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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卫风     食味生香txt下载     食味生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百二十 意外

    缘份这个词儿真是个万金油,不管什么事情,都可以用缘分二字来解释。两个人的好事能成,那是两人有缘。要是没成,那是有缘无份。要是成了怨偶,那就是孽缘了。

    总之,人们终归能把这些悲欢离合的事情都归结于缘字。既然都是上天注定的缘份,非人力可扭转,那就顺其自然,无须强求。

    有时候这种想法可以让人们得到安慰,可是有的时候就显得太过消极悲观了。就拿阿青和李思谌的亲事来说,如果李思谌不是先下手为强求了指婚,可能慢着那么几天,安郡王府就要给他定亲。那时候木已成舟,再想反抗就晚了。如果事情成了那样,难道要哀怨的叹息一声两个人无缘,就此放弃?

    在李思谌的身上,阿青看到的是他谋定而后动,坚忍不拔的一面。

    而且他对她是真的用心……他知道她喜欢看什么书,做什么事,爱好什么,讨厌什么。而这样一比较,阿青对他的了解就少得多了。她知道他的身世,知道他的努力,可是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闲暇时爱做什么事……这些她都没有机会去了解。

    希望以后他们会彼此了解。

    “你出阁的时候,我就不去讨喜酒吃了,不过我一定不会忘了给你送一份儿大礼。”文安公主笑着说:“等你成了亲,咱们可就真的成了一家人了。”

    对于文安公主的善意,阿青也是衷心感谢。

    “至于你婆婆……她这个人我虽然不熟悉。可是你做的事情只要占着道理,她就不能把你怎么样。”文安公主这话说的是含蓄了,安郡王妃的名声外人不知道,宗室中人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安郡王夫妇是老夫少妻,继室年轻貌美,又生了两儿一女。到了她这个位置上,还图什么?换成是谁,也希望自己的儿子能请封世子,将来成为下一任郡王。

    将来这婆媳之间,妯娌之间。姑嫂之间。闹心的事情多着呢。

    湖上面十分热闹,可以听到其他船上也有歌舞曲乐之声传来,一片太平景象。平时京城宵禁,这种火树银花不夜天的场面。一年里也只有这三天能见到。

    “不早了。你们三个也都早些回去吧。”文安公主吩咐齐尚宫好生把她们三个送回船上。又嘱咐她们早些回家,注意别贪玩吹了风,也别让花灯、焰火不当心烧着了衣裳。

    这话也不是白嘱咐的。因为湖上风大,不远处有条船上就起了火。远远看着船上的人惊惶尖叫,在船上慌乱的奔走。风助火势,远远望去半条船差不多都被火裹了进去。船上的人急的竟然就往水里跳。

    四周船有不少,跳进水里的人倒不至于在湖里淹死,已经有人伸杆子去捞了,不过这时候湖水冰冷,就算不淹死,估计也得被冻的大病一场。

    齐尚宫让人过去问了一声,回来说:“是迎春巷叶家的船,因为风吹着灯笼烧着了,船上又挂着彩带、绸花等物,一下子就烧起来了。”

    文安公主问:“可有伤着人?”

    “那倒没有,好象跳水的有两个呛着了,没有伤着性命。就是好好儿的一条船不能要了。”

    湖面上可以清楚的看见那艘着火的船,火焰熊熊,已经把整条船都吞没了。在这湖上火也没法儿救,能把人救下来就算不错了。这会儿已经有官衙的快船过来了,敲着锣喊着当心火烛,一面把那条船上的人收拢了送回岸上去。

    “听说今天晚上这起火的不止一家两家,就单是这片湖上,这已经是第三条船了。前两条船都没出什么大事,这一条就烧了个精光。”

    “到处都是灯,有点蜡的,还有烧灯油的,那点蜡的还好些,烧灯油的要是一翻了,这火真没法儿救。”

    因为看到了一场起火,阿青她们三个也没心情玩了,李思敏还得回宫去,不能逗留太久,三个人上了岸之后告了别,和各自家下人会合,各回各家。

    这会儿街上人还是不少,大半条街堵的水泄不通,阿青乘着车子,只能一点一点的朝前挪。桃叶掀开车帘从缝中往前看了一眼:“路快通了,那辆碍着事的车总算是挪开了。姑娘困了吧?还得再忍一忍,可别在车上打盹,不然一会儿下车容易着凉。”

    阿青懒懒的打了个呵欠:“早上起的本来就早,感觉也没玩儿多久,偏偏来去的路上耽误事。”

    “可不是,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人,都在今天晚上涌到街上来了。”桃叶怕阿青睡着,笑着说:“我陪姑娘说话解闷吧,也去去乏。姑娘渴不渴?车上还有热茶。”

    “给我倒杯茶吧。”

    阿青靠在那儿,听着车外头熙熙攘攘的声响。

    上元节……似乎前面两回的上元节都发生了很重要的事。还在七家镇的时候,有人就想趁着节庆混乱的时候对他们家下手,幸好事情没能成功,被李思谌拦下了。而上一个正月十五,李思谌带她去长安塔偶遇了出宫的皇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们的婚事敲定。

    原本阿青以为今天晚上能见着李思谌的,结果他从头到尾也没出现,让阿青白期待了一场。他多半不会留在郡王府过上元节——安郡王、郡王妃,还有郡王妃亲生的两儿一女,他们才是一家人。李思谌是被排斥的,是郡王妃和异母弟弟们的眼中钉,怎么可能会和和气气坐下来一起过节呢?

    那他怎么没露面呢?大过节的总不会还有公事要忙吧?

    车子终于开始向前挪动,平时一炷香功夫就能到家的路程,今天足足花了多半个时辰。不知道哪家的捣蛋孩子点着鞭炮专往人脚底扔,突然炸响之后气的人又叫又嚷。阿青的车拐进了月桥巷,巷子口有个不大的摊子,是有人在这儿临时支起了炉子锅灶,卖起汤圆来了。

    车子慢下来,车夫有点儿疑惑的说:“桃叶姑娘,我瞅着那灯旁边坐的人好象是咱家少爷?”(未完待续。。)

    ps:  刚才贴重复了~~汗,内容已经替换。

二百二十一 汤圆

    桃叶伸头一看,果然坐在那边摊子上的就是小山。他也看见自家的车回来了,站起身来迎了过来。

    “少爷。”桃叶急忙扶着车辕跳下来:“这么晚了您怎么在外头?”

    “我也出去看了会儿灯,回来的早,就出来迎一迎姐姐。”小山笑着回头看了一—桃叶顺着他的目光,看见刚才小山坐的那张矮桌旁边,还坐着一个人。不过那人穿着长斗篷,刚才又背着对巷子口,桃叶看不清楚他的样子。现在这么一留心,桃叶顿时吃了一惊。

    她虽然只见过一次世子爷,可是绝对不会把他和旁人弄混。

    世子爷怎么也到这儿来了?

    桃叶又看了一眼小山,小山轻声解释:“我也是在这儿偶然遇到他的。”

    桃叶也来不及多问,赶紧转身向阿青回话:“姑娘,世子爷也来了。”

    阿青微微一怔:“谁?”

    “世子爷,和咱们家少爷刚才就坐在一处的。”

    要按着规矩,姑娘和世子爷是不能够见面的,定了亲尤其要避嫌,更何况这桩亲事被那么多人瞩目。

    可是自家姑娘和世子爷早就相识,和那种盲婚哑嫁的不一样,上元节又不比平日,这一天里头,大家都可以暂时把规矩放到一边的。

    不得不说桃叶服侍阿青是很用心的,她用心记得阿青每一个细小的习惯,想做一件事情之前都会先想一想,姑娘会怎么说?姑娘赞同还是反对?有句话叫世上无难事。桃叶能把阿青服侍的无微不至,让人觉得妥贴舒服,离不了她,那她就是有过人之处。

    果然她没有猜错,阿青听了这话之后,把帘子掀起一角来。

    夜已经深了,巷子里又不比外头街上那样灯火通明,近处只有这个支起的小棚子里亮灯。李思谌就坐在这简陋的棚子下头,坐在一张粗糙木板支起的桌子旁边。

    四目相对,他朝阿青微微一笑。站起身走到车边来。

    “回来了?”

    “嗯。”阿青的目光几乎是有些贪婪的在打量着他。感觉……有许久许久没有见过他了。他好象又瘦了一些。多半做的事情既劳心又劳力,吃不好睡不好。这样一直熬下去,人肯定吃不消。

    “去了哪儿?花灯好看吗?”

    他的口气很淡然,一点都不象久别重逢。可是目光也和阿青一样。象是被磁石吸住了一样。灼热而专注的看着她。象是要用眼睛把她的样子细细的描画下来深藏在心中一样。

    “在湖上玩了一会儿,遇到了文安公主的船,还一起喝了茶吃了点心。”

    两人就这么隔着车窗子说话。阿青已经忘了下车这事儿了。她的目光扫过小山和李思谌刚才坐过的桌子,看见桌上还有两只没收去的空碗。

    “你们刚才在这儿吃东西了?”

    李思谌也侧转头看了一眼:“吃了。我要了一碗汤圆,小山要了一碗馄饨,这儿还有八宝粥和莲子羹,你饿了吗?要不要也尝一碗?”

    阿青想了想:“好,那我也吃一碗再回家。”

    其实她一点儿都不饿。

    可是她不想就这么和他分开。不然的话,下次见面可能真得等到成亲之后了。

    桃叶很有眼色的退到一边——把扶小姐下车的活儿留给了当仁不让的世子爷。没看少爷都没上前来横加拦阻吗?她又多什么事。

    那小摊子的老板本来已经想收摊回去了,本来也就是申时前后生意不错,这么晚人都回家了,他也想回去。结果来了这么两位少爷,就叫了两碗吃的,可是赏钱给的多,他索性也不急着走了,坐在一边看着火。这会儿看见从车上下来这么一位天仙般的美人,忙不迭的上前应承:“公子和小姐要用点儿什么?”

    阿青看了一眼滚开的汤锅:“给我下碗汤圆吧。”

    “好好,您坐着等等,我这汤圆做的远近有名,吃过的人都说好。”他扯下肩头的布巾,把桌子长凳擦了又擦。

    这摊子平时白天也摆,可是从来也没有这样美丽的小姐来他这样的摊子上吃过东西啊,只怕人家嫌腌臜。

    其实他想多了。阿青在两年前,完完全全就是乡下土妞,比这还不讲究的小摊儿她都吃过。不但吃了,要是觉得不错,回家以后她还会学着自己做,往往做的都比外头卖的那些还好。

    汤圆现成的,丢下锅一滚,等汤圆都漂起来就可以盛出来了。

    因为只要了一碗,端上来的时候,阿青看着李思谌面前空荡荡的:“你不吃?”

    “刚刚吃过了。你吃吧,我陪着你。”

    小山靠着车辕站着,假装自己和这俩人根本不在同一个地方。

    可是四下里这么静,他们说话他都能听见,练武的人本来就比一般人耳聪目明。

    刚才他觉得屋里气闷,又觉得姐姐快回来了,索性出来迎一迎。杨威本来跟着他,被他打发回去了。

    不过一年多不到两年的功夫,杨威和振武已经不是刚来的时候那没头没脑乱碰乱撞的样子了。张伯真是会调理人,两个孩子在他手里这一年多,同之前完全是判若两人,杨威做事沉稳细心,振武灵活机变,看得出来,他们俩将来都会有出息。

    吴婶又给他指派了几个服侍的人,小山给推了,没要。

    “我又不在家里待几天,用不着这些。在山上我们什么事情都是自己做,自己洗衣,自己叠被,自己梳头洗脸,就算一开始有人不会,慢慢也就习惯了。”

    吴婶听着既有点儿心酸,又有几分骄傲。

    她知道儿子到哪儿都能过得好。就算把他一个人扔在深山里,扔到荒滩上,他也不会渴死饿死,会把自己打理的好好的。

    “你的屋子平时总得有人收拾吧?”

    “我的东西放哪儿我自己心里有数,用不着别人帮忙。”小山笑着抱过小石头,捏着他两个肉肉的胖拳头作势欲咬,小石头咯咯的大声笑起来,要把手抽回去,兄弟俩玩起你追我逃的游戏,乐不可支:“再说了。以前我也没用人服侍过啊。”

    只是家里突然进了京。一下子成了富贵人,很多以前没有的东西现在都添上了,还有奴婢使唤。说是变成了富贵人也不恰当,吴家原来就是京城人氏。因为躲避战乱才不得已背井离乡。刚到京城的时候小山也不习惯。吴叔吴婶感慨万千。觉得终于回来了。小山却生在七家镇,长在七家镇,最多只跟父亲去过一趟府城。京城对于他来说完全陌生。他熟悉的一切这里都没有了,最难受的是没有了朋友和自由。

    要是当时父亲没送他去学艺,继续憋在京城这个方方正正的大笼子里,他真怕自己也变成一无是处的人。

    别人都说山上的生活苦闷,可小山不是这样想。回到山上他觉得浑身都舒展了,除了见不到家里人,处处都觉得自在。他不觉得山上的吃食素淡粗陋,也不觉得那样满目青绿有什么不好。

    和同龄人在一起,他渐渐能发现别人身上有自己没有的长处,也会发现自己身上不及旁人的短处。在山上那样环境单纯的地方,少年们之间的友情纯粹诚挚。就象他和方师兄,两个人同屋的交情,还有一起打虎的经历,让他们之间的情分已经和旁人不一样了。也许就象父亲曾经说的一样,这是生死之交,不是亲兄弟,然而与亲兄弟相比也不并不差什么。

    他们不用什么撮土为香,也不用什么斩鸡头烧黄纸对天盟誓,但是两个人心里都明白。

    就象爹和孙家伯父一样,是这样经历数十年时光也没有变淡的交情。

    阿青咬了一口汤圆——和外面一般卖的汤圆一样,糯米面放的都少,吃起来口感稍硬,也不太黏。不过这做汤圆的手艺确实不错,皮薄馅儿香,桂花芝麻糖馅儿,里面应该还放了一些碎花生,所以口感格外的香。

    其实阿青以前倒是吃惯了这样的汤圆,现在家里再做汤圆做点心的时候当,当然不会在用料上苛扣俭省了,可是有时候太过精细了,吃一两个还行,吃多了就会觉得有些过于甜腻。

    李思谌就坐在那儿,专心致志的看着她吃。

    一旁卖汤圆的小贩也觉得奇怪。他是不敢一直盯着人家姑娘看,免得被人当成心存歹意或是意图不轨。但是这姑娘是真的在他摊子上吃东西 ,这个实在让他心里十分惊奇。

    她居然是真吃了,不是盛了一碗做样子。

    一碗汤圆并不多,五六个的样子,本来就是小吃,并不是给人充饥用的。阿青把一碗汤圆都吃了,李思谌也是从头看到了尾,让一边的小山都觉得不忍卒视。

    是,他姐姐是个美人,可是美人吃东西有什么好看的?居然看的目不转睛,就跟从来没见过一样。

    简直让人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特别不自在。

    小山走了过去:“不早了,姐,咱们回去吧?”

    他看了李思谌一眼,心说小样你见好就收吧,现在你还不是我姐夫呢。再说,他们成亲的日子一天比一天更近了,要不了两个月,姐姐就正经成了他家的人了,到时候两个人可以天天对着看,一直看到老。姐姐在家就这么短日子了,小山一想到这个,心里就有一种酸涩的感觉。

    舍不得,又无奈,还很忐忑……总之说不清楚。

    姐姐也喜欢他,从她看他的眼神儿里小山就明白了。

    所以他退到一边,让姐姐和他能说说话。可是两个人什么也没有说,姐姐在那儿吃,他在那儿看她吃……真不太明白这两个人都在想什么。

    小山和长根以前去偷看村里的年轻男女相会,两个人一进林子就急不可待的抱一起了……当时小山还不太懂这些事,还学鸟叫吓唬他们。

    现在他是懂得这些事了,可刚才有那么一会儿,他还想象小时候一样撮起嘴唇学鸟叫,把那对鸳鸯惊散。

    阿青点点头:“好。”

    是该回去了,天已经不早了。

    李思谌站起身来:“我送你们到门口。”

    “不早了,天又冷,你也早点儿回去。”

    “就几步路,不打紧的。看你们进去我就走,也走的放心。”

    小山象门神一样紧紧守卫着姐姐,李思谌倒是说话算话,只送他们到了府门前。

    阿青轻声嘱咐他:“你快回去吧,早点儿歇着。”

    她想说的话有很多,可是最后到了嘴边的也就这两句。

    李思谌点头说:“我知道,你们也早些睡吧。”

    门上的人听见了外头的声音,急忙开门相迎,阿青迈步进门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一眼。

    就象心有灵犀一样,李思谌也在此时回头。

    小山肩膀一横,阻断了他们脉脉相望。

    有什么好看的,再看脸上也不会开出一朵花来。

    在阿青没看到的角度,他还朝李思谌狠狠的横了一眼。

    吴婶还没睡下,更难得的是小石头也还醒着,穿着一身红袄红裤趴在炕上乱扭的样子象只煮红的胖虾子。

    “他怎么还没有睡?”小山都觉得奇怪。

    吴婶说:“他早睡过了,可没睡多会儿,外头有人放鞭炮,他就又醒了,老不愿意再睡,哄他哄的我都困了,他倒越来越精神。”

    小山笑着过去抱小石头,吴婶赶紧把他拦开:“去去,洗了手再来。”

    阿青解了斗篷坐下,终于到了家,之前没有感觉到疲惫,现在就象潮水似的都涌了上来。平时这时候她早就歇下了,今天是过节所以破例。

    “饿不饿?要吃点儿宵夜吗?还是想喝点汤?”

    “都不用了,在外面吃了。”想起刚才那碗汤圆,阿青觉得那丝丝甜意还在舌尖萦绕。平时她不太喜欢桂花糖馅儿,可是今天吃着却觉得香甜无比。

    兴许是对着未来丈夫年轻的俊脸,格外的有食欲吧?俗话说的秀色可餐,就着他的颜值下饭,这样的汤圆阿青再来个两碗三碗的也不在话下。

    吴婶笑着说:“又过了一年啊。”(未完待续。。)

二百二十二 嫁衣

    惊蛰一过,下了两场春雨,春天似乎一下子就从什么地方跳了出来,目光所及之处都染上了一层新绿。院子里的树,地上的草,枝头的桃花和迎春,花瓣显得那样稚弱柔嫩,在人还裹着厚厚的冬衣时,这些花却已经迎着微寒的春风精神抖擞的绽开了。

    阿青出嫁的日子一天比一天临近了。宗正寺打发了两拨人来送东西,把做好的嫁衣也送了来请她过目试穿,如果尺寸不合适,还可以加紧功夫修改。

    量体的时候吴婶已经打点过宗正寺的人,让她们做的合身一些,因为怕量完之后阿青会长个头儿,得留出一定修改的余地来。当然这些事情,宗正寺的绣娘不会不懂,可是如果不打点好了这些人,只怕到时候他们就要刻意的刁难一二。既然这钱早花晚花都得花,何不先花出去,省得后面还要吃这些人的亏。

    不过有李思谌看着,尽吃亏也是有限的,那些人可不敢把花样玩儿的太过头了。

    嫁衣装在一个大箱子里送来的,开箱子的时候阿青还想着箱子这么大,是不是嫁衣和其他物件一起装在里头。等打开看的时候,才发现里头就是一套嫁衣。从**中衣中裤衬裙到外头的凤冠霞帔等等,一样不少,一整套全装在里头了。而当天要戴的凤冠、凤钗、珠钏等物和盖头鞋袜则另外装在一只箱子里。

    吴婶看着那只鞋有些出神。这绣鞋是大红锦缎做的,鞋尖微翘,缀着一枚莲子米那么大明珠。

    “娘?”阿青看吴婶有些出神了。轻声唤她:“你想什么了?”

    “没什么……”

    当着这些外人,吴婶不好说。

    她想起当初小姐出嫁时候的嫁衣绣鞋了。也是精致华丽的不行。不过那时候的绣鞋不象现在的样子。这几年京中胡服渐渐流行起来了,衣裳、鞋袜、绣纹的样子。都和以前不太一样。小姐那时候的绣鞋,吴婶还记得很添楚。那时候流行销金鞋,鞋头做的圆圆的,穿上后显的脚越发小巧了,那时候人都说,鞋头圆,婚事也会圆满的。现在这种鞋头尖翘的样式,那会儿的人是看不中的。

    可是后来小姐和姑爷,还有东平侯府。哪里圆满了?

    可见这人过的怎么样,和鞋是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你试试看合不合脚,衣裳也得都试试,别真有什么不合意的地方。”

    宗正寺派来的两位尚宫都是三十来岁的样子,圆圆的脸儿,说话很随和。阿青试穿鞋子的时候,感觉很舒服,一点没有新鞋那种挤脚的感觉。

    衣裳也是一样,大小合适。针脚细密,里衣穿上之后没有哪里觉得扎着硌着,外衣挑不出毛病来。

    就是今天家常梳的髻,和这隆重的大红礼服显得很不相称。尤其是戴上缀明珠流苏缨络的云肩之后。整个人一下子显得厚重了,脖子和脑袋都被衬的显细小。整个人在铜镜里看着,就象个宝塔似的——下面宽。到了顶上只有一个很袖珍的塔尖尖。

    “这样看着不相宜,等戴上凤冠就好了。”

    一位尚宫打开盒盖。另一位小心翼翼把凤冠取了出来。

    这种东西,这辈子也就能戴这么一回。可是却不因此就能省俭了。凤冠做的异常精致,一取出来,好象整间屋子都被照亮了,上面的金凤翅翼做和轻薄灵巧,取出来的时候动作那样轻,那凤翅还颤颤巍巍的,上面镶着的明珠、宝石互相碰撞,发出叮咚的微响,这种声音听起来,就象阿青从前在山间寺庙里遇雨,雨将停时,檐角铜铃与雨珠发出的那种共响。

    这凤冠也是可着她的头的尺寸做的。当时宗正寺的人给她量头围,阿青还十分意外。后来想想也是,现代买顶帽子,还得量量自己头围多少呢,别买大了戴着晃,买小了戴不上。这凤冠何等贵重,自然更得量清楚算明白了,以免到时候出岔子。

    ——好沉!

