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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户流年全文阅读

作者:春温一笑     绮户流年txt下载     绮户流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61、第61章

    谢府,大太太抑制住心中的怒气,冷声说道:“弟妹这般吵闹,是想惊动老太太呢,还是想让绮年的事尽人皆知?”知道自己养在深闺的女儿不见了,你不赶紧想法子寻找女儿,在这儿闹什么闹?唯恐知道的人太少?

    妯娌二人在屋中说话,大丫头怀文守在门口,院中悄无一人。任凭三太太再怎么发怒、不依,大太太毫不理会她,连三太太贴身的丫头全被摒退在外,不许在身边服侍。

    三太太怔了怔,改闹为哭,拿锦帕捂着脸,哭起“我苦命的绮儿!”你命真苦啊,这几年都是没人理没人问的。如今更是好端端的在亲祖母处住着,会被歹人拐了去!你还是花朵一般的年纪,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大太太耐着性子问了她两句,“绮年这两日可跟你说过什么?神色可有什么不对?”见三太太只顾着哭,毫无要领,便不再管她,起身走了出来。

    “博雅轩的丫头、三太太的丫头全都关起来了,严严实实,走漏不了风声。”怀文跟在大太太身边,低低禀报着,“虽说三太太嗓门大些,博雅轩之外的人,倒也听不到。”只要把二姑娘寻找回来,把博雅轩的丫头们处置了,这事便可抹了去。

    “大爷和三爷陪着老太爷呢,没敢惊动。四爷那儿,依您的吩咐,使人去送了口信。”派的是可靠心腹。大太太叹了口气,“等到黄昏时分,若二姑娘还寻不回来,我自己到大爷面前领了责罚吧。”青天白日的,居然丢了二姑娘。

    怀文涨红了脸,“二姑娘每日午后都要到园子里赏花,谁知她今日会一去不回,这事谁能想的到?哪能怪到太太头上?”谁家有脸面的闺阁小姐,能做出这种无稽之事。简直是丧心病狂。你自己想死,直接寻死得了,连累这些人不得安生。

    大太太满脸疲惫,吩咐:“看好她。”三房女儿已经丢了,太太莫再出什么岔子。怀文恭谨的曲膝,“是!”看好三太太这件差事,倒是容易的。

    大太太走过穿堂,去了后院。院子中站着几个壮实婆子,丫头们全关在里厢。大太太的陪房陈嬷嬷从里厢走了出来,面有愧色,“查问这半晌,好话歹话说尽,也用了刑,她们只是不说。”看样子,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若说内宅的丫头们被用了刑,是再也撑不住的。”陈嬷嬷小心翼翼的回禀道,“她们一口咬定,二姑娘带着佩兰、芷蘅两个丫头去采蔷薇花,之后便没再回来。”要说来倒也可信,三太太去了博雅轩,大吵大闹“二姑娘不见了”的时候,正是未时。未时,二姑娘一般都是在花园中消磨光阴。

    大太太冷笑一声,“难不成咱们二姑娘会飞?”大太太理家甚严,各处角门都有婆子等守着,今日并未看见大丫头出门。

    “把二丫头拘到眼皮下底下,早日给她寻个妥当婆家,早日发嫁出去。”大太太想起谢老太太的交待,头皮一阵阵发麻。敢情老太太是觉察到了什么,才会留下谢绮年?也怪自己大意,谢家这深宅大院中,竟还是让她跑了。

    “谢绮年会去哪里?”谢流年托着小脑袋,思考谢绮年的去向。张屷劝她,“小师妹,你莫费心。谢世叔神色如常,并没慌张,可见不要紧。”肯定是胸有成竹。

    “张乃山,我想跟去看看热闹。”谢流年仰起小脸央求。张屷犹豫了下,“我倒没什么,只怕谢世叔知道了会不高兴。”这是谢家私事。

    “谢世叔得了秘报,回席间又饮了两杯酒,才徐徐告辞。”张屷耐心给谢流年讲道理,“他什么也没说,我们也只能装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不该让小不点儿知道这些?可是瞒着小不点儿,也很不好啊。

    “他把我和哥哥都留下了。”谢流年更熟悉谢四爷,想的更周到,“可见他并不是胜券在握。张乃山,我爹爹如今一定正在作难。”原以为把谢绮年留在谢府已是万无一失,谁能想到二小姐豪放至此。她这一出走,可坑死人了。旁人且不说,人是在灯市口大街没的,三太太先要闹翻天。

    “谋定而后动。小师妹,咱们先推断谢绮年在哪儿,然后再出门看热闹好不好?”张屷把谢流年当成小大人,有板有眼的跟她商量。

    “张乃山,你说的很对!”谢流年来了兴趣,拍拍身边的小凳子,“快来快来,咱们推断下谢绮年如今在哪里。”张屷纵容的笑笑,“好,依你。”坐在小凳子上,认真讨论起谢家二姑娘的去向。

    张屷和沈忱、岳池、丫丫一样,各有一队亲兵听侯调遣。亲兵队长是位武林高手,奉命把谢家事打探清楚,源源不断报了过来,“……三太太思念女儿,去博雅轩探望,发觉二姑娘不见的……二姑娘午后带着两个丫头在花园中采蔷薇花……各处角门均未有大丫头出入。”更别提小姐了。

    “谢绮年一定没有预谋。”谢流年下了断语,“要么是临时起意,要么是被人挟迫。”谢绮年可能已是情根深种,但她不是傻子,不可能做出私奔这种事。这个年代私奔,那等于是性命脸面都不要了。谢绮年总不至于脑子发热,只贪一时欢娱,后半辈子怎么过全不放在心上吧。

    “小师妹说的有道理。”张屷点头称是。谢二姑娘一定不是有意的,小不点儿这么聪明,她的堂姐又怎么会是个笨的。定是有什么不可意料之事。

    张雱和解语在假山画亭中闲坐,画亭地势高阔,张屷和谢流年一举一动都落入他们眼中。“解语,咱们真不管?”张雱看两个孩子折腾来折腾去的,舍不得了。

    “不管。”解语笑盈盈的,很肯定。阿屷神情专注,小不点儿也是一脸认真,说话做事看上去都极有章法,甚好,甚好。

    “……丁喆是定海侯宠爱的嫡孙,名下产业很多,单是风景秀丽的别院便有五六栋……每处都差人去看了……西郊柳云亭外有处江南小筑,平日没人住的,只有十几名家人看守。今日江南小筑从上至下皆是忙忙碌碌,侍女们清扫房舍,摆设家什;仆役们列阵以待,等着迎接家主。”丁喆这厮要去江南小筑。

    “听丁家下人私下里议论,丁喆这厮约三五个月来一趟江南小筑。回回都带美人同行,有时是良家女子,有时是风尘女子。”亲兵队长打听的很详细。

    张屷跟谢流年头挨着头,叽叽咕咕商量了半晌。“要告诉你爹爹,又不能露出形迹。”要帮人,还万万不能被人知道。“丁家有护卫,我爹爹可不会打架。”谢流年担心的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侠客!”张屷谢流年心有灵犀,同时想到这个法子。来无影去无踪的侠客去报个信,再跟着暗中保护,这个法子好使!谢流年眉飞色舞,侠客啊,“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申时,谢四爷刚出了谢府大门,马车才启动不久,一个纸团凌空飞来,穿透车帘,准准的落在他身侧。谢四爷神色不变,徐徐拿起纸团看了,好,江南小筑,路径画的很详细,省了自己不少功夫。

    张屷这小子,楷书已经练的不错,往后可以教他行书、草书了。

    西郊柳云亭官道上,三四十名骑着高头大马的精干护卫,众星捧月般围着位青年公子。那青年公子相貌俊美,衣饰华贵,神情怡然自得。他骑马护在一辆小巧香车旁边,时不时含笑注视车帘,满是柔情蜜意。

    自己其实不应该骑马,该在车中陪伴美人。不过美人尚自矜持,不肯跟自己有肌肤之亲,不肯跟自己共乘一车。矜持有矜持的好,由她罢,青年公子心情愉悦,这还是头回追逐良家女子,果然有趣。

    一行人声势浩大,徐徐行来,意态闲适。越往西走,两旁树木越是挺拨高大,郁郁葱葱,景色越美。约行了三四几里路,到了一处幽静典雅的庭园前面,方才停下。

    “绮儿,咱们到了。”丁喆掀起车帘,俊脸含笑,眉目含情,邀请谢绮年下车。谢绮年不肯,“不是说好了送我回家?岂可哄骗于我。”

    她在谢府出入不便,已是多日没跟丁喆通过消息。既不见情郎上门提亲,又频频听闻三太太跟她提及“白家儿郎尚过的去”“黄公子有功名”,把她吓出一身身的冷汗,唯恐被轻易许了人。

    花园中乍见情郎,意乱情迷,听信他花言巧语“到我车中一见,以解相思”,糊里糊涂被他纵身跃起,轻轻跃出园墙,上了他的马车。

    叙话,到锦衣阁置买衣料,到万福楼挑选首饰,到清风轩品茗,又说到郊外散心,总之千方百计不肯放自己回家。谢绮年此时又羞又气,你当我是什么人?

    丁喆微微一笑,抬腿上了马车,“绮儿你看,这个江南小筑是我专为你而建,这里面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全是你素日所喜的。”

    谢绮年脸红的像火烧,往车厢里挪了挪,不肯靠近丁喆。丁喆也不着急,还是低声下气的说着甜言蜜语,“这园子你喜不喜欢?还有这些仆役侍女,可还满意?”

    江南小筑前站着长长的两排黑衣仆役,两排青衣侍女,恭身侍立,神态恭谨。谢绮年暼了一眼过去,仆役和侍女全部跪下磕头,“给少爷请安,给少奶奶请安。”

    谢绮年羞红了脸,啐道:“胡乱叫什么!”丁喆低笑,“早早晚晚的事,有何不可。绮儿,你迟早是我丁喆的妻。”眼下荀氏还有口气,等她不行了,我自然娶你。

    “似这般的别院,我还有五六处。”丁喆俯下身子,柔声央求,“你若不喜此处,咱们换一处可好?”总要换到你称心如意为止。

    谢绮年幽幽叹了一口气。眼前这人处处出类拔萃处,处处合自己的心意。他生的俊美出众,才华横溢,家世又好,富贵已极,又温柔体贴。只一点,他家中有妻子,虽是病病歪歪的,总还是他的妻子。不是说过性命在旦夕之间么,怎么还……?

    “绮儿,你在江南小筑住上一夜,我定是秋毫无犯。”丁喆信誓旦旦,“若不然,荀氏还在苟延残喘,你回了谢家,若你爹娘将你配了人,可怎生是好?”

    劝之再三,谢绮年终于轻启朱唇,嫣然一笑,扶着丁喆的手下了马车。两人并肩而行,缓缓走到江南小筑门口。

    远处传来清晰的马啼声。丁喆皱皱眉,这里人迹罕至,会是谁过来了?祖父知道自己胡闹,来捉人了?或者是父亲母亲听到了风声?

    一辆双驾双驱黑漆平顶马车迅疾而至。护卫挡在路中间,“请问尊客是何来意?”这条路,只通往江南小筑一处。

    暗器一枚枚袭来,挡路的护卫一个一个倒地不起。马车驰至江南小筑门前,倏地停下。丁喆心中警醒,来者是谁?这般霸道。

    车帘掀开,露出一张精致绝伦的男子面庞,只见他神色淡然开了口,声音不疾不徐,坦然自若,“太康谢寻,冒昧造访。”

62、第62章

    丁喆脸白了。谢家不全是弱不禁风的文人墨客么,怎么眼前这位来势如此凌厉?丁喆出自定海侯府,也算见过些世面,心中虽是狐疑,面上犹自镇定,含笑拱手为礼,“谢侍讲惠临,不胜荣幸之至。”

    “哪里。”谢四爷并不动身,只倚在车上闲闲问道:“丁佥事别来无恙?自上月东宫千秋宴后,许久未见。”丁喆任职府军前卫指挥佥事,正四品武官。府军前卫负责为皇太子简选幼军,以及紫禁城守卫,职责重大。

    丁喆笑容可掬,“好说,好说。”东宫千秋宴照例宴请五府六部堂上官、左右春坊、科道近侍、锦衣卫、随驾带刀指挥千户等人。谢氏两兄弟一为堂上官,一为翰林近侍,都在预宴人员之列。皇太子一向平易近人,待谢氏两兄弟也极为温和有礼。

    谢四爷浅浅一笑,面色皎然,“昨日圣躬违和,免了早朝。辽王殿下至孝,入侍宫中,衣不解带已有两日。丁佥事这带刀护卫,竟是清闲的很。”

    丁喆脸色一变。定海侯府和魏国公府是姻亲,向来唯太子殿下马首是瞻。辽王久不就藩,颇有圣宠,隐隐有和太子殿下一较长短之意。太子殿下如今正是战战兢兢的时候,不敢出一点半点差错,唯恐被辽王抓住把柄。这是什么时候,自己岂能为太子殿下抹黑。

    丁喆外貌俊美,内心无赖。原本他并不把谢家放在眼里,“这些文官根本没担当!家里丢了女儿,连报官都不敢,连声张都不敢,白吃个哑巴亏罢了。即便是查着什么蛛丝马迹,甚至于有本事把人抢回去,也不过是拿着自家女孩儿撒气,三尺白绫,或是一杯毒酒,抹掉家族的耻辱。”又能拿自己怎么样呢。他们做人做事顾忌太多,前怕狼后怕虎,既不敢报官抓人,又不敢快意恩仇,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却不料谢四爷来的如此之快,如此的有气势。见面后半个字不提谢绮年,闲闲坐在车上,说起圣上、太子和辽王。他谢玉郎是不偏不倚的,对太子和辽王都是不远不近、若即若离,定海侯府可明打明的是太子的人。

    这事若闹了出来,谢家、丁家谁吃亏谁占便宜倒不要紧,只怕会被有心人捉住做文章,在圣上面前诋毁徐氏姻亲,诋毁太子殿下。那可是大事了,自己吃不了兜着走。若自己真出了岔子,祖父也好,父亲也好,手下不会留情。定海侯府子弟众多,出类拔萃的子弟比比皆是,不少自己这一个。

    丁喆是个识实务的人,朗声笑道:“谢侍讲教训的是,职责所在,今夜自当入宫当值。”坐拥红粉佳人什么的,就不敢想了。还是老老实实莫惹事端为好。

    谢绮年此时羞愤欲死。他陪了多少小心,说了多少甜言蜜语,自己方不顾名节要跟着他,如今他要入值宫中!四叔来了,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他一般无二也是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我算什么,我算怎么一档子事。

    眼泪如断线珍珠般滚落,谢绮年哭成了泪人儿,“你,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哽咽的说不下去了。当初你哄骗我时,是怎生说的?言犹在耳,你却已改了心意。

    你若真的对我有情,不是该对四叔父慷慨陈辞,说明你的一片痴心么?以你的家世才貌,你若发誓荀氏病亡后既来谢府提亲,难不成我爹娘会不许?可你一句话也不说,将我置于何地。

    “绮儿,你先回去。”丁喆依旧是深情款款的模样,“等我家中俗务一毕,便会上门提亲。”你放心,我是有始有终的男子,不会抛弃你的。

    “回去?我还回的去么?”谢绮年凄然笑笑,“自你挟我出花园之时,便该替我想到,我还回的去么?谢家家规森严,我若回了,便是死路一条。”

    美人哭的梨花带雨,丁喆心中一动。拐带官家女孩儿,这罪名还是挺吓人的。可,若是谢绮年死缠着自己不放,那岂不是另外一幅光景?自家女孩儿不争气,谢家先就无话可说,哪里还有面目指责自己。

    丁喆其实心里相当不舒服。马车上那雍容娴雅的男子,清高的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美好的颇似神仙中人。分明是面对一件很不体面很打脸的尴尬之事,他却意态闲适,神情自若。最恼人的是,他一开口说话,令人有清风拂面之感。自己也算得上一位美男子,平日在众人之中也算得上是鹤立鸡群,可面对着他,却不由自主的“珠玉在侧,觉我形秽”,自卑了。

    这让人情何以堪。

    丁喆向来好胜,如何能甘心服输。当即温柔缠绵对谢绮年说道:“公事所系,我必要入宫当值,耽误不得。绮儿在此等我一等,可使得?”你们谢家的女孩儿我是不敢碰,可她自己死活不肯走,死活要贴上来,谢四爷,你说怎么办。

    谢绮年心里一暖,他心里还是有自己的。只要他有良心,万事都好说。谢绮年深情的看了丁喆一眼,转过身,拜倒在地,泣不成声,“只当从没有生养过罢!”胡乱拜了几拜,站起身,抬脚要迈过门槛。

    “你若敢跨进这道门。”谢四爷声音清冷,“我家今晚便会办一场丧事。”从此以后,世上再也没有谢绮年这个人,谢家再也没能谢绮年这个人。

    谢绮年本是下定了决心的,闻言怔了怔,停下脚步。办一场丧事?办谢家二姑娘的丧事?那自己怎么办,难道往后一辈子再也不能抛头露面,再也不能会亲会友?爹娘,小弟,都甭打算再见面了。

    娘亲是不会同意的,可她说了不算。没准儿,她也会被自己连累!父亲已嚷嚷过几回要休妻,只是看在自己和小弟的份儿上,才一再的恕了。若是自己一个行差踏错,自己死了不说,还要累着娘亲一起死。

    父亲待娘亲一向薄情寡意,可待自己和小弟,还是很慈爱的。自己推了苗家的婚事,他虽摇头叹气,却没舍得打骂自己。他是真心疼爱自己这嫡女的吧?可若是老太爷、老太太发了话,若是大伯父、四叔父发了话,他能保的住自己么?未必啊。

    谢绮年在江南小筑门前傻楞楞站着,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正犹豫的功夫,谢四爷命车夫,“调头,回府。”懒的再跟谢绮年废话,懒的再等,要走了。

    谢绮年泪流满面,“等等我,等等我!”踉踉跄跄跑了过来。说来也巧,正好她的朱轮华盖小马车蹓蹓达达过来了,“请吧。”车夫跳下马车,放下脚踏,把谢绮年请上马车。

    谢绮年的两个侍女佩兰、芷蘅一直在旁边手足无措的站着,到了这会儿哪还犹豫,也奔了过来跳上马车。车夫响亮的抛了一鞭,吆喝了一声“驾——”扬长而去。

    朱轮华盖小马车在前,谢四爷的马车在后。谢四爷觉着有些口渴,“小七,出来罢。”出来给爹爹倒茶。小女孩儿的嘻笑传来,车帘掀开,只见谢流年倒垂一张小脸,笑的很开怀。

    “下来。”谢四爷命令道。倒垂着头做什么,小心头晕。谢四爷眼前一花,不过眨眨眼的功夫,眼前已整整齐齐坐着三个人:小七、沈迈、张屷。

    “爹爹真聪明!”谢流年竖起大拇指,“您怎么知道我在啊。”阿爷说了,他轻功已经出神入化,不会被人发觉的!可是爹爹一点功夫不会,也发觉了。

    谢四爷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你是有热闹不看的孩子么,这还用想。张家从老到小全没正形,时不时的想做回土匪,你想看热闹而已,他们还不依着你。

