不消半日,道佛各派必将蜂拥而至,那半人半蛇的傻娘皮说不定也闻风赶来,抢破头皮要将囚禁地底的‘敖无名’千刀万剐。只可惜啊,如今我已经不是敖无名,也不是大悲和尚,而是被你这‘敖无名’骗入地底的药店小伙计。哈哈哈哈,小娃儿,让你替我挡上这么多刀,心底里真有些过意不去。这样罢,不如我用‘吸真大法’吸回我的真炁,借你这肉身了却未尽的恩怨,再回来帮你报仇雪恨,上香祭坟……你看如何?”说罢伸手朝他抓来。

    许宣大凛,忽而想到一事,放声狂笑,笑得连泪水都涌将出来了。

    敖无名笑嘻嘻地道:“什么事这般可笑?”

    许宣喘着气笑道:“老魔头,我笑你得意忘形,到了现在竟然还没察觉出来!你左等右等,千挑万选,偏偏挑中了一个经脉尽断的残疾之身来移魂换魄……哈哈哈,真是乐死我啦!”

    敖无名凝神探扫,脸色骤变,张大嘴,又惊又怒。旋即仰天打了个哈哈,道:“有趣,有趣!小娃儿,你经脉尽断,居然还能修成‘混沌元炁’,我倒真真小瞧你了。这般看来,你的天姿、际遇,只怕更在林灵素那小贼之上。我得了你这具皮囊,岂不更妙?”

    许宣摇头笑道:“老魔头,你要嘴硬,那也由得你。我的奇经八脉、十二经络全都彻底毁损,无可救药。就算你偷了太上老君的神丹妙药,盗来太乙真人的荷菱藕丝,也得费上三年五载才能奏效。远水解不了近渴,过不了多久,道佛各派全都闻风而来,凭着这废人之躯,你能逃到哪儿去?”

    顿了顿,又悠然道:“常言道,‘元神寄体,可一不可二,可二不可三’。每寄体一次,魂魄便削弱一分,不可逆转。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再找一个经脉周全的完美之躯来寄换魂魄,你也只剩下五六成的能耐了,还能报得了什么仇?掀得起什么浪?”

    敖无名思忖片刻,双眸凶光毕露,狞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只好不用你这具废人之躯了。等我砍断这些铁镣,再自断手脚,重新换回老子的躯壳。”握紧柴刀,上前朝着许宣双腕上的锁链接连猛劈。

    “当!当!当!”火星四溅,敖无名虎口震得鲜血直流,婴拳粗的锁链却只迸开几条细微裂纹。

    许宣哈哈大笑,心中却连呼侥幸。

    “裂天刀”乃是共工纵横天下的太古神兵,锐不可当;敖无名的混沌真炁又已臻化境,先前仅凭着护体真炁便将他压制得透不过气,若非自己肉身经脉尽断,令这魔头附体后威力大打折扣,纵有十倍粗的锁链,也早被斫断了。

    敖无名又惊又恼,连砍了十几刀,猛地将柴刀摔向墙角,纵声狂吼,目眦欲裂。眼见天赐良机,六十年囹圄终于得破,却偏偏功亏一篑,困在了这具残疾之躯里,就连锁链也劈斫不断,暴怒沮丧,难以言表。

    光球滚滚,莹虫乱舞。

    许宣后背冷汗淋漓,松了口长气,哈哈笑道:“老魔头,你想要脱身,先前又何苦假惺惺地装慈悲老僧,只需和我实话实话,做个两全其美的交易,说不定我就帮你劈断枷锁了,又何必弄得这般两败俱伤,束手待毙?”

    “两全其美的交易?”敖无名顿住哮吼,转头眯眼看着他,愤怒狰狞的脸又渐渐松弛下来,展颜一笑,“小兄弟,你有什么高见?说来听听。”

    许宣也粲然一笑,悠然道:“高见不敢。我与老前辈你无冤无仇,细究起来,倒是托前辈的福,从你徒弟那里学了些片长末技,真按辈分来算,叫你一声‘师祖’也是应该的。除此之外,你我也算得上同仇敌忾。比如,对你恩将仇报的林灵素,害得我家破人亡;一心取你性命的蛇圣女,也视我如仇寇。既然我们有如此渊源,又同仇敌忾,何不各取所需,两两相帮?你回你的肉身,我回我的躯壳,等我用这把破柴刀斩断枷锁,再合力杀出生天,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如此两全其美,岂不甚好?”

    “善哉!善哉!”敖无名目光闪动,笑嘻嘻地鼓掌道,“只是……我怎知道小兄弟你魂归原窍之后,会不会翻脸不认账,坐视着我被千刀万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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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章 师徒

    许宣心中冷笑,口里却恭恭敬敬地道:“以利相交,利尽则散。但若是有了师徒情谊,自然就不一样了。我这点微末道行,十之八九都是源自老前辈,今日若能拜前辈为师,那也算是饮水思源,落叶归根了。你我师徒合力,何愁不能打败林灵素、李师师兄妹,夺回炼天石图?”

    “李师师?”敖无名皱起眉头,显然没听过这个名字。

    “前辈不知道这位女魔头么?”许宣故作讶然,叹了口气,“这面流霞镜便是由她带回蓬莱,又辗转到了在下手中的。她是林灵素的胞妹,也是南唐李煜的后人,为了报亡国之仇,害得天下大乱,死在他们兄妹手中的各派高人不计其数,就连前辈的女儿敖青青,也死在了他们的手里……”

    “青青?”敖无名脸色倏地惨白如纸,身子一晃,将许宣凌空提了起来,几乎是鼻尖顶着他的鼻尖,狂怒咆哮,“小杂种,你说什么?”

    许宣被他掐得无法呼吸,心中却自大喜,知道找到了他的软肋:“这厮穷凶极恶,唯独对女儿舐犊情深。只要激得他对李师师恨之入骨,就不愁他不对付那女魔头了。”

    当下半真半假、删枝加叶地将敖青青当年如何到金山寺来寻找敖无名,又如何被林灵素花言巧语所骗;而后林灵素如何撞见王文卿,合谋逃跑,又设套将追来的敖青青、陆成仇骗与陈泥丸火并;最后林灵素又如何趁着他们两败俱伤时,将他们折断手脚,压在冰川下的故事说了一遍。

    敖无名听得脸色由白转紫,又由紫转青,浑身更是不住地发抖,狂怒到了极点。

    许宣道:“敖青青的尸体就在神农架的山沟里,前辈如若不信,等出了此地,我带你见上一见便知。。当年林灵素将她与陆成仇骗到冰川,折断手脚,活活受了十几年的罪,又将青龙皮图藏到了敖青青的肚子里;林灵素被镇峨眉后,李师师又将敖青青开膛破肚,取出了这面流霞镜和青龙皮图……”

    “住口!”敖无名铁青着脸大喝一声,泪水夺眶涌出。

    他浑身颤抖,从怀中摸出流霞镜,摩挲着镜背的花纹,仿佛刻缝里还残留着未干的鲜血。泪水一滴一滴地坠落在手背,顺着镜沿滑落在地。

    镜面闪耀,在那颗悬空光球与万千萤火虫的辉映下,散射出流丽万端的霞光。不知敖无名从镜中望见了什么,忽而咬牙切齿,忽而悲不可抑,忽而凄伤酸楚,忽而又懊悔痛恨,仿佛沉溺在波涛汹涌的时光长河里。

    虽知这老魔头作恶多端,敖青青也是咎由自取,见此情状,许宣却莫名心有戚戚,微觉同情。

    过了好一会儿,敖无名的脸色才渐渐恢复,收起神镜,转头重又笑嘻嘻地道:“想不到我坐井观天六十年,世间却已沧海桑田。小兄弟,你说要与我合力对付林灵素与李师师,夺回炼天石图,难道五块石图已全到了他们手里?”

    许宣听他语气,知已心动,只需火上浇油,再推上一把,当下将李师师抢走青龙皮图后,如何按图索骥,入蓬莱盗走白虎皮图之事择要简述,又添油加醋地胡编了一番,将白虎、玄武、混沌的解印全都算在了她的身上,道:“青龙、白虎、玄武、混沌四大凶兽都已解封,只有朱雀尚未现身。按此推算,白虎皮图、朱雀翎图、混沌皮图、青龙皮图只怕都已落入李师师手中,唯有玄武骨图尚难断定去向。”

    敖无名越听脸色越是阴沉,双眸凶光闪烁,点头道:“照你这么说,那这妖女的本事可真通了天啦。盗走青龙皮图倒也罢了,能解印白虎、偷走朱雀翎图……嘿嘿,有意思,有意思。”

    许宣道:“朱雀属火,白虎属金,五行火克金。白虎既已解封,一定是有人盗走了用以封镇的朱雀翎图。当今天下,除了李师师,晚辈实在想不出谁还有这等神通。但她得了朱雀翎图,为何没解印朱雀,反而让林灵素捷足先登,解印了玄武,就教人有些想不通了。如果晚辈猜得没错,玄武骨图十有八九仍藏在南海,此次慧真师太遇袭,多半与此有关。”

    敖无名嘴角勾起一丝古怪的笑容,淡淡道:“小娃儿,你这般聪明,亏的是我徒弟,如果是敌人,那为师可真有些寝食难安。”

    许宣大喜,“叮啷啷”挣着锁链俯身下拜,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若按常理,他曾拜林灵素为师,自不可再领投他人门下,但一来他与林灵素本无师徒之情,不过是迫于形势的尔虞我诈;二来敖无名当年威震四海,林灵素的阴阳五雷大法、嫁衣神功、天人交感……都是拜这老魔头所赐,追根溯源,这一声“师父”叫得倒也不算违心。

    敖无名哈哈大笑:“你能以’无脉之身’修成混沌真炁,这一声‘师父’我可真有些不敢当。但我们既有如此渊源,贼老天又让你出现在此,也算是冥冥之中的师徒缘分。嘿嘿,我受了你这一拜,不传点儿东西是不行啦。普天之下,唯一知道‘玄武骨图’下落的,就只有为师我了。师徒一心,其利断金。等你我灭了李师师与林灵素,夺回五幅石图,再与你共享这千古之秘。”

    许宣料想这魔头只是拿炼天石图当饵食相钓,真等杀了林灵素兄妹,指不定如何收拾自己;但他也只是利用敖无名来对付李师师,半斤八两,自不点破。当下又是满口答谢。

    一老一少各怀鬼胎,彼此虚情假意,恭敬客气,比起先前相互讥嘲辱骂的情状,有如天壤。

    敖无名忽又叹了口气,道:“可是世间忘恩负义之辈太多,我收的徒弟反来害我的,也不只林灵素一个。我又怎知你换回躯壳后,不会落井下石,恩将仇报?除非……”

    双眸精光闪动,嘴角浮起一丝诡谲的微笑,道:“除非你有什么心爱之人,可作为人质,留在为师手里。”从怀中取出乾坤袋,抖了抖,白素贞顿时滚落在地。

    许宣暗呼糟糕,原来这魔头早就知道袋中乾坤了!敖无名“咦”了一声,却似又惊讶又狂喜,突然哈哈狂笑,连泪水都迸涌出来了,连呼有趣。

    许宣念头急转,笑嘻嘻地道:“师父好眼力,连我藏在袋里的干尸也能察觉。徒儿只是借着这女尸做敲开金山寺大门的拍门砖,师父若是喜欢,只管拿去。”

    敖无名揉着肚子,前俯后仰,似是快笑断气了:“小娃儿,若我现在是大悲,或许便叫你骗了。哈哈哈哈……你可知这事最有趣……哈哈哈……最有趣之处在哪儿么?在于……哈哈哈……在于这蛇妖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上回是法海,这次是你,哈哈哈哈……难不成老子命中注定,收的徒弟都拿这蛇妖来当见面礼么……哈哈哈,有趣,有趣!”

    许宣心中一沉,惊怒交迸,敢情法海早就带着白素贞到过此地。再一想白素贞说过的话,隐隐已猜到些端倪。

    敖无名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憋红了脸,喘着气道:“这蛇妖中了苦情花之毒,只有几天的活头,你居然能想出喂她‘本真丹’,假扮僵尸,真真也算是……也算是一等一的天才了……哈哈哈哈……”

    许宣更是大凛,这魔头既不把脉,也未问诊,仅凭电光一瞥,竟不但瞧出白素贞所中之毒,连许娇容独门‘本真丹’也未能逃过其法眼,果真识见非凡。难怪慈航静斋的尼姑们三番五次前来登门求医。

    这时上方传来“嘭”地一声闷响,光球飞旋,莹虫乱舞,万千亮点缤纷闪耀。

    隐约听见有人叫道:“敖无名,给我滚出来!”

    “臭和尚,交出敖无名,否则我们就放火将金山寺烧了!”

    呼喊声越来越多,应是有不少道佛中人闻讯赶来了。

    敖无名当年作恶多端,得罪的仇家比林灵素只多不少,加之又洞悉“炼天石图”之秘,六十年前传闻被照影和尚囚入伏魔塔时,便曾引来四海英雄围诛。照影虽当群雄之面,假意用“两仪瓶”将他炼化为一滩血水,仍未能消解众人怀疑,此后三五年间,不知有多少人闯入金山寺,上下搜寻,却都一无所获。

    时光流逝,当天下终于忘记了这魔头时,又爆出了这等消息,偏偏正值“仙佛大会”之际,可想而知会有多少人从临安连夜追来了。

    敖无名脸上却无半点惧色,扬眉笑道:“嘿嘿,这些臭贼尼、牛鼻子等了六十年,却连这一时半刻也等不及啦。时不我待,好徒儿,站好了,为师这就与你移魂换魄!”右掌抵住许宣的前额,真炁汹汹涌入。

    许宣眼前一黑,仿佛又被拍于山下,沉入海底,寸寸挤压,头顶如炸,瞬间人事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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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一章 净瓶

    等许宣再睁开眼时,面前对坐着的,又变成了那长须乱发、袈裟破旧的老僧,左手捏拈花指,右手握着乾坤袋。低头下看,又已回到了自己的肉身,大喜过望,一面拾捡裂天刀,一面想着如何从敖无名手中夺回乾坤袋,笑道:“多谢师父!徒儿这就为你断开枷锁。”

    刚握住刀柄,却听敖无名道:“且慢!”只见他抬起头,双手合十,低声道:“施主,一旦劈断锁链,苍生浩劫,将因你起。业孽深重,望君三思。”

    见他脸色苍白,眉目慈悲,神情又似换了一人,许宣不由得一愣,脱口道:“大悲长老?”

    “敖无名”勉强一笑,道:“邪迷之时魔在舍,正见之时佛在堂。施主还不明白么?空空一具皮囊,本就是过往之所,敖无名也好,大悲也罢,都不过是暂居于此的过客……”

    话音未落,脸容急剧扭曲,眼冒凶光,一把捏住乾坤袋,喝道:“好徒儿,别听他啰嗦,快把锁链斩断了,否则你我,还有这娇滴滴的蛇妖就全死在这儿了!”

    许宣正欲劈斫,他的脸又停止波动,摇头道:“一念之差,万劫不复,施主回头是……是……是……”脸肌抖动,满头都是黄豆大的汗珠,涔涔滚落,那“岸”字却始终吐不出来,忽又咬牙切齿地狞笑道:“地狱西天,皆在人间,东南西北,何处是岸?许小子,快动手!”