    凤冠一戴到头上,阿青顿时觉得脖子负累大增。光戴上了不行,后头还有珊瑚勒绳和发针固定。这一样也相当重要,不固定住了,坐上花轿晃晃悠悠给晃歪了怎么办?到喜堂拜堂行礼的时候一弯腰从头上掉下来了怎么办?

    尚宫们手势纯熟,两人一人拉着一边将系绳收紧,阿青顿时体会到了孙悟空被骗戴上金箍的感觉——

    一想到成亲那天要戴着这顶重负挺过一天,阿青简直觉得眼前发黑。

    真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啊。

    希望那天脖子一定要挺住!

    既然这么多出嫁的新娘都熬过了这一关,没听说几个被凤冠压死的,那她也一定能咬牙扛过去。她可比那些娇滴滴的大家闺秀们体格儿好呢,怎么说以前也常干活儿的人。哪怕就是现在,她也没有天天闲着学人吟风弄月的,吃饭香,睡的实,整个冬天连声咳嗽也没有过。

    “姑娘生的可真是……”全副披挂上之后,阿青站在那儿,满屋子的人都舍不得从她身上移开眼。

    这嫁衣穿在她身上,怎么就这么美。嫁衣美,可是人更美。人才好,可这光鲜明丽的打扮也功不可没。

    “多少年没有见过这样的美人了!等成亲那天,一定满堂宾客都要看直眼了。”

    吴婶看着亭亭玉立的女儿,心里头一阵骄傲,又是一阵心酸。

    带着这孩子逃生,困苦中养大她,直到现在,她已经要嫁人了,这么多年的时间好象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吴叔刚把她抱回来时,吴婶甚至不敢从他手里把孩子接过来。她那么小,那么软……身上戴着好闻的奶香味儿,被一件旧棉袄紧紧包裹着。那小脸儿睡的红扑扑的。象水蜜桃儿一样白里透红。

    吴婶抹泪的动作虽然隐蔽,可是发红的眼圈却擦不掉。两位尚宫没少见着这种场面,也很理解吴婶的心情。

    闺女长大了要出阁。哪个做娘的能舍得?能放心?不都是硬忍着心酸和眼泪把她嫁出去吗?都说做儿女的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儿子还好,一直留在身边。女儿要出嫁,等于是完完全全从做娘的心上生生又割裂了一块去,换了谁不疼?

    她俩人能说会道,装着没有看见吴婶的失态,一个介绍嫁衣的绣纹如何如何下了功夫,都有什么吉祥的寓意。一个接茬说凤冠用了多少金子,多少珍珠和宝石。凤冠上镶嵌花丝錾雕点翠怎么费工夫如何如何。下面串饰又有什么讲究,这些东西是她们的本行,如数家珍,讲的头头是道。

    这么一啰嗦,果然把吴婶的心思给岔开了。

    一套嫁衣试完,除了裙腰处要稍微修改一下,别的地方就再也没有什么需要改动的了。吴婶备了厚礼送给这二位尚宫,请她们多多费心,一定要尽快、也要求好。

    “您就放心吧。”其中一位圆脸儿。皮肤白皙的尚宫说:“我们来时,张尚宫还特意请托我们要尽心呢。”

    “是吗?原来张尚宫与二位是旧相识?”吴婶问:“不知道张尚宫近来可好?”

    “好,好,都挺好的。”

    当然不可能说不好。宫里头的事儿,怎么能说个不字呢?当然是天好地好人也好,圣恩浩荡泽被众生了。

    既然提起来了。吴婶又托她们给张尚宫也捎一份礼。

    阿青把凤冠摘下,嫁衣脱了。她们带回去修改,讲好三日之后。正好是初六,再把改好的一套给送过来。其他由宗正寺包办的东西,有的就直接运到安郡王府了,有的则运到吴家,等过嫁妆的那天再一起抬去。

    一摘下凤冠,阿青顿时觉得头顶挪去了一座大山,本来应该轻松至极,可是居然一下子重心不稳,还好桃叶和珊瑚两个一左一右赶紧扶住她。

    “不轻松吧?”吴婶心疼的说:“折腾这么半天了,都没好好坐下歇歇。快喝口水,上床去躺一会儿吧。”

    阿青揉着脖子:“也没有那么累……”

    “唉,别人看着你有福气,可是这福气也不是那么好享的。”吴婶拉着阿青的手,一五一十的嘱咐她,到了婆家要如何如何,怎么对长辈,怎么对平辈,怎么对待下人,这些事情哪一样都马虎不得。阿青乖乖的听着——其实这些日子,吴婶总是会讲这些,有的话已经重复的说过不止一次两次了。可是每次她说,阿青都认真的听着,认真的应着。

    吴婶不放心她。

    可阿青也不放心家里。

    她走了之后,就很难有机会回来了。就算住的不算远,可是也没有哪家出了嫁了姑娘天天总往娘家跑的。她会惦记爹,娘,小山,小石头,还有张伯和大妞。这些都是她的亲人——而她嫁到郡王府,勉勉强强只有一个李思谌算是亲近的人了。可人还有句话说至亲至疏夫妻。夫妻虽然同床共枕,亲密无间。可是两个人的心真要贴在一起,那是多么艰难的事情。

    后院里的海棠也开了,垂珠吐蕊,烂漫的开了满满当当一树。这海棠前两年也开过花,可是花又疏落,开的又小,没有几天就谢了。今天春天却开的这么好,家里下人都偷偷说,这花也知道人情,晓得府里今年春上有喜事,早早开了好花来报喜的。

    大妞一直都没想好要替阿青添箱时送她什么东西,送首饰?自己的首饰还差不多都是婶子和阿青姐送的,她哪能拿人家送来的东西再回送?乡下小姐妹之间添箱添妆的,有经济条件宽裕的送个镯子、坠子什么的,一般的就送荷包、手帕,只是做个念想。

    孙家姐妹就送了亲手做的针线活儿。那她也做点针线?

    大妞有点费难。

    她也知道,自己就算什么都不送,也不会就此影响姐妹之情的。可是针线她做的真心不行啊。本来就粗枝大叶的,绣一朵花能把五个手指头都扎一遍。绣个帕子对别人来说可能半天就能做得,对她来说可是一件浩大工程啊。

    做荷包的话,更费功夫,就怕做好了也不象样子,根本送不出手。

    还是绣帕子吧,到时候在帕子里再包样东西。张伯曾经给过她一副镯子,玉的,说是家里以前的东西。大妞就想着这镯子不知道她娘戴没戴过——可能是祖母、曾祖母传下来的。那正好她们姐妹俩一人一只,她留一只,送一只给阿青姐。到时候阿青姐戴着镯子,也能想起她来啊。

    布料家里现成,裁剪她也还能做得好。就是绣花要费功夫。

    好在她身边有个女红手艺精湛的师傅——桃花的针线在吴家的这些丫鬟里就算排不上头名,也稳坐前三的宝座。

    大妞虚心向桃花请教,桃花问清楚是要送给大姑娘的之后,认真的帮大妞出主意。

    “既然是想在添箱时送,那料子颜色就得选那鲜艳、喜庆一点儿的。”红、橙、粉、紫,这些都是首选,而象绿、白、黄这些就不能选择了。

    “那就粉的吧。”大红的东西家里已经做了不少了,大妞了解阿青姐的喜好,她恰恰不太喜欢那么艳,那么红的颜色。成亲时用大红这是没办法,过后她肯定还会照原来的的喜好选用。

    粉的淡雅一些,没有红的、紫的那么艳。

    “粉的也好。”确定了颜色,桃花又拿出一个大本子,翻开来上面全是各种绣样。尤其是靠后部分,差不多全是可以用在结亲这种喜事上的。比如并蒂成双哪,双喜连理,鸳鸯白头,婴戏图等等这些。

    图样都好,但是考虑到大妞的实际水平,可选择余地其实很小。

    比如鸳鸯白头和婴戏图这种复杂的,对手艺要求高的,首先要除去。双喜连理倒是简单了,中间一个双喜字,旁边是连理枝……可这图样谁平时的帕子上用它啊?

    剩下的也就并蒂莲开这种可以选择了。花还是相对来说比较好绣的,尤其是花瓣,会心疼一瓣之后,剩下的都可以依样类推,很合适大妞。

    至于收边,简单的象水波纹、万字不断如意纹、菱花边等等都很简单,这个倒是最容易就定下的。

    “行,就这个吧。”大妞听从桃花的建议,决定绣并蒂莲了。

    挑出花样之后,桃花就去拿布样子来,大妞择了一块粉的,桃花教她拿画粉画出大小,再裁出合适的用料来。(未完待续。。)

二百二十三 玉镯

    大妞这块帕子绣了好几天,先前怕绣不完,还想带到铺子里去绣——可是一琢磨,带去铺子里,也不大妥。一来铺子里生意近来特别的好。别的铺子可以说生意好是件求之不得的大好事,可是对于医馆药铺来说,生意好就意味着近来时气不好,病人暴增,不能算是一件好事。

    总之现在铺子里忙乱不堪,带去铺子里她也没空做活,还有可能弄脏、弄丢。

    还是放在家里吧。

    不过事实上的进度比她预料的顺利得多。桃花的指点非常有针对性,大妞绣帕子的时候她也在一旁做活,给她打下手,不失时机的提醒她该换线了,该提针了等等。熟能生巧,花瓣的绣法、用针、换线这些都是一样的,绣完第一片花瓣之后,其他的就熟练多了。两朵紧紧相依而生的并蒂莲花,一起开放,一起凋谢,结出莲实。

    以前大妞觉得这些成双成对的寓意都是些无聊的俗人相信的。可是现在她在绣这个时候,心里也忍不住会想,希望青姐和李世子能白头到老,一直恩爱不变。

    抱着这样的心愿,她越绣越认真。最后整张帕子绣好了,她自己提起来看的时候,都能发现之前绣的和最后绣的地方有区别。

    以前她可一点儿都看不出来,但现在能看出来了。

    大妞有些感慨,原来她的手也不是那么笨,也能绣出这样完整、象样的花。虽然一开始绣显得不平整,线有时候抽的松。有时候扎的紧,因此布面显得凹凸不平。不过后面看起来就好了,针脚均匀。花形显得流畅美观。

    以前她从来没有静下心来,想那么认真的绣一样东西。

    上次有这样的心思,是想给陈公子绣东西……好吧,他不是什么陈公子,他是未来的姐夫了。

    可是那时候她还没开始动手绣呢,他就离开七家镇了。现在绣东西,是为了阿青姐。

    “可是前头绣的不好,和后面的看起来不大相称。”

    乍一看看不出来,仔细看就能看出来了。

    “放心吧。只要是姑娘亲手绣的,大姑娘一定喜欢。”

    “有点不好意思送她这个……要不跟她讲,就先把这个放起来,可不要拿出来用。万一被别人看到了,一定会笑话的。”

    大妞倒是不怕人笑话,可是阿青姐要嫁进郡王府那种地方,拿出这么一条帕子来用,郡王府的人还不得嘲笑她啊?

    “我要是大姑娘,收着这个也不舍得用。八成会放在抽屉里,看着这个就会想起姑娘来。要是拿出来用,一二年就用旧、用朽了,那多可惜。”

    阿青姐还真有可能这么做。

    大妞用帕子包着镯子去找阿青。大妞虽然不懂玉石珠宝这些。可是这镯子看着就象水一样有着淡淡的融光,宛然剔透,看着就让人喜欢。虽然张伯给了她。她戴上也好,砸了也好。都随便她了。大妞平时要干活儿,哪舍得戴这么娇贵的东西?如果不是张伯说这镯子是以前家里的东西。大妞倒想把一副都送给阿青姐。可既然是以前家里的东西……那自己就留一只,另一只给阿青姐,她们虽然不是亲姐妹俩,可就算是亲姐妹俩也不过如此了。

    阿青正坐在窗前写字,看见她进来,笑着放下笔:“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你不用理我,把字写完咱们再说。”

    “已经写完了。”阿青每天练字的习惯再忙也没有丢下,因为习惯了,要是不写反而觉得不自在。

    大妞凑过去看了一眼:“姐姐的字写的比以前还好了。”

    “你呢?”

    大妞摸摸头,厚着脸皮说:“我也没撂下啊,每天都动笔。”

    确实,每天药铺的一笔笔进出,开出去的方子她都要留个底。这么一天下来,写的字可比阿青在家里写的字要多得多了。就是那字……都快草的飞起来了,除了她自己,杨威大约还能认出来,振武就完全看不懂她写的什么了,直说姑娘这笔字大有师傅的风范,都说郎中开方子字写得草,她还没当上郎中呢,一笔字倒是很有郎中的神韵了。

    自己的爹,大妞当然了解。他自来写字就是那样儿的,不象别家坐堂的郎中,开方子就是为了卖自家的药,写的那字只有自家的伙计认识,如果病家拿了方子想省点钱自己去别处抓药,那药也是抓不来的。

    “我写的字是不太好……”大妞说:“不过以前我学认字的时候,阿青姐你就跟我说过,学写字就是为了能以后用得着,当时我总想贪玩不想学,可是现在真的用上了。我爹是个甩手掌柜,一点儿小事儿都不做,杨威和振武还做不来,我一开始记这个还出过错,现在已经记熟了。要不是当年你督促着我认真学写字、学算术,我现在真的要抓瞎了。”

    “那是你自己聪明。”

    阿青看着大妞。

    这一两年间,大妞也和刚来京城的时候完全不同了。她的个子更高挑了,脸庞红扑扑的,头发每天就束个髻,在药铺里还用布帕包起来。穿的衣裳裙摆比一般的裙子稍短,袖口收的紧,因为长时间站着、做活,桃花给她做的鞋也没有什么花巧,但底子都纳的厚,软和,让她尽可能穿的舒服不会累脚。

    她和一般的未出阁的姑娘不一样,很有几分现代职业女性的干练爽朗。整天和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医馆药铺这种地方更能见识人间百态,大妞已经不再是两年前那个懵懂粗鲁的乡下姑娘了。她更懂事了,更能干了,也更让人喜欢。

    阿青有些感慨。

    大妞明明是此间土生土长的人,绝非穿越人氏,可是她却尽可能的把自己的生活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自己呢。明明是个现代人,可是却活的更象一个古人。

    就比如亲事。大妞已经说了要找一个自己合意的人,最好是能招赘的才嫁。就算嫁不出去。她也宁愿独立门户,奉养父亲终老,自己开铺子做买卖,绝不会屈就。

    大妞有点扭捏的把取出布包,放在桌上打开。

    布包里露出来的是那块粉色的绸缎帕子。水波纹的滚边儿,正中绣着相依而生的并蒂莲。红的花,绿的叶,黄的蕊,看上去娇艳动人。

    “这是我自己绣的……”大妞说:“绣的不好。可是我已经很用心了。”大妞补上一句:“我再好好练练,等你将来生了娃娃吃满月酒,我再帮小外甥绣兜兜和包被。”

    压在帕子上的是那枚玉镯。

    “这个是?”阿青见过,大妞拿给她看过这镯子。因为听说是原来家里的东西,大妞对别的首饰不看重,对这副镯子却十分珍爱,虽然不舍得戴,时常拿出来看看,摩挲一番又放回去收起来。

    “咱们一人一只吧。”大妞拿起来递给阿青:“我一只。你一只,你一定要时常戴着,看见这个就能想起我来了。”

    “可这不是张伯给你的吗?”

    “是啊,换成别人我再也不舍得给。可是阿青姐你不一样。”大妞小声说:“咱俩跟亲生的也没有分别。打小什么东西只要你有,婶子肯定也不会忘了我的那一份。我爹要赶集去,回来买两朵花。也是你一朵我一朵。”

    可是这镯子不一样啊。

    “阿青姐,你就收下吧。”大妞声音很轻:“我打小没了娘。我爹那个人又粗心大意的,我小时候分不清楚。又长在你家住,还以为婶子就是娘……长大了才知道不是。可是就算这样,我心里还是把婶子当成我亲娘,把你当成我的亲姐姐。你教我写字,给我梳头,给我缝衣裳,给我做好吃的……就算是亲姐姐,也没有这样好。孙颖孙佩那可是亲姐俩吧,我觉得她们还不如咱们呢……”

    大妞本来不想哭的,阿青姐要出嫁是好事,她应该替她高兴的。

    可是说着说着话,鼻子就太通畅,眼圈直发热,她用手背抹了抹眼:“我很舍不得你……这个镯子,你就当成是我的心意,戴着它去郡王府吧,就当是我一直陪着你。”

    “嗯。”

    阿青也被她说的动情。想想大妞小时候的样子——胖乎乎的,很有劲儿,比小山小时候还要胖。阿青想抱她哄她,可没把子力气真抱不动她。后来吴叔不知从谁家借了一辆旧的摇车来,把她放在里面,她要是不耐烦了,就摇一摇车子,她就会高兴起来。

    还是挺好带的。

    等她稍大一些了,吴家又添了小山,阿青帮着吴婶哄两个娃娃,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让她渐渐接受了现实,学会接受全新的人生,还有,亲人。

    阿青对大妞,对小山,感情也同亲生的并没有分别。大妞其实到现在也不知道,阿青不是吴家的女儿,不是小山的亲姐姐。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那些都不重要,有没有血缘是一回事,她们之间的姐妹之情是实实在在的。

    “那你帮我戴上。”

    大妞乐的应了一声,拿起镯子,就地取材,用帕子裹着阿青的手腕,借着丝绸的光滑,很顺当就套进去了,再把帕子抽出来。

    阿青的手腕柔白似凝脂,戴上这镯子更是般配。

    “真好看,还很合适呢。”大妞又端详了一番,忽然想起件事来,伸手自己的手腕来,和阿青的放在一起比较。

    ……一个白,一个不怎么白……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大妞发现自己的手腕比阿青姐要粗一圈!

    这镯子一开始她是舍不得戴,觉得天天穿粗布衣裳干活戴玉镯子也不相衬。可是现在她突然发现一件更重要的事。

    她手太大,手腕也太粗壮,这镯子对她来说有点……太小了……

    镯子她可能根本就戴不上。

    还说什么一人戴一只呢,阿青姐这一只是戴上了,她那只可能……还只能放在抽屉里,想起时拿出来看一看。

    以前她从来没想到过会有戴不上镯子的事情。以前吴婶给过她不少首饰,镯子也有。不过大妞戴过的金银镯子,一般都是那种可以调大小的,她也就是两天热乎劲儿,新鲜头过了就不戴了。

    结果现在遇到这镯子,她才发现自己长的是太不秀气了,不说皮糙肉厚吧,首先她骨架子就大!和阿青姐的手放在一起一比,她比阿青姐的手宽了整整一个手指头那么多。要想和阿青姐的手显的一样纤细秀美,得整个儿切掉一根指头才行。

    脚也是一样。

    大妞把自己的脚和阿青姐的脚并在一起——她的脚掌也比阿青姐的脚掌多了近一个脚趾的宽度,还要长出一截。

    大妞平时就很豁达,在心里感叹两声,自己又觉得好笑起来。

    “咱们这样出去,人家肯定不相信咱们是姐妹,差的太多了。”大妞笑的直不起腰来:“我一看就是乡下姑娘,你一看就是大家小姐。说起来我爹骨架子也不大啊,他的鞋做的也不大,我多半是象我娘。阿青姐,你知道我娘什么样子吗?”

    大妞对亲娘没有印象,这大概是她一辈子的遗憾。

    关于这一点,阿青也帮不了她太多。对大妞的娘,阿青也只见过她几回。她怀了孕之后身子不好,总是躺在屋里不大见人。

    “我记得她也不算高,好象我娘差不多。”

    她甚至好象没有和阿青说过什么话——当然了,阿青当时在大人看来也就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是吗?”大妞没有多问。

    她也追问过张伯,她亲娘是什么样的人,张伯不肯搭理她,就说人很好,很实在,很贤惠。她姓段,连名字都没有,葬在七家镇老家后面的山里。

    连一个正经名字都没有,这时候的女人大多是这样。活着的时候,也许父母不重视,就不会给她取个正式的名字,就算有名字,她的名字也不能让外人知道。死了以后,墓碑上也不会刻她的名子,能留下来的只是一个姓氏。

    帕子和镯子,上头都承载了大妞的心意和祝福,阿青一定会将它们好好珍藏。(未完待续。。)

二百二十四 失眠

    不就是嫁个人吗……有什么大不了……

    阿青在心里这么默念着,又翻了一个身。

    睡不着的时候硬躺着,一点儿都不觉得舒服,反而全身骨头都觉得硌得慌。

    实在睡不着,她只好坐起来。

    这都几天了?好象从差不多月初开始,她就睡不太好。以前她可不会这样,很少有夜间辗转反侧的时候。

    再过两天就是出嫁的日子了,要是睡不好,到时候脸色看起来会很难看的。今天白天她对着镜子仔细找,倒是没有看见黑眼圈,也有可能是铜镜本来就照不太清楚的原因。

    越是想睡,越是睡不着,白天也无精打采的,怕影响晚上睡眠,白天她也不敢午睡了。

    晚上上床之前她还特意喝了一点牛乳,又用了一点莲子羹,用热水泡了脚……可是等到躺下来了,睡意仍旧迟迟不来造访。

    屋里很多东西都已经收拾装箱,有一部分已经先运到安郡王府去了。原来多宝格摆的满满当当的,现在好几样都已经不在原处。

    “姑娘?”珊瑚今天在外间上夜,听着屋里的动静,端着灯走进来。

    她刚才卧下连短袄都没有脱,因为桃叶今天和她提了一句,让她上夜的时候留心些。

    桃叶跟她说:“姑娘这几天都没睡好。”

    珊瑚虽然晚上没上夜,可是白天姑娘精神不振她是看在眼里的。

    姑娘为什么睡不好?珊瑚自打来到姑娘身边就察觉到她是个十分沉稳的人,很少因为什么事情发怒发愁。

    可是再沉稳的姑娘,面临马上要出嫁的紧要时刻。那心里肯定很忐忑。

    其实紧张不止是姑娘一个人,夫人这些天也有些失常。已经检查过的礼单和客人名单,交给唐妈妈了之后不放心。生怕有所疏汛,又拿回来再看一次。偏偏小石头在旁边玩,揪着礼单的一角,嘶拉一声就给扯成了两半。

    吴婶气的抓他过来啪啪啪就打了好几下屁股,小石头放声大哭,阿青赶紧过去抱起他,哄了半天也没有哄好,后来还是小山来了,带着弟弟到大门口街边去玩了一会儿。他才破涕为笑了。

    以前小石头也没这么皮,而就算他闯了祸,这么小的孩子懂得什么?