    “倒茶。”谢四爷倚在车厢上,闲闲吩咐。谢流年喜滋滋答应了一声,要动手,被张屷止住了。“小师妹,我来。”拿起隔板上的茶壶,倒了两杯清茶。一杯递给谢四爷,一杯递给沈迈。

    沈迈乐呵呵的,不说话。带着小不点儿和小阿屷偷看人谢家的私事,怪不好意思的,不说话了,不说话了。唉,如果阿雱知道,会不会埋怨自己?还有解语那丫头,肯定有话说。

    谢流年冲张屷笑的很甜,“张乃山,我也要喝。”张屷嗯了一声,抬手又倒了两杯茶,一杯给谢流年,一杯给自己。他们三个出门有一会儿了,聚精会神看了半天热闹,还真是有点渴了。

    “茶好喝么?”谢四爷慢吞吞问道。张屷老实,品了品茶滋味,点了点头,“好喝。”谢流年凑过来一张笑脸,“点心也好吃。”看见点心盒子了。

    骑马很消耗体力,估计小不点儿这会子是饿了。张屷拿出手巾给谢流年擦了擦手和脸,打开点心盒子递给她,“小师妹,垫两口。”谢流年笑弯了眉毛,“好啊。”我饿了。

    谢四爷无语。张屷服侍谢流年吃完点心,细心替她擦拭手、脸,谢四爷更加无语。沈迈到底有眼色,打了个哈哈,告辞要走,“晚鸿,两位令郎已送回贵府了。”小不点儿也还给你了,告辞告辞。

    张屷临走还磨叽,“小师妹,明儿你早早的去墨耕堂,我带鲜花饼过来。有上好的平阴玫瑰。”小不点儿喜欢吃各种各样的鲜花饼,尤其是玫瑰饼。

    谢流年探出小脑袋交代,“还有玫瑰酱!”既有上好的平阴玫瑰,那玫瑰酱定也不缺。张屷口中答应着,人已跟着沈迈去的远了。

63、第63章

    谢流年放下车帘,回过头,笑魇如花,“明儿有口福了。”可以吃鲜花饼呀,花香沁心、甜而不腻、养颜美容的鲜花饼!谢流年鼻间仿佛闻到了玫瑰花香,神情陶醉。

    “谁许你把头探出去的?”谢四爷慢吞吞问道。他目光不善,声音也凉凉的,依谢流年对他的了解,分明此时心绪不佳。也难怪,谢家正有麻烦事呢。

    谢流年忙往里厢挪了挪,凑到谢四爷身边,仰起小脸傻笑,“爹爹,我方才把头探出去了?”没留意啊,无心的,无心的。别用谴责的目光看我了,我多无辜啊。

    隔板上放着一叠雪白的布手巾,折的整整齐齐。谢四爷拿起一块,仔仔细细替小女儿把手、脸擦了一遍,口中慢悠悠吩咐,“往后不可如此。”在马车上往外探头,何等危险。

    谢流年自然满口答应,“是,爹爹。”谢四爷擦完后,把小女儿从上到下打量一遍,总算满意了。谢流年伸出一双小手端详着,满足的叹了口气,“还是爹爹好。”擦的真干净。

    谢四爷眼中有了笑意。“小七,今儿这个热闹,好不好看?”你个没良心的小坏蛋,谢家出了这等伤脸面的事体,还有闲心思看热闹?真是不知轻重。

    谢流年盘腿坐着,小脸一本正经,“爹爹,我书房缺幅对子,回去后您替我写一幅,好不好?‘不敢妄为些子事,只因曾读数行书’。”男子也好,女子也好,都是有所为有所不为,谁能任着自己的性子做人做事,完全不顾社会规则?哪怕只是为了父母亲人,也要有所顾忌的。

    谢四爷浅浅一笑,“爹爹的字,可不是白写的。”谢流年皱着小眉头想了又想,最后下定决心,解下腰间小荷包,一脸悲壮的推了过去,“爹爹,这是润笔之资。”这里面有散碎银子,也有庄票呢,不便宜了。

    谢四爷淡淡一眼扫过来,“不够。”拒绝的很干脆。谢流年不死心,凑过去套近乎,“爹爹,咱们两个谁跟谁呀,不能计较这么多是不是?差不多得了。您先凑合拿着,实在不够回头我再补给您,成不?”

    小女儿软语央求,谢四爷勉为其难点了头,“放到老地方。”老地方指的是墨耕堂正房左侧的暗格。不管是谢四爷赢过来的“阿堵物”,还是没收过来的“阿堵物”,都统一放在暗格中。

    谢流年轻轻叹了一口气,举起荷包,很是伤感,“钱啊钱,你们可以见熟人去了。”那暗格之中,全是你们的老弟兄,老熟人,今晚你们可以团聚了。唉,一包又一包的银钱离我而去,回到了老地方。

    亲父女,明算账。交卸完银钱小事,谢流年打了个呵欠,枕着谢四爷的胳膊咪了一会儿,临睡前迷迷糊糊交代,“爹爹,到家您记得叫醒我。”还要继续看热闹呢。

    本来只想咪一会儿,结果在车上就睡熟了。玩什么了累成这样?谢四爷轻抚女儿的鬓发,心中怜惜。回到谢府后并没叫醒她,把她放在萱晖堂碧纱橱外的床上,任其安眠。

    所以,接下来的热闹,谢流年没看成。这还真是有些可惜的,因为谢绮年忽然开了窍,表现得很出色,一口咬定自己是“为贼人所掳”,根本不承认和丁喆有私情。“儿幼受庭教,坚不受辱。”晶莹的泪水滑落面庞,凄凉中透着坚贞,“却自知终是名节有亏,再无面目见人。情愿到白云庵修行,青灯苦佛,了此残生。”

    她不是自愿的,是被武力所迫;她虽然没有以死明志,但是她反抗了,没让歹徒得逞,还是清白之身;她自知愧对谢家,愧对亲人,愿意到庵堂苦修,以赎罪过。

    如此一来,谁还好意思提什么白绫、毒酒。反正这事还没有闹开,还没有报给老太爷、老太太、谢大爷,大太太也乐的省事。三爷不知究竟,反倒怜惜“绮儿命苦”。三太太更甭提了,拉着谢绮年掉了无数眼泪,口口声声只骂“那杀千刀的恶贼”,无缘无故掳走我女儿做甚。

    “还好老天有眼,绮儿被及时救了回来,没吃亏。”三太太一头哭,一头说,“求大嫂发发慈悲,让我带绮儿回家。”别去什么白云庵了,庵堂哪是人呆的地方。三太太这会儿总算明白过来了,知道姑娘家被人掳走是丑事,是会死人的大事,想遮盖过去。

    大太太沉吟不语。谢绮年跪在地上,对着三太太连连叩头,“娘,您如果真疼我,求您送我去白云庵!我实在没脸再见人了!”出了这么档子事,您还想一切如旧,怎么可能。送到庵堂是最轻的,强如白绫毒酒,也强如被送到乡下去,随意嫁到“耕读传家”的庄户人家。

    三太太柔肠寸断,真想哭到老太爷、老太太面前去。谢绮年心急如焚,您是怕我死的慢还是怎么着,这事若闹开了,我还有命么?三爷到底比三太太清楚明白那么一点点,率先同意,“好,便是这么办理。”

    三太太抱着谢绮年哭了个气噎泪干,“苦命的绮儿,咱娘儿俩怎这般命苦。”谢绮年趁机在她耳畔低低说了几句话,三太太没法子,只好答应了。绮儿说的有理,先保住命、保住不被随意嫁人,以后的事,可徐徐图之。

    第二天早上,一辆毫无装饰的马车驶出谢府,出了城。守候已久的丁家暗探一直跟着马车到了白云庵,见两个管事嬷嬷领着一身粗布衣服的谢绮年、佩兰、芷蘅下了马车,低头走了进去。

    丁喆闻报,一身轻松。就知道,这些文官,这些所谓的名门世家没旁的本事,只会折腾自家女儿!谢家能把自己怎么样呢?不能。他们不敢声张啊,怕丢人。顶多心里不舒服,弹劾定海侯府几回而已。他们也不敢说出实情,不过弹劾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伤筋不动骨的,不用放在心上。

    过后定海侯府果然被几名和谢家交好的言官弹劾“强占民田”“强抢民女”“私闱不修”,全是勋贵人家常有之事,丁喆轻蔑笑笑,就这点子本事!

    定海侯丁正雷把丁喆叫过去骂了一通,“你惹的好事!”这孙子本事尽有,仕途也顺利,只是太好色了些。要说男人好色不算什么,丫头婢女,或者青楼歌妓,甚至民间女子也好,这都兜的住。可他总爱招惹官家女孩儿,不是闲的么。从前招惹了一个荀氏,娶回家来才算把事情抹过去。这才不过两年,老毛病又犯了。

    丁喆笑道:“孙儿是迷途知返,迷途知返!”我这不是悬崖勒马,把人还回去了么?这些弹劾是老生常谈,哪个勋贵人家没有,不算惹事啊。

    丁正雷是火爆脾气,骂了一顿还不算,抬脚踹在丁喆胸口,“混账小子!”他是行伍出身,这一脚踹过去,丁喆躺床上将养了两日方才能下床。

    丁喆的母亲,定海侯府世子夫人申氏红了眼圈,“什么大事,这等屠毒!”阿喆不过是年轻不懂事,欠下些风流账,至于的么?都是打这个年纪过来的,谗嘴儿猫一般,哪里保的住不这么着。

    心里埋怨过公公,又怪谢绮年,“都怪这丫头没脸没皮!身为女子,却不知廉耻。这种事男人能错,女人可错不得!男人错了不过是风流,女人错了,岂止是没脸面,便是丢了性命,也是罪有应得,怪不得人。”

    申氏伸出纤纤玉手,恨铁不成钢的指点丁喆,“阿喆你个不争气的!你父亲虽是嫡子,是世子,上面却有两位庶出兄长,一个比一个有本事!便是大房二房的儿子们,也多有出息。你不好生办差,求个上进,整日折腾这些!”也不想想,等你往后功成名就了,要多少女人没有?

    丁喆满脸陪笑,“其实儿子没事,不过是装出来骗人的。娘亲您冰雪聪明,您想想,若是祖父踹我一脚,我没事人似的,可不是显着祖父没本事么?故此装上一装。您放心罢,我任事没有。”

    申氏骂道:“唯独你会装神弄鬼!”虽还是骂着,脸上却已有了欢喜之意。丁喆趁机央求,“儿子看那谢家姑娘倒很合心意,不如过了这风头,娘替儿子上谢家求亲罢。”谢绮年总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总不能任她真在庵堂终老。荀氏眼看着是不行了,自己总要续弦的,谢绮年还算合适。

    申氏变了脸,“休想!”什么不尊重不知羞耻的女子,她也配!“你若续弦,必要贤淑贞洁的女子方可。这等□下流之人,想也莫想。”虽说续弦的姑娘难以太讲究,可再怎么退而求其次,也不能要个水性杨花的!

    丁喆见母亲动怒,唯唯去了。过了几日,申氏娘家嫂嫂申夫人愁眉苦脸上门了,“姑奶奶,这事你不能坐视不理。”申氏娘家兄长申世观,时任顺天府尹之职。三日前,京城一夜之间失踪三十名少女,连圣上都惊却了。因有关风化,事属重大,限令顺天府尹“五日破案”。如今已快到了期限,申世观却焦头烂额,毫无对策。

    “你哥哥已是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申夫人一脸愁云惨雾,“可是这贼人实在狡猾,一点破绽没留下。实在没法子了,只好来求姑奶奶。”定海侯府能人异士颇多,借几位使使。

    各人的烦恼不一样。申夫人是愁案子难破,难以对皇帝交差。谢流年是愁功课越来越多,难以应付。“爹爹,五百个大字练完了呀。”怎么还要练,有完没完了。

    谢四爷淡淡说道:“敷衍了事,重练。”凡划了圈儿的字,都要重练。张屷也被划了很多,认命的拉拉谢流年,“小师妹,咱们一起。”有我陪你呢。

    谢流年气咻咻盯了谢四爷半晌,拿起毛笔,蘸上浓浓的墨汁,凝神片刻,酣畅淋漓的写下两行大字,“毕竟有收还有放,放宽些子又何妨!”

64、第64章

    “好字!好字!”张屷击节赞赏,口中全是溢美之辞,“遒媚秀逸,结体严整,笔法圆熟,小师妹,好书法!”若不是谢四爷淡淡一眼扫过来,眼神颇为不善,张屷还要滔滔不绝夸上半天。

    “张乃山,你真有眼光!”谢流年写完这两行大字,自己大为得意,又听到张屷这般不遗余力的夸奖,笑的眉毛弯弯。还是张乃山知道好歹啊,比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谢四爷强多了。

    “小七,拿过来。”谢四爷吩咐道。谢流年又端详了一遍,方喜滋滋捧起宣纸给谢四爷看,“一气呵成,气势恢宏!”写字还是要有速度,有速度才有气韵,才生动。

    “既圆润清秀,又不失飘逸灵动,确是好字。”谢四爷一一指过去,“唯独‘子’字写的没有神韵。小七,你可知是为什么?越是简单的字你越是写不好,皆因点画功夫不到。”

    谢流年和张屷面面相觑。两人犯同样的毛病,越是简单字体越是不知该如何布局。繁复字体倒好办,可以结构取胜,简单字体要写好看了,写出神韵来,极不容易。

    认命的练字去了。张屷回到南宁侯府,跟张雱、解语抱怨,“谢世叔给添了许多功课,不得休息。”我和小不点儿连玩耍的功夫都没了,太过严厉。

    张雱忙问,“儿子,你给累着了?小不点儿呢,有没有累着?”这个谢晚鸿,待我儿子和儿媳妇真是苛刻。解语不厚道的乐了,“阿屷,这个咱们可没话说。”你到谢家做什么去的?学习书法。“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你真抱怨不着。

    张屷嘟囔道:“没累着。”只是没功夫玩耍。谢世叔可真坏,小不点儿是姑娘家,做什么看的她这么紧?姑娘家读书不过是消遣,又不考状元。

    沈忱和岳池凑了过来,一脸兴味,“娘亲都说了没法子,那是真没法子了。小阿屷,你认命罢。”你小子算不错了,媳妇已经有着落。看看你两个哥哥,尚且形单影只。

    张屷一跃而起,口中喝道:“看招!”今儿装了半天斯文,累坏人,来来来,活动活动筋骨。沈忱和岳池都笑,“阿屷书法如何咱们不知道,掌法确有长进。”张雱和解语笑咪咪的,看三个儿子打在一处。

    “一丝一缕,当思来之不易。”丫丫过来看热闹,“大哥二哥三哥,不许打坏公物,否则处以十倍罚款。”回回打架不到演武场,偏要在屋子里。时不时打碎个花瓶,碰掉个古董,暴殄天物。

    女儿俏生生立在厅中,张雱一眼望过去,有些失神。丫丫渐渐长大了,活脱脱一个小解语,形似,神更似。母女二人一般的清丽出尘,一般的胸中有沟壑。一家有女百家求,求娶丫丫的,偏偏是那么一户人家。

    暄闹过后,儿女们请安告辞,各回各院。张雱草草沐浴,躺在床上发呆,“解语,咱们丫丫是大姑娘了。”解语轻轻笑了笑,“丫丫还小呢。”还没及笄,还是养在父母膝下的娇娇女。

    丫丫长大成人后,挑户清白厚道人家嫁了,公婆要慈爱,夫婿要有行止。谁家想要“贤良淑德”的儿媳妇,想让丫丫嫁过去替他照看一众妾侍的,免谈。南宁侯府大小姐,不需要贤惠名声。南宁侯府向来不要好名声,好端端一个人,何苦为名声所累。

    “若那人开口呢?”如何回绝。

    “祖制尚在,不必理会他。”想改太祖皇帝“外戚不得干政”的诏令,要费大周章的,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第二天,丫丫奉诏入宫。“娘亲,皇帝也很可怜的,面前天天堆着小山般的奏折。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不是有夷人入侵就是有大大小小的天灾**,没个消停时候。”丫丫对皇帝深表同情。

    “屁股决定脑袋。他既坐上那把椅子,就不能推托职责。”解语微笑,“享受天下百姓的供奉,受万民拥戴,满朝臣子生杀大权操于他手。丫丫,有什么事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享受权利就要承担义务。

    “我还是觉得他很可怜。”丫丫临走,重申这一点,“而且,我觉得他是真心疼爱我。”那眼神中的温柔,做不得假。自从上回自己在宫中遇险,所有餐具换成银制,每道膳食都有人尝膳,戒备森严。

    “我不太能想像,帝王有什么真心。”解语牵着丫丫的手,送她出门,“丫丫,不可大意,一定要小心谨慎。”那不是一个可以很随意的地方。

    丫丫乖巧的答应,上了马车。宫门口早有太监等侯着,把她带到勤政殿。皇帝脸色更加苍白,自文山牍海中探出头,神色温和,“阿嶷出落的越发好了,令人见之心喜。”

    “不是见之心烦么?”丫丫笑道:“阿爷和外公都嫌我顽皮,不像女孩子。”沈迈和傅深要好,两人常常逗丫丫玩,“丫头啊,你脾气这么大,往后可如何是好。”比你娘亲脾气还大呢,天底下能有几个无忌,将来谁兜的住你。

    皇帝微笑着,听丫丫絮絮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阿爷和外公吓坏了,晚上一起守在外头,唯恐我也被偷了去。”丫丫说着说着,提到最近的少女失踪案。

    “那些丢了女儿的人家,真的是很可怜。”丫丫娥眉微蹙,“娘亲说,若是我丢了,我们全家人都会发疯的。”心肝宝贝一样的女儿凭空消失不见,做爹娘的不得心疼死。

    皇帝脸色微变,“谁敢?”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上南宁侯府劫人去?沈迈,张雱,沈忱,岳池,都是顶尖高手。更何况南宁侯府和大多数勋贵人家一样,养有私兵看家护院,丫丫母女,定会平安无事。

    丫丫哺时进了宫,傍晚方出来。她陪皇帝说了会儿话,又陪皇帝在御花园转了一圈,“说好的啊,您要常常走动走动,不能总坐着。还有,一天当中,总要笑上三回五回方好。”笑一笑,十年少。

    皇帝纵容的笑笑,一一答应,命身边的太监“送张大小姐出宫”。丫丫走后,顺天府尹申世观被召入宫,出来时汗湿夹背。“卿为京城父母官,宁不怜惜治下子民?”三十名少女失踪,她们的父母家人此时正痛不欲生!

