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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四小姐全文阅读

作者:包子才有馅     蒋四小姐txt下载     蒋四小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九回 宅心仁厚?

    饭后饮过一盏茶,顾氏便起身告辞,荀氏也不多留,客套一番后,令大奶奶叶氏送至门口,起身便往老爷子书房去。

    沈平正在书房习字,见大媳妇来,搁下笔,拿起帕子擦了擦手:“看过了,觉得如何?”

    荀氏忙恭敬道:“老太爷的眼光自是好的,那姑娘我看着就喜欢。模样且不说,行事说话极有分寸,是个聪慧的。依媳妇看,与咱们力哥儿倒是般配。”

    沈平在西北玩了两年,人晒黑了不少,精气神却很好,只早年的腿伤落下了病根,一到阴雨天,便有些疼,这次回来,大部份也是因着身体的缘故,到底是六十多的老人了,比不得年轻人肆无忌惮。

    沈老太爷目露精光道:“虽说这事过去快两年了,我看着阿力还把她放在心上,半年前托人送了蒋府三爷一把名剑一本古书,想必也是爱屋及乌。如今蒋府三小姐已定亲,你儿子又迟迟不肯定亲,你看这事……”

    荀氏想了想,便把四小姐那一番以茶论人的话讲给老爷子听,末了又道:“依媳妇看,那姑娘这搬夸阿力……”

    “妇人之见,人家夸你儿子几句,你就找不着北了?她这话意在告诉我们,你沈府的哥儿就算再是名茶,她也不想做那杯泡茶的水。”

    荀氏奇道:“这是为何?咱们府里的门第,力哥儿的人品,也不算辱没她,这心气也太高了些。”

    沈老太爷子叹道:“这丫头若想嫁,便是王侯将相也配得。行了,你去吧。这事,我自有主张。”

    荀氏道了个福,怏怏的退了出去。

    嫁到这个府里几十年,她哪里不知道沈府真正当家的,从来就只有老爷子一人,便是大老爷,在老爷子面前,也只有挨训的份。罢了,这孩子从小就是个有主张的,随他去吧。

    沈老太爷子待荀氏走后,坐在书案前沉思良久。他特意把英丫头留下来,为着还是孙儿的婚事。这些天,他着实问出不少东西。

    蒋府二太太一双儿女,最小的哥儿不算,婚姻大事均由顾氏说了算,连老太太,蒋宏生也不能插手。由此可见,当初蒋,沈两家议亲,真正拒了沈府的,不是周老太太,不是蒋宏生,也不会是顾氏,只能是那丫头本人。

    京城的瑾珏阁生意红火,这丫头也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当初还是小看了她。念及此,沈老太爷子提笔疾书,待墨干透,装进信封里,唤来人,悄悄送至西北军营。

    ……

    北地春迟,榆杨晚叶。

    一晃日子已过去了两个月,蒋家依旧波澜不惊的关起门来过日子。

    蒋宏生为人向来不喜钻营,属于实干苦干型,往日里除了与同僚喝喝花酒外,就是与几个旧日的同窗聊聊诗书,偶尔的几次倚红偎翠,事后也会与顾氏如实汇报。

    大爷蒋元青一家年前回了苏州府;二爷蒋元航依旧在内闺厮混着;三爷蒋元晨去年秋末冬初中了秀才,如今越发的勤学苦读。

    老太太年岁渐大,更不愿意往外头多走动,便是连娘家安南侯府也懒得去。

    顾氏依旧理着家,周姨娘还在禁足中,三小姐只在老太太跟前打发时间,蒋欣瑶则一如继往的窝在自己的院子里。

    ……

    府里过年后,有了两桩喜事。

    一是二奶奶某日晨起突然觉得恶心想吐,大夫一把脉,说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喜得老太太在小佛堂里念了整整七天的佛。

    老太太的佛经刚念完,二奶奶的陪嫁之一菊怜干活时,体力不支晕了过去。太夫一把脉,说也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待菊怜幽幽转醒,看着二太太面无表情的脸,忽拉一声,掀起被子,跪倒在床上,哭得梨花带雨。

    二太太只问了一句话:“这孩子是谁的?”

    菊怜哀哀欲绝,却清清楚楚的说出“二爷”两字。

    外间的吴氏冷笑两声,便推门而入,幽怨道:“你这丫头,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你是我从娘家带来的,跟了我这么些年,难不成,我还会不顾你的死活 ?”

    那菊怜一听这话,便扑倒在二奶奶脚下,泣声痛哭。

    吴氏道:“起来吧,有了身子,别动不动就跪啊,哭的,二太太,媳妇求您件事,过几天,找个好日子,给菊怜抬个姨娘吧。”

    原来这菊怜是吴府外头买来的奴婢,长得平常,却胜在嗓音柔美,莺声燕语,宛转悠扬,私底下一声娇滴滴的‘二爷’,让人酥了骨头。

    几番眉目传情,欲语还休后,蒋元航被撩拨的不行,找了个机会,欲拒还迎之间,两人成了好事,日后便越发不得收拾。

    蒋元航觉得这样偷偷摸摸的更有一番刺激,一来二去,不知为何便有了身孕,这才东窗事发。

    顾氏冷冷的看着地上哭得正哀的菊怜,又深深的看了吴氏一眼。

    “这事等我回了老太太再说。有道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别打量着谁是傻子。你与二爷那些个事,我也不想追究,安生养胎吧。”

    顾氏难得说出如此尖酸刻薄的话,那菊怜又羞又臊,一张粉脸涨得通红。

    顾氏若有所思的看了庶子媳妇一眼,便去了归云堂。

    老太太素日做姑娘时,最恨的便是丫头背主爬男主子的床,当年老侯府就有一个小妾,便是她母亲的丫头,仗着宠,越发不把主子放在眼里,甚至暗中挑唆。老侯爷夫人忍了两年,待老侯爷有了新欢,才找了个错,把人打发了。

    老太太沉吟了半日,却道:“这个吴氏,也贤惠太过,换了我,这种背主的丫头打死为算。”

    顾氏忙道:“老太太,肚子里好歹有二爷的种,再怎么说也是条命。”

    “那就留着吧,在二奶奶院里僻间房,找个小丫头服侍。姨娘不姨娘的,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老太太很是不快的一捶定音。

    ……

    不到半日菊怜有了身孕的事府里人尽皆知,旁人倒也罢了,只气坏了二爷房里的两位小妾。

    这两人均是吴府的家生子,从小就跟在小姐身边,以陪嫁丫头的身份到了蒋府,如愿当上了姨娘。因小姐尚未有孕,每回同房后二太太身边的嬷嬷总会端来一碗避孕汤药。

    大户人家的规矩向来如此,这两位倒也安份度日,与小姐一道侍候二爷,偶尔争个风吃个醋之类的,也属于小打小闹,只等小姐产下嫡子,赏她们一儿半女的,日后便有了依仗。

    哪料到,却被菊怜那丫头抢了先,暗渡陈仓不说,还渡出个冤孽来,又见小姐因此事,背地里暗自落泪,动了胎气,这让她们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故心生一计,每日跑到菊怜的房里一通漫骂。这二位都是在吴府长大,打鸡骂狗,指桑骂槐这种招数从小便耳濡目染。

    骂人其实分很多种,有明骂,有暗骂,有真骂,有假骂,有骂得高雅,有骂得下流。

    偏这两人,看着娇羞可爱,明艳动人,实则骂起人来,却是最直接,最粗俗也最下流,直把那菊怜臊得羞愤欲死。倘若许氏能亲睹一回,定会引为知己。

    要说那菊怜即已做出这等不堪之事,让人骂两句又有何防?谁知此人却是个心思重的,原本想着一旦事发,老太太顾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一个姨娘是跑不掉的。

    哪知老太太轻描淡写的说了句‘把孩子生下来再说’,便再无下文,不禁让她的心凉了一半。二爷向来是个薄情的,出了这事,挨了二老爷一顿臭骂,躲她还来不及,哪里会顾她的死活?