    主要是,大家都对即将到来的喜事太紧张了。

    这些天吴婶对儿子难免有些怠慢,小孩子很敏感,自然想博得家人更多关注。阿青听桃枝说,刚才吴婶在看礼单,小石头在一旁哎哎的叫了好几声吴婶不理他,只顾看着礼单。小石头就去揪礼单去了。不知道他是对娘手里的这个东西好奇,还是想让娘把注意力转到他身上来,总之祸就是这么闯下的。

    阿青很不安,为了她的事。家里人都绷的紧紧的,吴婶都上火了,嘴角冲了个泡。桃枝服侍她一天三回的抹药膏,也没有见消下去。

    “姑娘要不要喝水?”

    “不用了。”

    阿青想。难道真得找张伯讨点助眠的药?这话怎么说得出口呢?

    当然张伯不会取笑她,但阿青自己面子抹不开啊。

    “那。姑娘瞧会儿书?”

    阿青也无奈:“好吧。你把灯留下,你去睡吧。”

    珊瑚取了两本阿青常看的书来,但并没有按阿青说的去睡,倒是把锦墩移了过来,在阿青床前坐下:“其实我也睡不着,陪姑娘坐一会儿吧。”

    “啊?”阿青意外地问:“你也睡不着?”

    “是啊。”珊瑚轻声说:“要走了,觉得舍不得。”

    阿青看着珊瑚在烛光下显得柔和清秀的面容,就象突然被人揭开了蒙在眼上的布一样,这才看到了眼前的真实。

    要离开家的不止她一个人。桃叶和桃核、珊瑚和琥珀姐妹俩是必定要跟她一起去的。除了她们,还有两户陪房,四个小丫头。这些人都算是她陪嫁的一部分,从此后的生死荣辱都系托在她的身上了。

    阿青觉得不安,珊瑚她们肯定也一样。

    都要离开熟悉的环境,去适应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

    如果自己觉得前途茫茫,珊瑚她们做为陪嫁丫鬟,一定也会觉得不安。

    珊瑚借着灯亮把袄子穿好,系好系:“老爷和夫人待人宽容,我们从被卖进来,也没受过什么打骂,也没有吃过什么苦头。现在突然要去郡王府了,心里也觉得挺不踏实的。不知道郡王府待下人规矩是不是很严,在那边吃、穿、住的怎么样,还怕那边的人会欺生。姑娘也知道,我跟玉玲和玉湖挺要好的,等到一分开了,只怕想见一面都不容易了,也不能象现在这样天天在一起说说笑笑,亲亲热热的……怕的事情多着呢,奴婢这几天都吃不香,也睡不踏实。”

    都一样。

    珊瑚的担忧,阿青全都能懂。

    这些担忧她也都有。

    舍不得家人,对未来要生活的婆家有恐惧和担心。

    可是比起珊瑚她们,阿青还有另一重担忧。

    她和李思谌,能过得好吗?

    他现在对她很好,她心里也慢慢有了他。可是做夫妻,共同生活,不是两情相悦那么简单的事。上辈子阿青就听人说过,相处比相爱还要困难。相爱的时候两个人都是盲目的,对一些问题视而不见,因为爱可以掩盖一切不足。可是一旦在一起生活了,两个人来自完全不同的家庭,习惯、性格都不一样,在一起生活必然会有磕磕绊绊——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他现在喜欢她,可是这喜欢,会不会是三年五载就消失呢?他会不会象其他人一样,也会把目光渐渐转移到其他女人的身上?

    到时候,她怎么办?是故做大度。还是坚决反对?

    那样的话夫妻说不定会形同陌路。

    在这时代又不能离婚,两个人就算彼此厌倦了。也只能痛苦的继续下去,同床异梦。甚至反目成仇,都还是要继续做夫妻。

    “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珊瑚轻声说:“姑娘也知道,我们姐妹被一次又一次转卖。每卖一次,际遇好象还不如上一次。上一次再被卖到牙婆手里的时候,我们俩都怕得要死。琥珀听了别人的恐吓,生怕我们真的被卖到不堪的地方。真要那样,还不如死了算了。我把偷偷藏起来的钱拿了给刘牙婆,百般讨好她,希望她给我们姐妹找个好些的人家。只要她手下超生放我们一条生路。我们下半辈子永远感激她。幸好我们运气不坏,刘牙婆良心未泯,没有贪着多得几两身价银,真把我们卖到烟花之地。我们进了府,又得以服侍小姐,日子过的安稳太平。”

    “虽然这次又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了,可是总不会比以前更糟糕的。”珊瑚说:“姑娘不是狠心的主子,我和琥珀用心服侍,小心为人。将来一定有我们姐妹的着落。这么一想,奴婢心里就踏实多了。”

    是啊,阿青想,她的处境怎么也得比珊瑚和琥珀她们这些丫头也好。

    她们的命运更加坎坷。可是在困境里头依旧不放弃希望和努力。只要用心经营,总会走出一条路来的。珊瑚在人牙子手里头假如不做努力而是随波逐流,那也许今天她和琥珀就不会在吴家了。

    她怎么也比珊瑚姐妹要强多了。强得多。

    她还有真心关爱她的父母兄弟呢,吴叔吴婶是不用说。连小山的用心,阿青也是看在眼里的。小山为了她出阁的事。特意请了假,要一直送她嫁出去了才会再离家。这些日子他跑前跑后的,没少出力,帮了吴叔吴婶不少的忙。

    这个弟弟从不懂事的顽童,一天天长大变成可以依靠的大人了。

    门上忽然传来轻轻的敲叩声:“姑娘睡了吗?”

    珊瑚诧异的转过头:“这听着象是玉玲?”

    阿青听着也象玉玲。

    不过都这么晚了,她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珊瑚连忙轻声应了一声:“是玉玲吗?”一面起身去应门。

    外头来的就是玉玲,珊瑚给她开了门,玉玲把灯笼放在门口,探头看看里间:“夫人让我来看看姑娘睡着了没有。”

    阿青在里屋问了声:“娘还没有睡吗?”

    玉玲进里屋来回话:“夫人本来已经睡下了,可是没睡实,又起来了,打发我来看看姑娘这边。我看着姑娘窗子还透亮,所以过来问一句。”

    原来吴婶也睡不着。

    也是……吴婶的担忧一点都不比她要少。阿青为自己担心,吴婶则是为她担心。

    她想了想:“那我去娘那儿。”

    阿青披皮下床,珊瑚赶紧过来伺候。

    “姑娘,外头还冷,晚上风大,多穿一件吧。”

    阿青点点头,顺着她的意思把斗篷系好。

    珊瑚也取了灯笼点亮,和玉玲一起陪着阿青去了吴婶的正屋。

    到了门前,阿青转头吩咐她:“你回去睡吧,我今晚就在正屋睡了。”

    珊瑚低头应了一声是。

    吴婶在屋里已经听见阿青的声音了,趿着鞋掀起帘子来:“你怎么过来了?”

    “我一个睡不着,我要跟娘一块儿睡。”

    反正吴叔不在家,她在吴婶这儿又不是没睡过。

    小石头让乳娘带着睡了,吴婶拉着阿青进了里屋,看她头发散着,就知道她上已经躺下了又起来的。

    “你这孩子也太不当心了,都睡下了怎么还过来?要是着了凉,看你怎么出嫁?”

    吴婶赶紧让阿青上床钻被窝,又让桃枝倒热茶来。

    “我不渴,也不冷。”阿青抱着被子坐在床头:“娘你也上来吧,咱俩说说话。”

    吴婶还是坚持让桃枝端了杯白水进来,让阿青趁着热喝下去。

    阿青没办法,吹着气,小口小口的把水喝了,吴婶这才安心,也褪了鞋上床躺下。

    娘俩都不困,吴婶问阿青:“这几天看你都没什么精神,我叫桃叶来问过,她说你过了三更都还在翻身,可是一夜里总睡的不踏实。”

    “嗯……睡不着。”

    吴婶握着她的手:“害怕了是不是?不要紧的,是女人都得有这一天,没什么好怕的。”

    虽然吴婶也舍不得女儿,心里也很不安,可是现在她总得安慰阿青,让她心里踏实下来才行。

    “李世子的为人,咱们都知道,不是那种轻薄无行的纨绔子弟。他一表人才,在京里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夫婿啊。再说这门亲事又是他向皇上求来的,这样的风光,旁人更是想都不敢想。你只管放宽心,不要多想。你想想啊,圣上下旨赐的婚,他将来一定不能亏待了你,郡王府的人也不能对你不客气,要不然,不就是扫了圣上的面子吗?”

    阿青微笑着说:“圣上一年到头多少大事要办,才不会在意这样的小事呢。”

    “净胡说。就算圣上不在意,可是底下的人怎么能够做这种怠慢之举呢?我可已经打听过了,给你收拾的院子,是郡王府里最大最好的院子了。下定礼的时候不是请了好几位王妃、国公夫来撑场面吗?这门亲事他们家也里很重视的,为了这个脸面,也不敢慢待你。”

    吴婶现在都捡着好话来说,阿青抿嘴笑:“娘还打听郡王府的事情了?”

    “能不打听吗?”吴婶说:“你那个婆婆吧,又不是世子的亲娘,你对她面子上过得去也就行了。她待你呢,当然不可能一心一意的好,你自己有个防备就行,面上可不要露出来。她最近可不大顺当呢。”

    “她有什么不顺?”阿青对这位未来的婆婆了解是不太多。

    “她这一两年也没闲着,赶着给自己的儿子寻摸亲事呢,可惜不顺利。她一定要寻个家世好的,对儿子将来有助益的,看起来象是对世子位还不肯死心的样子。可人家家世好的姑娘为什么要许给她的儿子呢?世子位可已经请封了,他将来又不可能当郡王府的家。那次一等的,她又觉得人家配不上他儿子。这么高不成低不就。到现在听说还没有眉目呢。”

    “真是……”阿青想,这婆媳间是注定不可能和睦了。等将来郡王妃娶进了亲儿媳妇,这妯娌间怕也太平不了。(未完待续。。)

二百二十五 夜话

    未来的路肯定不好走。阿青现在就象站在一扇门外,推开门之后她就不可能回头了。

    可人生本来就是一场冒险,总不能因噎废食,怕遇人不淑所以干脆削发为尼?那也太傻了。

    小时候阿青还常跟着吴婶睡,尤其是天冷的时候,吴婶特别不放心,怕她人小,一个人睡裹不紧被窝,万一晚上踢被子什么的,小孩子要是冻个半夜,非生大病不可。所以天冷的时候,吴婶带着阿青一起睡。炕烧的热热的,吴婶给阿青梳好头发洗完脚,就把她塞进被窝里,裹得严严实实的,然后自己才躺下。吴叔因为打呼噜太响,常被吴婶赶到西屋里去睡。

    上炕之前吴婶通常会把阿青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掖在两层被子中间,不然的话早上起来的时候,衣服冰冰凉,穿上之后还得用体温去焐暖,那多难受啊。

    不过有时候阿青醒来……发现自己睡到了两层被子中间,和自己那些衣服纠缠在了一起。

    她觉得自己明明睡相很好啊,不说梦话,不磨牙,也不会乱踢乱动的,可怎么睡醒一觉,会发生这样奇怪的变化呢?

    后来阿青渐渐大了,吴婶又有了小山,这个孩子睡觉那是更不老实,吴婶还需要照料他,有段日子是她们娘仨睡在一起,吴叔又被赶到别的屋去睡了。小山睡觉那架势……啧,真是睡出了十八般花样。有时候阿青半夜醒来觉得特别憋得慌,睁眼一看,小山的头枕在吴婶身上。两条腿都搁到了她的肚子上。就这么奇葩的姿势,人家还睡的特别享受。使劲儿推他晃他,他都不带醒的。

    不过等他们都大了。和父母一起住的日子就少了。

    阿青侧过头,看着吴婶的侧脸,感觉……就象又回到了小时候一样。

    严寒的冬夜,吴婶给了她许多的温暖和爱。她睡不着的时候,吴婶坐在她身边,一边做针线,一边给她讲一些小故事。什么狐仙报恩啦,卖花的老婆婆其实是观音菩萨变的啦,虽然故事都是一个套路。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听了开头就知道结尾,可是阿青依然每次都听的津津有味的。

    现在就象又回到了那时候,不过吴婶讲的话已经换成了做人媳妇的道理。这些话,最近吴婶没跟她少说。

    做人媳妇不比在家做姑娘,想睡到什么起就什么时候起,饿了就可以让厨房弄小点心,弄汤羹来吃。想出门也比较自在,更不用担心长辈会有什么恶言恶语。可是做人媳妇就不一样了。婆家人坐着吃饭,她得站着布菜端盘子,等别人都吃完了才能轮到她吃。每天不说要比家里每个人起的都要早。可也不能起的比别人晚。更加不能在贪吃这件事情上被人抓住把柄——

    阿青打岔问:“那我要真饿了呢?”

    “偷偷吃嘛。”吴婶说:“你别打岔,我和你说的都是正理。当年小姐嫁进东平侯府,虽然说两家门当户对。新婚夫妻也很恩爱,可是妯娌姑嫂之间的麻烦也不少呢。”

    “真的?”这个吴婶以前倒是从来没有提起过。阿青以前从吴婶嘴里听到的都是好话。说她的生母薛氏和父亲多么恩爱。他们是天作之后,过的多么幸福。东平候府太夫人、几位夫人。也都如何如何好。

    阿青以前虽然不觉得京城里的权贵之家真能做到这样一团和气,可是阿青也理解吴婶。

    人们对于过去总是会很怀念,记忆中的人和事都会自动被这种情绪美化,自动的遗忘一些不愉快,只记得那些快乐的,好的一面。

    但是现在为了给阿青讲做儿媳的不易和一些技巧,吴婶就拿东平侯府举起了例子。

    “当年姑爷是长房嫡孙不假,不过他不是长子。大奶奶是大爷石建初在国子监时授业恩师的女儿,虽然说也是一门好亲事,可是大奶奶无论是相貌、出身、陪嫁和性格方面,都不如小姐。这人的眼睛阳雪亮的,谁更得人心,没多长时间就能分出高下来。小姐会做人,打赏人也挺大方的,那些下人虽然知道大奶奶将来才是当家主母,可是都更愿意多讨好趋奉小姐。长辈呢,偏疼小儿子,也对小姐爱屋及乌,更何况小姐本身就很会讨长辈喜欢,可不象大奶奶那样一板一眼不苟言笑。这样的两个媳妇放在一起,一个会说会笑会讨好,一个处处讲规矩,很死板,要换成我,也对她喜欢不起来啊。大奶奶呢,大概是想着如果不能把这个弟媳妇打压下去,将来其他房的媳妇也进了门,她这个大嫂的威信就更是荡然无存了……”

    不用多说了,阿青已经明白了。

    从吴婶以前的描述中,阿青已经可以想出自己生母是个什么样子。心地很善良,待人也很宽和。当她在自己家做小姐的时候,这当然没有问题,长辈也非常宠爱她。到了婆家,长辈的偏疼就会让人觉得不平衡,想要和她一较高下了。

    “不过大奶奶使的那些小手腕,并没起到什么用处。很快小姐就有了身孕,这又抢在了她前头了……要换成我是大奶奶啊,我也得心里难受。可是这怀孕生子的事儿,是上天注定的,又不是谁想要就有的,她为了别的事儿难受就难受吧,唯独这件事儿,她心里难受我也能体谅。做为嫡长孙媳妇,她一进门,全家上上下下都盯着她的肚子。可是人哪,就是这样。有时候越是想要,就越是求不得。别人都传大奶奶偷偷拜送子观音,还请郎中熬药吃,就是盼着能早点怀上。”

    吴婶叙述中的那些人,那些东平侯府的她的亲人,渐渐不再是一个个平面化的脸谱,形象渐渐的丰满起来了。

    生母薛氏很天真。大嫂的处境和心情她可能是不懂,也可能她知道。但是并不觉得那有多么严重。说到底,没吃过苦。养尊处优长大的富家千金,要她设身处地的去体会别人的难处,是有点艰难。人不经历一些坎坷挫折,是不会明白个中道理的。

    东平侯府的太夫人、几位夫人,她们也各有各的喜恶。对于这个可能出身清贫的大奶奶,不是人人都心服,都喜欢的。世上这么多人,没有几个心是长在正当中的,大多数人的心都生偏。

    “还有当时侯府的几位小姐、嫁出去的奶奶奶……上上下下一大家子人。有句话叫顺得哥情失嫂意,没有谁能做到人人都喜欢的。你这嫁过去,你婆婆、两个小叔子,还有你婆婆亲生的女儿,都不会对你好。可是世子,思敏,他们是完全站在你这边的。你婆婆奈何不了世子,思敏也没受她的辖制,找到了三公主这么个靠山。你有事多和世子商量。千万不要自作主张。男人可不喜欢女人主意太大,胆子太大。时间一长,你有事都不问他,他也不爱理会你。那就不妥了。我看世子能够直接违逆郡王和郡王妃的意愿,直接向皇上求娶你为妻,他是个十分有主见。也十分敢作敢为的人。这样的人呢,你可不要和他硬碰硬。要学会以柔克刚。”

    “就象您对我爹这样?”

    吴婶笑了:“没错。你爹当年那脾气,也不是个好说话的人。日子嘛。是一天天过的,这跟男人相处,就跟驯马一样,你得弄清楚他的脾气,顺着毛捋,把他捋舒服了,他自己就会钻进准备好的头套缰子里头。”

    说起来还真的是这样。

    阿青记得小时候吴叔确实脾气很冲,吴婶和他说话远远没有象现在这么随意。唔……要比现在温柔得多。有时候经常是吃完了晚饭,一家人坐在油灯下,吴叔会给砍刀上油保养,吴婶在一边缝缝补补,跟他讲白天的事,家里的事,邻里间有什么事。通常这些话都有一个共同的结尾:“他爹,你说是不是?”

    听起来一副以夫为天的小女人口气,可是这些听起来无聊、平淡的小事,一点一点的,让吴叔都听进去了。

    生活就是这样的。

    夫妻间需要多多勾通和交流,如果两人彼此不了解,也不交流的话,那怎么可能做到心心相印,恩恩爱爱呢?只会越来越隔膜,越来越生疏。很多时候误会就这样产生的,而误会,往往对感情的杀伤力是巨大的。

    这些都是吴婶的经验之谈。

    母女俩絮絮的说了半宿的话,早上一起起晚了。

    可是阿青觉得比前两天轻松多了。

    起来后赵妈妈特意把一直热着的早饭送来。烤的香酥的芝麻烧饼,里面是不同的馅儿,赵妈妈细心的在烧饼上都做了标记,阿青挑了一个山楂馅儿的,尝起来甜中带酸,非常开胃。再加上熬得稠稠的小米粥,喝起来那叫一个香浓醇厚。

    吴婶现在已经给小石头断了奶了,也终于不用再为忌口了。喂孩子的时候,为了怕母亲吃了什么刺激的东西影响奶水,吴婶吃的特别清淡,多盐、偏辛辣,还有一些鱼虾类的食物一概不能吃。有次看吴叔和张伯啃香辣羊排,把她馋的那口水滴答的。

    现在不喂孩子了,她也终于能解禁了。赵妈妈今天做的小烧饼里,就有香辣肉末馅儿的。吴婶上快狠准的从好几种口味的烧饼里把自己心仪的口味挑出来,两手捧着咬了一大口。

    “唔……好吃。”

    “喝口粥吧,今天粥也熬得好。”阿青给吴婶盛了一碗粥递了过去。

    吴婶含含糊糊的说:“好。”

    不但吃着香辣的烧饼,吴婶还把盛着咸菜的盘子都移到自己面前去了,把腌萝卜干泡在粥里吃,喝一口粥,咬一口咸菜,吃的特别的香。

    “您少吃点儿咸的吧,回来又一直灌茶水。”

    “我知道。”

    难得见吴婶胃口也这么好,阿青陪着她一起吃了很多。平时这样的小饼也就吃一个半,粥也只喝一碗就差不多了。可是今天阿青吃了三个小饼,粥也喝了两碗,足足比平时翻了一倍。

    吃的多了,中午难免胃口就不太好了。

    今天天气热起来了,还有微微的风吹着。柳絮象游丝一样在空中漂浮,晾在外面的衣裳上头都沾了这些,收进来之前得先拍打过,再用细刷把那些绒毛刷净,才能最后收进衣箱里。

    中午赵妈妈打发人过来问夫人和姑娘想吃什么。

    吴婶摸着还挺涨的肚子想了想:“中午吃简单点吧,吃面条吧。跟赵妈妈说面条擀细一些,不要热汤,炸点酱拌一拌。”

    桃枝负责传话,把吴婶说的话记住了在心里默诵一遍,又问:“除了面不要别的了?”