    申世观快疯了。不是他不尽职尽责,实在是这无头公案毫无头绪。三十名少女好似是被仙怪一流的人物劫走,一丝半点痕迹没留下,这让人从何处下手!

    申氏央了定海侯爷,府中能人异士派出十几位,协助顺天府尹办案。申世观谢了又谢,“深感厚情。”这种离奇案子,还真是要这些江湖中人帮帮忙。

    “作案之人武功高强。”轻功尤其出神入化。“作案之人是成群结队的。”一个人两个人办不成这样大事,一夜之间三十户人家。“作案之人似是冲着官府。”被掳走的少女,全部出自官员之家,并没有普通平民家的女孩儿。

    不知是从哪里放出来的谣言,“有妖道练丹,需童女之血。”失踪少女被妖道所掳?一时间京城有女孩儿的人家都是人心遑遑。谢老太太颤巍巍下了令,“小五小六小七,晚间全部跟着我!”碧纱橱外摆了三张床,谢老太太恨不能晚上不睡觉,眼错不见看着三个小孙女。

    大太太过意不去,“哪能让您老人家操这个心?”自己带着萧姨娘一起住了过来,“晚上我们轮换着,您放心罢。”何离也被唬的不轻,自告奋勇要陪夜。碧纱橱外顿时热闹非凡。

    谢四爷孤衾冷枕,一个人歇在书房。第二天到了翰林院,有女儿的官员们全都黑着眼圈儿,打着呵欠,谁都没睡安生。“这案子还没着落?”免不了有人抱怨,“顺天府尹干什么吃的?”

    “小声!”旁边有同僚戳戳他,“顺天府尹,后台硬着呢。”太子殿下亲自保举的。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议论申世观,不是对太子殿下不敬么。

    静孝庵中,静孝真人将信将疑,“阿德,这么折腾,可会有用处?”大皇子笑道:“把他的羽翼一一剪除,怎会没用?”要把一颗大树拨出来,先要去掉树枝树岔。

    “这样未免太慢。”静孝真人并不满意,“何必费这个周章?太子抚军监国,能挑毛病的地方实在太多了,为什么是选这等小事?”若照这个势头,要等到哪年哪月方能奏效。

    大皇子笑的温文,“在父亲眼皮子底下,岂是小事。”就是要挑小事入手才最好。成了,坐收渔利。不成,也没什么大的损失。

    应该承认,顺天府还是有强人的。名不见经传的捕头周发财,在一个寂静无人的夜晚,带着区区十几名下属,围住了一个名为江南小筑的庭园,从中搜出三十名失踪少女。

65、第65章

    周发财是个有成算的。亲自带人守稳了三十名失踪少女,命得力手下看管严实江南小筑的侍女、仆役,另派身手敏捷的捕快雷同回城求援,“请派车马,接回失踪少女。”

    雷同在回城路上遇到西城兵马司副指挥代得用亲自带下属巡逻,少不了以实相告,“已是有了着落,只是人手不够。”正说话间,锦衣卫指挥佥事都思明带着一队缇骑驰过,闻言大笑,“你们立了头功!”

    雷同心里这个美呀。五城兵马司知道了,锦衣卫也知道了,看看谁还能抢走我们这队人的功劳!心里乐,嘴上谦虚,“托代大人、都大人的洪福,我们周捕头向来心细如发,凡僻静处的人家,一一亲自盘查。这不,真没白折腾。”真从人迹罕至的江南小筑把人给搜出来了。

    申世观夜不能寐,和一帮幕僚、师爷、下属、能人异士在顺天府议事。得了雷同的回报,申世观狂喜之下,也没留意是在“江南小筑”搜出的人,只是一迭声命令,“快,速速把人接回来!把疑犯看严实了!”

    即便留意了,也没用。江南小筑不过是丁喆五六处别院中的一处,申世观如何知道、如何记得?一直到失踪少女被一一救回城,一直到开始升堂审讯江南小筑的侍女、仆役,申世观才后知后觉、冷汗淋漓:丁喆?是从丁喆的别院搜出人的?

    “唉,你听说了没有?怪不得前两日一直搜不出人呢,原来少女们被掳走后,都关在一个名叫江南小筑的地方。那江南小筑的主人丁喆,是申府尹的亲外甥!”“真的?这事何等重大,申府尹也敢包庇?枉顾国法!”不到一日功夫,这谣言在京城已是尽人皆知。

    谢府自然也知道了。“江南小筑?”这个名字很熟悉!谢流年和张屷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丢下功课,悄悄溜到紫藤园,头挨着头窃窃私语,“你有没有觉着很奇怪?”“世上哪有这般凑巧之事?”肯定有人捣鬼。

    正说着话,谢流年好似想到了什么,拉着张屷回去了,“张乃山,快做功课罢,莫想这些有的没的。”有些人真是不能得罪,得罪了他,后果很严重。

    这件事当中有朝中的争斗,有政治利益的较量、政治势力的角逐,可谁敢说,没有某人的推波助澜?他前脚从江南小筑捞回侄女,后脚江南小筑就成了窝藏失踪少女的地方,他会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么?

    张屷会意的点点头,“小师妹,你说的对。”还是快做功课罢,否则无法交差。两人回到墨耕堂,只见谢四爷手中捧着一盏香茗,意态闲适的坐在桌案旁。桌案上,摆着他俩今日的功课。

    “爹爹,您下手是不是太狠了?”谢流年嘟起小嘴。她的功课又是不过关,又被谢四爷圈出不少字。张屷和她是难兄难弟,同一命运。

    谢四爷哪里肯理会她,慢悠悠喝完一杯清茶,站起身施施然走了。张屷和谢流年面对面坐下来,相互同情的看看,然后提起笔,神情专注的写起字。敷衍了事是行不通的,他眼睛很毒,一眼扫过去,准准的会给圈出来。

    张屷先写完。写完后也不走,坐在谢流年身边陪她,“小师妹,你胳膊若酸了,歇息会子再写。”谢流年摇摇头,“不,我要一鼓作气。”既然这是件必须要做的事,那还是早点做完为好。

    张屷等她写完后,替她收拾好笔墨纸砚。谢流年冲他扬起笑脸,“张乃山,你对我真好。”张屷认真的点点头,“男人就该这样。”爹爹说了,男人要对自己媳妇儿好。

    晚上,谢流年跑到静馨院当电灯泡,不管谢四爷目光如何不善,她就是不走。占住何离,叽叽咕咕说了一堆的话,“……外祖父教我们画画……张伯伯疼孩子疼的不得了,羡慕死人了。外祖父说‘玉人裴叔则光映照人,粗服乱头皆好’,张伯伯马上换好粗布衣服,把头发弄的乱蓬蓬的,让我们画画……”真是好爹呀。

    何离抿嘴笑笑,“若要画玉人,眼前可是有一位。”朝谢四爷看了过来。这位才是玉人呢,不过,他可不会“粗服乱头”,让你照着画画。

    谢流年夸张的叹了口气,终于起身告辞,“两位,我不打扰了。”轻盈优美的曲了曲膝,昂着小脑袋,带着鹿鸣、之苹两个大丫头,扬长而去。

    接下来的几日,张屷借口要“勤学苦练”“奋发图强”天天来墨耕堂报到,天天把最新的时事新闻报告给谢流年听。“小师妹,知道你爱听,我专门使人打听的,可齐全了。”小不点儿真是孩子心性,爱看热闹。

    大约是连着数日不眠不休,过于消耗体力的缘故,申世观昏倒在顺天府大堂。申夫人哭成了泪人,闯到定海侯府,直问到世子夫人申氏脸上去,“我们怎么得罪姑奶奶了,姑奶奶这般害自己亲哥哥!”皇帝已经亲自下了口谕,申世观“避嫌”“休养”,回家待命。顺天府尹之职,委了大理寺少卿顾与时接任。

    申世观的仕途,差不多算是完了。先是这场少女失踪案闹的满城风雨,以至于惊却了紫禁城中的皇帝;继而失踪少女被从江南小筑救回,江南小筑却是申世观外甥丁喆的别院。办事不力在前,有包庇之嫌在后,申世观哪里还有翻身机会。

    申氏也恼怒,“嫂嫂您闹什么?我家阿喆如今身系牢狱,这才是头等大事。”哥哥不过是丢了官职,往后再想法子起复也便是了。怎么从狱中把人捞出来,才是最要紧的!偏偏这要命关头,定海侯、世子都在西山大营,已有十几日不曾回府,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总共三十名失踪少女,倒有半数以上是一口咬定,“是丁公子掳我们来的。”掳走她们的人身穿黑色夜行衣,头戴黑巾,自称“丁公子”。被关到江南小筑之后,身边更全是“丁公子”的人。

    江南小筑的侍女、仆役个个声称“冤枉”:这是公子的别院,公子时不时的带美女同来,做下人的如何敢违?哪里知道这回的少女不是自愿的,是强掳的?新任顺天府尹顾与时是老刑名了,下手狠辣,对这帮侍女、仆役也不屑多说,只把一排一排的刑具摆出来,命人逐一解释这些刑具如何使用。侍女、仆役们魂飞魄散,什么乱七八糟的供词都出来了,“公子常常哄骗良家少女”“三两个月的总要来住上几日,回回是不同的女子”“这回一总送了三十名少女过来,又命严加看管,我们虽心中起疑,却不敢多问。”做下人的,哪敢管主人啊。

    顾与时根本没有审问丁喆。只是一个一个审问侍女、仆役,一一录下口供,按了手印。申氏派心腹送上重礼,顾与时根本接都不接,“圣上钦命,谁敢徇私?明日结案,耽误不得,莫想拖延。”

    情急之下,申氏这内宅妇人出了损招。“丁公子”,丁家可有好多位公子,谁知道是哪位丁公子做的好事?申氏冷冷盯着自己这一房的庶子们,哪个跟阿喆长的最像?哪个性情最软弱、最好拿捏?哪个有把柄在自己手里?

    最后,申氏把目光放在年方十六岁的丁桔身上。他性子向来懦弱,对自己畏惧如虎,又孝顺生母杨姨娘……杨姨娘出身微贱,卖身契还在自己手中。

    申氏果断出手了。

    等到定海侯、定海侯世子终于回到京城,这件案子已经尘埃落定:丁桔到顺天府自首,承认自己才是“丁公子”,是他冒充自己嫡兄犯的案。这几日他夜夜难以安枕,良心深受谴责,于是,来自首了。顾与时录下他的口供,让他签了字,画了押。当晚,丁桔在狱中毒发身亡——他来自首之前,已经服了毒药。

    轰动京城的少女失踪事件,就这么定了案。

    “无知妇人!”定海侯暴跳如雷,“这分明是有人陷害,你可倒好,如此这般坐实了丁家的罪名!”让定海侯府蒙冤,让定海侯府蒙羞。

    申氏吓的脸色发白,战战兢兢,“顾大人说了,第二天便要结案,便要面呈圣上,我是怕……”既然总归要死一个丁家男子,死庶子总比死嫡子强。

    定海侯世子厌恶的看了眼申氏。又无知又恶毒的女人,被顾与时这厮三言两语哄住了,做出这等令亲者痛仇者快的大蠢事。阿桔被她逼到顺天府送死,杨姨娘闻讯也跟着自尽,这下子,她可算去了眼中钉肉中刺。

    “是谁算计的这件事?算的可真准。”谢流年和张屷一起头头是道的分析盘算,“这人能指挥数十名武林高手,熟悉定海侯府阴私之事……”这人不简单。

    “谁得利,就是谁做的。”谢流年信奉这一点,张屷也深表同意,“小师妹说的对,无利不起早,这人既然费尽心力折腾,必然是有所图。”

    谁得利了呢?表面上看,是最新上任的顺天府尹,从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升为正三品的顺天府尹,官阶上去了,权力大增。再往深处看,申世观是太子殿下保举的,顾与时却和辽王有私交。

    这事可就深了。谢流年小大人般叹了口气,“张乃山,我预感到往后的日子,会越来越不平静的。”说不定,京城会有一场血雨腥风。

66、第66章

    “小师妹莫怕,有我保护你。”张屷柔声说道:“不管往后怎么样,都有我呢。”张屷和丫丫在南宁侯府最小,一直属于被保护的人,娇惯放纵。不过到了年纪更小的谢流年面前,张屷俨然是少年老成的大哥哥。男人么,要有男人的样子。

    秀逸清俊的男子身影出现在门口。谢棠年一袭青衫,磊磊落落,“乃山,小七,这般用功。”他和张屷同年出生,比张屷大上几个月,发如墨染,肤色玉矅,十分精致美貌。

    张屷站起身,含笑拱手,“损之兄。”神色自然拿起桌案上的宣纸,虚心请教,“正书该是博厚雄强,‘锋绝剑摧,惊飞逸势’,我这笔字总是气势不足,练来练去也练不好。”

    谢棠年微微一笑,并不答话。谢流年喜滋滋拍掌,笑容天真无邪,“我有法子!张乃山,咱们多多观摩令祖令尊大人舞剑,书法定能有进益!”张旭看过公孙大娘舞西河剑器,才悟得草书笔法的神韵。咱们要练好书法,也看舞剑去!效法古人。

    “小师妹说的对!”张屷大力赞成,击节赞赏,“观舞剑得书法精髓,这法子极好,定有益处。这么好的法子,小师妹从哪里想来的?真是冰雪聪明!”

    张屷大拍马屁,谢流年得意洋洋。任凭他俩说的如何热闹,谢棠年只淡淡笑着,并不理会他们。“跟谢世叔长的像,性子也像!”张屷暗暗嘀咕。都是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实则心里什么都一清二楚,不易哄骗。

    张屷回到南宁侯府,果然去求沈迈,“阿爷您舞剑给我看罢,我悟悟书法。”沈迈乐呵呵答应了,“我孙子真有出息!”看看我家小阿屷,学个书法而己,多么的用心!傅深也在,凑热闹,“乖孙子,外公刀法卓绝,你也能悟出来!”舞刀也蛮有趣,比舞剑还好看!

    沈迈舞剑,傅深耍大刀,张屷坐在桌案旁正襟危坐观看。岳池笑吟吟过来了,“小阿屷,不用这么麻烦吧?我怎么听说,就是躺在草地上看天上的白云,也能悟出书法来。”用不用这么费劲呀。

    沈忱拨出佩剑,在沙地上写下“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十个大字,看了又看,自得其乐,“字形劲险,明利媚好。听说,颜真卿就是因为这个,才悟到了用笔‘锥画沙’。”使其藏锋,画乃沉着。

    丫丫趣致,捧了方印泥到张屷身边,“小哥哥,你不是要悟书法么?看我印一个印泥。”书法么,欲令笔锋透过纸背,用笔如锥画沙,如印印泥,则成功极致,自然其迹。运笔圆润厚重,下笔要稳、准、有力。

    一个一个全成书法家了,张雱和解语相视一笑,心中温暖。长子次子都由祖父辈精心培养,年轻虽轻,城府尽有。丫丫秀外慧中,敏于言,敏于行,惹人喜爱。唯独小儿子最天真没心计,却也因为心心念念要照看小不点儿,一日比一日更像个大人。

    “今日在宫中议了半天军务。”张雱和解语站在一簇盛开的玫瑰花旁边,嗅着诱人的花香,说着悄悄话,“临了皇帝单留下我,问怎么还不报上世子人选。”

    皇帝很闲么?解语微笑,温柔问张雱,“无忌怎么说的?”张雱面有得色,“我家三个儿子,个个孔融让梨,都不肯要!没法子,只有等他们都长大成人后,再看罢。”甭管我的儿子们有没有出息,个个高风亮节。

    “那皇帝又是怎么说的?”解语伸出手,轻轻拂去落在张雱肩上的粉红花瓣。眼前这男子已是四十出头,依然孩子气,依然有一颗赤子之心。

    “然后,皇帝又问丫丫了。”张雱沉下脸,“说什么‘阿嶷快及笄,是大姑娘了’。”当时太子也在,皇帝这话一说出来,太子先红了脸,看的人心中窝火。

    当老子不知道么?你丫才从皇后宫殿中出来,才和你那徐家表妹卿卿我我过。徐抒嫁妆都开始备办了,衣物中全是龙凤之饰。徐家是打定主意要把女儿嫁给太子,若做不成太子正妃,做侧妃也是好的。横竖有徐皇后在,即便品级真低一些,徐抒也吃不了亏。

    解语沉吟片刻,“徐皇后和太子打的什么主意,我大约能猜出来。”徐皇后不过是个普通又普通的女子,亲弟弟死在沈迈手中,如何会不记恨?不过形势比人强,眼下她亲生子还没登上皇位,还没有大权在握,所以只有暂时收起恨意,做出一幅和颜悦色的模样,哄哄皇帝,哄哄天下臣民。

    皇帝这个劳动模范,身体已是一天差似一天。丫丫每回从宫中回来,都会惋惜的摇头,“皇帝脸色更加苍白。”这倒是容易理解。工作量过大,精神压力过大,娱乐活动几乎没有,活动太少,欢笑不多,皇帝身体能多健康?其实皇帝能支撑到现在,都是极难得的了。

    徐皇后和太子占着名份。她们母子二人只要小心谨慎做人做事,只要有足够的耐心等到皇帝寿终正寝的那一天,天下就是她们的。

    太子已是十六岁,到了立妃的年纪。皇帝属意丫丫,那是尽人皆知的事。徐皇后和太子只要不是白痴,就不会在这时节做出反对的举止。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他们一定是赞成的。

    失踪少女一案,太子不只是折了一个顺天府尹,他的能力和威信都受到挑战和怀疑。既到了立妃的年纪,朝中事务又有所不顺,这时候拿出立太子妃之事来转移皇帝的视线,体现太子对皇帝的恭敬孝顺,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解语讥讽的笑了笑。徐皇后和太子不只会请立丫丫为太子妃,还会摆出一幅“虽然徐抒是亲表妹,却远远不及阿嶷”的模样吧?可以讨取皇帝的欢心。

    娶到丫丫,稳固太子的地位,将来太子继位之后呢?后宫中最高高在上的女人是徐太后,丫丫在她的地位和权势面前,要靠什么去幸福的生活?太子的情爱么?别扯了。

    即便太子真如他所表现出来的一样,对丫丫是真心喜爱,那也没用。母亲是什么,妻子是什么,在天朝男人的心里,妻子只是孝顺母亲、服侍母亲的人。当母亲和妻子有冲突的时候,想让他维护妻子、反抗母亲?太天方夜谭了。

    “那个女人生他养他,而你,只不过是和他睡过。”这句话,大概其可以解释母亲和妻子的不同。

    真把丫丫嫁到那吃人的皇宫,有皇帝在还好,到了皇帝不在的时日,丫丫该连睡觉都不敢闭眼睛了吧?我和无忌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宝贝女儿,哪能进宫受这个罪去。

    “无忌,咱们不掺和皇家之事。”解语轻轻捉住张雱的手,温柔相商,“徐大小姐是太子殿下的亲表妹,家世清白,人品贵重,她才是太子殿下正妃的合适人选。”

    “我看也是。”张雱向来觉得,解语说什么都对,“那两人实在太配了,真是天生一对。”可是,怎么让皇帝也这么认为呢?这可难了。皇帝眼光太好,自打头回见着丫丫,就认定了丫丫。怎么让他改了?