    顷刻之间,敖无名便更换了十几遍神色,忽阴忽阳,忽恶忽善,仿佛是两个人在唇枪舌剑,交替激战。

    许宣心念也跟着千回百转,蓦一咬牙,取出流霞镜朝那光球一照,霞光炸射,映在敖无名扭曲剧变的脸上。

    那魔头大叫一声,汗出如浆,神色却陡然平静下来,喘了一会儿气,笑道:“好徒儿,你果然聪明伶俐。移神换魄大法极伤元气,通常用上一次,需休养十天半月,方可恢复。为师连用两次,便被那老秃驴趁虚而入。。亏得你用镜面反照‘鲛珠’和‘海鬼尸萤’,否则就坏了大事啦。”

    许宣“啊”地一声,方知头顶飞旋的光球竟是传说中鲛人泪水凝化的灵珠。此珠长埋海底最寒冷幽暗之处,被视为极阴之物;而那“海鬼尸萤”又是从海底残骸里腐生的尸虫,据说寄存了水鬼魂魄。先前慧真师太垂下铁盒,放出这两种极阴之光,照耀“大悲和尚”,想必就是为了迫出藏埋于他体内的“敖无名”,令其无所遁形。

    敖无名叹了口气,道:“我少说要三五天才能恢复元气,这鲛珠和尸萤也只能暂时镇住‘大悲’,等出了地牢,外头阳光普照,只怕我就压不住他了。罢了罢了,小子,这镣铐不必斩断了,你先自己一个人走吧。”

    许宣一愣,若换作两个时辰前,他自是乐得溜之大吉,但此时白素贞落入这魔头之手,六合棺又不知在何处,岂能一走了之?

    敖无名嘿然道:“放心,小子,我会出去的,不过并非现在。为师不怕外头那些窝囊废,只是担心‘大悲’作祟。你出去后,替为师去拿一样东西,再送回到此处。有了彼物,我就再也变不回大悲了。”

    许宣被他勾起了好奇心,道:“既如此,那我就放心了。却不知师父要我去哪里、拿什么?”

    敖无名嘴角勾起狡黠的微笑,道:“你自然该放心。为师让你去的地方、拿的东西,就是能救你心上人性命之物。”

    许宣一震,失声道:“昆仑山,忘情草!”

    “现在你知道什么叫因缘际会、造化弄人了吧?”敖无名须眉乱颤,放声狂笑,扭曲的脸在诡谲的霓光里更显狰狞,“普天之下,能断绝老子情根、抹灭‘大悲’意志的,唯有昆仑山忘情草;而能救你这位娇滴滴蛇妖、清除她体内情花之毒的,偏偏也只有此物。贼老天呵贼老天,你将这小子送到我面前,我且看你这回又想如何戏耍老子!”

    许宣心里突突剧跳,也不知是惊是奇是骇是喜,难道冥冥之中真有天意?虽知这魔头一旦泯灭了“大悲”心魄,人间必定浩劫再起,为祸之深广,势必远超林灵素。但他自遭灭门惨祸,日益愤世嫉俗,认定老百姓都是愚昧冷漠的看客,只要能救回白姐姐、报得大仇,纵使苍生涂炭,又与他何干!

    当下定了定神,扬眉道:“既然天意如此,又复何言?只要师父能将我送入‘六合棺’,穿梭昆仑山,我定将‘忘情草’送到你眼前……”

    敖无名双眸寒光闪动,大笑道:“小子,你当昆仑山是这金山,不死树是这塔林,可以由你任意来去么?老子去过秦陵、蓬莱,也闯过穷山、北海,刀山火海全都如履平地,唯独在昆仑山上栽了跟头,差点儿把脑袋挂不死树上了。你一黄毛小子,乳臭未干,竟然也敢说如此大话?”

    许宣暗感讶异,这魔头修为之高,只在李师师、林灵素、楚青红等人之上,脾性之凶狂,更是举世无双,不知昆仑山上藏了何方神圣,竟能让他折锋铩羽,历经数十年仍心怀畏惧?

    又听他道:“忘情草虽不起眼,却是炼制‘不死药’的关键,四海全无,只在不死树的树缝里长了三株,那两个老妖怪日夜看守,除了几百年前,险些被楚狂歌使诈掘走一株外,再没人能靠近半步。此草离开不死树便活不了,你需连着树干,齐草根剜出,才能带回此处。”

    楚狂歌乃是唐朝魔门的传奇人物,与威名最盛的孙悟空前后辉映,堪称魔门双璧,许宣对他早已耳熟能详,然而从未听过他盗取昆仑仙草之事,更不知看守仙草的“两个老妖怪”究竟是谁。越觉好奇。

    敖无名张口吐出一枚珍珠,擦了擦,递与他道:“小子,你有如此胆识上昆仑盗草,为师甚是喜慰,这枚‘定心珠’就送你作为拜山之礼。那两个老妖怪,一个贪财,一个贪吃,你若是被她们抓住了,奉上这枚珠子,至少可以让一个老妖怪见宝眼开,至于另外那个嘛,嘿嘿,就得看你的造化了!”

    那珠子比一般珍珠略大几分,触手冰凉,颜色晦暗,虽看不出奇特之处,但既名“定心珠”,料想定是可以“定心炼气”的宝物。

    敖无名嘿然道:“这珠子看着不起眼,却是上古圣物,能定心凝神,堪称修炼的不二法宝。大悲那老贼秃就是靠着这珠子和老子为敌。哼,老子这回把它送给老妖怪,看他还能奈我何!”

    顿了顿,又道:“别怪为师没提醒你,那两个老妖怪多疑凶狠,千百年来,到那儿去撞运气的无不被做成了花肥。当年我误打误撞找到了不死树,又误打误撞才逃出一条生路,如今你再上昆仑,却不知有没有这般好运气……”

    许宣正想问个究竟,上方的喧哗声越来越响,锣鼓咚咚,夹杂着雷鸣海啸般的呐喊,都是闻讯赶来的道佛各派,逼迫金山寺交出敖无名。还不等细辨,又听“嘭”地一声震响,壶壁摇晃,似是被什么重物猛击。

    外面欢呼四起,有人叫道:“众人同心,其利断金。这帮贼秃再不交出那姓敖的魔头,咱们就一起动手,将慈寿塔拆喽!”

    敖无名脸色微沉,来不及再与他详细解释,冷笑道:“这帮废物和尚顶不了多长时间啦。小子,你坐到这囚室阴阳相交之处,随我念诀,为师这就送你出去。”

    许宣忙将那定心珠塞入怀里,走到他指尖比处,盘腿坐定,又按着他口授的法诀,凝神聚气,一句句诵道:“阴阳相济,五行交替,六合八荒,无往不及……”

    话音未落,四周突然猛烈震动起来,绚光乱舞,接着“轰”地一声闷响,天旋地转。定睛再看时,“啊”地一声,又惊又奇,上悬镇墓兽,下横六合棺,竟又回到了前夜到过的墓室!

    敖无名则依旧盘坐在六合棺旁,锁链紧扣,头顶光球飞旋,萤虫乱舞。霎时之间,墓室、囚室竟似合二为一。难道这囚室本就是墓室,只是被施了障眼法,才看不见六合棺与镇墓兽?倘若如此,为何那夜从六合棺里出来时,未曾看见这魔头?

    见他瞠目结舌,不明所以,敖无名嘴角勾起一丝讥诮而又得意的微笑,道:“乾坤两仪,阴阳相依,这囚室与墓室本就是一体。照影那老贼秃当年口口声声说,观音在人间留下这‘两仪瓶’,是用来普渡众生,他却偏用来作为囹圄,请君入瓮。也只有大悲这等愚蠢透顶的废物,才会心甘情愿地自囚于此。嘿嘿,若不是老子当年耍了点儿心机,将六合棺一起藏在这里,那可真真死无葬身之所了!”

    许宣闻言更是难以置信,敢情这囚室竟是观音菩萨的净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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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二章 昆仑

    许宣闻言更是难以置信,敢情这囚室竟是观音菩萨的净瓶!再一想这囚室的形状,圆底长颈,果然有如一支净瓶。心念微动,转头扫望,寻找那指头大的圆洞。

    敖无名知他所思,笑道:“小子,你不用找了,那孔洞乃是当年孙悟空用金箍棒戳穿所致,但纵然是那魔头,凿穿了瓶壁,也依然无法逃得出去。要想离开这里,唯有进此神棺。这神棺能将你径直带到昆仑,回来时,只消逆念法诀,反向操作,便可全身而退。但至于找不找得到忘情草,有没有命活着出来,还得看你的福分。好消息是,山中一月,山外一天,你还到了那里,还有十天半月的时间来寻找忘情草,若再晚些时日,就保不齐还能不能见到这蛇妖了。”

    他指尖一弹,棺盖嗡嗡摇震,硬生生将镇墓兽抬起三尺,喝道:“万水千山,天遥地远,要想救你的心上人,还不快快上路?”

    许宣深吸了口气,望着他手中的乾坤袋,心中默念:“白姐姐,你定要等到我回来!”翻身跃入棺内。

    背脊刚挨着棺底,棺盖便“砰”地合上了,漆黑一片。只听敖无名的声音在耳边嗡嗡响道:“双手贴于棺顶掌印内,运阴阳二气,向左转动太极轮,将阳极鱼线对准‘参宿’……”不由一愣,这铜棺之内哪里来的星宿?但仍运气转动太极轮。。

    “哐”地一声,太极轮朝外凸起,徐徐左转,棺顶突然浮现出几点刺眼的绿芒,接着又是几点,越来越密,越来越亮。转瞬之间星罗棋布,竟如盛夏星夜,灼灼闪耀。

    他前几回转动六合棺,要么是误打误撞,要么是仓促而为,从未见过这等壮丽奇景,一时呼吸为之夺。

    又听敖无名道:“记住,左旋为‘宇’,右旋为‘宙’,待六合棺启动之后,你切不可朝右旋转,否则……”

    话音未落,阳极鱼线已对准“西方七宿”中的“参宿”,碧光突然一鼓,“轰!”漩涡狂转,许宣连人带棺朝着无底深渊极速下沉,那魔头的后半句话顿时听不见了。

    此次旋转下坠的速度远胜于前,如被飓风席卷,难以睁眼,无法呼吸,就连皮肤也如波浪般簌簌抖动,灼痛如烧,就连五脏六腑也仿佛被绞扭焚烧,痛不可抑,忍不住纵声长啸。

    他越转越快,周遭星空飞旋,就像是穿行在黑暗而又绚烂的宇宙里。体内阴阳二气时分时合,忽而聚化为混沌之炁,鼓舞欲炸;忽而分散为五行真元,生生不息。

    脑海里幻像迭闪,纷至沓来,仿佛前生记忆破印解封,无数熟悉而又陌生的脸颜,无数似曾相识的影像与话语,如怒潮扑面,将他卷溺……这种奇异的感觉前所未有,难以言语形容万一。

    狂乱中忘了敖无名那半句叮嘱,双手不自觉地抵住棺顶,朝右微转,想要抗衡左旋之势。岂料“格啦啦”一阵微响,碧光爆舞,涡旋反倒加速左转,接着“轰”地一声巨震,似是撞在了什么硬物上,震得他喉中腥甜直涌,百骸如散。

    碧光尽消,周遭终于又恢复了黑暗,听不见任何响动。许宣推了推棺盖,沿隙登时射入一线亮光,刺得他酸泪直流。凝神聆听,风声呼呼,鹰啼阵阵,似是在高山顶上。

    待双眼重新适应了光线,拨开棺盖,探出头来,果见蓝天万里,鹰隼回旋,雪山连绵起伏。又惊又喜,眼前当是昆仑无疑。再往下瞥望,汗毛尽竖,冒出一身冷汗。

    壁立千仞,云雾缭绕,六合棺此番竟卡在了峭壁洞隙之中,上距峰顶少说有数百丈,下方则深不见底。狂风刮来,碎石迸落,铜棺微微摇晃,仿佛随时都将滑坠深渊。

    *****

    许宣小心翼翼地挤身跃出神棺,右手抽出裂天刀,斫入上方石壁,猱身朝上攀跃。风声激啸,雪沫粉扬,不时有石块、雪团从山顶崩落,撞在他护体气罩上,四碎喷涌。

    此时朝阳初升,跃出云海,照得群峰半山幽蓝、半山金黄。几只雄鹰张翅盘旋,尖啸着从他头顶、身侧冲掠而过,只等他失足摔落,立刻俯冲夺食。

    想到片刻之间,竟由金山寺顶来到了昆仑之巅,胸中也似有层云激荡,他深吸了一口气,笑道:“昆仑山的神鹰,看看是你们飞得更高,还是我罗荒野的雄库鲁飞得更远!”聚气高掠,啼声渐远,很快便将群鹰撇在了百丈开外。

    许宣踩着绝壁时纵时奔,眼看距离山顶只有十几丈之遥了,忽见右上方的岩隙里长出一丛雪白的奇花,花瓣剔透如冰绡,绿蕊攒攒摇动,异香扑鼻。心中大喜,难道这就是能解“苦情花”之毒的忘情草?

    忽又想起敖无名与白素贞所言,忘情草长在“不死树”的树缝里,想必并非此物。暗觉懊悔,入棺之前,应当先向敖无名问个仔细,如今浑无线索,又该上哪里找不死树与忘情草?但此处山高万仞,荒寒贫瘠,此花能开得如此绚烂,必定也是罕物,无论是不是忘情草,先摘了再说。当下挥刀连根掘起,继续朝上奔跃。

    山顶怪石嶙峋,冰雪皑皑,不见一株草木。放眼望去,只见一片山脊连着一片山脊,镀着金色的朝晖,如银龙盘旋,夭矫于无边无际的碧空与云海之间。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狂风呼啸,衣袂猎猎乱卷,遍地雪沫如白烟狂舞,倏忽而来,倏忽而往。

    许宣去过蜀山塞外,也到过蓬莱北海,却从未见过如此苍凉壮丽的景象,一时呼吸如堵,心想:“难怪世间都说昆仑山上有神仙。也只有这等壮美寂寞之地,才能让人洗尽尘心,安然修炼。”

    念头未已,颈后忽然一凉,右侧方有人娇叱道:“大胆小贼!竟敢在此盗采雪莲,还不跪下受死!”剑气如电,瞬间已疾刺到后心。

    许宣本能地便想回手格挡,心念疾转,往前翻身滚倒,假装吓得哇哇大叫。那人唰唰几剑,要么刺空,要么被他柴刀看似乱挥地撞开。阳光照在她身上,红衣鼓舞,明艳动人,竟是个十七八岁的美貌少女。

    许宣连滚带爬,哭丧着脸叫道:“仙姑饶命!仙姑饶命!”以他的真气,只消一招就能震飞这少女手中的长剑,将其制服。但初来乍到,不知她与敖无名忌惮的那“两个老妖怪”有何干系,与其打草惊蛇,倒不如装疯卖傻,从她口中套出忘情草的消息。

    红衣少女顿足道:“臭小子,你哭什么?这么怕死还敢来偷昆仑雪莲?”又是一剑朝他眉心刺来。

    许宣“啊”地大叫一声,翻身急滚,避过她的剑锋,一把抱住了她的右腿,大呼小叫道:“仙姑姐姐明察,我只是山下的采药人,不知这雪莲是神仙家的,若早知道是仙姑姐姐的,就算吃了一百个豹子胆,也不敢采摘。”

    红衣少女被他紧紧抱住小腿,双颊霞涌,怒道:“谁是你仙姑姐姐?臭小子再胡说八道,我把你舌头割下来!”作势欲砍,瞥见他俊俏的脸,心中一软,这一剑怎么也劈不下去。

    许宣双手早已扣住她的“曲泉”、“地机”、“照海”三穴,只要她剑尖下沉,立即封其经脉。忽听南边的山岩上传来一个温柔清悦的声音,道:“八妹,八妹,你在哪里?”

    红衣少女急忙挣开许宣,收剑叫道:“阿芙姐,我……我在这里抓盗采雪莲的小贼!”一个白衣女子越过山岩,翩然飞落,讶异地凝视着许宣,道:“盗采雪莲的就是他?”

    “人赃俱获,那还有假吗?”红衣少女狠狠地瞪了许宣一眼,“你瞧,崖上的最后一株雪莲也被这采花贼揣到怀里啦!”说到“采花贼”时,似是自觉好笑,虽仍是凶巴巴的神情,嘴角却忍不住朝上微微翘起。

    许宣心中一痛:“她这般神情,倒与小青姐姐有些相像。”

    见他眼圈微红,泪光闪动,红衣少女啐道:“臭小子,装什么蒜呢!你盗花的时候胆大包天,这会儿却吓哭啦?”

    白衣女子摇头道:“雪莲长在绝壁上,就算有御风术,也未见得能摘到。这位……这位小相公经脉尽断,又怎能采得来?”