    府里的人眼看是这一情形,怎会有好脸色给她,胆小仁厚的只在背地里说上几句;胆大刻薄的当面啐她几口,一时间,菊怜的日子越发难过起来,整个人迅速的憔悴下去,残败不堪。

    吴氏见此情形,言语上弹压了几回,又从二太太处讨要了些补品给菊怜,两位姨娘方才收敛一些。

    众人闻之,都道吴氏宅心仁厚,贤良淑德。谁又知吴氏此举乃有心为之,一放,一收全在她的掌控之中,只等他日鱼儿自投罗网。

    ……

    欣瑶听李妈妈说完二爷房里的八卦,叹道:“这个菊怜,不会有好下场的。”

    李妈妈却道:“小姐,这丫头的心思可不一般,硬是忍了三个月,才把事情兜出来,生生打了二奶奶的脸,这事咱们不便插手,弄不好是一身腥气。”

    欣瑶压低了声音道:“既然有胆子爬床,想必也不是个简单的,且看她的命吧。这事,妈妈也别瞒着,只管讲与咱们院里的丫头听,有些话,总是要先说说的,保不准咱们院里也有个菊怜。”

    李妈妈道:“小姐说得极是,这丫头爬床啊,是哪朝哪代,哪家哪户都是免不了的事。别的倒不怕,就怕像菊怜这样的,平日里看着不吱声不吱气,使起心眼来,让人防不胜防。一个不留意,肚子里就有了块肉,明明恨的要死,却动她不得,还得好吃好喝的供着。”

    蒋欣瑶频频点头,对李妈妈这话深表赞同。

    “小姐你看,二奶奶房里的丫头,哪个不比她长得水灵?偏她出了事。自己非要作贱自己,也难怪别人要作贱她。小姐你可别心软,这样的人,你怜惜她,她只会顺杆子往上爬。往日里二奶奶待二太太,待小姐不错的。”

    欣瑶笑道:“瞧妈妈说的,我啊,只管得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旁人的事,自有其命数。”

第四十四回 婚姻本质(二更)

    六皇子大婚的盛况,令京城百姓津津乐道了半月。瑾珏阁趁机发了笔横财。

    也不知燕十六那厮怎么想的,大婚前几次三番对外人暗示说喜欢瑾珏阁的宝贝,官场上的人向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时间,瑾珏阁车水马龙,钱掌柜整日忙得屁颠屁颠的。

    月底盘帐的时候,欣瑶拿着李妈妈送来的帐本,愁了半日。

    哎,若是这个时代能像前世那样,随意的结婚,离婚,再复婚,再离婚就好了,她不介意多发几笔这样的横财。她甚至坏坏的想,要不要让小叔叔怂恿那厮日后多娶几房庶妃,来增加瑾珏阁的收入。

    话说这日,顾氏正在忙乱,二老爷身边的小厮传话,说未来的三姑爷郑亮春闺会试取中第十八名。

    顾氏得了喜讯,不敢耽搁,亲自去了归云堂给老太太报喜。

    老太太刚刚端起药,正嫌苦闹着不肯喝,闻此讯,一口气饮下半盏,喜得钱嬷嬷乐道:“小姐,我就说三小姐是个有福气的,看看,看看,三姑爷这般争气,他日殿试,想必不会差,日后封妻荫子,荣华富贵是少不了的。”

    一通奉承话把老太太喜得见牙不见眼,乐道:“二太太,备些贺礼,让管家去趟郑家,今晚在我这里开个宴,最近喜事不断,也该热闹热闹了。钱嬷嬷,去把三丫头叫来,这么好的事,让她开心开心。对了,大姑爷这次中了第几名啊?”

    顾氏陪笑道:“二老爷这倒没说,想必不会太差。”

    老太太道:“回头派人到冯府打听打听,若有喜,再备上一份贺礼。”

    顾,钱二人应声而去。老太太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心里盘算着三丫头的陪嫁是不是再厚上一分。

    ……

    蒋欣珊亲自把钱嬷嬷送至院门口,转过身,脸上便隐了笑。不过是中了会试第十八名,有什么可喜可贺的。

    秋分见状,笑道:“恭喜小姐,贺喜小姐,姑爷这般出息,日后定会飞黄腾达,小姐就等着做诰命夫人吧。”

    蒋欣珊冷笑一声道:“若他真有本事,便考个状元我瞧瞧。这才是真正的有脸”

    秋分忙道:“小姐,这有何难?只要姑爷潜心苦读,说不定啊,再过一个月,您就是状元夫人了。小姐的命真好。”

    蒋欣珊脸上这才有了几分喜色,娇嗔道:“这也是你可以混说的?”

    秋分便笑道:“小姐,奴婢说的句句是实话。听说东边那位至今还没个上门提亲的人,再不定亲,可不就成了老姑娘了?哪里有小姐这般福气。”

    蒋欣珊冷笑道:“长得好,也得要命好,什么都跟我抢,还不是抢不过,真真是活该。”

    蒋欣珊对这个四妹妹,可谓是恨到了极点。自打她从老宅回来后,蒋欣珊的日子就没顺过。

    当年躺在床上等死的小哑巴摇身一变,变成了容貌美丽,性子柔顺的四小姐,不仅府中人人愿意亲近,就是向来宠她爱她的父亲也偏了心,连刚刚进府半年的二奶奶,她的嫡亲嫂子,也不避嫌的亲近她。

    女子之间的嫉妒不需要任何理由,最简单的相貌就可使得另一个人心生妒意,坐立不安,更何况那个是抢了她父爱,抢了她姻缘,扇了她两巴掌的女子,更是让她恨不能毁之欲快。

    蒋欣珊莫名的冷笑两声,那笑听起来无比的阴狠,身后的秋分打了个寒颤,再不敢说话。

    ……

    亥时,蒋宏生才从外头喝酒回来,兴冲冲的直奔秋水院。

    第二日一早,顾氏给老太太请安完,把欣瑶叫到跟前。

    原来蒋宏生昨日与同僚聚会,席间谈论起这次春闺会试,巧的是这次会试的会元正是上司的同乡,借住在他家,祖籍山东开封的张一明。

    张一明今年二十有一,出身贫寒,却满腹学问,才高八斗,十年寒窗,只差临门一脚。

    欣瑶一听,心知肚明,笑道:“母亲是何意思?”

    顾氏笑道:“你父亲仔细打听过了,这张一明家中父母俱在,是独子,还有两个妹妹待字闺中,因家贫,还未嫁人。且这人长得温文尔雅,温良俭让,待人接物彬彬有礼,进退自如,完全不像寒门小户人家出来的人,最重要的一点是,此人尚未娶妻。”

    蒋欣瑶笑笑,感情是个凤凰男啊!

    顾氏又道:“你父亲说了,这人会试的文章做得沉博绝丽,笔酣墨饱,几个主考官均赞不绝口。他日殿试,若无意外,必是状元及第。且张家人丁稀疏,家世简单,断无明争暗斗之事,很是适合瑶儿你的姓子。

    “你父亲说,若你愿意,到时候多陪些嫁妆防身,以咱们家的门第下嫁到张家,腰板挺得直直的,无须看任何人的脸色,端的是称心如意。”

    史书有记,榜下择婿自古有之,每年新进士放榜,赐宴曲江,仕宦之家多在此拣选佳婿。且此风有愈演愈烈之势,上到皇帝,大臣,下在富贵乡绅,都喜欢在春榜时物色女婿,端看各府下手快,还是下手慢了。

    欣瑶笑道:“母亲,这人年过二十一,不娶亲也就罢了,连亲也不曾定过吗,不太合情理啊。”

    顾氏道:“你这孩子,凡事总往坏处想,你小叔叔这把年纪了,不也没成亲吗。听说他从小便有志向,先立业,后成家,这才耽误了下来。”

    欣瑶又道:“母亲,他两个妹妹多大了?”

    “一个十八,一个十五,与你同岁,都不小了。”

    “父母是做什么的?”

    “他父亲是个落魄秀才,读过几年书,母亲世代庄户,种田为生。”

    蒋欣瑶便沉吟着不说话。

    顾氏也不着急,端起茶盏斯条慢理的喝了一口。

    这个女儿,她最是了解,外表看着言和意顺,实则外柔内刚。凡事不能紧逼,得她自个想明白才行。

    欣瑶此时正天人交战。

    按理说这样的男子最是与她合适不过。凤凰男向来聪明和刻苦,只这这样,才能鸡窝里飞出金凤凰。经历过磨砺的人,有更强的韧性,对家庭更具责任感。这样的人一般吃苦耐劳,勤俭持家,你别指望他会为你一掷千金,当然他也不会为其他女人一掷千金。

    男女爱慕,相悦成婚,本应该是婚恋关系最合理的状态,然古往今来,起决定作用的往往是门第高低,财产多寡。说白了,

    婚姻就是一场交易,权看男女双方互从对方身上得了什么好处。

    那么蒋欣瑶在这个凤凰男身上能得到什么好处呢?一个简单的婆家,一个挺得起腰板,不需要看人脸色的当家太太,以及一支潜力股。

    凤凰男从欣瑶身上得到的则是男人的尊严及自信,一个身世显赫的岳家,一个嫁妆颇多的美丽女子。

    表面看,男妇双方得到的好处棋鼓相当,往深了想,终是男人得到了好处。欣瑶的好处是虚的,而男人的好处则是实实在在一眼可见。

    什么叫简单的婆家?公婆好相处,小姑识大体才是简单。

    什么叫当家太太?就是拿着男人赚的银子去当这个家,才叫当家太太,而不是拿着自个嫁妆今儿倒贴一两,明儿倒贴十两。

    什么叫潜力股?就是在男人发达后纳姨娘,纳小妾时,还可‘声泪俱下’地哭诉两人当初的艰苦岁月,以期待男人的回心转意。

    至于婆家好不好相处?小姑识不识大体?男人会不会赚银子纳小妾?则是八抬大轿抬过去了,才能体会到的。

    选夫这事就像选股票一样,不光是个眼力活,更是个运气活。三分人为,七分天命。所不同的是,股票的赌注不过是银子,而婚姻押上的筹码则是女人的一生。

    欣瑶想起前世有句人人皆知的话‘投资有风险,入市需谨慎’,恨不能问顾氏一句:一旦情况不妙,能止损吗,能清仓吗?