    “这事好办。”解语微微一笑。丫丫不是说了么,皇帝是真心疼爱她的。如果皇帝对丫丫确有几分真心疼爱,这事就极容易办理。

    解语替丫丫递了折子,求见皇帝。皇帝疲惫又欣慰的笑笑,“阿嶷想见朕?准。”难得,这么多年了,阿嶷是第一回自己要进宫。

    “……爹爹和娘亲,还有阿爷外公他们总是说,我还是个小姑娘呢。皇上,我觉着自己是大人了,您说呢?”丫丫到了勤政殿,熟门熟路坐在皇帝身边,絮絮说着话。

    “阿嶷还小。”皇帝被丫丫夺下朱笔,索性停会儿工,不批奏折了,“你娘亲他们说的没错,阿嶷,你还是个小姑娘呢。”还没及笄,是不大。即便及笄了,嫁人了,在父母家人眼中,还是小姑娘。

    丫丫暗暗松了一口气。

    “……我快气死了!皇上,她们这么说,是不是很气人?”丫丫红了眼圈,“我是南宁侯府嫡出大小姐,父母兄长都宠爱于我,我犯的上这样么?”

    “我本来是不敢跟您说这些的,可是……”丫丫崇拜又信任的看着皇帝,口气很热烈,“我觉着,您就像我父亲一样,是真心疼爱我的!”

    皇帝有些失神。像父亲一样?如果阿嶷真是自己的女儿,可该有多好。可惜,阿嶷不是。阿嶷是她的女儿,却不是自己的女儿。

    丫丫眼巴巴看着皇帝。他怎么不说话?怎么不说话?

    皇帝回过神来,看着丫丫满是期待的小脸,温和说道:“就依阿嶷。”阿嶷的顾忌并非没有道理,朕倒要看看,徐氏和小九求娶阿嶷,到底是不是出于本意。

    丫丫长长出了一口气,“我就知道,您是真心拿我当女儿!”高兴过后,拉着皇帝去御花园兜了一个圈,“您不能总坐着,要常常出来走走。”老坐着,没病也能憋出病来。

    皇帝对丫丫一向纵容,“朕是真心疼爱阿嶷,阿嶷也是真心关怀朕。”虽然不喜欢皇宫这个地方,却常常进宫来陪伴自己,拉着自己去赏花、观鱼,一遍又一遍交待,“您要多笑,多动,不可过于操劳。”从没为南宁侯府、为她自己求过什么。

    心地这么高贵的少女,小九,看你有没有福气了。皇帝和丫丫回到勤政殿,说笑了一回。皇帝蓦然发了脾气,摔碎案上一只古瓷茶盏,“张嶷,你大胆!”惯的你没样子了。

    丫丫是哭着从勤政殿出去的,很伤心。

    本来,皇帝隔三差五总要宣召丫丫进宫。这回发了脾气以后,有三个月之久,并不曾召见丫丫。“张家大小姐过于娇纵。”宫中传言,“年纪越大越任性,招惹的圣上不快。”

    丫丫每日只在南宁侯府呆着,并不出门。连素日交情不错的韩国公府吴萱等小姐妹,也是一律不见。故此,皇帝究竟是为什么发怒,并没人知道详情。

    “小不点儿,你怎么能这样呢?”南宁侯府洗心居,丫丫顿足,“你今儿关了我多少回呀。”人家还一张牌没出去呢,她就又甩完了!

    “两炸,一关,赔四倍!”谢流年笑咪咪伸出手掌,要起赌账,毫不手软,“丫丫,你若不服气,等下也炸我关我好了。”这牌就是这么打的呀,要不怎么会叫干瞪眼。

    清了账,开始下一轮,南宁侯府一家人,再加上谢流年,玩的不亦乐乎。最后谢流年身前堆了满满当当的银钱,赢的盘满钵满。

    “视金钱如粪土!”谢流年豪迈的把钱一推,“请把这些阿堵物,送给最需要的人!”张屷认真的点头,“好,我命人换了铜钱,散给穷人。”小不点儿贪玩,不贪钱,真好。

67、第67章

    “时辰到了,该走了。”谢流年看了眼堂屋桌案上的汉白玉珐琅座钟,恋恋不舍的起身告辞。谢四爷轻易不许自己到张家来玩,这回还是丫丫郑重的下了贴子,才能出趟门。可是,只能玩两个时辰。

    “还这么早。”张屷嘟囔道。这才玩了多大会儿,天色还早呢,谢世叔真小气。谢流年知足者常乐,笑的很甜蜜,“张乃山,这样已经很好了。”大姑娘了,谢四爷能放自己出门已是极不容易。若不是丫丫出了这么档子事,若不是丫丫亲自下的贴子,连这两个时辰也玩不了。

    谢棠年奉命来接妹妹,兄妹二人上了同一辆马车。马车将行未行时,车帘掀开,张屷身手敏捷的蹿了上来,坐在谢流年身边,“损之兄,小师妹,我送你们。”怎么能让客人自己回去呢,太失礼了。

    谢棠年微笑颔首,“乃山客气了。”不动声色的拿过一个素色丝缎面儿小靠背,“小七,坐过来。”扶着谢流年坐好靠好,自己隔在张屷和小七中间,恬淡雅致的说起“才得了几刀梅花玉版粉蜡笺,平滑细密,温润宜人……”

    张屷外祖父安瓒、外祖母谭瑛都是很有闲情逸致的雅人。张屷从小耳濡目染,对这些倒是知之甚详,彬彬有礼的附合,“极好!用此笺书写,运笔流利,不滞笔,不拒墨,字迹黑亮如漆,更富神韵。”

    一路谈谈讲讲,不知不觉到了谢府门前。张屷临下车前,还转过头跟谢流年啰啰嗦嗦,“小师妹,你总共赢了三百零六两文银,我已命人换成铜钱,散给四步桥畔的穷苦人家。”四步桥畔,是京城穷人聚居之地。

    谢流年点点头,又交代道:“尤其是有小孩子的人家!”大人吃苦受罪倒也罢了,小孩子吃不饱穿不饱的,多可怜啊。不管前世还是今生,谢流年始终觉得,未成年人才是最最需要保护的人群。

    张屷答应着,转身离去。谢棠年微微一笑,“小七,你散钱给穷人?”这话乍一听上去,好似不是真的一样。仔细想想,还是令人不敢相信。我家小七,从小便热衷于敛财聚财的小七,居然做了散财童女?

    谢流年冲他乖巧的笑笑,“哥哥,千金散尽还复来!”钱是流动的好不好,要储存,也要消费,也要投资。总不能一味的存钱呀,那不是成了守财奴么。谢流年想到这儿,不厚道的乐了,她想到了某人UU小说的阿马贡,某人UU小说的葛朗台。

    先到萱晖堂拜见了老太太,又到大太太、四太太处请过安,谢流年才回到恬院。长相干净俏丽的大丫头鹿鸣手脚很麻利,放好一池子温水,服侍谢流年沐了谷,换上家常半新不旧的衣衫。

    之苹恭敬又亲热的声音响起,“六姑娘来了!”小丫头打着帘子,一位步履轻盈的少女走了进来。她约摸十岁左右的年纪,穿着浅碧色薄缎褙子,衣角绣了嫩黄折枝花卉。脸色白里透红,美貌端庄。

    谢流年含笑上前行礼,“六姐姐!”谢锦年这小姑娘怎么了,好似不大高兴?问过好,殷勤请谢锦年落了座,命人“沏六安瓜片过来”。谢锦年平日最爱的,便是“七碗清风自六安”的片茶。

    温润的白瓷茶盏中,片茶清汤透绿、清清爽爽,没有一丝的浑浊。饮入口中,顿觉嫩茶香气,沁人心脾。谢锦年斯斯文文放下茶盏,赞道:“余味无穷,齿颊留香,好茶!”

    “六姐姐试试这芸豆卷。”谢流年笑道:“味道倒还罢了,样子实在小巧可爱。”白白嫩嫩的小卷卷,每块只有一点点大,看起来极为赏心悦目。吃起来么,芸豆沙香香甜甜的,也差强人意。

    谢锦年微微皱眉,“这是哪个厨房做的?”样子确实小巧有趣,自己从未见过。厨房来了新厨子?谢流年漫不经心说道:“是南宁侯府大小姐送的。”我今儿不是出门做客了么,还拐了些吃食回家呢。

    谢锦年放下手中茶盏,冷笑一声,“小七,你眼里还有母亲么?”母亲虽守着孝,你也不该不禀报过她,便私自出门会客!还去南宁侯府,这是什么时候,南宁侯府岂是能随随便便去的地方。

    谢流年忙站了起来,“我并不敢。”低头迅速盘算了一遍:自己身穿家常旧衣,很素净的颜色,衣着上应该是没问题;晨昏定省从没拉下过,见了四太太从来都是恭敬顺从。她若说“煤是白的”,自己一定附合,“是,雪白雪白的”。哪里出了问题?

    谢锦年不屑的“哼”了一声,“你不敢?小七,你做女儿的,出门都不需要禀报母亲么?”谁许你去什么南宁侯府的?不守本分。

    谢流年期期艾艾,“这个,这个……”谢老太太准许了,大太太亲自吩咐人备的车马、仆从,还非要跟你那正守着孝的母亲报备?不是说,令堂至情至孝,过于哀凄,一应家务事都不理了么?“六姐姐教训的是。”谢流年谦虚说道。

    谢锦年得意的一笑,摆出做姐姐的威风,“往后要谨言慎行,不可胡作妄为!”教训一通后,方慢慢问着,“张家大小姐如何了?都跟你说过些什么?”

    “她不大高兴的样子,没怎么跟我说话。”谢流年实话实说。丫丫是不大高兴嘛,老是被关,输了不少钱。丫丫是没怎么跟我说话,都是张乃山跟我唠唠叼叼。

    专门把小七叫了去,却不大高兴的样子,不怎么说话?谢锦年飞快想着,或许传言是真的呢,张家大小姐真的惹怒圣上了!要不,她怎会避不见人?怎会见了小七还一幅不高兴的模样?再也错不了的。

    谢锦年把南宁侯府的事问了个够,方才满意离去。好了,明日锦乡侯府有赏花会,自己去了后,可有悄悄话好说了。南宁侯府大小姐的事,如今谁不想知道?谁不是伸长脖子等着听?

    “……咳,甭提了,她闭门不出,肯定是没有面目见人了呗……听说啊,她日日躲在家中乱发脾气,南宁侯府的侍女们连喘口粗气儿都不敢!”

    谣言四起。

    谢锦年跟锦乡侯府的四小姐关幼诗极要好,两人坐在僻静角落咬着耳根子,“我家小七昨儿去过南宁侯府……她不大高兴,不怎么说话……”看样子是真的很失意。

    三个月了,没人见过她。唯一见过她的人是谢家七小姐,说她“不高兴,不爱说话”。唉,曾经出入宫禁如同家常便饭的张家大小姐,看来是真的失宠了。

    九月,礼部呈上拟定的太子妃人选名单,列为侯选的有三名闺秀:魏国公府大小姐徐抒,南宁侯府大小姐张嶷,卫首辅长孙女卫歌。“此乃家事,自当与皇后共商。”皇帝看过名单,温和说道。

    “三个都好。”徐皇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三个都想要,“皇上,不若一为正妃,其余两人为侧妃?”诸侯尚且一娶九女,太子一纳三妃,也不为过。

    皇帝不置可否。

    徐皇后心中更加笃定了。张嶷必是失宠了,否则,若按皇帝之前对张嶷的看重,怎会允许太子一纳三妃?三名贵女同时进宫,哪个人的日子都不好过!皇帝若还是爱重张嶷,怎舍得她吃这种苦。

    自己当年入宫为后,是“一后九嫔”。可那九嫔,全是平民之女,或小官吏之女,根本和自己这出身世家大族的女子不能相提并论。

    虽然当日并没有得出定论,徐皇后心情却愉悦之极,面上带着淡淡笑意。这幅模样落入皇帝眼中,皇帝心中微晒,这便是自己当初执意要迎娶的世家之女?

    郁郁之下,皇帝漫步到了静孝庵。庵门悄没声息的打开了,一身素衣的静孝真人缓步迎了出来,神色淡然的把皇帝请入静室待茶。

    静静坐了半晌,各自无言。直到皇帝站起身要走,静孝真人才慢慢开了口,“当年,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什么我这原配妻子,却不得立为皇后?我知道,你从未喜爱过我,即便我被立为皇后,也只是个摆设而己。可我依旧想做那个摆设,想要那个虚名,我不想无声无息的,死在这庵堂之中。

    皇帝默然。良久,一言不发,转身离去。静孝真人轻笑一声,“皇上,你后悔了么?时至今日,你可曾后悔?”我没见识,我不讨人喜欢,那她呢?她可能让你趁心如意?

    也未必吧。若她是你心目中的贤妻,你又何需如此?眼神如此落寞,神情如此寂寥,身形如此萧索。

    皇帝顿下脚步。过了片刻,还是抬脚走了。静孝真人在他身后颓然坐在地上,“为什么,为什么是我?”历朝历代的原配,有自己这么倒霉的么?生前得不到丈夫的情爱,死后不能享受子孙的祭祀!

    皇帝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后悔了么,可曾后悔?有谁知道,做皇帝之前自己行事何等狠辣,做了皇帝之后,反倒前怕狼后怕虎,唯恐不够“圣明”!若是当初百无禁忌,若是当初不择手段,是否今日也不必后悔?

68、不要买不要买

    天气渐渐寒冷,谢四爷出门越来越少,闲来不是陪谢老太爷练字读书,就是教养儿女。谢延年、谢棠年上学的时候,他教谢流年。

    “小七,爹读一段《世说》给你听。”爷儿俩坐在暖融融的炕上,谢四爷声音清朗读一段志人小说,谢流年睁大眼睛听着,很专注。

    谢流年前世是个再庸俗不过的人,一天到晚满脑子想的就是“赚钱,赚钱”。赚了钱才能在帝都扎下根,才能结束北漂生涯,过上食有鱼出有车的舒服日子。

    从不知道还可以像谢四爷这般,有所好,无所能,轻快洒脱的做个富贵闲人。谢流年耳中听着“汝看我眼光,乃出牛背上……”,瑕想当年乌衣巷子弟的魏晋风度,十分着迷。

    这样的生活,比整天“赚钱,赚钱”的有趣多了。想当年,按我的意愿可是要学文学或历史的,学市场营销纯是为了生计!一不小心穿越一回,终于可以学习、享受向往已久的古典文化了?谢流年眼睛发亮,口水直流。

    “阿离,给小七擦干净。”谢四爷一抬头看见她又流口水了,眉头微皱。他生性最爱洁净,实在看不得粉雕玉琢的女儿这幅模样。

    何离应声走了过来,手中拿着雪白的西洋布手巾。谢流年哪会给她这个机会,坏坏的笑着,扑到谢四爷怀里蹭了个够。嫌我脏?让你嫌!

    谢四爷没躲过小女儿的突袭,恨恨要打,“小七,过来!”谢流年先是给他一个大大的笑脸,继而冲他撅起了小屁股,你打呀。

    室内虽是暖和,小孩子还是穿的多。谢流年穿着何离亲手做的棉袄、棉裤,白蓝相间的丝绸面儿,很可爱。谢四爷冲着她的小屁股拍了两下,“还敢不敢了?”再调皮还打。

69、第69章

    宫中来传旨的太监刚走,南宁侯府已被锦衣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守严实了。“连我也走不了了。”谢流年有些下气。本来是来陪丫丫解闷的,才刚和丫丫、张乃山玩了一会子纸牌,就来了这意外之事。眼下是玩也玩不成,走也走不了。

    “小不点儿,你想不想见见皇帝?”丫丫见谢流年面色不快,心中微微歉疚,亲亲热热拉过她,笑盈盈询问。是自己闷在家里出不了门,专门下贴子请了小不点儿过来玩耍,不能怠慢了小客人呀。

    “不想!”张屷和谢流年异口同声说道。见皇帝做甚?闲的。张屷看看眼前瓷人儿一般雅致飘逸的谢流年,心中满意。寻常人若能见见皇帝,都会激动不能自持,小不点儿冰雪聪明,言词泠泠,有林下风气,才不会希罕什么“得睹天颜”。

    丫丫略有窘态,“你们两个都不想见他么?其实,他蛮好的,不搭架子,很随和,很有长者气度。”自己在他面前,跟在祖父、父亲面前差不多,舒适自在,并没有觉着十分拘束。

    “不想!”张屷毫不犹豫,“他看人的眼神相当怪异,我见了他总是心里发毛。”幸亏自己从小到大,见他的次数并不多。我是个男人好不好,用那么温柔的眼神看我,想吓死人啊。

    “不想!”谢流年认真的点头附合,“见了他,心里发毛。”放眼望去,南宁侯府要害处皆有锦衣卫看守。看看这架势,谁想穿过一队队的禁卫军、太监,去见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跟他又不熟,见他干嘛。

    巧了,今日四位祖父全不在府中。沈迈和傅深闲来无事,到郊外打猎,“给丫丫逮几只小狐狸。”沈忱、岳池也跟着凑热闹去了。岳培和安瓒同去悯慈寺,寻方丈大师请教佛法。所以,出面迎接皇帝的,只有张雱一个人。

    皇帝被迎入书房。张雱亲手泡了茶招待,极品铁观音,甘甜玉泉水,天青色汝窑茶盏古朴大方,“似玉、非玉、而胜玉”,握在手中,润泽细腻,犹如清澈的湖水。

    书房墙壁上挂着一幅对联,看墨迹,显是新挂上不久,“盖世奇功,当不得一个矜字;弥天大错,抵不过一个悔字。”皇帝默默看了一眼,心中颇费踌躇。

    张雱顺着皇帝的目光看了过去,乐呵呵说道:“这是内子的手笔。她是小孩子脾气,最爱胡闹,硬写了这对子挂上,还说‘要做坏人,宜年轻时做’。惹的岳父大人好一通教训。”这不胡说八道么,不论年轻年老,都要做好人。

    “原来如此。”皇帝微笑说道:“尊夫人是这般想法,卿以为如何?”安解语,“要做坏人,宜年轻时做”?年纪大了,连做坏事的资格都没有了么?何其残忍。

    张雱挠挠头,“她说什么,都是对的。不过岳父教训的也对,都有道理,都有道理。”其实解语说的更有道理,一个人要么就一辈子不做坏事,要么就趁年轻时放纵恣肆,然后到老了改过自新。终其一生,还可以好人收尾。

    最不堪的就是兢兢业业做了大半辈子好人,一直努力克制自己。然后到了后来,猛然觉得自己吃亏了,一定要找补回来。临了临了,晚节不保,真是不值。

    皇帝微微失神。“她说什么,都是对的”?安解语,张雱这傻小子对你真是实心实意,二十年来,不曾有变。这便是你想要的么?