    许宣一凛,想不到这女子年纪轻轻,眼光竟如此锐利。

    红衣少女“哼”了声,语如连珠似的道:“阿芙姐莫被他骗了,他既能生龙活虎地从悬崖下蹦上来,又岂会经脉尽断?他怀里的雪莲不是摘来的,难道是别人天上掉下来的不成?再说他若真是个经脉尽断的采药人,又岂能从山脚爬到这里?”长剑一抖,抵住他的眉心,喝道:“臭小子,再不老实招来,别怪我不客气啦!”

    许宣思绪急转,苦着脸道:“两位仙姑姐姐慧眼如炬,我又岂敢有半点欺瞒?小的姓甄,叫采奇,实实在在是山下的采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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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三章 花神

    许宣道:“三天前,有人找我带路上山,说找什么‘不死树’、‘忘情草’,小的虽然未曾听过此物,但贪心他给的酬劳,就满口应承了,原想随便糊弄他一番,赚点儿老婆本。谁知那厮忒也歹毒,看出端底,提着我一路飞到了这山顶,居然一掌将我经脉拍断了,丢下悬崖。好在小的命大,抓住了这株雪莲,等他走远了,才费尽力气,一点一点地爬了上来。”

    二女听见“忘情草”三字,果然脸色微变,红衣少女叱道:“那人叫什么名字?长得什么模样?”

    许宣挠头道:“那人自称无名无姓,眉毛胡子全都白了,年纪想必已经不小了。毡帽下藏了个光头……但我看绝非和尚,若是和尚,岂有这等心狠手辣的道理?”

    “无名无姓?和尚?”白衣女子阿芙沉吟片刻,嘴唇翕动,朝红衣少女传音密语。

    红衣少女“啊”地失声低呼,又惊又怒,道:“那魔头不是早……”被阿芙使了个眼色,又将后半句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许宣喜道:“原来仙姑认得那人,那就再好也……”

    红衣少女“呸”道:“谁认得那魔头了?你带那……那人来这儿盗采仙草,死有余辜,只被打断了奇经八脉,算是便宜你了。”显然已对他胡诌的话信以为真。

    许宣心下更无怀疑,这二女既知道敖无名,必定与他所说的“两个老妖怪”有极深的渊源,只要跟着她们,定可找到忘情草。于是又哭丧着脸道:“我经脉尽断,哪能下得了山?两位仙姑万万不可见死不救,万一爬到半山,再撞见那魔头,那小的可真真死无葬身之地了。。”

    忽听西边又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阿芙姐,八妹,破茧之期就快到了,你们还没找到雪莲花么?”

    另一个甜美的声音惊呼道:“咦?这男子是谁?”

    只见两只似鹤非鹤的巨型怪鸟掠过雪岭,一左一右地朝红衣少女冲来。鸟背上骑着两个长相极为相似的妙龄女郎,一个身着蓝衣,一个黄裳鼓舞,苗条秀美。

    许宣心中一动,这对怪鸟与当日洛原君一行现身戈壁荒原时所骑乘的飞禽毫无二致,难道那厮竟然与这些少女同出一门?

    红衣少女朝那对双胞胎少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嘴唇翕动,显然在说敖无名上山寻盗忘情草之事,二女脸色齐变,跃下鸟背。

    蓝衣少女秋波流转,好奇地打量了许宣片刻,眼珠滴溜溜一转,在黄衣少女耳边低语,忽又格格而笑。

    黄衣少女脸颊晕红,狠狠地锤了锤她的肩头,却忍不住也“哧”地笑出声来。

    阿芙沉吟片刻,道:“梦耶,未醒,你们速速带这位甄相公回花神谷,把雪莲交给慕华师姐,以免误了少宫主的‘洗髓汤’,被姥姥责罚。我和八妹去周围探查那魔头的行踪。”

    蓝衣少女嘴一扁,道:“误了‘洗髓汤’才好呢!我才不要什么妖怪来当‘不老宫’的少宫主。”

    黄衣少女应和道:“就是就是!再说花神谷里禁止男子进入,若被姥姥知道了,才会被责罚呢!要送让八妹送去,反正大姥姥偏心最疼她,她又正值思春年华……”

    话音未落,红衣少女已如一团彤云扑了过来,她尖叫一声躲闪开来,绕着阿芙奔走,格格大笑。

    许宣默念了几遍“花神谷”、“不老宫”,却想不起听过这么个所在。

    阿芙道:“好啦,八妹,未醒,别闹啦。见过那人的只有这位甄相公,若那人真是姓敖的魔头,需得尽快禀报姥姥,有所提防才是……”

    那黄衣少女未醒藏在她身后,朝红衣少女吐了个舌头,笑道:“姥姥大寿,报喜不报忧,我们可不敢自触霉头。还是让八妹去吧。”

    红衣少女嗔道:“去就去!我才不像你这睡不醒的胆小鬼,畏手畏脚,连个臭男人也不敢碰!”气呼呼地提起许宣衣领,也不顾阿芙呼唤,便跃上鸟背,径直朝南掠去。

    未醒笑道:“好啦,八妹,莫生气啦!我陪你去还不成么。”翩然追来。

    阳光刺眼,风声呼呼,二女骑鸟一前一后,去势极快,迤逦穿行于雪岭绝壁之间,衣带曼舞,飘飘若仙。

    许宣假意吓得手舞足蹈,尖呼乱叫,双眼却四下扫顾,默记来路。

    红衣少女手指一松,猛地将他下沉了半尺,娇叱道:“花神谷内不许有臭男人进来,你再大呼小叫的,我就把你丢下去,省得叫人听见了,把你拎去做花肥!”

    未醒在后方格格笑道:“小相公,你可别听她吓唬。我们八妹刀子嘴豆腐心,她是怕别人瞧见你,把你抢了去……哎呀!八妹,你想杀人灭口么?”笑声忽左忽右,一边闪避红衣少女弹射来的细针,一边紧随其后。

    阳光照在红衣少女春葱似的指尖,拈着几枚金光闪闪的冰针,长短、形状均与那夜洛原君银匣里的细针极为相似。

    许宣心下更奇,按诸女所说,花神谷中无男子,那姓洛的小子又哪来的与她们毫无二致的金针与怪鸟?

    不等细想,怪鸟已尖啼着越过雪岭,贴着陡崖朝下疾掠。云雾合散,冰川闪烁,扑面的狂风中隐隐可嗅见花香。

    过不多时,香气越来越浓,郁馥贯脑,神魂欲销。然而下方数百里尽是冰山雪岭,寸草不生,又哪来如此浓郁的花香?

    只听未醒在身后叫道:“八妹,你再不蒙上他的眼睛,我可就要刺瞎他啦!”

    红衣少女“呸”了一声道:“你刺不刺瞎这采花贼,与我何干?但你想要刺瞎他,我偏不让你如愿!”从袖中抖出一个布袋,将许宣兜头套入。

    那布袋想是与“乾坤袋”一样的神物,隔绝阴阳,容纳万物。他被全身套入,什么也瞧不见,隐隐只听风声凛冽,似是朝着无底深渊极速坠落。

    接着又听“轰”地一声闷响,也不知撞中了什么,五脏六腑全被挤压成了一团,喉中腥甜直涌。然后速度陡然减慢了,就像羽毛漂浮在空中,悠悠旋转。

    许宣取出柴刀,在袋底戳了个隙洞,贴着缝隙凝神俯瞰,猛吃一惊。

    只见下方的景象竟瞬间全变了。白茫茫的云雾与雪岭之间,透出点点绿意。一阵狂风刮来,更如锦绣乍现,深翠浅绿的草坡、万紫千红的花海、白龙飞舞的瀑布……全都应接不暇地扑入眼帘。

    想起蓬莱,更无怀疑。这“花神谷”必定也是昆仑山上的一处结界,若无这红衣少女带路,自己纵然踏破山岭,也不得其门而入。

    又往下冲掠了百余丈,云雾尽消。雪岭巍巍,遥遥围合,夹着绵延起伏的辽阔草甸,绚彩斑斓的花海如霓霞缭绕,与先前山顶苍凉壮美的景象相比,旖旎绚丽得有如仙境。

    山谷地势极为奇特,有如巨大的漏斗朝中央倾斜。数十道瀑布从四周山岭飞泻而下,隆隆不绝,蜿蜒成溪,又汇聚成十几条粼光闪闪的大河,朝着盆地中心滔滔奔流。彼处绿荫葱茏,无数古木参天交错,就像一大团碧翠的蘑菇云凝固在中央。

    遍野长草纷摇,巨树连绵,夹杂着斑驳陆离的奇异花卉,蜂蝶乱舞。二女骑鸟极速掠过跌宕摇曳的枝头,如同穿梭在碧绿的云端。所到之处,落英纷卷,麋鹿狂奔,一群又一群的白鹤惊啼着冲天飞旋。

    许宣目眩神迷,越看越奇,他出生医药世家,《本草纲目》上的花草无一不识,但眼前草木,竟有大半见所未见。若非亲眼目睹,又岂能相信在高寒荒凉的昆仑山里,居然长着如此多的奇花异卉。

    到了盆地中央,才发现那里竟是一个巨大的深渊,四周河流涌过隘口,又崩泄为声势更为狂猛的瀑布,雾气蒸腾,震耳欲聋,在下方近千丈处形成一个方圆数十里的天湖。

    先前在空中之所以未发现这天湖,是因湖心竦立着一株如擎天柱般的巨树,那株树的树干直径足有数百丈,粗枝盘虬,交错破空,枝叶层层叠叠,汹汹起伏,竟将天湖遮了个严严实实。更出奇的是,树干上也不知衍生出多少奇花异树,枝藤密密麻麻地垂入湖面,乍一望去,浑然不似一株巨树,而像是绵延数十里的莽苍森林。。

    许宣心中怦怦剧跳,难道此树就是不死树?若真如此,树干上长满了数以万计的植物,又怎能辨寻哪三株才是能解苦情花之毒的忘情草?

    怪鸟呀呀尖叫,冲落在巨树的粗枝上。置身其中,前后左右枝桠纵横,尽是望不到头的深碧浅绿,有如迷宫。

    红衣少女提着布袋跃下鸟背,沿着枝藤忽左忽右地朝下奔掠。

    眼前忽地一黑,接着又一亮,光影极速闪烁。鸟鸣如潮,也不知有多少见所未见的珍禽扑面冲来。

    许宣透过布袋孔洞凝神细看,这才发现树干、粗枝上高低错落地环筑了数以百计的亭台楼阁,全是就地取材,依势而建,有的枝藤环绕,有的鲜花密笼,掩映在无边绿荫里,浑然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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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四章 八美

    许宣正瞧得眼花缭乱,又听嗡嗡狂鸣,有如闷雷频震,一大片黑漆漆的乌云“轰”地穿过前方的浓荫,迎头撞来。

    霎时间落英缤纷,碎叶纷舞,那团“乌云”竟然是数以万计的巨蜂。每只约有婴臂大小,尖刺足有两寸来长,黑身灰条,形成诡异的骷髅头纹案,颇为狰狞。

    红衣少女却丝毫不惧,在蜂群间翩然穿梭,不时抓住几只巨蜂,从腹部蜜囊中挤出蜂蜜,吮指舔尝,又随手抛飞。她提着布袋顺长藤急冲而下,连过了十几重空中楼阁,方在一个悬空的长廊上落定。

    那长廊环绕着树干,高低起伏地穿过无数粗枝,朝东南方迤逦延伸。红衣少女走不数步,前方忽又落下一只毛茸茸的赤红巨蛛,身体足有三人大小,四对步足长近三丈,螯肢如巨斧,腹部紫光闪耀,急速鼓动,口中喷吐蓝雾,作势欲扑。

    未醒笑道:“八妹,情蛛定是察觉你春心荡漾,因而嗅出那小子的气味啦。”

    红衣少女“呸”了一声,长剑挥卷,黏住悬下的蛛丝,将那巨蛛凌空甩飞,继续朝前冲掠。四周登时响起刺耳的“嘶嘶”声,红影闪烁,刹那间又冲出数十只巨蛛,丝网喷舞,层层叠叠地拦住去路。。

    红衣少女顿足叫道:“寻欢姐!寻欢姐!”话音方落,前方突然响起清越的笛声,悠扬婉转,层层高上。

    众巨蛛闻声倏然凝住,在蛛丝上摇晃了片刻,又飞快地朝上攀爬散去。

    只见前方悬阁里立着一个青衣云髻的女子,衣带猎猎,横吹长笛,艳若桃李。她收起笛子,嫣然一笑,道:“怎么只有你们回来了?大师姐与五妹呢?”

    未醒道:“阿芙姐和梦耶去找……”被红衣少女瞪了一眼,吐了吐舌尖,笑道:“哎呀,我可不敢说,还是让八妹告诉你吧。”

    青衣女子也不多问,道:“你们回来就好。慕华姐的洗髓汤已烧了好久啦,只差这一味雪莲了。”拉着二女便往悬阁里疾步走去。

    浓香扑面,闻之欲醉。悬阁里竟是个巨大的伙房,明晃晃地点满了灯烛,四周灶台围布,架着大大小小数十口锅鼎。

    中央炉火跳窜,正烧着一鼎紫黑色的药汤,水泡汩汩上涌。几十名白衣婢女正在一个黑衣女郎的指挥下,提着木桶、竹篮,川流不息地往那鼎中倾倒热汤、药草。

    那黑衣女郎薄唇柳眉,冷如冰霜,见她们进来,劈头问道:“雪莲花采到了吗?”

    红衣少女道:“采倒是采到了,只是……”环顾四周,嘴唇翕动,似是将方才发生之事传音说了一番。黑衣女郎、青衣女子脸色微变,一齐朝她手中的布袋望来。

    黑衣女郎挥手让众婢女出去,又将大门锁上。

    青衣女子笑道:“慕华姐,当年是二姥姥一时不察,中了那魔头的奸计,才险些叫他得逞。今日他若真敢再来,不过自寻死路罢啦,咱们又有什么可担心的?破茧之期只剩几个时辰了,你只管熬‘洗髓汤’,我们带他去见姥姥,问个仔细便是。”

    黑衣女郎冷冷道:“今日是大喜的日子,贵客云集,若现在扫了姥姥的面子,可不只挨骂这般简单了。不如我熬点儿‘真心汤’,问这小子个水落石出,再寻机禀报不迟。”

    红衣少女拍手道:“这个主意好!”打开布袋,将许宣抖落在地。许宣一把抱住青衣女子的右腿,叫道:“各位仙姑饶命!”

    未醒格格笑道:“八妹说得没错,这小子果然是个色胆包天的采花贼,抱完八妹的腿犹嫌不足,还要趁隙来占寻花姐的便宜。”

    青衣女子寻欢笑道:“六妹莫急,等他喝完了真心汤,说完了真心话,我拿情蛛咬他,让他来占你便宜。”

    未醒双颊飞红,呵手挠她,两人笑作一团。

    黑衣女郎慕华在屋角铜炉上支起小鼎,烧了沸水,加入几十种花草,又抓了十几只奇形怪状的虫豸丢入其中。霎时间彩雾蒸腾,恶臭扑鼻。

    许宣鸡皮泛起,顾名思义,这“真心汤”必是能让人说出真话的蛊汤,他虽已可辟百毒,却不知能否克制此物。

    正寻思应对之策,有人“咄咄”敲门,未醒方拉开门闩,便听“哇”地一声,一个绿衣少女掩着脸奔了进来,伏在桌上哭得伤心。

    身后跟着一个白皙美貌的紫衣女郎,苦笑着朝众女摆了摆手,劝道:“七妹莫哭啦,姥姥不是责罚你,而是……”瞥见许宣,“啊”地一声,讶然道:“这是谁?”