    “看看今天有什么新鲜的菜,随便配两个菜就行。”

    最后赵妈妈送来的除了面,果然是配了两道非常简单的菜,香煎小鱼,还有素炒绿豆芽。小鱼不过指头那么长,炸得酥酥的,咬下去连骨带刺的都一起吃,口感那就不用说了。素炒绿豆芽这菜更是普通,但是倒进面条里配着一起吃,特别的合适。

    连小山都吃很捧场,自己干掉了三大碗,还要再添,炸小鱼更是被他给包圆了。

    不过面条本身就作的很有水准,赵妈妈在和面的时候就加了蛋清和一点点油在面里头,和出来的面条特别筋道特别的香,煮了之后捞出来也一点都不显得黏腻,拌了酱之后吃着香而不腻。酱里的肉丁、蘑菇和老豆角配在一起拌在面里,这样的面一年四季都吃不腻。

    看着阿青吃的香,吴婶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

    女儿能在家里吃饭的次数,只剩下那么几次了。吴婶原来还想着,是不是给她做些好吃的,难得的东西,让她在家里这最后几天多多享享福。

    可是后来她还是放弃了那个打算,只想做些她平时就爱吃的,能吃的香的家常东西。

    果然这个决定是对的,最好吃,最吃得下的,还是家常饭菜。咸菜配粥,炸酱面……

    这些家常饭,远不是什么山珍海味能比得上的。(未完待续。。)

    ps:  今天拉肚子了……可能是从外面回来太热,喝了一大杯冰饮料的关系……现在肚子还疼的要命,弓着腰坐着直不起来。

二百二十六 思念

    这几天食不甘味夜不安眠的,可远不止阿青一个人。

    李思谌前几天已经连轴转着把手头不能推脱的事情全都办完了,没有办完的也都跟赵增文和于丰做了交待。赵增文完全是他的心腹,于丰在内卫司待的时间比李思谌还要久,他这个人很能干,而且很会做人,不抢出头,也不居功。有事交派到他手里他肯定尽力的做,没事的时候他就只待在内卫司那冷清的耗子都待不住的排房里,喝着不知道搁了多久的陈茶渣子喝的有滋有味。

    连赵增文都说他是个怪人。人这辈子总得图点儿什么吧?赵增文是在万念俱灰要走绝路的时候被李思谌救下来的,不但救了他的命,还替他报了家破人亡的大仇。现在他也没有家室,常跟宏化寺的主持一起喝喝酒,谈谈禅。于丰的来历李思谌只略知一二,可这人怎么变成这么个性子他也所知不多。

    赵增文把案头的几张纸理了理,直起身来伸了懒腰,笑着对李思谌说:“恭喜大人了,成亲那天我不方便去讨喜酒喝,备下了薄礼一份,还请笑纳。”

    李思谌一笑:“这几天也说不上来怎么回事,一时觉得时间过得慢,一时又觉得时间过得快,心里总是不踏实。”

    “成亲嘛,都得经过这一遭。”赵增文说:“我当年要娶亲的时候不比大人好多少。我和我妻子成亲前没见过面。表婶给做的婚,说姑娘生的圆脸,很有福相。我当时就照着画上那面如满月的美人的样子去想象了。想着她有多高?我和她能不能说得来?她和我爹娘和妹妹能不能处得好?”

    “后来呢?”

    赵增文笑着说:“等成亲那天我去迎亲。新娘子出娘家门到上轿脚都没沾地,我也看不出她个儿有多高。等到了我家一下轿。我心里咯噔一下——她可比我矮多了,顶着盖头才到我胸口高。拜完堂之后揭了盖头……”说到这儿他还顿了一下卖个关子。笑着抿了口茶才接着说:“表婶说的没错,她生的很白净,脸儿圆圆的。就是吧,眉毛鼻子嘴巴都小巧,放在一张圆盘似的脸上……总觉得就跟白面包子捏了几个小细褶一样,不仔细就找不着眼在哪儿了。”

    李思谌想象了一下那个长相,也忍不住莞尔:“长相顺眼就行,人品和脾气好吧?”

    “好,很好。她那人没什么脾气。从来不和我吵架。家里的活儿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对我爹娘很孝顺,对我妹妹也很爱护。当年她就有喜了,第二年我抱上了闺女,当上了爹,把我乐得呀,满月酒的时候别人都没喝醉,单我一个人乐得抱着酒坛子醉到桌子底去了,第二天酒都没有醒呢。”

    李思谌对赵增文的过去很了解。原来赵增文有个和乐殷实的家。不但有女儿,他妻子后来又生了个大胖儿子,赵增文自己也认真温书,想要下场一试身手。

    问题出在了他的妹子身上。赵增文的妹子生的很秀美。有一次出门去被人侮辱了,姑娘性子烈,事后就寻了短见。赵增文的老母因为这事受了打击一病不起。赵增文想找出那个欺辱了妹妹的畜生是谁。可是不等他寻到,作恶的那一方先动了手。先给他家安上了拖欠粮税的罪名把他父子都投进了狱中。还把他的家产查抄一空。赵增文的妻子四处打点想救公爹和丈夫出狱,还求人写了状子想去州府上告。可对方既然有心消弥后患斩草除根,存心要把事情做绝。赵增文的妻子不久被发现尸身浮在河面上,儿女也都死了。赵增文的父亲在狱中吃了惊吓和折磨,很快也冤死了,只余下了赵增文自己,对方想买通狱卒对他下手的时候,赵增文遇到了生命中的贵人。

    就是李思谌。

    李思谌救下赵增文不过是顺手而为,两人的交情到现在也有好几年了。赵增文报了家仇之后,再也没有牵挂了,光棍一条,到哪儿都能安家,就跟着李思谌上了京,在内卫司做一些琐碎杂事,渐渐成了李思谌的左右手。知道赵增文这个人的不多,但是但凡知道他的人,都晓得这个人不好惹,但凡他出面,总会有人倒霉遭殃。

    那都是后话了,现在赵增文想起新婚时的甜蜜来,脸上的神情显得很快乐。

    妻子虽然一开始不象他想的那样美貌清秀,可是很讨人喜欢,相处起来也容易。一开始她脸皮特别薄,换衣裳总得让他出去,自己把门闩上了再换。后来夫妻感情好些了,她还是抹不开,就躲到帐子里换衣裳,总是怕他看见。

    他也曾经问,为什么不让他看?是和他见外?

    妻子怯生生羞答答的说,是怕出丑,觉得不雅,怎么能在丈夫面前穿脱衣裳……

    当时他说了什么?

    赵增文有点儿记不太清楚了。

    可是妻子脸上的红晕,就象夕阳将落时天边的红霞,那样自然而动人。

    “大人比属下强多了,最起码大人和吴家小姐是见过面的,你俩还有过一段美人救英雄的奇缘哪。好些人成亲之前都没见过面,连对方是高是矮都不知道,有的成了亲发现脸上有麻子,有结巴,脾气根本合不来,那能怎么样呢?娶都娶也不退回去啊,硬着头皮过呗。等熟悉了,习惯了,也都一样。”

    他说的也对。

    李思谌对阿青、对吴家还是很了解的。在乡下的时候那样清贫的日子他们也过得很美满,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在一起。他还记得他躺在榻上起不来身的时候,听见外面院子里有人在说话。

    他知道说话的人就是吴家姑娘。

    她声音清脆,语气柔和,教训弟弟和张家大妞的时候并不是一味扯着嗓子叫嚷。正相反,她训人的时候。声音比平时还显得要低,要柔。

    当时她为什么事儿训弟弟来着?好象是为了他贪玩不肯练字的事情。那一句一句话听得人沉醉。根本不象是在训人,可是被训的人却服服帖帖的,真心认错反省了。

    李思谌当时就发觉这两家人不是普通的乡下人家。小山和大妞就算了,阿青绝不是寻常无知的乡下姑娘,她的长相,气质,谈吐,脾性,怎么可能是猎户人家的姑娘?

    一开始他心中警惕。怕这是又一个陷阱,甚至觉得这个姑娘会不会是一个披着美人外皮的圈套。

    和张伯谈过话,以及后来见到的吴叔吴婶,让他渐渐明白过来,人家并非是针对他做的什么,更不是有心想要算计图谋什么。他们是因为仁化末年二王之乱躲避兵祸才来到山里头,事过境迁已经打算要回京了。他也没有单听信一面之辞,到了程家之后,暗中派人观察保护这两家人。结果还阴差阳错的救了他们一命。

    当时他还没有弄清楚自己的心意,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后怕。

    如果他当时离开了吴家,没有做布置安排。那事情会怎么样?也许他们会化险为夷躲过一劫,可是更有可能被于夫人派去的人灭了口。

    那他就再也见不到她,永远不能再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带着笑意的盈盈双眼,不能尝到她亲手泡的茶。做的点心。不可能听到她说也喜欢他……

    于夫人的事他查了一半就查不下去了,这在内卫司是很少见的事。到底于夫人是基于什么原因才会做出这种铤而走险的事。到现在还是一个谜。而当初给东平侯府的人收敛下葬的又是谁,也没有结果。

    李思谌内心之中隐约有一种感觉,这件事的秘密关键,应该就牵系在阿青的身上。

    可东平侯的太夫人和老侯爷当年在二王之乱中并不算是什么首恶,就算阿青是东平侯府的后人,有必要为此灭口吗?

    当初的事情一定另有隐情。

    李思谌决定要求娶阿青的时候,了解一些内情的赵增文曾经劝过他,怕这件事情以后对他、对他们夫妻都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他并不畏惧那些。如果还会有灾祸降临到阿青身上,那他更得赶紧把她护到自己的臂膀中来。

    他觉得他和她会生活的很好,就象她的养父母一样互敬互爱,过得美满而幸福。

    他的顾虑就是安郡王妃还不死心,现在自己还没办法把她从阿青的生活中驱逐出去。还有他那两个好兄弟,将来肯定会有事情令她困扰烦恼。

    她在娘家过的多简单,长辈疼爱,家中又这样和乐,她哪里知道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人,有时候并不是亲人,甚至比仇人还要可怕。

    上次他从七家镇返京,抵返京城时伤势已经痊愈。可是他的好父亲,对他的死活毫不关心,只斥责他在外流连数月。郡王妃和他的那个二弟,明里暗里的打听刺探他的伤病,就盼着他能一命呜呼,好让他们坐收渔利。

    这哪里象是一家人?陌路人都不会如此恶毒凉薄。

    阿青她能应付得来这些人吗?

    李思谌越想越不放心。

    就算他有安排,万一什么时候,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受了伤害怎么办?就算事后他百倍千倍的报复回来,可她受的伤害已经发生了……

    有时候他甚至想,要是能把她掖在怀里,走到哪里带到哪里就好了。想她的时候,就从怀里掏出来,看看她,和她说说话……

    他盼着早点娶她进门,可以和她做夫妻,不再象这样只能分隔两地,靠着思念度日。又怕她嫁过来之后过得不如意,担心她的身世另有隐情,会再给她带来灾祸磨难。

    她的经历已经这样坎坷了。虽然是侯府千金,可自出娘胎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上,被带着逃亡异乡,在乡下长大,家中里里外外的活计都要做,洗衣、做饭、打扫、缝补,照料弟弟妹妹,又因为身世而遭到追杀。

    于夫人说起来还算是她的表姨母,可对她如此狠毒冷酷,得知她的下落之后甚至想要她的命。

    她经历的困苦已经够多了。

    他只希望以后她能过得平顺、安定,在他的怀中幸福的生活下去。

    真想见她一面啊。

    可是成亲前两人是不能见面的。

    那……给她送个信儿?

    她现在是不是也慌乱不安呢?马上要离开家了,心里也一定不踏实吧?

    想起上元节那晚匆匆见的一面,李思谌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别人过年都会多少显得丰腴一些,她看起来还事如往常,雪青色的斗篷,兜帽上一圈白茸茸的风毛,烘托着她一张脸更显得小巧了。

    她看见他的时候,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了,就象是有星子忽然落进了她的眼里一样,闪耀着动人的光亮,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明艳不可逼视。

    看到他,她的神情显得那样喜悦,眼睛因为意外而微微睁大,显得比平时还要稚气一些。

    她的年纪才刚刚及笄,但是因为下头有弟弟妹妹,而一直显得很稳重早熟,处处以长姐自居。李思谌有时候觉得心疼,她这个年纪,本来应该还在父母跟前撒娇任性才是。

    那晚他们坐在街边的小棚子下面吃汤圆,看着她吃,他觉得比自己吃还满足。

    那会儿他在想,以后他们就可以天天这样相对,在一个碗里吃饭,在一个枕头上共眠。他们会恩爱相守,会生儿育女。到时候啊,她一定也是个最好的慈母,即使训斥孩子的时候,也是温言软语的。

    都说言传身教,她这么敦厚温柔的一个人,将来教出来的孩子,大概也会象他们母亲一样善良吧?唔,象她那样一味宽和可不行,管孩子还得让他们明白事理才行,到时候严父肯定是他来做了……到时候她可能会心软,护着孩子跟他求情的,那到时候他要怎么办呢?因此放松对孩子的管教不好,可是违逆她的意思似乎有点难……

    赵增文看大人的眉头一会儿紧皱,一会儿又露出笑容,表情之丰富前所未有,实在猜不出这会儿他都打算到多年之后去了。(未完待续。。)

二百二十七 烦躁

    要成亲的当事人食不甘味,要嫁女儿的吴家上上下下忙乱不堪,而马上要办喜事的安郡王府,气氛却显得十分古怪。

    一方面,王府上下也都忙乱不堪,从里到外彻底打扫一新,预备宴客的厅堂、让客人歇息用茶的厢房和院落,还摆上了从花房中端出来的各种鲜花。回廊下、檐瓦前张灯结彩,连来往的下人仆佣都换上了新做的衣裳。

    张罗这样的喜事,宗正寺必得出力。王府的厨房平时做主子、下人们的饭食尚可,要大宴宾客办世子成亲这样的喜事就力不从心了。宗正寺的人早就过来同郡王府的管事一起商议过,席开多少桌,席桌分别设在何处,男客们如何安排,女客们怎么招待。迎亲那天的事宜流程,写了厚厚的几本册子,一切都要按章办事,容不得半点疏漏。

    郡王府这样热火朝天的忙碌场面,可是郡王妃的屋里却是一片死寂,伺候的丫鬟婆子大气都不敢出。前天刚有一个因为说话声音大了,被郡王妃喝令跪到院子里,从用午膳的时候一直跪到天黑,到现在还躺在床上爬不起身来。

    郡王妃一开始还装装样子,要好生操办这件喜事。李思谌是安郡王府这一辈的长子,还已经请封了世子,他的亲事是个什么规格,宗正寺那儿是清清楚楚的。既不可能超标的豪奢,当然更不可能因为谁的私心就从中节省苛扣。

    郡王妃才上手就发现这事一点都讨不得好处,也没法儿从中做什么手脚,那她图什么?

    于是她马上捂着头说头疼。歇了几天之后,表示自己身子好转了。可以继续理事。可是又过了一天又说受了凉得了风寒,还一本正经的请了太医来把脉。太医还没进郡王府就听说王妃得了风寒。等把过脉问过话,王妃也说自己是风寒,那太医能说什么?能说王妃您其实没得风寒,反而是内火实燥,郁气中结吗?太医十分识相,按着风寒的症状开了个方子,不过也说了,王妃这病温养就成,药吃不吃的不打紧。想也知道。方子开了也是白开,她本就是装病,哪会真的按方吃药?

    送走了太医,郡王妃就闭门不出,安心养病了。

    可是她这种“眼不见心不烦”的做法,纯属掩耳盗铃。郡王府里里外外张灯结彩,人人都在为这件事情忙碌,她就算闭上眼,捂着耳。心里也明白,她挡不住世子夫人进门。身旁的管妈妈和仝妈妈两个都是她的心腹,劝她不要把心事都放在台面上。这世子夫人出身寒微,长于乡野。年纪又小。王妃要摆布她不是难事,年轻新媳妇对深宅大院儿里的门道能知道多少?就算郡王妃自己,当年也吃过得宠侍妾的暗亏。跌痛了跟头才能学乖——

    可郡王妃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说她是因为李思谌要娶妻而挫败。这当然也是原由之一。但更多的是因为多年谋划成空,安郡王答应了她那么多话全都不过是敷衍哄骗。他到底还是给长子请封了世子。那自己亲生的两个儿子呢?他们将来怎么办?郡王妃知道自己这些年没有善待过李思谌,怎么能指望他将来善待两个异母弟弟?只怕安郡王前脚——后脚他就能把兄弟全撵到大街上去。

    男人的话根本就信不得,不管在枕边说的有多么天花乱坠,最后他先想到的永远是自己。安郡王告诉她,说怕触了皇上的忌讳,会令皇上降罪。到时候说不定郡王府都不能保全。至于李思谌,他就算与兄弟不亲厚,但是绝不会做出残害手足的事来。如果那样,他也无法在京城立足了。

    郡王妃当时是硬忍住了掀桌子大吵的冲动。京城里、宗室里,手足相残的事儿难道还少了?做的隐密些谁能知道?个个出去都是看着外表光鲜,其实掀开那锦绣外袍,私底下全都朽烂不堪。到时候李思谌成了郡王府的主人,谁会为了不得势的兄弟与他为难?谁人不是拜高踩低?

    郡王妃脸色难看,一语不发,郡王爷象应付差事一样把几句话对妻子交待完,还又想起来说:“这吴姑娘的父亲深得皇上信重,都说耿将军告老之后,他很有可能接任指挥使。你要上点心,对亲家不要怠慢了。”

    能结一门得力的亲家,郡王爷觉得这总算是一件好事。可是这对郡王妃来说完全算不上什么好消息。儿子又不是亲生的,他岳家得力,腰杆更硬,底气更足,对郡王妃来说代表事情越糟糕。她倒情愿儿媳妇娘家一无是处,完全要依附郡王府生活,这样的儿媳妇才好摆布,任凭她捏扁搓圆。

    郡王妃本来是装病,可是心气不顺,吃不下东西,夜里也睡不安稳,这病却装着装着装出几分真来了。她又不肯再请太医来看,就捡了清心丸、平气丸这些随便吃一吃。可是她这病多半在心上,吃药是治标不治本。要想让她病好,最好是现在李思谌马上就死了,她的亲儿子请封了世子,这才真的能让她称心如愿。

    看着外面那张张扬刺眼的红绸,那些喜字,那些贺礼,安郡王妃真恨不得把它们全扯下来撕个粉碎,烧个精光。

    可是现在她能躲病,到了喜事的当天她总不能再装病了,不然的话,那些长舌妇还不知道要如何议论她。

    她的儿子还没有娶亲,女儿也没有出阁,她不能现在就倒下,更不能让人抓住把柄。

    说起孩子的亲事来,更让她心里难受愤恨。

    原先她替儿子看中的姑娘,一直也没有给个准信儿,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等安郡王府的世子位尘埃落定,这亲事就可以定下来了。那意思,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可现在世子位是定下来了。却不属于她的儿子,对方当然不承认原先的约定。甚至对她避而不见。

    这些势利小人,根本就是想找女婿。就是奔着富贵去的。

    自己的儿子自己看着好,

    这门亲事不成,郡王妃赌着一口气,非得要找一个不比那家女儿差的儿媳妇来。但是屡屡出击,屡屡碰壁。她看好的人家,根本不等她说出提亲的话来就封死了门路,就不让她把这个意思说出口。而愿意把女儿嫁过来的——郡王妃一个都看不上。

    一次两次,她可以安慰自己说这是偶然,可是三番四次。几个月下来,郡王妃算是明白过来了。

    明白了之后,她的痛苦是难以言喻的。她的儿子是最优秀的,可那些人的眼睛只盯着世子之位。

    身边的人心里明白,但是这话却不好劝她。涉及到安郡王妃自身,那话说的委婉些,她还有可能听得进。可是这事情关系到安郡王妃的宝贝儿子,哪怕是她的心腹妈妈都不敢劝。

    受伤的母兽是没有理智的,对一个做母亲的说她的儿子其实一无是处。文不成武不就,连为人处世都输了世子爷一大截。说是从小念书,到现在连一篇文章都写不来。又说骑射俱精,那也不见年年围猎的时候博个彩头出个名儿啊?说心胸豁达品格也好。这都不过是空话,谁家孩子不得夸这么两句?有什么用?到底人怎么样,众人心中雪亮。

    没有人劝。王妃渐渐也明白过来了。

    除非她能让儿子立刻就成为世子,才有可能娶到一个称心如意样样都好的儿媳妇。不然的话。说再多好话都只是白日做梦,没有半点用处。

    她能吗?她难道不想李思谌死吗?可是以前那些手段统统都白耍了。在他还没成年的时候她没能成功,现在他羽翼已丰,成了气候,她对李思谌已经没有办法了。

    两年前他出远门受了重伤,安郡王妃还曾经在佛前为他日夜上香祷告,安郡王当时还觉得她是为了给李思谌祈福,夸她是一片慈心。可她是在求着神佛,让李思谌就这么死在外面别再回来了。

    可惜事与愿违。

    事情到了现在这一步,安郡王妃已经快要装不下去了,安郡王也渐渐发觉这个妻子和他想象中的样子大相径庭,夫妻俩连表面的恩爱都难以维系。

    安郡王妃现在就象笼中困兽,看着四面都是她的敌人,却对如何脱困一筹莫展。

    可她不能认输,也不能倒下。

    管妈妈端了药来,小心的吹凉,扶着安郡王妃坐起,劝她说:“王妃可要保养好身子啊。这不管出什么事儿,您都别跟自己身子过不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要是有个万一,让两位公子还有姑娘,他们要靠谁去呢?公子们还没娶妻,思容姑娘还小,将来可得找个好婆家,这些事儿您哪件能放心得下?”

    安郡王妃懒得喝那药汤子,这天天煎药熬药的,屋里头都是这个气味儿,熏得她难受,可是又不得不做样子给旁人看。再这么熏下去,她觉得自己没病也得熏出病来。

    管妈妈压低声音:“您要把心放宽些。奴婢大胆说一句,这娶亲不算什么,生子才是大事。一家一姓要子孙延绵,郡王府更得要承继下去。只要没有儿子……”

    管妈妈说得对,娶了妻又怎么样?不见得能生出儿子。生得出,只怕她也养不大。世子无子,到时候这郡王府由谁承继,那还是另一回事儿呢!