    “阿嶷对朕提及,尊夫人所煮羹汤,十分美味。”皇帝面色温和,“朕向往已久。只不知,今日可有这口福么?”我到了你家,也算是客人了吧,是否可以招待一顿便饭?

    张雱不会撒谎,实话实说,“内子若心情好时,常常亲自洗手做羹汤,我们合家大小便有口福了。若心情不好时,是不肯做的。”

    皇帝微微一笑,“朕知道了,尊夫人性子率真,令人羡慕。却不知,这会子尊夫人心情是好还是不好?”到底招不招待我吃饭,给个准话吧。

    张雱亲自出门,亲口问过了,兴高采烈回来,“赶巧了,今儿她心情很好,正在厨房张罗呢。”解语说的对,做主人要有做主人的风度。既然要请客吃饭,那便要请好客,吃好饭。除了饭食好之外,还要让客人如沐春风,宾至如归。

    过了片刻,皇帝起身更衣。张雱要亲自带路,被程陆威拦住了,“张都督,请留步。”皇帝带着数名亲卫,缓缓踱了出去。

    只身去到厨房。干净整齐的厨房中,解语闲闲站在炉灶旁,笑吟吟看着一锅即将煮好的鲜鱼汤,“治大国如烹小鲜,常到厨房看看,不无陴益。”看看煮饭烧菜,食食人间烟火。

    皇帝站在解语身后,声音平和宁静,“敢问安姑娘,如何做出美味羹汤?”张雱真是傻人有傻福,家中有这样美如天仙的温柔贤妻,亲手为他张罗可口饭食。

    “不能太咸,也不能太淡,恰如其分。”解语回过头,笑意盈盈,“烹小鲜者,不可挠。治大国者,不可烦。烦则人乱,皆须用道,所以成功。”不可烦,不可烦。

    傍晚时分,沈迈、傅深带着沈忱、岳池回来了,人人马上挂着不少猎物。离着南宁侯府数里之外已是禁卫森严,四人一路行来,各自皱眉:这是怎么了?“傅侯爷!”锦衣卫一名大汉将军认得傅深,陪笑行礼,“圣驾在此。圣上有口谕,请四位进府。”若是岳培、安瓒来了,也是不必请示,直接请进去。

    四人进到书房时,皇帝正坐在一张四出头官帽椅上,神色温和的跟丫丫、张屷说着话。丫丫言笑晏晏,张屷神色肃穆。四人拜见过皇帝,皇帝含笑问道:“捉到狐狸了?阿嶷正念叼着。”

    “捉了六只,都是小狐狸,这么大。”沈忱笑着比划,“阿嶷喜欢养小狐狸,待养大了便要放生。”从小便是这么个脾气,不管什么活物,爱养小巧的。

    “六只么?那正好。”丫丫笑的眉毛弯弯,“阿爷外公大哥二哥你们太神气了,捉的小狐狸不多不少正合适!送安宁公主两只,送小不点儿两只,我自己留两只。”刚好够分。

    “六只,都是什么颜色?白色、蓝色、红色、灰色、花色、黑色都有?小不点儿喜欢白色和蓝色。”张屷问过狐狸的颜色,替谢流年挑了白色和蓝色。

    皇帝微笑看一眼张屷,安解语这最小的儿子,长相似她,性子却像极了张雱,也是这么傻呼呼没心没肺的。有阿嶷,有安宁,他且不顾亲者、尊者,只顾着“小不点儿”。当着自己的面儿自然而然谈及怎么分狐狸,普天之下,也只有南宁侯府这家人能够。

    到吃晚饭的时候,丫丫很热心的做起小主人,“您招待过我很多回了,这回换我招待您!”站在皇帝身边,一样一样介绍是什么菜式,“这是开胃菜,这是正菜,这是饭后甜品。”

    皇帝享用了一顿美味可口的晚餐。

    吃过晚饭,丫丫陪着皇帝在院子中慢慢踱步,“饭后百步走,能活九十九。”皇帝不经意间抬眼望去,厅堂之中,张屷神情专注挑干净鱼刺,把鱼肉放到小盘子中,递给身边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形容尚稚,梳着双丫髻,眉目如画,肤色细腻白净,神情调皮可爱。想来,必是阿嶷和张屷口中的“小不点儿”了。

    皇帝在南宁侯府盘恒直至日暮。临走,自然是合府恭送,皇帝对张雱笑道:“卿幼子已是知慕少艾?眼光极好,小不点儿确是可人。忱哥儿和池哥儿年纪不小,亲事也该紧着说了。”却没有提丫丫。

    张雱有了愁容,“娶媳妇,这事可难了。”世间心地坦荡,磊落豁达的好女子本就不多,能遇上更不容易,遇上后能娶回家,更是难上加难。

    皇帝面有同情之色。原来张雱也为娶儿媳妇作难,大家都一样啊。皇帝上了御辇,锦衣卫前呼后拥,回宫去了。

    皇帝走后,守卫在南宁侯府的锦衣卫方才撤了。谢流年长长出了一口气,“总算能回家了。”今儿临出门说好的,要早早的回谢府,这下惨了,失信于人。

    张雱和解语亲自坐着马车,送谢流年回去,“小不点儿放心,伯伯和伯母见了你家老太太、太太,好生赔罪解释,她们不会怪你的。”天色已晚,乌漆麻黑的,谢家诸人肯定急坏了。偏偏锦衣卫围着南宁侯府,谢家人再着急,也没法子。

    谢家人确实很着急。谢老太太坐都坐不住,颤巍巍站起来,“小七呢,还没回?”大太太、沐氏在旁宽慰她,“您老放心,小七是个有福气的好孩子,过会子便回家了。”其实她们心里也没底,锦衣卫围着南宁侯府,谁知是什么事。

    谢四爷一袭白衣,缓缓走了进来。此时已是夜晚,厅堂中虽点着灯火,也觉黑暗。谢四爷走进来之后,意态轩轩,容颜绝世,却让人眼前一亮。

    沐氏不由想起来,自己前些时日回娘家,娘家爹路国公所说“早朝之时,天色犹暗;谢侍讲一来,如朝霞初升。”似四叔父这般,堪称男子中的绝色了。

    “娘放心,小七已是快要回来了。”谢四爷笑的浅浅淡淡,“此时正在路上,片刻即回。”谢老太太闻言大喜,“这可是好,这可是好。”孩子平平安安的,那可放心了。

    果然,没过多久,张雱和解语亲自把人送回来了。解语对着谢老太太一再道歉,“对不住,实在对不住!”谁知道皇帝突然会来,意外,纯属意外。

    谢老太太怀中抱着小孙女,半天的愁都没有了,乐呵呵说道:“圣驾降临,这是贵府的幸事,恭喜恭喜。”皇上日理万机,却在南宁侯府逗留良久,看来,南宁侯府圣眷颇好。

70、第70章

    太子默然良久。母亲曾微笑告诉自己,“一纳三妃最好。抒儿是你亲表妹,自然应为正室。张家女、卫家女,做侧妃好了。”原来那只是母亲一个人的意思,父亲根本不曾同意。

    太子俯伏在地,恳求道:“父亲,请您准许儿子迎娶阿嶷为妃。”如果能一纳三妃最好,自己能得偿所愿,母亲也能有趁心如意的儿媳妇。如果不能,自己还是愿意娶阿嶷。

    “儿女的婚事,要听从父母之命。”皇帝很有耐心,“小九,你母亲,喜欢徐抒远远超过喜欢阿嶷。”皇后甚至可能是讨厌阿嶷的,阿嶷是沈迈心爱的孙女。

    “可父亲您,喜欢阿嶷啊。”太子脱口而出。父母之命,父亲犹在母亲之前,更何况这是帝王之家,主人是一言九鼎的皇帝。不是更应该以父亲之意为准么?

    皇帝慈爱的笑笑,“朕疼爱阿嶷,如同亲生女儿一般。故此,不忍误她。”正因为真心喜欢,真心疼爱,所以不会把她嫁给你。明知道你母亲另有心思,还硬把阿嶷嫁过来,却又何苦。

    我不过冷落了阿嶷三个月,皇后已经生出“阿嶷可为侧妃”之念,你也一度默许。如此这般,我怎么会许你娶阿嶷?他日我若去了,留阿嶷独自在宫中,有这样的婆婆,这样的夫婿,阿嶷再好,也是独木难支。罢了,安解语说的有道理,女孩儿家要想平安顺遂过一辈子,还是要公婆丈夫真心疼爱方好。荣华富贵,并不是最重要的。

    “朕疼爱阿嶷,如同亲生女儿一般。故此,不忍误她。”皇帝这话其实说的很重,太子心头一阵发凉,低声说道:“上个月中,母亲说起立妃之事,意思是抒儿为正,阿嶷为侧。儿子想着,若真是如此,母亲身边有合心意的儿媳服侍,儿子身边有合心意的女子陪伴,正是两全其美……”这皇宫中的事哪能瞒过父亲,虽然还没成定论,父亲必是已是知道了。所以才会说,“不忍误她”。

    “确实是两全其美。”皇帝温和点点头,“你和你母亲,都美了。”只除了阿嶷。若果真如此,阿嶷可就惨了。她打小便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待长大后,却要屈居徐抒之下,沦为妃妾。

    太子自嘲的笑笑,“儿子先是答应了母亲,待回到寝宫之后,左思右想,十分不妥。阿嶷禀性骄傲,如何甘心居节为侧妃?儿子寻思了数日,又去恳求母亲,请她勿要委屈了阿嶷。”我是打错过主意,可后来改了啊。

    皇帝温和说道:“朕知道。”你们母子二人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岂能瞒的过我。我全都知道。皇后是从头到尾偏向徐抒,你是在徐抒和阿嶷之间左右摇摆,我知道。

    太子声音苦涩,“儿子打从七八岁之时起,便已定下主意,要娶阿嶷为妃……”一直以为阿嶷铁定是自己的妃子,怎么也跑不了的。父亲喜欢她,自己也喜欢她,她命中注定会属于自己。

    “勿需想太多。”皇帝不疾不徐说道:“太子妃也好,皇后也好,都是要管理后宫的。以徐抒的才能,管理后宫,想必会趁职。”徐家男子不争气,故此不遗余力栽培女子。徐抒也算是少女中的佼佼者。

    皇帝声音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冷淡疏远之意,太子心头一凛,不敢再多说什么,行礼告退。出了勤政殿,一阵冷风迎面吹来,太子不由打了个寒噤。

    静孝真人快乐晕了,“阿德,你说说,皇后怎会这般愚蠢?”连自己这出身小官吏之家、被皇帝视为没什么见识的女子,都能看出来,皇帝疏远阿嶷是在试探!徐皇后又不是傻子,又不是瞎子,怎会看不透,怎会生出让阿嶷做侧妃的念头?南宁侯府男子都颇有英雄气概,都立有赫赫战功,又不是百无一用只能靠往宫里送女儿才能发达的徐家!

    大皇子只笑,不说话。皇后也不能算是特别愚蠢,只不过是寻常女子之态罢了。娶儿媳妇,她自然想娶亲近的娘家侄女,最好娶做正妃,若不能,退而求其次做侧妃也是好的。横竖有她这婆婆在,侄女根本吃不亏。

    却不想想,南宁侯府如何肯明知这些,还把独生爱女嫁过来!夫婿心疼表妹,婆婆怜爱侧妃,阿嶷若嫁了,哪里会有好日子过?至于想让阿嶷做侧妃,那根本是个笑话,想必是徐皇后没睡醒。

    以父亲对阿嶷的情份,若听到徐皇后想纳阿嶷为侧妃,定会怒火中烧吧?大皇子想到此处,心情愉悦,徐氏啊徐氏,枉你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后,竟不知父亲是何性情!

    静孝真人面目含笑,“阿德,如此一来,太子岂不是令你父亲心中不快?”这是大好事。皇上共育有十一位皇子,夭折过半,活下来的不过是大皇子、四皇子、六皇子、九皇子、十皇子五位。四皇子、六皇子才能平庸,各自娶妻平民之女,都已经就藩。十皇子年纪尚小,不过九岁。眼前能和太子争一争的,唯有大皇子一人。

    太子也是个傻的,不管心里喜欢谁,先千方百计娶了阿嶷再说!皇帝百年之年,太子想要宠谁,想要纳谁,还不全凭着他的意思?何苦来,抚军监国还没几年,为了亲事先跟皇帝起了隔阂。静孝真人越想,越觉得太子是个傻瓜。

    “阿德,你是个好孩子,可听听说说的,莫惹你父亲生气。”静孝真人交代道:“莫像太子一样,跟你父亲拗着来。”不讨你父亲喜欢。

    大皇子笑着答应了,“是,母亲,听您的。”父亲是位明君,最关心的是河清海晏、天下大同,是如何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真想赢了小九,只凭这些家务事还不够,必要在军国大事上下功夫。不过,这些自己心里有数便好,不必跟母亲说,她不懂。

    第二天,大皇子到皇帝跟前请安的时候,有意无意的提起,“许久未见阿嶷,倒怪想的。父亲您说说,怎么我想起阿嶷,总觉得好像自家小妹似的,极是亲切。”大皇子这话说的坦然,他从来都是这么说,从没改过口风。

    皇帝微微一笑,“这有何难,便让阿嶷做你小妹好了。”大皇子惊喜说道:“果真?父亲,您认阿嶷做干女儿罢。如此,阿嶷便成了我的小妹妹。”

    皇帝点了头,“准。”从前,因存了要娶做儿媳的念头,故此不曾给过阿嶷封号。如今亲事既已做罢,正该认下阿嶷,同张雱和安解语做个亲家。

    张雱不大乐意。“陛下,小女自幼娇痴任性,恐怕不像皇室女子那般雍容大度,给皇室丢脸。”你别约束我闺女,弄的我闺女这不行那不准的,把孩子憋闷坏了。

    皇帝兴致很好,“卿大可放心,阿嶷清心玉映,自是闺英闱秀。”谁敢挑剔阿嶷?锦衣卫中专门有校尉执掌廷杖,谁不怕挨打受辱,站出来让朕瞅瞅。

    “小女自幼依赖祖父、父母,要天天回家住。”

    “准。”

    “小女生性洒脱,不要宫中女官板着脸教导。”

    “准。”

    “小女的亲事,自然要听父母之命。”

    皇帝乐了,“卿放心。除了每隔三五日进宫陪朕说说话,其余的一切照旧。”不能白让阿嶷侯府、皇宫的两头跑,给孩子一个封号、一份傣禄,并不为过。

    这还差不多。张雱这做爹的大为放心,笑容满面说道:“陛下,您真是圣明天子!”行了,当年跟着你造反,总算没跟错人。

    十月初八是个好日子,丫丫由张雱、解语带进宫,拜皇帝为义父,受封为“含山郡主”,享年俸一千石。丫丫向来跟皇帝亲近,顺顺当当叫出“父亲”,并不曾为难。

    却并不曾称呼皇后为“母亲”。皇帝笑道:“阿嶷是朕硬从张卿夫妻二人那儿抢过来的,可不能分给旁人。皇后,你不能跟朕抢女儿。”徐皇后心中怏怏,强笑道:“臣妾岂敢。”

    原以为张嶷已是囊中之物,不想南宁侯府竟不屑女儿做后妃,宁愿拜在皇帝膝下做个干女儿,得个郡主封号。郡主比起太子妃,品级差出去一大截!身为女子,能得到的尊荣哪有超过做后妃的?真不知张家人究竟做何想法。

    大皇子笑吟吟取出一件罕见的碧玉兔做见面礼,“阿嶷,往后你多了位大哥。缺什么少什么跟大哥说,莫客气。”这只碧玉兔由整块冰种满绿翡翠雕刻而成,晶莹耀眼,十分珍贵。

    “多谢大哥。”丫丫行礼道谢。大皇子很细心啊,知道自己属兔子,特意雕了只碧玉兔送给自己,也算有心了。绿的这么好看,真难得。

    太子面色淡淡的。阿嶷怎么能做自己妹妹?那是自己从小到大打算娶回家的少女。做郡主有什么好,将来不知嫁给哪个凡夫俗子。阿嶷,我不许。

    礼成后张雱、解语带了丫丫出宫回家。到南宁侯府道贺的人很多,有故交,有旧友,更有新朋。能说会道的人很不少,“大小姐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夸到一半,忙转了口,“看我,不能再叫大小姐了,是郡主殿下!”

    谢流年也跟着大太太来道贺。四太太守着孝,沐氏孩子太小,出不得门。大太太带着谢瑞年、谢锦年、谢流年出的门,谢流年见了丫丫,且不说别的,紧着跟她确定,“丫丫,你真的有一千石俸禄?”年俸一千石,丫丫,你好有钱啊。

    “真有!”丫丫笑咪咪拉着谢流年,“小不点儿,我这一千石俸禄,能输好久呢。”咱们再打牌,你有本事,把这一年的俸禄都赢了去!