    绿衣少女转头望来,耳颊倏然涨红,又羞又窘,听未醒说了许宣的来历,更觉好奇,双手捂着脸,从指缝里悄悄打量着他,抽抽嗒嗒地止住啜泣。

    紫衣女郎摇头道:“敖无名当年连朱雀翎图都差点儿盗走啦,今日又何须找个采药人带路上山?若不是这采药人说谎,就是有人冒名顶替。”

    红衣少女“啊”地一声,狠狠地瞪了眼许宣,怒道:“繁华姐说得不错,我们一时惊慌,竟忘了此节。我瞧这小子贼眉鼠眼,就知不是好东西,现在连‘真心汤’也省啦,直接剐了做花肥!”拔剑架在他脖子上。

    许宣连呼冤枉,暗运真气,只要她一剑劈下,立刻雷霆反击,务求在瞬间制服诸女。

    慕华冷冷道:“八妹且慢。他经脉尽断,绝不可能独自攀到山顶。早不来晚不来,偏挑在姥姥寿宴、少宫主洗髓的大喜之日,怀里偏巧还揣着整个昆仑山唯一剩下的雪莲……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等问出这厮的同谋,再做花肥不迟。”

    紫衣女郎繁华道:“二师姐说得极是。这几日怪事甚多,来祝寿的贵宾里只怕混了好些不速之客。不管来者是不是敖魔头,都不能让他们浑水摸鱼,扫了姥姥的兴。否则姥姥发起火来,可就不是方才嫌菜品不可口,骂我和七妹这般简单啦。”

    绿衣少女薇烟眼圈一红,又伏案委屈地哭了起来。

    诸女七嘴八舌地安慰,未醒揉着她的肩膀,道:“七妹莫哭。大姥姥素好面子,今日来这么多贵客,就怕众口难调,所以难免比平时严苛些。”

    红衣少女道:“是啊,再说二姥姥反对立那……立那小师妹为少宫主,这阵子也不知和大姥姥吵过多少次啦。依我看,大姥姥也是怕她挑刺发作,当着众宾客的面搅得大家下不了台才……”见繁华朝自己连使眼色,便顿住不往下说了。

    许宣听众女叽叽喳喳地议论了一会儿,终于知道了大概。

    这八个女子自称“花神八姝”,果然都是敖无名口中那两个“老妖怪”的弟子,先前所见的白衣女子阿芙是大弟子,黑衣女郎慕华排在第二,青衣女郎寻欢与这紫衣女子繁华排在第三、第四,双胞胎梦耶、未醒则位列第五第六,绿衣少女薇烟年纪虽最小,却因入师门比红衣少女早了几年,故排第七,红衣少女嫣石是八姝中的小师妹,在那“少宫主小师妹”到来之前,也是最得两个“老妖怪”宠幸的关门弟子。

    那两个“老妖怪”一个乘鹤,一个骑鹿,故称“鹤鹿双仙”,也是这“昆仑不老宫”的主人。

    不老宫溯源至上古,乃是太古第一巫医流沙仙子所创,相传她以九百九十九种奇草加上不死树的花果,制成了永远不老不死的神药,嫦娥就是吃了她的不死药飞升成仙的。鹤鹿双仙是流沙仙子的第七代传人,今日正是两人九千九百九十九岁的寿辰。

    花神谷原是女娲封印白虎的地方。相传轩辕黄帝一统大荒后,云游不归,五族叛臣联手解开“五大凶兽”的封印,祸乱天下。流沙仙子助轩辕黄帝重新封镇白虎,无意中发现了不死树炼制神药的秘密,从此定居于斯,其门下也世世代代成了昆仑结界的守印人。

    比起蓬莱、方丈、瀛洲,花神谷结界藏于昆仑之巅,荒寒险峻,数千年来能找到此处的人,少之又少,能闯入其中的更是凤毛鳞角,能像敖无名这般全身而退的,可谓绝无仅有。

    这厮凭借六合棺出入结界,虽未能盗走朱雀翎图,却搅得此处翻天覆地。为绝后患,鹤鹿双仙不惜耗损百年真元,强改结界法诀,就算那魔头重新找到此处,也无法再破界而入。因此花神八姝先前听说敖无名重上昆仑时,才会阵脚大乱。

    许宣心中怦怦狂跳:“是了,我可真是傻了!敖无名当初到昆仑自是为了盗夺朱雀翎图。所以他听闻李师师居然能完成自己未竞之事,才会这般惊怒。”但几个月前,白虎明明已经被耶律大石解印,乃至与之合体成了八极虎身,现身戈壁,为何这花神八姝竟似浑然不知?隐隐觉得大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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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五章 寿宴

    许宣接着倾听,方知在这漫长的九千九百九十九年里,除了花神八姝,鹤鹿双仙还曾有三十三个弟子,其中二十三个均活了三千余年,尸解登仙;七个不知何故被逐出师门;两个死在了敖无名手上;而最后一个弟子夜光被收入门下不过十多年,却深得鹤姥姥的欢心,竟然青云直上,早早被定立为少宫主。

    今日除了是鹤鹿双仙寿庆之日,更是夜光正式登位‘少宫主’的大喜日子。

    鹤鹿双仙虽是孪生姐妹,又同为花神谷之主,彼此却素爱抬杠,就是芝麻绿豆大的事儿,也要争个对错,分出高下。也不知是鹤姥姥要立夜光为少宫主,惹来鹿姥姥反对;还是鹿姥姥嫌弃夜光,激得鹤姥姥非立她不可,总而言之,这两个老妖怪就为此较上劲了。

    鹤姥姥因此大张旗鼓,借着庆寿之际,将花神谷七十二洞的宾客全都请来,当众宣立少宫主;鹿姥姥却突然改弦易辙,不加拦阻,反倒引得鹤姥姥更加猜疑,不知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直到宾客咸集,酒过三巡,鹿姥姥才突然宣布要立金花公主为少宫主。而这位金花公主正是六百年前被鹤姥姥逐出师门的弟子。

    许宣对“金花公主”这名字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是何方神圣。听诸女谈论,此女身世显贵,常将各种珍奇异宝敬献给“鹤鹿双仙”,故而深得贪财的鹿仙子欢心,却因破了情戒,引得鹤仙子震怒,方被赶出师门。此番鹿仙子为与姐姐做对,竟将她又搬了回来。。

    两个老妖怪当着众宾客之面,针锋相对,大有天雷地火一触即发之势,难怪八姝忐忑不安,听闻“敖无名”将至,也不敢将许宣贸然送去。

    薇烟抹着眼泪,抽噎道:“都怪我,没本事烧出合姥姥意的菜肴,让她在这么多客人面前丢了脸,若是……若是……”哽咽了几声,又忍不住“哇”地大哭起来。

    繁华叹了口气,道:“七妹,这事岂能怪你?要怪也得怪金花姐姐,她为讨大姥姥欢心,带来了西域九国的御厨,当众为宾客做菜。却不知她的饭菜越是好吃,便越驳大姥姥的面子。大姥姥恼羞成怒,才将一肚子气发在你身上……”

    转头朝众女苦笑道:“所以大姥姥将我们赶回来,限令一个时辰内烧出九道菜,压过金花姐姐的九位御厨。可是所有菜品都早准备好啦,这么短的时间内,我们又哪来得及推倒重来?”

    众女面面相觑,一时忘了许宣。寻欢沉吟道:“大姥姥早知道菜单了,让我们重新烧过,必是知道比不上金花带来的御厨,被二姥姥驳了面子。七妹,你有什么姥姥没尝过的菜肴,能在一个时辰内备好的?”

    薇烟红着眼圈摇头道:“大姥姥一日三餐都得轮换着花样,我哪还存得下什么新菜谱?”

    慕华道:“既如此,也不用多想了,就在现成的食材里找些姥姥没怎么尝过的稀罕之物,胡乱混搭,或许还能出奇制胜……”

    许宣心念微动,脱口道:“要想出奇制胜,怎能用罕见的食材?须得用普通常见之物,越普通越好。”

    众女一愣,嫣石冷笑道:“你一个盗药的采花贼,又知道什么?再呱噪就拿你做人肉包子!”

    许宣故作惶恐,道:“是,是,小人不自量力,胡说八道。只是这话不是小人说的,只是小人从相识的老厨子那里听的闲话。据说他当年是大宋的御厨,东京城破后,一路流亡,辗转逃到了昆仑。”心中却已打定主意利用这天赐良机,以菜谱为饵,一步步诱导她们自行献出忘情草。

    “普通常见的食材,普通常见的食材……”繁华轻声念叨了几遍,双眸闪闪发亮,转头凝视着他,“这位老御厨除了和你说些闲话,可曾教过你如何烧菜么?”

    许宣挠了挠头,道:“我是采药人,他是厨子,隔行如隔山,又怎会无端端学他烧菜?倒是他瞧我无父无母,甚是可怜,经常送些剩菜给我果腹。我也时常到他伙房,回馈他一些药材,去得久了,耳濡目染,见他烧过不少菜。”

    众女此刻束手无策,死马当作活马医,纷纷问他尝过、见过那老厨子什么拿手的绝活儿。

    许宣假意冥思苦想了片刻,拍手道:“是了!有一次,大宋的商队来昆仑买药,尝了老厨子的‘炸桧菜’,赞不绝口,都说远胜临安的酒楼名厨。这道菜再也简单不过,不消一刻就能备齐。”

    未醒精神陡振,催他说出菜谱。

    许宣道:“你有白菜、粉条、豆腐、肉丸么?最好是鹿肉、猪肉、牛肉、羊肉、鸡肉混制而成的丸子,将肉糜搓成丸,加些蟹黄、干贝,用香料腌好,和豆腐一起下油锅炸透,再和白菜、粉条一起放入鸡汤中熬煮,加上葱姜、香菜,熬熟就可以了。”

    听说果真是些普通之极的菜料,众女微感失望。

    繁华道:“能将普通食材烧出滋味的,才是真工夫。横竖都要挨罚,咱们姑且试上一试罢!”她显然是花神八姝中主厨的弟子,指挥众女有条不紊地备好各色食材,按照许宣所说,一步步地油烹、熬煮。

    过了一刻来钟,锅中肉香四溢,闻之馋涎欲滴。薇烟舀了一小勺,浅尝半口,脸上晕红泛起,又惊又喜,众女见状争先品尝。

    肉丸外酥里烂,入口即化,鲜美不可言;炸豆腐、白菜、粉条……这些寻常之极的食材,吸透了鸡汤、蟹黄、肉汁,在舌尖竟能泛化出层层滋味,变化无穷。

    众女久居花神谷,吃的尽是极尽精致的雕蚶镂蛤,从未尝过这般粗菜烹熬出的美味,更觉别开生面,惊喜过望。

    未醒鼓掌笑道:“妙极妙极!八妹,想不到你的采花贼竟然立功啦……”

    嫣石“呸”道:“什么叫‘我的采花贼’?若不是你护着他,他早被我做成花肥啦。若要论功行赏,还得夸你才是。”

    诸女见有了转机,心情大好,又开始斗嘴说笑。

    唯有那慕华面无表情,冷冷道:“甄相公,除了这道菜,我们还缺八道菜,你可还记得那位老厨子有什么其他拿手的菜肴么?”

    许宣叹了口气,道:“各位仙姑,小人的记性素来不太好,听说要被做成花肥,更是吓得七魂去了六魄,一时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若能吃些好酒好菜,回味回味,或许能逐一记起……”

    嫣石抢道:“繁华姐,别和他啰嗦,灌他几口真心汤,就什么都知道啦。”

    “仙姑且慢,小人突然全都想起来了,”许宣愁眉苦脸地道,“老厨子有一道‘早莺争暖树’,用黄雀制鮓,味道极美,我瞧你们这儿鸟雀众多,烧这道菜必是易如反掌。”

    诸女很快捕来九十九只黄雀,只只鲜肥,依他吩咐,去毛除脏,用酒擦洗,又用软布揩净,从背部剖开,将葱末、花椒等几十味香料填入其腹中,而后上下倒置,层层码在陶罐里,再将剩余的香料入沸油爆炒,连同熟香油、盐、酒、花蜜一起浇入罐中,没过黄雀寸许。

    许宣“啊”地一声,道:“糟了,我忘了你们只有一个时辰的期限,黄雀腌是腌好了,但要浸透入味,少则十天,多则半月,才能上笼蒸熟。除非……除非……”

    他故意要了摇头,顿住不说,只等六女追问,再引她们上钩说出忘情草的消息。

    岂料六女相视一笑,寻欢嫣然道:“甄相公,山外一天,在我们这山中便是足足一月。要想让光阴过得快些,又有何难?你且想想还有没有其他佳肴,我去去就来。”将陶罐放入一个外方内圆的铜匣,提着翩然掠出悬阁。

    众女又催着许宣回想其他菜谱,好在他从小锦衣玉食,吃遍了临安的酒肆饭馆,各种美馔如数家珍,家中更是名厨云集,其中不乏当过御厨的大庖。虽然未曾亲手下厨,却见多识广,对各种珍馐的料理过程甚为谙熟。此时信手拈来,很快便组合出了几道用普通食材打造的名菜,只是该如何诱导诸女自行献出忘情草,又不引起猜疑,实是大费周折。

    正指点众女如何烹制第四道菜“鹿食野苹”,寻欢又骑鸟飞回来了。打开匣盖,浓香袭人,罐中的九十九只黄雀鮓果然已腌足了火候。

    许宣幡然醒悟,这才明白敖无名为何说“山中一月,山外一天,你到了那里,还有十天半月的时间来寻找忘情草”了,敢情这昆仑结界内外,时间一长一短,竟有如此差别!既如此,倒也不急着一时了,免得打草惊蛇,弄巧成拙。

    当下抖擞精神,再不提忘情草,专心致志地助六姝备菜。待到那罐黄雀鮓与第九道菜“纤手剥蟹酿新橙”齐齐蒸熟时,恰好刚满一个时辰。

    诸女不胜欢喜,忙将许宣藏入内阁,打开门,命众婢女将九道菜肴用玉碗罩好,骑鸟送往不老宫主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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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六章 鹤鹿

    过了许久,仍不见送菜的婢女回来。六姝方甫松弛的心弦又渐渐绷紧,越来越忐忑不安,无人说话。薇烟更是咬着指甲,红着眼圈,绕着内阁来回踱步,泫然欲涕。

    这时屋角的小鼎彩汽蒸腾,水泡汩汩,“真心汤”已经熬好了。诸女面面相觑,都朝慕华望去。

    慕华拿勺子舀了一碗药汤,道:“甄相公,多谢你帮了我们大忙,但事关花神谷安危,我们终究得问个水落石出。六妹、八妹,把甄相公的嘴巴捏开。”

    未醒道:“甄相公,这药汤不会要你的命,最多让你昏昏欲睡几个时辰。得罪啦!”与嫣石一左一右架住许宣,捏开他的口颊。

    许宣正寻思是否当闪电反制,用真心汤来逼问诸女忘情草的下落,门外突然传来如潮鸟啼,送菜的婢女们终于回来了。。

    只听一个清亮的声音叫道:“繁华、薇烟接姥姥口谕!”众女顾不上灌许宣“真心汤”,忙将他塞到柜子后,就地朝悬阁大门拜倒,齐声道:“弟子在!”

    香风鼓荡,鲜花飘舞,几个白衣女子推门而入,当先的那位高挑秀美,似有西域血统,金发雪肤,双眸淡蓝,高声道:“大姥姥说,‘这九道菜你们绝做不出来,必是有他人指点。是谁烧的菜,立刻带来见我,否则以欺师之罪论处’。”

    六姝脸色齐变,险些瘫软在地。

    许宣也满嘴苦水,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好端端地非要旁生枝节,原本只消借“真心汤”问出诸女忘情草的下落,就可以趁着两个老妖怪寿宴之际,盗草溜之大吉。现在可好,就算能强行拔走仙草,也已行迹尽露,难以全身而退了。

    薇烟脸色惨白,泪珠打转儿,好不容易熬到那几个白衣女子骑鸟远走,方捂脸哭出声来。

    未醒叹了口气,道:“这回真真完蛋啦!当着众宾客的面,让大姥姥发觉我们藏了男人,就算她想饶过我们也不成了!”

    嫣石咬牙道:“祸是我闯的,我带他去向姥姥请罪!”拽起许宣的衣襟,便欲朝外冲去。

    “八妹且慢!”繁华一把夺过许宣,转身道,“七妹,去把里间婢女的衣服拿来。三姐,借你胭脂一用。”抓起一块布帛,在热水里浸湿了,飞快地在许宣脸上、身上抹了抹,又拿小刀刮净他脸上、下巴的须毛,接过寻欢递来的胭脂盒,在他脸颊上迅速敷粉。

    众女这才知道她想做什么,慕华按住她的手腕,低叱道:“四妹,你疯了么?擅自带男子入谷,至多不过在‘思过渊’禁闭十年,更何况事出有因,情有可原。你这般故意欺瞒姥姥,可就重责难逃啦!”

