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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户流年全文阅读

作者:春温一笑     绮户流年txt下载     绮户流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76、第76章

    皇帝爽朗的大笑声传了出来。廊下侍立的宫女、太监偷偷的你瞟我一眼,我瞟你一眼,嘴角都有笑意。要说还是含山郡主本事大,只要她大小姐一来,皇帝陛下准会开怀。主子乐呵,奴才们跟着沾光,都不用提心吊胆的。

    “……逼着你爹爹考状元?你爹爹,考状元?”皇帝一向庄重,这会儿乐的很了,肩膀抖个不停。张雱已是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差不多是武官中的最高职位了,他去考状元?太可乐了。

    也难怪皇帝发笑。这就好比说,一个男人已经做到国防部长了,却被不懂事的小儿子逼着“您去参加高考,您去参加全国统一高考!”“一定要考第一!”然后国防部长拿不讲理的小儿子没辙,一脸难为,这可怎么办呢?要不然,真报名去?

    “可不是么,爹爹愁眉苦脸了好多天。”虽是积年老笑话了,丫丫讲起来还是笑弯了腰。可怜的爹爹,那时候真是被小哥哥闹的头晕脑胀。后来小哥哥发了狠,“不理您了,我自己考!”考个状元而己,您这么不痛快!得了,不指着您,我自己考一个。

    皇帝笑的更欢快了。敢情张雱连小儿子都管不了,被张屷这小子辖治的死死的,有趣,有趣!“如此,你小哥哥定是将四书五经背的滚瓜烂熟了?”皇帝笑问。

    “哪有?”丫丫笑着摇头,“小哥哥才埋头背了两天书,外公和阿爷都心疼坏了。外公跟小哥哥说,咱们这样人家,不可去考科举,与士子争名。”一向大大咧咧的傅深,语重心长跟张屷讲道理,“乖孙子,进士三年考一回,一回只录取三百名。多了你一个,寒门士子便少一个。”人家十年寒窗苦读,为的就是金榜题名。你又不是没有别的出路,挤什么独木桥。满京城看看,哪有公侯人家子弟考科举的?都是走武路子。

    “你小哥哥,如今还在国子监读书?”痛快的笑了一场,皇帝和丫丫坐下喝茶,叙着家常闲话。张雱家长子、次子都上过战场立过战功,沈忱任虎贲卫指挥使,岳池任羽林前卫指挥同知。年纪最小的的张屷,恩荫了一个五品虚衔,没领实差。

    “是啊。”丫丫笑嘻嘻的点头,“不过国子监的功课他不甚了了,倒是谢世叔的书法课,极为用心。”外祖父说,小哥哥的书法已经似模似样,看来还是谢世叔有功底呀。

    皇帝粲然一笑。张屷为了小不点儿,倒是很上心。可惜小不点儿还小,而且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张雱要定下这小儿媳妇,也颇不容易呢。这就对了,普天之下,做男人的想娶个趁心如意的媳妇,做父亲的想为儿子娶个趁心如意的儿媳妇,都不是易事。

    张雱这傻小子,娶媳妇时虽是走了桃花运,娶儿媳妇却跟朕一样,很是坎坷。他三个儿子,长子次子还没着落,幼子虽有了意中人,却迟迟定不下来!皇帝想着想着,越想越满意。

    面上却不露出来。慢悠悠用过茶点,披上斗篷到御花园暖房看了一回花,“这玫瑰很好。”丫丫笑吟吟夸奖。皇帝知她甚深,她说“这玫瑰很好”的样子,分明是说“这玫瑰做饼很好”。笑了笑,命人“折了新鲜玫瑰花,速速送到南宁侯府。”随着玫瑰花一起送过去的,还有两匹江南进贡的上品缂丝,两箱子辽东都司新进贡的上好紫貂。

    “一匹留着自己穿,一匹送人罢。”皇帝替丫丫打算的很好。丫丫拍掌笑道:“父亲您神了!您怎么知道我正为送小不点儿的生辰之礼犯愁呢?”缂丝、紫貂,多好的生辰礼物。

    “阿嶷越发小气了。”皇帝故意板起脸,“拿着朕赏赐的物件儿做人情?不成,这人情朕自己做。干脆命内侍去小不点儿家传个口谕,这缂丝和紫貂,算是朕赏的。”

    “父亲,咱们父女二人谁跟谁呀。要不,这算咱们伙着送的?”丫丫陪上一脸殷勤笑容,跟皇帝打着商量。您怎么年纪越大越吝啬呢。我自小到大,从您这儿顺走的大小东西,够开个古董铺子了。

    皇帝很严肃的想了片刻,点头同意,“成,就算咱们伙着送的。阿嶷你说,朕送了礼,是不是该去小不点儿家吃上一顿,方才够本儿?”光送礼,不坐席,多吃亏呀。

    “有道理!”丫丫连连点头,跟皇帝仔细盘算着,“父亲您看,您若是去了小不点儿家,只能吃上一顿。若是我替您去一趟,给您捎回来,岂不是多吃些?”

    “极是!还是阿嶷聪明。”皇帝一脸认真,“阿嶷去了小不点儿家,多吃些,多拿些。”丫丫也很认真,“那当然,一定要吃回来。”

    玩够了,丫丫正要告辞,辽王和太子一前一后来了。辽王不比太子,太子是名正言顺抚军监国的,朝中无论事都能说上话。辽王对朝中事务,只能看着,说不出什么,所以辽王比太子悠闲。

    “阿嶷过几日要到谢家赴宴?”辽王笑的亲切,“既跟阿嶷要好,可见定是个好的。大哥明日命人送两件玩器过去,阿嶷见了谢七小姐,替大哥道声恭喜。”

    太子也不甘落后,含笑说道:“谢侍讲在太子府几回经筵,令人有茅塞顿开醍醐灌顶之感。听说谢家女儿皆读书?谢七小姐定是位有灵气的小姑娘。”吩咐随侍之人,“前日有大食国进贡的玩器,拣两样精巧别致的,送至谢府。”

    丫丫盈盈一礼道谢,“我代小不点儿谢过两位了。”皇帝叹道:“三份礼,全不去坐席。阿嶷,朕真是亏了,亏了。”先前是我一个人送,如今我两个儿子也要送,谢家这小不点儿赚了我家三份礼,不得,不得了。

    “父亲,会吃回来的!”丫丫郑重许诺。辽王和太子都是一头雾水,送礼,坐席,吃回来?这都什么跟什么呀。丫丫要告辞,皇帝命辽王,“送你妹妹。”命太子,“浙江民乱一事,细细奏来。”

    辽王送走丫丫,去了静孝庵。“母亲,您说父亲是怎么了?”越来越像个寻常老人,越来越不像个杀伐果断的帝王了。难道是……?辽王心咚咚直跳。父亲操劳半生,日以继夜克尽职守的,近来他身子越发不好,神情越发疲惫。

    “老了呗。”静孝真人心中酸涩,“他已年过半百,又一直劳心劳力。临老临老,也想轻轻松松的,享享天伦之乐。”虽然政务没敢全交给太子,到底是比从前轻松不少。很多琐碎的奏折,皇帝已不亲自批阅了。

    辽王心一沉。若是父亲倦怠了,想过安逸的晚年,自己便绝无可能撼动谢屏,都好生收着。”吩咐完,起身去了萱晖堂。

    “靖宁侯府,六安侯府,当阳道安家,杜阁老家,今儿都送了‘寿礼’过来。”大太太笑容满面,“娘您看看,咱们小七真招人待见。”自己这当家人更要忙活了。真想不到一个小孩子家过生辰,会来这么多客人。

    正说着话,辽王府、太子府的小内侍一前一后过来了。辽王府的小内侍满面陪笑,十分谦和;太子府的小内侍略微趾高气扬一些,却也客气。赏赐的生辰之礼皆是精巧的外国玩器,“大食国才进贡的,京城断断没有。”太子府的小内侍面有得意之色。

    两位小内侍都被请到客厅待茶。同样的,临走,管事的把一个金丝线绣牡丹花的荷包塞了过去,小内侍掂了掂,沉甸甸的。当下满面笑容,拱手作别,去了。

    “这是怎么话说的?”大太太笑道:“娘,您给媳妇加月钱罢。这个月啊,单为小七一个,媳妇便要少睡好几个整觉!”备办筵席,安顿车马,可有的忙了。

    “好好好,加月钱,加月钱!”谢老太太歪在罗汉床上,乐呵呵的,“娘自己拿梯己出来,给你加二两银子!”当家人,劳苦功高,多拿二两银子,应当应份的。

    萱晖堂服侍的大小丫头们,都掩着嘴笑。大太太,二两银子?老太太可真会逗乐。果然大太太嗔怪着跟老太太不依,倒惹的老太太好好笑了一场。

    四太太虽脱了孝,神情还是淡淡的,不怎么爱笑闹。这会儿她斯斯文文抿嘴笑笑,“要说加月钱,大嫂该寻四爷。若不是四爷为太子殿下讲经,大嫂哪会这般麻烦?”

    大太太恍然大悟,拍掌笑道:“原来如此!四弟妹,这下子可好了,大嫂的月钱,都着落在玉郎身上!”谢老太太眉开眼笑,“极是!跟玉郎要去!”都怪玉郎,生下这般玉雪可爱招人疼爱的小七。

    黄昏时分,谢老太爷、谢大爷、谢四爷等人都回来后,大太太当仁不让,讨要酬劳。谢四爷笑的浅淡,“大嫂这般清雅之人,岂敢拿阿睹物来污了您?爹爹新得了幅豫章黄先生的《松风阁诗》,遒劲郁拔,神闲意秾,确是佳作。爹爹,《松风阁诗》大哥向往已久,还请您割爱。”从谢老太爷那儿讹了幅名人字画,送给谢大爷夫妇。

    把谢老太太乐的。也不歪着了,坐直身子,指着谢四爷,又爱又恨,“从小他便是这般无赖!”谁家小儿子不这样,赖爹娘,赖哥嫂,从没他吃亏的时候。

    “玉郎这回无赖的好!”谢大爷满口夸奖弟弟,“甚好甚好,做大哥的倒得了一回便宜。”这不容易的,从小到大,几十年了,做哥哥的也能沾回光!

    萱晖堂中,传出一阵阵笑声。

    晚上谢锦年怒气冲冲走了来,寻四太太追根就底。四太太自得的笑笑,揽过小女儿,窃窃私语,“锦儿,你父亲前途正好!他在太子府任侍讲,极得太子殿下看重!”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人要跟来凑热闹啊。

    “十岁生辰算什么?锦儿,十五岁生辰才是最重要的。”四太太胸有成竹,“十岁还小,谢家女儿大都是在及笄前后定下亲事。”十岁再风光,有用么?还这么小。

    谢锦年闷闷贴在四太太怀里,心情慢慢平复。

    “四爷来了。”门口响起小丫头的通报声。四太太精神一振,玉郎来了!她虽然明面上的守孝期满,但实际上跟谢四爷还是分着住。四太太是孝女,要守足“三年之丧”。她父亲韩司业,和丈夫谢四爷都为之叹息,全力支持。

    谢四爷身穿雪白貂袭,缓缓走了进来。四太太只觉眼前一亮,玉郎真是光可映人!四太太迎上来,替谢四爷取下貂袭。待谢四爷坐下后,又亲手捧上茶来。

    谢锦年笑盈盈见过礼,天真的说道:“爹爹,今儿卓先生夸我了呢。”谢锦年功课一向很好,不管是读书写字,还是弹琴,下棋,以至女红,都不落人后。

    “锦儿很好。”谢四爷微微一笑,从身旁的侍女手中,拿过一个紫檀木盒,“这盒珠宝,给锦儿的。”谢锦年很高兴,“这是爹爹赏我的么?”拿到手中,打开盒子看了一眼,呆住了。

    红宝石,蓝宝石,翡翠,珍珠,品相皆是上乘。这么一盒子珠宝,虽说不上价值连城,也算得上价值不匪了!四太太凑过来看了一眼,也是吃惊,“四爷,这太贵重了。”小孩子家家的,给她做什么?大了再给不迟。

    “锦儿是四月出生。”谢四爷温和说道:“四月时太太还未脱孝,故此,委屈锦儿了。”那时是没法大操大办。如今,是非大操大办不可。

    谢锦年心里暖融融的。“锦儿哪里委屈了?”谢锦年娇嗔的说道:“爹爹那时亲手写了幅字替我挂在书房中,赏了两串珍珠,还带我去了悯忠寺礼佛。”添了许多香油钱。

    说了会子话,谢四爷站起身走了,“后日要讲经筵。”每讲一回经筵,都要提前做足功课。总不能说,皇帝、太子问你什么问题时,回答不出。

    谢锦年过了一会儿才走。四太太和她头凑着头,欣赏了一遍盒子中的珠宝,“锦儿,莫说珠宝了,光盒子也值不少了。”紫檀木的盒子,寸檀寸金。

    人定时代,谢锦年才依依不舍的走了。侍女捧着紫檀盒子,谢锦年喜滋滋看着,心中欢喜无限。爹爹始终是疼爱自己这嫡女,小七么,面子情罢了。

    次日,谢瑞年、谢锦年、谢流年一起被叫去萱晖堂。针线房的人紧着给她们一个一个的量身材,比尺寸,这可没几天功夫了,要赶着小姐们二十九那天穿,可要日赶夜赶。

    二十八下午,三人各得了一袭披风。缂丝面,紫貂里,华贵非常。缂丝是“织中之圣”,一直是皇家御用织物,常用以织造帝后服饰、御容像和摹缂名人书画。紫貂,是皮毛中最贵重的。

    沐氏和崔氏都含笑看着。谢家确实如传言所说,不遗余力教养女孩儿。小五小六小七都还小,正长身子呢,这又是缂丝又是紫貂的,真是大方。

    谢流年披上紫貂披风,献宝似的去了静馨院,在何离面前转了好几个圈儿,“您看看,是不是很美?”衣服美,人更美。衣靓人更靓,相得益彰。

77、第77章

    小流年这满是期待的模样,分明是等着/book2/showimg?5Lq6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夸奖。何离哪会让她失望,一句接一句的溢美之辞脱口而出,“瑰姿艳逸,芳泽无加”“远看,明艳如朝霞中冉冉升起的太阳;近看,清丽如碧波间亭亭玉立的新荷。”

    流年满意叹了口气,眼角眉梢,全是欢喜。还是亲娘好呀,夸了这么老半天,不带一句重样的话!这才是真心要夸/book2/showimg?5Lq6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诚心要夸/book2/showimg?5Lq6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book2/showimg?5oiR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本来体重有四五十斤吧?现/book2/showimg?5Zyo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好像身子没有一两重,快飘起来了。

    谢四爷和谢棠年都/book2/showimg?5Zyo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这两/book2/showimg?5Lq6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真是父子,长的大差不差,性情举止也相似。此时都闲闲坐着喝茶,间或品评几句茶水,好像没有看见飘飘然快要飞起来的小流年一样。

    “/book2/showimg?5oiR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明天要满十岁了。”流年/book2/showimg?5Zyo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何离身边卖乖,“您把/book2/showimg?5oiR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生下来,养这么大,多不容易呀。/book2/showimg?5oiR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亲手做了件家常衣衫,没什么样子,可是很舒服。您看看喜不喜欢?”从鹿鸣手中拿过一件做工精美的浅紫色丝绸绣花睡衣。这睡衣其实是心灵手巧的之苹丫头亲手做的,可是服装设计是自己,自己也确实动了几针。说是“亲手做的”,也算所言不虚吧。

    “喜欢,喜欢!”何离还没看见衣衫是什么样子,已经眉眼温柔一迭声说着喜欢。等到展开衣衫看过,眼泪都快下来了。这衣衫交领斜襟,左衽,只拿一条绣花云锦腰带束着,式样异常简洁。衣领上的兰花刺绣精致淡雅,清逸出尘,衣襟上的紫色梅花刺绣更是美好如梦。穿着这样的衣衫入睡,梦境都会变美吧。

    “/book2/showimg?5oiR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挑来拣去的,最后才拣了浅紫色。”流年咭咭咕咕说着话,炫耀自己的眼光,“您肤色白腻,穿浅紫色一准儿好看!”腰带也是同样颜色。浅浅的紫,清新淡雅,秀丽宜/book2/showimg?5Lq6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何离快乐晕了。这衣衫是小七做的呢,从挑拣衣料,到做成什么样式,绣什么花,都是小七自己想的。这可是花了多少心思呀,小七真是好孩子!

    谢四爷徐徐起身,走了过来。何离快活的拿起衣衫比/book2/showimg?5Zyo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自己身上,“玉郎,好不好看?”是小七做的呢。把小小/book2/showimg?5Lq6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儿抱/book2/showimg?5Zyo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怀里疼爱好像还是昨天的事,弹指一挥间,小七都知道孝顺爹娘了。

    谢四爷左左右右看过,不置一词。谢棠年轻轻咳了一声,拽过妹妹低声问着,“小七,爹爹的呢?”生/book2/showimg?5L2g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养/book2/showimg?5L2g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的又不是一个/book2/showimg?5Lq6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怎么只送她,不送他?这还得了。

    流年仰起小脸冲他笑笑,同样不置一词。何离早早的精心做了一条罗裙送给自己,遍绣大大小小、灵动漂亮的蝴蝶,“小七是大姑娘了,要好好打扮。”一脸慈爱纵容。谢四爷可倒好,除了逼功课,还是逼功课,是不是亲爹呀。

    谢棠年揽过妹妹低低吩咐,“小七,好妹妹,快拿出来。”/book2/showimg?5L2g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肯定是给他做了的,何不早早拿出来,皆大欢喜?必要等他变了脸色不成。何苦来,白白气他一场。

    小流年趾高气扬看看仰头向天的谢四爷,再看看不复淡然的谢棠年,狡猾又得意的笑笑,拍拍小手掌,清脆的吩咐,“拿进来!”之苹应声而入,手上恭恭敬敬托着件浅紫色长袍。

    流年笑吟吟拿/book2/showimg?5Zyo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手中,“爹爹,跟她的那件一模一样呦。”同样是浅紫色,交领斜襟,左衽,只束一条云锦腰带。不过没有繁复的刺绣,更加简洁明快。

    谢四爷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回到桌边继续慢悠悠喝茶。谢棠年暗暗松了一口气,也如常坐下,端起温润的斗彩粉蝶茶盏,细细品茶。

    流年把长袍交给何离,“您替他收着。”走到谢四爷身边,伸出小手掌,“爹爹,生辰礼物呢?她送/book2/showimg?5oiR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一条罗裙,绣了好多只蝴蝶,可好看了。哥哥亲手作了一幅画送/book2/showimg?5oiR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把/book2/showimg?5oiR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画的惟妙惟肖。爹爹您呢?”送什么给/book2/showimg?5oiR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呀。您家底儿最厚实,送硬通货吧。

    谢四爷不理会她,自顾自悠然品茶。流年等不得,踮起脚尖,伸手自他口中抢过茶盏,“爹爹,快拿出来呀。”别卖关子了。让/book2/showimg?5Lq6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等呀等的,猜呀猜的,有意思么。

    何离掩口而笑,拿起两件衣衫,命/book2/showimg?5Lq6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放至内室。谢棠年好像没看见一样,专心致致喝茶。谢四爷手中空空,面前站着个白皙纤巧的小女儿,一脸讨债模样。

    谢四爷慢吞吞吩咐道:“阿离,拿过来。”何离含笑答应,到内室拿了个紫檀木盒子出来,亲手放到谢四爷身边的桌案上。玉郎半辈子也没见过小七这样的,没辙了。

    “爹爹,是/book2/showimg?5oiR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的么?”流年热切问道。待谢四爷点了头,流年娴熟的打开盒子,颇为内行的点评了几句,“宝石很大,颜色也正,品相极好。珍珠圆润柔美,更难得是几十颗都一般大小,串做项链,定是上乘。”

    “拿去玩罢。”谢四爷声音淡淡的。看她这小眼神儿,回去会不会抱着这匣子珠宝睡觉?乖女儿,不过是些身外之物而己,何至于此。

    小流年把珠宝盘点一遍后,推回给谢四爷,“爹爹,存起来。”/book2/showimg?5oiR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又没有保险柜,身边放着这般贵重的珠宝做甚。这些东西饥不可食,寒不可衣,要说戴着好看吧,一则限于身份,二则限于年龄,/book2/showimg?5oiR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戴它也不合适呀。

    谢四爷微微点头。何离会意,拿起盒子笑盈盈说道:“小七,先替/book2/showimg?5L2g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存起来。”她还没来的及走,只见小流年伸出一个小指头,“一分利。”既然要存,自然有利息。

    谢四爷扶额,“阿离,算算该给她多少。”送她一份大礼,她还要存过来收利息。幸亏世上只有一个小七,若/book2/showimg?5Lq6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book2/showimg?5Lq6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养女如此,做父亲的不被累死,也要气死。

    何离抿嘴笑笑,“一年五百两。”这盒珠宝往少了说,也值五千两银子。一分利,每年该是五百两。谢四爷淡淡说道:“每年她生辰那日,提五百两银子给她。”

    “不要!”流年飞快的反对,“不提,要利滚利!”复利的效应是惊/book2/showimg?5Lq6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的。每年百分之十,复利,按照七二法则,本金翻倍需要7.2年。今年十岁,再过7.2年,快十八周岁了,正合适。