    这药不用喝,郡王妃听了管妈妈的话,精神抖擞,精神也顿时好转了。她起来重新梳妆,管妈妈又赶紧让厨房把早预备好的细粥和小菜送过来,服侍安郡王妃用膳。

    看她终于是好了,管妈妈和仝妈妈两个互看一眼,肚里都长长的松口气。

    她们的生死荣辱完全都依托在安郡王妃身上,她要是倒下去了,依附着她的这些人没一个能有好结果的。

    虽然平时管妈妈和仝妈妈两个人也是面和心不和,没少明争暗斗,互相下绊子递馋言也没少干。可是眼下这种生死存亡的重要关头,两个人还是站在了一条战线上。

    以后这府里就不是王妃的一家天下了,世子夫人嫁进来之后,肯定也有一帮她的人。到时候府里就两分天下。如果王妃能收拾得了世子夫人,那王妃这一系的人自然依旧和过去一样风光无限。

    而如果世子夫人占了上风,她们这些人自然也要跟着失势。

    所以在这时候,她们的利益是一致的,得抱起团来才行,内斗是暂且顾不上了。

    阿青这几天反而没什么事情要做了,旁人忙碌不休,阿青只要老老实实的待着,吃好睡好保养好,旁的事情一概不用她过问。

    小山过来的时候,阿青正在翻看一本闲书,那样子一点不象个要出嫁的新娘子,同前几天的惶恐不安也不同。

    桃叶打起帘子请小山进去,阿青有些意外的抬起头来:“你怎么来了?”

    “哦。”小山没有立刻说是什么事儿,桃叶非常机灵知趣,微笑着说:“奴婢去给少爷沏杯茶来。”

    多半是有什么姐弟间的知心话要说,她在旁边当然不方便。

    等桃叶出去了,阿青笑着问:“到底什么事儿啊?”还这么神神秘秘的,可不是小山的一惯作风啊。

    “有人……托我带封信给你。”

    “信?”

    阿青一时没想到什么人会托弟弟给自己带信。

    信是封起来的,信封上没有字。

    阿青问:“是谁的信?”

    小山哼了一声:“你看吧,看了就知道了。”

    呃……他的这个态度,让阿青心里就有谱了。

    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怎么把信给小山了……多难为情啊。

    阿青把信接到手里,小山催着她:“打开看看呗,看他写了什么。”

    阿青有意想把话岔开:“是他差人送给你的,还是他亲手交给你的啊?”

    “是小武送来的。”

    小武和小山关系不错,从一认识的时候两人就挺投缘,当时救回家的两个人里,小山喜欢小武更甚于李思谌。(未完待续。。)

二百二十八 期待

    看姐姐的神态,小山也知道自己待在这儿,她肯定不会就把信拆开来看。

    切,有什么好稀罕的,无聊的紧。后天就成亲了,今天还巴巴的送信过来,有什么不话不能等两天后再说,非得赶着今天?

    小山怏怏不乐退到门口,又回头叮嘱一句:“姐,他要叫你出去见面儿,你可别理会他。”

    阿青一笑:“我知道了。”

    小山这才满意的转身出来,可是出了屋他才想起来,他姐刚才说的是知道了,这个知道了可并不是答应了——知道归知道,可什么也没保证啊?

    可要为这事儿进去再问一声,那也显得太傻了。

    小山狠狠心咬咬牙,还是没有再进屋。

    不过他实在是想的有点多。

    信里并不是什么甜言蜜语,更不是叫阿青出去见面。李思谌虽然很想见她,可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更添她的麻烦。

    总觉得有很多话想跟她说,但是提起笔来,却觉得那些“我想念你”“想你想的睡不着觉”这些话既肉麻,又太轻浮了。即使两个人要成为夫妻了,也不能对她失了敬重,让她心里不快。

    揉皱了几张纸之后,小武给他端茶的时候不经意地问:“世子这是还有公务?您可马上就要成亲了。”

    “也不算是公务……”李思谌实在不知怎么写才合适,看看小武端过来的茶,看看茶汤的颜色,再闻闻香气。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早些年吃了安郡王妃不少暗亏,到现在贴身伺候的事情都是小武的几个小厮打理。至于安郡王妃安排的那些丫鬟,从来不得接近他的身旁。

    小武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就是为人比较粗枝大叶。比如这泡茶,李思谌教过他不少次,可小武每次都不记得正确步骤。水煮的太老,茶叶直接捏到盖碗里就倒水进去,然后就端过来给他。再好的茶叶到了他手里,都泡的跟街上的一文钱一碗的大碗茶似的。

    不是公务,那有什么好烦恼的?看扔的好象是信笺,这是为了成亲请客在烦恼吗?

    小武以己度人,这写信确实是一件难事儿。他跟着世子之后也念过点书。认得些字,写信读信这些他还是能办得到的,就是写起来比较费劲,经常写错字。要是写错了,涂掉的话会变成一个大黑疙瘩,重写又太费事,确实特别的麻烦。

    “世子要是忙不过来,就让赵先生替您写吧,这两天您可别操劳了。好好养养精神,好当新郎倌儿啊!”小武显得比要成亲的当事人还期待:“当时咱们被吴家救了,可我想都没想过,您这转了一圈儿。居然娶了小山的姐姐,这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哪。”

    说起这个,李思谌的脸上也带了笑容:“说得是。”

    要是没遇上小山和他的同伴。他和小武可能已经死了。

    小武看他又拿出一张新的信纸,知道他是打算继续写。于是很有眼色的不再出声,退出了屋子。

    最后写的这封信并不太长。

    李思谌说起了他们将要住的院子。他已经去看过了。屋子已经全都修缮好了,也摆了一些陈设装饰的东西,就是看起来还有些空旷,不过等他们住进去之后,屋子里的东西一定会慢慢多起来的。他的东西,还有她的,两个人加起来,只怕会把屋子装的满满当当的。屋子都按她的意思布置,她想怎么安排都行,她喜欢的,他也一定会喜欢。

    不知道她住进来会不会习惯,他记得在七家镇养伤的时候,从窗户看出去,记得吴家的院墙边栽着果树。那时节天冷,叶子都掉的光秃秃的,他是后来听到大妞他们说话,才知道那是石榴树,还说那树上结的石榴又大又甜,每年中秋都可以摘不少。屋后面还有柿子树,不过这个他没有见过。

    李思谌让人移栽了一株石榴树在他们的新房外头,就在院子的角落里。但是不知道这树怎么样,会不会移得活,也不知道能不能开花、结果。都说花木也要借地气和人气。将来院子的人气兴旺了,想必石榴树也会越长越好,果实累累的。

    阿青看到这儿忍不住笑了一下。

    不过她很快又觉得,这句话似乎另有所指啊?这个人气兴旺是什么意思?还特别说什么果实累累……

    阿青的脸有点儿微微发红,她深吸了口气,定定神,接着往下看。

    李思谌说他这几天都睡不踏实,夜里还多梦,可是醒来总是记不清梦里的情景。增文兄说他这是太想成亲了。

    他说,想和她一起吃饭,一起说话,一起看着石榴树抽枝长叶,开花结果。

    这封信里一个情啊爱啊的字眼儿都没有,也没有说想念她,也没有向她保证什么。

    可是阿青看着信,好象那个人就站在面前一样,平静的把这些话告诉她。

    他是很认真的,想和她一起生活。

    阿青的心里也觉得踏实多了。她把信又从头看了一遍,忍不住转过头向窗外看。

    因为午后天气暖和,阳光和煦,有燕子停在院墙的乌瓦上,灵巧的挪动着脚爪,也许是在觅食。

    那个人现在在哪里呢?这会儿他大概不会在隔壁的屋子里吧?

    可是这一刻阿青觉得,他离她很近,很近,她甚至觉得自己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她起身去打开梳妆台的抽屉,桃叶听着动静过来,轻声问:“姑娘要找什么?我来帮你找吧?”

    “不用了。”

    阿青已经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

    那年端午节的时候,他给她的那个荷包。

    因为保存的很好,荷包一点都没有污损。一直被她很小心的收着。

    阿青把信纸对折,再对折。装进荷包里面,再将荷包袋口的系绳收紧。系了一个如意结。

    她两手捧着荷包,慢慢的摩挲着,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的收起来。

    成亲的那天,不到四更天阿青就起身了,泡了个香喷喷的澡,简单的吃了一点儿东西,然后就端坐着由人伺候着上妆、更衣。化妆的女人手势纯熟,可阿青觉得自己的脸就象一面墙似的,左一层右一层的刷粉上浆。不知道糊上了多厚的脂粉,然后描眉涂唇,梳起发髻。阿青紧张的要命,又不敢乱动,生怕妆化花了,头发乱动梳乱了。屋子里外都是人,在她身边纷纷说着恭贺的话。阿青这会儿觉得两耳中都灌满了各种杂乱的声音,眼前这一张张变幻的脸庞她根本无暇去一一仔细分清。

    孙颖笑着赞她漂亮,孙佩还伸出手来。十分小心的摸了一下她嫁衣上的绣纹。不但她们来了,连刘家几位姑娘也都来了。阿青同她们好久没能见着面了,现在却是连一句话都没有空说。

    外头鞭炮声响起来,人声变得象开了锅的水一样沸沸扬扬。

    “世子来迎亲了!”

    屋里人一阵忙乱:“哎哟。来的这么早啊。”

    “别碰那架子。”

    “凤冠呢?盖头拿过来。”

    两个妇人一起小心翼翼的把凤冠从盒中捧出来,替阿青戴好。

    红艳艳的盖头也取被拿了来,抖得平整。细心轻巧的替她盖上。

    这一下阿青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方盖头象一块巨大的帘幕,把她和外面的那些人都隔开了。

    那些人声。说笑声,一下子都象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世界的的事情一样。

    她的心莫名的慌起来。

    阿青的手在膝上交握着。她能感觉到手心出汗了。嫁衣太厚重了,屋里人又太多了,热的很,又不透风。

    她看到一双小脚丫在她身边停下来,甚至还看到一只小手伸过来想揭盖头。

    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刚才乱哄哄的,似乎听谁提起一句,可是没有听清。

    那孩子显然是很调皮,不过他没能得逞,很快有个妇人的手伸过来拦住了那只调皮的小手,一边笑着喝斥他一边把他拉开。

    阿青听到她说:“这盖头盖上了可不能揭了,得让新郎倌来揭才行哪……”

    一旁有人笑着说:“你家金宝是不是也想娶媳妇了?哟,金宝你好好儿的念书,将来考取功名,让你娘也给你娶个这样的大美人当新娘子。”

    前面的重重拦截,最终防线还是被新郎带着一帮宗室少年给冲破了,喜钱也讨了,果子也吃了,难新郎的题目也一道一道的被解开了。

    吴叔吴婶站在门前,说完了教诲的话,看着小山背姐姐上轿。

    阿青先前还有些担心——小山能背得起她吗?

    可是真的被背起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多虑了。小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长大了。他的背显得很宽,足以把姐姐稳稳的背起送上花轿。

    也许是脚沾不着地,阿青的心也象在半空晃悠悠的飘着,落不到实处。

    “姐……”小山的声音很低:“你要好好的过。”

    “嗯。”

    阿青咬着唇才没有让自己哭出来。

    吴婶看着小山背着阿青出门,总觉得自己现在象是在梦里一样。

    女儿就这么嫁了?

    这些人都在高兴什么?到处都是一片片的红,鞭炮声震得门窗似乎都在发颤。

    她往前迈了一步,她刚才跟女儿说什么了?她觉得她好象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没有说呢,怎么这就走了呢?

    小山把姐姐送上了花轿,唢呐笙箫吹着欢快的调子,花轿被抬了起来,缓缓的向前移。

    吴婶呆呆望着,花轿离了门,那么快就走到巷子口了。原来挤在门前看热闹的人还追着花轿看,原来挤的水泄不通的大门口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铺着大红毡毯的地下落了厚厚的一层鞭炮残屑。

    吴婶心头酸的忍不住,她赶紧用帕子盖住脸。

    家里空了,心里更是被掏空了巨大的一块。

    孙夫人在一旁看着她,这一刻她是感同身受。

    她的女儿也已经长大,亲事也看好了,这一二年也得嫁出去。

    吴婶只有一个女儿,她却有两个。

    到时候这样的场面,她得经历两回。

    再不得舍得,也得把如珠似宝养大的女儿送到别人家去。

    她上前去轻声劝吴婶:“别难过,过个两天她就又要回来了。离得这么近,不用太舍不得。”

    “我知道……”吴婶硬压住哽咽,声音憋的都沙哑了。

    “阿青是个孝顺孩子,世子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会常回来看你的。”

    吴婶努力镇定下来,点头说:“还是不要勤回来的好。哪有做了人媳妇还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

    只要她过得好就行了,只要知道她过得好,见不到心里也会踏实。

    阿青坐在花轿里,她心里也是各种念头此起彼伏。

    她先想着,花轿这是在往哪个方向去呢?都说娶亲是不能走回头路的,来迎亲时和迎亲回去,肯定不能走同一条路。

    他们来时可能是走了西街,那现在就得绕一个弯子走东南那一边。

    她没猜错,轿子上桥了。这桥她以前也曾经经过,桥是拱形的,有些陡。轿子上桥的时候,她就往后倒仰。而等到了下桥的时候,她又要稳住自己,别往前倾。

    轿子抬的还是很稳的,没有阿青以前听说的那样,故意把轿子抬的很不稳当,让新娘子在里面晕的七荤八素,还没进婆家门就先吃一个下马威。

    一般远路,他或是请外面的轿夫,可能会这样。但是今天这些人很有分寸,连上下桥的时候都尽量让轿身不会出现太大斜度,尽力保持水平。

    下了桥,阿青能感觉到轿子转弯了。不过再往后,离家更远,她对路就不那么熟悉了。

    走到哪儿了呢?

    还有多久会到?

    他……就在轿子前头吧?

    阿青真想看看他骑着马穿着大红喜袍走在街上是什么样子。

    可惜这时候又没有dv可以把这一切摄录保存下来,她只能单凭着想象去猜测。

    这是他们俩的婚礼,可是她从头到尾都看不见什么。想看到他,只能等到盖头掀开的那一刻。

    阿青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她应该是高兴的,也是期待的。可是同时她又很不安,很心酸。(未完待续。。)

二百二十九 成亲

    安郡王府今天是宾客盈门,热闹非凡。

    比较热闹的地方还有萱楼里李思容的屋子。

    她把一匣子绢花全扣在了地上,愤愤的用脚去踏去碾:“这都什么破东西!破绢烂花,用的都什么料子。这时节谁戴这些!”

    一旁的丫鬟小鸾轻声劝:“姑娘看不上这些,那天正好王妃送来的几对珠花,今天戴也合适。”

    见李思容脸色好转,小雁赶紧把那只装珠花的盒子取过来。

    盒子内衬绸缎,上面整齐的摆着两对珠花,下面还有一层,同样也是两对珠花。李思容挑剔的把珠花都拿起来放在鬓边比量,看起来仍然不太满意。

    “姑娘看这对蝶戏花的怎么样?”

    李思容摇摇头:“你看那串的珠子,多小啊,太寒酸了。”

    小鸾忖度着平时李思容的喜好才推荐的那对,那对特别的华丽繁复一些。可这个她都看不上。

    小鸾又问:“那姑娘看这对海棠如何?上面珠子颜色很好啊。”

    李思容还是皱着眉头,但是剩下的两对她更看不上,指了指刚才小鸾放下的蝶戏花:“还是这个吧。”

    看得出来姑娘这根本不是挑剔首饰,而是心情不好,只想寻个由头找碴。旁人看着小鸾在李思容身边颇得信重,在萱楼这一亩三分地上也是威风八面了,可是伺候这么个喜怒无常脾气刁钻的姑娘,个中滋味就不足为外人道。

    最近王妃总是称病,李思容也因为这件亲事而脾气日益暴躁。

    小鸾也明白李思容在气些什么。

    她一直都以自己是嫡出为荣。而且因为受郡王妃的影响,打小她就认为这王府里只应该有他们兄妹三个人。李思谌在她们看来有如眼中钉肉中刺,连父亲也不待见他。不然的话。早在几年前就该给他请封世子,却一拖再拖。

    这世子合该是自己的亲哥哥来当才是。

    可是平地一声雷,李思谌不但越过父母擅自请圣旨赐婚,父亲还一反常态,不但不追究他的过错,还吩咐替他操办婚事,请封了世子。

    这让李思容觉得自己多年来熟悉的一切都被颠覆了,父王简直象是换了一个人,她有一次还听到父亲和母亲两人为这件事情争执。

    他们的声音很大。她在院子里就听见了。

    李思容最后没进屋,吩咐丫鬟不要说她来过,就匆匆的离开了。

    父亲和母亲不是一直很恩爱吗?

    李思容还是第一次听到他们发生争吵。

    说来说去,为的都是世子二字。母亲埋怨父亲,父亲却说,请封的折子递上去之后,皇上半点都没犹豫,立刻就准了。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在皇上心中,这个世子之位就是李思谌的。旁的王府呈上这些折子。哪个不得先经过宗人府一道关,才能递到皇上手中?而且皇上未必就会这样立时准许请奏,有的甚至因为种种原因被驳回来。

    父亲这样说,母亲也没有办法了。她要是再说。那就是违逆圣意了。安郡王在别的事情上对妻子总是百依百顺的,可是他的脑袋毕竟没有彻底糊涂。

    说穿了,宗室的富贵安逸是与生俱来的。可是能不能安享富贵,得看皇上的心意。皇上倘若不喜欢你。换个人做安郡王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安郡王心里也不好受。

    他的日子过的一向顺心,除了立世子这件事情让他这几年有些烦恼。可是在他看来。他是郡王,是父亲,儿子们理当顺从他,听从他的安排。世子之位他一时决断不了,这也是他府里的家务事。

    可是那个早早丧母,一直被他忽视的长子,居然在他没察觉的时候,已经长成了一头猛虎。他有本事,有人脉,有圣眷,安郡王根本连与他争斗的心志也没有,他几乎是惊慌的向儿子示好。

    不管如何粉饰太平,安郡王终究是在儿子面前落了下风,丑态毕露。这个不光府里的人看得出来,王府外头的人又怎么会不明白呢?

    安郡王上的请封折子是被迫的,显得手忙脚乱,狼狈之极。在压力面前他毫不犹豫的食言了,答应了妻子的话也只当成刮过了一阵风,另外两个儿子和女儿,他在这一刻完全没有考虑到。

    他只考虑到了自己。

    这一点郡王妃嘴上不说,心里也明白。

    她看不起丈夫。

    之前他能听她的话,拖着请封世子这件事,对她表现得象个体贴备至的好丈夫,对孩子们慈爱有加的好父亲。但是这是因为事情没有威胁到他自身。可是一旦到了紧要关头,他可以毫不顾忌的撕下温情的面纱。

    安郡王妃越想心里越冷。

    丈夫是靠不住的,儿子们和女儿只能靠她了。

    要说前些天她还心情郁郁,可现在她已经完全对丈夫绝望,反而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

    靠不上丈夫,她只能靠自己,替儿女们争夺谋划。

    李思容那天隔窗听见安郡王夫妻争执,出来之后越想越气,沿着花圃一路走一路乱揪,那些水灵灵的鲜花才刚刚开放就遭了她的毒手,不但花朵保不住,连叶子都给薅掉了不少,她走过的地方只余下了一片光秃秃的枝杆。

    小鸾从那天开始就格外的小心。她和小雏两个都伺候了李思容好几年,这种时候她俩决不会往枪口上撞。

    今天府里有大喜事,可是真心高兴的人会有谁呢?小鸾想,多半只有世子爷自己,还有思敏姑娘算是真心高兴的,其他的人比如王妃、两位少爷,还有思容小姐,不在心里咒骂就不错了。

    李思容挑剔完了首饰又挑剔衣服,总之她反对不了这门亲事。不想去前头露面又说不过去,连郡王妃今天都不能再称病了。她当然也不能做这种让人非议的事,可是她心里又实在不情愿。只好磨磨蹭蹭,在这些小事细节上头挑毛病。

    可是再拖延,她也不得不出去了。

    李思雯早就梳妆打扮过,换了好衣裳,听着李思容那屋隐约传来的动静,吩咐丫鬟迎春说:“把我的书拿来。”

    “姑娘今天还看书吗?”

    李思雯不紧不忙的打开书页,翻到昨天看到的地方接着往后看:“你们俩听着隔壁的动静,等她差不多闹够了,你们告诉我一声就行了。”

    她不能自己先出去。府里头三位姑娘,李思敏是摆明不买郡王妃的账,她却还得看郡王妃的脸色过日子。今天这样的场合,她当然得和李思容共进退。

    李思容不拖到花轿进门只怕不会出门,所以她也不用着急,只怕中间这空余的时间还够她读好长一段书。

    可是平时不管隔壁有什么样的动静,她都能不动如山做自己的事,今天却不行了,书页打开了好一会儿了。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府里以后就不是郡王妃一个人说了算了,世子夫人究竟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李思雯只听说她很美貌,但出身贫寒。因为家人躲避二王之乱的缘故,她是在山里长大的。除了这些事情之后。她没有打听到太多。

    将来她该怎么办呢?