    “二姥姥的脾气你又不是又不知道?”繁华轻轻挣开手,继续为许宣画眉、涂抹胭脂,“她正愁没借口搅黄大姥姥宣立少宫主呢,被她撞见了,保不齐将我们全逐出师门。将此人乔化为婢女的是我,万一被她察觉了,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也不用受此牵连……”

    嫣石涨红了脸,道:“繁华姐!人是我带回来的,岂能无端连累你?让我来!”抢过未醒手里的婢女衣裳,也不管众女惊呼转头,便脱下许宣的衣衫,换上女装。

    未醒顿足道:“罢了罢了,要死一起死好啦!”将他的衣物、柴刀卷了塞入布袋,丢到墙角,又抓起两个洗净的驼峰,塞入他的胸口。

    薇烟瞥见,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众女七手八脚,转眼便将许宣乔化成了一个白衣婢女。他五官俊秀,原本就男生女相,这般摇身一变,俨然成了位楚楚动人的俏丫鬟,只是身型略显高大,举止间也欠缺女子的风致。好在假扮的是伙房仆妇,稍显蠢笨些倒也无妨。

    慕华捏开他的口颊,将一只冰凉滑腻的甲虫塞了进来,冷冷道:“甄相公,这只变声虫能将你的嗓音变做女声。到了姥姥面前,我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若敢妄自乱来,漏了马脚,我就杀了你!”

    许宣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啼笑皆非,却装作惊惶无比,连连点头,心想:“许宣啊许宣,你两次‘初见’白姐姐时,她都是女扮男装,今日你为了她扮作女身,也算是因果循环,缘分使然了。”

    ******

    烟波浩渺,绝壁围合,巨树的荫盖如漫天绿云滚滚起伏。无数须藤从上方枝条垂下,没入湖面,随着细碎的阳光一起摇动。

    许宣衣袖猎猎,骑鹤贴着湖面朝东疾掠。

    凉风鼓舞,落英纷飞,白猿尖叫着纵跃回荡,一条接一条的大鱼从粼光里跃出,此起彼伏地划过淡淡的银弧。

    前方数里外,花团锦簇,如彩云悬浮水面。定睛凝望,竟是数以百计的亭台楼阁被藤蔓垂悬,鲜花满缀,高低错落地形成了空中庭园。中央是座玲珑剔透的七层水晶琉璃台,辉映着周围的水天花树,炫彩变幻,流丽万端。

    丝竹袅袅,仙乐飘飘,白衣婢女们托着酒肴、花篮,骑鹤川流穿梭。此情此景,如赴王母蟠桃盛会。

    正自恍惚,耳内的“传声虫”又传来慕华冷冰冰的如蚊之声:“甄相公,切切照我说的做,若自作主张,被姥姥看出破绽,可别怪她们将你剁碎了做花肥。”

    许宣佯装害怕地不住点头,暗自摸了摸怀中的乾坤袋。方才趁着六姝不备,已将裂天刀藏入乾坤袋,重新收纳入怀。如果当真在那“鹤鹿双仙”面前露出马脚,唯有舍身夺取忘情草,杀她个鱼死网破。但以敖无名的凶威,尚且险死于二仙之手,自己此番又能否全身而退?

    来不及多想,楼阁扑面,鼓乐轰鸣,鹤群已载着他与六女穿过那彩云般的空中庭园,飞到了七层水晶琉璃台前。

    周围的悬楼、云阁里云髻雾鬟,红飞翠舞,尽是盛装华服的女子。有的金发碧眼,高大丰腴;有的发红如火,肌肤胜雪;有的矮如侏儒,却匀称玲珑……燕瘦环肥,姿态迥异,却各有各的美貌,恰与满楼鲜花交相辉映,争妍斗艳。

    只听“当”地一声钟鸣,所有的喧哗、管弦全都停了下来,众女纷纷转眸朝那七层琉璃台望去。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从高台顶端传来:“繁华、薇烟,这个丫鬟是谁?就是指点你们烧出这九道菜的高人么?”

    “姥姥慧眼如炬,徒儿知罪。”繁华、薇烟拉着许宣跃落琉璃台,伏身拜倒。

    许宣低着头,装作诚惶诚恐,眼角瞥处,却见上方花树如雪,翠绕珠围,水晶阁里,数十名盛装美人或站或坐,簇拥着两个女童,狂风忽来,落英乱舞,又倏如轻烟散尽,袅袅堆了遍地。

    说话的女童坐在高台中央莹绿剔透的翡翠床左侧,身着红衣,肤白如雪,冲天髻上别着大红花,一手端着野果喂身侧的梅花鹿,一手握着玛瑙矩尺轻轻地拍着膝盖,笑嘻嘻地凝视着许宣,双腿一荡一荡。

    许宣大奇,难道眼前这“女娃儿”就是“鹤鹿双仙”中九千九百九十岁的“鹿仙子”?心中一动,想起那句“山中一月,山外一天”,但即使按照“人间”历法换算,也当有三百三十三岁了,为何却貌似六龄女童?当真匪夷所思。忽想起当初在蜀山撞见的离火老祖,又是一凛,莫非那妖女也是从这里逃出去的?

    余光瞥扫,右边的绿衣女童皱着眉头,小脸阴沉,盘腿端坐在翡翠床右侧,双手紧握着墨玉长短规,身后单脚立着一只白鹤,不住地弯颈低头,轻啄她的手背,想来就是“大姥姥”鹤仙子了。

    鹿仙子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片刻,笑道:“姐姐,咱们不老宫里何时收了一个经脉尽断的丫鬟?你记得么?我怎么一点儿也记不起来啦。”

    鹤仙子一言不发,冷冷地望着许宣,盯得他心中发毛。

    耳畔又传来慕华蚊吟般的传音,当下照她所说,轻轻叩了叩头,道:“姥姥,奴婢……”话方出口,猛吃了一惊,自己的声音竟变得清柔婉转,有如少女,想必就是慕华塞入口中的“变声虫”的功劳了。定了定神,续道:“奴婢甄真,半年前为地牢里的贼道士送饭时,被他发狂打断了经脉。奴婢……奴婢不听姥姥嘱咐,离他太近,方遭此祸,所以一直不敢声张,怕受姥姥责罚……”

    鹿仙子格格笑道:“你一个送饭的丫鬟,被那小臭道士打断了奇经八脉,竟然还能活到今日……姥姥活了九千九百九十岁,倒是第一日撞见这等奇迹。”

    慕华伏地道:“姥姥恕罪。甄真被那小贼道打得奄奄一息,是徒儿怕姥姥怪责,私自将她医好的。只是徒儿医术浅薄,只能治得好骨肉之伤,却续不上经脉。”

    嫣石等女齐声附和。

    鹤仙子脸色稍缓,冷冷道:“那小贼道没将你一掌打死,也算是你的造化了。但你既只是个送菜的丫鬟,又怎能指点繁华、薇烟烧出方才那九道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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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七章 孽徒

    她长相与鹿仙子有如一个模子铸出来的,只是神色严肃,寒如冰霜,就连声音也是冷冰冰的,和鹿仙子截然相反。

    许宣照着慕华指授,道:“回姥姥,奴婢在不老宫待了十年,确实只会烧水端菜,对烹饪一窍不通。只是这两年来,日日为那贼道送菜,他暴躁挑剔,对每日饭菜殊不满意。我在一旁等他进食时,听他骂骂咧咧,一会儿指摘饭菜如何差劲,一会儿又喋喋不休地吹嘘从前吃过的美食,久而久之,居然也记住了不少。”

    鹿仙子笑道:“你是说,这九道菜都是从小道士那儿听来的?偏偏上个月他便死了,这下岂不死无对证?”

    许宣故作诚惶诚恐,低声道:“姥姥明鉴,奴婢不敢有半点欺瞒。只是奴婢蠢笨,记心也不好,这九道菜的许多细节只怕丢三漏四,还望姥姥勿怪。”

    心中却暗觉奇怪,男人进入花神谷,格杀勿论,却不知那道士是谁,鹤鹿双仙为何要将他囚禁两年之久?难道仅仅是因为鹤仙子馋嘴,想要从他口中问出些新鲜的菜谱么?

    鹤仙子沉着脸,也不知信了没有。

    鹿仙子格格大笑,转眸朝身后的紫衣美人瞟去:“一个小丫鬟记得丢三漏四的菜谱,居然差点儿盖过了堂堂大夏国的御厨,金花呀金花,今日你再不多拿出些绝活儿,只怕要连累你皇帝哥哥颜面扫地啦!”

    那紫衣美人微微一笑道:“师父放心,徒儿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给今日赴宴的七十二洞贵宾呈上毕生难忘的美食,否则丢了皇兄颜面事小,丢了二老的脸,徒儿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拍了拍手,丝竹齐奏,数十名白衣女子手提着七彩漆盒,骑鹤飞旋,翩翩穿梭于四周的悬楼、云阁,所到之处,无不惊呼欢腾。那漆盒中装盛着极为精美的各色果子、甜点,饶是许宣见多识广,也有大半不曾见过。。

    许宣心道:“她衣着华贵,带着西夏国的御厨,又有做皇帝的哥哥,难道竟是西夏国的公主?她以举国之力来讨鹿仙子的欢心,难怪薇烟、繁华比斗不过。”

    金花公主的美食越受宾客欢迎,鹤仙子的脸色便越阴沉。

    金花公主亲自端了两个锦盒呈到她面前,恭恭敬敬地道:“师父,这是弟子专门从诸夭之野、波斯、天竺、北海……各地搜寻来的珍罕食材制成的‘九色冰霓’,不知合不合你老人家的口味?”

    鹤仙子“哼”了一声,也不理会。

    鹿仙子从锦盒里夹起一个玛瑙似的五色果子,笑道:“姐姐,这‘正心果’不是你最爱吃的么?今日怎么突然变了口味啦?你是花神谷七十二洞众望所归的谷主,偏食不要紧,偏心可就不成了。要当‘不老宫’的少宫主,必须‘六艺’第一,这是祖师爷定下的规矩。金花的厨艺大家见识过啦,却不知姐姐偏心的夜光能烧得出几样菜?”

    鹤仙子道:“这些菜是金花一个人做出来的么?那她又带夏国的御厨来这儿干什么?”

    鹿仙子笑道:“一个人纵有三头六臂又烧不出这许多菜啊,总得有人打打下手不是?”

    “这就是了,”鹤仙子朝许宣一指,道,“金花有这么多下手,就不许夜光有一个烧柴送饭的帮手么?”

    众人哄然,鹿仙子格格笑道:“姐姐连这丫鬟的名字也不知道,几时就指派她做夜光的下手了?”

    鹤仙子冷冷道:“不老宫里这么多丫鬟,为什么我就偏要记住她的名字?她就甄真也好,叫做贾假也罢,总之我早将她派给夜光做贴身丫鬟了。方才这九道菜便是她给夜光打下手烧出来的,慕华、繁华,你们说,是不是?”

    慕华诸女面面相觑,势成骑虎,哪个敢说不是?

    许宣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低头含糊应了一声。

    鹿仙子笑道:“姐姐既这般说了,那就算是好啦。但做少宫,光有厨艺可不够,还得有‘五艺’齐全。这个小丫鬟能帮夜光烧柴端菜,总不能帮她炼气、制药、奏乐、赏花、鉴宝吧?你想立夜光为少宫,好歹也叫她每样露上几手,让不老宫众弟子与七十二洞的宾客们心服口服才是。”

    话音方落,上方忽然传来一阵笑声:“二姥姥说的是,‘不老宫’自古以降,只有‘六艺’第一的弟子才能继承宫主之位。所以弟子听闻姥姥贺寿传位,才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啦。幸好来得及时,尚未错过盛况。”

    那声音轻柔悦耳,听在许宣耳中却不啻晴空霹雳,心头剧震,又惊又怒,浑身汗毛瞬间全都竖了起来。

    李师师!

    他天不怕地不怕,唯一忌惮的便是这妖女。半年多来,与之几番交手,对她的声音早已铭心刻骨,决计不会认错。但她几个月前分明便已盗夺了朱雀翎图,为何今日又重临此处?听她自称“弟子”,难道她竟也曾拜“鹤鹿双仙”为师?

    惊疑间抬眼上望,只见乱花飞舞,鹰隼长鸣,八个女子骑鸟急冲而至。

    当先那人白衣胜雪,长带飘飘,粲然一笑,艳光四射。除了那倾国倾城的大宋第一魔女,又复何人?

    七十二洞宾客尽是女子,被那妖女秋波扫中,却无不呼吸窒堵,魂魄俱销,心中俱闪过一个念头:“天下竟有如此绝色!”又是羡妒又是倾慕。

    鹤鹿双仙脸色齐变,鹤仙子霍然起身,喝道:“孽障!你竟然还敢回来!”

    四周悬楼云阁里响起一片低哗,众宾客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显然也都认出她是谁了,有的惊怒,有的鄙厌。

    李师师翩然跃落琉璃台,朝六姝微微一笑。许宣忙低下头,所幸那女魔头并未认出他来,朝鹤鹿双仙盈盈行礼,嫣然道:“徒儿蒙两位恩师厚恩,无时无刻不铭感于心,今日师父寿庆,又岂敢不回来?”

    鹤仙子双眸怒火欲喷,当着众宾客的面却又不好发作,慢慢地坐了下来,森然道:“花神谷一月,算作世上一天。即便按人间的时日来算,我与你断绝师徒关系也有二十多年了,何须你记挂在心?当初逐你出门时,便已说得清清楚楚,你若再敢踏入不老宫一步,就当你自寻死路。难道你忘了么?”

    许宣心中又是“咯噔”一跳,二十多年?难道这女魔头二十多年前便已联手耶律大石,从此处盗走朱雀翎图,解印了白虎,所以才被逐出师门?转念又知断无可能,如果真如此,白虎早已为祸人间,耶律大石又何必卧薪尝胆直至今日?

    却听李师师柔声道:“师父说的每一句话,徒儿都不敢忘。一日为师,终身如母,你与二姥姥认我也罢,不认我也好,我都是不老宫的弟子。不老宫世世代代的规矩里,只说任何一位‘六艺’第一的弟子可登位宫主,从没说过被赶走的弟子,不能回来一争高低……”

    秋波流转,似笑非笑地望着金花公主,道:“否则金花妹妹今日也不该出现在这里了,是不是?”

    四周哗然,金花公主俏脸红霞泛起,闪过愠怒之色。

    鹤仙子更是怒极反笑,森然道:“很好,很好,原来你是回来争夺‘少宫主’之位的。你是自认为在所有弟子中,你的修为最高,没人比得过你了?那你不如直接与我斗上一斗,你若赢了,我便径直将宫主之位让与你,如何?”

    “徒儿岂敢,”李师师摇了摇头,笑吟吟地扫望众人,“按照‘不老宫’的规矩,宫主年满九千九百九十九岁,便要立下传人。‘不老宫主’是花神谷的领主,自应‘六艺’超群,众望所归,让‘七十二洞’心服口服。我比在场的师妹都早入师门,若是斗力,胜之不武。如果大家不介意,‘六艺’今日只消比‘五艺’就好啦。”

    鹿仙子却似置身事外,袖手旁观,咬了口五色果子,格格笑道:“姐姐,这孽徒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当着众宾客的面,新的‘少宫主’如果连‘五艺’也胜不过她,那就算我们将她杀了,又何以服众?她要上门送死,也当让她死个明明白白才是。”

    鹤仙子冷笑不答。

    周围悬楼、云阁里议论纷纷,有人高声道:“鹿姥姥说得不错!这妖女当年盗夺‘朱雀翎图’,差点害死‘花神谷’里的所有人,原当千刀万剐。但按谷里的规矩,就算是‘不老宫’的弟子,只要愿以命相赌,也可以比试‘六艺’,争夺‘少宫主’之位。就看她敢不敢拿自己的性命相搏了!”