    流年小脸亮晶晶的,神情认真。谢棠年实/book2/showimg?5Zyo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憋不住,放下茶盏,徐徐走了出去。廊下,两名提着热水壶路过的小丫头冲他曲膝行礼,心中各自莫名其妙,“六少爷这是怎么了,笑成这样?”有什么高兴的事呀。

    谢棠年/book2/showimg?5Zyo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廊下乐了半晌,才慢慢走了回来。屋内温暖如春,小流年一手携着谢四爷,一手携着何离,眉飞色舞的不知/book2/showimg?5Zyo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说些什么。谢棠年脸上带着浅淡笑意,只听得自己妹妹兴高采烈叫了一声“美/book2/showimg?5Lq6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儿爹爹……”,顿时,谢棠年笑容凝固了。

    谢四爷转过头,淡淡扫了小女儿一眼。流年打了个激灵,忙转过头对何离讨好的笑,“美/book2/showimg?5Lq6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儿!”又转过头一脸谄媚的看着谢四爷,“爹爹!”方才是话说的急,说串了,说串了。

    谢棠年才进来,/book2/showimg?5Zyo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门口略站了一站。似笑非笑盯着小流年看了会子,实/book2/showimg?5Zyo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憋不住,又慢慢走出去了。小七,/book2/showimg?5L2g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给哥哥请大夫去!肠子都笑疼了。

    谢棠年再进屋时,谢四爷闲闲倚/book2/showimg?5Zyo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蹋上,神色淡然的开口撵/book2/showimg?5Lq6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棠儿,小七,回罢。”别/book2/showimg?5Zyo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这儿折腾/book2/showimg?5Lq6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了。大冬天的,早些歇着为好。

    谢棠年、谢流年一起出了静馨院。虽然不过一径之隔,谢棠年还是坚持送妹妹回去,“冬天路滑,/book2/showimg?5L2g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走路又不老实。”把妹妹送到恬院,看着她走进上房,才缓缓转身走了。

    第二天,流年早早的被鹿鸣从被窝里捉出来,“七小姐听话,今儿睡不得懒觉。”流年闭着眼睛任由她折腾,等到梳洗打扮好了,照照镜子,头是头脚是脚的,诸事妥当。喝了一盏温温热热的红糖罗汉果茶,起身去了萱晖堂。

    给谢老太爷、谢老太太磕了头,二老各赏了一个大大的红包,“好孩子,今儿又长了一岁,大姑娘了。”之后谢大爷、大太太处,四爷、四太太处,都过去了行了礼,拿了红包。沐氏、崔氏、瑞年、锦年处,也走了一遍。“七小姐,您可不算累的。”鹿鸣见她微微皱着小眉头,知道她嫌累,偷偷笑道:“若是爷们,还要先到祠堂磕头呢。”比您还累。

    末了,流年把几个红包全塞/book2/showimg?5Zyo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谢四爷手中。“也是一分利?”谢四爷淡淡问道。“嗯,一分利。”流年点头。一分利很不错了,年收益率百分之十,相当理想,相当知足。

    巳时中,客/book2/showimg?5Lq6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陆陆续续到了。瑞年、锦年、流年什么也不用管,并排站/book2/showimg?5Zyo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二门处迎接客/book2/showimg?5Lq6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三个小姑娘一模一样的装扮,都是粉雕玉琢、彬彬有礼的,让/book2/showimg?5Lq6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赏心悦目。

    “哪个是七小姐?”韩国公府世子夫/book2/showimg?5Lq6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傅氏初次登门,分不清谁是谁。过了二门,慢慢往内宅走着时,低声询问身旁的吴萱。吴萱声音也低低的,“最好看的那个。”乍一看上去,三个都很出色。仔细看去,年纪最小的流年,皮肤最白皙细腻,眼睛最美丽动/book2/showimg?5Lq6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最有灵气。

    傅氏微微点头,没再说话。本来,按她的身份,谢家该专程有太太奶奶陪着才是。可是今日来客众多,南宁侯夫/book2/showimg?5Lq6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六安侯世子夫/book2/showimg?5Lq6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靖宁侯世子夫/book2/showimg?5Lq6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等都早来了,所以,这会子殷勤陪/book2/showimg?5Zyom.www.uu234.com5bd93dab28LS0=S51zW6ELE49yS

    这对母女身边的,是衣着得体、满面陪笑的管事婆子。

78、第78章

    谢老太太年事已高,早已不出面待客。傅氏、吴萱母女二人到萱晖堂略坐了坐,便和早来的解语等人一起,由四太太陪着,去了待客的大花厅。大花厅宽敞轩朗,墙壁夹层间烧着炭火,厅内温暖如春。

    宽了大衣服,傅氏身穿石青刻丝银鼠小袄,大红洋绉灰鼠皮裙,脂光粉艳端庄坐着,矜持的和四太太、异母姐姐南宁侯夫人、庶长嫂六安侯府世子夫人吴氏等叙着话。靖宁侯府世子夫人齐氏性子随和,她和吴氏是亲家,和解语是妯娌,故此对傅氏极为亲热,一盆火似的赶着。

    待小辈也亲切。“丫丫,阿明,你们小姐妹定是不耐烦陪着我们这些老人家。不如你们到一边玩耍。”齐氏很体贴的说道。小姑娘家陪着我们做什么,不如换个地方自在叙话。解语带着丫丫,傅氏带着女儿吴萱,吴氏带着幼女傅好明。齐氏只有一女,嫁给了吴氏的长子傅好礼,身边带的是侄女岳清、岳湘。

    四太太很客气的附合,“极是,狠该出去散散。寒舍梅林粗粗看得,不如你们小姐妹出去赏玩梅花。”谢家梅林,算得上京城一景。梅林那边有快雪亭可供歇息,有几百树梅花可供赏玩,另有文雅侍女在侧,若哪位发了诗兴要作诗,随时笔墨伺候。

    岳清、岳湘年纪只有十一二岁,平日十分娇养,正是好动爱玩的年纪。闻言都笑盈盈的看着丫丫,等着堂姐带她们出去玩耍。傅好明比她们大不上两岁,也是个淘气的,眼睛忽闪忽闪盯着丫丫,分明在说“好表姐,快走快走。”

    丫丫忍不住一乐。说起谢家的梅林,就想起“绿萼梅花”。若不是因为世间有绿萼梅花,小哥哥如何会邂逅小不点儿?等他们将来成了亲,真该到梅树下好好拜拜,谢谢大媒。

    丫丫转头看看解语,解语微笑点头,吴氏、齐氏也点了头。只有姨母傅氏夫人不动声色,吴萱乖巧文静说道:“听姨母、舅母说话最有意思了,萱儿舍不得走。”愿意陪着长辈们,不愿意出去玩。

    正说着话,又有客人到了。解语的弟媳薛氏,带着女儿安晓旭从容而来。彼此寒暄过后,很自然而然的跟解语坐在一处,极是亲热。解语比幼弟安汝绍大上十几岁,算得上长姐如母。薛氏也是解语从小看着长大的,比寻常姑嫂间和气的多。

    安晓旭只有七岁,粉粉嫩嫩的,跟解语很有几分相似。她性子爱娇,缠着丫丫不放,“人家专程过来,要跟你一起玩的。”丫丫宠溺的揽着她,笑咪咪答应,“好好好,小旭儿,姐姐带你出去玩。”

    傅氏没好气的看了薛氏母女一眼,心中颇为不乐。在傅氏看来,父亲为重,解语是傅家血脉,便该全心全意为傅家着想。似解语那安家的继父,理他作甚?没个不向着亲爹、向着外人的道理。

    傅氏,名傅解意,是傅深和继室鲁氏的女儿,和解语同父异母。薛氏,名薛白,是安汝绍的妻子,安汝绍和解语同母异父。南宁侯在京城侯府中真是与众不同的一家,侯爷是外室子,侯夫人身世也复杂。南宁侯府那四个爹,不只谢四太太觉着怪异,很多贵夫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本来,京城这些贵夫人们都打定了主意要鄙视南宁侯府的。但是,南宁侯府从不主动交好与人,从不自己站出来跟人攀交情,让她们根本没有机会。慢慢的,时日久了之后,南宁侯夫人变成了全京城贵夫人暗中羡慕的人:四个爹都疼爱她,纵容她;没有婆婆管束;夫婿又英俊又有本事,居然还一心一意!儿女更不用提了,一个比一个争气。

    令贵夫人们烦恼的公婆难伺候、夫婿花心风流、儿子纨绔无能这些难题,南宁侯夫人一样没有。不只如此,她还把南宁侯府管的井井有条。多少年了,南宁侯府从没一件丑闻,像才出生的婴儿一般清清白白。

    很多出身高贵的夫人太太们对南宁侯夫人十分不屑,不惜得罪朝中重臣,也想当面讽刺挖苦南宁侯夫人一番。可她们找来找去,除了出身,还真找不着什么可以攻击解语的地方。倒是有几位生性坦率的夫人说过“身为女子,当贤惠大度”,哪有大家子夫人拦着丈夫不许纳妾的?只有寒门小户没见识的乡下女人才会这么小气。

    解语微笑,“无论天朝女子,波斯女子,大食女子,无论哪国哪族女子都好,也无论贫穷富贵,或容貌媸妍。但凡能令拙夫能多看她一眼,我必二话不话,聘为侧室夫人。”这话一出口,贵夫人一个一个下了气。这种豪言壮语,除了她,还有谁敢说?人家有个忠心耿耿的丈夫,不服不行。

    如今的京城,若说起南宁侯夫人,或许还是有很多贵夫人会不屑一顾。若问她们,“愿不愿你的女儿也像南宁侯夫人一般渡日”,十个里头,倒有九个半会怦然心动。谁不想女儿独占夫婿,逍遥自在渡日。谁傻了,真想自己亲生女儿照着女诫过日子。卑弱,卑弱个鬼。

    傅解意当然也做此想。她对女儿吴萱的打算,便是嫁到南宁侯府,做解语的儿媳妇。头些年她相中的是老大沈忱,因为沈忱将来会继承东昌侯府,成为东昌侯,那吴萱便是现成的侯夫人。后来沈迈出了事,她颇为可惜了一阵子。等到张雱一家重回京城,东昌侯府改成南宁侯府,她开始犹豫不定:是老大好呢,还是老二好呢,还是老三好呢?哪个会继承南宁侯府?偏偏南宁侯府一点不配合她,这么些年过去了,都没定下世子人选。

    沈忱、岳池、张屷,也全没定亲。本来,以姐妹之亲,开口问问也没什么。可傅解意跟安解语从小不在一起长大,情份淡薄,傅解意还真是开不了这个口。

    傅解意正心中不悦,又来了新客人。看到这位新客人,傅解意露出满意笑容。平时她跟庶妹傅解忧并不亲近,这会子看着解忧却顺眼的很:还是傅家人多势众啊。安家,到底还是人丁单薄了些。

    傅解忧已是四十岁的人了,却依旧一幅无忧无虑的模样。她身边的女儿常碧十五六岁的年纪,白净挺拔,英气勃勃,性子也爽快明朗,很讨人喜欢。

    好嘛,放眼望去,来的最早的这拨客人,全是南宁侯府的亲戚。敢情来一个安解语,便能招来岳家、傅家、安家、常家、吴家诸人。四太太在旁殷勤陪着客,心中感概,又颇有些骄傲。都是因着玉郎和南宁侯交好,南宁侯夫人才这般赏脸;南宁侯夫人一赏脸,她这些亲戚们全跟着来了。

    已出嫁的姑奶奶谢有年,带着儿子寅哥儿、女儿容姐儿也来的挺早。大太太百忙之中还拉着女儿说了会子梯己话,又好生疼了番外孙子、外孙女。谢有年笑嘻嘻说道:“难得回趟家,今儿我好好享享福,做做姑奶奶。”平日在杜家,公婆丈夫再怎么好,也不够自在。

    “回了谢家,你最大。”大太太也是做人儿媳妇的人,自然知道儿媳妇的苦,“大小姐,大姑奶奶,今儿你任事不理,好生自在一日。”

    玩笑了几句,谢有年好奇询问,“娘,这究竟是怎么了?小七过个生辰,怎么闹这么大阵仗?我们家老太爷都亲自发了话,让我早点回,还吩咐礼物不可轻了。”纯粹是为着丫丫?不像啊。杜阁老是疼丫丫,可也不至于丫丫喜欢小七,他老人家便把小七这么当回事。

    “别提了,还不是三房闹的。”大太太叹了口气,“好端端的,偏把个闺女拖到了这么大的年纪,最后给人做了填房。谢家女儿嫁到定海侯府做继室,你祖父祖母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这不,故意借着小七的生辰,去去晦气。”

    谢有年觉的有些不对劲。但要再细问什么,有侍女快步进来,急急禀告,“大太太,宫里来了位内侍监,传了圣上的口谕,赐给七小姐两件珍玩。”虽说有大爷、四爷接待着,也要禀告给大太太知道啊。

    大太太莞尔,“含山郡主面子真大。”京城从没哪家小姐有过这种殊荣。今日有了,可想而知,全因含山郡主。否则,圣上哪里知道世上有谢七小姐这么个人。

    等谢有年到了大花厅的时候,谢家亲眷都已到齐。即便是小七名义上的外家,韩司业家,也来了韩大太太和一位妙龄少女。谢有年暗中松了口气,这种场合,若是外家没来,可是够尴尬的。

    谢有年长自太康谢氏,嫁入天长杜氏,交际手腕圆熟。不过一会儿功夫,已是满面春风的跟诸人全部行过礼问过好,尤其跟解语十分亲热,“多日不见表姨母,十分想念。”解语和谢有年的公爹,是表兄妹。

    “阿嶷呢?”谢有年不见丫丫,少不了要问一句。解语微笑道:“这调皮丫头,带着妹妹们去了梅林。”小姑娘们眉来眼去,最后集体起身,出去玩了。

    梅林那边,这会儿正是热闹非凡。矜持的姑娘们藏身快雪亭中,秘不示人。吴萱、常碧、傅好明、岳清、岳湘可没顾忌,毫不客气的指使着,“大表哥,替我折那枝绿色的!”绿色多希罕呀。“哥哥,你看到那枝没有?孤削似笔,真有风骨,我要那枝。”岳清拉着岳池,指指点点。

    张雱远远的袖手站着,并不往前凑。本来,他们父子四人都是在外宅的花厅饮酒。沈忱和岳池喝着喝着,要来看谢府的绿萼梅花。谢松年兄弟自然大包大揽的答应,亲自陪了过来。

    到了梅林,遇到丫丫等人。姑娘们或是披着大红羽纱狐狸斗蓬,或是大红猩猩毡,一片鲜艳。独有丫丫披着件御赐的翠羽斗蓬,金碧辉煌,耀人耳目。

    见了张雱父子,稚嫩的安晓旭率先欢呼,“干活的人来了!”姑丈也在,表哥也在,不管要折什么梅花,都能够着了!常碧等人也乐,可不是么,干活的人来了。纷纷指使起表哥。

    张雱可不管。“我只给解语折梅花。”张屷和丫丫一左一右站在他身侧,远远看着。张屷替谢家心疼,“遇到这拨俗物,梅林遭殃了。”

    沈忱和岳池哪能由着她们胡闹。沈忱笑道:“小旭儿年纪小,我替她折枝红梅,哄她玩玩。阿萱阿明阿碧还有清儿湘儿,你们不许闹了。”是来赏梅的,还是糟蹋的。

    谢松年极为客气,“沈兄,有花堪折直须折。”谢鹤年、延年、棠年也笑道:“多折几枝,回去插瓶。”谢延年待客最热诚,虚心请教吴萱,“那枝胭脂红的可好?”只待她点了头,便要想法子替她折到。

    岳池兴味索然。本来想看看小阿屷魂牵梦萦的绿萼梅花,那清丽脱俗的绿梅,应是一片幽静淡雅。岳池扫了一眼远处的老爹、弟妹,冲沈忱使了个眼色,悄悄走向梅林深处。

    越往里走,越安静。身畔是一树树梅花,或艳如朝霞,或白似瑞雪,或绿如碧玉,煞是好看,仿佛行走在仙境中一般。岳池伸手攀过一枝白梅,嗅了嗅,花香醉人。

    岳池蓦然停下脚步。眼前是一丛绿色梅花,浅浅的绿色,淡雅宜人。梅树下,一名妙龄少女悄然独立,仰头望着绿梅,神情陶醉。

79、第79章

    少女年纪尚稚,约有十四五岁的样子。头上梳着俏皮的倭堕髻,耳中戴着明珠坠子,越发衬的面目白皙姣好。她这么随随意意往梅树下一站,身姿婀娜,人比花娇。

    这里是梅林深处,人迹罕至。也不知她是哪家姑娘,胆子倒很大,敢一个人过来赏玩梅花。姑娘家不是爱成群结队的么?她倒是与众不同。岳池静静立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她。

    一阵微风吹过,吹落数片梅花。少女浅浅笑着,伸出一双莹白素手,起身去捉悠然飞落的梅花。她身姿迅捷曼妙,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练过功夫的。岳池嘴角翘了翘,怪不得敢独自一人,原来是艺高人胆大。

    咔嚓一声,岳池身侧一枝残梅折断。少女转过头,顺着声音望了回来。她气韵恬淡,眼神纯净,看见梅树下站着名锦衣华服的陌生青年男子,微微一怔。

    岳池颔首致意。少女无语看看他,凝神听了听周围的动静,飞身向左侧跑去。左侧,隐隐能听见女孩子的笑闹声。花丛中,她轻盈的奔跑着,银貂斗蓬飞起来,柔亮悦目。

    “小心挂着。”耳畔响起略带揶揄的轻笑声。一只纤长优美的男子手掌,彬彬有礼替她拂开前方斜伸出来的树枝。少女吃惊转头,那陌生青年男子,竟不疾不徐如闲庭信步一般跟在她身侧。

    自己已是用了全力,他他他……少女心中骇然,狠狠瞪了他两眼,脚下越发用力。快了快了,女孩子的笑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大胆狂徒,还不停下!”前方俏生生站着一名稚龄少女,容貌娇嫩,声音清脆悦耳,披着件缂丝紫貂斗蓬,气势万千的指着那陌生青年男子,喝道。

    那陌生青年男子倒是听话,果真倏地停下脚步。稚龄少女更加神气活现了,小手一挥,“速速退却!”那陌生青年男子长笑一声,纵身跃至梅树上,眨眼功夫便不见了踪影。

    少女惊魂甫定,“谢七小姐,多谢你。”她在谢府二门处见过流年,认得这便是正过十岁生辰的谢七小姐。这可如何是好,自己初回京城,头一遭出门做客,便遇上这种事。这若是被家中知道了,或传开了,岂不是非常麻烦。“女不教,母之过”,祖母本就不待见母亲,这下子更有话说了。

    “江六小姐,您谢我什么呀。”流年乖巧的笑着,一脸的天真无邪,“咱们在梅林中碰巧遇上了而己,有什么好谢的?”我也来玩,你也来玩,林中相遇,实属偶然。

    江六小姐放了一大半心。“我才回京城,各处都不熟。”和流年并肩缓缓走着,抱怨道:“我和表姐她们一道去赏绿萼梅花,走着走着,跟她们走散了。”她的表姐,是陆翰林的独养女儿陆晓琳,谢锦年的闺中密友。

    流年仰起小脸,快活说道:“跟她们走散了,便遇到我了呀。”小姑娘,这回是没什么的,放宽心。你跟陆晓琳走散了,很快遇上我,任事没有。

    江六小姐停下脚步,敛衽为礼,“笑寒感激不尽。”流年笑弯了眼睛,“好姐姐,您要是偶尔遇着个人都要感激不尽,会忙死的。”原来江六小姐的闺名,是江笑寒。

    江笑寒性情也算豁达,见流年如此剔透,也大大方方询问,“妹妹,你认得方才那人?”她一幅有恃无恐的样子,那青年男子又很听她的话,分明是认得。

    流年一乐,“我认得他爹。”方才我正跟他爹、他弟弟一处赏玩梅花,商量着折哪枝更合适。正商量着呢,他爹忽然跃到一处高高的树枝上。再下来的时候,笑的什么似的,“小阿屷,咱们快躲起来。小不点儿,莫跟阿池客气。”方才对二哥颐指气使的,过瘾!这会子,估计张伯伯寻着二哥,正不遗余力的笑话他呢。

    两名侍女迎面而来,恭敬行礼,“七小姐,江六小姐。”正是流年的侍女鹿鸣和之苹。再往前走,出了梅林,谢锦年陪着几位贵族少女在亭中安坐,品香茗,赏梅花。那几位贵族少女都是她素日交好的,锦乡侯府的四小姐关幼诗,虞尚书的嫡长女虞思卿,陆翰林的独养女儿陆晓琳。

    关幼诗年纪十二三岁,生的清秀可人。虞思卿和陆晓琳都是十五岁,披着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仪态端庄。见到流年和江笑寒一起过来,陆晓琳眼中闪过一抹诧异。

    都是名门之女,心里不管怎么想的,面上礼数都很周到。彼此寒暄过后,陆晓琳娇嗔的责怪江笑寒,“你这孩子,怎么净乱跑呀?一会儿功夫便看不见你了。”江笑寒淡淡一笑,“跟表姐前脚走散,后脚便遇上了七小姐。”跟谁一起玩不是玩,有什么不一样的。

    陆晓琳扑哧一笑,“瞧瞧这孩子!她从小在辽东长大,到底跟咱们京城女孩子是不一样的。”若是京城长大,这会儿该亲亲热热拉着自己这表姐,一幅姐妹情深的样子。

    流年在亭中略站了站,陪笑告辞,“对不住,失陪。”今儿她是小寿星,各处客人都要照顾周到。再三道歉,带着鹿鸣和之苹走了出来,沿着曲曲折折的小径走过去,进到一处暖阁中。