    郡王妃是靠不住的,一味顺从她,她也未必会对庶女多几分善待。可世子夫人又是个完全的陌生人。就算她有那个本事和郡王妃斗。而且能占上风,可她也没有理由对自己多关切回护啊……

    她的心事全都藏在心里。有时候想想未来,心里就觉得一阵恐慌。

    安郡王妃打扮的十分华贵喜庆。大红缂丝的宫装是只有她这样身份的人才能穿的,妆容描画的很精致,笑容满面的和宾客寒喧。

    “你瞧你,这哪象是做婆婆的人啊?不知道的人,得把你当成新娘子呢。”

    安郡王妃心里暗暗着恼。

    这话乍一听是夸她年轻貌美,可是仔细一品,怎么都不是味儿。假如李思谌是她亲生,那这份恭维当然可以照单收下。但是李思谌是前头郡王妃所出,她是填房,这话听起来分明就象是在刺她。

    可是脸上她不能表露出来,还得笑着答话:“这叫人逢喜事精神爽,我前些日子因为天冷的缘故,一直没断了药,连屋子都没出过。借着今天的喜事儿,我倒觉得身上好多了。”

    “可不嘛,这一寒一暑的,人可容易生病了。”这一位接话的是逸郡王妃,她为人倒是不错,跟谁都和和气气的,说话也从来不象一些人那样夹枪带棒,明嘲暗讽:“儿媳妇娶进了门,你就轻松多了。家里那些个繁杂的琐事儿,只管交待她去办,你可要好生保养自己,再没什么比保重身子更要紧的了。”

    安郡王妃承认保养身子要紧,可是要把府内的掌事大权交给旁人?这绝不可能。

    一旁另一位女眷说:“哪有那么轻松?新娘子听说才十五六,年纪这么小,能懂得什么啊?听说她以前还是住在乡下的?这样的人哪能指望她一进门就能掌管家务了?什么不得一点一点的从头教起啊?三五年能教会就不错了。”

    这话安郡王妃爱听。

    可不是。这年纪不过是个黄毛丫头,还是穷乡僻壤长大的。听说来京城之前,家里连仆佣都没有,一应的家务操持都得吴姑娘和她那个娘一起来做。安郡王妃还打听着,这位亲家夫人,其实原来不过是京城里一户人家的丫鬟,因为兵乱逃命时遇到了吴大人,两人阴差阳错才结成了夫妻。

    一个穷丫头,还有个丫鬟出身的娘……

    安郡王妃想着这些事情,心里方才感觉到几分快意。

    鼓乐喧天,炮声落地。

    花轿终于抬进了门。

    一群女人都打量着被搀扶下轿的新娘子——

    看着可不算矮,即使穿着厚重的吉服,也掩不住窈窕的身段。

    单看身段、步态,传言起码有一部分是真实的。

    应该是个美人。

    想想李思谌也是在京城的富贵锦绣堆中养大的,出去一趟就看上了乡野间的姑娘,那这姑娘肯定是不会丑的,要不然李思谌岂不是瞎了眼?

    阿青在喜娘和丫鬟的搀扶下,象个牵线木偶一样拜堂行大礼。跪,叩,起。再跪,再叩,再起。

    最后一下是夫妻对拜,两人相对而立,阿青在拜下去的时候,能看到对面人的靴子的尖。

    心里踏实了一些。

    知道这里不光是她一个人,还有一个人陪着她,心里那种惶然不安的感觉就消褪了很多。

    拜完了堂,她手里被塞了根红绸带,被人簇拥着向前走。

    到处都是人声,嘈杂的交织成一片,鼓乐鞭炮的声浪一阵又一阵的朝人卷袭过来,吵得她脑袋里嗡嗡直响。

    不,不光是因为这些声音。她想,更重要的原因,应该是她头顶的凤冠实在太沉了,还顶着这么厚的一块盖头,视野中全是红色,深而艳的正红,看久了也让人觉得眼晕。

    等她终于能坐下来的时候,还是不能放松。

    婚礼到现在还不算完了,只能算是刚过了一半。后头还有揭盖头,撒帐,如果有好事的人,说不定还会想些办法臊一臊新娘——现在远不是放松的时候。

    她尽力挺直背,坐的端正。

    屋里好象比刚才静了一些。

    阿青好象听到李思谌的声音。

    他好象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不过可能是她听错了,屋里人这样多,可能她听岔了。而且——他怎么能在这样的场合里唤她名字呢?

    就是一瞬间的事,她忽然觉得脖子和肩膀一轻,眼前的那红色的帘幕突然间被揭开了。

    阿青一时间眼前都看不清楚东西。

    被红色笼罩的太久了。

    然后她才看见李思谌,他拿着一杆系着大红绸花的秤杆,就站在她的面前。

    他穿着挺括而华丽的喜服,上面用金线绣着大幅的华丽图纹。

    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他的嘴角很快弯起,向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个笑容让阿青心里觉得更坦然了。

    这笑容显得很淡然,就象现在不是他们成亲,两个人又已经有那样久没有见过面。

    而是象……象是偶然在街头遇见一个熟人那样,很从容很自然的打了个招呼。

    他说,你好吗?

    她说,我很好。(未完待续。。)

二百三十 洞房

    李思敏凑上前来,她今天打扮得也是喜气洋洋,那身儿海棠红的宫装配着粉橙色的云肩,脖子上戴着一个格外精致华美的嵌宝缨络项圈。

    李思敏喜气洋洋的说:“嫂子好……这刚揭开盖头,我还当是天仙下凡呢,这么漂亮的新娘子,京里找不出几个来了。”

    新娘子被调侃打趣这是正常的,阿青虽然没吃过猪肉,可是见过猪走啊。不过想想也很有意思,京里头王府办喜事,和她以前在乡里看到人娶亲也没有什么不同,撒帐的时候说的吉利话都差不多。

    阿青硬吞下了难以下咽的饺子——半生不熟的。

    没吃过的人很难想象得出这种食物究竟是什么个什么滋味。半生不熟的面皮黏的都要粘在喉咙里了,幸好里面包的是糖馅儿,要是肉馅儿菜馅儿,那简直更难以忍受。阿青费了很大力气才把这个饺子吃下去,喂她饺子的那个妇人还笑着大声问:“生不生啊?”

    阿青咬着牙带着羞说:“生。”

    一屋的人都轰笑起来。

    阿青垂着头,心里也不觉得怎么恼火。但凡女人出嫁都得经过这一遭,她不过是其中一个,今天别人这么围观她,改天她也会这样去围观别人,也算是礼尚往来,公平合理。

    众人又折腾着让新郎作诗,又说要让他把新娘子背起来。看热闹的人不嫌事儿大,好在还是有老成的人出来打圆场,把一群起哄的人给赶了出去。

    李思谌也不能在屋里久留。他还得去前头席上敬酒。这也不是个轻省活计,可是阿青就没法儿给他分担了。她得一个人留在新房里头。

    李思谌换了衣裳出——李思敏和李思静两个又悄悄溜了进来。

    “嫂子好。”“新嫂子好。”两个人咯咯笑着跟她问好。

    “你俩嘴再甜,今天我也没有红包给你们。”

    李思静笑着说:“谁图红包了。我们是高兴才来的。嫂子你今天可真是漂亮啊,你没见啊,刚才揭开盖头的时候,好些人的眼都直了,看着你那眼珠都不会转圈了。平时看你也漂亮,可是今天是新娘子,格外不同。”

    阿青低头一笑。

    刚才揭盖头的时候,她还晕头转向的,也看不清楚东西。

    ——好吧。她承认那会儿她只看到了李思谌,一屋子的人她一个都没有看清,也不知道那时候他们说什么干什么了。

    李思敏抿嘴一笑,走过去把窗子推开了一扇:“开开窗子透口气吧,刚才屋里这么多人,气味儿浊的很。我等下就让我的丫头过来,有什么不便开口的事,有什么需要都和她说吧,她在这府里头熟。你今天刚来。两眼一抹黑的什么也不知道,她虽然不算能干,可是暂时在这儿支应两天,也省得你抓瞎。”

    阿青由衷的点头谢她:“多谢你了。替我想的这么周到。”

    “别同我客气了。要说这府里头谁最盼着你嫁进来,约摸除了我大哥,也就是我了。”

    李思敏有许多话想说。可是现在却不是时候,场合太不对了。

    算啦。也不急在今天一天。以后日子还长着,路得一步一步的走。急也急不来。

    “那我俩也不在这儿碍事了,嫂子你换身儿衣裳歇息一会儿吧,等下应该不会有人再过来闹腾了。”

    这句话说到阿青心坎上了。

    刚才那群人如果再来闹腾一番,她可真有些撑不住。

    屋门一关——总算能让她暂时安安静静的歇一会儿了。

    桃叶吩咐桃核说:“你和琥珀两个出去,看看这院子里现在安排了多少人服侍,让他们送茶、送热水来。”

    阿青捧着脑袋**了一声:“喝茶什么的缓缓吧,先帮我把这个拆下来。”

    桃叶不敢怠慢,和珊瑚两个人一起过来扶着阿青在铜镜前坐好,小心翼翼的解开勒带,抽出发针,轻而又轻的,把那一动就叮咚乱响的镶珠嵌宝垂缨的凤冠从她头上取了下来。珊瑚捧着凤冠有些犯愁:“原来装它的盒子不知道收在哪口箱子里了,这一时也找不着啊。”

    “那就先放到……”桃叶在屋里看了一眼,问阿青:“先放在床后的柜子里头吧?”

    这个实在太贵重了。桃叶自打伺候了阿青,也算见过些世面,可是这个凤冠捧在手里沉甸甸的,珠光宝气,灿然生光,凤冠顶上中间的一颗大珠有龙眼那么大,虽然不知道具体价值几钱,可是要是碰损弄丢了,那肯定把她和珊瑚一起卖了也赔不起。

    阿青对这个并不象她俩那么小心。这顶凤冠确实美丽华贵,可是这辈子也就只能戴这么一回,就和她身上穿的这身儿吉服一样,全都得收进箱底,派不上别的用场,只能做个纪念。

    “就先放柜子里吧。”

    屋子以后得慢慢收拾,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

    桃核和琥珀两个出去,没过多久就把热茶和热水都端进来。阿青脸上擦的这些脂膏还不能一次洗掉,因为面膏,口脂、胭脂里面油份都很大,单用水是洗不干净的。桃叶从她们随身的包袱里取出一个匣子,里面是杏仁儿和牛乳配的脂膏,先用湿的布巾把脸上出的油和浮粉抹去,涂上这种脂膏,轻轻揉匀之后再擦掉,脸上大部分的妆就都被一起擦去了,这时候再用水洗,换了两次水。

    终于洗干净了脸,阿青忍不住长长的出口气。

    感觉脸象是被糊上了一层水泥似的,现在毛孔终于能自由呼吸了,这种感觉说不出来的轻松畅快。

    衣裳也换了下来,那身儿吉服层层重重,简直象是一个硬壳——象一身儿盔甲。穿着之后动作僵硬,人一点儿也不自在。终于脱下来了。象是解开了镣铐一样。

    还是家常的衣裳穿着自在。

    “姑娘再上点儿粉吧?”

    “不用粉了。”阿青现在听到个粉字就觉得脸疼:“涂点茉莉汁好了。”

    “好。”

    头发也散开了重新梳了个髻,阿青没有戴钗子珠花。就挑了一只单珠细簪别在发间。热茶和点心都已经摆上,阿青喝了一盏茶,吃了两块点心。她觉得一点都不饿,只是觉得很疲惫。这几天都休息的不好,早上又起的那么早,折腾到现在。不卸妆更衣的时候还好,一把那些硬件拆解下来,她整个人好象没了桎梏和支撑,都快要散架了。

    “姑娘要不先靠着。歇一会儿吧。”桃叶轻声劝她。

    “也好,你们把床收拾一下吧。”

    现在床上铺了好几层锦被,上面撒满了各种各样有吉祥象征的东西,根本没法儿睡人。花生枣子桂圆栗子这些还好说,那些糠粉麸面之类的东西,得用大刷子仔细的扫净才行。

    桃叶和珊瑚两个挽起袖子一起收拾喜床。

    阿青靠坐在一旁的椅子里头看着她俩忙活。桃叶细心,珊瑚麻利,两个人很快把床扫净铺好,拿了两个大迎枕放在床头。扶着阿青靠在那儿,又捧了一床薄被过来替她搭着腿。琥珀又锦被上又多铺了一层,半跪在脚踏边替她捶腿。

    “你们今天也不轻松,别捶了。趁着这会儿赶紧去吃点东西歇一会儿吧。”

    她累。桃叶她们也绝对不轻松。可是她能歇,她们不能歇。

    今天不过是一个开头,以后的日子过的肯定不会象在娘家一样轻松。

    阿青只想歇一歇。可是眼睛一合,就身不由己。直接就坠入了梦乡。

    桃叶在旁边端着茶,低声唤:“姑娘。姑娘?”

    唤了两声不见应,桃叶也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呃,这可怎么办?

    只是让姑娘暂歇歇,怎么能睡着呢?

    今天可是成亲的日子,等下世子爷回来,就是洞房花烛,**一刻值千金呢。可姑娘居然这时候抢先睡着了,这,这可不能啊。

    她想把阿青唤醒,珊瑚扯了一下她的袖子,示意她到一旁说话。

    “可不能让姑娘这会儿就睡啊,一会儿世子爷回来了,那可怎么办哪?”

    “让姑娘歇一会儿吧,养养神。”珊瑚轻声说:“桃核在外头呢,世子回来肯定会提前知会一声的,到时候赶紧把姑娘喊醒过来就行了。姑娘这多累啊,你什么时候见姑娘睡的这么沉、这么快过?”

    “确实……”确实没有见过。桃叶服侍姑娘的时间比珊瑚还要长,倒是真没有见过姑娘象今天一样累过。

    刚才帮姑娘卸妆,那顶凤冠沉的压手,姑娘顶着这么重的凤冠出嫁、坐轿,拜堂,也实在难为她。

    刚才屋里闹喜的几个妇人还小声议论,说那凤冠一看就价值不菲,多么华贵。可是再华贵,顶在头上也难受啊。

    她还听见有人说,当年郡王妃嫁进来的时候,喜服和凤冠都没有这么精致考究呢。虽然当年她嫁过来的时候就是王妃了,而今天的新娘子只是世子夫人。可是王妃当时嫁过来的时候只是填房,娘家不显,王府也没有大肆操办,不管是宾客、场面、嫁妆,都远不及今天的世子夫人了。

    桃叶听着这话,一边替自家姑娘高兴,一边又替她担心。

    旁人都看得出来,还这样议论的事情,郡王妃肯定看在眼里了。她本来就不是世子的亲娘,再加上今天这喜事又伤了她的颜面,真是旧怨未除又添新恨。

    “那也好。”就让姑娘再多歇一会儿吧。

    世子爷想来不会太早回来的。

    “你让人多备些热水,我看世子回来多半也得沐浴。”

    今天折腾的也不光是自家姑娘一个人,世子爷也给折腾的不轻啊,刚才看着脸上、额角都是汗迹,只怕里头的衣裳都让汗湿透了。这在外头再敬酒应酬一番,身上肯定不舒坦,必定得用热水的。

    “好。”

    她们说话的功夫,外头来人了。

    刚才李思敏说把她的丫头差来帮忙,来的这个叫青莲,以前跟着李思敏服侍,也到过吴家,和桃叶她们多少算是个熟人。

    桃叶和两天不敢怠慢,笑脸迎人,客气的招呼:“青莲姐姐快坐。”

    “哎哟,别这么客气。你们是世子夫人左膀右臂,以后咱们见面的机会多着呢,可不要这样见外。”

    屋里头很安静,青莲见桃叶和珊瑚声音都放得轻,心里隐约猜到了几分。

    “是不是世子夫人在歇息?”

    “夫人太劳累了,靠着养会儿神。”

    可不能说睡着了。

    青莲十分识趣:“既然世子夫人太劳累了,那我就不去打扰夫人了,等回头夫人精神好些了我再去请安吧。”

    阿青其实不算真的睡着了——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还是这么个日子,她只是太累,整个人象是漂浮在水中,有大部分意识在安睡,可还有一部分感觉是醒着的。

    她似乎听着有人进来了,还听到有低低的说话声。可是她太累了,累的不想睁眼,不想动弹。

    琥珀规律的一下一下不轻不重的替她捶敲腰腿,在心里默默的数着数。她服侍的细心,这其中还有张尚宫的点拨。张尚宫还在吴家的时候,珊瑚就对张尚宫格外殷勤,请她闲时点拨一二。张尚宫也很大方,确实指点了她们姐妹俩不少东西。

    就拿这个捶腿来说,看着很简单,可是其中学问大着呢。其中有些诀窍,不得人提点,一辈子也悟不透。琥珀学到了之后,不止一次的在姐姐身上练习过,甚至在自己的腿上试着捶敲习练,找出最适当的力道,最恰当的位置。

    从脚往上捶了一遍,又由腰而下再捶了一遍,琥珀轻轻收了手,扶着床慢慢起身。

    那边屋里头桃叶和珊瑚两个人正陪着青莲说话。

    琥珀没有往上凑,反正姐姐在那里,回来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姐姐都会告诉她的。

    桃叶对她们姐妹俩态度一直很暧昧。到了新的地方,她们当然得抱成团,先站住了脚再说。这种时候她们当然不能内斗。可是在姑娘身边谁最得信重,这个位置依旧很微妙,大家都在看着。(未完待续。。)

二百三十一

    阿青睁开眼的时候,屋里已经掌灯了。她模糊的看到一团红,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条案上一对龙凤喜烛正燃着,烛芯卷曲起来,啪的一声爆了个响。

    桃叶被这声响吓了一跳——她当然不是胆小,也不是没听过结灯花的声响,可是今天情形不同,她格外紧张。

    阿青脑子里有一会儿是混沌一片,什么也没有想到。

    然后她才慢慢清醒,这是新房,今天她成亲——不过她趁新郎去敬酒的时候,自己居然先睡着了。

    桃叶很快回过头来,发现阿青已经醒了。

    她正要上前来服侍阿青起身,可是有个人动作比她还快。

    李思谌的头发还湿着,就这么走到床边来。

    阿青已经好久没见着他这么放松,这么不修边幅的模样了。

    当初刚认识的时候,他是受了伤,命悬一线的时候讲究不起来,披头散发的样子也见过。可是从那以后,每次见他都是衣冠楚楚的……好吧,怎么觉得这个词儿用的有点怪?

    一定是刚醒来还没彻底醒困的缘故。

    阿青觉得脑子有点儿转不过来。

    两个人现在是夫妻了,好象互相是应该坦诚相对,再端着架子没有必要。可是他俩的这个转变是不是有点儿快?她这才睁开眼,蓬头垢面的可能还有眼屎,他呢?披头散发,头发还滴水,光着脚踏着一双软布鞋,裤角散着。襟口也就松松一系。

    不应该是这样的呀!阿青想象中洞房花烛夜,那应该是纱帐朦胧。烛影摇红,睡衣也要穿她仔细挑的那一件。而不是象现在似的,都睡皱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阿青把头发拢一拢,幸好她睡姿还是比较老实的,头发没怎么乱。

    “刚回来,一身都是酒气,去洗了洗。”他说:“看你睡的香,没让她们叫你。肚子饿不饿,先吃饭?”

    “哦……”

    他一说,阿青觉得自己还真饿了。

    桌上已经摆了酒菜。鸳鸯拼盘。一共是六样菜,都十分精致。

    可是在动筷之前——

    “先喝酒。”

    李思谌提起壶来,将两只酒盏里都斟上酒。

    哦,这是……

    阿青偷眼看他。

    这就是交杯酒啊。

    都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阿青现在看着李思谌,也觉得他这披散头发衣衫半解的样子很好看。

    以前看着他的下巴那里有道浅浅的沟,阿青还有一回想伸手去试试沟的深浅——嗯,待会儿可以试。

    两个人端起酒来,阿青的脸热热的。还没喝酒就觉得头有点晕似的。

    一定是睡的没彻底清醒——反正什么异样都可以推给没睡醒,可以理解,也可以解释。

    酒香醇厚,浓而酽温酒滑下喉咙。阿青酒量不行,一杯下肚就觉得有股热气直往上泛,眼眶里满盈了水气。鼻头也红了。

    李思谌把她手里的杯子接过来:“喝的太急了吧?”

    可是听说这个是要一饮而尽的,要是分成两停。好象有什么不好的说法。

    阿青侧着头,揉了揉额角:“没事。可能是因为空着肚子喝的……你今天喝了多少?”

    “没喝多少。”李思谌说:“我让人换了酒,除了一些紧要的宾客,都只浅浅沾了沾。”

    话是这样说,可是他说话的吐息之间还是有一股酒气。

    并不冲,也不算难闻。

    肚子饿的时候,食物能不能管饱最重要,与是不是美观精致考究关系不大。阿青看着这精致的小菜,不知道从哪动筷了。

    李思谌看看:“没胃口?”

    “也不是……”

    “我也没胃口。”李思谌说:“喝完酒一点也不吃这些,端上来也有一会儿,也都凉了。”他吩咐桃叶:“去跟外头人说,让厨房送两碗面来,这些撤了吧。”

    阿青本来想说不用麻烦,可是他说的太快,她没来及反对。

    有面吃也比吃这些强。

    桃叶去外头传了话,阿青趁这个机会去把脸洗了,重新梳理了一下头发。等她再出来,还没看见面条,先闻到了香味。

    热腾腾的汤面,最治饿病了。

    面条肯定是刚刚擀出来的,切的整齐的牛肉片和烫的翠嫩的小青菜铺在上面,汤是牛骨清汤,一点都不油腻。

    一闻到这味儿就让人胃口大开。阿青把满满一碗面都吃了,汤也全喝完了。李思谌比她吃的快,他吃完了就放下筷子端起茶,静静的等着她吃完。

    阿青把最后一口汤喝了,放下碗来,才觉得有点儿……

    呃……不太好意思。

    桃叶在一旁其实是挺想提醒自家姑娘一声的。这是新婚之夜啊,姑娘怎么吃起来就没个完,这新娘子总得害羞、矜持一些才是啊,没听说谁家新娘子新婚之夜这么能吃能喝的。

    可是世子爷看起来并不介意,桃叶又不能出声,只好在肚里安慰自己,这面也是世子爷让人做的,姑娘吃的香,那也是给世子爷捧场了。

    “饱了吗?”李思谌问。

    阿青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饱了。”

    吃饱了,人也精神多了。可阿青跟着就紧张起来了。都说饱暖思那个什么,那现在酒也喝了,饭也吃了,是不是该那个啥了?