    “无尘仙子别来无恙?”李师师转眸朝那人嫣然一笑,“师父待我恩同再造,当日只将师师逐出师门,未取性命,更已是格外留情。这些年来,我日夜思过,愧疚难当,今日归来,只为将功折罪,区区性命又何足惜……”

    南边悬阁里又传来一声尖利的冷笑:“敢情你今日忤逆姥姥之意,擅闯花神谷,强夺少宫主之位,还是戴罪立功了?请问功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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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八章 穿越

    李师师道:“清冷洞主,你饱读诗书,自然知道义有大义、小义,功有当下之功与千秋之功。圣人趋大义而舍小义,为立千秋之功甚至甘作一时之罪人。师师虽算不上圣人,但铭记姥姥教诲,早将生死荣辱置之度外,只要能为万世开太平,受尽众人唾骂,千刀万剐,又复何惧?”

    东边云楼里响起一阵掌声,一个霓裳美人拍手笑道:“说得好,说得太好啦!可是你说了这么多冠冕堂皇的话,却还是说不出‘功’在何处。”

    李师师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个四方形盒子,道:“晚晴仙子广闻博见,应该认得出此物了?”那盒子黑黝黝的极为光滑,不知是何金属铸成,阳光照处,隐约可见几个霓光闪闪的蛇纹小字。

    那霓裳美人晚晴仙子眯起妙目凝视了片刻,失声道:“翻天匦!”

    众人轰然大哗,鹤鹿双仙脸色齐变。只见李师师打开盒子,高高举起,里头空空荡荡,浑无一物。

    晚晴仙子奇道:“‘翻天匦’在外,匦中应当还有一个‘圆乾卣’,怎会……怎会独有此匦,不见其卣?”

    李师师道:“仙子既认得此物,自然也知道丢了‘圆乾卣’,意味着什么了?”

    晚晴仙子道:“‘翻天匦’又叫做‘宇宙元始敦’,可分拆为‘方坤匦’与‘圆乾卣’二物。天圆地方,‘宇宙元始敦’却是内圆外方,如乾坤倒罩,故有此名。五行土克水,此物属土,乃是女娲娘娘藏在‘方丈山’,用来封镇玄武的神器……”

    许宣心头一震,又听她道:“乾卣坤匦,乾不离坤,卣不离匦。卣匦既分,乾坤必离,想必……想必玄武已经逃出方丈山了。。”

    四周又是一阵哄然。

    许宣忽然记起王重阳当日从火山湖中捞出的那黝黑圆物,心里突突狂跳,难道彼物就是“圆乾卣”?隐隐想到了什么,却又倏忽即逝。

    李师师道:“仙子猜的不错。诸位不妨再猜猜,是谁打开‘宇宙元始敦’,放出玄武,盗走了混沌皮图?”

    云楼悬阁里惊呼四起,显然都已知道她所指何人,嫣石忍不住道:“难道是那姓敖的魔头?”

    李师师微笑道:“这位小师妹果然冰雪聪明,一猜即中。敖无名这些年蛰伏不出,江湖中都传言他早已死了,殊不知却因闭关修练‘炼天石图’上的神功,冒进贪快,走火入魔,所以才一直未曾现身。但他的弟子林灵素却后来居上,青出于蓝,几个月前,放出青龙,盗走白虎皮图,接着又打开‘宇宙元始敦’,解印玄武,抢走了混沌皮图。如果没有敖魔头指点,试问他又岂能得逞?”

    鹤仙子与鹿仙子对望一眼,神色古怪,冷冷道:“金花,你在人间知道这些事么?”

    金花公主道:“弟子确曾听说过林灵素此人,都说他是赵宋亡国的第一大罪人,当年极受赵佶宠幸,权势熏天,却暗怀灭宋之志,搅得天下大乱。这些年一直被葛长庚葛仙人封镇在蜀山,几个月前却不知何故逃脱,潜入了蓬莱,再后来又听说与青龙、玄武一起现身北海。至于此人是不是敖魔头的弟子,又或者那两大凶兽是不是他放出来的,弟子未亲眼目睹,就不敢定论了。”

    众宾客窃窃私语,更无怀疑。

    李师师道:“敖无名师徒为了得到‘炼天石图’,数十年来处心积虑,如今混沌皮图也已得手,不消多久,混沌兽也必定被解印放出。五行木克土,天下能克制混沌兽的,唯有青龙;而克青龙的,又唯有白虎。要想重新封印三大凶兽,必先解印白虎,以白虎克青龙,再以青龙克混沌,以混沌克玄武。等收齐四兽,合力对付敖魔头师徒,应可奏效。否则等他们放出朱雀,五行火克金,纵然我们再解印白虎,也难压制了。到了那时,敖魔头挟四兽凶威再上昆仑,我们又当如何应对?”

    四周鸦雀无声,鹤仙子冷冷道:“这么说,你此番破誓上山,强夺‘不老宫主’之位,倒是满腔赤诚、一番孝心,想替花神谷对付那姓敖的魔头了?”

    李师师叹了口气,道:“师父,弟子何德何能,岂敢觊觎不老宫宫主之位?我方才也说过了,我回来只是想将功折罪,斗胆以‘少宫主’的身份对付那魔头师徒。戴罪之身,死不足惜;但若侥幸赢了,也算是为七十二洞请命,为万世开太平。否则二老以‘不老宫主’的身份,终身不得出昆仑,岂不是只能坐视那魔头收齐四兽,白白贻误良机?”

    许宣越听越觉得古怪,李师师如果已瞒着鹤鹿双仙,神不知鬼不觉地盗走了朱雀翎图,解印了白虎,为何还要如此做作,重投罗网?莫非……想起启动六合棺时敖无名最后的那句叮嘱——“左旋为‘宇’,右旋为‘宙’,待六合棺启动之后,你切不可朝右旋转,否则……”

    心中猛地一沉,如坠寒渊。

    六合棺不但可以瞬间移换万里,还能穿梭时空,莫非自己无意间右旋棺盖内的太极轮,时空逆转,竟使得自己“回”到了半年多前的昆仑?

    未及细想,又听鹿仙子鼓掌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妙,说得铁树呱呱叫石头别别跳。有你这等颠倒黑白的三寸不烂之舌,又何须怕那姓敖的小子?不消动手,只需叽里呱啦说上片刻,就能鼓动他找块豆腐自行一头撞死了。金花,看来你师姐已经胜券在握了。你说说,若为师推你做‘少宫主’的人选,你有胆量和她比斗‘五艺’么?”

    众人又是一阵哗然,听鹿仙子言下之意,竟是已同意李师师来竞夺“不老宫”少宫主之位了。

    金花公主淡淡道:“若论口才、智慧、见识、修为,师姐无不远胜金花,所幸‘六艺’比的是‘食色药艺珍炁’,即不斗炁,剩下‘五艺’弟子或可斗胆一试。只是按祖师爷的规矩,要承师位,必谢师恩,不知师师姐此番带来了什么谢师礼?”

    李师师道:“师恩如海,何以谢之?薄礼倒是略有准备,也给金花妹妹带了一份,却不知能否入得你们法眼?”从袖中取出一个丝袋,轻轻抖了抖,掉下三个大小不一的箱子。

    随行的七个女子上前打开第一个小箱子,异香扑鼻,嫣石诸女“啊”地齐声低呼,却见箱内密密攒攒地塞了百余枝绿蕊冰绡的昆仑雪莲。

    李师师道:“听说师父新收了一位关门弟子,这一百零八枝雪莲是徒儿送给小师妹的礼物,祝她洗髓涤心,万象从新。”

    嫣石叫道:“原来崖上的雪莲全是被你拔走的……”被慕华使了个眼色,方才涨红了脸,强行忍住。

    许宣心道:“这女魔头借花献佛,有备而来。如果鹤姥姥不同意,她所钟意的弟子夜光就得不到雪莲,敖不成洗髓汤,自然也无法竞夺少宫主之位了。”

    鹤仙子“哼”了一声,眼中怒火欲喷。

    李师师又道:“第二件礼物是送给金花妹妹的。当年金花妹妹因为此人被逐出花神谷,今日重归师门,解铃还需系铃人。”

    七侍女打开箱盖,四周登时轰然大哗。

    许宣猛吃一惊,箱内蜷着裘衣辫发的大汉,满脸疤痕,虬髯如火,赫然正是当日在戈壁、贝海尔湖与之激战过的耶律大石!

    霎时间更无半点怀疑,自己必是不慎转动了六合棺的机关,“穿梭”到了半年多前、李师师与耶律大石合力盗取朱雀翎图的时刻。否则这两人既已得手,又何必冒险重回昆仑?

    心里怦怦狂跳,原以为“六合棺”穿越六合八荒不过是夸大之语,想不到竟真能无所不往。若非自己亲身经历,又岂敢相信!

    眼角瞥处,却见金花公主俏脸惨白,复转酡红,羞愤交集。敢情她当年竟是因为与这西辽开国皇帝相恋,被逐出师门。天意弄人,竟让自己穿梭时空“回”到这至关紧要的时刻。虽不知李师师究竟设计了什么奸谋,但自己若能阻止这女魔头拿到朱雀翎图,耶律大石便无法解印白虎、化作八极之身,就不会有此后戈壁、贝海尔湖的连番大战,小青自然也不会被混沌生吞下肚了!

    一时间热血冲顶,激动得几欲爆炸开来。

    忽想,“六合棺”既能穿越时空,改变前事,自己又何必拘泥于今日?倒不如直接回到初见小青、白素贞之时,只要阻止她们挖坟掘棺,李少微便不会知晓林灵素被镇蜀山,自己亦不会被震断奇经八脉,许家也不会卷入灭门惨祸,白素贞与小青也自然不会陷入连环死劫了……

    然而自己是误打误撞,才“回”到了“此时”,却不知该如何驾驭神棺,方能“回”到与白素贞、小青断桥初会之日?

    就算是敖无名那魔头,只怕也不知道驭棺穿越时空的奥秘,否则以他对蛮蛮母女的深情痛悔,早已借此神棺扭转乾坤,改变前尘了,又何须自困塔下,受尽数十年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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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九章 礼物

    许宣一念及此,登时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狂喜陡敛。定了定神,咬牙暗忖:“罢了!且不想如何扭转时空,拯救父母,先赢了当下,挫败李师师的阴谋要紧。若真能救回小青姐姐,自然也有机会悟出神棺奥秘,改天换地。”

    千思万虑间,又听金花公主淡淡道:“多谢师师姐如此费心。当年金花年幼无知,不知人心险恶,才会被这狼心狗肺的人所骗。好在有师师姐前车之鉴,才让我悬崖勒马,未作出祸害师门的错事,否则今日就算如何悔改,姥姥也绝不会让我再入此门。”

    却见她挽起左袖,莹白如雪的手臂上有一颗殷红的朱砂痣,在阳光下灼灼如血。

    李师师鼓掌道:“金花妹妹为情所困,却能守身如玉,意志之坚,令人敬服。”

    金花公主道:“岂敢。师师姐出身青楼,艳盖群芳,居然能洁身自爱,这才叫人佩服。。古往今来,只怕也独此一家了。”

    李师师微笑道:“姥姥为我取号‘清莲’,是让我坚守本心,出污泥而不染,师师虽离开师门多年,却一刻也不敢忘。”挽起长袖,左臂雪白的肌肤上竟然也有一颗鲜艳欲滴的守宫砂。

    许宣大奇:“原来花神谷众女早知道李师师出身青楼了。听她们之意,唯有处子之身才能入不老宫之门,李师师颠倒众生,裙下也不知有多少入幕之宾,怎么可能仍未失贞?难道这‘守宫砂’是用什么奇特的颜彩点上去的?”

    此时他已完全平复了心绪,这妖女奸狡万变,有备而来,此时若贸然戳穿其阴谋,一则无凭无据,难证其罪;二则反倒可能被她反咬一口,诬为林灵素盗取朱雀翎图的同谋,自陷险境,坏了大事。当下凝神静观其变。

    众人嗡嗡议论,显然也大感怀疑。

    晚晴仙子高声道:“若是真的守宫砂,失身后自然会逐渐褪色,但若是‘南海龙蛛’或‘穷山赤角蛇’的汁血点成的红痣,可就消不掉了!”

    李师师微笑道:“晚晴仙子见多识广,应也知道世间有一物,可以消除‘南海龙蛛’或‘穷山赤角蛇’的血。”右袖挥卷,高高举起一只冰雪剔透的蟾蜍。

    “极渊冰蟾!”鹤仙子脸色微变。

    李师师道:“师父慧眼如炬。这种冰蟾生长在极渊至为阴寒之处,可活六千岁。这只个头不大,但应也有一千六百岁了。冰蟾之血乃是至阴至补之物,凡人喝了可以青春永驻,长生不老,师父早已是不老不死之身,自不稀罕,但好在其味极为鲜美,用来佐酒更是无上珍品。恰逢师父大寿,徒儿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如蒙不弃,就用它来为师父凑趣了。”

    众宾客又是一阵喧哗,无不露出惊羡之色。

    极渊冰蟾举世罕有,她说得这般轻描淡写,自是给足了鹤仙子颜面。鹤仙子又“哼”了一声,脸色却缓和了许多。

    李师师道:“冰蟾之血纯阴至寒,可销天下纯阳至热之物。如果是‘南海龙蛛’或‘穷山赤角蛇’的血点出的假‘宫砂’,只消用一滴冰蟾之血,就可以消融干净。为鉴清白,师父请恕徒儿借冰蟾之血一用。”

    她取出银针在冰蟾腿上轻轻一扎,挑出一点殷红的血珠,滴落在左臂的守宫砂上。“嗤”地一声,白汽四溢,玉藕似的臂膀上瞬间凝了一层薄薄的冰霜,那点守宫砂非但没有半点消退,反而越发鲜艳欲滴。

    别人倒也罢了,许宣却是惊讶无已,几难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亲耳听这女魔头叙述过平生隐秘,知她身世坎坷,不但备受蹂躏,更曾为周邦彦珠胎暗结,又被王文卿以“寒冰掌”生生打掉了胎儿……经历过这种种事端,又怎么可能还是完璧之身?但饶是他聪明绝顶,一时也想不出这妖女究竟耍了什么把戏。

    李师师将冰蟾放在琉璃盘上,让侍女端与鹤鹿双仙,嫣然一笑,道:“金花妹妹冰雪单纯,自然不需用冰蟾之血来验证清白了。是不是?”

    金花公主双颊晕红,冷冷地取过银针,在冰蟾腿上挑了一滴血,点在自己的守宫砂上。汽雾激涌,守宫砂亦灼灼如初。

    鹿仙子格格笑道:“好了,现在你放心了?”话似是说与李师师听的,眼波却瞟向了鹤仙子。鹤仙子冷笑不语。

    李师师微笑道:“金花妹妹玉洁冰清,弟子岂敢有半点质疑?正因如此,才将这妄图玷辱她清白的狂徒作为礼物,送与金花妹妹发落。”拍了拍手,众侍女将那盛了耶律大石的箱子扛到金花公主跟前。

    金花公主冷冷道:“多谢师师姐。大喜之日,不敢败兴。等姥姥寿宴之后,我自会亲手将他大卸八块,沤作花肥。”

    正欲将箱盖扣上,鹿仙子笑道:“且慢!这厮若不由我亲手绑缚,姐姐多半还要疑心。”抛出一条七彩丝带缠住耶律大石,指诀变幻,瞬间收紧。

    李师师目光闪动,嫣然道:“有了姥姥的‘销香索’,就算金花妹妹不将他大卸八块,七日之后他也自行化作一滩花肥了。”

    耶律大石脸色涨紫,惊怒交迸,似要拼命挣扎、破口大骂,却丝毫动弹不得。

    许宣想起慕华的“真心水”,心中一动。要想扳倒李师师这天字第一号的女魔头,最稳妥的莫过于人赃俱获,在她盗取朱雀翎图时抓个正着。但真到了那时,只怕又已经晚了。思来想去,无一万全之策,或许唯有强灌耶律大石几杯“真心水”,才能问个水落石出。

    李师师道:“除了冰蟾,弟子还有两件礼物送与二位姥姥,一件便是这‘翻天匦’。可惜‘乾不离坤,卣不离匦’,光有这‘方坤匦’,仍不成完器。若弟子侥幸能登少宫主之位,便能挟白虎之力,封镇青龙、混沌、玄武,夺回‘圆乾卣’,将完整的‘翻天匦’献与姥姥了。”

    鹿仙子笑道:“说了半天,还是画饼的孝心。如果你当不了少宫主,就解印不了白虎,自然就封镇不了玄武,拿不回‘圆乾卣’,这‘方坤匦’也就不用送给我们了,是不是?”