    暖阁中,张雱和张屷都面带笑意。张雱想着又有一个儿子可以打趣,眉开眼笑。张屷细细回忆二哥是如何笑话自己的,打算加上两倍还回去。

    “伯伯您看过了么?林中可有什么蹊跷之处。”流年进来,先问正事。江笑寒怎么会跟陆晓琳她们走散的,若不是遇到岳池,而是遇上旁的什么男子,多少尴尬。

    “我去看了。阿池他们才走过不久,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子偷偷溜进去,在林中徘徊许久。”张雱长话短说,“这小子不精明,如今还在里头傻转悠呢。”

    流年鼓着小脸颊想了想,“伯伯您去把那小子打晕,狠狠揍他。”不用问也知道是龌龊事,到我家来闹腾,到我家来暗算人,不打他一顿,嫌他腥么。

    张雱乐呵呵答应,“成!小流年,伯伯替你好好揍他!”张屷悄悄拉流年的衣襟,“怎么不让我去?”打人而己,用得上劳动爹爹么?流年轻轻笑笑,“张乃山,你又不爱打人。”伯伯么,见到坏人不让他动手,他手会痒的。

    打人这件事,第一该给沈迈,第二该给张雱。这两位前盗匪,耐着性子奉公守法的,偶尔也要让他们做做侠客,除暴安良。要不,岂不憋坏了。

    张雱摩拳擦掌,去林中把那傻小子一掌打晕!又踹了几脚。这是在谢家,本来自己不好意思动手惹事的,可是小流年都放话了,自己这做伯伯的,怎么着也该为孩子出这口气不是。

    张雱打完人,慢悠悠回了外宅大花厅。谢四爷淡淡问他,“无忌,梅花好看么?”弄什么玄虚,自己不过出去迎了迎内侍,回来后南宁侯府一家子全不见了。

    “非常好看!”张雱伸出大拇指,热烈赞扬,“太好看了!”有红的有白的有绿的,品种真齐全。你家怎么会有绿色梅花呢,先是把我家小阿屷招了去,如今又把我家阿池招了去。这冬天还长着呢,回家跟阿忱说说,让他有事没事到谢家转转。他这亲事,我和解语倒不在意,阿爹和爹爹都催过十七八遍了。

    张雱笑的见牙不见眼。他在厅中喝着酒,听着戏,也不耽误正事。戏正唱着,沈忱、张屷已经把“林中姑娘”的底细打听的清清楚楚,一一报了过来。

    江笑寒自小长在辽东,生平第一次回京城——好好好!张雱大乐。他自己正是从小长在辽东,八岁那年才跟着父亲岳培回了京。从小在辽东长大,这姑娘真会挑地方。

    江笑寒出自诚意伯府。父亲江雨是诚意伯嫡次子,一直在辽东都指挥使司效力。母亲卢氏是辽东女子,家中世袭武职。江雨和卢氏育有儿子江武和女儿江笑寒,没有庶出子女——很好,家中人口简单。

    江笑寒和江武一样,从三岁起开始习武,功夫很过的去——这真是太好了,会功夫。这往后要是闲着没事,还能切磋一番,有趣!很有趣!

    江笑寒回了诚意伯府,很不受祖母诚意伯太夫人待见——张雱很是气愤。什么眼神儿呀,这么好的姑娘不受待见?老太太有毛病吧。

    原因么,很令人唏嘘。江雨是太夫人亲生的,不过生他的时候难产,差点没了命。并且,因为生他损伤了身子,直将养了三五年才好。江雨自小不受疼爱,才十四岁便从了军,在外奔波了二十多年。这是江雨自赴辽东后第一次回京。回京的原因,是太夫人“病了”。

    真病了?张雱颇为怀疑。

    沈忱冲他伸伸大拇指,老爹聪明!

80、第80章

    诚意伯太夫人陆氏确实不是真病,装的。装病的原因,是因为她那心肝宝贝的外孙兼娘家侄孙,陆翰林的长子陆琏。陆家本来是江郡名门,后来渐渐败落了,族中出色子弟不多。太夫人厚道,不忘本,虽然当年陆翰林不过是名举人,家业也十分萧条,还是毅然决然把嫡长女嫁了过去。

    婚后育有陆琏、陆晓琳兄妹二人。陆琏相貌清秀文雅,性子也随和,极得太夫人疼爱,“琏儿这孩子,跟他祖父一个稿子。”真是陆家的好子孙。

    陆琏生性好学,酷爱读书。今年春天,陆琏和两名同窗一道去辽阳拜访大儒周老山长。周老山长曾执教西山书院,经义娴熟,制艺严谨,陆琏等人听周老山长讲了两天功课,都觉茅塞顿开,不虚此行。

    既到了辽东,陆琏少不了要拜访二舅江雨。江雨虽多年不曾回京,逢年过节总有书信、礼物。不只太夫人处、诚意伯处,便是陆家,也从未漏下一回半回。陆琏虽和二舅从未谋面,却收过不少人参貂皮之类的重礼,自然知道二舅是疼爱他的。

    在辽东城郊一处幽静雅致的庭院中,陆琏见到了二舅父、二舅母、表哥江武和表妹江笑寒。初见江笑寒那一刻,一向斯文有礼的陆琏话都不会说了,结结巴巴颠三倒四的,俊秀的脸庞成了块大红布。

    陆琏回京后,就磨着爹娘、外祖母,要求娶江笑寒。他娘亲江氏是伯府嫡女,心高气傲,实在不愿娶个长在偏僻荒野之地的姑娘,“她长在辽东,哪有京城少女娴静文雅?”陆翰林也不大赞成,“还是书香门弟的女孩儿好。”多么的知书达礼。太夫人更是皱眉,“你二舅从小不机灵,他的闺女,能好到哪去。”对江雨着实不喜,连带着也不喜他的儿女。

    一向疼爱自己的长辈全都摇头,把陆琏气的躺在卧房中蒙头睡倒,不吃不喝。不过两三天功夫,江氏先着了慌,陆翰林也叹气,“由他罢。”虽不知品貌如何,江家嫡女,也差不到哪去。即便真的不好,反正年龄还小,往后悉心教导也就是了。他们这做父母的松了口,陆琏方起了身,用了饮食。

    在太夫人心中,嫁到陆家可是份殊荣,寻常女子是不配的。她老人家专程命心腹陪房卢嬷嬷去了趟辽东,“仔细看看,六小姐生的如何,性子如何。”唯恐江笑寒有不好之处,玷污了陆家。

    卢嬷嬷回了京,一五一十禀报了,“六小姐今年十四岁,修长苗条,比四小姐五小姐还高些。皮子雪白,一双杏眼温柔澄净,面目姣好。性子也安静,待下宽和。亲事么,因六小姐年纪小,尚未及笄,有几家同僚来探口风的,二爷、二太太都未答应。”卢嬷嬷是这么多年来诚意伯府第一位派去辽东探望的,江雨夫妇喜出望外,待她客气周到。卢嬷嬷心是肉长的,自然感动,说的都是好话。

    太夫人不大满意,“比四丫头五丫头还高?傻大个子可不好。女孩儿家,该是增之一分太长,减之一分太短。”虽嫌弃着,还是点了头。没法子,谁让她心疼宝贝外孙呢。

    长子的婚事,轻忽不得。陆翰林修书一封,拜托江家姻亲、辽东都司经历于栋夫妇为媒,到江雨府上提亲。江氏和陆翰林,还有太夫人,都觉着陆家家风清正,陆琏年少俊美,和江笑寒又是表兄妹,这亲事定是稳稳的能成。

    江雨不答应。他的宝贝女儿立志要嫁位英雄豪杰,像陆琏这样的文弱书生,根本不屑一顾。江雨和卢氏只有江笑寒这一个女儿,命根子一样,她即不喜书生,那便不嫁书生。

    江雨拒绝的很委婉,“琏儿是个好孩子,可惜和小女没缘份。小女自生下来后,便有大师替她算过命,不可婚配属鼠的男子。”陆琏,正是属鼠。

    消息传回京城,太夫人拍了桌子,“反了他了!”这不识抬举的,生下来便会折腾人,亲娘让他折腾的差点没了性命!六丫头长自乡野,陆家能看上她是她的福气,倒拽起来了!

    太夫人恨不能亲赴辽东,兴师问罪。江氏气的白了脸,连连冷笑,“娘,您这小儿子,架子大的很!”什么属相不合,借口罢了。真想不到,从小沉默寡言又蠢笨的弟弟,倒会看不上自己的琏儿。

    一来二去的,太夫人便“病了”。一封接一封的书信飞去辽东,江雨无奈,只好携着妻儿回诚意伯府侍疾。这两年辽东没有战事,边境平和,亲娘又病了,如何能不回京。

    今日,是江雨一家回京的第五日。这几日之中,太夫人纡尊降贵,亲口提过“六丫头和琏儿是好姻缘”,江雨夫妇不肯接话。卢氏更把江笑寒看的死紧,日则同行,夜则同眠。可怜陆琏一片相思,连个和江笑寒独处的时机都捞不着,急的团团转。

    大约是这么着,开始打的歪主意。“我忖度着陆琏那厮是自负才貌,要寻个幽静之处,用言语打动江六小姐。”沈忱笑道。陆晓琳把人生地不熟的表妹引到梅林中便离去了,后来一直在亭中安坐,并没打算带人去“偶遇”。看来陆氏兄妹自信很足。

    用言语打动江六小姐,敢打我儿媳妇的主意?张雱愤愤,放下手中酒杯,“疏影横斜,令人流连。”还要去赏梅。陆琏那臭小子,方才打少了,不解气,老子再去补上几脚。

    谢四爷徐徐站起身,“无忌,你我同行。”张雱打个哈哈,想把谢四爷推回去,“晚鸿,咱们自己人,你不必陪我。”跟你一起,我还怎么动手打人呀。

    谢四爷白玉般的面容上浮过一丝浅淡笑意,“无忌有所不知,我家梅林不可独往。林中有花仙的。”若不小心冲撞了,花仙不会跟你客气。无忌你功夫再厉害,打得过仙人不?

    谢延年、谢棠年都在父亲身边服侍。谢延年略略吃惊,“爹爹,梅林之中有花仙么?”怎么自己从未听说过。谢棠年一本正经,“有,我亲眼见过。”容颜如雪,绝世惊艳。

    谢家大姑奶奶的夫婿郁汉民素日风趣,最好玩笑,一脸兴味的凑了过来,“延儿,你镇日读书,竟是读傻了。这花仙么,自然真的有。你大姑母跟我说过,她幼时在太康梅林中便遇到过。”花仙有灵气,谢家在太康,她便在太康;谢家迁至京城,她自是跟到京城的。

    父亲肯定没有妄语,弟弟神色认真,不像是闹着玩。连姑丈都这般说了,那定是真的。谢延年恍然大悟,怪不得幼时祖母和母亲总是交代,“延儿,不可独自去梅林。”原来是怕冲撞了花仙。

    “原来如此。”张屷走到谢棠年身边,感概道:“损之兄跟我说了不下八遍,嘱咐我不可单身前往梅林。我这会子方才明白,原来兄台是关心爱护于我。”谢棠年淡淡看他一眼,“好说,好说。”

    谢家七小姐的生辰宴会非常之隆重,贵客如云,宾主尽欢。唯一不太好的是,外院来客中有位青年公子顽皮,说是“更衣”,实则独自去了梅林赏玩。不巧,他在林中遇到了花仙。同席之人久等他不至,未免要出厅寻找。结果在一株花吐胭脂,香欺兰蕙的梅树下找着了,兀自昏迷不醒。众人七手八脚将他抬了出来,请医延治。听说他回家后将息了数日,方能下床。

    也没人怎么放在心上。“青年人,行事不知轻重。”你去人家做客的,一个人瞎跑什么?宴席上酒菜又精美,戏文又热闹,不饮酒不听戏的,专程跑到林中“遇仙”?也不看看自己什么长相,仙子能看上你?不自量力。

    谢七小姐的生辰宴会,隆重又圆满的结束了。

    之后没几天,腊月初三,谢二小姐出阁。因已经分了家,灯市口大街并不曾送出任何一张请贴。谢三爷一个从七品的主簿,能有多少脸面?故此来送嫁的亲眷并不甚多。谢二小姐的婚事,颇有些无声无息。

    三太太咒骂了许久。“死没良心的一家子,不把三爷看在眼里!”虽是庶子,也是老太爷亲生的,竟这般糟蹋。嫁女儿还及不上个小丫头过生日,欺人太甚。

    心里实在气不过,三太太专程来到灯市口大街,跟四太太推心置腹,“弟妹,你这性子未免也太好了,由着个庶女张狂!她亲娘是个几串钱买进谢家的丫头,她如今竟跟锦儿不相上下了!”

    四太太明知她是在挑拨生事,只淡淡笑着,“谢家宽厚,向来嫡子庶子、嫡女庶女一体教养。可这嫡是嫡,庶是庶,再也改不了的。”在谢家这宅门之内,小七跟锦儿差不太多,出了门,你再看看。哪家夫人太太,会待见小妇养的。

    三太太冷笑道:“不是我说你,太过实心眼儿!你放眼看看,谢家四兄弟,哪房像你似的?爷儿们成亲前的通房,或是死或是嫁,或是在后宅凄凄凉凉渡日。哪像你房中这位,有心计有手段,有儿有女的?就她那出身,也敢这么着,也不怕折了寿。”你还不赶紧收拾了她,留着她做什么。

    四太太正色说道:“不瞒三嫂说,我如今虽是脱了孝,和四爷还是分房而居。不为别的,母亲养我育我,恩重如山,我再怎么着,也要为她老人家守上三年孝!我既是守着孝,四爷身边总要有人服侍,袁姨娘何姨娘都是妥当的,有她们,我省不少心。”你还有脸来教我,真是好笑。我好也罢歹也罢,总强似你。难道定要像你那般闹,闹的爷儿们不回家?你自己家宅不宁,便来挑唆于我,真是居心险恶。

    三太太张口结舌,说不出话。这出嫁女和在室女不同,守孝一年就够了,为什么要守三年?看着四太太严肃端庄、正义凛然的模样,三太太无话可说,落荒而逃。

    四太太为亡母守孝三年这事,亲友中多有知道的,一片赞誉之声。韩家,韩司业性情迂腐,大为赞成。韩大太太明知婆婆行事不妥,谢四爷心存芥蒂,所以也是全力支持。“妹妹,你是韩家教出来的好姑娘。”只盼着势易时移,三年过后,谢四爷渐渐淡忘前事,不再计较普济寺那场闹腾。

    三太太走后,四太太闭目念了会儿佛。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叫进来大丫头怀楚,“这几个月,四爷起居是谁服侍的?”自从分了房,谢四爷的起居她便不再过问。不是不关心,是怕问了之后,心会痛。

    “回太太:袁姨娘身子一向不大好,时常病啊痛的。四爷隔个三五日会去看她,坐会子,看看脉案,却极少留宿。平日,都是何姨娘服侍的。”怀楚小心翼翼答道。

    四太太沉默了半晌,无力的挥挥手,命怀楚退下。“有心计有手段”,这何离,没准儿还真是有心计有手段。晚间谢延年过来请安,四太太撑不住掉下眼泪,“延儿,你要胜过谢棠年,一定要胜过谢棠年!”还有锦儿,将来定要过的花团锦簇,把小七给比下去。

    谢延年忙替她拭泪,心中莫名其妙,“娘亲,我功课一向比六弟出色。可是,我盼着他好,盼着他跟我一样好。”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将来考了科举,出了仕,是有个窝囊没本事凡事要靠自己提携的弟弟好呢,还是有个同在官场风生水起守望相助的弟弟好?

    四太太气的肝儿疼。自己长子这长相、脾气、行事作派,都像他外祖父。为人方正是好事,可是不通世务、迂腐刻板,真是叫人着急上火。

    谢延年读书读傻了,半点不精明。小柏儿还小,什么也不懂。二子一女当中,和四太太最贴心、最让四太太舒心的就是谢锦年了,“娘亲,哥哥性子古板了些,却宽厚仁慈,并不是坏事,您莫要忧心。您若想哥哥活泼,不如往他身边放两个有灵气有眼色的人。”谢锦年说的含蓄。

    这话有道理。四太太深以为然,果然张罗着要给谢延年添丫头。谢延年房中是有两个通房的,因为是一个下雪天被带到他面前的,谢延年随口给二人起名为雪娴、雪茹。雪娴、雪茹长的都是浓眉大眼,唇红齿白,也粗通文墨,却都不是千伶百俐之人。

    “要添,给六哥一道添了,莫厚此薄彼。”谢锦年笑吟吟说道。每回出门做客,都会有少女主动结识她,或明或暗的问谢棠年。谢锦年对这个容貌出众的庶出哥哥,倒是与有荣焉。

    “罢罢罢,我可不管那样闲事。”四太太笑着摇头,“让你爹爹操心去。”自己真提过要给棠年挑丫头,偏偏玉郎说什么“他身子弱,再将养两年”,这可怪不得旁人。

    静馨院里,何离跟谢四爷也在商量同样一件事。“玉郎,真不给棠儿挑人?”两人穿着同样款式、同样颜色的浅紫色睡袍,躺在床上说话。

    “棠儿还小,再过两年。”谢四爷闲闲说道。十六岁,气血筋骨尚未壮实,何必着急。妖娆的紫色,衬的谢四爷肤色越发白,头发越发黑,色相更加诱人。

    “玉郎当年,也是十六。”何离转头看着谢四爷,温柔中带着调皮。如今说什么“男子破阳太早,则伤其精气,女子破阴太早,则伤其血脉”,当年怎么不讲究啊。

    “当年,是你引诱我。”谢四爷浅浅一笑,伸出纤长优美的手指,轻抚何离的脸颊,“这么些年了,阿离也没什么长进。”还是当年那些招数,毫不推陈出新,笨阿离。

    何离亲亲谢四爷的手指,轻轻扯开他的腰带,“玉郎呢,可有长进?”谢四爷抬手取下帘钩,浅秋香色锦帐曳地,何离眼前一暗,唇已被他吻上,“阿离试过便知。”

81、第81章

    温存缠绵了大半夜,才搂抱着胡乱睡去。次日清晨何离迷蒙睁开眼,面前是一张精致美好的男子脸庞,像个孩子般睡的正酣。何离柔情满怀看了他好半晌,轻轻叹了口气。玉郎长成这样子,真是迷死人了。

    何离轻手轻脚起了床。梳洗过,擦了微微发黄的宫粉,遮住满脸的□。早上请安时四太太厌恶的看了她一眼,“瞧你那轻狂样儿,快快离了我的眼!”心里不定怎么乐呵,低眉顺眼的装给谁看呢。

    何离和袁昭一起毕恭毕敬行了礼,退了出来。袁昭带着两个柳条儿一般苗条的小丫头,跟何离并肩走着。“阿离,玉郎待你,始终是好的。”袁昭声音里有几分伤感。她一直是个美人,即便如今已三十多岁,依旧美貌出众。她又常病着,更是可怜可爱,楚楚动人。

    何离微微一笑,“阿昭,咱们两个是打小便服侍他,你还不知他的性子么?他自来便是如此,生□洁净,不能闻药味。”更不喜有人添麻烦,不喜女子多事、多话。

    袁昭幽幽叹了一口气,“总之是我命苦。”上苍既给我了一幅好容貌,为什么让我这般娇弱?像阿离这么粗笨的,罚跪她也没事,站着服侍四太太一天她也没事。自己可不行,被折腾个两三回,浑身跟散了架似的。

    说着话,不知不觉走到了岔路口,道了别各回各院。何离回去后,谢四爷已走了。独自一人吃过早饭,院中走了几步,回屋支起绣架,在一块碧莹莹的云锦上专心致致绣起嫩黄的折枝花卉。小七已是大姑娘了,往后她的衣饰,定要件件精美。

    晚上棠年、流年都过来看她。流年小大人儿一般交代,“您定要常出来走走,不能总闷在屋里。我多一件衣衫或少一件衣衫无关紧要,您若闲着没事做两针也使得,却不可累着。”何离对她千依百顺的,自然一一点头。

    流年眉飞色舞,“您帮我算算,有多少利息了?”生辰宴没白开,收了不少贺礼。按说这贺礼是全该归到公中的,一则年纪小,不得有私财;二则有许多将来是要回礼的,回礼需公中出。不过谢四爷知道她贪财,专为她立了小账,“给你存着,一分利。”

    何离还没来得及去算,谢四爷施施然走了来,“棠儿,小七,可要打牌?”拿出幅纸牌,娴熟的洗着。流年挣扎了好半晌,打,还是不打?不打,舍不得;打,回回输呀。

    棠年淡然道:“我打。”回头问何离,“您借我几两现银可好?”何离忙点头,“好,好。”回内室取了封雪花纹银,也不知是多少,放在棠年面前。

    流年苦着小脸作了半天思想斗争,最后豁然开朗,“打!算我一个!”冬夜漫漫,不打牌,做何消遣?人是需要娱乐的,又没电视又没电脑,再不玩个牌,未免过于自苦。钱算什么呀,千金散尽还复来!