    她,她还没有心理准备哪。

    她那件特意做的睡衣也还没换哪。

    “你还不知道院子是什么样吧?”李思谌问。

    “对对,”阿青赶紧点头。

    当然没看过了。刚才进来的时候是蒙着头的,到了屋里,新娘子又不能出去乱跑。她怎么可能知道外头什么样。

    “穿件厚衣裳,我陪你出去看看。”

    饭后散步吗?也好啊。正好消食。

    桃叶虽然觉得**一刻值千金,出去散步好象有点不太合规矩。可是她又不傻。世子爷说的话,她们怎么可能去违逆呢。

    阿青穿好衣裳,又披了件斗篷,李思谌也站在那儿,示意阿青替他更衣。

    衣裳都已经放在屋里了,倒是不用费力去找。可是阿青可没干过伺候别人穿衣的活儿啊。

    ——就当他是小山好了。

    阿青取出一件浅灰的长衫:“穿这件成吗?”

    李思谌点头说:“好,就这件吧。”

    看一眼他这些衣裳,阿青发现这里面一件鲜艳点儿的都没有。这人平时穿衣裳就喜欢素的,颜色沉稳的。阿青印象中从来没见他穿过鲜妍明亮的颜色。

    多半是他自己喜好如此。

    就把他当小山,穿衣服的活儿也不难做。就是系腰带的时候,两个人难免离的近了——阿青没敢喘大气,几乎是屏着呼吸把腰带快速系好。

    说起来,这屋里现在都是她的丫头,倒没见着服侍他的人。

    这些事都可以以后慢慢再搞清楚。

    李思谌牵起她的手:“走吧,当心脚下,有别绊着了。”

    踏出屋门,一股凉风吹到脸上。一直待在屋里,这会儿吹一吹晚风,让人觉得精神也为之一振。

    李思谌自己挑着灯笼,牵着阿青的手缓缓向前走。

    “院子以前叫菊苑。是给老太妃修的。”

    阿青点点头。

    她明白,听名字也能听出来了。菊花在此时也是长寿之兆,既然是老太妃想住。那自然是盼着益寿延年了。

    “要是你不喜欢,咱们再改一个。”

    “这就行。”挺好的名字。也不用再改。

    回廊蜿蜒向下,沿着台阶走下去。阿青闻到了花香,还有潮潮的水气扑在脸上。

    “这里有水池?”

    “不大。”李思谌说:“前面就是。”

    阿青已经看见了。

    回廊上挂着红纱宫灯,灯影倒映在水面上,深深的水色映着红融融的灯影,安静的就象一个梦境。池塘四周花木扶疏,迎春花长长的枝条象瀑布一样垂向水面。

    “还喜欢吗?”

    “喜欢。”

    李思谌微笑着,牵着她向前走,走过横越池面的廊桥:“石榴树也移栽好了,我们去看看。”

    这会儿石榴树当然没什么看头,很大的一株,刚刚开始抽枝发芽,还没有开花。

    李思谌把手里的灯笼举高,暖暖的光映着他的脸庞,阿青也反握住他的手:“看样子是移活了。”

    “我特意吩咐了人找的树,带着土移来的。”李思谌转头说:“没准儿今年你就能吃上咱们自己收的石榴了。”

    阿青慢慢有了真实感。

    这就是她以后要住的地方了——是她的家了。

    虽然现在对这里的一切还很陌生,可是只要他们两个心不变,阿青相信纵然有坎坷和难关,他们也能一起迈过去。

    看过石榴树,绕过假山、凉亭,他们围着院子走了一圈。

    “晚上看不清楚,以后你要是看哪里不合适,咱们再慢慢的改。”

    “嗯。”

    她喜欢听他说咱们。

    这让她心里热乎乎的,甜丝丝的,象是淌着蜜一样。

    走了一圈回到屋里,阿青很自然的说:“我去更衣。”

    桃叶得了她的吩咐,把那套特意预备的寝衣已经取了出来,服侍阿青换上。桃叶还把装脂粉的匣子也端了过来,想替阿青再擦上一层粉,阿青摇了摇头。

    粉不用,胭脂也不用。

    其实这套衣服绝不是走性感暴露路线的——真是那样阿青也不肯穿。如果不是用料轻软,颜色霏丽,这套衣裳甚至可以当家常的衣裳穿着。

    衣料轻软,手臂处隐约可以见着肌肤,但是衣身是双层,下面是宽松裙子。这套寝衣在烛光下看,轻软似雾,美不胜收。

    阿青把头发重新梳过,松松的挽起来,用簪子斜绾,带着几分羞涩从屏风后出来。

    李思谌闻声转头。

    阿青象是站在一片朦胧的绯色轻雾之中,烛光映着她的面庞晶莹如玉,光彩照人。

    李思谌怔怔的望着她。

    阿青一点儿妆也没有上,可是看起来那样秀美。如远山青黛一样的眉,晶莹的明眸,还有微微的一抹嫣红的唇。

    李思谌忽然站起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他说不上来心里的急切是为了什么——

    似乎如果不抓住她,就无法确定她已经在他身边,已经成了他的妻子这个事实。

    她太美丽,就象随时会随着夜雾消散一样。

    桃叶和珊瑚她们知机的退了下去,动作轻悄的关上了房门。

    李思谌把她另一只手也握住了。

    她的手真的很软,这样握在掌中,都好象触不到骨头。

    阿青呼吸也变的有点快。

    李思谌缓缓揽住她,将她整个人都拥入怀中。

    他想起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素雅而美好,灵透的……就象山间的泉水。

    一时间他还以为自己见到了山间的的花精树灵。

    也许从那个时候起,她的形影就悄悄的留驻在了她的心底。

    他的唇在她的鬓边流连。呼息之间都是她身上的馨香,暖暖的,柔和的,让要想一把攥紧再也不放开的淡香。

    他的唇移到了她的耳垂处,感觉到她身子猛的一颤,整个人都绷紧了。

    她的反应大大取悦了他。

    “害怕吗?”

    有一点……

    可是她轻声说:“不怕。”

    这么倔。

    他把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绕过屏风,将她放在了床褥间,顺手将她的发簪抽去。

    阿青一沾到床,腿就曲了起来,整个人往后缩。漆黑的青线披了一肩,整个人看起来更显得荏弱了不少。

    李思谌解开了两只帐钩,将帐子放了下来。

    帘子一下放,这个狭小而封闭的世界中,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这昏暗让阿青放松了一些。毕竟不用那样明晃晃的四目相对,感觉也不那么难为情。可是同时新的忧虑又浮起。

    接下来……

    那个,听说很疼……

    李思谌的手轻轻按住她的脚掌,让阿青躲都没处躲。

    那只手顺着脚踝向上,在膝弯处了停了停,再缓缓的向上时,阿青隔着裙子一把按住了他的手。

    很痒……很,很紧张。

    她整个人都在战栗,汗毛全都竖起来了,皮肤上浮起一粒粒的小疙瘩,他肯定摸着了吧?

    眼睛渐渐适应了帐子里的昏暗,阿青的看着他,李思谌也看着她。

    他的脸庞渐渐移近,阿青本能的闭上眼,感觉他热烫的唇贴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那热度象是要把她烫化了一样。

    “别怕。”他轻声说。(未完待续。。)

    ps:  大家懂的,现在不能写的太那个了,纠结又纠结……明天继续。

二百三十二 进宫

    晨间阿青比李思谌先醒。

    ——她觉得自己多半是被憋醒的。

    李思谌一条胳膊横过她的腰间,占有欲十足的把她揽的紧紧的。

    阿青一动都动不了,只能无奈的转过头,打量着枕边人。

    帐子里光线昏暗,只能隐约看清楚轮廓。

    他生的真好看……而且睫毛居然不科学的长而浓密。

    阿青昨天晚上已经一偿宿愿,摸到他的下巴了。不但摸了下巴,还摸了鼻子,嘴唇,脸庞,额头……

    感觉他就象一件精雕细琢玉器,那样精致,那样温润……

    咦?阿青的手忍不住又在他的下巴上摸了摸……

    不象昨天手感那么光滑了。

    呃,是,是胡茬吧?

    好吧,再怎么看起来象画中人一样,毕竟他是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会长胡子也是理所当然的。

    李思谌已经醒了,被人这样摸啊摸的,谁能不醒?

    他睁开眼,阿青的手正不老实的盖在那儿,他睁眼时,睫毛搔得她手心痒痒的。

    “咦?你醒啦?”

    偷摸被抓个正着,阿青也没有不好意思。

    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这个人现在完全是她的了,看看摸摸怎么了?

    他凑近了一些,嘴唇轻轻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轻声问:“还疼吗?”

    疼什么?

    哦!

    阿青突然间明白过来他在问什么了,血刷的一上全涌上了脸,有点结巴的说:“疼什么呀。不疼了。”

    “昨天晚上你一直喊疼……”

    “停停停。”

    这种事情就不要拿出来再三讨论了。

    她也不太记得昨晚上她都说了什么了,不过疼……确实挺疼的。一开始那种疼痛。陌生的感觉,还有说不上来的难堪和恐惧……让她做了很多平常不会做的事。比如哭泣,抓他,还想咬他……不过不记得有没有咬成功。也说了很多平时不会说的话,象示弱求饶,喊疼,甚至咒骂他是个坏蛋、臭虫之类的。天知道她从小就被人夸说稳重懂事,从来也没有和谁撕打对骂过,结果昨天晚上全破例了,都招呼在他一个人身上。

    现在……还是有点不大舒服。腰酸背痛的,还有隐密部分那种说不出的不适感。

    不过阿青还是比较实事求是的。腰酸背痛是因为昨天太劳累了,不光光是因为洞房。至于那个疼不疼……疼倒不是很疼,就是感觉很怪异。

    “该起身了吧?”

    帐子里看不清天色,不过阿青的生物钟一向是很准的,她感觉这就是她平时起床的时辰了。就是不知道郡王府里众人的作息时间是什么样的——

    在娘家,要是身子不适,想不起就可以赖床,理直气壮睡到日上三竿。自己的娘当然不会和女儿见怪,还会体贴倍至的让厨房一直给她把饭温着,等她起来了好用。

    可是在婆家……呵,儿媳妇是娶来当牛做马的。又不是娶了来供在那儿让她享福的。想赖床?门儿都没有啊。

    “差不多了。”李思谌说:“今天咱们得进宫谢恩。”

    “啊?”阿青吃了一惊:“为什么?”

    新媳妇第二天起身是要拜见公婆,认一认家里人,给祖宗上香叩头。可是阿青之前没听说。象李思谌这样的郡王世子成了亲,还得进宫去恩的。

    “我也是前日才知道的。已经来不及告诉你了。”李思谌坐起身来,扬声唤人进来服侍。

    阿青手忙脚乱。赶紧把寝衣扯一扯,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严整一些。

    李思谌看着她的慌乱有点想笑。

    难道她以为把衣裳理平整一些,旁人就不知道他们昨晚上圆房了吗?

    难得见她这样羞涩不知所措的样子,李思谌觉得又是新奇,又是爱怜。

    以前看到的她,是很大方稳重的,事事都想的周到,和她的年纪不大相符。

    可是现在他发现,她也有这样的一面。

    象个孩子?

    不不,孩子哪有这样动人的风情呢?

    象个……小妇人。

    没错,李思谌觉得这三个字现在套在阿青的身上分外贴切合适。

    现在的阿青,看起来就是个娇羞的新嫁娘,初为人妇。诗里说,羞颜未尝开,当时看过就算了,现在突然想起这句话来,觉得竟然如此贴切传神。

    写诗的人,是不是亲身经历过,细细的观察了,才把新婚妻子的神态写的这样动人而真切呢?

    桃叶她们进来服侍,各司其职毫不慌乱。

    昨天桃叶已经从青莲那儿知道,李思谌在府中就没有用过什么贴身丫鬟。他那院子基就是空置,原先郡王妃是安排了不少丫鬟去伺候,有两个据说生得异常美貌,殊色动人。可是李思谌连正眼都没看过她们,加上他有时候数月都不回来,那院子里冷清的可以养耗子了。时日一久,再是铁打的意志,也熬不住这样的清冷,有门路有关系的,都想办法调了差事另谋高就去了,他那院子里就剩下了几个粗使丫鬟。李思谌一应近身服侍的活计,都是小厮们在做。出门在外的时候,他身边还有小武等几个忠心耿耿的随从。

    听到这消息,桃叶一则喜,一则忧。

    喜的是世子爷身边竟然这样清净太平。别说没有姬妾了,竟然连个亲近的丫头都没有。这对她们姑娘来说,可算得上是个大好消息了。谁愿意卧塌之侧有他人酣睡?刚进门的新嫁娘,如果就要面对丈夫的一群内宠,那苦水只能往肚里咽,往后日子也不会好过。

    忧的则是,世子爷日常起居的习惯、喜好,这些都无从打听了。一切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只能试探着来。也不知道世子爷有什么大忌讳没有。她们要是犯了错,受罚那是不用说了。可姑娘如果和世子爷有了什么误会。那可是大事。

    因为要进宫,得穿世子夫人的正装,宗正寺也早就做得了,阿青试过,她管这个叫制服。

    这种衣服上镶、绣的格外精致,不是一般的沉重繁复,也不是一般的娇贵。如果弄脏了,这个可能没法儿水洗,因为洗完后绸缎与上面的绣纹可能会因为不同的缩水比例而发生变形。

    不能洗的衣服——穿的时候要格外仔细慎重那是不必说了。穿完后要拂灰、挂起来通风。然后防潮防蛀防变形保存它,真是麻烦。

    当初关于这些事情的细则,张尚宫都指点过珊瑚和桃叶她们,所以现在她们服侍阿青和李思谌穿衣梳头,都是完全接着步骤来的,纹丝不错。

    阿青怀疑她们私下里八成练习过。

    虽然她没见过,不过阿青记得有一回听珊瑚说起,琥珀学了捶腿捏肩之后,一开始还在珊瑚的身上练习过。刚上来位置掌握的不太位。力道也拿捏的不是那么合适,捶过之后珊瑚不但没有放松、享受到,反而两个肩膀又酸又重,连抬手都很困难了。

    她是当笑话跟阿青说起来。不过阿青听了倒是很感动。

    不是以主人对丫鬟的那种心情感动,而是平等的,对她们姐妹的努力感到认同。

    俗话说。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珊瑚和琥珀姐妹俩无疑是时刻在准备着。努力抓住每一个出现在眼前的机会。她们各有所长,珊瑚在算学上有天赋。琥珀的长外在调香制香上。这些本事都不是与生俱来的,大概也不可能有人按部就班的教过她们,能学有所长,说明她们自己下了大力气,一定没少吃苦头。

    阿青的嫁妆里有铺子、有田庄,有存在钱庄里的钱票,平时的开支收入一年到头的节余核算这不是件轻省活儿,阿青自己事情多肯定顾不过来,到时候珊瑚必定会受到重用。

    琥珀也不比姐姐差,她这门儿手艺一般人不会,阿青身边的人里头,独独她会,这门本事也派得上用场。

    最外面一层衣裳先不忙穿,厨房已经把早饭送来了。

    “要进宫,汤水就别喝了。”李思谌夹了一块糕递给阿青。

    可能是心理作用,平时早上吃糕也不觉得干噎,可是今天想着不能喝水不能喝汤回头要进宫没得方便,这嘴里的糕就觉得难以下咽了,舌头发干,糕好象粘在了上颚和喉咙里一样。

    没办法,只好少少的抿口水,润一润,好让糕容易咽下去。

    “我也要去见皇上吗?”

    “今天没有大朝,皇上一般会在延政殿东侧书房处理政务,有要请见的人要递牌子轮侯。咱们早些去,免得回头议起事来,皇上就不得空了。”

    李思谌没提皇后娘娘——去年秋猎出事到现在,皇后一直“病”着,整座长华宫都封闭着,没人去请见,皇后也不曾召见过谁。除了每隔三日有太医去报到,照章办事的请脉开方子,再没人能接近长华宫了。

    一般象李思谌和阿青这样宗室里的小辈成婚,是没有那个恩荣去宫中谢恩拜见的。当然,有格外恩宠的,比如李思谌这样的,就可以破例。而且,一般女眷是由太后、皇后等人召见赐赏,皇上一般不会见——

    可是现在情况……阿青也没多问。

    时间挺紧急的,事赶事。以后日子长着呢,慢慢的总会知道的。

    说到进宫,阿青也挺紧张的。

    毕竟是头一回啊。

    上次见到皇帝,那时候可不知道他的身份。再说那时是晚上,夜色昏暗,根本没看清楚长相就被对方的威势全面压制了,事后才知道那是皇上。

    可是这一回不一样了,阿青真怕自己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妥当,给李思谌惹祸。也不知道皇上会问些什么,自己又要答些什么。

    两人用过饭,把最外头的一件衣裳穿好,戴好冠,李思谌没有骑马,陪着阿青一起坐上了车。

    这会儿天色才刚蒙蒙亮。

    “不用紧张。”李思谌安慰她:“见到皇上我们就先跪,行礼问安。皇上接着会叫起,可能还会给赐坐,到时候就谢恩坐下。皇上不会多问的,顶多就会多勉励几句,让我们好好过日子……然后差不多就会颁赏,我们就再行礼退出来就行了。”

    他说的简明扼要,阿青用心把步骤都记住了。

    “见了皇上,我们就回来吗?”

    “是啊,回来之后还有府里的人要见。”

    李思谌这句话说的轻飘飘的。他没说是拜见父母,而是用一句“府里的人”给一语带过了。阿青以前只听人说,安郡王妃是继母,对李思谌当然不可能好,倒是没听说过安郡王如何。昨天成亲,拜堂的时候她蒙着盖头,对自己的公婆连长相都不知道,更不要说有什么进一步的更深的了解。

    可听李思谌的口气,对安郡王也没有多亲近,提起他来象提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完全不是对父亲的口吻。

    看来安郡王这个父亲,也必定做的不称职。

    想也知道,一家之主毕竟是男人,安郡王如果看重长子,对李思谌好,安郡王妃能这么打压他吗?

    如果他真的想立长子为世子,早在李思谌及冠之时就可以请封了,何必一拖再拖,拖到他们定亲,才把请封折子递上去。吴叔听要好的公公说起来,那折子的内容也不是什么秘密,宗正寺的人也知道这折子的事。

    那请封的折子上说以前不请封是怕儿子性情未定,难堪重任。现在儿子要成家了,成家立业嘛,这时候通常把一个男子成家娶妻,看成是他真正成熟的标准,从这时候起,才能放心放手的让他去独当一面。

    说的仿佛有理,安郡王很会替自己搭梯下台……可惜实情众人都心知肚明。

    什么性情未定?不就是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吗?世子位给了长子,小儿子怎么办呢?现在看着情势不对了,才急吼吼的递上折子——

    这么见风使舵的爹,让李思谌对他有多少敬仰和襦慕之情,那也不太现实。

    李思谌一路车跟阿青说了不少开解的话,想让她更轻松起来。

    不过真到了下车、踏进宫门的时候,阿青也是紧张的觉得路都不会走了。

    她不能带丫鬟进去,李思谌不着痕迹的,很自然的扶住她。(未完待续。。)

    ps:  洞房的细节不能多写,大家脑补吧~~~

二百三十三 茶点

    一进宫……好吧,这话好象有些歧意。

    这当然不是旅——旅游时候去过的那皇宫,主人已经不在了,这皇宫可是有主的。别说是在皇宫里了,就算是去普通的朋友家中做客,也不可能左顾右盼的四处乱瞅,又不是刘姥姥进大观园。

    他们进宫是从西侧的开阳门进来的,李思谌倒是神情自若,同引路的太监笑着招呼:“刘公公,这样跑腿引路的活儿,你随便差个什么人来办就是了,怎么还劳你亲自跑一趟?”