    李师师微笑道:“师父待我恩重如山,区区‘方坤匦’既能入得了姥姥法眼,弟子又怎敢私藏?”长袖轻轻一卷,竟真将那“方坤匦”隔空送到了鹿仙子手上。

    众人低哗,鹤鹿双仙亦微微一愣,想不到她竟如此慷慨。

    李师师道:“第三件礼物虽非罕见的珍宝,却也是二位姥姥心头所好。”又拍了拍手,众侍女打开第三个大箱子。

    四周又是一阵大哗,嫣石、薇烟六女齐声惊呼,叫道:“阿芙姐!梦耶!”

    许宣一凛,箱内蜷着一个白衣女子和一个蓝衣少女,赫然正是之前在山崖上遇见的阿芙与梦耶。

    李师师道:“这两位师妹被奸人暗算,中了极为罕见的剧毒,所幸弟子恰巧路过……”

    嫣石怒道:“什么恰巧路过,我看那奸人就是你罢!”

    李师师置若罔闻,续道:“说来这也算是天意冥冥,因祸得福。自弟子走后,花神谷结界路径全非,若不是弟子恰巧救了两位师妹,又岂能赖其指引,如此顺利地重回花神谷?两位师妹既是上天给弟子的谢师礼,也恰是此次‘五艺’比争的最好引子。”

    她长袖轻舒,将二女凌空托到鹤鹿双仙座前,道:“两位师妹所中之毒极为罕见,弟子虽暂以‘冰心花’阻缓其气血运行,但至多也只能延缓二十四个时辰。依弟子之见,此番比试‘五艺’不如先从‘药艺’开始,谁能解开两位师妹所中之毒,就算赢了第一局。师尊以为何如?”

    未醒叫道:“哪有这等便宜事!指不定便是你自己下的毒,要想解开,还不轻而易举?”

    众宾客七嘴八舌,附和称是。

    却见阿芙摇了摇头,气若游丝地说道:“不是大师姐,是……是个和尚……”

    四周哗然。鹤鹿双仙脸色齐变,各自把脉探查了片刻,眉头越皱越紧,显然也未能看出端倪。

    众人更是凛然,鹤鹿双仙的医术冠绝天下,如果连她们也束手无策,此毒可真是厉害之至了。

    阿芙又蚊吟般地说道:“那和尚……那和尚年纪很轻,会逆鳞刀法,倘若不是敖无名乔装而成,也必和他有……有极深的渊源。”

    听到“敖无名”三字,悬阁云楼里更是喧声鼎沸。许宣暗想:“半年多前敖无名仍是‘大悲’之身,自囚在慈寿塔下,绝不可能到达昆仑。一个年轻和尚,却会逆鳞刀法……难道……”心中“咯噔”一响,难道来者竟是法海?

    鹤仙子与鹿仙子对望一眼,缓缓起身,对着李师师森然道:“很好。如果来人真是那姓敖的魔头,无论你赢不赢得了少宫主之位,我都饶了你从前之罪。但若你有半句虚言,就算你赢下了少宫主之位,也怪我不念师徒旧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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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章 夜光

    鹤仙子此话一出,自是同意李师师竞夺少宫主了,周围不免又是一阵骚动。

    鹿仙子笑吟吟地道:“好啦,现在少宫主的竞夺者已经有三位了。除了师师、金花、夜光,你们还有谁想来试试的么?”目光从慕华、嫣石六女脸上徐徐扫过,见无人应答,又转眸朝鹤仙子笑道:“既没别人了,那就让夜光出来一展身手吧。”

    鹤仙子冷冷道:“时辰未到,你急什么?等夜光破茧涤心,沐浴更衣之后,自然会出阁来与金花一决高下。”转眸望向慕华,道:“洗髓汤备好了么?”

    慕华略一迟疑,道:“火候倒是差不多了,奈何……山崖上的雪莲全让大师姐采走了,仅摘到一朵,只怕药效不……”

    鹤仙子皱眉道:“那还等什么?带上这箱雪莲,随我一起去‘涤心阁’。”

    六姝齐声应诺。

    许宣低头转身,正准备从鹤鹿双仙与李师师眼皮底下溜之大吉,鹿仙子忽道:“且慢!”红裙鼓舞,挟卷着浓烈馥郁的花香,闪电般挡在他身前,笑道:“姐姐,不是我信不过你,只是既要竞夺少宫,自当公平公正,叫人心服口服。我怎知你会不会违背祖宗之法,借着为夜光洗髓涤心之际,偷偷喂上几颗丹丸,暗输真炁?”

    鹤仙子大怒,喝道:“那你待怎样?”

    鹿仙子笑道:“依我看,‘六艺’比试在即,最公平的方法莫过于你也罢,我也罢,包括慕华、寻欢众位弟子,都莫出入‘涤心阁’。”

    鹤仙子怒极反笑:“凡弟子正式拜入我宫,都必须破茧涤心,做一个清净人。我们都不上门,你让夜光如何洗去凡骨,涤尽尘心!”

    “这还不简单?”鹿仙子用玛瑙矩尺轻轻拍了拍许宣的肩膀,粲然一笑,“你可以让夜光的这位贴身丫鬟为她送去‘洗髓汤’,破茧涤心,侍浴更衣呀。。”

    ********

    绝壁万仞,一道七十余丈宽的瀑布如银河飞泻,轰鸣震耳,水雾迷蒙。在那道瀑布中央闪烁着道道金光,时隐时现,想来便是那少宫主“夜光”清修的“涤心阁”了。

    许宣骑鹤高飞,距离彼处已不过百丈之距,耳中犹自传来慕华喋喋不休的叮嘱与恐吓。想起方才鹿仙子让他为少宫主侍浴洗髓时,六姝那惊骇懊悔、张皇无措的表情,忍俊不禁。

    不老宫戒律森严,严禁男子步入,鹤鹿双仙又正为“立储”斗得不可开交,不容对方出半点纰漏,一旦被她们发现自己是男扮女身,不仅将他带入花神谷的八姝罪责难逃,就连将他说成少宫主“贴身丫鬟”的鹤仙子也必受牵连,这场“立储之争”的胜者,自然也只能在李师师与金花公主中产生了。六姝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在此时自首担责,只能哑巴吃黄莲,眼睁睁看着他孤身前往“涤心阁”了。

    好在六女乔化之术巧夺天工,以鹤鹿双仙与李师师的修为,竟丝毫未察觉出他并非女儿身,一时半刻也无露馅之虞。在六姝眼里,许宣不过是一个经脉尽断的采药人,体内又有蛊虫可以遥控,不足为惧,因此诸女权衡利弊,仍抱着侥幸之心,以“传声虫”来传音胁迫他应命行事。

    若换了几个时辰前,许宣自趁此良机,找几个不老宫中的婢女逼问往忘情草的下落,抢在身份暴露前逃之夭夭,但自李师师现身,知悉时空逆转,计划已全盘改变。

    思绪千转,定下了上中下三策,上策自是找出“六合棺”穿梭时空的奥秘,返回与白素贞、小青初逢之时,扭转乾坤,救回所有人的性命;中策则是挫败李师师与耶律大石的阴谋,改变数月来发生之事,自然也就救回了白素贞与小青;下策才是找到忘情草,“穿”回慈寿塔底的囚室,解开白素贞情花之毒。

    奈何上策难如登天,敖无名费六十年之力尚不能成功,自己又岂能急于这一时?至于中策么,他与李师师几番交手,深知这女魔头布局深远,机变百出,贸然逼她现形,说不定反被她诬陷,最为稳妥的办法,还是将计就计,暗中助那“少宫主”夜光与她相争,再寻机拆穿其奸谋,乱其阵脚,借鹤鹿双仙之手将她除去。若能奏效,哪怕不能扭转时空,改变既已发生之事,或许也能从鹤鹿双仙手里讨来忘情草,回到慈寿塔救回白素贞。

    思忖间,身后白鹤长鸣,两个婢女一左一右夹护着他,已将他送到了瀑帘外,齐声道:“时辰将至,恭候少宫主破茧出关。”

    既来之,则安之,权且走一步看一步,相机行事了。

    当下许宣深吸一口气,接过二女抛来的那篮雪莲,照着慕华的指示,骑鹤冲入瀑布。

    水雾扑面,被他护体真气所激,飞花溅玉般四炸开来。

    水帘内是座极为壮丽的三层楼阁,通体以水晶、翡翠、红玛瑙砌成,玲珑剔透。后面连着一个高三、四丈、宽约五丈的溶洞,奇石嶙峋,水光辉映,变幻莫测,“涤心阁”所用石材想必就是在此凿取出来的。但瀑布外看见的刺目金光却非洞石返照,而来自于甬洞深处。

    他抱着花篮,沿石阶拾级而上,甬洞内越来越宽敞,奇香扑鼻,金光反而渐转柔和。洞壁如白玉,光滑如削,每隔十步嵌了一盏莲花状的水晶灯,然而那金光亦非来自灯火,而是源自甬洞尽头的一团云絮般的金丝。

    走到彼处,他心中一紧,浑身汗毛竖了起来。只见洞底高阔,四壁围合着一池清水,热气蒸腾。洞顶彩色斑斓,竟倒悬着一只毛茸茸的五色巨蛛,足足有先前撞见的“情蛛”三倍大小,那团云絮般的金光赫然是它蛛网上吐结而成的丝茧。

    也不知是否被他脚步所惊扰,那五色巨蛛猛地拱起身子,螯肢连着蛛网上下抖动,腹部也跟着急剧起伏,金光闪耀,仿佛随时要朝他当头扑下。

    慕华似是预见到他的反应,又借“传声虫”蚊吟般地叮嘱道:“别动!这只彩蛛是‘情蛛’的蛛后,能从气味和呼吸辨别出男女,你越是慌乱,越容易被它嗅出。屏住气,将雪莲花慢慢地涂抹在耳颈、手背上,千万不要慌乱……”

    许宣依她所嘱,将雪莲花捏碎涂抹在肌肤上,那蛛后果然渐转平复,重新匍匐在洞顶,一动不动。

    慕华道:“再过半柱香,少宫主便将破茧而出。你快将雪莲花撒入池边的玉鼎,搅匀后再一齐倒入池中。”

    他这才发现池边立着一个冰雪剔透的玉鼎,鼎中紫黑色的药汤汩汩冒着气泡,想来就是熬好的“洗髓汤”了。于是将一篮雪莲花尽数倒入鼎里,搅动片刻,又一起倒入池中。

    “嘭”地一声,水面猛然朝上鼓起一尺来高,无数水泡翻腾乱涌,原本清澈见底的池水也瞬间浑浊,变成了暗紫色,接着又变作了金红色,而后橙黄、深碧、浅翠、蔚蓝、浅蓝……极速变幻,很快又复转清澈,满池乱涌的水泡也逐渐消散,只余下数十朵雪莲浮在池面,摇荡起伏。

    馥郁的花香随着热汽蒸腾逸散,入鼻贯脑,飘飘欲仙。悬结蛛网的那团丝茧忽地一动,金光四射,隐约可见一团黑影,像是有人抱蜷其中。不等细辨,蛛后陡然缩成一团,丝茧金光暴涨数倍,继而“轰”地一声震响,金丝炸舞,霞光万道,照得洞内炽白一片。

    许宣不自觉地朝后退了半步,只见一那团丝茧朝着水池直坠而下,蛛后嘶嘶怪叫,沿着顶壁飞也似的朝外逃去,满室光芒顿敛,只剩下数十盏莲花灯散发着柔和的黄光。

    池面雾汽袅袅,异香缭绕。丝茧悬在离水面三尺处,金丝摇荡。

    茧中人抱蜷着身子,仍被一团云絮似的丝茧笼着,瞧不清脸容,但从那隐约可见的冰雪玲珑的身影来看,也知必是美人无疑。

    许宣心中突突急跳,忖道:“此人想必就是那少宫主夜光了。”

    耳中又传来慕华急切的问询:“少宫主破茧入水了么?”听他回答仍悬在水面,“啊”地一声,也不知是忧是喜,停顿了片刻才道:“她过了这么久未能破茧,可见情丝未断,尘念未消。现在已经没时间再等啦,你需切断蛛丝,助她一臂之力……”

    话音未落,那几根悬晃的蛛丝倏然又往下一沉,丝茧应声迸裂,露出茧中人的大半张脸颜,鼻尖距离池面仅有寸许,水光辉映,双眸紧闭,清丽得难以描摹。

    许宣“啊”地一声低呼,胸口如遭电击,热血全都冲上了头顶,惊喜欲爆。

    白素贞!眼前蜷身茧中的不老宫少宫主竟然就是白素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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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一章 蛛阵

    许宣灵光霍闪,暗骂自己蠢不可言。

    白素贞若非拜入了不老门下,又怎知能解“苦情花毒”的唯有忘情草?又怎知世间只有三株此草长在不死树上?她又怎会去追拿那与花神谷有着千丝万缕关联的洛原君?想起当初葛长庚临终所托,更是豁然贯通。

    那日葛仙人将血书卷入玉箫,授予白素贞时,曾说道,“至于你们姐妹……经此一劫,大宋只怕再没有你们容身之所,等将秋晴与许官人安顿好后,你们可带着老夫这支玉箫作为信物,前往昆仑山灵鹫峰寻找我的一对故友。这两人虽然非魔非道、亦正亦邪,却与我颇为投缘,若肯收你们姐妹为徒,也不枉了这两颗元婴金丹和你们几百年的修行”。

    难道他说的那对“昆仑故友”,竟然就是鹤鹿双仙?若真如此,也难怪鹤仙子会破格收白素贞为弟子,并将她立作少宫主了!

    与她重逢后的所有疑惑全都冰消雪融,唯一不明白的是,她为何被法海所困,又如何脱困来到了昆仑。但此时此刻,这些都已毫不重要,重要的是既已阴差阳错,穿梭时空,“回”到了数月之前,又与安然无恙的白素贞重逢,那么就根本无需再找什么忘情草,“返回”慈寿塔解救她了,只消与她联手挫败李师师,便可扭转乾坤。

    听见他的轻呼,慕华急问其故,许宣正待说话,只听洞外嘶嘶迭声,那只巨大的蛛后又沿着顶壁爬回来了,身后跟着一大群血红色的情蛛,密密麻麻地四散涌来。

    “咻咻”激响,万千蛛丝交错飞舞,凌空结成了一张大网,朝他兜头罩下。

    许宣暗呼不妙,难道自己情心方动,这些怪物便已嗅出他的男性气息?要想除灭它们并非难事,但若因此惊动了鹤鹿双仙,可就前功尽弃了。不及多想,翻身跃入池中。。

    被池水相隔,蛛群闻不着他的气息,乱作一团,却密攒攒地聚集在四周洞壁,不肯离去。好在他从王重阳那儿学会了“龙息诀”后,已深谙水中“呼吸”之道,丝丝空气从毛孔透入全身,胸肺立转舒畅。

    气泡汩汩,莲花跌宕。

    他仰面浮在水下,恰好与白素贞咫尺相对,望着那张睡美人般的脸颜,悲喜交织。想来这她就是从“情茧”中破茧而出、又在这满池的“洗髓汤”里脱胎换骨,洗尽了从前的记忆。此时此地,三寸之距,却仿佛隔着三生三世……

    就在这时,白素贞睫毛微微一颤,睁开双眼,神情恍惚地凝视着他,双颊晕红,仿佛认出他来了,又惊又喜,低声道:“你……你是许……”

    许宣大喜过望,忽想起“应声虫”能将周遭响声传回慕华耳中,情急之下,猛地探手封住她的口。悬直的蛛丝再也支撑不住,齐齐崩断,“哗”地一声,连人带茧落入池中,莲花摇荡。

    五色巨蛛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叫,领着蛛群,怒潮般汹涌冲来。许宣凝神聚气,抱着蜷于茧中的白素贞急沉池底,将经由毛孔渗入的空气转丝丝脉脉地传入她的口中。

    若在寻常水中,“龙息诀”过滤的空气清新冰凉,越吸越觉精神奕奕,但这“洗髓汤”却似颇为奇特,“吐纳”片刻,不但没有清凉之感,反倒灼灼如烧,涌起异样的感觉

    白素贞的呼吸亦越转急促,身体滚烫,丝茧也仿佛收紧了许多。他心中一凛,难道这“情蛛”之丝应情而动,越收越紧?又或者这“洗髓汤”里有什么古怪?