    四个人坐下玩牌。流年照例输,谢四爷照例赢,棠年跟何离大体上不输不赢。流年问何离,“您估摸着,我今年的利息还有没有剩?”要是今突把一年的利息都输光光还算好,只要不危及本金,就知足了。

    何离面色温柔,“小七,估摸着打到最后,今年的利息将将够。”剩不下来的。流年仰天长叹,“时不予我,技不如人,夫复何言!”运气又不好,技术又不高,没办法呀没办法。“今晚的快活时光,过于昂贵。”临走,回头抱怨着。何离很有些歉意和不忍,谢四爷却是神色自若。

    进了腊月,谢家照例开始忙忙碌碌起来,治办年货,清扫房舍什么的,事情很多。墨耕堂却是冷清了,先是岳澄领了金吾卫的差使,接着是皇帝赏了张屷一个锦衣卫指挥佥事。墨耕堂一下子少了两名学生。

    “张乃山,你是几品官呀。”张屷来告别的这天,流年跟他悄悄溜到暖阁中,坐在地上吃果子、说话。岁月飞逝,不知不觉间,张乃山都上班了。

    “别提了。”张屷苦着脸,“皇帝不知怎么看我不顺眼,硬要跟我过不去。”不只赏差使,还赏了个锦衣卫的差使,还是正四品的指挥佥事。又没人去求他,自己好好的在国子监上着学,在墨耕堂练着字,没招他没惹他的,突然下这么道口谕。

    “锦衣卫都是坏蛋吧?”流年深表同情。锦衣卫直接听命于皇帝,朝中的其他官员根本没他们没辙。有特权就一定有**,历代的锦衣卫,名声大多很差。

    “也不是。”张屷赶紧分辩,“也有好人的。”现任锦衣卫指挥使程陆威是名门之后,任职十五年来,恬淡寡欲、刚正不阿,一改锦衣卫统帅招权纳贿、欺罔官民的形象。程陆威治下的锦衣卫,并没有骄横不法诸事。

    谢棠年出现在暖阁门口。他披着件考究的玄狐斗蓬,和谢四爷一样容颜如玉,一样神情淡然。张屷看见他,心里有些发闷,小不点儿这哥哥,委实不易讨好。不管怎么拍他马屁,他都是浅淡笑笑,不置一词。

    流年拍拍身边的地毯,“哥哥,过来坐。”张屷站起身,礼貌邀请,“损之兄,请坐。”这才多大会子,才说了几句话。谢世叔父子二人真是小气死了。

    谢棠年淡笑,“寒舍简陋,招待不周。”走过来席地而坐,轻描淡写的说了些“这几日天气晴朗”之类的话,拉着流年站起身,“小七,回罢。”玩什么玩,你功课做了么。

    “我还有好多话要和张乃山说。”流年仰起小脸央求,“哥哥,您先走好不好?”我还没来得及问他,江笑寒怎么样了,二哥又见过她没有?有什么打算。难得二哥追一回小姑娘,我们要给他加油打气出主意呀。

    谢棠年不为所动,“有什么不懂的功课,哥哥教你。”流年瞪了他一眼,难不成我能跟你说二哥的私事?我说了你也不知道!

    流年虽被拉走,还转身用口型跟张屷说着“江笑寒”。张屷会意点头,“放心,会告诉你的。”他这回是来送请贴的,拜师一场,在墨耕堂学了这么久,于情于理,该有谢师宴。谢师宴上,自然有机会畅谈。

    诚意伯府,满头白发的太夫人颤巍巍站起身,指着下首恭敬侍立的男子怒喝,“江雨,你长本事了!敢忤逆于我!”她的夫婿老诚意伯亡故多年,长子袭了爵,待她一向恭敬孝顺。陆琏的亲事,是太夫人这么多年来第一件不趁心如意之事。

    陆琏自打从谢家遇了“花仙”,生了一场病后,对江笑寒更加痴情,非卿不娶。江氏、陆翰林见江笑寒品貌过人,儿子又是一片真心,便郑重的跟江雨夫妇再次提亲,“六丫头嫁到我家,我们必定待如亲生。属相不合,咱们寻大师破解,多添香油钱。”有钱能使鬼推磨,属相不合而己,难道不能破解。谁知江雨夫妇不为所动,坚不肯允,以至于太夫人动了怒。

    江雨年近四十,身穿青色织锦棉袍,高大魁梧,面有风霜之色。他少小离家,二十多年来事事靠自己,在太夫人面前便不像兄长诚意伯一般驯顺服贴。更何况太夫人所说之事,在他来说是宁死不可。

    从前在辽东时,他还只是嫌弃陆琏文弱书生,不合胃口。回京后细细打听了,陆琏自幼受父母、外祖母宠爱,三年前身边已有开脸的丫头服侍,到如今房中丫头竟有七人之多。江雨和卢氏夫妇二人脸全黑了,寻常人家给少爷房中放人的尽有,哪有这么多的?可见家教不严,可见陆琏好色。这门亲事万万不能应下。

    “儿子不敢忤逆。”江雨面色恭谨。太夫人得意笑笑,“谅你也不敢!江雨你倒是说说,琏儿这外甥,跟六丫头比,究竟是哪个紧要?”琏儿可是陆家男孙!

    “自然是六丫头紧要。”江雨慢条斯理、自然而然的说道。这话还用问么?一个是亲生女儿,一个是外甥。陆琏再要紧,能要紧过我家笑寒?江雨眼神中闪过一丝冷酷。

    太夫人大怒,“江雨,你做人要凭良心!”琏儿是陆家好男子,居然不如一个丫头片子要紧?江雨你油脂蒙了心!江雨神色很恭敬,“儿子做人,一向凭良心。”对太夫人的怒气,仿佛视而不见。

    太夫人连连冷笑,“好,好,江雨你好!”冷笑过后,咄咄逼人的问道:“江雨,是你闺女要紧,还是亲娘要紧?”你江雨既能硬着心肠说外甥无关紧要,那亲娘呢?亲娘可能及得上你宝贝闺女?

    太夫人心中冷笑。江雨,不管你心中是如何看重六丫头,你敢大声说出来么?不管你心中对我这亲娘是喜,还是不喜,你敢对我不孝么?你若敢如此,是不想活了。我天朝以孝治天下,满朝文武官员,有哪个敢不孝的?

    “自然是母亲您要紧。”江雨恭敬又冷淡的说道。太夫人重重“哼”了一声,“你亲娘现求着你嫁女儿,救琏儿的性命,你说吧,嫁还是不嫁。”

    “不嫁。”江雨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您想什么呢,婚姻大事,历来是“父母之命”,而不是“祖母之命”。婚姻是合两姓之好,是结亲,不是结仇,没个女家不愿意,强逼着的道理。

82、第82章

    诚意伯府仪门内一处大院落,上面五间大正房,雕梁画栋,很是奢华。两边厢房、耳房、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此处,便是诚意伯夫妇所居住的正内室,荣庆堂。荣庆堂外一条宽阔的道路,青色砖石铺就,直接通向大门。

    一名身披莲青羽毛缎斗蓬的少女面带笑意走了进来。她眉清目秀,衣饰考究,身后跟着数名青衣侍女。“四小姐来了。”廊下的丫头们见了少女,纷纷笑着迎上来,行礼问好。四小姐江慕寒可是伯爷、夫人的嫡女,备受宠爱。

    更有那眼力劲儿好的,早殷勤打起猩红毡帘,服侍少女进了堂屋。临窗大炕上铺着大白狐皮坐褥,坐着一位慈眉善目、富态白净的中年贵妇。这位中年贵妇,自然是诚意伯夫人金氏了。

    少女笑吟吟行了礼,问了好,“娘亲!”宽了大衣服,坐在金氏身边。金氏微笑看了她一眼,见她眼角眉梢都是欢喜,约略猜到了什么。这孩子,真是年纪小没经过事,喜怒总是会形于色。

    摒退侍女,金氏笑问,“可是闹腾起来了?”也该有个人跟太夫人闹闹才是。老伯爷去的早,伯爷又孝顺,一个老太太把持着伯府二三十年,金的银的、圆的扁的不知捞了多少回陆家。也不知太夫人是怎么想的,难不成她只有女儿,没有儿子?又或者她百年之后,不要儿子祭祀,却要女儿、要陆家祭祀?伯爷孝顺,唯母命是从,自己只好也跟着孝顺。如今来了个刺儿头,敢对太夫人说了“不”字,好,狠好。

    江慕寒嫣然一笑,“可不是么,闹腾的厉害着呢。”太夫人摔了茶盏,大发脾气,“去族里请人过来!看看江家如何惩治这不孝之子!”二叔在祖母面前苦苦哀告,二婶闻讯也过去了,一同跪着赔罪,可就是不吐口同意嫁女儿。

    “告到族里算什么,她真狠下心,干脆告到官里去。”金氏语气轻蔑中又带着一丝恶毒,“告到族里,族长不过训诫几句,又有何用。”人家是不同意嫁女儿,又不是旁的。难道为这个逐出族去?真成笑话了。太夫人愿意闹这个笑话,难不成江家一族全跟着她老人家发疯。

    “我倒是有些佩服二叔。任凭祖母如何发怒斥骂,他依旧坚持己意。”江慕寒神色中颇有些向往,“若换了父亲,恐怕只消祖母瞪瞪眼睛,他便会什么都答应。”若是父亲也像二叔一般主意正,母亲又何需在祖母面前低声下气的,事事委曲求全,逞不起伯夫人的威风。

    ‘金氏觉着有些疲累,以眼示意,江慕寒体贴的拿过一个大红底金色虎纹靠背,替她靠在背后。“你二叔,今非昔比了。”金氏靠舒服了,悠悠说道:“他从前在咱家不受待见,便显着蠢笨没用。这二十多年来他在边关战场也历练出来了,行事稳妥,做人周到。你祖母不是说要告到族里?便是她真告了,也未必能赢。”族长、族中耆老,江雨逢年过节都有重礼送上,这些礼可不是白送的。“阿雨这孩子,厚道,不忘本”,“阿雨知礼懂事”,江雨虽二十多年不在京中,人缘却很好。

    告到族里这话,太夫人应该只是说着吓唬人的。再怎么疏远,也是她亲生的儿子,且不说她心中是不是半分不疼爱,脸上也过不去不是?亲生儿子管不了,告忤逆,被告的固然是颜面尽失,那告人的,也好不到哪儿去。

    “娘亲,我看六丫头也不是善茬。”江慕寒谈起这才回京不久的堂妹,娥眉微蹙,“她知道二叔二婶疼爱她,为了她不惜触怒祖母,竟跟没事人似的。”二叔二婶在祖母面前哀恳,她在后宅安坐,成何体统。

    金氏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太夫人打的什么主意,自己还不清楚么?她老人家这么一闹腾,合府皆知,便是江雨夫妇二人坚不肯应,六丫头自己先会撑不住!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儿家,因为自己的亲事,以致祖母和父母反目,这是多大的罪过。女孩儿但凡稍微弱一点的,便经受不起。太夫人等着的,正是她这份经受不起。

    六丫头偏不是。她除了依足规矩请安问好之外,旁的事一概不理。不管太夫人对她嘘寒问暖、百般怜爱也好,或是冷嘲热讽、指桑骂槐也好,她仿佛跟全然听不懂似的,根本不接下话。江雨夫妇二人死扛着,六丫头又只管装傻,太夫人再闹,也是任事闹不出来。

    算起来,六丫头比慕寒还小上一岁,可这份心机这份涵养,慕寒拍马也追不上。金氏抬头看看江慕寒,轻轻叹了口气。慕寒这孩子,太过单纯。

    江慕寒见金氏微微摇头,心中不服气,“我说错了不成?六丫头真是个心狠的,不孝顺。”金氏笑道:“她是个沉得住气的。”任凭外头怎么闹,都稳如泰山。

    “娘亲您向着她,不向着我!”江慕寒娇嗔着不依。金氏揽过江慕寒,笑的舒心,“她可是帮了我的大忙,如何能不向着她。”嫁到诚意伯府这么些年了,头回见太夫人遇锉,心中喜出花来。

    母女二人正说着话,侍女进来报,“前院管事说,南宁侯府派人送来了请贴。”南宁侯府?金氏想了想,略觉诧异。诚意伯府和南宁侯府并非亲眷,素无来往。

    当然了,要是能攀上南宁侯府,那可是件好事。诚意伯在左军都督府任断事,能结交南宁侯这位中军都督,于仕途岂非大大有利。

    待拿到请贴,金氏未免有些下气:是南宁侯夫人请弟妹卢氏“携令千金,过府赏梅”。江慕寒见她脸色不对,忙拿过来看了一眼,十分不解,“二婶和六丫头如何会认得南宁侯夫人?”她们才回京不久。

    “谁知道呢?”金氏不大有精神,心不在焉的说道:“许是因为你二婶她们才从辽东回来的缘故。”南宁侯的身世,京中无人不知。他自小随生父岳培在辽东长大,后来更在辽东立下赫赫战功。也许南宁侯夫人冬日无聊,想听人讲讲辽东的景致吧。

    江慕寒咬了咬唇,“娘亲,我也要去。”大冬天的,在家里闲着做什么,还不如出门赏赏梅花。听说南宁侯府占地辽阔,风景优美,正好可以去见识见识。

    金氏笑道:“这容易。”自己这诚意伯夫人,也不能只是躲在屋里看笑话,是时候去到太夫人拉拉架了。算算看,依太夫人的身子,这会子应该剩不下多少力气。自己过去,没准儿倒能捡个便宜。

    金氏命江慕寒回房歇息,自己带着众多丽装侍女,款款去了太夫人处。太夫人正干生气没辙,江雨夫妇死活不愿嫁女,那小丫头片子躲在后宅装死,计将安出。正烦恼时,见了金氏,登时迁怒过来,把金氏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骂完金氏,指着江雨夫妇喝道:“你们两个不孝的,到祠堂跪祖宗去!”别跪我了,看见你们不够烦的。江雨和卢氏也没二话,磕了头,站起身要走。

    金氏谦恭的回道:“母亲,南宁侯府送来请贴,请弟妹明日过府赏梅。”你别这时候罚跪呀,真要罚你也过了明日。要不,卢氏连路都走不了,如何能出门。

    “什么请贴,不准去!”太夫人想也不想,冷冷喝道。老二家的从乡下地方过来,能认识什么贵人不成。左右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人家,不去也罢。

    “是,母亲。媳妇这便着人去南宁侯府,回绝侯夫人。”金氏先是微笑着答应了,又为难的叹了口气,“母亲的心意最要紧,便是得罪了张都督,也顾不得了。”你大儿子还在军中任职,便这般不管不顾的拒绝军中要员邀请,你是亲娘还是仇人。

    张都督?太夫人脑子有些昏昏沉沉的,过了半晌才迷糊过来,这是大儿子的上司?那算了,还是去罢。要整治老二他们夫妇俩有的是功夫,不急在这一天半天的。

    黄昏时分,张雱回家之后,解语笑着告诉他,“明日两家都来。”给诚意伯府送了请贴,给谢家送了请贴,两家都回了贴子,会准时赴约。

    俩儿媳妇都会来,狠好。张雱笑咪咪的,“解语,咱们快做公公婆婆了。”阿屷小媳妇才只有十岁,且早着。阿池这媳妇都十四五了,再过一两年便能迎娶。

    “最巧的,是这位江姑娘能跟咱们一道去辽东。”解语也是笑盈盈的,“如此,阿池也少了相思之苦。”江雨只是请了假,开了春儿便要起程回辽东复职。甚好,到时一路同行。

83、第83章

    “夫妻不能分离”“一个家庭中的所有成员应该团聚”,这是解语从前世直至今生固有的观念,不能改变。什么是家庭呢?一对夫妇以及他们的未成年子女所组成的,即是家庭。

    “阿屷和丫丫要跟着咱们走,阿忱和阿池随意。”解语原本是这么打算的。阿屷和丫丫还小,必须要跟在父母身边。阿忱和阿池一则年纪略大,二则从军多年,已经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所以,是去是留,听他们自己的意思。

    张雱对解语向来千依百顺,不过在这件事情上却跟解语有分歧。在解语看来沈忱和岳池都已经超过十八周岁,是大人了,张雱却坚持,“还没娶媳妇儿,就是孩子。”孩子要跟着爹娘。

    最后决定全家人一同起程,谁也不能拉下。沈迈不用说了,只有张雱这义子,张雱去哪儿他就去哪儿。沈忱和岳池都笑,“我们自然跟着去。”上阵父子兵。辽东都司东有蒙古,北有女真,俱是骁勇彪悍,狼子野心,怎么放心父亲独往。

    晚上,沈迈兴冲冲自外回来,说着诚意伯府的大情小事,“阿池,你那未来老丈人看着是个忠厚老实的,其实一点不笨。”难得难得。世上多少忠厚老实之人,往往无用至极。

    江雨让诚意伯太夫人栽了个大跟头。下午晌她老人家被族长三老太爷请过去说话,三老太爷、三老太太跟她认识了几十年,楞是半点没讲客气,“弟妹做姑娘时,原是姓陆。嫁到江家这么些年了,弟妹可知自己姓什么?”你是江家媳妇,活着时受江家供养,死后受江家祭祀,总向着陆家算怎么回事。

    三老太太端坐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弟妹,当年你嫁女儿,陆家送来的聘礼只有区区一千之数,嫁妆却足足赔送了一万多两银子。这些是你自己愿意,我们也不说了。只一件,你已嫁进江家多年,凡事该以江家为重。”不能因为你一个人要贴补娘家,把子孙都连累了。陆家在京中既无地位,又无权势,陆家子弟又不争气不出色,凭什么逼着江雨嫁女儿。

    太夫人瞠目结舌。自己在诚意伯府横行了几十年,族里从来也没人说过话,今儿这是怎么了?她哪里知道,从前是她亲生子女不开口,族里不好插手。如今她逼的太狠,江雨不能坐以待毙,到族长、族中几位耆老处告诉了一场,把自己从小到大的事说了一遍。临了,滴下泪来,“母亲生我养我,恩重如山,她老人家便是要我的命,也是应该应份的。只是我家六丫头可怜,明明是属相不合,大凶之兆。若是依着母亲勉强嫁了,不知活不活的成。可怜六丫头只有十四岁……”哽咽的说不下去了。

    族长先拍了桌子,“她到底姓江还是姓陆?!”为了她娘家侄孙,来逼自己亲生子、亲孙女?族中几位耆老也纷纷指责太夫人,“待娘家过厚,待夫家过薄。”一则,他们都是男人,自然不喜女人嫁到夫家多年却依旧心系娘家。二则,多年来收了江雨不少厚礼,不为江雨说句话,未免过意不去。

    三老太爷、三老太太亲自出马,把太夫人好一通教训。三老太爷训着训着,越训越有兴致,“弟妹百年之后,是想葬入江家祖坟呢,还是想葬回陆家祖坟?”你还想不想做江家人。这话说的很重,太夫人汗都快下来了。

    “你这老泰山委实不坏。”张雱听完,拍拍次子的肩膀,笑着说道。岳池十分无语,阿爷和爹爹真是父子,自己不过是多看了江笑寒两眼,江雨在他们口中已成了“老丈人”“老泰山”。咱们又没提亲,江家又没应下,您两位叫的是不是恁太早了点。

    解语微笑道:“有位为儿女着想的父亲,是福气。”单从家庭状况来讲,江笑寒的情形很理想。她自小生活在父母恩爱、幸福美满的家庭中,性格开朗率真。父母是孩子第一任老师,最好的老师,父母越恩爱,孩子越幸福。

    “父母越恩爱,孩子越幸福”这个观点,沈忱和岳池都是坚决不同意的。父母越恩爱,孩子越受冷落,这是他们自小到大的切身感受。

    沈迈和张雱兴致勃勃的捣乱,“明儿个阿池穿什么戴什么?打扮精神点儿,莫让小姑娘看不上。”赶紧的,如果明天相看好了,咱们后天便上门提亲。

    打趣完岳池,回过头又打趣张屷,“小阿屷,咱们明年开了春儿一走,不定多少年才能再见小不点儿。这两个月你可别闲着啊。”趁能见的时候,多见几面。

    张屷板着个脸,不说话。张雱跟他是为知音,一脸同情的凑过去,“乖儿子,要不,咱们想法子让你谢世叔也调任辽东?”辽东富庶,到辽东做个地方官也不坏。

    “不必那么麻烦。”张屷站起身,俊美少年一脸的庄重严肃,郑重其事,“她那么小,我装到口袋儿里就带走了。”说完,慢悠悠转身出了屋门。

    装到口袋儿里就带走了,装到口袋儿里就带走了……余音袅袅,不绝如缕。沈迈和张雱呆呆看着小阿屷郁郁青竹般挺秀的背影,耳畔一遍一遍回响起他方才的话语。

    “……我这么小,不费布。”月光穿朱阁,低绮户,照进谢家后宅偏西的一处幽雅庭院中。院中上房透着温暖的灯光,传出流年振振有辞的声音,“所以你们做一身儿,我该做两身儿!”我做两身儿衣服,用的布料不一定有你们一身儿用的多呢。

    谢四爷和谢棠年都无语。何离纵容的笑笑,声音温柔如水,“好好好,给小七做两身儿。”真的呢,小七不费布,是该多做。

    流年神气的张开手臂,任由何离替她量身材。何离一边仔仔细细量着肩、腰,一边好脾气的跟女儿商量,“做成荷叶边好不好?显秀气。”流年眉毛都要飞起来了,“荷叶边啊,马马虎虎。”