    顾氏放下茶盏,笑道:“瑶儿,别急着答复,是好是坏,咱们不防见见再说,你看如何?”

    欣瑶猛地抬起头,讪讪道:“还是母亲最知我的心意。”

    顾氏伸过玉手,轻点欣瑶额头,看着她雪白中透着粉红,嫩得能掐出水来的脸,嗔道:“真真是来讨债的,这些日子为了你的婚事,母亲头发都愁白了几根。”

    欣瑶拿起手边的瓜果,递给顾氏,陪笑道:“母亲就是再添几根白发,也照样美貌如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顾氏笑骂道:“你这孩子可是疯魔了不成?找打!”

    说话间,昊哥儿由奶娘抱着进屋来,见姐姐,挣脱着下地,扑到欣瑶的怀里,欣瑶一把搂住他,就势在脸上亲了几下,又轻轻说了几句话,昊哥儿头点得像拨浪鼓似的,当下便吵着要跟姐姐走。

    奶娘陪笑道:“二太太,少爷跟四小姐就是亲,什么事都听四小姐的。”

    欣瑶拉着昊哥儿的手,边走边笑道:“母亲,我带弟弟去园子里玩会,在我那儿用了饭再回。”

    顾氏点点头,交待奶娘吃过中饭再把四爷接回来睡午觉,便忙去了,只心里还在盘算着如何把这张一明请到府里来让女儿相看一眼。

第三十六回 靖王府的谋士们(三更)

    蒋欣瑶一路疾行至马车上,临上马车前,唤来燕鸣,在他耳边轻语几句,便打道回府。

    燕鸣呆立在大门口,久久没有迈出步子。

    蒋欣瑶回了府,衣裳未换就直奔萧寒的书房。

    微云看了看时辰,嘱咐梅香,兰香照看着些,转身去了厨房。半个时辰后,她拎着一个食盒站在书房门口,朝门口两人努嘴了努嘴,梅香,兰香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微云只得硬着头皮推门而入,见小姐正坐在书桌前仔细翻看着什么,上前把食盒里的清粥小菜摆放在小炕桌上,轻轻唤了句“大奶奶”,就再无下文。

    蒋欣瑶没有理会她,自顾自看着府邸。

    半个时辰后,微云见粥冷了,只得拿到厨房温了一回再端进来。

    掌灯时分,微云第三次端着热呼呼的清粥进书房,蒋欣瑶闻着香味,这才觉得肚子空空如也,哀叹了一声:“好微云,我饿死了”,便移坐到黄花梨木三屏风围子罗汉床边,用起粥来。

    微云忍不住出声埋怨道:“大奶奶,今日中午的药可都还没吃呢,回头大爷回来问起,奴婢可怎么说?”

    “大爷拿大奶奶没办法,拿我们几个,可是一拿一个准。” 梅香在外间接话道。

    兰香也笑道:“梧桐都说了,大爷都不用开口,眼睛轻轻一瞄,她和轻絮就腿软!”

    蒋欣瑶紧绷了大半天的心神就这样被几个丫鬟你一句,我一说得松懈下来,

    她笑了笑道:“你们两个进来吧,回头,我让大爷给你们赔不是。”

    两个多月下来,四个香与欣瑶从娘家带来的丫头们打成一片,欣瑶见她们四个伶俐,时常叫到跟前说话。特别是梅香,兰香两个在书房伺候的人,更是与她走得近些。

    梅香,兰香这才进了书房,一个重新帮大奶奶沏了新茶,一个从梨花木面盆架上绞了湿毛巾给大奶奶净面擦手,手里忙着,嘴上也没闲着,时不时的逗大奶奶说笑两句。

    欣瑶被伺候的舒舒服服,半天才懒懒道:“我再呆一会,你们都忙去吧,有事我再叫你们!”

    三人对视一眼,正欲收拾,却见大爷风尘仆仆从推门而入,眼光落在小炕桌上,脸色一沉。

    三个丫头吓得赶紧禁了声,朝大爷行了礼,逃也似的出了书房。

    萧寒看了看时辰,正欲呵斥几句。

    欣瑶眼尖,起身一头扑到他怀里,撒娇道:“今日可累死我了!”

    萧寒哭笑不得的搂住了女子,呵斥的话咽回肚里,温和的叹道:“瑶瑶这是吃的哪一餐啊?”

    蒋欣瑶不得不把头抬起来,一脸委屈的看着他,静默不语。

    萧寒的一颗心仿佛被人轻轻扯了一下,漾起了涟漪,越发的柔声道:“下回出门,让丫头带些点心在身上,总不至于饿着。”

    欣瑶得意的点点头,笑道:“大爷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会是从怡园赶回来的吧?”

    欣瑶瞬间转变的脸色,让萧寒眉头舒展开来,低下头,吻了吻女子小巧的鼻子,答非所问道:“胆子太大了,什么话都敢说,也不怕惹出祸来。”

    今日二哥把他叫去,一字不漏的把欣瑶的话讲给他听,他听出一身冷汗。

    蒋欣瑶咂了咂嘴,闷闷道:“萧寒,今日咱们不说这个可以吗?我有些累了,想早点歇着。十日后,等你二哥查探清楚了,我再与你细说!”

    萧寒见她脸上果然带着几分疲惫之色,双后抵在她背后,加了几分内力抚摸道:“今日老太太把你叫回去,可是为了桂华一事?”

    蒋欣瑶忽尔一笑道:“ 大爷猜得分毫不差,不过给我挡回去了。”

    萧寒半信半疑,盯着她的脸笑道:“她没有为难你?”

    蒋欣瑶翻了翻白眼,哼哼道:“我把你抬了出来,她没说什么,就让我走了。”

    萧寒用鼻尖蹭了蹭欣瑶的鼻尖,故作惊讶道:“什么时候,我的名头,连老太太听了都礼让三分?”

    蒋欣瑶鼻子被蹭得有点痒,得意的笑道:“我说我们家大爷是个武将,眼里是个容不下沙子的人,最恨有人在背后耍奸算计。老太太一听,还不赶紧让我走。”

    萧寒失笑道:“真是个小滑头。得了,我先送你回房,你早点歇着,我呆会还得上二哥府里一趟,今日得晚些回来。”

    蒋欣瑶动了动嘴唇,到嘴的话还是咽了下去,乖顺的点了点头。

    她不是不想对他说,只是有些事情她说了,无凭无据的,谁又能相信。再过十天,福伯那边只怕也有消息传来,而且以靖王的为人,肯定会派人去查探,与其空口说白话,不如等查到了几分事情的真相再说也不迟。

    ……

    深夜,靖王书房。

    燕淙元坐在书案后,奋笔疾书。

    萧寒,杜天翔眉头紧锁,坐在左下侧。右下则一溜排的坐着三位神态各异的男子,均是靖王府里的谋士。

    一盏茶后,燕浣元抬起头,脸有疲色道:“南边的事情千头万绪,我这一趟也才理个大概。小寒,你回去一趟问出些什么没有?”

    萧寒有些为难,“二哥,她说今日累了,不想说。等你查探到了,再说不迟!”

    燕淙元皱着眉头把手指向萧寒,用力点了两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抚额长叹道:“你,长点出息行不行?不过是个女人,宠成这样!”

    杜天翔因为父亲生辰那日的事,心里对表嫂感激,忍不住帮腔道:“二哥,不在乎这几天,咱们的人都派出去了,总会查出个眉目来!”

    “杜太医,老庆王这事,王爷可等不得。”说话的,正是燕浣元的首席谋士刘滔。

    刘滔此人,四十上下,长得眉清目秀,面白须长,是个胸中藏战将,腹内隐雄兵的人物。此人跟随靖王已有数年,献计献策,说出来的话极有份量。杜,萧二人对其相当尊重。

    杜天翔轻笑道:“老刘,你这人素来是个慢性子,这会怎么又说等不得了?”

    刘滔扶须思道:“天翔有所不知,那边也有联姻的意思,正在挑人呢!”

    “倘若被韩王抢了先机,日后皇室宗亲这一块,靖王便树了一个大敌。老庆王虽然行事放浪,然位份颇高,便是当今皇上,也得忍其三分。”

    说话的是燕淙元身边的二号人物蔡忠义。只看其名,便知此人又义又忠。再看其人,唇方口正,额阔顶平,一看就是个天生搞阴谋诡计的坏胚子。

    如果说首席刘滔擅长阳谋的话,那么此人阴谋功夫堪称一流。

    杜天翔深深的看了对面的三人一眼,面露忧色道:“二哥,如果咱们这边联姻成功了,万一燕红玉察觉了阿远……说不定就是一场轩然大波啊,我看还是慎重些的好。”

    有外人在,杜天翔没有把话说得明了。燕淙元心知肚明却不置一词。

    “再说庆王府的名声,着实是难听,听说那世子,不仅是好女色,府里还养着一群伶人,弄得好好的庆王府乌烟瘴气。”

    燕浣元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笑道:“这好办,把阿远换成你,正好舅母她为了你的婚事,正愁得不行呢,也省得你在其它女人身上乱花银子。”

    “按杜太医身份上倒也门当户对,只是如此一来,太过打眼,反倒不美。”

    杜天翔忙摆摆手道:“老卫说的对。二哥,我的那点子花花肠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嫁给我,目标太大啊,明眼人一看,都清楚这里头怎么回事,不行,不行!”