71、第71章

    谢流年迅速算了算。一千石米,物价高的时候大约相当于一千两白银,物价低的时候也值八百多两白银。一两白银的购买力,跟前世的六百块钱大体相当。也就是说,丫丫这份俸禄的价值在五十万到六十万之间。

    自己在前世,是哪年哪月年薪才升到五十万的?感觉从大学毕业后的月薪三千,到年薪上五十万,是一段很漫长很艰难的时期。漫长和艰难到自己简直不愿回想。

    “十回。”谢流年伸出两个小手掌,“丫丫,要十回才能输完。”按照自己以往的辉煌战绩,打一回能赢个二三百两,其中大约有一百两左右是丫丫的。要把丫丫的年俸赢光光,打十回牌,差不多该够了。

    “小不点儿啊。”丫丫笑咪咪捏捏她的小脸蛋,“俗话说的好,‘风水轮流转’。若是你输了,可不准哭!”若是小不点儿输了,会怎样?说不准爹爹和小哥哥都会争着替她清赌账,小哥哥还要温柔细心哄她半天。

    “我才不哭呢,又不是没输过。”谢流年笑的很甜蜜,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我在家里跟爹娘哥哥打牌,一回没赢过呀,总是输的。”谢四爷从不手软,自己回回输个底儿掉。

    来客众多,两人还没说几句悄悄话,丫丫就被一众贵族少女围住了。其中有两位衣饰华美的少女跟丫丫尤其亲热些,丫丫笑着叫她们“阿萱,阿芃。”

    谢瑞年不认识她们,未免好奇,“六妹妹,七妹妹,这两位好似跟含山郡主特别要好。”谢流年笑着摇摇头,表示“不认识,不了解”。谢锦年举止矜持,慢慢看过去一眼,说道:“韩国公府的两位小姐,吴萱,吴芃。吴萱和含山郡主是姨表姐妹,吴芃是吴萱的堂妹。”吴萱是韩国公府世子吴玉品的长女,吴芃是韩国公府二爷吴玉吉的长女。

    国公府的小姐呢,真好。谢瑞年心思单纯,羡慕的看了过去,越看吴萱、吴芃越顺眼。“六妹妹,七妹妹,韩国公府这两位小姐,生的可真好看。”长的好,打扮的也好,气度尤其雍容。

    吴萱穿着银红色遍地洒金锦缎褙子,柳绿罗绫长裙,头上挽着高高的飞仙髻,簪一只赤金累丝珠钗,晶莹温润的珍珠有拇指般大小,闪着柔美的光芒。她肤色莹白,面目姣好,一举手一投足间大方自然,十足是位仪态万方的大家闺秀。

    吴芃比她素雅。褙子是浅浅的湖水蓝,盘领交襟,衣尾绣着几朵粉紫花卉;十二幅云绫长裙,优雅的像梦境。三千青丝挽成小流云髻,轻灵可爱,髻上并没插戴珠宝,而是压着一朵新鲜的蔷薇花。

    谢瑞年正羡慕着,可巧丫丫领着吴萱、吴芃冲她们走过来了。彼此行过礼问过好,丫丫请她们一道去了流音阁,“既能看景,又能听戏。”流音阁建在湖畔,戏台搭在湖中央的亭子上,借着水音听曲子,分外清雅。

    流音阁很宽阔轩敞。坐在雕刻精美的四扶手椅上,面前摆着各色鲜果干果、蜜饯点心、茶水果饮,耳中听着悠扬曼妙的曲子。举目望去,湖光山色,尽收眼底。众人坐在流音阁中,都觉心旷神怡。

    流音阁和秋韵轩遥遥相望。秋韵轩中,是解语招待各家夫人太太;流音阁中,是丫丫招待来访的贵族少女。少女们或吟诗,或听曲,或饮茶饮酒,或欣赏景色,或三三两两说话。衣香鬓影间,有的妩媚袅娜,有的清秀婉约,各有动人之处。

    丫丫是主人,难免要各处走走,尽尽地主之谊。谢流年不爱出风头,坐在个不起眼儿的角落里,拿着把西洋自斟壶倒果子酒,自得其乐。小不点儿这会子真安静呢,半分不闹人。丫丫看着谢流年,抿嘴笑笑,悄没声息走了过来。

    “郡主殿下,你很会玩。”谢流年一本正经夸赞道。丫丫一脸谦虚,“哪里哪里,七小姐过奖了。似七小姐这般,才是会玩。”谢流年得意的扬扬眉,“那是!”今晚挑灯夜战,看看谁更会玩!

    把丫丫乐的。看小不点儿这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横样,等会儿打牌她又是大杀四方大赢特赢?小不点儿啊,好运不会总是伴随你,你赢了那么久,轮也该轮到我了吧。

    酒宴过后,戏也听的差不多了,各家夫人太太小姐渐渐起身告辞。丫丫彬彬有礼的送了这位,再送那位,忙的脚不沾地。

    到大太太要走的时候,好巧不巧的,谢流年肚子疼。解语跟大太太道歉,“实在对不住,九成九是小女在顽皮生事。她定是多日不见小流年,想的狠了。您放心,傍彤前,我一定亲自送小流年回去。”大太太莞尔,“令爱真是孩子气。”敢情这含山郡主喜欢小七,想留下小七,以至于此。大太太素知谢四爷和南宁侯交好,小七也常常到南宁侯府玩耍,当下并无异议,只带着谢瑞年、谢锦年走了。

    谢瑞年很不放心,“母亲,小七肚子疼,我留下陪她可好?”大太太温和一笑,“五丫头友爱妹妹,是个好的。却是不必,小七和含山郡主常来常往,南宁侯夫人也十分疼爱她。”把小七留在南宁侯府,无妨。

    谢锦年矜持的微笑,没有说话。小七哪会是真肚疼了?这大半天她都好好的,独到了这会儿皱着眉头捂着肚子,唬人罢了。不过是贪玩不想走,又或许是要留在张家,巴结讨好含山郡主。

    谢瑞年和谢锦年同乘一辆朱轮华盖轻便小马车,一路同行,少不了说着流音阁中诸位少女,“卫首辅的长孙女真有学问,今儿她做了十首诗,每首都不俗。”“六妹妹,你二舅舅家的表姐,言谈举止都很出色啊。”

    最后说着说着,说到了吴氏姐妹。谢瑞年十分推崇,谢锦年微笑不语。谢瑞年见状不依了,“六妹妹,你定是有事不告诉我!”吴氏姐妹风姿楚楚,怎么六妹妹笑的这般意味深长?定有缘故。

    六妹妹素日看重出身。可吴萱和吴芃都是公侯嫡女,父母都出自名门,出身无可挑剔。吴萱父亲是韩国公府世子,母亲是六安侯府嫡长女;吴芃父亲是韩国公府嫡次子,母亲是颖川赵氏嫡女。谢瑞年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谢锦年如何肯和谢瑞年无话不谈,只含含糊糊说道:“吴萱和南宁侯府,是姨碑亲。”吴萱的母亲傅氏夫人,是南宁侯夫人的妹妹。可是,南宁侯夫人姓安,是安家女儿。这中间的事,可真是耐人寻味呢。

    谢瑞年思之再三。是啊,亲姐妹,一个是姓傅,一个姓安,是很奇怪,确实很奇怪。六妹妹最重出身,那自然会对她们不屑一顾了,原来如此。

    不知不觉间,马车已到了谢府门前。“到家了?”谢瑞年红扑扑的脸蛋上有了笑意,更加生机勃勃,“还是回家好啊。”坐马车上可是不舒服呢,总算到家了。和谢锦年携手下了马车。

    谢锦年望了眼身畔的堂姐,心中好笑。五姐姐还真是好哄,随便说点什么她都信。五姐姐是庶女,大伯母待她再宽厚,也不会悉心教养于她。这京城中的新鲜事,她不知道的多了。

    谢瑞年、谢锦年回来后,到老太太处请了安,各自回房。谢瑞年回了自己的院子,谢锦年去了四太太处。四太太正在窗下绣着件肚兜,见女儿进来,眉目温柔笑道:“锦儿回来了。”

    “娘,您又是给小柏儿做的吧?”谢锦年拿起肚兜看了看,鱼戏荷叶间,灵动可爱,不用问,定是给谢柏年的。四太太一脸怜爱,“柏儿小,夜里睡不安生。戴上肚兜可好多了,免得着凉。”四太太和普通母亲一样,最疼小儿子。

    谢锦年坐在四太太身边,絮絮说起在南宁侯府的种种。见过谁,和谁搭过话,南宁侯夫人如何和气亲切,含山郡主如何平易近人……四太太凝神听着,含笑说道:“你爹爹和南宁侯交好,南宁侯夫人和大小姐,自然会待你亲热。”

    谢锦年撇撇嘴,“不止了,她们待小五和小七也极亲热。”含山郡主还特意把小七留了下来。自己是嫡女,小五和小七是庶女,怎么能一体相待?该待自己更亲厚些,才是正理。

    四太太张了几回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南宁侯本是岳家外室子,侯夫人身世也与众不同,他们家,还真是不在意什么嫡庶,什么出身。

    谢锦年到底年纪小,不过是偶尔心中不快,很快抛过一边。又跟四太太说起各家夫人小姐,哪家夫人排场大,哪家夫人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哪家小姐性子好,哪家小姐长相有福气。四太太虽是守孝在家,不便出门,对这些事却还是有兴趣,母女二人谈的很投机。

    想起谢瑞年的疑惑,想起吴氏姐妹,谢锦年忍不住伸出衣袖,掩起小嘴乐了乐。五姐姐只看到吴萱、吴芃都是仪态大方,无忧无虑,却不知道,她们两个家里都乱着呢,家无宁日。当然了,公侯人家的小姐,无论家里再有什么龌龊事,出得门来,还是雍容的很。

    “五姐姐居然会羡慕吴萱和吴芃。”谢锦年越想越可乐,“娘您看看,五姐姐可真逗。”四太太溺爱的笑笑,口中责怪着,“锦儿不许如此,五丫头出门少,哪会知道这些。”只有自家娘儿俩,说什么做什么都成。若到了众人面前,笑话自家堂姐,那还得了。

    谢锦年一边笑一边点头,“娘说的是,女儿记下了。”四太太见女儿开怀,心中也欢喜,“要说闺阁清贵女儿,还是我们谢家这样的人家好。像吴家那样的公侯人家,其实倒差远了。”母女二人相视会心而笑。

72、第72章

    这个时代有不少家庭急于添人进口,男孩子十五六岁、十七八岁成亲的,很常见。这个年龄还没有发育完全好不好,成什么亲。阿忱和阿池可以再等等,到二十三四岁再娶妻生子,一点也不晚。

    到了谢府门前,解语吩咐张屷,“儿子,你莫下去了,车上等我们。”张屷恭敬答应了,“是,娘亲。”娘亲真聪明,知道谢世叔小气,所以根本不让自己露面。

    解语见了谢老太太,再三道歉,客气话说了两箩筐。谢老太太瞧着解语明媚爽朗,为人谦逊有礼,心中喜欢,“哪里哪里。我家小七顽劣,没有扰到贵府便好。”

    “不会,小流年乖巧懂事,半点不顽劣。”解语微笑表示反对,“我家自老至小,人人喜欢小流年。尤其我那一对双生儿女,见了小流年,亲热的不得了。”是打心眼儿里喜欢。

    彼此来来往往,谦虚客套一番。张雱和解语告辞之后,谢老太太佯装生气,推开怀中的小孙女,“小七,你长本事了!”会装病骗人了。

    谢流年忽闪忽闪大眼睛,冲谢老太太甜甜蜜蜜的笑着,“祖母,那会子我真的肚子痛。”不过只痛了一小会儿,很快就好了呀。

    谢老太太很生气,真的很生气。不过小孙女一直冲她讨好的笑,终于把她的心笑软了,“小七啊,往后可不能再这样了,下不为例!”谢老太太板着脸吩咐道。

    谢流年连连点头答应。祖母,您快别用谴责的目光看我了,我快后悔死了。您知道一而再再而三输钱的感受么?死的心都有啊。要是知道会输的这么惨,我才不装肚子痛留下打牌呢。

    要是照这态势,丫丫的俸禄赢不过来不说,没准儿我得再给她送份俸禄过去。我的五十万年薪没影了,上哪儿哭去。看来,还是踏踏实实做人做事的好,不要期望一夜暴富。即便赌博真能发家,也不能赌!圣人说的好,“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谢流年小脑袋瓜子里乱七八糟转着各种念头,谢老太太哪里知道?搂着她亲热了半晌,听她说了一连串的甜言蜜语,笑着命丫头,“送七小姐到四太太处请了安,便早早回去歇息。”

    有老太太房中的丫头在身边,四太太格外和气,“小七肚子痛了?姑娘家身子金贵,不可食用寒凉之物,饮食不可过辣,不可油腻,可记下了?回去歇着罢,不可大意。”

    丫头一直把谢流年送回恬院,看着她洗漱了,上了床睡安稳了,才回萱晖堂覆命。谢流年这一夜梦来梦去,做了一夜赌王,掷骰子、推牌九、老虎机、轮盘赌、押大小,时而热热闹闹身前堆满筹码,时而凄凄凉凉四大皆空。这一觉睡的,直累了个半死。

    第二天起床,腰酸背痛的。上卓先生的课还好,尚能支撑,到墨耕堂练字的时候,跟谢四爷诉苦,“父亲大人,功课能否减免?女儿身体略有不适。”好像被人打了一顿似的,胳膊痛,腿也痛。律法不外乎人情,请通融通融。

    “要么,今日写今日的。要么,攒到明日一起写。”谢四爷轻飘飘说道。今儿不写也行,攒着,明儿一起写。今儿若是一个字没有,明儿便是足足一千字,少一个也不行。

    “爹爹,我是您亲生的不?”咬牙切齿问完,谢流年气冲冲坐回到座位上,蘸上浓浓的墨汁,挥毫泼墨,奋笔疾书。等到一口气写完,冷眼一看,不禁狂喜,“哥哥,快来看!”看看,我这几笔字是不是杀气腾腾的,很有气势?

    谢棠年走过来,拿起宣纸仔细观看。谢流年又兴奋又期待的看着他,哥哥会夸我什么呢?“山奔海立,锐不可当”?还是“笔扫千军,气吞斗牛”?快夸我吧夸我吧,人家能写出几个好字来,多不容易呀。

    “极好!墨酣意足,沉着痛快。”谢棠年白玉般的手指纤长优美,指点着妹妹的功课,闲闲点评,“小七写字,开始有风骨了。”不错不错,继续继续。

    谢流年凑过一张小脸,笑的像朵花,“哥哥,还有呢?”多夸两句呀。哥哥您要养成好习惯,多多夸奖于人,别人被夸了,高兴。您夸了别人,也受益!动动嘴皮子而己,收获多多,成本这么低的好事,您要常做啊。

    谢棠年无奈,只好又硬着头皮夸了几句,“笔墨流动处,颇有媚秀之姿”“用墨宜浓不宜淡,墨浓方有神”,小七啊,你的字只是堪堪能看而己,让哥哥怎么夸?我就这么几句了,还要听,你等两天罢。若张乃山来了,定会滔滔不绝夸上好半天。

    谢流年横了他一眼,接过宣纸,珍而重之的叠好,“我去带给她看!”她可比你们有眼光多了。果然,谢流年晚上去了静馨院,何离摊开宣纸细细看了,击节赞赏,“气吞万里如虎!”“尺幅而有千里之势!”

    世上只有妈妈好啊。谢流年吊在何离脖子上,狠狠亲了两口,“您最好了!”多有眼光啊,夸的人心里美滋滋暖融融的,快飘起来了。

    何离搂着小女儿亲热,谢四爷和谢棠年在一旁看着,神色均是淡然。谢流年皱着小脸可怜巴巴的诉苦,“我昨晚做梦赌了一夜,累的要死。”白天该做的功课还一样不能少,丝毫不肯通融。

    何离柔声说道:“哪里不舒服?给你捶捶好不好?”给小女儿捏捏背,再捏捏肩,谢流年只觉轻重适度,舒坦的很。“还有还有。”还有腰和腿呢,又酸又痛。

    “她从没给我捏过背。”谢棠年淡淡说道。我也有腰酸背痛的时候,可没在亲娘面前撒过娇。“我也一样。”谢四爷声音也淡淡的。阿离对女儿最好,男人事事要靠后。

    外表同样云淡风轻的谢玉郎和小玉郎互相看了一眼,都很同情对方。“儿子,你受苦了。从小不能在亲娘膝下长大,少了许多温情。”“爹爹,您和我一样啊,在她心目中都不及小七紧要。”父子二人,同病相怜。

    谢流年满足的叹了口气,有妈的孩子像个宝!缠着何离直到人定时分,谢四爷开口撵人了,才依依不舍的离去。何离恨不能跟着女儿一道过去,亲手打发她洗漱,亲手打发她上床睡觉。小七还不足十岁,哪会自己照顾自己了?

    沐浴过后,谢四爷躺在床上,乌黑长发散落枕畔,幽深俊目静静看着何离。何离面孔微微发热,“玉郎!”他人如其名,真像美玉一般莹润,让人情不自禁。

    谢四爷往里挪了挪,示意何离躺在他身边。何离心咚咚直跳,柔顺的慢慢躺下,偎依在他怀中。“阿离心悦于我,是不是?”谢四爷指尖缓缓划过何离的面庞,柔声问道。

    “哪有?”何离温柔的像水,娇羞的像朵水莲花,口中却不肯承认,“明明是玉郎喜欢我。”携住他的手指轻轻咬着,酥酥麻麻,好不有趣。

    谢四爷浅浅一笑,低声命令道:“阿离,替我脱衣服。”何离依言轻轻替他解下腰带,衣襟散落,露出庐山真面目,“沈腰潘鬓,令人沉迷。”何离幽幽叹了口气,“玉郎当年,便是如此引诱于我。”这么一个色相,这么一幅皮囊,让人如何拒绝。

    谢四爷低声笑着,“咱们公公平平的,我也替你脱衣服。”何离拦住他的手,客客气气的拒绝,“这如何使得?岂敢劳动公子。”床上的拒绝哪会有效,衣服还是被脱下了。坦诚相见之后,少不了一番抵死缠绵。

    “阿离,我比当年如何?”

    “姿色虽略有不如,温存犹胜往昔。”

    敢这么挑衅玉郎的姿色,结果可想而知。

    时光如白驹过隙,很快进入了冬天。冬天的京城格外寒冷,每年的寒冬,是病人、老人极不容易熬过去的。这一年的冬天,京城和往年一样,病逝了不少位老太爷、老太太。定海侯府特别倒霉一些,病逝了一位年轻轻轻的少奶奶。

    丁喆的妻子荀氏,已缠绵病蹋多年。她终于没能挺过这年冬天的一场大雪,才进腊月,便溘然长逝。因她膝下没有儿女,且过门不满三年,并没获许埋入丁家祖坟。在西山一处风景秀丽的山谷中,丁喆为她修了一处坟墓,荀氏,便埋尸于此。

    一位年青女子的离世,给了另外一位年青女子无限的生机。消息传来,白云庵中一身粗布衣服的谢绮年忍不住心中的激动,呜咽起来。死了,他的妻子,终于死了。苦苦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青年无子妇人的丧礼,并没有十分隆重。到荀氏出殡这天,不过是本家亲友、娘家亲友等出城送她这最后一程。荀氏年青病亡,她娘家哥哥对丁喆本来多有不满,待妹子入葬后,却什么也没说,默默离去。人都已经死了,再说什么,又有何益。

    荀氏妆奁十分丰厚。依照不成文的规矩,若无子女继承,嫁妆应退回给娘家。丧事一了,丁喆便着手命人清理荀氏嫁妆,一一登记入册,命仆从“送单子给荀家舅爷看过,可还缺什么少什么”。定海侯府世子夫人申氏面色不屑,“他妹子在咱家,不受子孙祭祀不成?也有脸全要回去。”丁喆向来不违抗母亲的,这时却轻轻说道:“理应如此。”

73、第73章

    申氏冷冷“哼”了一声,“随你罢。”儿大不由娘。定海侯府家资饶富,自己哪会在意荀氏这点子妆奁?不过是恼怒荀家不给脸面。嫁妆半点不剩全要回去,连笨重家什也一件不拉下,荀家是想要断亲不成。荀氏虽出自世家大族,却是父母早亡,家中只有一位嫡亲兄长荀光,在翰林院任编修。一个穷翰林而己,也敢跟定海侯府较劲?