    量过身材,何离坐下来低头做针线。侍女走过来替她剔亮灯盏,灯光下她面目柔和,神情专注,异常美丽。棠年、流年看着她,都觉安宁温馨。

    谢四爷命人焚了香,净了手,坐下来弹奏古琴。琴声平和中正,清微淡远,听来令人心旷神怡。何离和谢四爷一个在屋东头,一个在屋西头,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对方,目光缠绵。

    谢四爷白衣胜雪,风度翩翩。何离温柔入骨,善解人间。流年看看爹,再看看娘,伸手拉拉棠年的衣襟,“哥哥,我怎么觉着,咱俩很多余?”棠年轻声说,“我觉着也是。”兄妹二人手牵手,悄悄溜了出来。

    流年出了门,又翻回身探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谢四爷手抚琴弦,目送情意,跟何离两个人目光胶着在一起,不忍分开。琴声如水,舒缓优美的流泄而出,美妙醉人。

    棠年拉拉她,不许她再看,“小七,走了。”流年依言转过身,脚步轻盈的走到院中,“哥哥,我敢断言,爹爹当年定是以琴声致意,赢得了佳人芳心。”试想谢四爷年少之时,一袭白衣坐在花树下弹琴,哪位少女抵御得了。

    棠年嘴角翘了翘,轻斥道:“不许胡说!”为人子女的,哪能背后议论父母?太无礼了。流年丝毫不以为意,拉着他的手喜滋滋建议,“哥哥,往后你若有了心上人,也这般弹琴给她听。”包管手到擒来。

    棠年心中动了动。流年这小话痨兀自喋喋不休,“你把人骗到手以后,要待她好,知不知道?哥哥,你要待她好一辈子。”一对璧人,从小好到老,多浪漫呀。

    棠年把妹妹送到恬院,交代她,“早睡早起,不许赖床。明儿个爹爹和太太带咱们出门,不可怠慢,知道么?”流年快活的点点头,“知道知道,误不了。哥哥,你要好好学琴哦。”弹的要比爹爹还好。

    第二天谢四爷、四太太带着三子两女造访南宁侯府。棠年还和往日一样,和延年一左一右在谢四爷身边服侍。倒是岳池,让流年开了眼界。

    今天南宁侯府只有两家客人,谢家和江家。江家来的是江雨、卢氏、江笑寒、江慕寒,还有一位庶出的五小姐江雪寒。江雪寒明显是被拉来充数的,她有些畏缩,不怎么说话。不像同样没被邀请的江慕寒,谈笑风生,落落大方。

    张雱招待江雨、谢四爷在外宅花厅饮酒,“来来来,鸡缸杯,甘露白。”酒是御赐佳酿,杯是希世奇珍,张雱待客一向很有诚意。

    解语招待四太太、卢氏在内宅花厅饮酒听戏,丫丫和谢家两位姑娘、江家三位姑娘,则是去了梅林赏玩。南宁侯府占地辽阔,梅林很大,走着走着,江笑寒又被走丢了。

    江慕寒、江雪寒都着急上火的。丫丫笑道:“不碍的。两位先在暖阁中坐坐,我去寻人。”在我家,人丢不了,也出不了事,我家数百名护卫呢,哪里能够。安顿江家两位姑娘、谢锦年坐安生了,命侍女好生侍侯,牵着流年去看热闹。

    “小不点儿,不必着急。”丫丫从从容容的,“这会子,该是祖父正在相看孙媳妇。”岳池是归到靖宁侯府的,他的亲事,自然需要岳培同意。

    江笑寒确实遇到一位须发皆白的儒雅清癯老者,老者身边侍立一位身披玄狐斗蓬的英俊青年,正是上回在谢家梅林遇到的那人。老者和青年男子面目生的颇为相像,看上去应该是祖孙。

    等丫丫牵着小流年,轻手轻脚溜过去偷看时,岳池正坐在花树下抚琴。琴声如高山流水,悠扬动听,江笑寒远远的俏生生立着,神情如醉如痴。

    “二哥还有这一手呢。”流年惊叹不已。丫丫很是得意,“祖父教的,二哥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虽然只是会些皮毛,也颇有独到之处。

    二人正说着悄悄话,岳池曲调一变,琴音转为《凤求凰》。流年真想顿足长叹,《凤求凰》啊,司马相如弹弹琴就娶着个年轻漂亮有妆奁的老婆,这琴弹的,真值!

    琴声渐歇,花树下那两个人渐渐走近。

    “在下,南宁侯次子岳池。慕卿风采,愿聘为妇,相依相守,相伴一生。”岳池站起身,长揖到底,声音清朗且诚挚。江笑寒脸颊飞起红云,“方才那位长者,是君祖父么?君年老之时,若能像他老人家一般,我便……”话未说完,羞的捂着脸,转身跑了。

84、第84章

    丫丫和流年手牵着手,看的心荡神驰。“小不点儿,要不,让我小哥哥也学抚琴吧,可好?”丫丫转过头,笑的很畅快,“往后有大用处,你说是不是?”

    流年飞快的点头,“极是!该学!”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张乃山又不比二哥笨。二哥会的,张乃山当然也要会,当然也要和二哥一样文武兼修,琴剑双绝。

    “江小姐的背影轻盈秀丽,惹人怜爱。”丫丫牵着流年笑嘻嘻走向痴痴站立的岳池,眼中满是揶揄和同情,“此情此景,真是令人好生感概。”看看,你把人家姑娘吓跑了吧。

    流年仰头看着岳池,笑的很甜蜜,“江姐姐真是聪慧过人,她只不过见了祖父一面,便知道祖父对二哥有多么重要。”这马屁拍的,岳培知道了不定多乐呵呢。

    岳池闻言,若有所思。流年偷偷一乐,沈忱和岳池素日很有做哥哥的样子,打牌常常故意输钱,哄自己高兴。这些年来从岳池这儿赢走的钱,怎么着也够个感情咨询费了呀。

    “这梅花开的真好,梅海凝云,很是壮观。二哥再好好赏赏,我们要赶去办正经事。”流年淘气的笑笑,拉着丫丫快步走了,去追江笑寒。赶紧的,跑远可就不好追了。

    “好姐姐,等等我们。”流年笑嘻嘻的,仿佛看不到江笑寒脸上的红晕,眼中的慌乱痴迷,和丫丫一边一个亲热挽着她,“姐姐定是看六瓣梅花看入迷了,以致和我们走散。”

    江笑寒定定心神,含笑说道:“可不是么。”三人一路慢慢走着,流年絮絮说着些琐屑可乐的孩子话,丫丫也是一脸纯真无邪。等到了暖阁,见着江慕寒、江雪寒、谢锦年等人时,江笑寒小姑娘已经平复心绪,神色如常。

    江慕寒微笑道:“六丫头初回京城,诸事都不习惯。”所以你会走丢。怎么我和五丫头,还有谢家两位姑娘都好好的,就你不见了?到底是乡下地方来的,上不得台面。

    江笑寒嫣然一笑,百媚横生,“四姐姐说的是。”根本不屑于和江慕寒计较。江雪寒在旁边看着这一姐一妹,心里羡慕的要死。四姐姐言谈举止这般矜持娇贵,六妹妹又神情散朗镇静自若,都比自己强上千倍不止。

    有了这一场波折,江氏姐妹也无心再赏梅,商量着要回去。丫丫却笑道:“方才委实走急了些。好妹妹们,先容我喘口气,过会子再走,可使得?”众人哪有不同意的,自然笑着说“好”。

    流年莞尔。张伯伯这家人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丫丫不让大家走,想必是江笑寒的妈妈正在相女婿?二哥长的这般俊秀出众,又和祖父一样斯文儒雅的很,江妈妈看了,肯定越看越满意。

    给江妈妈相看过,再去给江爸爸相看。今天相看好了,明后天就能央人上门提亲。是了,张伯伯和二哥一定是这么打算的,“我的卦再不错。”流年颇有些沾沾自喜,觉着自己实在是个很聪明的小孩儿。

    歇息了会子,叫过来六乘软轿,由粗壮婆子们抬着,消消停停回去了。丫丫和流年自然不会横生枝节,江慕寒、谢锦年这样的嫡女教养一向良好,当着南宁侯夫人的面,全是温柔可亲的模样,也不会多话。江雪寒更甭提了,腼腆羞怯的极少开口。所以,回去后只是安安生生的饮宴、听戏而己。

    南宁侯府的赏梅宴圆满结束,宾主尽欢。

    回谢府后,到萱晖堂陪老太太说笑了会子,四太太、锦年、流年各自回房。流年去静馨院找自己亲娘撒娇,锦年则是一步不拉跟着四太太,各找各妈。

    “南宁侯府怕是看上江家六小姐了。”四太太歪在炕上歇息,半咪着眼睛有一搭无一搭的跟锦年说着话。锦年吃了一惊,急忙问道:“怎么会?”江六小姐虽说生的出色,到底还有几分乡土之气,哪里配得上南宁侯府的公子?

    “这孩子!”四太太睁开眼睛,颇有些好笑,“怎么不会?江六小姐是伯府嫡女,家世、身份都配的上。诚意伯府嫡女嫁到靖宁侯府,岂不是皆大欢喜?”

    嫁到靖宁侯府?锦年怔了会儿,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说给他家老二啊。”四太太笑道:“我估摸着是了。南宁侯夫人专程把他家老二叫过来拜见,他家老二素日虽也是个知礼的,今儿可是异常的毕恭毕敬。南宁侯夫人还特特的跟江家太太说,次子跟着祖父靖宁侯姓岳,往后成了亲,是要住回靖宁侯府的。”要说起来也是应当应份。靖宁侯已是须发皆白,岳池是他老人家亲自教养大的孙儿,理应跟在身边服侍。

    “原来是这样。”锦年靠在四太太身边撒娇,“都怪您,也不说清楚,吓了人家一跳。江六小姐跟小表哥年纪相近,我还以为要说给小表哥。”自从张屷开始在墨耕堂练字,锦年一直叫他“小表哥”。

    四太太扑哧一声乐了,“便是说给你小表哥,又有什么不一样?”锦年撅起小嘴,“当然不一样!若她说给了小表哥,往后会是侯夫人呢。她这么初来乍到的,凭什么?”南宁侯府三位公子三个姓,只有张屷跟着南宁侯姓张,爵位自然是他的。

    四太太爱怜的拍拍女儿,“锦儿太争强好胜了。”原来是不服气这个。也难怪,小女孩儿家总爱跟人比来比去的。锦年顽皮的吐吐舌头,“往后再不敢了!”倒招的四太太展颜一笑。

    “岁月如梭,光阴似箭。”锦年摇头叹气装老成,“这么一眨眼间,澄表哥和小表哥都长大成人领了差使!今儿咱们去南宁侯府,便没有见到小表哥。”今日张屷当值,不在家。

    “可不是,都长大了。”四太太微笑道:“你哥哥都该说媳妇儿了。提起这个,娘真是犯愁。”自己儿子怎么看怎么好。别人家的闺女呢,不是长相不够美,就是身份不够高,又或是性子不够好,总归是不尽如人意。

    “慢慢挑,哥哥年纪又不大。”锦年笑意盈盈,“前些时日祖父祖母提起哥哥的亲事,爹爹是怎么说来着?晚两年成亲好。”二十出了头,一点也不晚。

    “你哥哥厚道孝顺,是个十全十美的好孩子。”四太太提及长子,神色温柔,“定要一位万里挑一的好姑娘,方才能匹配的起。”

    “娘,江家这位四小姐,您瞅着怎么样?”锦年和江慕寒虽是头回见面,却觉着还算谈的来。看看年纪、相貌、家世,好像也颇为般配。

    “咱们这样人家,还是娶位书香门弟的女孩儿,方算门当户对。”四太太摇了头,“再说了,这位江四小姐,相貌不够出色。”若她像六小姐那般秀外慧中,倒也罢了。偏偏她眉目之间,未免太过普通。

    锦年仔细想了想,深以为然,“娘,您说的对,她长的是不如六小姐好看。”自家嫂嫂,应该站出来头是头脚是脚,事事不落人后。母女二人凑在一起,细细品评起各家适龄少女。

    江慕寒回到诚意伯府,少不了去到荣庆堂,跟金氏细说南宁侯府之行。“府邸豪华有气派,没的说。侯夫人和含山郡主待人都亲热有礼,让人有宾至如归之感。”酒菜精美,戏文热闹,景色宜人,无一处不好。

    金氏含笑听着。要说起来,南宁侯府三位公子全是嫡出,个个年轻英俊。最小的那个,也是正四品了吧?往后的前程,定是锦绣一般。

    和慕寒年纪倒也般配……金氏正想着心事,侍女来报,“太夫人处传饭了。”金氏忙站起身,带着江慕寒出了门,服侍太夫人用饭去了。

    路上遇到卢氏,妯娌两个一路同行。太夫人如今脾气大的很,很难伺候。不过一餐饭,又是挑剔菜色不中吃,又是责怪两个儿媳妇布菜没眼色。金氏和卢氏都是一幅谦恭模样,任凭太夫人刁难,实则心里乐的很。

    太夫人已不敢再提陆琏的亲事。她在大事上遇了锉,小事上难免要发发脾气,这可有什么呢,且随她。金氏和卢氏出身都好,受过严整的闺中教养,服侍起婆婆来,任劳任怨的。无论太夫人如何恶言相向,金氏和卢氏都是恭敬的微笑着,毫无愠色。太夫人拿这两个心机深沉的儿媳妇没辙,用过饭,枯坐了一会儿,带着一肚子气睡下了。

    太夫人一夜也没睡踏实。第二天,不到隅中时分,她女儿江氏便回了娘家,对着她垂泪,“琏儿这实心眼的傻孩子,连饮食都不肯用了。”外孙子这般痴情,您做外祖母的,忍心么。

    金氏和卢氏都在旁服侍,脸色如常,像没听见一样。真希罕了,敢情你儿子看上哪家姑娘,只要他不吃不喝的,人家姑娘就要嫁给他?也是十七八岁的男子汉了,好歹有点出息。父母在堂,一天还没有孝顺,为了个女孩儿要死要活的,好意思说。这样的儿子,做父母的该用正理教训他。若改好了,还好;若不改好,便该活活打杀了。

    江氏怨恨的看了眼卢氏,“弟妹,你们忒狠心!”琏儿是你们亲外甥,难不成看看他死?卢氏慢慢说道:“教养儿女,该狠心时,必需狠心。”娇子如杀子,你做母亲的能事事惯着他顺着他,难道世人也能迁就他?倒不如做父母的狠下心严加管教,让他知道世理人情,自己能立起来。

    “好,好,你真是好舅母!”江氏气的浑身颤抖,站起身恶狠狠骂道:“你家那妮子,既勾引了我琏儿,又不肯嫁他,是何道理?我必把此事张扬出去,看有谁还会娶这死丫头!”江氏原来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不过爱子形状可怜可惨,什么都顾不得了。

    太夫人心中一动。族中已放了话,自己不好再肆意妄为,可若是出了门子的姑奶奶闹腾起来,江氏族中可没法子!若是依了女儿,拿六丫头的名声做文章……到时她不嫁也得嫁。

    从前太夫人并未生过这个念头。六丫头她姓江,是自己亲孙女,不是该孝顺自己、事事听从于自己么?如今眼看着事将不成,太夫人也不介意宝贝女儿剑走偏锋。

    “大姑奶奶得了失心疯不成,说这种胡话!”卢氏面色一寒,厉声质问。江氏被她冷森森的目光看过来,后背发凉,心中恐慌。她这眼神儿,跟要吃人似的!

    江氏不敢面对卢氏,回身牵着太夫人的衣襟哭哭啼啼,“娘,您要替我做主啊。”做弟媳妇儿的没规没矩,对着出嫁的姑奶奶大声呼喝,是何道理?

    太夫人看了眼女儿,“放心,我必为你做主!”回过头喝道:“老二家的……”正要对着卢氏怒骂,却见卢氏不复恭顺,满含怒火的瞪着自己,登时又是气、又是恼、又有些怕。反了反了,做儿媳妇的敢瞪婆婆!

    “这里是诚意伯府,这家人姓江。”卢氏怒视太夫人,一字一字清晰问道:“敢问母亲,若有人在江家大放厥辞,污蔑江家女儿的清白,母亲大人如何处置?”

    太夫人素无急智,张口结舌说不话来。想了半天,才挣扎着说道:“何以见得是污蔑?许是真的,也说不定。”做人要公道,这里虽是江家,却也不见得江家人做事全是对的。也或许,你闺女真是勾引人了?

    卢氏轻蔑的一笑,“母亲真是好性儿!若换了是我,有人污蔑我闺女、我孙女,我先给她几个嘴巴子,扯烂她那张臭嘴!”冷冷看着江氏,看的江氏啰嗦起来。

    金氏在旁,心中大叫痛快。若论胆识、智谋,自己也不见得比卢氏差,只可惜夫君诚意伯过于孝顺,事事掣肘。若非如此,自己早些年便该像卢氏这样,也敢横眉怒目,也不忍气吞声。

    “老二家的,你大胆!”太夫人缓过一口气儿,指着卢氏大声喝骂,“你敢忤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给她扣上个大帽子再说。自己这么年纪一大把,真要被儿媳妇降住了,还有脸活着么?

    太夫人正发脾气的当口,按说是下人侍女全是不敢打扰的。今天却与众不同,两名大丫头恭恭敬敬引领着位太监装扮的中年微胖男子,走了进来。

    那男子仰头向天,态度傲慢。大丫头陪笑回道:“太夫人,这位公公是寿春长公主府上的。”寿春长公主虽和今上同父异母,姐弟情份却好。皇帝都对她礼遇有加,谁敢怠慢。

    太夫人、金氏、江氏都吓了一跳。诚意伯府和寿春长公主府素无来往,这是怎么话说的?忙堆上笑脸,“请公公到前厅待茶。”准备好好招待。

    太监扫了她们一眼,声音尖锐的说道:“不必了!长公主殿下马上驾临,你们准备准备!”太夫人等人摸不着头脑,忙着命人打扫庭院,安放座蹋,恭候长公主。

    寿春长公主比今上年长,已快六十了。皇室公主大多短命,像她这么长寿的不多,所以更希罕珍贵。太夫人带着儿媳妇、孙女们在二门处恭敬等着,心里头似小鹿乱撞,七上八下。

    寿春长公主车驾徐徐而至。太夫人率领着内眷跪拜迎接后,恭恭敬敬让至内宅,坐至上首,献上香茗。寿春长公主哪是来喝茶的,略沾沾唇,笑道:“哪位是排行第六的小姐,请了来见见。”

    太夫人忙命江笑寒过来拜见。寿春长公主拉着江笑寒上上下下仔细看了,点头道:“果然是个好孩子。”从手上退了幅满绿手镯赏她,“拿着玩吧。”

    江笑寒轻盈行礼谢过,大大方方的收下赏赐。江慕寒不知不觉间纂紧了手中锦帕,为什么是六丫头,为什么不是自己?她是乡下野丫头,哪里好了?

    寿春长公主赏赐过江笑寒,含笑说道:“咱们老人家说说话,莫闷着这些年轻孩子。”太夫人会意,忙慈眉善目的命孙女们退下,“好孩子们,出去罢。”

    江慕寒、江笑寒等人行礼退下。寿春长公主看着院中那窈窕背影,悠悠说道:“贵府六小姐,实实是个好的。她若嫁去靖宁侯府,真是天作之合。”

85、第85章

    敢情寿春长公主是来作媒的?金氏耳中听到“嫁去靖宁侯府”,心中倒也乐意。诚意伯在左军都督府任职,靖宁侯府岳霆是左军都督府左都督,是自家平日想巴结都巴结不上的贵人。虽说嫁过去的是二房女儿,到底同气连枝,也是姓江的。

    只是,要说给靖宁侯府的是六丫头,太夫人会不会一味顾及陆家那没出息的小子,犯糊涂不答应?金氏颇为担心的偷眼瞅了瞅,太夫人面色迷茫,好似没缓过神儿来一般。金氏暗暗叫苦,这可是位尊贵的长公主殿下亲自上门做媒,您不能这么着呀,这不是得罪人么。

    寿春长公主微微一笑,闭目养神。她身边一位衣饰华贵的嬷嬷向前走了两步,仪态端庄的冲江家诸人福了福,声音优美动听的说道:“长公主殿下受岳侯爷所托,为他孙儿提亲来的。府上久居京中,想必知道南宁侯府和靖宁侯府的渊源?南宁侯次子,讳池的这位公子,相貌端凝,人品贵重。年方一十九岁,已官至从三品的指挥同知……”详情全由这位嬷嬷介绍。寿春长公主便是出面做媒,也和普通媒人不同,并不会乐呵呵陪着笑脸把男方夸的天花乱坠。

    金氏恍然大悟。怪不得南宁侯夫人特特的给卢氏母女下了请贴,事出有因啊。“靖宁侯府家风清正,子弟出众,是我家六丫头高攀了。”金氏陪笑说道。宁可让太夫人事后责怪,这话也是非说不可!一个两个的都傻愣着,难道是对寿春长公主保的媒不满意、不乐意?谁有那个胆子。

    太夫人为难的看了眼女儿,硬着头皮颤巍巍起身道谢,“为六丫头的亲事,劳了长公主的大驾,江家上上下下,均铭感五内!谨尊长公主殿下之美意。”岳池年纪和六丫头年貌又相当,才华、家世又相配,这门亲事实在是没的挑剔,赶紧谢大媒罢。

    一旁侍立的江氏早已花容失色,这时看到太夫人也一幅惟命是从的模样,心中怨恨,“一味攀附权贵,怎不想想我琏儿?!”待要说些什么,长公主虽慈和,却自有一股令人不可仰视的皇家贵气,室内人人摒声敛气的,江氏并不敢开口。

    见二弟妹卢氏恭恭敬敬、波澜不惊的模样,分明是早已知道,心中更加怨恨,“二弟这一家子都不是好人!”弟媳藏奸,侄女狡诈,一心攀附侯府公子,把琏儿不放在眼里。看不出来,二弟自小闷不出声憨憨笨笨的,妻子女儿却俱是厉害角色。

    太夫人和金氏、卢氏一再拜谢寿春长公主,金氏更是说了无数的奉承话。寿春长公主含笑听了几句,“年纪大了,行事难免背晦。若有什么不周到之处,你们不许心里存了怨愤。”太夫人等全是满脸陪笑,“感激还来不及呢!”