    卫瑞哈哈一笑道:“杜太医年少风流,确实不适合。”

    杜天翔面有得意之色,笑道:“知我者,老卫也。小寒,你说是不是?”

    卫瑞,三十有二,落魄秀才,屡考屡败,屡败屡考,蔫嘎咕咚坏,与杜,萧二人走得最近。常常是有妞一起泡,有酒一道喝,有架一道上。在靖王府庞大的幕僚队伍中稳坐第三把交椅。

    久未出声的萧寒乍一听到天翔叫自己,愣了愣神道:“你说什么?”

    燕淙元见其脸色有异,抬了抬下巴,道:“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萧寒皱了皱眉头,目光幽深,叹道:“二哥,我突然记起前些日子她问起我,十六在军中吃得饱,吃不饱。”

    刘滔眼中寒光一起,突然道:“王爷,平王在军中,难不成军中短了粮食?又或者……”

    蔡忠义拍案而起:“王爷,兵书有云,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似一道闪电划过燕淙元的脑海。

    他猛的起身,脸色大变,轻拍两掌,片刻,两个黑衣人破门而入,跪倒在地。

    燕淙元低声喝道:“给六皇子送讯,让他留意一下赵虎那边的动静,若有异况,立即来报。”

    黑衣人应声而出。

    刘滔忙道:“王爷,御林军,禁卫军两处不得不防。宫中不得不防!”

    卫瑞上前一步道:“王爷,兵部施尚那里也需提早做下准备!”

    燕浣元剑眉紧锁,思付片刻,道:“小寒,你暗中去沈府一趟,让沈力留心一下御林军中有什么变动?天翔,以后父皇的用药,必须经过你的手。”

    众心闻这,心头一凛,神色均凝重起来。

    燕浣元大手一挥道,正色道:“你们,都过来。”

第六十五回 乱了套的辈份(二更)

    上回书说到燕鸣问四小姐是否打算在京城开个绣庄。

    欣瑶点头笑道:“正有这打算,这利钱放着也是放着,倒不如给你去折腾,这事我只交给你。”

    说着,她伸出一根手指头,晃一晃道:“没有工钱,只有一成利,且让我看看你的本事,以后几个庄子上的事情,你扔给李君去管。”

    燕鸣忙道:“小姐只管交给我去办,利钱万万不敢要。小姐给我与姐姐的已经太多太多。”

    欣瑶皱了皱眉头,叹道:“燕鸣,你跟了我十年,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这些年,你为我打理怡园,庄子,那些个嫁妆铺子,甚至是瑾珏阁,劳苦功高,这一成利不算多。能不能赚到银子,还得看你的本事。等小叔叔的事了,你亲自去苏州府找冬梅,她会帮你!”

    燕鸣心头百感交集,按理说,小姐身边能人不少,这个绣庄即便交给李君,只要小姐在后头指点一二,赚银子那是稳稳当当的事。偏小姐给了他,还分了一成利出来,他有些码不准小姐内里真正的意思。

    欣瑶看他神色,笑道:“燕鸣,不防给你透个底,我之所以把绣庄给你,不过是想看看你的本事。绣庄与瑾珏阁,怡园不同,打交道的是女子,与女子做买卖,不用点心思,你休养从她身上赚到一两银子。你若能把这绣庄经营好了,三年后,我对你另有他用!”

    ……

    燕鸣直到走出正厅,脑子里仍晕晕糊糊的。

    罢了,小姐心里的想法,岂是他能看透的?实实在在把小姐交待的事情做好,让小姐安心,才是正理。

    欣瑶一大通话说下来,觉得筋疲力尽,口干舌燥,猛喝了几口茶,才稍稍解了渴。淡月心疼的扶着大奶奶去了厢房。

    欣瑶在怡园有个自己的房间,有时累了,就在此处歇上一歇,只一年到头她去不了怡园几回,歇在房里的时间就更少了。好在莺归常令丫环三,五日便打扫一回,倒也干净。

    欣瑶在窗下的竹塌上舒舒服服睡了小半个时辰后,被外头隐隐的说话声吵醒,她侧了侧耳朵,听出是莺归的声音,才轻轻的唤了一声。

    淡月与莺归听到里头的动静,打了帘子进来。淡月忙上前伺候,莺归则把手上的食盒放在几上,笑道:“小姐,奴婢给您煮了碗燕窝粥,小姐快尝尝。”

    莺归成婚后,欣瑶还是头一回见她,打量其脸色,白里透着红,红里透着娇,便知日子过得极好。

    她接过莺归递进来粥,尝了一口,眉头舒展开来,叹道:“还是莺归做的粥,最合我的胃口。步三待你可好?”

    淡月打趣道:“大奶奶,只见莺归的脸色,就知道步姐夫是个疼人的!”

    莺归满脸羞红,朝淡月轻轻啐道:“回小姐,他待我很好!”

    欣瑶笑道:“羞什么,淡月她也猖狂不了几日了,明年开了春,我就把她们俩统统嫁出去,到时候,咱们好好比比她们谁的脸更红。”

    淡月红着脸一跺脚,嗔道:“大奶奶就会拿奴婢打趣。”

    欣瑶笑得越发得意:“好好好,下回再不拿我们的淡月打趣了,回头她一个不高兴,谁来帮我算帐啊。”

    两个丫鬟一听,不约而同笑出了声。欣瑶吃了小半碗燕窝粥,让莺归给李妈妈留了一碗,剩下的让两人分了吃。

    往日里,欣瑶得了什么好东西,总不忘给丫鬟们尝尝,莺归,淡月也都习惯了。

    欣瑶想了想又道,收了笑道:“步三的双亲可曾上过门,你与他家里人处得如何?”

    莺归忙回话道:“上过一回门,公公为人老实,婆婆除了把银子看得重些,没什么大毛病。几个兄弟妯娌之间也算和睦。住得远,也不常来往,还算清静。小姐放心吧!”

    欣瑶知道莺归的话中掺着水份,并不深问,只笑道:“这世上有一招叫做投其所好。喜欢银子的,你就逢年过节多孝敬几两银子;喜欢衣裳首饰的,你把你那些个不穿的,不戴的送了她也无防;爱嚼舌头的,你左耳进,右耳出,为的也就是个家和万事兴。”

    “不过有一点你可得记住了,你是我蒋欣瑶的人,我让你嫁给步三,图的是他对你的好。在步家,但凡有那不识趣,不长眼的想要招你惹你睬你,不用怕,把腰板给我挺直了,万事自然有我为你作主。以后淡月,微云出嫁了,我也是这番话。”

    话音刚刚落,李妈妈掀了帘子进来,道:“大奶奶,大爷他们到了,在三老爷的书房里,请大奶奶过去说话!”

    欣瑶笑道:“这么快,淡月,快帮我梳头。”

    莺归红着眼睛朝淡月打了个眼色,抢先一步拿了梳子。

    欣瑶觉察到变化,也不回头,任由她服侍。一切妥当,欣瑶才转过身,握着莺归的手,轻轻拍了拍。

    主仆俩相伴多年,默契不比旁人,莺归很快就明白了小姐的意思。

    她是小姐的人,无须看任何人的眼色过活,自己挣钱养活自己,腰板挺得直直的,别说步家的几个妯娌,便是那步三有了二心,小姐照样替她作主。

    莺归强忍着心头酸涩,目送见小姐出了门,才背过身擦了擦眼角。

    淡月轻轻用胳膊碰了碰她,匆匆的说了几句,便跟了出去。

    ……

    等欣瑶到书房里,已过了一杯茶的时间。

    萧寒见她来,忙迎了上去,那二个则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一双人,翻白眼的翻白眼,扯嘴角的扯嘴角,只徐宏远笑得一脸温和。

    欣瑶调皮的朝萧寒眨眨眼睛,越过他,视线落在小叔叔身上。

    小半年不见,小叔叔的气色比着半年前,倒是红润了许多,一身米色长衫,腰间一条白玉如意带,衬得整个人痛宽腰细,长身玉立,真真是俊逸出尘。叔侄俩遥遥相望,眼里满满的都是关切之色。

    燕十六干咳一声,欣瑶这才收回视线,盈盈朝燕十六福了福,笑道:“见过平王!”

    燕十六只差没气出一口血来。

    这个蒋欣瑶,在阿远面前叫她平王,成心的吧!

    他干笑道:“不是早跟你说过叫我十六了吗,什么平王,平王?我们的关系有那么疏远吗?我可是把你当侄女看待。”

    杜天翔笑得一脸奸诈,唯恐天下不乱道:“我记得上回咱们聚,也是在怡园,吃的是羊肉锅子,那时候表嫂还没嫁给表哥。今儿再聚,这称呼上让人有些头疼。表哥,你说是不是啊?”