    那刘公公生就一张白胖圆脸,笑容满面,乍一看倒象弥勒佛一样,身材也矮墩墩和,一条腰带看起来挺费力的扎在腰间,走动的时候肚子上的肉一抖一抖,让人生怕那根细细的腰带下一刻就会被撑破。

    虽然说体型有点超标,可是他说话声音倒不显得很尖细,慢悠悠的听起来很悦耳:“瞧世子爷这话说的。要换成别人,我老刘肯定不会上赶着来迎人。世子爷和夫人新婚大喜,这喜酒我是没讨着,今天说什么也得先赶过来见一见新人,也好沾沾世子爷和夫人的福气啊。”

    “瞧你这能说会道的。”李思谌笑哈哈的摸出个荷包给他:“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不给红包多不好意思啊。”

    刘公公还真就伸出两手接下了:“谢世子爷的厚赏。”

    李思谌面子够大的啊……

    阿青在娘家的时候就听吴叔提起过,皇上身边姜公公、刘公公几个都是很得信重的大太监。姜公公不用说,那是打皇上还在读书。没有分封的时候就伺候他了。刘公公听说是后来慢慢熬出的头。

    以前阿青没跟太监打过交道,对太监的印象大概用那么几个词就可以形容出来了。

    脸白、声音细。气质阴柔,心性奸诈。

    但是就目前来说。她见过的为数不多几个太监,都不符合上述特征。这刘公公,要不说他是太监,阿青准以为是哪个街坊,唔,还是读过书的那一种。很可亲,很敦厚的样子。

    其实想想也正常。皇上也是人,审美观不会异于平常人太多的。真是长的那一脸奸臣样儿的人,皇上看得能顺眼吗?谁会把自己看都看不顺眼的人留在身边恶心自己啊?以前自己那些片面印象多来自于一些戏剧、影视。人物都脸谱化了,与现实其实并不相符。

    李思谌就象带着妻子来朋友家串门一样,很自然的示意她向东面看:“你瞧那边。”

    阿青转头去看——因为太阳升起来了,东面朝阳初升,一片红霞灿烂。而这天空之下,就是安静肃穆的宫殿,飞檐如同鹰翼,屋瓦在阳光下一片灿然的流光。

    这样巍峨高大,令人油然而生出敬慕之心。

    “这是长明殿。”李思谌告诉她:“后面那是元通殿。元通殿之后就是延政殿。”

    这就是俗称的三大殿了,阿青听说过,只是亲眼看见是头一回,寻常人哪有走进宫门来的机会啊。

    他们要去的就是延政殿。

    道路两旁是高高的宫墙。阿青看见守门的侍卫,穿的威武齐整,个顶个看着都英气勃勃。迎面而来小太监都齐整的排成一溜沿着墙走。他们走过的时候,这些人都恭敬的停下来。躬着身候着,等他们走过去了。他们才转过身继续向前走。

    就是没看到宫女……也是,这里应该不算是后宫的范围,宫嫔、宫女们的活动范围不在这里。

    穿过几道宫门,刘公公请他们在外稍候,自己进去通报。虽然有李思谌不断的宽慰,阿青还是本能的紧张起一类。

    李思谌还扶着她,当然能察觉到她在微微发抖。

    在这里他也不好再同她说悄悄话,刘公公很快从殿中出来,笑着请他们进去:“两位快进去吧,正好这会儿没什么事,皇上正用茶点呢。”

    李思谌谢过刘公公,阿青深吸了口气,跟着踏进了殿门。

    ——屋子里的东西她不敢随意乱看,可是就那么一眼扫过去,阿青发现这屋里并不象她想的那样金碧辉煌。不是处处都包金嵌玉,也没有摆满了各种奇珍异宝。进去之后往左边拐,阿青看见李思谌跪下,自己也跟着跪下了,一起向皇帝请安。

    “起来吧。”皇帝的声音听起来果然很温和:“新婚头一天,让你们一大早的起身往宫里赶,也够难为你们了。”

    皇帝未免太善体人意了。

    阿青眼观鼻鼻观心,皇帝不发话,她可不敢抬头乱看。

    这屋里摆满了一排一排的书架,果然是地地道道的书房。屋里弥漫着一股新纸和陈墨交织的气息。都说纸是新裁的好,墨是搁旧的好。新墨总是有股火气,而好墨是不怕搁的,越久越浓越贵重。

    还有茶香……闻着象白茶,真是特别。京里人大多喜欢喝酽茶,白茶在京里不流行。

    她还闻见了点心的香。栗粉糕香味很特别,容易分辨。除此之外应该还有,里面多半加了芝麻,但是具体是什么就分不清楚了。

    皇帝看她一直垂着头,笑着说:“不用这么拘束,这儿不是朝堂奏对,在这儿只论家礼,你俩就把朕当成伯父一样,坐下说话吧。对了,你们来的早,用过早膳没有?”

    阿青心里全是“……”

    李思谌说的对,皇上果然很温文宽和,这话说的多么亲民多么接地气啊。平常人见面常问一句“吃了没?”到了宫里居然也一样,皇上头一句也问他们吃了没。

    李思谌说:“就垫了几口,没想到正赶上皇上儿也上点心,闻着倒觉得又有点饿了。”

    阿青:“!”

    这人也太不见外了!在皇上这儿怎么能说饿了?难道当着皇上的面儿你再垫巴一点儿?这……这当着皇上的面怎么吃东西呢?那多失仪!

    她低估了李思谌的圣眷了,皇上笑呵呵的说:“你倒真不客气。姜寿。你去再传份点心来。”

    姜公公在一旁应着,皇上又问:“你们爱吃什么味儿的?甜的还是咸的?”

    李思谌这回没再说什么让阿青紧张的话:“都成。”

    “那就让御膳房看着上吧。”

    御膳房哎。

    阿青自己平时喜欢下厨。爱琢磨个做菜啥的,对御膳房是又向往。又好奇。

    听说御膳房的手艺都是一代一代师徒相传的,外面的人很难踏入这个封闭的圈子,而他们的手艺也很少会流传出去。虽然京里的一些大小酒楼常会打出什么仿御膳招牌菜的旗号,但实际上与真正的御厨那是完全不搭界的。

    不多时点心就端了上来,李思谌和她面前都放了一张小桌,各有四样点心和一个茶盅。

    光看这摆盘和装饰就不一般。

    想当然啦,既然是呈给皇上享用的,那必定在色香味意形这些方面都要尽力做到完美才行。栗粉糕一块块晶莹如玉,不过份量很少。一碟里就装了四块,上面的花纹精致且各不相同。分别是如意形,菱花形,双环团圆和和蝴蝶形状。

    这看着就象艺术品嘛,让人不忍心下手。

    除了栗粉糕,还有圆圆金钱饼——和铜钱般大小,上面烤成诱人的金黄色上,芝麻看起来更是粒粒生香,这样的点心一口一个吃起来还方便。里面应该还有馅儿。阿青尝了一个,是枣泥馅儿的。但是再尝第二个的时候,就变成了咸香的火腿肉馅儿。

    御厨的手艺真不是吹的,确实是超出寻常的好啊。

    在家里就干噎了几口。现在确实觉得有点饿,点心又这么精致美味,馋虫也一并被勾起来了。

    阿青把小金钱饼吃了好几块儿。每一口味道都不一样。有一个居然是冰糖和薄荷味儿,十分新奇。

    薄荷做点心虽然不稀奇。但多用在暑天,现在只是春天。用薄荷做馅儿就显得格外别致了。其实上春天人容易生内火,也容易生其他病症,吃些薄荷是有好处的。

    看来不光讲究美味,御膳房的人对于饮食养生也颇有一套呢。

    大约是吃了好吃的东西,阿青也不知不觉的放松下来了。

    她偷偷打量了一眼皇帝。

    虽然见过一次,但那次是晚上,匆匆一晤什么也没看清。

    现在书房里光线明亮,阿青这下看清楚了皇帝。

    皇上长的不错……已经蓄须了,看起来眉眼俊朗,形容清矍。没象阿青想的那样,皇上必定会穿着耀眼的明黄,衣上必绣龙,头上必戴冠。正相反,皇上穿着一件杏黄常服,除了腰间一块佩玉,再无别的装饰了,头发也只用根簪子绾起。如果和这样的的皇帝当街走个对脸,阿青绝想不到他是皇帝。

    正胡思乱想,皇上突然把话的苗头转向了她:“吴氏觉得如何?在郡王府生活还习惯吗?”

    阿青吓了一跳,顿了一下,才轻声回答:“还没有拜见过长辈,家里人也都不认得呢……”这种时候问她对新生活是不是习惯,她哪答得上来啊。

    答习惯?那摆明是睁眼说瞎话。说不习惯?还没开始过日子呢哪能现在就下论断?不过万事开头难,一开始肯定会有各种不适应。等时间长了,不习惯也要习惯了。

    “好,好。”皇帝连说了两个好:“你们俩不比旁人,都是媒人说合,父母安排才成就的姻缘。你们早早就认得彼此,以后的日子肯定会更加和睦恩爱的。”

    皇帝确实和气的让人惊异。

    而且,皇上应该是很忙的吧?这抽出时间来陪他们喝茶吃点心聊家常,真的不会耽误事吗?

    皇帝还饶有兴致的问李思谌:“朕听说你夫人也是个爱书的,你前番出门,还特意让人捎了两箱书回来给她?”

    李思谌笑着说:“也不是什么特意,就是出门的时候,想着外地的书坊和京城的书坊,新书多半不会全都一样,顺手搜罗了些送回来。当然主要是呈给皇上御览的,她只是顺道沾了光。”

    ……皇上连这个都知道?

    阿青忍不住脸上发烧。

    这种事情被人拿出来打趣,实在难为情。虽然说两个人已经成了夫妻,那些事情也都算是过了明路不是私相授受,可是……可是做为长辈,这么当面调侃晚辈,做为皇上,这么打趣臣子,这也不合适吧?

    “是她沾了朕的光?”皇上可不好蒙骗:“只怕是朕沾了她的光吧。”

    茶点用过,皇上果然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就赐了赏,李思谌和阿青从殿内告退出来。

    出了殿门冷风一吹,阿青才发觉,她头上、脖子后面,背上……全都是汗。屋里是热一点,可是更主要的原因是她太紧张了。出汗刚才她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现在出来被冷风一吹,这才感觉前心后背都凉透了。

    皇上很和气,从头到尾都和颜悦色的。可是……还是有一种威势。

    阿青想,这大概就是书上说的不怒自威吧?

    刘公公有始有终,把他们迎进来了,这回也由他送他们出去。

    见过皇上了,阿青心情终于轻松些了。她开始有心情想些别的。

    吴叔今天当不当值呢?

    不,他应该在家中吧。因为女儿出阁,吴叔是告了假的,这会儿当然不可能在宫里。

    就算他在,也不代表父女俩就能见着面了。吴叔责任很重,宫里这么多眼睛盯着,哪能假公济私的来见女儿。

    才刚刚离家一天,阿青发现她就已经开始想家了。

    宫墙延绵,真是一眼望不到边。

    不知道后宫是个什么样子呢?那些美丽的嫔妃、宫人,她们每天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对了,阿青还想起引得京中暗潮汹涌的秋猎事件。都说那天替皇上坠马的是个御前的宫人,可阿青刚才睁大眼也没看见一个宫人,当然更无从猜测是她们其中的哪一位了。

    也许是因为刚才在书房,没有宫人在近前服侍……

    但是刚才见到了皇帝,阿青心中很难相信这是一个会爱美人爱到失去理智的皇帝。什么为了美貌宫人冷落贬黜皇后什么的……很难套在这个人的身上。(未完待续。。)

二百三十四 回府

    到了宫门口,刘公公就笑呵呵的停住了脚步,目送他们上了车,没拿拂尘的那只手挥了挥。

    一到车上,阿青就差点儿瘫了。

    “怎么了?”李思谌赶紧抱住她。

    “没事儿……”这原因说起来太丢人了。

    因为一直太紧张了,到了车上放下车帘,顿时感觉安全了,轻松了,所以……一瞬间跟虚脱了一样,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没事儿的。”李思谌很明白她现在的心情,拿出帕子替她擦汗,问:“车里有茶吗?”

    “有吧。”

    阿青定定神,从桌子下面的小格里拿出茶壶茶盏来,因为保温很到位,所以茶现在还很热。

    “喝杯水吧。”李思谌替她把茶斟到盏里,递到她唇边。阿青想接过来自己喝,李思谌坚持要喂她喝水。

    “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皇上是真龙天子,天底下人见了他,哪一个会不怕呢?和你说,你在女子里算是巾帼英雄了,好些男子都不如你呢。刚才你表现的很好,对答得体,也没有什么失态的地方。很从男人见了皇上,那失态也多着呢。有的嘴直哆嗦,脸色苍白,汗如雨下,有的直结巴,皇上问他一句话,他我我我了半天,就是吐不出第二个字来。”

    阿青咽下了茶水:“真的?”

    “当然了。以前有一次吧,皇上去藏书库,那里值守的两个老翰林,根本就没有面见过皇上。其中一个激动的当场就晕过去了,另一个也好不到哪儿去。皇上问他书库的事,他却翻来覆去只说自己一心为公。满腔忠良什么的……皇上都哭笑不得。”

    “不会……治他们的罪吧?”这御前失仪听说也是个不轻的罪过的呢,轻的好象要罚俸了降级,重的可能乌纱不保。

    “不会。皇上不会同他们计较,两个人胡子都白了,在书库干了大半辈子,整天与书打交道,待人接物、仪表仪容这些平时都用不着,就算年轻的时候也下过功夫,也早忘的差不多了。”

    这说的也是。

    看起来皇上确实象是挺大度的。应该不会为了这样的事情治臣子的罪。

    说完了男子,李思谌又举例子说女子:“前些年,皇上刚登基没多久的时候,因为后宫空虚,曾经有过一次从民间遴选秀女以充后宫。”

    “是哪一年的事?”

    “改元的第二年。”李思谌接着说:“当时宫中十室九空,大多宫室都荒废了,连日常洒扫都缺人手。”

    明白了——阿青秒懂。

    二王之乱京城受灾最重,宗室、王公、高官显贵们都被清洗了一遍,宫中当然也是重灾区了。宫女宦官死的死。逃的逃,皇上登基的时候,皇宫荒凉的简直可以媲美兰若寺了。这种时候要从民间选秀女充实后宫也是很自然的事。

    “那出了什么事呢?”

    “当时好象皇后看中了两个姑娘,送到皇上身边来。其中一个一见皇上就抽搐了,据当时见过的御医和内侍说,手指紧并。整个人弓缩的象个虾子,吸气都吸不进。要不是御医来的快,可能当时就没有命了。”

    “哎呀。”阿青听的很投入。跟着紧张的要命:“那……那她后来怎么样了?”

    “皇上让皇后处置,皇后让御医给她诊治,然后把她送出宫了。”

    “是送她回家了?”阿青问。

    李思谌心说,妻子还是太天真了。宫里的事情,哪有那么宽容?要是皇上当时多吩咐一句,也许那姑娘能出宫回家。可是让皇后处理这事,皇后说她虽然没有伺候成皇上,可是到底也进过皇上的寝宫了,不能就这么放归回家,就让人把她送到太平观去了。太平观那种地方简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活死人坑,那姑娘听说送去没多久就没命了。可能是在宫里头病就没治好,可能皇后不喜欢她,觉得她扫了自己的脸面,让人把她结果了。也有可能是太平观里那些人折磨欺辱她。

    不过这些话,李思谌是不会跟妻子说的。两人才刚新婚头一天,李思谌决不愿意用这样的事情坏她的心情。

    他把这个问题含糊过去,不着痕迹的转开了话题:“等下要拜见长辈,你都预备好了吗?”

    “都预备了。”

    给长辈做的是鞋,平辈都是一些针帕荷包之类的东西。有的是她亲手做的,有的是别人代工的。反正这东西就是走过场,没谁真正以为新娘子女工盖世绝佳,大面上顾得住就可以了。

    “可能会有人说些不中听的话,你就只当没听到。”李思谌先给她叮嘱一番:“这样的人你不用去理会,他们说的那些话,倘若不过分,就不要理。若是说得过分了,那还有我。”

    “我知道,你不用替我担心。”

    新娘子刚过门,当然不可能因为什么事和婆家人起口角纠纷,不然的话传扬出去,为难她的人固然得了不好,她也得不了什么好评价。

    这世道对女人就是这么不公平哪。

    阿青曾经认为礼法陋俗都是束缚在女子身上的枷锁,但是在这个时代生活的时间长了,她慢慢察觉出,在这个律法的力量其实很薄弱的地方,有些礼法反而会对女子有一定保护作用的。很多地方的官吏都没作为,一方平安其实倒靠了这些不知从何时开始流传下来的礼法族规。

    她和安郡王妃都是女子,可是女人却偏偏要为难女人,因为女人对男人无能为力啊,只能为难自己的同类了。

    “不要紧的,我想王妃也不会肆无忌惮的。”

    她也有顾忌啊。她的两个儿子还没娶亲,她可不能现在得个刻薄儿媳的名声。更何况,她有个女儿未嫁呢。她肯定得为儿女考虑,就算对她恶意满满。也不能全放在脸上。

    这就是京城和乡下不同的地方了吧……在乡间恶婆婆和媳妇对骂对打的事阿青都见过,俗话说相打无好手。相骂无好口,泼辣大嫂和刁悍婆婆那骂的话啊,能让厚脸皮的男人都听不下去。

    李思谌对她的担心她明白,可是阿青想,明面上的事儿安郡王妃做不了多过分,至于私底下,她早就有所防备,不会给安郡王妃可乘之机的。

    吴叔吴婶在她出嫁之前都对她耳提面命过,尤其是吴婶。直接告诉她,安郡王妃一定对她不怀好意。因为这郡王世子之位要传承下去,子嗣是头等大事。阿青嫁过去并不代表就万事无忧了,如果她不幸早亡,或是她生不下儿子,那这世子之位的归属就难说了。

    安郡王妃和李思谌之间已经没可能和解了,她以己度人,认定李思谌将来也绝不会放过她们母子。她现在是郡王府的女主人,大权在握。风光无限。将来如果她的儿子成了下一任郡王,她是太妃,这王府仍然是她的。

    但是李思谌做了世子,一下子就敲破了她的全部盘算。她不甘心失去现有的一切。更不甘心将来她和她的儿女都要仰人鼻息任人宰割。

    世子之位只有一个,李思谌和阿青现在就是她的绊脚石,她一定是日思夜想都在谋算着把他们踢开。

    阿青绝不是圣母。这种情况下还想着和同她和解,玩什么“我用真情感化你”这种把戏。就算她去跟安郡王妃说。将来就算安郡王不在了,我们也不会虐待你。不会亏待你的儿女,所以我们大家就和平共处吧……这话只能去哄哄小孩子。

    安郡王妃如果对她出手,阿青绝不会坐以待毙。

    夫妻俩说着话,马车已经回到安郡王府门口了。

    从安郡王妃进宫,路程并不远,所以阿青感觉没说几句话,竟然就已经从宫里回来了。

    在宫里她是紧张的要命,见了皇上之后差点瘫倒。

    但是回到郡王府,她反而更不清松。

    因为皇帝虽然是九五至尊,一言可以定人生死,但他对新婚小夫妻是怀着善意的。

    安郡王府的这些人就不同了。套贾三姑娘探春的话说,一家子骨肉,却是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一个利字吗?

    这府里除了李思谌和李思敏,她谁都不能相信。

    这些人对她都抱着恶意,恨意,甚至可能暗藏杀机。

    下车的时候阿青深吸了一口气。

    这也是一场硬仗啊。

    她轻声问李思谌:“我看着怎么样?”

    坐了一路车,怕衣服皱了,头发乱了,她可不想在这些细节上被人挑剔诟病。

    李思谌用口形告诉她:“很好。”

    阿青也仔细的再打量了一回李思谌的外表,很好,很完美。

    “我们先去个地方,然后再去认亲。”

    阿青先是怔了一下,接着就明白了李思谌的意思。

    于是乎……小俩口绕了一回道,隔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才又回到了王府的前堂正厅。

    这里平时都是空落落的,可是今天却满满当当的全是人。安郡王、安郡王妃坐在上首这是不用说了,几位姑娘、李思谌的两个异母弟弟,还有安郡王庶出的兄弟等等旁支都到了,乌泱乌泱的一屋子人,一眼望去,阿青的头皮都麻了。

    这些要一一认过,那得多久功夫?

    安郡王对大儿子、儿媳妇十分和颜悦色,丝毫不觉得以长辈之尊等侯晚辈有什么失了身份的。

    盖因为儿子儿媳是进宫去见皇上了!这可是难得的殊荣。宗室里这几年间也有年轻子弟成亲,可是得蒙皇上召见的,只有李思谌一个!

    这说出去,还有谁敢说安郡王府失了圣眷?瞧瞧今天这些上赶着来凑上来的人,他们都是为着什么?安郡王心知肚明。

    阿青借着进门的功夫,已经打量过了自己的公公婆婆。公公就不说了,她身为儿媳妇,和安郡王没有多少打交道的机会,可能连面都不大容易见得到。就算同住一府,活动范围也是完全井水不犯河水的,保持表面上的客气就行了。

    而安郡王妃……

    阿青知道这位婆婆很年轻,而且生的貌美。不然的话,她也不会嫁进来之后就把王府管事的大权揽在了手里,还连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在这期间,也有其他妾侍有过身孕,但最终能够平安落地并长大的只有李思敏和李思雯这两个女孩儿,一个男孩儿都没有。

    以安郡王妃的年纪来说,她保养的算是很不错了,穿着郡王妃的诰命吉服,头上的钗簪头辉煌灿烂,正襟危坐,嘴唇抿的紧紧的。

    不必旁人来解说,阿青自己也能看出,她这是一种敌视、防备的姿势。

    夫妻俩先给安郡王和安郡王妃行礼敬茶。

    安郡王含笑接过茶,身旁的管事马上递了一个纸封套在空茶盘上——这就是安郡王给的见面礼了。

    阿青不知道封套里装的什么东西。这么轻飘飘的跟一封信似的,里面只可能是装了纸张。

    最可能是什么契书——有可能田庄、店铺一类。做父母的给成家的儿女这份见面礼,在京中权贵人家是常事。以安郡王的身分,当然不可能在里面装上两张银票之类的,那多掉价啊。

    不但阿青在想封套里的内容是什么,安郡王妃更是心急,两只眼恨不得穿透封套,看清楚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两天她就差人打听这事来着,可是没有打听出来。这件事安郡王没有假手他人,安郡王妃一点风声都没听到,从府里的账上也看不出什么来。

    这让她在嫉恨的同时,又觉得心凉。

    丈夫瞒着她的事情,看来多着呢,这一份见面礼,就给她重重的敲了警钟。

    安郡王妃给的则是道一副头面首饰,不过分,也不失礼。她这身分,当然不可能做出什么泼茶咆哮的事来,哪怕心里再憋屈,也得硬忍住。

    不过她说的话就冷冰冰的,两眼盯着阿青,话里有话的让她恪守本分。

    阿青微微一笑:“媳妇自然处处向王妃看齐,要是能做到有您的一半,也就知足了。”

    安郡王妃不轻不重的碰了个钉子,连一句话都被堵回来,不得不在心里调整对她的评价。

    这个吴氏绝不个好捏的软柿子。(未完待续。。)

    ps:  改过了——大家可以刷新下再看。

    不行,我的作息一定得调过来,不能总赶在晚上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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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2722/ 第一时间欣赏食味生香最新章节! 作者:卫风所写的《食味生香》为转载作品,食味生香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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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味生香介绍:
民以食为天,谁一天也少不了三顿饭哪。 一句话概括:这是一篇闲话废话很多的文。(哎哎大家不要走!) 爹死娘不在,阿青开了家小饭铺养活弟弟。有一天,上山打兔子的弟弟捡回来一个麻烦,从此阿青的生活麻烦不断,再也不复平静……食味生香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食味生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食味生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