    寿春长公主不过略坐了坐,便命“起驾”。太夫人率领众女眷至二门跪送,寿春长公主淡淡说道:“免!”宫人搀扶着上了车驾,从容而去。

    长公主车驾去远之后,金氏满面笑容跟卢氏道贺,“弟妹,大喜大喜!”给说了这么好的人家,大媒又是这么个身份,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大好事,整个江家都跟着面上有光。

    卢氏微笑看了眼身边的女儿,江笑寒目不旁视,和江慕寒、江雪寒一道悄悄走了。长辈提起亲事、喜事,没出阁的小姑娘家自是不便再听,应该避开。

    “六丫头,你给我回来!”想到形容憔悴的爱子,江氏心中悲愤难忍,邪火蹭蹭蹭的往上窜,“你个没羞没燥的丫头……”要怒骂江笑寒勾引表哥不知羞耻。卢氏哪会容她大庭广众之下侮辱自己亲生女儿,兜头一记耳光扇了过去,江氏应声倒在地上。

    江氏都懵了。敢打大姑姐,这弟媳妇是魔怔了,还是鬼上身了?太夫人看见女儿跌倒在地,仰起脸一脸的不可置信,嘴角更有一丝鲜血流出,颤巍巍指着卢氏,“反了,反了!”只会说这一句。

    卢氏冷冷看向周围的仆妇,喝道:“楞着做什么,还不快带小姐们离开?”这是女孩儿家能听的话么。侍女、婆子们忙簇拥着江慕寒、江雪寒、江笑寒姐妹三人走了。赶紧躲远一点罢,莫招惹是非!

    卢氏转过身冷冰冰盯着地上的江氏,“大姑奶奶得了失心疯,先把她看管起来,速速请大夫去。”剩下的侍女、婆子们为她气势所摄,忙不迭的答应着,拉人的拉人,请大夫的请大夫。

    “母亲,大嫂,这不是心慈手软的时候。”卢氏一边镇静自若的指挥着众仆妇,一边慢条斯理跟太夫人、金氏说道:“由着大姑奶奶发疯,坏了闺女们的名声倒在其次,怕只怕给江家带来灭顶之灾。”你们江家是什么人家,才有贵人上门提过亲,小姐闺誉毁了?打算怎么着。

    太夫人和金氏全都目瞪口呆。她们和卢氏相识不到一个月,对她知之甚少,原来不吭不哈的老二,娶了这么个悍妇!婆婆、大嫂都在跟前儿,她打人、骂人、指挥仆妇,如行云流水一般自然流畅,毫不胆怯呀。

    金氏扶着太夫人,慢慢走了回去。服侍婆婆是金氏这么多年来做惯的事,娴熟的替太夫人净面、净手、更衣,捧上滚烫的热茶。太夫人几口热茶下肚,方才不抖了。和金氏对视一眼,二人俱是胆寒:京城之中,哪见过卢氏这样杀气腾腾的妇人。惹急了她,敢跟人拼命!

    等到诚意伯、江雨兄弟二人一起回府的时候,陆翰林也来接江氏。诚意伯是喜难自禁,陆翰林是强颜欢笑。寿春长公主做媒的事他们都知道了,有人喜,有人愁。不过喜也好愁也好,他们都清楚,江笑寒的亲事已不能更改。

    卢氏当着太夫人、金氏的面儿,把今天的事源源本本讲了一遍。“姑爷给句话罢,陆家到底怎么个意思?”讲完,卢氏咄咄逼人的问道。

    陆翰林长叹一声,“拙荆我带回去,让她好生在家中养病。”寿春长公主亲自上门提的亲,诚意伯府都已经答应了,事情已成定局,还折腾个什么劲儿?不过是徒留笑柄。

    卢氏“哼”了一声,没再说话。诚意伯和江雨送陆翰林出来,推心置腹的说心里话,“大姐夫,事出突然,咱们旁无他法,只能应了。大姐先在家中将养着,若缺什么少什么,千万莫客气。”陆翰林拱手一揖,沉着脸转身走了。

    江雨兀自不放心,问清楚跟着大姑奶奶陪嫁过去的有多少人,叫回来两个心腹陪房,一一仔细交代,“若出了半点差错,你们全家人都是个死!”这两个陪房都是诚意伯府家生子,老子娘、兄弟妹妹还在伯府当差,自是不敢怠慢,唯唯答应着,“是,二爷您放心,错不了。”

    风平浪静之后,卢氏又成了谦恭孝顺的儿媳妇、温柔友爱的好妯娌。金氏见识过她的手段,哪里还敢小看她,待她如和风细雨一般。便是太夫人,被两个儿子陈说过其中利害,“她若不当机立断,饥荒且有的打”。再看着卢氏不顺眼,也暂且不敢刁难她。

    岳家、江家很快换了庚贴。换庚贴这日,岳家请的是左军都督府右都督柴擎苍的夫人,“长公主殿下自是大媒,我么,给跑跑腿儿。有什么要吩咐的,只管说。”柴夫人性情爽快,笑容满面说着客气话。太夫人称病不出,金氏、卢氏都是客客气气的,全了礼数。

    “……总算二哥定下来了,我爹爹却有些下气。”丫丫照例进宫,在勤政殿跟皇帝说着家长里短,“二哥往后娶媳妇儿,我家不是多了个人,是少了个人。”成亲是成亲了,全回靖宁侯府。

    皇帝含笑听着。很好,张雱次子媳妇虽定的顺利,却要全部还到靖宁侯府。这就对了,娶儿媳妇哪是容易的事,愁死人了。他家小九,明年冬天才迎娶太子妃徐氏。

    “……我爹爹又跟谢世叔提亲,想把小哥哥的事定下来,谢世叔不肯。”丫丫为父兄抱不平,“谢世叔太摆架子了,说什么小不点儿还太小。”赶明儿我们全家去了辽东,可怎么办呀。

    皇帝笑道:“确实摆架子。”这架子摆的好,摆的妙,正该如此。谢寻果然是个有意思的人,一而再、再而三拒绝张雱,深得朕心。

    丫丫跟皇帝说了半晌话,陪他下了两盘棋,方才出宫。之后,皇帝召见翰林院谢寻,讲了一回经史。没让白讲,温言褒奖过,赏赐了一块极品寿山芙蓉石雕成的盆景,价值连城。

    不只如此。还赏赐了两件波斯国才进贡的新鲜玩器,“卿幼女年纪尚稚,给她玩罢。”皇帝笑道。谢寻的闺女,让张雱一直惦记却屡屡受挫,真是好孩子。

    谢四爷循规蹈矩的拜谢过,缓步出宫。小七见了这玩器会如何?想必是……把小七从小到大的言行举止想想,便能猜到。

    小七果然没让他失望。“爹爹,这是御赐之物,是不是身价倍增?”流年殷勤问道。一件物品有价值,有价格,这东西经过了皇帝的手,应该能涨涨?

    “御赐之物,要珍惜珍重,不可亵渎。”谢四爷实在懒的理会小七,谢棠年很认真的教育妹妹,“小七,什么身价不身价的,不许再提。”你当这能卖啊,别扯了。

    流年马上变的很大公无私,很“孔融让梨”,冲谢四爷笑的很乖巧,“爹爹,只有两件,一件给五姐姐,一件给六姐姐,好不好?”不能卖,不能流通变现,还要好生保管,要它做甚?不够麻烦的。

    最后,谢四爷把寿山芙蓉石送给了老太爷,两件玩器则是瑞年一件,锦年一件,皆大欢喜。瑞年和锦年知道只有两件,三姐妹中总要有一人没有,很是跟流年推让了一番。流年笑嘻嘻的摆手,“两位姐姐,我最小呀。”有好东西自然要先紧着姐姐们,才能轮到我。瑞年、锦年推让不过,只得罢了。

    “小七做的对。”何离温柔夸奖女儿,“有些无关紧要的物件儿,舍弃了好。”不过是两件玩器,所值不多。这么一推让,得了姐姐们的好感,得了四太太的夸奖,有百利而无一害。

    谢四爷无语。阿离对小七着实好了些,无论小七说什么做什么,她都是一个调调,“小七做的对”“小七做的好”。在阿离眼中,小七什么时候做错过?

86、第86章

    “您最会夸人了!”流年喜滋滋的,眉毛弯弯,两个小酒窝甜蜜醉人,“您这么一说,我觉着自己很好,很懂得取舍之道!”你不可能什么都得到,所以要学会放弃。

    “是呢,小七知道取舍。”何离不遗余力的表示赞成。谢四爷嘴角抽了抽,没说话。谢棠年轻轻咳了一声,大约听着也不是味儿。“很懂得取舍之道”,小七,你口气也忒大了。

    流年眉飞色舞的自夸一番后,拿出幅纸牌,殷勤建议,“冬夜漫漫,何以消谴?不如打牌吧。”当然打牌是不像抚琴、下棋、读书那么高雅,可“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

    谢四爷不置可否。棠年见妹妹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实在不忍心拒绝她,轻轻点了点头。流年大喜,一手拉何离,一手拉棠年,示威似的看着谢四爷:您看见了没?三比一!

    很懂得取舍之道是不是?谢四爷淡淡扫了眼小女儿,也点了头。流年见状,也不使唤侍女,自己跑前跑后的张罗,把众人位置安置好,又兴滴滴的洗牌、发牌,“第一把,我做庄。”我是活动发起人。

    虽然做庄,流年也还是输了。接着一把又一把的输,何离和棠年都担心流年输急了甩脸子,从前她也不是没干过这种事。不过令人欣慰的是,流年不管输的如何之惨,脸色始终不变。

    真令谢四爷等人刮目相看。小七到底长了一岁,心胸放宽了!流年高昂着小脑袋,坦然面对父母兄长打量的目光。输着输着就习惯了,懂不懂?就跟天朝足球似的,输成什么样儿都不在意了!

    不止没有垂头丧气,流年还兴致很好的感概,“可惜人少了那么一点点。要是再多两个哥哥,再多两个我,就好了。”这会子才想起来,原来兄弟姐妹众多也是有好处的,打牌的时候热闹呀。

    何离和棠年都一笑置之。谢四爷想起从前她歪着小脑袋细细打量何离肚子的模样,微笑着摇了摇头。如今即便是阿离再怀上了,也来不及生下来,来不及长大。小七你想打牌热闹,想想罢了。

    流年一边输着牌,一边兴兴头头筹划着,“爹爹,哥哥,咱们去张伯伯家打牌好不好?有阿爷,有张伯伯,大哥二哥还有张乃山和丫丫,人足够多。”从老到小都肯让着自己,回回赢钱。南宁侯府对于自己,真是天堂一样的地方。

    “不好。”谢四爷、谢棠年异口同声,淡淡说道。流年不以为忤,还是笑嘻嘻的模样,“不去便不去。”也难怪他们不想去,他们去了,没人让着他们呀。他们可不像自己这样人见人爱。

    打到人定时分,收了摊儿。流年无比惋惜的看看桌上的银子,娱乐是娱乐了,可是好贵!这些银子到明天又会放到书房暗格中。那暗格真是个无底洞,填进去自己多少真金白银!

    夜色甚好,谢四爷想出门转转,便和棠年一起把流年送回恬院。“他今晚上怎么突然勤快了?”流年心中疑惑,“从前,有哥哥在的时候,他才不出门呢。”是了,定是有话要跟哥哥说。

    谢四爷和棠年并不带随侍之人,缓缓走在青砖道路上。夜色如水,静谧深沉,棠年只觉漫步行走在这样的夜色中,仿佛心也变的沉静了。

    “棠儿,今日太太又提起来你的亲事。”谢四爷声音平平静静的,棠年却是微微一震。这两年来倒有五六位官媒上门来为自己说亲,有书香门弟的姑娘,也有名阀世家的小姐。虽大多是幼女,身份却都高贵。

    “来提的有两家,爹爹都为你推掉了。一则延儿比你年长,长幼有序,自然是延儿先说亲事。二则,你命里不该早娶,到二十前后再议亲。”谢四爷声音还是平平淡淡的。棠年心中感动,轻轻低下了头。

    父子二人依旧慢慢走着。“这个月,赵国公府、严阁老、武安侯府三家上报子弟至礼部,向含山郡主求婚。”谢四爷说的轻描淡写,棠年却身子一僵。

    “可礼部提了一件事,三家便全部打了退堂鼓。”谢四爷仿佛什么也没有察觉到,望着前方闲闲说道:“南宁侯府一向和崇宁公主府是邻居。今年秋天,圣上却有意另赐崇宁公主府邸,转将崇宁公主府改为含山郡主府。”过于宠爱丫丫,要让她成亲之后,还住在父母兄长眼皮子底下,由家人精心呵护。

    “如此一来,形同入赘。”谢四爷轻轻笑了笑,“谁家辛辛苦苦养大了娇儿,愿意送给南宁侯做女婿?”养儿子是要娶媳妇回家的。儿子长大了,家里是多一个人,不是少一个人。

    棠年顿下脚步,在夜色中静静立着,一句话也不肯说。院中疏疏落落挂着数盏灯笼,灯光照在棠年青春美好的脸庞上,竟添了几分萧索之意。良久,棠年躬身行了礼,默默离去。

    腊月里向来忙忙碌碌。治办年货,清扫房舍,收拾供器,请神主,供遗真影像,诸多事宜。流年这年纪什么也不用管,学里又放了假,每日和瑞年痛痛快快玩耍,或同到老太太处讨好卖乖,哄的老太太开怀大笑,日子过的十分自在。

    锦年和她们又不同,并不热衷于玩闹,已跟着四太太开始学管家。“锦儿,你身份不一样。”四太太深知差不多年龄的三位姑娘,难免相互攀比,“她们这会子乐呵,将来可费事了。”嫁了人怎么办?难道现学不成。

    锦年笑道:“娘亲,我明白。”谢家再怎么嫡庶一体教养,这庶女还是没法跟嫡女比。嫡女有亲娘手把手教,庶女有么?大伯母待五姐姐宽厚,可是也不会亲自教她人情世故。五姐姐和小七一样,靠自己吧。若悟性高,还好些;若笨一点的,将来有苦头吃。

    四太太人近中年,和所有这年纪的太太们一样,爱琐琐碎碎的说些家长里短之事。锦年一则和亲娘情份好,二则孝顺有耐心,从头听到尾,并不厌烦。

    “……岳家竟和江家结了亲。”四太太提起岳池的婚事,很是感概,“那江家六小姐有福气。靖宁侯府,着实是高门弟好人家。”堂姐自嫁到靖宁侯府,从太婆婆到继婆婆到妯娌,个个都是省事的,令人羡慕。

    “江六小姐是有福气。”锦年笑吟吟点头。谢家和靖宁侯府是姻亲,靖宁侯府她去过许多回,府中情形尽知。靖宁侯岳培是一家之主,侯夫人顾氏温柔顺从,儿孙们恭敬孝顺,再没人违背他的意思。岳池自小受他教养,最受器重,江六小姐过门之后,在靖宁侯府定会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说起来,岳表哥还该感谢咱们家。”锦年想起一件要紧事,“南宁侯夫人便是在咱们家,才见到江六小姐的!”也是有缘份,才见了一面,便相中了。

    四太太对这些事体极有兴趣,“真的?这个我倒没留意。”锦年自信的点点头,“没错!江六小姐才回京五日,陆晓琳便带她来咱家了。”这之前,江家和南宁侯府素无来往。

    提起陆晓琳,锦年乐了,“娘亲,陆晓琳如今懊悔的不得了。”本来只是想带乡下来的小表妹开开眼界,见识见识京都的繁华,谁知道小表妹攀了门好亲,生生把她这做表姐的给比了下去。陆晓琳还是待字闺中,往后她嫁了什么人,才能超过江六小姐啊。岳池不到二十岁,已经从三品了,满京城数数,这样的英年才俊有几个?

    四太太也乐,“是这个理儿。”她爹陆翰林不过是从四品文官,京城这地界,一个从四品官员可算什么呢,一抓一大把。以陆晓琳这身份,若没有与众不同的际遇,是休想胜过江六小姐了。

    “真没想到,咱们家和诚意伯府,倒成了拐弯亲戚。”锦年陪着四太太说闲话,无所不至,“江家四小姐倒是个有意思的,我跟她谈的来。五小姐是个闷葫芦,不怎么说话。”也怪不得她,庶出小姐,天生的胆子小。

    四太太微笑道:“像江五小姐这样的姑娘,江家养便养了,又不费什么功夫。长大后,说不准江五小姐倒能派上大用场。”锦儿渐渐大了,该教给她的,都要教起来了。

    锦年有些奇怪,“大用场?”一个庶女而己,有什么大用场?想攀门好亲都不成。哪个高门大户的人家娶媳妇会娶庶女?庶女有什么用场,真是想不到。

    “娘的意思是,说不准。”四太太笑笑,“有可能派上用场,也有可能派上不上。倒是派不上最好。”最好嫡出的姑娘安安生生的,那自然用不着庶出女孩儿顶上去。可若有了什么不好推托的亲事上门,四小姐和五小姐同年出生,差不了几个月,五小姐不就有用了?

    锦年听了听,想了想,明白了。敢情是这样啊,若是自己一直太太平平的,那便万事皆休。若有不愿许、又不好推的人家过来提亲事,那小七便有用了。也是,要不养庶女做什么。

    四太太这话真还不是凭空而来,诚意伯府中,确实有人在打这样的主意。荣庆堂中,金氏不慌不忙的站起身,微笑问丈夫:“伯爷怎么忘了五丫头?”

    太夫人一心要提携陆家,多少年前便说过“四丫头和琏儿从小玩到大的”,“晓琳和兆哥儿情份极好”。兆哥儿,是诚意伯和金氏的嫡长子,诚意伯世子。

    真牵涉到嫡长子的终身大事,连诚意伯这么孝顺的人心里都嘀咕,“晓琳这孩子成么?”嫡长子的媳妇可是冢妇,人选要慎之又慎。这件事情上可顾不得亲戚情份,也顾不得一味顺从太夫人。依着诚意伯的意思,宁可嫁个女儿给陆家罢了,倒不是大事。

    所幸前两年儿女们年纪尚小,还不曾定下来。今年又有了辽东之行,陆琏吵闹着要求娶江笑寒。金氏最初听闻这事,心里落下块大石:总算不用娶陆晓琳,也不用嫁自己亲生女儿了。

    谁知这事最后竟是没成。江笑寒定给了岳池,陆琏没了指望。太夫人生了好一阵子气,后来旧事重提,“老大,老大家的,晓琳和兆哥儿是从小的情份,你们说呢?”