    按着欣瑶的辈份叫,萧寒得称呼徐宏远为小叔叔,偏他与徐宏远,杜天翔,燕十六四人又是称兄道弟的好朋友。

    按着萧寒的辈份叫,欣瑶与燕十六,杜天翔算是平辈,那燕十六,杜天翔见着作宏远,也需跟着欣瑶一道,称呼他一声长辈。杜天翔翻翻白眼,乱了,乱了,这可如何是好?

    欣瑶捂着帕子直笑,萧寒则沉着脸不说话。

    燕十六凑过身子,轻轻在徐宏远的耳边笑道:“阿远,你说我叫你侄女什么好呢?是叫侄女好呢,还是叫弟妹啊!这个辈份怎么算啊?”

    徐宏远俊眼瞪了他一眼,笑道:“平日里怎么叫,还是怎么叫,不拘着俗礼。欣瑶,在人后你称呼他一声十六也就罢了,人前还是得按着规矩来。”

    欣瑶歪着头把目光看向萧寒,萧寒笑道:“阿远说得对,我们打小都这么叫,王爷王爷的,他听着嫌累。都坐吧,谈正事要紧。”

    欣瑶侧着身坐了半张椅子,笑着对徐宏远道:“小叔叔,你的婚事刚刚我已安排下去了。房子明日就开始动工,三个月之内一定完工。府里的家具,物什,丫鬟,小厮,管事也都妥当,酒席让萧寒送你。官媒明日上门,现在就看庆王府有些什么要求,咱们再慢慢调整着来。”

    四个男人对视了一眼,暗道好快的手脚。

    燕十六突然出声道:“欣瑶啊,徐府往南五百米,有处宅子,我刚刚买下来,你一同帮我修缮了得了,照着怡园的样子来就行。两处府邸修缮的银子都我出。”

    蒋欣瑶倒吸一口冷气,她看向徐宏远,见后者微微点了点头。她气得把身子转了过去,半天才从嘴里哼出一句话:“回头把银子送到我府上,时间上只能先尽着徐府。”

    萧寒见欣瑶脸色不大好看,忙打岔道:“今日韩王得知庆王府与阿远结亲,气得把书房给砸了,韩王妃则是回了趟娘家。”

    杜天翔踌躇了下,叹道:“庆王府这一番举动,让人看不明白。这会韩王气势正盛,朝中上下,哪个不巴结着?偏他反其道而行,也不知唱的是哪一出,咱们不得不防啊!”

    燕十六趁人不备,偷偷看了眼徐宏远,见其脸有苦涩,忙道:“不管他唱的是哪一出,他敢出招,爷就敢应招。”

    萧寒心中斟酌了一番,才淡淡笑道道:“韩王这一番举动,也正说明了庆王府原来下的赌注是在韩王这头。至于为什么这会中途改下了注,日后总会知晓。”

    众人听着萧寒的话,一时都没了声响。

第六十六回 平王府的宝贝(三更)

    萧寒正色又道:“庆王府敢把府里唯一的姑娘嫁给阿远,想必是把阿远打听过一番,如今我们要做的可不是猜测这两个府里唱的哪一出,而是安然无恙,风风光光的把燕姑娘娶回府,且容不得半点差错。瑶瑶把事情都安排下去了,咱们只需再把王府婚嫁的规矩再细细的琢磨琢磨就行。”

    欣瑶下意识的去看萧寒,恰巧萧寒正向她看来,两人心领神会。欣瑶弯了弯嘴角,眼神柔媚。

    杜天翔略有尴尬的抚了抚额头,脸上收了笑正襟危坐。燕十六因着是阿远的婚事,更是不敢大意。

    欣瑶则是返身出了门,让守在门口的淡月把蒋全请来,倒是当事人徐宏远,像没事人一样,脸上带着笑。

    两个时辰后,这几人才算把三书六礼的大致流程,细节谈定,此时,天已暗了下来,众人肚子都饿得不行,都眼巴巴的看着欣瑶。

    蒋欣瑶暗道都看着我做什么,忙朝蒋全打了个眼色。蒋全会意,遂令下人摆饭。

    ……

    欣瑶偷偷把徐宏远拉到边上,压着声音道:“小叔叔,你这一番婚姻,动静可谓不小。蒋家那边早晚会知道,只怕会引起轩然大波,你自己可千万小心。”

    “放心!”徐宏远点点头

    “老太太这个月十九正好是六十大寿,南边会有人来贺寿。你的叔叔,我的叔公一家到时都会来京,是我父亲请来的,为的是想分家。周府败落了,三房人家三天两头到老太太那里打秋风,父亲不得已,才想出了这个法子。”

    徐宏远心头一暖,低声道:“周家的败落的这样快,是不是你动的手?”

    欣瑶幽怨的看了徐宏远一眼,嘟嚷道:“靖王压着你,不让你动手,他可没压着我,我不过是略使了几个小计而已,根子上早就烂得透透的了,哪需要我出手?”

    徐宏远伸手摸了摸欣瑶的脑袋,略带惆怅道:“你这孩子,何苦掺和进来?我如今官至六品,背后又站了个庆王府,已是不怕的。反而你得小心,老太太万一知道你的事,只怕会连累到二嫂,她拿捏不到你,拿捏自个的媳妇,可是容易的事。”

    欣瑶扯了扯徐宏远宽大的袖子,嗔道:“小叔叔到时候可得护着我和母亲,万一父亲不认我这个女儿,你要帮着我说话。”

    徐宏远哭笑不得的朝那头正装着喝茶,眼神却时不时的飘向这里的萧寒看了看道:“有人把你护得好好的,哪需要我这个一无用处的小叔叔。”

    欣瑶扬了扬眉毛,笑道:“小叔叔你辈份大,说话一言九鼎,有份量。”

    “阿远,你们嘀嘀咕咕说什么呢?”燕十六见这叔侄两人凑在一处喁喁私语,忍了几下,终是在徐宏远的手落在蒋欣瑶的脑袋上后,忍不住问出了声。

    徐宏远正欲说话,却见欣瑶朝他打了个眼色,只得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我正在问小叔叔,平王府最好,最值钱的宝贝是什么,有人欠了我一样东西,到现在还没兑现呢!”

    萧寒难得的哈哈一笑。这事他是知道的,当初十六为了知道阿远的下落,欠了瑶瑶一样宝贝。

    他走到欣瑶面前,侧过身拍了拍徐宏远的肩膀,拉着笑意正浓的女人去了偏厅。

    杜天翔听得一头雾水,忙道:“谁欠了我表嫂东西,十六,是不是你?什么时候欠的,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燕十六想起那一日被蒋欣瑶戏弄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脸就沉了下来。

    徐宏远上前把手按在他的肩上,轻轻嗯了一声,燕十六刚沉了几秒的脸又有了笑意:“我欠的,放心,但凡她看得中的,我都给,都给。”

    杜天翔懒得看这两个眉来眼去,翻了个白眼,起身踱着方步就走,边走还边道:“依我看,平王府最值钱的,也就是那施王妃了,十里红妆不说,父亲执掌兵部,哥哥在军中,都是要职,抵千金啊抵千金。”

    燕十六正欲跳脚,却被徐宏远拉住,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睛里看出了无奈。

    杜天翔说这话大有深意。

    燕十六回京不过短短几日,留在府里的时间少之又少,只怕连王妃的房也没进过,这个节骨眼上,哪里能由着他的性子来,一个不慎,那可真是万劫不复。

    徐宏远叹了口气道:“天翔这话说得对,今晚早点回去。”

    燕十六环视一周,见房里没人,把按在他肩上的手握在手里,目光炯炯,终是没有说话。

    一顿饭,虽仍是美酒佳肴,却因着各人有各人的心事,吃得颇为沉闷。

    燕十六想着吃完饭就要回王府,还得违心的陪施如媚,心里就不大痛快。

    杜天翔因着双亲帮他相看婚事,再加上今上的身子前两天又有发反复,也没什么心思说话。

    徐宏远则一心琢磨欣瑶刚刚说的那番话。

    萧寒一向话少,除了帮欣瑶布菜,心思仍在韩王那里。

    就蒋欣瑶一人,吃得欢实。

    在她看来,专注的享受美食,是对付出劳动与心血的烹饪者最好的感谢!人,只有满足了自己的胃,才能分泌出愉悦,才能在愉悦的心情下思考问题。

    ……

    夫妻两人回到府里已是亥时,两人往西院看过祖父,才回了房。待萧寒从净房出来,欣瑶已蜷缩在薄毯里,睡得香甜。

    萧寒呆愣了片刻,轻手轻脚的上了床,小心翼翼揽过女子的腰肢。睡梦中的女子嘟嚷了一声,手脚很不客气的缠在了男人的身上。

    男子弯了弯嘴角,沉沉睡去。

    一轮冷月正挂中天,萧府一片静谥!