    申氏想到此,怒火蹭蹭蹭上升。阿喆你这没出息的,当年我是怎么劝你的?无父无母的孤女,没福气,不能娶!你偏偏为她美色所迷,执意要讨她做媳妇。自她归了丁氏,请医问药的,吃了多少人参肉桂下去,到最后还是药石无灵!你年纪轻轻的做了鳏夫,是什么好事么?好人家的姑娘,谁肯做填房。

    丁喆一身素服,容颜有几分憔悴,神情有几分惨伤。“荀氏虽不好,和他却是结发夫妻,也难怪他如此。”申氏本是心中不快,看到丁喆的形状,却不忍苛责。罢了,死者为大,且不跟荀家计较。

    归置清理好之后,金银首饰、上好衣料等一一装箱,连同整套的红木家什,全部依照荀家的要求,送到荀氏一个陪嫁宅子。那宅子在朱雀大街西头,极是繁华热闹的地带,一抬抬的嫁妆抬回来时,惹的路上行人纷纷围观,纷纷议论。

    “荀家姑娘不是嫁到定海侯府了么?姑娘青年早亡,嫁妆退回给荀家。”“这是怎么个意思?看样子是要断亲。看见没?连马桶都没拉下。”一点念想不给夫家留,想必娘家人是恨极了。

    “说起来这位少奶奶来,也是个可怜的。书香门弟知书达礼的姑娘,年纪轻轻嫁入侯门,不到三年人就没了!唉,你听说了没?这位少奶奶的夫婿,便是江南小筑的主人。”行人交头结耳议论着,不少人摇头叹息。少女失踪案虽是匆匆结了,谁不知道江南小筑是个藏污纳垢之地?这位少奶奶遇人不淑,嫁了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丈夫,无怪乎不愿苟活人世。

    丁喆处置完亡妻的嫁妆,疲惫的回到定海侯府。“这下子荀家舅爷可满意了吧?多了六个铺子,两个庄子,两所宅子,金银首饰无数。”申氏看到他回来,讥讽的说道。死了个妹子,拿回来这么多财物,荀光赚大了。

    丁喆想起妻兄那冰冷的眼神,分明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苦笑道:“娘亲,舅兄清贵之人,哪里在意财物了?他心痛幼妹青年早夭,言行或有不当之处。您莫要跟他计较。”荀光岂是爱财之人,他是不愿妹妹所有之物,留下一丝半点给丁家,给自己的继室。

    好言好语劝了申氏半天,见申氏颜色稍霁,丁喆试探着说道:“儿子总要续弦的。那谢家姑娘立誓不肯嫁人,一直在白云庵……”以前情浓之时倒不觉得谢绮年是良配。如今看她如今一身粗布衣服在白云庵苦守,转觉此女并非水性杨花之人,可以礼聘回府,托付中馈。

    “休想!”申氏霍的站起身,变了脸色,“阿喆,娘便是给你续一个小门小户的姑娘,也不许那丧德败行的谢氏进门!”当时稀里糊涂的,后来什么都想明白了。阿喆前脚拐她去江南小筑不成,后脚江南小筑便成了窝藏失踪少女之所!若说这事与谢绮年无关,谁信?!这般狠辣的女子,娶进门来定会家宅不宁,万万不可。

    丁喆俊美的面孔上现出迷惘之色,“娘亲,她等着我,她一直等着我。”从前是使君有妇,她又不能屈节作妾,只能隐忍着。如今,荀氏已经病故,自己已能续娶,还要再辜负她不成?于心何忍。

    “不可,她太过心狠手辣。”申氏连连摇头。想到爱子因为惹了谢绮年,便招出一场天大祸事,心有余悸。因着那一个案子,自己娘家哥哥废了仕途,整个申家一蹶不振。定海侯被上谕申斥、夺俸,丁喆虽安然无恙出了狱,却被革了职。丁喆多不容易才年纪轻轻做到正四品武官,这下子可好,从前的努力,全部付之东流。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谢绮年,那个祸水。

    “娘亲,我如今是娶继室。她的家世、身份,尽够了。”丁喆低声下气讲着道理,“至于人品、性子,我这大半年来冷眼看着,确是好的。娘亲,事发后第二日她便被送到白云庵关起来了,外面的事她哪知道?您想想,真的是与她无关。”谢绮年若有那等本事,还用缠着自己?

    丁喆想起江南小筑前那辆飞驰而至的马车,想起车帘掀开那张精致绝伦的男子面孔,那种成竹在胸的淡定自如,不由得心中一寒。那时车中明明只坐着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谢玉郎,拦路的几十名护卫却一个一个倒下,可见暗中保护谢玉郎的人武功何等高强。谢玉郎,真是不可小觑。

    自己若是另娶他人?丁喆打了个寒噤,急急对申氏说道:“娘亲,无论如何,咱们不可做了无义之人!儿子和她曾有百年之约,还发下毒誓,若是儿子负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丁喆深知自己母亲迷信鬼神之说,情急之下,只好祭出绝招。

    “呸呸呸!大吉大利!”申氏啐道:“胡说什么!不过是娶个填房,娘依了你便是。”横竖这家是自己当着,那谢氏若好便罢了,若不好,少不得替阿喆好生管教。少年妇人,只要她不太笨,总能教得出来。

    丁喆大喜,一揖到地,“谢谢娘!”他多日来忙于荀氏的丧事,人消瘦不少,形容憔悴,申氏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这一喜,眼睛也有光了,脸上也有笑容了,申氏笑骂道:“快快离了我的眼!这没出息眼皮子浅的!”答应他娶谢氏,就这么高兴啊。

    晚间,申氏命丫头,“去请了世子爷过来,有事相商。”定海侯府世子丁博闻跟申氏“相敬如冰”,早多少年起已不歇在她房里。申氏若有事要见丈夫,需命丫头郑重相请。

    丁世子倒是很给世子夫人面子,一请就来了。但是来了之后,脸色不善,气色不佳,“什么事?”连坐都不坐,背着手立在屋中,不耐烦的问道。丁世子是习武之人,虽人过中年,还是虎背熊腰,神采奕奕,却难免失之粗鲁。

    申氏微笑道:“我跟你,还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几个孩儿。”申氏育有嫡子丁嘉、丁喆,嫡女丁洁,丁世子对发妻虽不多么敬爱,对嫡子嫡女却是看重的。若是事关儿女,丁世子还是会洗耳恭听。

    丁世子神色略有缓和,“请讲。”他和定海侯府其他男子一样,广蓄姬妾,颇多内宠,庶子庶女众多。可他众多子女当中,最宠爱、最上心的还是嫡出子女。

    申氏微笑说了丁喆的亲事,“阿喆没了妻室,总要再续上一房。光禄寺主簿谢大人家中有一嫡女,家世、身份都配得上,人品性子也没的说。我倒是乐意的,不知世子爷的意思如何。”

    丁世子脸色沉了下来。丁喆自小出色上进,处处都好,只是过不了女色这一关。谢家姑娘的事虽然从没外传,可自己哪有不知道的?便是因为此女,惹上谢家,惹出一场祸事。定海侯府名声受损,更令太子殿下吃了个大亏。

    “这门亲事能结。”丁世子简短的交代,“你却不能使人上门提亲。这件事你莫管了,我自有道理。”谢家实在辣手,你若上门提亲,不过是被人老实不客气的拒了,徒然丢定海侯府的脸面。

    亲事能结,却不能上门提亲?申氏怔了怔。这是什么意思?是要设法令谢家提亲不成。可结亲之事,哪有让女家先开口的?还该是男家提亲,方是正理。

    申氏待要再问什么,丁世子已抬脚走了。申氏追之不及,恨恨道:“又被哪个狐媚子勾了魂去!”他的狐媚子单住侯府一处幽静雅致的所在,自己管不了,也去不了。

    申氏恨过气过,拿丁世子也没什么办法,胡乱洗漱了睡下。第二天见了丁喆,实话实说,“你父亲说,亲事能结,却不要我管,更不能上谢家提亲。”丁喆笑道:“父亲说的有理。娘亲您想想,荀氏新丧,我还要守一年的孝。咱们太急吼吼了,可是不好。”要提亲,怎么着也要等到明年春天方可。

    父母亲大人都同意结亲了,丁喆心中喜欢,少不了悄悄去到白云庵。重金买通庵内粗使尼姑,传信给谢绮年,“待到明年春天,即上门提亲。守孝期满,便迎你过门。”谢绮年闻讯,略显苍白的脸上飞起红云,眼睛闪闪发亮。他是有情有义的男子,他没有负我。

    谢绮年等啊等啊,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定海侯府也没到谢家提亲。不过谢绮年并不着慌,反倒甜甜蜜蜜的:丁喆常常出城看望她。若是不能见面,也会托小尼姑送个口信。“他大老远的出城一趟,只为见我一面。”谢绮年怔怔想着,脸上飞起娇羞的红霞。

    三月初八,太子殿下在保和殿宴请朝鲜使者。宴请很成功,太子殿下温言褒奖了光禄寺、鸿胪寺、教坊司。光禄寺负责宴席安排,鸿胪寺负责摆放桌椅、斟酒递水,教坊司负责宴会歌舞表演,都很尽心尽力。

    光禄寺主簿谢尉只是个从七品小官,时运却好,“谢卿风度翩翩,仪表不俗。”太子这未来的帝王真是目光如炬,只在宴会上见了谢尉一面,便对他很是欣赏。知道他出自太康谢氏后,更是青眼有加。

    谢三爷受宠若惊。这日太子殿下率数名王公大臣巡视京城各衙门,到了光禄寺后,办过公务,又逗留了片刻。当时定海侯丁正雷和谢三爷都在场,太子平易近人,问及两人的家事。知道丁喆丧妻,谢家有女待嫁,微笑说道:“若两位卿家不弃,孤做个媒人如何?”亲口替丁喆和谢绮年作伐。

    谢三爷快乐晕了。太子殿下亲口提的,这是多大的体面!丁正雷也是感激涕零,“臣子孙皆不争气,愧对殿下的栽培!”谢三爷和丁正雷都跪下磕头谢了太子,站起身的时候已互称“亲家”。

    “他自己还娶不着媳妇呢,替别人瞎操心。”谢流年不屑说道。她是刚刚从张乃山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现在她眼前只有张乃山,说话可以毫无顾忌。

    太子已定下徐抒为太子妃,不过他总是拖着不下聘。礼部去催请时,太子总有各种各样的借口推掉。太子娶妃,和民间普通男人娶媳妇的程序大体上是一样的,也要三书六礼,也要下聘、迎娶。不过他娶媳妇不摆洒不请客,礼仪繁琐的要命。

    “那你家怎么办呀。”张屷替古人担忧,“韩老太太便是出自定海侯府。定海侯府里龌龊事实在太多了,藏污纳垢的,有丁喆这样的女婿,你家太可怜了。”

    “不用担心了。”谢流年仰起小脸,甜甜一笑,“张乃山,我祖父和大伯,还有我爹爹,自然会有法子的。”谢家能怎么办,分家呗。分家后让定海侯府和谢三爷一家子打交道去,灯市口大街可不管他们的闲事儿。

    两人才溜出来跑到紫藤园说了几句话,谢棠年便追过来了,“小七,乃山,回去用功。”淡淡扫了一眼张屷,你小子到底是不是来学习书法的?

    两人灰溜溜的回去了。“你爹爹真小气。”张屷偷空跟谢流年嘟囔道。谢流年轻轻笑了笑,“他还算好了。”他要是真小气,干脆不许你到谢家来,或是不许我到墨耕堂,你也拿他没辙。

    谢四爷淡淡一眼扫过来,两人赶忙分开,一本正经的坐下来,各写各的功课。

    “他没有我爹爹好。”张屷偷个空,又跟谢流年嘟囔。谢流年连连点头,“对,没有。”张伯伯是世上最好的爹了,没有之一!还有张伯母,也是完美母亲!

    晚上,谢流年照例去静馨院问侯何离。谢四爷也在,似笑非笑问她,“小七,爹爹好不好。”谢流年板起小脸认真想了半天,很客观的回答,“除了逼功课的时候像后爹,其余的时候,都还好。”

    何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玉郎脸色不对,眼神不对,姿势也不对!玉郎这是要打人么?他除了打过小七,没打过旁人。大概这世上唯一能让玉郎气急败坏的人,也就是小七了。

    谢四爷并没有动手打人,什么也没说。回身倚在蹋上,闲闲的翻起书本。何离偷眼看了看,捂嘴笑了笑,玉郎怎么会看《字汇通》?谢流年也笑,看字典啊,字典好看么。

    不过功课看的更紧了,松懈一点都不成。第二天谢四爷又拿着谢流年功课划了一大半,“重写!”谢流年手捧两张宣纸,欲哭无泪,“爹爹,要不是我跟您实在长的太像……”我真怀疑,我是您亲生的么。

    四月,谢家隆重热闹办了喜事,二少爷谢鹤年娶了亲,新娘是大理寺任少卿之女崔氏。这场喜事过后,谢家又有了一件大事:谢老太爷、谢老太太发了话,谢家四兄弟,分了家。

    其实早在谢老太爷过六十大寿那一年,谢老太爷、谢老太太已经把家分好了。族长主持,族中耆老作证,写好了分家文书。分家文书上谢二爷、谢三爷、谢四爷都签了字,唯有谢大爷尚在京都,不过谢大爷有书信“分家事宜,仰仗父母”,父母说怎么分,就怎么分,他惟命是从。

    该给二房的庄子、铺子、宅子、仆从、现银等,临来京城前都留给了二太太。如今再说分家,不过是把该给三房的也给了,就算完事。

    谢三爷、三太太十分不情愿,可是谢老太爷、谢老太太主意已定,他们却也没办法。“老三,你已在京城立住了。这家,分了吧。”谢老太爷才到京城时不说分家,怕的是谢三爷自己撑不起门户。这个时候,情势已是不一样,非分不可了。

    分家后,谢三爷一家搬出玉鸣坊祖居,住进北兵马司胡同一处三进宅院。这处宅院,是除分家文书上所列财物之外,谢老太爷额外买来的。“老三,你官职不高,俸禄微薄,三进宅院够住了。”不让他们再住在玉鸣坊祖居。

    六月,定海侯府请了武国公和夫人做媒人,到北兵马司胡同谢宅换了庚贴。接待武国公

74、第74章

    三太太高高挽着凌云髻,上身穿着大红遍地洒金薄缎褙子,满绣富丽华贵的折枝牡丹,下着墨绿色马面摺裙,整个人喜气洋洋。虽说搬到这小宅院来住颇为不便,可宅院虽小也能接待贵客不是?绮年不只能嫁入侯门,更有太子殿下作伐,武国公和国公夫人为媒,可真是让人喜出望外。

    只可惜,冷清了一些。灯市口大街那些人,身为至亲,这般隆重的场合竟一个一个推脱不肯来!罢了,大喜的日子,不和她们计较。她们一定是嫉妒,嫉妒绮年嫁的好!三太太这么想着想着,笑的更欢畅了。

    不知是因为定海侯府对这门亲事特别满意,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接下来的小定礼、大定礼,定海侯府不只礼数十足,聘礼还非常丰厚——比娶原配荀氏时更加丰厚。三太太看着满满一院子的聘礼,先是乐的合不拢嘴,接着是抱怨起谢老太爷,“怎么只给了这么个小院子!”您家大业大的,三爷是您亲生子,好歹给个宽敞宅院居住啊。

    谢绮年嗔怪的叫道:“娘亲!”这幸亏是父亲不在身边,若父亲听见了,定会劈头盖脸一通训斥!老太爷给的这宅子是不大,可这是额外给的,是老太爷的心意,父亲感激着呢。再说了,一个从七品的主簿,宅院太大了,也不合身份。

    三太太笑的花枝乱颤,伸出纤纤玉手,点着谢绮年的额头,“你个小傻子!放心罢,娘心里明镜似的。”你爹这会子又不在,让我抱怨两句怎么了?若他回来了,我还敢抱怨老太爷?那不是找骂么。

    绮年在白云庵时,三太太整日咒骂,连鬼神都恨上了。这一定下亲事,从庵堂中接回爱女,三太太立时神清气爽,什么愁都没有了。当下兴兴头头盘算着,“把宅子前前后后全粉刷一新,方是要办喜事的样子。”

    谢骑年脸色一暗。若谢家没有分家,自己当然是要从灯市口大街发嫁。灯市口大街谢宅,府中住着一位侍郎、一位翰林院侍讲、两位青年有为的举人。如此,自己也算是从侍郎府嫁出去的,颜面上也有光。如今可倒好,分了家,自己要从北兵马司这小宅院中出嫁。世人说起自己,便是“谢主簿的女儿”。在京城这地界,一个从七官的京官,可算什么呢。

    三太太从宅子、仆役、侍女,一直盘算到谢绮年的嫁妆,“到底你祖父疼爱亲孙女,虽是分了家,你的嫁妆却是公中出了。有你祖父给的,有丁家的聘礼,娘再给你添上些体己,尽够了。”

    谢绮年咬了咬唇。定海侯府人口多,口舌多,排场大。单世子这一房,便有丁嘉和丁喆两名嫡子。丁嘉娶妻郁氏,是南阳侯的嫡长孙女,人物出众,妆奁丰厚。自己是弟媳,又是继室,本就在她面前矮着一头。若是嫁妆再远远不如她……?

    三太太很疼爱谢绮年,但是并不愿给她陪嫁太多。“咱们还有之儿呢。”谢三爷提及要多陪送女儿,三太太振振有辞的反对,“本来咱们家底便不厚实,若都陪送了绮儿,之儿将来怎么办?三爷,并不是个个男儿都能自己挣家当。”靠着祖业吃老本儿的男子,多了。你怎么知道谢之年不是其中一名?拢共这么点产业,你说吧,是陪送女儿,还是留给儿子?