    诚意伯满脸陪笑,“儿子冷眼看着,四丫头和琏儿从小一起长大,两人倒和气。母亲您看……?”还是嫁个女儿吧,冢妇可不是随便娶的。

    太夫人倒没太坚持,反正能落着一头就行。不管是陆家姑娘嫁进来,还是江家姑娘嫁出去,总之陆家和江家世代是姻亲,不能断了。

    诚意伯和金氏回了荣庆堂,原以为一定要落场埋怨。妻子不喜陆家,不愿嫁女,他自然是知道的。“夫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咱们总不能忤逆母亲。”诚意伯有些歉意的说道。

    金氏便微笑说出,“伯爷怎么忘了五丫头?”从小到大好茶好饭养着她做什么,便是为了今日。既然江家必要嫁女,那么,嫁五丫头好了。我家慕寒伯府嫡女,可不嫁那破落户。

    诚意伯很是彷徨,“可我方才已跟母亲说了?”四小姐江慕寒是嫡出,自小受宠爱,走出来落落大方。五小姐江雪寒是房中侍女所出,畏畏缩缩的上不得台面。要是能用江雪寒代替江慕寒,其实诚意伯心里非常之乐意。

    “这有什么?”金氏胸有成竹的微笑,“咱们做长辈的,究竟也管不到孩子们情投意合,伯爷说是不是?”如果陆琏这小子和五丫头私定了终身,五丫头这儿媳妇,你陆家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87、第87章

    诚意伯怦然心动。他再孝顺太夫人,利害、利益还是会放在心上的。二弟江雨的六丫头许嫁靖宁侯府,寿春长公主做大媒,柴都督夫人来来往往的跑腿儿。这不过半个月的功夫,诚意伯府可是结交了不少军中要人。二弟的嫡女能有这好运气,何以见得自己的嫡女便不能?若是慕寒也像她堂妹一样嫁好了,往后的用处可多着呢。

    “五丫头温柔贤淑,是咱们夫妇二人捧在掌心长大的宝贝女儿。”诱惑实在太大,诚意伯最后下了决心,“夫人为她打算的极好,便依了夫人。”陆家对诚意伯府完全没用,嫁个庶女过去,也算全了亲戚情份。

    金氏微笑道:“伯爷放心,五丫头这些年来在我面前都是听听说说的,是个乖顺的好孩子。她的亲事,我定会办的妥妥当当。”早就盘算好了,不会出一点岔子。

    当晚,金氏命心腹陪房祖嬷嬷去了计姨娘处,细细交代清楚了。计姨娘是五小姐江雪寒的生母,原是金氏的陪嫁丫头,全家人的卖身契都捏在金氏手里,只有惟命是从。

    不出意料,计姨娘果然满口答应,“这是夫人的恩典。”五小姐这样的伯府庶女,父亲对她漠不关心,亲娘什么劲儿也使不上,前程全在嫡母手中。金氏的主意,计姨娘哪敢违背。

    况且,陆家这亲事对于江雪寒来说,已是上上之选。以江雪寒的身份、人才,想嫁到比陆家更上一等的人家去,根本没可能。真嫁了陆琏,一则伯夫人满意,二则有太夫人在这妆奁少不了,往后也免的过苦日子。计姨娘不笨,这个账能算清楚。

    除夕夜,下了大雪。雪纷纷扬扬的直下了两天,整下京城一片银白。大年初二,陆翰林带着妻子、儿女到诚意伯府拜年。江慕寒、江雪寒、江笑寒三姐妹并排站着,一色的大红撒花银鼠袄,翡翠洋绉皮裙,大红羽纱白狐狸里斗蓬,似鲜艳娇嫩的姐妹花一般。

    陆琏看见轻盈袅娜的江笑寒,眼睛发直,却没机会上前单独说会子话,叙叙衷肠。陆琏是个才子,心中感概着自己的遭遇,中午饮宴时便多喝了几杯。

    席间,陆琏起身更衣。一抹丽人身影在他眼前闪过,那丽人身披大红羽纱白狐狸里斗蓬,身段颇肖江笑寒。陆琏为相思所苦,昏昏沉沉的追了过去,将那丽人强抱在怀中,喃喃叫着“好表妹”。

    这一抱可好,陆琏有媳妇了,江家五小姐江雪寒。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陆琏、江雪寒身边围上了金氏、诚意伯以及陆家诸人。金氏面沉似水,厉声吩咐,“今日之事若传出去半点风声,服侍的人全部打死!”这都什么事,伤风败俗的。

    陆翰林不想认,江氏更不愿认,倒是陆琏看着自己怀中已哭成泪人儿、挣扎着要去寻死的江雪寒,幽幽叹了口气,“五表妹,我娶你。”五表妹一向跟个闷嘴葫芦似的,虽长的好,不够鲜活。这会儿她哭的如同带雨梨花,好不招人怜惜。陆琏一向自许为懂得怜香惜玉之人,怀中人腰如杨柳,不盈一握,神情楚楚动人,陆琏如何舍得她去寻死。

    陆晓琳冷笑两声,转身去寻太夫人理论,“外祖母您是公道人,要给陆家做主!”至于么,我们陆家长子长妇,是个丫头生的庶女!往后陆家人还敢出门么,还有脸见人么。

    不知陆晓琳跟太夫人说了什么,等到诚意伯夫妇、陆翰林夫妇达成协议,跟太夫人道恭喜的时候,太夫人却语出惊人,“既如此,四丫头便做了正室,五丫头命苦,便做了媵妾。”姐妹二人效法娥皇女英,也是一段佳话。

    江氏惊诧之后,面有喜色。陆翰林不动声色拉了拉她,示意她不要说话。陆家是什么人家,也能一娶两女?这事要真成了,诚意伯府成为笑柄,陆家也落个不厚道的名声。不是所有的便宜都能沾,一个不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太夫人这话一出口,诚意伯当场傻了,木愣愣站着,眼神呆滞。金氏发了狠,“母亲竟是拿绳子来勒死我们母女三人是正经!”两个女儿都嫁给陆家,你当诚意伯府是什么?我孝顺了二十年,没见着什么好处,今儿我也跟二弟妹学学,做回泼妇!

    厉声命人,“拿了四小姐五小姐来,当场打死!等她们死了,我也跟着两个苦命丫头一起去!”真要依了太夫人,还活着做什么,生不如死。

    金氏身为伯夫人,教养气度一向不差,面子上的事圆熟世故,轻易不会跟人红脸。这时却不一样,金氏柳眉倒竖,怒目圆睁,一幅拼命三郎的模样,陆翰林、江氏、太夫人等都是心中发寒。

    诚意伯也回过神了,颤抖着伸出手臂吩咐,“多拿根绳子来,我也跟着两个丫头去!”做爹的护不住亲生女儿,让她们被人羞辱。一起死了,倒也省事。

    被儿子媳妇这样明目张胆的威胁,太夫人气的够呛。先是指着诚意伯和金氏怒骂,继而伤心大哭,“老伯爷呀,你早早走了,撇下我一个孤苦零丁的!”从前她只要一祭出这两招,诚意伯肯定撑不住。可这会儿不一样,事涉两名亲生女儿的终身、诚意伯府的名声,都是要命的事,诚意伯心里跟火烧似的,哪还顾得上心疼亲娘。

    闹了一个时辰,太夫人疲累已极,让了步,“五丫头身份不配,使不得。还是四丫头嫁了过去。五丫头,出家为尼罢。”在庵堂里修行两年,之后,远远的嫁个庄房人家。

    金氏心中暗暗冷笑,面上却是慢条斯理的,“母亲吩咐的是。我教养不力,这便和五丫头一道出了家。”伯夫人身在庵堂,我看谁敢替我嫁女儿。

    诚意伯这回也铁了心,“还请母亲费心,寻个有寺庙、有庵堂的地方,我也落了发,六根清净。”不跟太夫人对着干不行了,妻子、女儿全要搭进去。母亲大人,不是我不孝顺,实在您也太不疼爱孙女了。她们好也罢歹也罢,总是我亲生的,您就这么糟蹋?做媵妾,出家,您心也太狠了。

    直把太夫人气的昏了过去,才算完。江氏扶着亲娘,眼中两包泪水,“你们也不怕天打雷劈!等母亲醒了,这个忤逆罪名,看你们担不担的起!”

    金氏对着大姑子再也不肯客气,讥讽的一笑,“如今顺天府衙门还封着印。要告忤逆,大姑奶奶且等上一等,到正月初十罢。”等衙门开了,随你告去。

    她竟是有恃无恐!江氏恨恨瞪了眼弟媳妇,转过头求助的看着丈夫陆翰林。丈夫才是一家之主,这事到底要如何收尾,还要听他的。

    陆翰林长相斯文,性情也温和,“是咱们的儿女结亲,自然是咱们做父母的定人选。方才已议定了,琏儿聘五丫头,再不更改。”自己这媳妇实在不聪明,你没见江家这一对夫妇都要拼老命了?还闹什么。你是想结亲,还是想结仇?

    江氏虽心有不甘,还是温顺的点了头。等到太夫人服了汤药,悠悠醒转,江家和陆家已经定下亲事。“娘,便是五丫头罢。”江氏在她床前陪着笑,“那孩子生的好看,性子也柔软好拿捏,往后倒省的淘气。”庶女有庶女的好,腰竿儿不硬,婆婆让她怎样,她便怎样。

    太夫人本来是坐着的,听完这话,直直的瞪了女儿大半天,蓦然倒下——又昏倒了。这回一直昏迷了三天三夜,等她老人家再次睁开眼睛,江家和陆家已经换过了庚贴。

    我们陆家,江夏名门,竟要娶个庶女做媳妇!太夫人伤透了心,转头向着墙壁,任由儿子、女儿如何陪笑呼唤,也不肯回头,不肯看他们。

    正月初八,南宁侯府请年酒,陆晓琳和谢锦年都在座。陆晓琳和谢锦年一样,跟南宁侯府都是拐着弯的亲戚。两人本是闺中密友,见了面自是亲热非常。“恭喜恭喜!”锦年打趣道:“表妹做嫂嫂,知根知底儿的,好福气。”熟人啊。

    陆晓琳皮笑肉不笑的道了谢,“承您吉言。”丢死人了,嫡亲大哥竟要娶个庶女为妻。陆晓琳最近常常起了杀心,“怎么着能让江雪寒那死丫头无声无息消失不见才好!”大哥就不用娶她了,自己也不用跟着丢人。

    陆晓琳心中一股邪火,面色便较平时不善。锦年何等乖觉,说了几句闲话,笑吟吟站起身,“我家五姐姐和七妹妹最贪玩,我过去看看。”

    陆晓琳抬眼望过去,谢瑞年身穿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青狐袄,明媚娇憨;谢流年则是青底紫花缂丝白狐袄,那缂丝面料质地莹洁,设色秀丽,一看就是御赐的贡品,外头是没有的。

    “你这庶妹,衣饰当真华贵。”陆晓琳轻笑道。锦年不管心中怎么想,面上功夫做的十足,“我家七妹妹最受含山郡主宠爱,时常送她衣裳饰物,件件精美。”笑盈盈说出这番话,好像很为妹妹高兴一般。

    锦年这涵养功夫倒是见涨。陆晓琳心中微晒,含笑点头,目送锦年离去。她是跟着诚意伯夫人金氏、卢氏、江慕寒一道来的,诚意伯夫人金氏并不待见他,她也不想往金氏这舅母跟着凑。看见金氏,就想着陆琏被算计,心里恨的要死。

    要不是陆家在京中亲友不多,我才不会跟着你这狡诈的女人出门!陆晓琳对金氏不满,故此并不理会金氏,宁可在二舅母卢氏身边。可惜卢氏和南宁侯夫人是新亲家,见了面自有不少休己话要说,温和把她打发走了,“没的倒闷坏了你。”小姑娘家,跟一帮小姑娘玩去。

    可是陆晓琳近日来跟江慕寒也很不好,已到了见面不说话的地步。江慕寒对陆晓琳受搭不理的,心存蔑视,“你巴巴的跟着来,不就是想在勋贵人家多露面儿,或许被哪位贵夫人相中了做儿媳妇?”既想沾诚意伯府的光出来做客,又想我巴结着你,做梦呢?

    同行的三人是这样。南宁侯府两位主人,侯夫人忙着,含山郡主和陆晓琳向来话不投机,只是客客气气尽主人的本分而己。陆晓琳这回到南宁侯府喝年酒,颇受冷落。

    “陆晓琳真倒霉。”回家的路上,锦年和四太太同乘一辆马车,靠在一处说私房话,“大嫂定了那么个人,诚意伯府又待她疏离。”从前不是这样的,从前江慕寒跟她还算亲热。

    四太太笑道:“这会子,你好生想着明日穿什么戴什么,才是正经。”明日,是定海侯府请年酒。四太太的母亲出自定海侯府,谢家和定海侯府又新结了亲,这是必须要走动的人家。

    说起穿戴,锦年沉下脸,“娘亲,明日小七穿什么戴什么?”要是再跟今儿一样,小七穿戴的清贵非常,惹人注目,自己宁可不去了!

    四太太好笑的看看她,“小七不去。”玉郎说了,小七性子娇,最好少出门。像南宁侯府这样常来常往的人家倒还罢了,像定海侯府那样的新亲戚,小七不去为好。

    锦年松了口气,趴在四太太肩头撒娇,“她那件衣服,我也要!”满屋子的小姐,就她穿的最好看,比含山郡主穿的都好。小七她凭什么呀,小小年纪,这么招摇。

    “乖女儿,这可真不成。”四太太很是心疼,却不得不拒绝锦年,“那衣裳料子是御赐的。小七过生日你们一道做了披风,是显着谢家姐妹一体,姐妹相亲。过后可不行了,只能给小七做,还要让她穿出来,显着尊重圣上。”含山郡主说了,缂丝和紫貂是她和圣上“合着送的”,那便是御赐了。小七怎么着也要单做几回的,方不辜负圣上的美意。

    锦年无奈,只得罢了。回府后命侍女把两柜子的衣衫全拿出来,细细挑拣了合心意的,准备到次日穿戴着去定海侯府。

    大太太推托了定海侯府的贴子,不曾去。谢家去定海侯府喝年酒的是三太太、四太太和锦年。本来三太太吩咐之年也去,可之年要随侍在谢老太爷身边,拜会一位书法名家。三太太想想,之年往后是要科举入仕的,定海侯府帮不上什么忙,只好罢了。

    亲家们见了面,分外亲热。定海侯夫人见谢家只来了一位小姐,有些诧异,“不是三位亲家姑娘么?”那两位呢,难道是嫌定海侯府酒席不好、戏文不热闹?

    三太太谦虚,“那两个丫头素日胆怯怕羞,见不得您这样的贵人。”四太太微笑道:“我家五丫头和七丫头素日是跟着老太太的,极孝顺听话。今儿老太太突然有兴致要斗牌,这两个孩子一听,连门也不出了,陪祖母。”

    “好孩子,又孝顺又懂事。”定海侯夫人赞叹道。谢绮年侍立在婆婆身边,无奈看了三太太一眼。您平日总是不服气,说庶子媳妇如何,嫡子媳妇如何。如今您看看,您和四婶婶能比不?四婶婶说出来,便是谢家女儿知礼懂事。您说出来,便是谢家女儿害羞上不得台面。我也是谢家女儿好不好?您瞎谦虚什么。

    您和四婶婶站在一起已是不能比。若是和大伯母站在一起,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您还真别不服气,说什么“我们苗家的姑娘比她们也不差什么”,差远了呢。谢绮年面上恭谨,心中腹诽。

88、第88章

    谢家和定海侯府算是新亲戚,彼此交往不深。交往既不深,便不会说什么心里话,场面应酬而已,倒也省事。定海侯世子夫人这做婆婆的很体恤儿媳妇,三太太起身更衣时特特的命谢绮年,“服侍亲家太太同去。”有什么体己话,赶紧说。

    定海侯府更衣之处锦帐大床,茵蓐甚丽。更有十数名容色美丽衣饰鲜艳的妙龄少女持香囊、捧香汤在旁服侍,极是奢华。“如个厕也这般讲究。”三太太更衣出来,和绮年挽着胳膊走在宽阔平坦的青砖石路上,满意的点头,“可见定海侯府确实饶富。绮儿,你真是嫁到好人家了。”看看,富贵逼人。

    绮年随着三太太的口风,说了几句“定海侯府家风清正,子弟出众”“公婆慈爱,夫婿体贴”之类的话。三太太更加满意了。只是不经意间一回头,看见绮年身后跟着六位妖妖娆娆的丽装姬妾,显然是丁喆的房里人,心中不快。这些狐媚子最是可恶!还许她们打扮的这般娇美,实实该打上一顿,扔到柴房里劈柴禾去!

    “哎哟,我掉了块帕子!”三太太惊呼,“那块帕子角上,钉了两颗金色珍珠,是我心爱的……”转过头为难的看着几位姬妾。掉了块帕子不是什么大事,可那是我心爱的帕子呢。

    姬妾们都有眼色,纷纷陪笑献殷勤,“亲家太太请稍等,妾等即刻取来。”急忙迈着小碎步往回赶,替三太太取帕子去了。

    身边只剩下三太太带过来的两个丫头。三太太望着姬妾们的背影,冷笑道:“绮儿,这些狐媚子尽早下手收拾了,莫留后患!”做主母的人要想挑姬妾的错处还不容易,随意捏造一个罪名,便能打杀了她们,或是提脚卖了。

    绮年心中微晒。今天跟在自己身边的这六位,并不是丁喆房中最伶俐最受宠的。即便是,收拾了她们有什么用,丁喆难道不会再挑好的收进来?

    三太太拉着绮年,紧着要传授自己的秘籍心得,“绮儿,这房中人可不能惯着,惯的她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三太太话还没说完,绮年飞快瞟了眼四周,飞快跟三太太说了一句,“娘,若是我婆婆提到小七的亲事,您千万不可兜揽!切记!”神色很郑重。

    小七的亲事?三太太有点反应不过来,小七才多大,就要提亲事了?再说小七的亲事该跟四房提,跟自己说的着么?想细问,绮年已挽着她的胳膊闲闲说起哪家年酒戏文热闹,哪家年酒菜式好,三太太会意,虽心中狐疑,却不多问。

    没说几句,姬妾们已取了帕子回来,陪笑双手奉上,“亲家太太,您看是不是这块?”三太太随意看了一眼,笑道:“可不就是这块,有劳诸位。”命身边的丫头收了起来。

    回到席上,定海侯世子夫人让着三太太点戏,三太太谦让了半天,方点了出吉庆戏文。又让四太太,四太太也是推让一番,最后笑道:“都是好的,让他们拣自己拿手的唱罢了。”

    席间,定海侯世子夫人状似无意的提及“府上几位小姐,可许了人家不曾?”这原也是夫人太太们常问的话,三太太并不在意,乐呵呵说道:“不曾呢,三个丫头都还小。”最小的那个,才过了十岁生辰。最大的那个,也不过十一二岁。

    定海侯世子夫人微微一笑,“姑娘家的亲事,竟是早定下来为好。”非要拖到姑娘快二十了才嫁,有意思么?姑娘是越小越金贵,不是越大越值钱。

    三太太对这富贵已极的定海侯世子夫人十分推崇,凑趣儿说道:“亲家夫人这话,十分有理。我们小门小户的,识不得几位尊贵之人。若亲家夫人能帮着说个高门才俊,是丫头们的福气了。”言语之间,巴结谄媚之意十足。

    定海侯世子夫人自负的笑笑,缓缓开了口,“说起来,威国公有位嫡孙,跟贵府七小姐倒是年貌相当……”威国公和定海侯私交颇好,家中子弟都在军中效力,有出息的居多。

    国公府?三太太呆了呆。国公府的嫡孙,什么样的小姐娶不着,竟看上小七这庶女?小七时运也忒好了,真真让人气闷。三太太正气闷间,却听四太太柔柔推却,“多谢夫人的美意。五年之后,却再说此事。”小七的亲事,及笄前后才能议定。此时,太早了。

    三太太一乐。我就知道,四弟妹你面上再怎么装贤良,心中定是不喜庶女,不喜庶女嫁的好!这不,亲家夫人好心好意给提了国公府的嫡孙,你居然都给推了!只可惜呀四弟妹,谢家还有老太太在,由得你肆意妄为不成。

    定海侯世子夫人好涵养,四太太虽委婉拒绝了她,她却似毫不以为忤,笑道:“可惜了的,威国公这位嫡孙只有十八岁,已是宫中侍卫,将来前程不可限量。”可惜了两句,不动声色的转开话题,说起脂粉铺子,哪家的光润滑腻,哪家的香气袭人。

    四太太离席更衣。三太太瞅准时机,殷勤陪笑,“您的美意我们心领了,回去定会告诉我家老太太。”虽说不服气小七能得了好亲事,可更加不能得罪绮年的婆婆不是。成不成的,总要给转句话。

    定海侯世子夫人矜持的笑笑,“有劳。”侍立在定海侯世子夫人身后的儿媳妇谢绮年谦卑的低垂着头,一幅恭顺模样。娘啊娘,我方才跟您说了什么?敢情我全白说了。

    您也不想想,谢家没出阁的姑娘有三位,小七是最小的!前头那两位还没定下,急着定小七是什么道理?您这话要是拿到老太太跟前儿说,纯粹是找骂。

    谢绮年心里着急,三太太却美的很。她大半辈子在太康,来京城后先是被送到玉鸣坊,继而被分到北兵马司胡同,拢共也没见过几位京城贵妇。好不容易能跟一位侯府世子夫人平辈论交,真是乐的晕头转向,不知道怎么巴结好。

    “……您这眼光,真是没的说,这头亲事好极了!……虽说大上七八岁,也不是什么大事。房中先放上两个人,等七丫头进了门,倒有知心合意的人服侍了!”三太太越说越高兴,越说越乐呵。给小七这丫头说个大上几岁的可真是不坏,男人哪有能守的?到了年纪自然要有房里人,年头越长,房里人越多。这要是等到小七十五六岁能嫁人的时候,说不定庶子女都有了吧?真好。

    其实这样还远远不够!三太太心中狂热呼唤:远远不够!可惜谢家是死要面子的人家,若不然,把小七送入高门做妾,可该有多解气!让小七那娇滴滴的庶女,做个受宠爱的姨娘,跟她亲娘一样!三太太想着想着,直欲仰天大笑。如果真这样,我做梦都会笑醒!

    流年并不知道三太太会惦记她到如此地步。话说,招人恨也是要有资本的,没有人会踢一只死狗。流年这位谢家年纪最小的庶出女儿,横着看竖着看,都不像是什么重要人物,值得被三太太念念不忘。

    谢府今天没宴席。流年和瑞年踢了会儿毽子,正玩的高兴,被谢四爷叫走了,“小七,功课呢?”十岁生辰之后,流年在谢四爷处的功课除书法之外,新增了一样绘画。

    “功课?爹爹,我现做成不成?现做,现做,您稍片刻。”流年仰起如瓷器一般细腻匀净的小脸,讨好的笑着。年还没过去呢,考问功课?爹爹您是不是忒严格了点?大过年的,您也不出门喝年酒,敢情为难我很有趣,是不是?

    谢四爷淡淡点头,现做去,我等着。流年见他点了头,转过身兴冲冲的命人,“去寻四头羊过来,要雪白雪白的!”“把车棚最小巧最轻便最好看的那辆车拉过来”“去把六少爷请来。跟他说,有事求他,请他务必快来。”。要绘画可以,我要照着画呀,不能闭门造车。

    棠年正和延年在书房下棋。两人年纪接近,棋艺相当,杀的难分难解。见侍女来请,棠年和延年都徐徐站起身,“看看小七去。”务必来,快来,小七有什么事?