    ……

    接下来的日子,欣瑶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官媒上门后,定下七月初九上门纳采。杜天翔说动了父亲杜云鹏亲自到庆王府纳采。庆王府世子燕灏天一看来人居然是杜博士,又惊又喜,忙把人请进府中。

    纳吉后三日,蒋全亲自到庆王府换庚帖,二家找高人合了八字,都道是天作之合,便定下了八月十八男方送聘礼。

    不过几日时间,翰林院侍讲,前科探花徐思振与庆王府嫡出孙女燕红玉定亲一事传遍京城,引得富贵人家内宅的太太,小姐们唏嘘不已。

    原来当年高中探花的徐思振不仅才貌双绝,温文尔雅,而且家世简单,家中只一老母,曾经是无数丈母娘心目中最理想的女婿。如今丁忧复仕,官位升了不说,府里更是清净的不能再清净了,谁家的姑娘嫁过去,怎么看,都是享福的命。

    反观庆王府,可称得上声名狼藉。老王爷,世子都是好色之人,这样府里教养出来的姑娘怎么能配得上品貌非凡的探花郞?更令太太,小姐们忿忿不平的是,庆王府仗势欺人,硬逼着探花郎应下不纳妾的无理要求,哎,真真是一朵鲜花被那猪拱了啊。

    消息很快传到了蒋宏生的耳朵里,起先他并不在意,因为庆王府的门第,不是像他一个小小的四品官员能够得着的,那可是真正的皇亲国戚,连当今天子见了老庆王爷,都得恭恭敬敬称呼一声“皇叔!”

    后来他听着听着,便觉得有些不对味了,细细一打听,三伏的天蒋宏生吓出一身冷汗。

    原来当年蒋老太太进京上徐家抄家的时候,蒋宏生是在场的,对那一对母子的相貌,蒋宏生记忆深刻,尤其是那个面若冠玉的少年。

    十年过去了,当年那对被他救下来的母子,与他早就失去了音讯。进京后,他暗地里派人四处找寻,也亲自到那座移了主的宅子周围打探,终是没有一点消息。午夜梦回时他总在想这对母子去了哪里,是否还活在这个世上。

    蒋宏生稳了稳心绪,皱着眉头沉思了半个时辰,突然起身,往外走去。

    ……

    七月十一日,蒋家两艘大船靠岸。

    蒋宏生带着蒋元航,蒋元晨两儿子,亲自到码头迎接,现年五十八岁的蒋兴白发红颜,一身青衣被人扶下船。

    与此同时,正在听帐房萧强回话的蒋欣瑶接过李妈妈递来的信,她朝萧强点了点头,萧强灵机的回避出去。

    欣瑶展信一看,眉头紧锁,沉默不语。

    李妈妈忙将眼前的茶端给欣瑶,犹豫道:“大奶奶,二小姐没出什么事吧?”

    蒋欣瑶接过茶盏,啜了一口,半晌才道:“老太太六十大寿,府里给孙府下了帖子。昨天帖子到了二姐姐手里,曹氏的意思是称病不出。”

    李妈妈忙道:“大奶奶,老太太六十大寿,连大小姐带着两个孩子从南边回来了,按理说二小姐也该回府贺寿。上回大太太就没见着,这回再一称病,大太太十之**会去探病,这样一来,可就瞒不住啊。”

    “二姐姐也是这个意思,她让我把孙景辉生病在庄子上休养的消息放出去,这样大太太,贾姨娘就会深信不疑。”

    李妈妈叹道:“这也是个办法。”

    蒋欣瑶冷哼一声,淡淡道:“那孙景耀宅子都预备好了?”

第四回 不可意气用事(二更)

    上回书说到蒋元航关键时候大喝一声,称有话要说。

    蒋宏生怒上心头,碍着老太太素来宠溺这个儿子,只得用眼睛狠狠的剜了他一眼,从喉咙里逼出一句:“你给我消停些,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蒋元航突然拜伏在地上,哀哀的叫了声:“老太太。”

    老太太目光定定的看着这个疼了十几年的孙子,又想起了被逐出蒋家的孙女,头往后仰了仰,清楚的吐出了个字:“说。”

    蒋元航抬起头,浑身僵硬,只得硬着头皮道:“老太太,孙儿想带着姨娘分府别住,求老太太应允。”

    吴氏惊讶的看着身边跪着的男人,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蒋宏生气得险些吐血,只觉得血气直往上涌,手脚发麻,正欲怒骂,却被顾氏扯了扯衣。他见后者微微摇了摇头,这才把怒气生生咽了下去。

    老太太胸口上下起伏,却依旧稳稳的看向钱嬷嬷。

    钱嬷嬷思量老太太的意思,转过脸道:“老太太问为什么?”

    蒋元航落泪泣道:“老太太,前几日父亲下令把服侍姨娘的下人统统撤了去,父亲发话,儿子不敢有异,只是孙儿到底是姨娘身上掉下来的肉,都说母子连心,孙儿一想到姨娘苦巴巴的在那院子里干熬,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恨不能以身替之。老太太,求老太太看在孙儿这些年承欢膝下的份上,应允了吧!”

    老太太成精的人,哪里看不出他心里的那些个小九九。

    不知为何,老太太突然觉着自个有些可笑。

    十几年来,她因着当年的一句玩笑话,觉得有愧于周秀月,不惜委屈自己的儿子,逼着他纳了贵妾,逼着他同房,逼着他先生下庶子庶女,为此,她甚至不惜给顾氏下了避孕的汤药。

    十几年来,她事事处处为这母子三人着想,吃穿用度无一不是府里最拔尖的。金奴银婢,玛瑙珍珠,四季衣裳,山珍海味都不算什么,还每月用私房银子暗中贴补,就生怕委屈了这娘儿三个。

    如今倒好,周姨娘在瑾珏阁那一通撒泼打滚闹,把她周雨睛几十年来的好名声差点毁于一旦;

    蒋欣珊与许氏里应外合,残害手足,结果不仅把周府陪了进去,还累得安南侯府失了爵位,分崩离析,一落千丈。

    而现在,他疼了十几年的孙子,居然因为一点点家产,就急着要从二房分府别住。

    最令她难以忍受是她这个病居然是因为顾氏的求情,萧太医看在蒋欣瑶的面上才肯出的手。

    老太太一想到萧太医那张阴郁的冷脸,眼里的寒光时不时的落在她的脸上,一副老子不爽,恕我欠奉的模样,被人奉承一辈子的她何时受过这般屈辱。

    老太太觉得自己这十几年来所作所为,真真是一个笑话。

    老太太冷漠的看着地上的蒋元航,突然狂笑几声,这笑既尖利又阴冷,把房里众人惊得心儿直跳。

    蒋兴抚须,淡淡的讥讽道:“大嫂,既然三爷想带着姨娘分府别住,不如就成全了他这份孝心吧。”

    蒋兴对周家的人向来没甚么好感,周姨娘及一双儿女的行径,他又不是不知道,女儿都那样了,儿子又能好到哪里去?不如早些分出去,省得日后麻烦。

    最主要的是,他知道老太太因为三小姐挑拨的缘故,打了四小姐一杖,一想到那个玲珑剔透的女子因此卧床不起,他的气一直憋到现在。

    老太太收了笑,微微眯了眯眼睛,目光深深的看了蒋元航一眼,当即一字一句道:“好。你……不……要……后……悔。”

    蒋元航只听得一个好字,心上暗暗大喜:“老太太,孙儿决不后悔。”

    钱嬷嬷弯下身,低下头,老太太慢慢的在她耳边交待着。

    半盏茶后,钱嬷嬷才抬起身子,面无表情道:“老太太说,二房每年分得的租子均分给三位少爷,二爷占一份。京城南边的那一处五进的宅子分给二爷,除此之外,二房分得的二十五万两银子中,分出十万两给二爷,老太太再贴二万两银子置家,并另外给轩哥儿,梅姐儿各一万两银子留作将来的婚嫁。”

    钱嬷嬷看了一眼二爷,又继续道:“老太太还说,周姨娘的嫁妆铺子早在二爷成亲后一个月就交给了二奶奶打理,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小厮请二太太把卖身契交给二爷,二爷可以尽数带走,另外,请二太太再从府里挑几个得用的管事,嬷嬷一并带过去。老太太说那边收拾妥当,二爷就可以搬出去,以后二房再分家析产,就没二爷什么事了!”

    蒋元航不由的眉开眼笑,老太太果然是疼他的,自己虽然是庶出,却分得二房一半的家产。

    吴氏却突然出声道:“老太太,媳妇愿意侍奉公婆,留在府里过日子。”

    老太太看了眼钱嬷嬷,钱嬷嬷会意道:“老太太说了,女人家未嫁从父,既嫁从夫,二爷即打算分府另过,二奶奶需得谦让恭敬,操持内闺,教养子女与二爷同心同德才是。”

    吴氏见大势已去,不由的跌坐在地上,神色黯然。

    蒋宏生沉思片刻,高声道:“老太太既作主把元航分出府去,儿子不敢有异,只有一个条件望老太太应允许。元航虽不是偷鸡摸狗,花天酒地之辈,却也是无为之人。吴氏大家出身,知书达礼,贞静幽闲,儿子希望老太太把分给元航的银钱交给吴氏掌管。有道是妻贤夫祸少,底下还有两个小的,有吴氏约束着,元航也不至于乱来。儿子这头也能安下心。”

    吴氏听得这话,眼眶一红,眼泪簌簌而落。

    老太太当下点了点头,算作回答,她疲倦动了动两个手指,钱嬷嬷忙让人都散了,独独把蒋兴留了下来。

    待人走后,老太太才示意钱嬷嬷道:“兴老太爷,当年老太爷去世,可有留下些什么话没有?”