    谢三爷很想有气魄的吼上一句“大好男儿,该靠自己!”不过他真没脸说这话。看看他自己,从小吃谢家喝谢家,长大成人后还靠谢家养活妻子儿女,他是一点家业也没自己挣过,又有什么脸说妻子呢。

    见谢绮年似有不悦,三太太忙拉了她的手,低低说着心腹话语,“绮儿,你莫犯傻!似华年那丫头,妆奁倒是够丰厚吧?一两万两银子的陪了过去,便是公侯人家嫁小姐,也不过如此了!结果怎样?米家本来清贫日子也能过,自打娶了华年这有妆奁的儿媳妇,米家从上到下穿金戴银,锦衣玉食的,一家子都阔起来了!拿谢家的钱,装米家的门面,这事有意思么?咱们可犯不上这样。绮儿,你可是太子殿下亲口提的亲,脸面大着呢!你便是嫁妆少了些许,到了定海侯府,哪个敢看不起你!”看不起你,便是不把太子殿下放在眼里,看她谁敢。

    谢绮年红了眼圈,“罢了,横竖我是继室,不碍的。”阿喆总归是娶过荀氏。虽说自己和阿喆定会伉俪合谐,夫妻情深,可在世人俗目看来,填房总是低人一头。算了,不争了,即便自己嫁妆再怎么丰厚,该看不起的人,还是看不起。

    “我呸!继室怎么了?”三太太满面通红的啐了一口,“他前头人又没留下一儿半女的,有甚相干?像姑爷这样年轻有为有出息的男子,娶过一回也没什么!那些背地里咬耳根子的人,无非是嫉妒于你。绮儿,莫理会那些人。”越说声音越小,自己也觉底气不足。

    谢老太爷吩咐分家的时候,谢三爷曾嚅嚅提过一句,“能否等到绮儿出嫁之后?”谢老太爷老实不客气的拒绝了,“我谢家嫡支女儿,从无一人嫁为继室。”等你女儿出嫁之后?那怎么能成。就是因为你要嫁女儿,才必需分家。

    谢绮年低下头,眼泪一滴一滴掉落。三太太见她哭,撑不住也哭了,“绮儿,女人嫁夫找主,旁的都不要紧,第一要丈夫疼爱。莫说你是嫁过去做继室,便是嫁过去做偏房,只要男人处处疼爱,日子也能过的趁心如意。女人活这一辈子,靠的还不就是一个男人么?”自己嫁的男人又没能为,又爱眠花宿柳。绮儿嫁的这夫婿,旁的且不说,能让太子殿下为他开口,仕途定是不差。侯府嫡子,年轻有为,夫复何求。

    谢绮年和三太太抱头痛哭一场。

    婚期一天天临近。谢绮年夙愿即将得偿,时而欢喜入骨,时而悲凉凄清。嫁给丁喆,嫁入定海侯府,是好事么?往后会有好日子么?谢绮年开始辗转反侧,患得患失。

    入了冬,天气渐冷,陆陆续续有老亲旧戚人家送来添妆礼。三太太一样一样喜滋滋收了起来,添到谢绮年的嫁妆中,“绮儿,再把添妆礼加上,你这嫁妆很像样子了。”三太太沾沾自喜的说道。

    谢老太爷、谢老太太赏了一对老坑玻璃种满绿手镯,水头极好,翠色映人。一对三尺多高的红珊瑚树,色红如火,枝条仿佛。另有赤金钗一对,珍珠簪一对,上好衣料两箱,皮毛两箱。三太太看过东西,掉了眼泪,哽咽说道:“绮儿,老太爷是真的疼爱你!”这都是货真价实的上好物件儿,一点没掺假。

    谢绮年声音温温柔柔的,“娘亲说的是,老太爷、老太太是真的疼爱我。”收好赏赐之物,亲自去了灯市口大街拜谢。谢老太爷、谢老太太都四平八稳的交代“互敬互爱,相濡以沫”,都是套话。

    拜谢过后,绮年去了趟博雅轩。楼台亭阁依旧,只是物是人非。绮年推开绣房的门,默默走到绣架前。房中寂静无人,恍惚中,绮年好像回到两年前,自己还是洁白无瑕的闺中女儿,坐在绣架前闲闲下着针,绣出一片花团锦簇。

    谢绮年眼泪一滴一滴掉落。那样安静尊贵的生活,以后再也不能有了吧?嫁人后,要服侍公婆丈夫,要周旋妯娌小姑,要应酬族人亲友,哪里还能够悠哉游哉。

    “四爷!”院中响起小丫头的问好声。谢绮年精神一振,四叔父来了!她迅速抹去脸上的泪水,走到落地玻璃镜前整理过形容,快步走了出来。

    谢四爷身披雪白的貂裘,静静站在院子中。天气微雪,一个个的小雪花飘落地面,青砖地很快变成一片白色。雪色中的谢四爷,面色如玉,神情淡然。

    丫头们早已被他挥退,院中静悄悄的。谢绮年膝盖一软,跪了下来,“四叔父!”自己最狼狈、最不堪的模样,都曾经落在四叔父眼里!

    雪花落到地面,有的已经化成水。谢绮年跪在雪地上,不知是心中害怕,还是天气寒冷,她瑟缩着,颤抖着,身形无限可怜。

    谢四爷淡淡看了一眼俯伏在地的谢绮年,将一幅踞扔到她面前,“这幅踞中,有定海侯府地形图,有定海侯府诸人图画、性情、出身、经历。你好好看看。”

    谢绮年猛然抬起头,不敢相信似的看着眼前踞。良久,方颤颤巍巍拿起踞,急急翻看起来。是了,四叔父向无虚言,这踞中不只列有定海侯府诸人的性情、来历,还有他们的擅长之处、不足之处!有了这幅踞,自己到了定海侯府,也不算是两眼一摸黑了。

    谢绮年伏地连连叩头,“多谢四叔父!”谢四爷淡淡看了她一眼,“记住你姓谢,到了丁家,腰杆子要挺直!”即便是分了家,你也姓谢,别给谢家丢人。

    谢绮年郑重的叩了三个头,款款站起身,“是,叔父,到了丁家,我一定挺直腰杆做人!”填房怎么了,太子殿下亲口提的亲。要不然,我好好的谢家女儿,至于的么。亲事已是委屈了,丁家不能再给我受委屈!

    谢四爷淡淡一笑,飘然而去。虽然谢四爷并没多说,谢绮年却觉着,他那神情分明是告诉自己“谢绮年,申氏也好,郁氏也好,都是普通内宅妇人。你若连她们也斗不过,不必回谢家诉苦。”

    虽然是小雪天气,虽然谢绮年膝盖以下都是湿湿的,她却半分没有寒冷之意,反倒脸带笑容。侍女见谢四爷走了,提着裙子急急跑过来扶着她,“二小姐,您没冻着吧?快回去换衣服。”要做新娘子的人,冻着了可不得了。

    谢绮年展颜一笑,明艳照人,“急什么?大惊小怪的。”笑吟吟的扶了侍女,去到房中换下湿衣,换上干净衣裙。到大太太、四太太、沐氏、崔氏等人处一一问好过后,辞别众人,回了北兵马司胡同。

    离婚期越近,三太太的抱怨越多。“灯市口大街可真过分!正经姑娘出嫁她们且不管不问的,一个庶出的小丫头片子过个十岁生辰,倒折腾的人仰马翻!”十一月底是七小姐谢流年十岁生辰。谢家旧例,女孩儿十岁、十五岁都算大生日,过的比寻常小生日隆重。

    谢绮年抿嘴笑了笑。四叔父看着冷,其实是个热心肠。自己这隔房的侄女他还关心呢,小七是他亲生女儿,岂有不在意的?听说小七这十岁生辰还要大宴宾客,真不坏。到时定会有一番热闹,可惜自己这即将要出嫁的人,不便过去观礼。

    南宁侯府。谢流年神气活现的亲手送出请柬,“泰始二十五年十一月二十九,恭侯诸位!”来到这世上快十年了呢,从不会说话、不会走路的婴儿一直长到现在,我容易吗我。坚决要大操大办!

    “一定捧场!”众人都笑着接过请柬。张屷答应的最诚挚,还虚心请教,“小师妹,你喜欢什么生辰之礼?”谢流年冲他仰起小脸笑着,两个小酒窝非常之甜蜜,“不用了,张乃山,人到就好。”我不贪财,不收礼的。

75、第75章

    谢流年忙着亲手派送请贴,邀请客人,很是忙碌。谢四爷闲闲坐在坚重清香的紫檀木案几旁,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冬日的阳光照进厅中,紫檀木案几流动着缎子般的光泽,谢四爷乌黑的长发垂在案几旁,也像柔软的丝绸一般,光可鉴人,飘逸润泽。

    坐在谢四爷对面的张雱瞅瞅“亲家翁”,再看看“儿媳妇”,心里美滋滋,面上乐呵呵。谢晚鸿真是姿色不凡,小不点儿长的像他,也是个美人胚子。如今只是十岁稚龄,已是细腻白皙,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子一般。

    “小不点儿十岁了,这可是个大日子。”张雱吩咐侍女拿来一个样式古旧的红木匣子,笑咪咪说道:“定要好生庆贺一番,方是正理。正好那天伯伯休沐,阿忱阿池也休沐,到时我们全家一起出动,给小不点儿过生日去!”小不点儿什么都好,连出生的日子都这么好,赶巧是休沐日啊。

    “伯伯最好了!”谢流年走过来道谢,笑意盈盈的仰起小脸拍马屁,“伯伯是世上最好的伯伯!”张雱眉开眼笑,“小不点儿真有眼光!”有谢晚鸿这样的绝色亲爹,还说自己是世上最好的伯伯,与有荣焉,与有荣焉。

    张雱打开手中的红木匣子,“伯伯这几颗宝石,品相都还过的去。红宝石红的像火,蓝宝石蓝的像水,都有鸽子蛋一般大小。小不点儿来看看,喜不喜欢?”

    谢流年一眼看过去,再也无法继续装高雅了。宝石一颗颗静静躺在那里,散发出璀璨耀眼的光芒,令人移不开眼睛。“喜欢!”谢流年大声说道。这般美仑美奂的珠宝,谁会不喜欢?

    她眼睛亮晶晶,嘴唇粉嘟嘟,神情雀跃兴奋。谢四爷目不忍睹,不动声色的转过头,看着窗外的梅树。梅树枝影横斜,透着几分清冷孤高。小七,几颗宝石而己,你至于的么?家去给你两匣子,让你玩个够。

    张雱大乐,“好孩子,你喜欢就好。”小不点儿不愧是书香门弟的姑娘,多有礼貌!平时孩子根本不看什么金银珠宝的,这会子自己郑重其事的送礼,孩子便郑重其事的说“喜欢”,真懂事。

    沈迈在旁心痒痒,招手叫了名侍女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话。侍女会意的点头,过了一会儿,从内宅走过来,不知将一件什么样的物事交在沈迈手中。沈迈乐呵呵说道:“这是阿爷的库房钥匙。小阿屷、小不点儿,你们拿着,自己翻腾去。”相中什么,要什么。

    谢四爷嘴角抽了抽。依小七的性子,要是让她进了个藏宝库,任由她想搬多少便搬多少,她还不……谢四爷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小七兴致勃勃数着金锞子银锞子、仰起一张白玉无瑕的小脸,殷勤要求“存,存”的样子。仿佛出现谢流年小陀螺般转来转去,一件一件搬宝贝的样子。

    谁知谢流年一点也不贪婪,冲沈迈甜甜笑着,“阿爷,您送我两件波斯玩器就好了。”您的库房,我可不开。这要是开了个放满宝物的库房,我那眼睛放光的模样,还不把您吓着呀。您都这么大年纪了,不落忍,不落忍。

    张屷弯下腰身,在沈迈耳畔抱怨道:“阿爷,送礼要有诚意!”您要自己花点心思,揣测人家想要什么,喜欢什么,哪有给了钥匙让人家自己挑的?一点诚意也没有。您这送礼的法子,只有贪财的人才会喜欢!可是小流年一点也不贪财。

    沈迈挠挠头,“乖孙子,阿爷很有诚意啊。”这不任由你们两个小家伙挑么?你喜欢什么阿爷或歇道,小姑娘家喜欢什么,阿爷哪里猜的到?

    张屷小声嘟囔着什么,沈迈含笑哄他,爷孙两个喁喁相语;张雱满面笑容坐着,沈忱、岳池、丫丫站在张雱身边,笑盈盈跟小七说着话。谢四爷坐着坐着,觉着南宁侯府比从前清雅,院中的梅树格外有风致。

    送完请贴,叙过话,张雱父子招待谢四爷喝酒,“晚鸿,珍酿杜康,三十年的陈酒,喝两杯。”谢流年跟着丫丫去了内宅,解语招待她吃私房菜。酒好,菜好,主人热情好客,等谢家父女二人回到谢府时,已是华灯初上。

    “南宁侯夫妇二人同来?他家三位公子、含山郡主也一起?”谢老太太听了,笑出一脸皱纹,“小七乖巧懂事,招人疼!”要不,南宁侯府怎么会全家都赴约?

    大太太站在一旁,脸上是矜持又慈爱的笑容。她是主持中馈之人,小七生辰宴会也归她办理。本来想着一个庶出小女孩的生辰宴,只有谢家亲眷会来罢了,连外家都不会赏脸的。谁知四爷和南宁侯交好,以至于小儿女过个生辰,张家这么给面子。要来一位任职中军都督府的侯爷,一位侯夫人,一位郡主,三位侯府公子,这小孩子的生辰宴,还要多当心了。

    侍立在大太太身后的沐后、崔氏,互相看了一眼。她们全是名门嫡女,对四房庶出的流年向来不怎么看重,却也敷衍的很周到。本来,她们准备的生辰礼物只是寻常珠钗,如今看看,还是换个精巧别致物件儿为好。

    四太太一身淡雅素服,跟大太太并肩站着。她是出嫁女,韩老太太去世,依礼守足了一年的孝。今年夏天她虽是满了孝期,一来家里里里外外都有大太太,二来她消瘦憔悴不少,谢老太太命她好生将养。故此,她只在谢老太太面前晨昏定省,谢家旁的事,她并不管。

    谢流年的生辰宴,一样是大太太张罗,不用她费心。四太太心中其实很不满,“小七不比锦儿,哪用得着费这个周章”,面上一句话也不敢说。谢家和韩家、定海侯府规矩不同,谢家女儿向来是嫡庶一体教养,不分薄厚。“小七是庶女,低人一等”这样的话,四太太只能心里想想,或跟谢锦年倾诉,在谢家大庭广众之前、在谢老太太面前,她不敢说。

    四太太回到房中,谢锦年撅着小嘴进来了,“娘亲,我五月间才过了十岁生辰,客人还没这么多。”来的都是谢家亲眷、韩家亲眷、自己的小姐妹,可没什么侯爷、郡主。

    四太太哪忍心爱女不高兴,忙安慰她,“锦儿,这都是你二姐姐的亲事闹的。她嫁到定海侯府虽好,究竟是为人继室,不大光彩。所以你祖父祖母才会当机立断分了家,又这么大办小七的生辰宴。”连个小女孩的生辰宴都很隆重,说明谢家女儿金贵。借着这生辰宴,遮过去那要嫁人为继室的谢家庶支女儿。

    谢锦年想了想,也释然了,“原来如此。”又抱怨起谢绮年,“早几年便该挑个清白厚道人家嫁了!这么年纪一大把了,嫁给人做填房,很有意思么?”连累的姐妹们都跟着面上无光。

    “这也怪不得她。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四太太叹了一口气,“早几年给她说的,全是家底薄的书香人家,嫁过去难免清贫一些。她在谢家享惯了福,哪会愿意呢?定海侯府豪富,前头人又没留下一儿半女,虽是继室,也不差了。”强似嫁个穷酸人家。

    四太太温柔劝着爱女,谢锦年点点头,“是,您说的对。”心平气和的回去锦院,命侍女焚香,静心练了一回书法。练完,满意了,命人拿出金银首饰挑拣。挑来拣去,挑出一对镶珠嵌宝的赤金喜鹊登枝簪,“这簪富贵,喜庆,样式也时新。”

    谢锦年才挑好礼物没几天,,便接二连三有交好的小姐妹上门。寒暄叙话之后,有的是闪烁其辞不肯实话实说,有的是吞吞吐吐讨要请贴,“锦儿,你家小七的生辰宴,贴子可还有多?”也想来凑个热闹。

    谢锦儿气坏了。晚上,专程去寻了四太太,“娘亲,这是怎么了。”锦乡侯府的四小姐关幼诗,虞尚书的嫡长女虞思卿,陆翰林的独养女儿陆晓琳,这些都是嫡女,素日不把庶女放在眼里。她们要来做什么?

    四太太怜爱的看看小女儿,“锦儿,那日南宁侯夫人会来。”南宁侯家里,有三位尚未定亲的公子。个个俊美,个个年轻有为。

    “含山郡主也会来。”朝中长公主、公主、郡主、王妃多了,可有哪位能像含山郡主那样,隔个三五日便会进宫去见圣上的?有些郡主,三年两年的都未必能见着一回圣上。

    “锦儿,这有什么可气的?”四太太耐心跟小女儿讲着道理,“横竖都是谢家的面子,是你爹爹的面子。锦儿,客人都是冲着谢家、冲着你爹爹来的,可不是为了小七。”真的不是为了她,乖女儿,快别跟她吃醋了。

    “也不全是吧。”谢锦年低下头嘟囔着,“含山郡主好像对小七很好。”专门下贴子叫她去玩,连表姐妹也不见,只见小七一个。

    “那也是为了你爹爹。”四太太很笃定,一脸骄傲,“锦儿,你爹爹风姿秀异,谁不敬爱?小七不过长的像你爹爹多一些,可论起身份来,究竟是不如你!”女人不比男人,男人能建功立业,能自己打天下,女人只能靠着娘家,靠着身份。

    谢锦年撅着小嘴,不高兴。四太太温柔哄她,“府里要添做冬衣。锦儿再添两件小皮坎,两条皮裙,两个风领,两双小皮靴,两件鹤氅。冬天时颜色鲜艳些好,锦儿,鹤氅做大红的,好不好?”

    谢锦年来了精神,“一件要大红的,一件要雪白的!”四太太柔声答应,“好好好,锦儿说什么,便是什么。”母女二人兴兴头头说起来,要穿什么戴什么,怎么搭配首饰。

    丫丫提前跟皇帝告假,“父亲,二十九那天,我不来了。”皇帝放下朱笔,微笑问道:“阿嶷有事?”是什么大事,让阿嶷这么重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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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户流年介绍:
谢家子弟,衣冠磊落; 谢家女儿呢? 朱门绮户,似水流年 说明: 1、庶女文; 2、基本日更,有事会请假。绮户流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绮户流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绮户流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