    过去一看,差点气乐了。四只雪白雪白的羊儿拉着一辆轻便小车,车上坐着一人,肤光胜雪,容颜如玉,正是父亲谢四爷。小七站在一旁拍手笑道:“好极!今儿总算开了眼界,知道什么叫做看杀卫玠!”笑容天真无邪,单纯可爱。

    魏晋之时最美的男子,应该算是“掷果盈车”的潘安先生吧。我天朝人民一提起美男子,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貌比潘安”,可见潘先生声名之著。试想,潘先生出门转一圈儿,就能收获满满一车水果,这是何等美事!本来长的就好看,又常有免费水果吃,美容都不用做了,越吃越白里透红!

    璧人卫玠则与之不同。卫玠“风神秀逸、身体羸弱”,是那种弱不胜衣的美。跟卫玠同游,如明珠在侧,朗然照人。古往今来,因为生的好看被人看死的,也只有卫玠一人。

    看见延年、棠年兄弟二人过来,流年兴致越发好了,“五哥六哥可要学绘画?若要学,赶紧的。”谢四爷这样的模特,千载难逢。

89、第89章

    延年老实,轻轻拽棠年的衣襟,“六弟,让小七甭胡闹。”弄四只雪白的羊儿拉车,让父亲扮作璧人卫玠,小七这学个画,忒能折腾了。棠年很谦虚,“兄长,她听您的,您说说她去。”我让她甭胡闹,她才不理会我。

    您看见她这幅小模样没有,快活的像要飞起来一般。指使父亲乘车,指挥侍女替她搬桌椅、拿颜料、铺雪浪纸,背着小手装模作样在父亲车前端详来端详去,笑的像个小狐狸。她玩的这么高兴,谁能说的下她。

    “若父亲生气了,怎生是好?”延年又怕气着谢四爷,又怕小七往后吃亏,思之再三,彷徨许久,转身跟棠年商量,“六弟,换你扮璧人罢?”六弟也是肤如凝脂,目似点漆,风神秀异,比父亲不差什么。

    这么一转身才蓦然发觉,棠年不知什么时候已走了。谢四爷悠然自得坐在羊车中,羊儿时跑时停。小七一幅要认认真真作画的样子,铺设了粉油大案,排笔、大染、须眉、管黄什么的摊了一桌子。延年楞了会儿,冲着谢四爷长揖到地,然后也悄悄溜了。

    棠年缓缓走在大甬路上,白玉般的脸庞上有一丝浅淡笑意。小七真会玩,赶紧寻着她,原原本本讲给她听。她会怎么样呢?难不成还是老生常谈,“小七做的对”?小七,你顽皮吧,这回若不画出幅得意之作,看他会不会善罢干休。

    延年和棠年走后,谢老太爷、谢老太太闻风而来。谢老太爷乐呵呵说道:“玉郎这风采,不输给当年的卫玠!”谢老太太不同意,“表哥真没眼光,玉郎这风采,分明远胜当年的卫玠!”

    谢四爷嘴角抽了抽。小七放下画笔趁儿颠儿的跑到二老跟前,喜滋滋问着,“祖父,祖母,您二位见过卫玠?”要是没见过,怎么一个两个都是这般笃定口吻。

    谢老太爷只笑,不说话。谢老太太一脸畅快笑容,“小七啊,这你就不懂了,祖父祖母根本用不着见那个卫玠。”不管见没见过,玉郎都远胜于他。孩子,是自己的好。

    谢四爷慢悠悠问道:“小七,画好了?”说什么张伯伯是好爹,张伯伯“二话不说,换上粗布衣服,弄乱头发,让我们照着他画”,“您呢,只不过是坐坐车。”那小眼神,仿佛自己若不坐羊车不扮璧人,就是后爹。

    “画好了画好了。”流年轻盈跑到羊车旁,殷勤伸出小手,扶着谢四爷下了羊车,“我画好了。您看看,保管您会夸奖‘好巧的心思,小七真是与众不同’!呶,是这样的。”

    流年兴兴头头拿起雪浪纸,举给祖父祖母、谢四爷看,“有不有趣?”眼睛亮晶晶的,等着被夸奖。雪浪纸上,是一双黑宝石般的眼睛,以及一张花瓣般的嘴唇。

    “拉车的羊全是通体胜雪,可见卫玠对自己的肤色有多么自负。确实,世人往车前看,还能分辨出这是羊。而看到卫玠的时候,只能看到他的眼睛,和嘴唇。”肤色太白,好似溶入到水中一样。

    谢老太爷、谢老太太莞尔。听听小七这孩子话,敢情因为卫玠肤色白,她画画便只有眼睛和嘴唇?谢四爷淡淡扫了一眼,慢吞吞问自己的宝贝小女儿,“小七,这便是看杀卫玠?”你爹爹我亲自乘羊车扮璧人,一院子的使女跑前跑后桌案颜色纸张笔墨的折腾,你就给我画了这个出来?

    流年无辜的眨眨大眼睛,“张伯伯粗服乱头的时候,我画的极不好。可张伯伯一点儿不嫌弃,还夸了我好半天。”张雱当时眉开眼笑的夸奖,“小不点儿,乖孩子,你把伯伯画的真好,跟个伙夫似的。”好像要奔去砍柴烧饭。

    谢四爷扶额。谢老太爷笑咪咪出主意,“玉郎再去乘上羊车,我教小七画画。”有现成书画名家在,你们还不知道虚心求教,非要我老人家毛遂自荐。

    “我怕她把您气着。”谢四爷不乐意,吩咐人去叫棠年,“让六少爷速来。”还是棠年乘羊车扮璧人罢,我教小七画画。要不她歪理一堆一堆的,再把您气出个好歹来,倒值多了。

    流年牵牵谢老太爷的衣襟,低声说道:“祖父,爹爹是嫌我笨。”谢老太爷耳朵一点不背,听的清清楚楚的,安慰小孙女,“这有什么,你爹爹小时候也很笨。”

    谢老太太怫然,“小孩子家最娇嫩,不能动不动便骂孩子。”横了谢老太爷一眼,谢四爷也没躲过去。这父子二人真是的,说自己的孩子笨。

    正说着话,棠年悠悠闲闲缓步而来,坐上羊车,意态安然,“头回坐羊车,极有趣。”素日坐马车也不觉得有什么,这坐上了羊车,怎么感觉自己好似更加雅致单薄,更有闲情逸致。难怪,羊儿确比马儿小巧。

    谢四爷执笔作画。流年凑过头去,他勾勒轮廓所用的线条如春蚕吐丝,又如春云浮空,流水行地,连绵不断、舒缓自然、非常匀和。衣服线条更是流畅而飘逸,优美生动。人物五官细致入微,尤其一双眼睛,非常传神。

    廖廖数笔,一名白皙飘逸的绝色少年跃然纸上,栩栩如生。流年入迷的看了好一会儿,捉住谢四爷的胳膊央求,“爹爹,您教给我!”太让人羡慕了。

    谢四爷不理她。她看见别人书法好,垂涎三尺,“教给我!”看见别人棋艺精湛,笔逐颜开,“我要学!”听见别人琴声优美,如醉如痴,“如果是我弹的该多好!”结果,哪一样老老实实练习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作画么,笔力劲健,风神顿爽,是从书法中来的。”谢老太爷可不忍心凉着小孙女,笑咪咪耐心教导,“诗书画印为一体,修养最不可忽略。小七从前不爱诗词,往后可要改改。”连诗都不读,怎么可能作好画?“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

    好复杂。流年暗暗算了笔账,敢情为了能画出幅好画,自己要诵读诗词,练习书法,揣摩绘画,还要会刻印!鲜红的油色打在水墨画上,更为出色。印章的风格,和画的风格要如出一脉,合谐美好,所谓的诗书画印四绝。

    “听祖父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流年娴熟的拍着马屁,“祖父,不能让您白白教导,小七这便彩衣娱衣。”回房去换上棠年的旧衣,打扮成了小小少年的模样出来,倒惹的众人都笑微微,“真俊!”

    流年神气活现的乘上羊车,装的云淡风轻、神情自若,“肌肤若冰雪,绰约若仙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吟诵起庄子的《逍遥游》,以神人自居。

    谢老太爷、谢老太太大乐,“小七最好看!”小七和玉郎、棠儿又不同,她年纪最小,格外苗条,格外细腻。小白羊拉着辆轻便小车,小车上坐着位小小少年,可是美,太美了。

    流年把祖父祖母哄的十分开怀。

    谢老太太才被小孙女逗的大笑了一场,第二天就来了糟心事:三太太打扮的花枝招展,手里捏着块珍珠锦帕,咯咯咯的笑着,“老太太,大喜大喜!”小七那身份,能说给国公府的嫡孙,多大的福气。这好事,自己可是当仁不让。

    谢老太太忍不住皱眉。老三媳妇越发没形儿了!这咯咯咯的笑声,跟母鸡似的,听的人难受至极。还有这身打扮,四十多岁的人穿的柳绿花红,一点不庄重,像什么样子。

    三太太兀自无知无觉,娇笑道:“老太太,媳妇是来跟您道喜的。您老人家不知道,这多亏得是绮儿嫁的好,咱们才结识了定海侯府这样富贵体面的人家……”说的唾沫横飞。国公府的嫡孙,宫中侍卫,年轻有为,这头亲事真是无可挑剔,老太太定会奖赏于我。即便老太太小气不赏,至少不会给我冷脸子瞧了吧。妯娌们面前,我脸面上也有些光辉。

    三太太正得意着,被谢老太太狠狠啐了一口,“呸!你当我孙女是什么?”谢家和威国公府素无来往,如今冷不丁儿的威国公府要给他家孙子说亲,你就不想想这其中的不对之处?越对小五小六说小七,你还觉得是好事?

    小七和小五小六同是谢家女儿。小六是嫡女,身份自然高贵。小五虽是庶出,父亲却是一部侍郎。三姐妹中身份最不起眼儿的,便是小七了。若说小七和小五小六有甚不同之处,只有一点:小七和含山郡主亲密,去年还受了圣上、太子、辽王的赏赐。

    我才过了十岁生辰的小孙女,说给个年已十八岁的老小子!年纪如此不相当,求亲如此冒昧,老三媳妇啊老三媳妇,你让我怎么说你。你肩膀上扛着的是个什么?是个脑子么。

    三太太被骂,十分茫然。这样的门弟,这样的身份,原想着老太太定是喜出望外,满口答应,谁知竟不是!怪不得自己从定海侯府出来时,绮儿专程遣丫头过来交代,“少奶奶跟您说过的话,千万要记得。”绮儿定是早就知道,这亲事不妥。

    三太太挨了通骂,灰溜溜回了北兵马司胡同。“这可怎么好,跟亲家夫人怎么交代?”三太太很是犯愁,晚间谢三爷破天荒的回了家,三太太跟见了救星似的,拉着他讨主意。

    “不必交代。”谢三爷目光阴森森的,话里也透着凉意,“你往后,见不到她了。”再让你出门见客,不定哪天,谢家会被你一股脑卖了!

    如今朝中形势扑朔迷离。太子名份虽立,也在行使抚军监国之责。辽王却也未曾就藩,圣上还派了他巡视河工,多有褒奖。宫中女眷饮宴,静孝真人位次在皇后之上。争斗在无声无息的展开,以致于南宁侯都要离京躲到辽东去。

    南宁侯是要躲是非。你这蠢女人,是要招惹是非!威国公府、定海侯府都是魏国公府姻亲,向来为太子所倚重,这时节选择跟威国公府联姻,无疑是表明态度,上了太子这条船。于是,谢家跟着卷入储位之争。

    这是要命的大事,你知不知道?谢家如何选择是一回事,你不明究底胡乱跟定海侯府瞎许诺瞎献殷勤又是一回事。说话做事全无章法,丝毫不知晓厉害,真真愚蠢之极。

    定海侯世子夫人镇静自若等着三太太的回信,却一直没等来。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圣上命南宁侯张雱和岳霆换防的口谕都下了,北兵马司胡同还是静悄悄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不愿意?不能够吧,多好一门亲事。定海侯世子夫人实在忍耐不住,差了两个婆子上门,满脸陪笑,“我们夫人问亲家太太好,特地打发我们两个来请安。”两个婆子有些不安,怎么连正主都不让见了,从头到尾只有管事的和嬷嬷?得知三太太“病了”,无法见客,两个婆子只好讪讪离去,回定海侯府复命。

90、第90章

    两个婆子惴惴不安的回了定海侯世子夫人,“亲家太太病着呢,不见客。虽是亲家太太病着,北兵马司胡同诸事依旧有条不紊,极有规矩。”仆役也好,侍女也好,该做什么便做什么,丝毫不见慌乱。

    定海侯世子夫人申氏沉吟片刻,命人把谢绮年唤了过来,“亲家太太病了,你虽出了阁,也该回去看望。跟亲家太太说,我问她好。还有上回托她打听的事,可如何了。”不管怎么着,总得给威国公府一个回话儿啊。

    谢绮年恭敬孝顺的一一答应。申氏又把长媳郁氏唤过来吩咐,“备几样珍贵药材、补品,再配两匹好料子,几样时鲜果子。”既是回娘家探病,总要有个探病的样子。药材补品,那是必不可少。

    谢绮年日禺时分出的定海侯府,日铺时分方回。新进门的媳妇儿,正是立规矩的时候,婆婆宽厚许你回娘家,也该有点眼色不是?这早晚才回府!郁氏打扮的彩绣辉煌,满面春风的侍立在申氏身边,见着谢绮年回的这般晚,眼波流转,粲然一笑。

    谁知申氏却很慈爱温和,并未露出愠色。谢绮年规规矩矩把回娘家的事从早到尾讲了一遍,“家母已是病的不能说话,大夫交代要静养……家中事务倒还稳妥,门户严谨。大伯母和四婶婶时常过来察看巡视,仆役侍女,俱不敢怠慢。”谢家兄弟友爱,虽说分了家,也要相互看顾。如今三房太太病了,大房、四房自然不能袖手。

    申氏听到“家母已是病的不能说话”,脸色一沉。谢家四太太滑不溜丢,根本不接话茬儿。三太太倒是傻呼呼的上赶着,偏偏又病了!难道这个大媒自己做不成?谢家一个庶出女孩儿,竟不愿许给国公府嫡子,真真奇了,真真好大的架子。

    郁氏惯会察言观色,见婆婆脸色不好,心中得意,悄悄拿起手帕子掩嘴笑了笑。她生就一双丹凤眼,两弯柳叶眉,身段苗条,体格风骚,一直是申氏面前的红人儿。谢绮年这新弟媳进门虽不久,在婆婆面前却有些脸面。若是谢绮年一直顺顺当当的,入了婆婆的眼,没准儿会分了宠。这会子眼瞅着申氏沉下脸,心中自是一喜。

    依着申氏的脾气,儿媳妇她若喜欢,便会捧着宠着。若不喜欢,便会冷落着。阿喆前头那荀氏,又清高又不会奉承讨好,可不就备受冷落、郁郁而终么?原配尚且如此,填房就更甭提了。郁氏含笑俏生生站立,等着看好戏。

    谢绮年微微一笑,不慌不忙说道:“家父今日告了假在家,午晌大伯父、四叔父来探望,哥儿仨也不知说什么,足足说了大半个时辰。”我爹官小,人微言轻,可他有兄有弟,并非孤身一人。

    申氏脸色缓和下来。要说填房能娶着谢绮年也是很不坏了,有个侍郎大伯,还有个侍讲叔父。她那侍讲叔父如今任职太子府,若是太子登了基,保不齐就是帝师,就是文渊阁大学士。那,可就厉害了。

    谢绮年再接再厉,“大伯父向来端凝持重,有什么训诫的话都是大伯母跟我们说。四叔父是性情中人,家中三位小妹妹的书画功课他亲自教导。便是见到我这出了阁的侄女,也有训诫之语……”别给我脸色看了。你想知道的事,我告诉你。

    申氏吩咐道:“妩儿,我记着有几箱子上好妆花缎。你去库房寻出来,我要送人的。”郁氏在她面前一向受宠,被呼为“妩儿”。若是像荀氏那样不受宠的,可没这个待遇。

    郁氏不得看热闹,已是心中不悦。又瞅着婆婆颇有支开自己跟谢绮年说体己话的意思,更是不快。郁氏出自南阳侯府,自小在一堆女人中长大的,最会见风使舵,当即满面春风的答应了,带着侍女到库房中挑拣妆花缎。

    摒退侍女,谢绮年一五一十,把在娘家打探到的消息说了出来,“我家小七,近日竟有两三家上门提亲的。四叔父说,这些人家都是傻子。”上头还有两个姐姐,却去说妹妹,是何居心。

    “……为的无非是含山郡主,是圣上的青目。却不知,圣上之所以青目小七,却不是为着小七本人,是为着某位贵介公子。”皇帝是看中小七做某人的媳妇,你们却一个个求亲去了,傻不傻?

    申氏惊出一身冷汗。这幸亏是亲事没说成,若是说成了……?会触怒多少人。既然圣上有这个意思,赶紧跟威国公府说一声,让他们歇了这念头。

    申氏温言奖励谢绮年几句,从手上退了只莹润透亮的翡翠手镯,亲手给谢绮年戴上,“绮儿戴着好看,赏给绮儿了。”谢绮年感激涕零的道了谢,小心翼翼戴好手镯。这镯子水头儿极好,翠绿欲滴,又是申氏赏的,好极。

    “你家小七,定给了谁?”申氏闲闲问道。谢绮年抿嘴笑笑,“莫说我,便是四叔父,怕也蒙在鼓里。不过肯定是位贵人便是了。”圣意岂可随便揣测。

    谢绮年走后,申后独自想了一想。会是哪位贵人呢?哪家的公子值得圣上操心婚事?若说是大臣之子,看着不像,圣上继位二十多年来,从没过问大臣子女的婚事。若说是为着十皇子,也不像。皇子娶妇,常是平民之女,或不入流的低品级小官吏之女。

    申氏为了流年的终身大事苦思冥想。流年此刻如同飞出了鸟笼子的小鸟,快活的坐在马车中,颐指气使,“张乃山,丫丫,凌云阁不是吃饭的好地方,咱们去快哉风!”快哉风有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环境极佳。阔气的吃饭一向是要就着风景的,拿风景下酒。

    丫丫笑吟吟道:“小不点儿,听你的。”好不容易说动谢世叔让你出来玩这一趟,上哪儿吃饭自然由你定。我是依着你的,小哥哥更甭提了,定会依着你。

    到了快哉风,刚刚拣了秀丽明媚的烟雨亭坐下,棠年不请自来。本来张屷和流年是挨着坐的,棠年不动声色坐在两人中间,对张屷刀子般的目光,视而不见。

    丫丫笑盈盈站起来,“损之兄家学渊源,于书法绘画上头,定有不凡造诣。快哉风设有书画亭,咱们去赏鉴一番,可好?”快把他弄走吧,要不会打架的。

    棠年身子僵了一僵。流年推推他,“哥哥,快去呀。”丫丫是女孩子,女孩子开口邀请你,如何能推却?会让丫丫难堪的。片刻后,棠年徐徐站起,冲流年和张屷微微躬身,“失陪。”陪着丫丫缓步离去。

    “谢世叔和损之兄要小气死了。”张屷孩子气的抱怨,“总是把你关在家里,都不肯让你出来玩。”明知道张家即将起程离京,这一分别就要好几年。这关口都不肯放松。

    流年笑嘻嘻拿出件宝贝,“呶,送你的。”别气了,谁家当爹的会不紧张女儿,当哥哥的会不紧张妹妹?十一岁在他们眼中是大姑娘了,自然是要守在家里的。

    “辽东天气寒冷,滴水成冰。”流年指着桌上厚实的皮毛褂子,“虽然不是我亲手缝的,却是我亲自看着丫头们缝的。张乃山,你到了辽东要多穿衣裳。”千万莫冻着。

    这皮毛褂子没什么样子,就是粗粗笨笨直通通的。还挺大挺宽,张屷穿着都不一定合身儿。张屷俊脸通红,小不点儿长大了呢,都会送我衣裳了!

    “我一定穿身上!”张屷珍而重之的收好皮毛褂子,紧着交代几件要事,“小不点儿,你家后面有条小胡同,叫红叶胡同,胡同里头有家洪福镖局……”告诉流年镖局里谁是当家人,谁是能用之人,“若有什么紧要事,差人去说一声也好,信鸽送信也好,他们自会处置。”

    “定府大街最西头那间大同金铺,是我家的。这是我的印信,你拿着,若银钱不够使,只管到账上支。”张屷把一枚小巧的印章交给流年,“他们认章,也认人。”只会给你支,旁人不成。

    “能支多少啊。”流年拿着枚小小印章,觉的有千钧重量。凭着这个能取钱啊,能取多少钱?张屷认真的告诉流年,“这家铺子,是阿爷送给我的。只要铺子里有钱,你想取多少都成。平日里的现银,他们大概会放三五千两。”

    三五千两,这么多!流年甜甜笑着,“张乃山,我不用那么多,我要三两五两的,够买糖就行。”这话若让旁人听见了,估计摇头叹气的多。三两五两的买糖,您那是什么糖啊。

    张屷交代好钱、人,棠年和丫丫也赏鉴完书画回来了。四人一起用了酒饭,然后,张屷和丫丫送谢氏兄妹回了家。“小不点儿,我们后日便要起程,往后不能常见面了。”临分别,丫丫惆怅说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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