    蒋兴低着头把这两天府里发生的事情细细想了一遍,想着那日收到的徐府的书信,捊了捊胡须,故作为难道:“大嫂,大哥没有留下什么话。”

    老太太当下脸色一沉,眼中寒光四起。

    钱嬷嬷忙道:“兴老太爷,老太太都知道了,您看……”

    蒋兴变了变神色,从怀里掏出一张包裹的好好的纸,送到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瞄了钱嬷嬷一眼,钱嬷嬷会意,接过纸轻声念起来。老太太听罢,眼睛一翻,颓然向后倒去。

    钱嬷嬷吓得赶紧扶住了,腾出手熟稔的掐上了老太太的人中。

    蒋兴迟疑道:“大嫂,此事我瞒着你,也是怕你……你也知道大哥的为人,最是说一不二,他决定的事,我只能应承。你也别气,大哥走前特意交待了我,大嫂是蒋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又是蒋家的有功之臣,百年后入蒋家祖坟。”

    周老太太挺着身子哑哑的叫了两声,终是瘫倒在钱嬷嬷的怀里。

    钱嬷嬷一边帮着顺气,一边劝慰道:“老太太,自个身子都这样了,何苦还惦记着过逝的人。”

    空气中有片刻的凝滞,蒋兴冷眼见老太太仍是咬牙切齿的模样,不由深深一叹道:“大嫂昏迷的两日,靖王府的人找到了我,交待我回南边后,务必照看好青阳镇的老宅,不然的话……”

    蒋兴拖长了调子,没有再往下说。

    老太太虽口不能言,然心里一片清明,如何肯咽下这口气,脸涨得青紫,浑身颤抖着。

    钱嬷嬷见状,泣道:“老太太啊,听奴婢一句话劝吧,都已经是黄土一坯了,什么恨啊,仇的就让他过去吧。您这身子,可禁不得怒啊!小姐,凡事多为子孙后代,多为周家打算打算,万万不可义气用事啊!

    蒋兴唉声叹气道:“大嫂,王府的人可不是咱们蒋府能惹得起的,忍得一时之气,为子孙后代谋个安稳,也算不得吃亏。大嫂三思,小弟告辞!”

    待脚步声渐行渐远,老太太就像抽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瘪了下去,混沌的眼中慢慢划过一滴眼泪,脸上一片哀色。

    钱嬷嬷心疼的眼泪直淌。

    老太太为了老太爷,苦了一辈子,到头来,居然……她背过身擦了把眼泪道:“老太太啊,兴老爷说的对,为了府里的几位爷,小姐就忍了这口气吧。”

    老太太吃力的抬起手臂,指着地上的纸不住的颤抖,张了张嘴,片刻,手臂终是无力的垂了下去,用尽全身力气,咬牙切齿道:“欺……人……太……甚!”

    钱嬷嬷替老太太擦了擦嘴边残流的口水,心下直叹气,开解道:“老太太,二老爷说得对,老太太如今的身子不宜长徒跋涉,不如让大老爷他们先动身,咱们把身子养好再回南边去。”

    周老太太疲倦的闭上了眼睛,一言不发,许久才嘴里艰难的吐出两个字:“回去!”

    钱嬷嬷替老太太掖了掖被子,轻轻把帐子放下来,背过身去又擦了一把眼泪……

第五回 分家甚合我心(三更)

    蒋家分家的事很快就到了欣瑶耳朵里,蒋欣瑶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忙令李妈妈放下手上的事,亲自去府里见顾氏。

    黄昏时分,李妈妈才兴冲冲的回了府。

    九月初的天,早晚已颇有些凉意,昨夜又淅淅沥沥下了场秋雨,一夜秋风吹落了院子里两颗梧桐树上的黄叶。

    欣瑶被人扶着在廊下静静的站立,看着满地的金黄,娇美的脸上带着一丝落寞。

    李妈妈走到欣瑶跟前,示意淡月回房给大奶奶拿件披风,打量院子一圈,见并无外人,才低声回话。

    “二太太说,分家前几日老太太把二老爷叫了去,私底下给了二老爷一百八十万两银子,及京城一千亩上好的水田,这水田放在三爷,四爷名下。银子是老太太一辈子存的私房,水田则是进京后老太太私底下添置的。这些东西,大房都是不知道的。”

    李妈妈打量着欣瑶的脸色,继续说道:“二太太说,老太太骨子里还是重规矩的,长幼有序,嫡庶有别,竟无差错。”

    欣瑶一听老太太给了二房这么些银子,心里极不是滋味。

    她眉头轻挑,望了望天,许久没有说话。

    淡月拿了披风,轻轻给大奶奶披上,劝慰道:“大奶奶,起风了,还是到里头歇着吧。”

    欣瑶点了点头,李妈妈,淡月一左一右扶着她进了书房。

    李妈妈接过小丫鬟送来的茶,递到欣瑶手上,又道:“二太太还说,老太太是听说了郑祭酒告老还乡,怕三老爷向她寻仇,这才匆匆分了家。当年是老太太和二老爷一同进的京,又是二老爷把人送走的,所以府里的那些个明面上的东西,田地,宅子,庄子,铺子都给了大房。老太太的私房则都给了二老爷。”

    欣瑶端着填瓷青花高脚盖腕,半晌,才叹道:“老太太到底是大家出身,轻重还是分得清的。蒋府在她手上这么些年,能有今天的家业,不容易。虽然她对我一向不好,对父亲却是实实在在的疼爱。也不怪父亲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别看大房得了实惠,一切都在老太太手里捏着呢。”

    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蒋府老祖宗,当年逼着祖父隐遁老宅的妇人,如今已成了一具活尸,残喘度日。蒋欣瑶唏嘘不已。

    淡月扁了扁嘴,道:“大奶奶又心软了,这几日才能下地走动走动,夜里还咳着呢。”

    淡月对老太太打了大奶奶一杖一直耿耿于怀,一提起那府的事,总没个好脸色,一脸的义愤填膺。

    欣瑶也不理她,拿起燕窝,吃了几口,便随手放在几上。

    李妈妈瞪了淡月一眼。淡月头一缩,作了个求饶状。

    李妈妈想了想又道:“大奶奶,二奶奶吴氏病了。”

    欣瑶看着窗台上那珠开得正盛的玉台金盏凌波水仙花,深吸一口气道:“二嫂嫂这是在头疼西北角那一位。出了府,可就是她正正经经的婆婆,那位又是个不省心的,以后婆媳相处怕是有的热闹了。”

    淡月重重叹了口气道:“大奶奶,奴婢一想到周姨娘不但解了禁,还能当正经婆婆撒撒威风,这心里的气就咽不下去。想当初她做下的那些个龌龊事,真真让人咬牙切齿。”

    欣瑶示意淡月把她搀扶到窗台前,拨弄了几下水仙花,笑道:“有什么咽不下去的?倚仗的娘家落魄了,女儿被逐出蒋府,儿子没什么大本事,银钱都在二嫂嫂手里捏着呢,自己老得不成样。瞧瞧,哪一件是顺心的。”

    “再不顺心,也没少一根头发。这回分府出去了,还指不定怎样呢?”

    “淡月啊,这年头,谁能握得经济大权,谁就是爷。凭二嫂嫂的手段想要治周姨娘,十个手指捏田螺,一捏一个准。”

    淡月一听这话,当即眉飞色舞道:“那二奶奶为何还要病倒在床?”

    “这还不明白,她是做给府里众人看的。

    欣瑶转过头,纤纤玉指轻点她的额头,嗔骂道:“若换作是你,上头公公婆婆都健在,底下两个弟弟还未成年,就闹着要分家,还把姨娘带出府,当正经婆婆对待,这事放到哪家哪户都是说不过去的。二哥哥唱了白脸,她自然要唱一唱红脸。”

    淡月惊呼一声:“原来是这样!”

    “岂止是这样!他们拿走了二房明面上一半的家产,得了便宜就不能卖乖,不然是要遭人记恨的。父亲怎么说也是当朝堂堂四品官员,只有紧紧的靠着这颗大树,他们乘凉才能乘得舒坦。”

    淡月眼睛骤然睁大,有些不解的问道:“大奶奶,你说二奶奶到底是想分呢,还是不想分呢,我怎么听着,有些糊涂了?”

    欣瑶哼哼道:“看这个样子,刚开始二嫂嫂多半是不想分的,自个的夫君是个什么德性,有几斤几两,她又不是不知道。好在父亲把银钱都交到了她手上,明面上她又是得了大头的,关起门来过日子,小日子过得清静。”

    “再者说,二哥和三姐到底是亲兄妹,亲妹子被逐出了府,二哥二嫂面上也不大好看,远远避开了反倒是好事。”

    李妈妈茅塞顿开道:“怪道二太太说养几日也就好了,连个大夫都没请。”

    欣瑶会心一笑道:“母亲才是这府里最聪明的。”

    李妈妈扶着欣瑶坐下,笑道:“二太太聪明,大奶奶更聪明,妈妈我就没见过比奶奶还聪明的人。”

    欣瑶捂嘴轻笑道:“从小到大,妈妈这话可说了不止百遍了,我再笨,也给你念叨聪明了。”

    说罢,欣瑶顿了顿,道:“这家分的,甚合我心!”