    此念一起,立即想起李师师献供“雪莲花”时的笑容,汗毛尽竖。是了!这女魔头明知少宫主需洗髓涤心,脱胎换骨,又岂会这般好心,将费尽心机夺来的雪莲平白奉上?

    要登少宫主之位,必须是无暇处子,一旦白素贞情动失身,自然就失去了竞位的资格。难道那女魔头早已看穿自己身份,故意设下此局?旋即又觉断无可能。李师师盗夺雪莲是在遇见自己之前,她再奸狡,也不可能未卜先知。

    (此处delete五百字)

    迷迷糊糊中,几次想要撕开薄韧的丝茧,那情茧却纹丝不动。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探入腰囊,想要取出“裂天刀”,却摸到了那颗冰凉的“定心珠”,眼前忽然闪过敖无名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心中一凛,又如被当头浇了满盆冰水。

    那魔头将吸藏在体内数十年的“定心珠”送与自己,难道是早已料到他会在此遇见白素贞,被情丝所困?此时此刻,鹤鹿双仙与漫山宾客正在翘首等待着白素贞脱胎换骨,与李师师、金花娘娘一决高下,如不能让她尽快定心静气,破茧而出,这盘好不容易重新摆好的棋局,势必又将满盘皆输!

    当下抓起那颗定心珠,塞入她的口中。凝神聚气,将耳中、腹内的“应声虫”瞬间震死,左手抱住她的腰肢,右手拔出“裂天刀”,破水冲出了池面。

    数以百计的情蛛正如热锅上的蚂蚁,围绕着水池四处乱转,嗅觉他的气息,立即轰然聚拢而来。

    五色缤纷,蛛丝乱舞,他挥舞柴刀,劈开扑面而来的万千银丝,脚尖在洞壁上一点,翻身冲向那只巨大的五色蛛后。

    雪莲花若真沾了春毒,自然不能再用于涂抹肌肤,避开情蛛。唯一的办法只剩下“擒贼先擒王”,杀了这只蛛后,群蛛无首,或许便一哄而散。

    那蛛后的步足长约九丈,倒悬上方,几乎覆盖了整个洞顶,腹部震鼓,螯肢颤动,发出尖利急促的啸叫,千万银丝随着幽蓝毒雾一齐喷爆而出。饶是他百毒不侵,亦被熏得呼吸一紧,头晕目眩,浑身立刻被缤纷乱舞的蛛丝重重缠住。

    好在“裂天刀”锋锐无比,刀刃外旋,迸开百余绺蛛丝,顺势又将扑来的蛛丝卷住,奋力朝右挥甩。蛛后啸叫着从他右上方擦过,螯肢斫入石壁,竟如刀斧般劈下两块钟乳石。

    不等他喘口气,数十只巨蛛又已凌空扑至。此时已顾不得是否惊动花神谷众女了,许宣飞身急旋,切瓜砍菜般斩落了十来只,抱着白素贞朝瀑布外掠去,眼前一花,蛛后却已尖啸着挡住了洞口。

    那巨蛛似已被彻底激怒,八脚齐张,蛛网遍结,腹部胀大了数倍,金光刺目,急剧鼓动,绒毛根根戟张如钢刺,时刻将欲吐丝喷毒。

    情蛛之毒不在于见血封喉,而是诱动心跳加速,气血岔乱,一旦被蛰,轻则情火癫狂,失智疯魔;重则经脉尽碎,炁爆而死。

    许宣阴差阳错修成了“无脉之身”,又已悟通“逆炼混沌元炁”的心法,蛛毒虽不能致其命,却足以让他心猿意马,难以聚气招架。尤其又中了雪莲花上浸染的催情之毒,火上浇油,意乱情迷,既要抱着佳人避开蛛群,又要守住心底红线,实是艰难到了极点。

    当下一咬舌尖,趁着剧痛清醒的瞬间,翻身回旋,躲过蛛后喷来的毒雾,从蛛群的间隙冲落洞角。

    原以为蛛群会立即转向涌来,方要朝洞口下方蛛网最稀薄处冲去,却见蛛后啸叫陡止,触毛四转,八只彤红的眼睛跟着左右翻动,群蛛随之止步,到处“张望”,似乎都在寻找他们的下落。

    正自不解,忽听白素贞低声道:“情蛛又瞎又聋,全靠嗅觉与触毛的气流变动来辨别猎物的位置。我们身上沾了蛛血,它们把我们当作同类啦。”语气轻柔平静,显然“定心珠”已生奇效。

    许宣大喜,低头撞见她温柔喜悦的盈盈眼波,顿觉热血上涌,闭上眼不敢再看,深吸一口气,道:“白……”

    “姐姐”两字还未出口,唇间一凉,似有冰浆玉液直灌喉中,欲念陡消。睁眼望去,见她右手已从丝茧中伸出,倒握着一支嫩绿色的玉石小瓶,瓶口悬着一颗仍未滴尽的水珠。

    “许官人,这是‘冰心花’所酿之蜜,可以暂缓情蛛之毒,只是……”她微微一笑,眉眼间闪过淡淡的忧虑,“只是‘洗髓汤’里似乎掺入了‘苦情花’与‘相思蚕’,‘情入肌肤,相思入骨’,除了‘忘情草’,世间无物可消。你给我的这颗‘定心珠’也罢,‘冰心花蜜’也好,最多都只能维持几个时辰……”

    许宣一凛,想不到穿越时空,竟还是中了苦情花毒!

    但见群蛛仍未发现他们,满腔情火也熄灭了大半,心中稍定,正要问她何处可寻忘情草,怀中的青铜罗盘突然震动起来。

    他摸出瞥望,却见金针炫光闪动,朝着身后的石壁嗡嗡摇晃了片刻,顿住不动了。心下大奇,六合棺明明悬卡在昆仑万仞绝壁上,距离这儿极远,为何罗盘竟会指示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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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二章 秘道

    许宣用手一寸寸地抚摸石壁,凝神查探,终于发现壁上竟然有一圈极细微的裂纹,犹如一扇隐藏的小石门。

    拔出裂天刀,轻轻插入罅隙,用足真炁朝外勾拽,“格啦啦”一阵响动,石壁被拉出尺许,后面竟然藏着一个黑乎乎的罅口。

    白素贞“啊”地一声低呼,又惊又奇,想不到这角落里竟有如此隐秘的石洞!以花神谷结界的时间来计算,她在此已近两年半,却从未听说涤心阁、洗髓池内藏着什么暗道机关,却不此洞通向何处?

    就在这时,忽听蛛后尖啸狂震,似是察觉到了他们的气味,领着群蛛四面八方朝他们涌来。

    许宣咬了咬牙,此时此地已别无选择,就算这罅洞通往幽冥地狱,也只有闯上一闯了!当下抱着白素贞钻入那罅洞,右掌从内侧吸住“石门”,朝里拉回。

    几在同时,那五色蛛后的毛茸茸的长脚已抓住岩石边缘,死死拽住。转瞬间,洞口石壁便层层叠叠地覆压了数百只巨蛛,嘶嘶怪叫,长脚、螯肢争先恐后地朝里挤去。

    许宣挥起柴刀,将蛛后的脚尖斩去半截,趁着它吃痛收缩之际,将挤探而入的情蛛劈得稀烂,然后左手扳拽石沿,猛地朝里闭拢,将洞口封了个严严实实。饶是如此,左手、右臂仍被蛛群连蛰带咬了数口,又红又肿,火烧火燎。

    洞中逼仄,漆黑一团,许宣抱着白素贞,弯腰半蜷,头颈、后背、膝盖全顶在光滑冰冷的石壁上,难以舒展,她的唇正好贴在他的左颊,呵气如兰,他心中不由嗵嗵剧跳,定了定神,道:“白姐姐,得罪了。”

    白素贞含糊应答了一声。。

    此时他已适应了洞内的黑暗,见石壁上竟有个极小的孔洞,透出一线微光,于是屏住呼吸,将右眼贴在那小孔上,朝外窥望。孔洞极小,依稀可见蛛群长脚交错乱舞,依旧不肯散去。

    忽然眼前一蓝,酸泪交涌,似是蛛后朝空洞喷吐毒雾。许宣一凛,本能地朝左后方缩去,却觉左肩外空空荡荡,并无遮挡。摸索查探,才发觉背后的洞壁另有乾坤,朝左有一个三尺来高的甬洞,幽深曲折,不知通向何处。

    情蛛嗅觉极灵,石壁虽厚,有此孔洞便足以让它们聚集不散。当下顾不得多想,抱着白素贞小心翼翼地挤入左侧甬洞,朝前匍匐爬行。

    如此七折八转,约行进了数十丈,前方出现了两条分岔,他燃着火折子察看片刻,未觉有何不同,于是朝右继续爬行。岂料越往里行,岔路越多,最多处竟有四个分岔,这洞壁的山腹里竟似藏着一个四通八达的巨大迷宫。

    白素贞想不到此中大有乾坤,惊讶更甚于他。

    爬行了三百来丈后,甬道越来越宽敞,可以直起身行走。到了个较大的洞窟内,料想相隔甚远,蛛群已绝不可能再察觉了,他方松了口长气,靠着洞壁坐下,将白素贞倚在身旁。

    劫后“重逢”,直到此刻才有了和伊人畅谈的时机,然而所有想说的话,前两日在临安,在她昏迷的榻前,都已经尽情倾吐过了,此时反倒悲喜填膺,不知从何说起。

    白素贞浑身仍被丝茧包裹,仅露出肩头与双足,在火折子忽明忽暗的幽光下,更衬得肌肤如雪。见他怔怔地凝视着自己,不由晕生双颊,低声道:“许官人,劳烦你转过身。”

    许宣“啊”地一声,道:“抱歉!”头转得太急,前额磕在了石壁上。只听她“扑哧”一笑,接着“咻咻”连声。洞壁也不知是什么晶石被刀斧劈斫而成,光滑如镜,竟倒映出她的窈窕身影,原来她正将丝茧抽剥而出,“织”成衣裳。

    他心如鹿撞,忙转回眼,不敢多看。晶石洞壁映照着他的面容,目光瞥及,又是一声低呼,这才发现他所乔化的“婢女”妆容不知何时已消失殆尽了,露出了真面目,想来是先前浸泡在洗髓池中的缘故,难怪白素贞一眼便认出他来。

    “许官人,”白素贞已将蛛丝织成衣裳,翩翩立定,“花神谷与世隔绝,数千年来罕有外人进入,你是怎么找到……找到这里的?”似是想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话到嘴边,双颊酡红,又硬生生换了措辞。

    火光跳跃,两人拉长的影子在壁上晃动,那情景与当初蜀山何其相似。

    许宣喉中若堵,恍如做了一场大梦,哑声道:“说来话长。白姐姐,你又是为何会到了此处,成了花神谷的少宫主?”

    白素贞摇头道:“我也不知道。那日在长江被明心打散了魂魄,便什么都不记得了,重有意识时,便已到了这里。姥姥说,是一个小道士送我来的,说奉了葛仙人所托……”

    “小道士?”许宣大奇,突然想起八姝所言,“是那个被关在地牢里两年多、上个月才刚刚死了的小道士么?”

    “许官人又是如何知道的?”白素贞蹙起眉尖,越发惊讶,“那道士自称是茅山道士虚尘子,受葛仙人外孙女李姑娘的嘱托,从金山寺和尚法海的手中救了我,将他和我一起送到了昆仑……”

    “法海?你是说法海也在这里?”许宣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

    白素贞点头道:“两位姥姥对和尚极为厌恨,所以一直将他囚禁在地牢。葛仙人对花神谷有大恩,姥姥见了他的玉箫和血书,便将我合力救活,收为弟子,那虚尘子也被奉为上宾,居住在‘望天宫’里。谁知过了半个多月,便发觉那虚尘子暗藏二心,几次潜入藏宝宫。姥姥疑心他与法海同为敖无名的党羽,假借护送我为名,想要盗取上古宝物,大怒之下将他也关入了地牢。”

    许宣心中突突狂跳,暗忖:“这么说来,几个月前李师师、耶律大石盗取‘朱雀翎图’时,法海便已被囚禁在此了。他是如何逃出去的?死在这儿的茅山道士又是何方神圣?”他从小对道门各派高手如数家珍,却从未听说过“虚尘子”这号人物,隐隐中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稍纵即逝。

    白素贞道:“许官人,那日长江一战,明心为何死在了林灵素之手?我听说你们被林灵素与李少微挟持去了蓬莱,如何又到了这里?小青呢?小青和你在一起么?”

    许宣心中刺痛,泪水夺眶而出,摇头道:“小青……小青姐姐死了!”

    当下将与她分别之后的所有事情一一道来。

    这些话,他当日曾与小青说过,后来也曾在她昏迷的榻前倾吐过,此时重述,虽已流畅自如,但说到自己满门惨死、小青被混沌所吞等事时,依旧痛如刀绞,哽咽难言。

    至于他与小青的日久生情,以及对苏里歌的因怜生爱,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唯有含糊其辞地一带而过。

    白素贞想不到相别之后的短短一年,他竟经历了如此翻天覆地的种种变故,直听得她时而惊心动魄,忐忑不安;时而荡气回肠,心生神往;时而又柔情百转,想要抚平其创。听到小青意外葬身于混沌之腹,更是如闻晴天霹雳,“啊”地一声,既惊且悲,捧着脸,软绵绵地坐倒在地,泪水如断线珍珠般从指缝间掉了下来。

    许宣愧恨难当,重重地打了自己一耳光,道:“都怨我!我若能快上一步,小青姐姐也不会……不会……”积累了数月的自责与悲痛这一刻如洪水决堤,再也无法自已,忍不住放声大哭。

    地洞内哭声回荡,滚滚如雷,两人一凛,只怕惊动了花神谷众女,齐齐顿止。静候了片刻,不见有异常,悬着的心方落了下来。

    白素贞与许宣相识以来,从未见他如此悲伤,戚戚相感,起身擦去他的眼泪,低声道:“许官人,小青古灵精怪,吉人天相,从前也不知惹了多少乱子,却总能化险为夷。就算真被混沌吞下肚,也未见得就不能逃出生天……”

    她越是温言抚慰,许宣越觉愧疚伤心,紧紧地抓住她的手,泪如泉涌,过了好一会儿,才重转平静,强笑道:“白姐姐说的是。再说就算……就算……我也找到了能让时光倒转的六合棺,总有法子能让她活转过来!”

    当下又将自己如何重返临安,遇见“脱胎换骨”后的白素贞,又如何为了救她,误得六合棺,而后阴差阳错撞见敖无名,穿越回数月前的“现在”,与她在此“重逢”之事……择要道来。

    白素贞越听越奇,讶然道:“你是说你……你是从数月后的临安‘穿越’到了这里?那时李师师、耶律大石已从花神谷盗走了朱雀翎图?而我奉师命去临安追回被盗走的宝物,却被冒充你的、耶律大石之子用情花毒针所伤?你为了救我,撞见了被囚禁六十年的敖无名,又经由那六合棺,从金山寺‘回’到了数月前的昆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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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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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海仙踪介绍:
南宋初年,天下动荡,道佛争锋,魔门逞凶。杭州药商之子许仙身不由己卷入江湖,被迫开始一场瑰奇多姿的仙魔之旅。血海深仇,情怨纠葛,他命中注定要以一己之力与世界为敌云海仙踪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云海仙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云海仙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