    “可不是吗?”

    微云喜道:“等老太太去了南边,府里就清静了,二太太这回可算是省心了。那两位掀不起风浪来,既无儿女傍身,也没娘家可依靠,一言一行还不得得看二太太的脸色行事?”

    李妈妈笑道:“亏得红姨娘还三天两头的在老太太跟前奉承,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欣瑶却道:“我只是奇怪这柳姨娘,红姨娘跟着父亲也有些年头了,怎的肚子连个动静也没有?”

    李妈妈神神秘秘的凑近了,低声道:“大奶奶,老奴听说二老爷到两位姨娘房里,都算着日子呢。”

    蒋欣瑶过来之人,岂有不明白的道理,她恍然大悟道:“父亲居然还用这一招,怪不得!罢了,这也不是咱们操心的事,快说说,徐府那里,一切可都妥当?”

    李妈妈失笑道:“大奶奶放心,一切稳妥。”

    ……

    “分家了?”

    蒋欣珊猛的回头,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小丫鬟。

    “蒋家真的分家了?”

    青衣小丫鬟忙点头道:“回奶奶,真的分了。奴婢打听得清清楚楚。”

    “怎么分的?”

    小丫鬟摇头道:“回奶奶,怎么分的,奴婢打听不出来。”

    蒋欣珊厌弃的挥了挥手,倚在贵妃塌上看着窗户,静静的发呆。

    ……

    九月初五, 夜。

    杜天翔,徐宏远不约而同的来了萧府,给老太爷请过安后,便去了萧寒的书房。

    欣瑶在书房等候多时,见人来,笑道:“大爷走后,你们可是府里头一拨客人,竟使得我这个小小的书房蓬筚生辉啊!”

    自打今上责令萧指挥使限期破案,并萧太太禁足一事后,本来就冷清的萧府越发的清静起来,平日里连个鬼影子也看不见。

    徐宏远上前怜爱的摸了摸欣瑶的头发,心疼道:“身子可好了些,想吃什么,打发人来怡园,让莺归帮你做。这丫头听说你又伤着了,急得直掉眼泪,前几日送来的那些个补品,都是她张罗的。”

    欣瑶心头一暖,连连称自己已大好。

    杜天翔打量欣瑶的脸色,上前右手一伸。

    欣瑶知道他是职业病犯了,乖乖的伸出手,放在几上。

    杜天翔诊了半天,点头道:“祖父用药果然老道,表嫂恢复得很好,再过一个月,就能好得七七八八。”

    徐宏远笑道:“府里清静是再好不过的事,正好关起门过日子,也无须应酬这个应酬那个。瑶儿这身子也需静养才是。”

    蒋欣瑶捂着帕子笑道:“新郎官这几日想必是忙坏了,才会有这番感叹。”

    徐宏远苦笑道:“我一个闲人,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哪有什么忙的?都是他们在打点。”

    欣瑶打量徐宏远,一身半新不新的灰色长衫,眼睛下一抹青色清晰可现,几日不见,竟是清瘦了许多,心知必是担忧十六的缘故。

    她忙令丫鬟上了茶水,瓜果,点心,笑道:“好好的不在徐府忙活,怎么想到跑我这里来?”

    杜天翔斜斜的靠在椅背上,捏起一颗深紫的葡萄送到嘴里,吐了籽,扔在一旁侍候的微云手里,笑道:“他啊,非说要来看看你,还把我拖了来!”

    微云看着手心里的葡萄籽,背过脸翻了个白眼。

    欣瑶打趣道:“小叔叔,虽然侄女我身子不好,可新婚贺礼还是备着的,也不必小叔叔亲自上门要啊!淡月,快把东西拿来!”

    徐宏远又好气又好笑道:“你这孩子,我是担心你的身子,又怕以后抽不出空来看你,这才大半夜的把天翔拖过来。”

    淡月扔了葡萄籽,从书桌案头上拿出一叠银票,送到徐宏远面前。

第九回 给表嫂出口气(二更)

    杜天翔暗道你若是生性直爽,这天底下也就没有直爽之人了,当下也不客气道:“郑老,我只是个太医,替人把脉看病在行,朝廷上的事情,却是稀里糊涂的,郑老只怕是问错了人!”

    郑恒一听这口气,忙起身,又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连同刚才杜天翔递过来的,一齐送到他跟前。

    “郑老,你这是……”

    郑恒陪笑道:“杜太医,郑家几世书香,传至我手,我这个无德无能之人虽不能振兴家业,却也不能让郑家败于我手,望杜太医看在我与令尊同僚一场的份上,帮我一把,郑家日后必有重谢!”

    郑恒这话,杜天翔听得明白,当下淡淡一笑,把几上的银票塞到怀里,忙道:“郑老快坐,这事我也只是略知一二。”

    郑恒见他把银票收下,心下松了口气,客气了几句,便静静等着下文。

    杜天翔喝了口热茶润了润嗓子,虚咳几下,收了笑,故作神秘的低声道:“前些日子蒋家的事情,不知道郑老可有耳闻?”

    郑恒心里咯噔一下,心道果然是因蒋家而起,便把身子往前凑了凑,道:“老朽只听了个大概,听说蒋家分家了,其它的也打听不出来。”

    杜天翔轻轻巧巧的看了郑恒一眼,斯条慢道的道:“说来确是话长,我也就长话短说,此事皆因一人而起,这人因是庶出,仗着老太太的宠爱,在蒋府做姑娘的时候就与我表嫂,噢,也就是蒋家四小姐不对盘,曾经三番四次陷害我表嫂。这次的事情也是因她挑唆而起,使得表嫂被老太太打了一杖。”

    “四小姐被老太太打了一杖,那现在如何?”

    杜天翔点点头道:“郑老应该听说过蒋府这个四小姐两年前在清凉山遇难一事,后经我手治,总算是救回一条命,所以老太太这一杖,使得我表嫂至今卧病在床。偏偏我那表哥是个痴情的。眼睛,心里只有我表嫂一人。所以吗……哎,说来,郑家也是无妄之灾,娶了这么一个丧门星,也真真是家门不幸。更何况……”

    郑恒忙道:“更何况什么?”

    杜天翔冷笑道:“更何况我表哥查到当年清凉山一事,实则是这人与她外祖母里外勾结……买凶杀妹!”

    郑恒听得惊愕失色,浑身冷汗直冒,心突突直跳。

    杜天翔眨了眨眼睛,又道:“蒋家因为这个事,已不允许这人再上门了,其一母同胞的兄弟也分府别住,老太太也是因为这事,才得了小中风。郑老啊,我多嘴说一句,郑家几世清誉,可别因为她而毁于一旦。我表哥这会是不在京城,腾不出手处理一些事情,若是等他腾出了手,哎,可就不好说了!”

    郑恒强压下心中的震惊,静待下文。

    “表哥这人,我是了解的,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最是恩怨分明的人,我若不是看在郑老一把年纪了求上门,又与父亲同僚二十载,这些事,我是万万不会说于郑老听的。”

    说罢,杜天翔拿起茶盏,睨着眼看了郑恒两眼,轻啜一口,顿了顿又道:“听说郑老在四处打探一个叫秋分的丫鬟,我劝郑老还是别打听了,这人被卖出去府的当天,就被人送进了百花楼,这会子,应该是被毒哑了喉咙在学规矩吧!”

    ……

    郑恒浑身虚汗淋漓的迈着两条老腿被人搀扶着出了杜府,混混噩噩回了府里,还没坐定,却见郑总管一脸急色道:“老爷,府里的帐出了问题?”

    郑恒疲倦的摆摆手,示意他说下去。

    郑总管低声道:“六少奶奶在里头动了手脚,共亏空了八千六百三十两。老爷,你让小的打探六少奶奶的嫁妆铺子,小的也打探出来了,共有六个,其中四个大的已经易了主,新东家是萧府的当家奶奶,也就是六少奶奶的亲妹妹。”

    郑总管说完,弓着身子等着老爷的发话。

    “我表哥这会是不在京城,腾不出手处理一些事情,若是等他腾出了手,哎,可就不好说了!”

    杜天翔平静无波的声音似在耳边响起。郑恒慢慢闭上了眼睛,仿佛有些倦了。

    总管小心打量老爷的神色,心里直打鼓。

    半晌,郑恒猛的睁开眼睛,声色厉疾道:“这事烂在你肚子里,谁也不能说,出去!”

    ……

    傍晚时分,杜天翔怀里揣着一万两银子,屁颠屁颠的往萧府去了,先在萧老太爷院子里溜达一圈,陪老太爷用过晚膳后,再找个消食的借口去了萧寒书房。

    书房的院子里欣瑶扶着微云的手慢慢散着步。

    自打能下床后,每日里欣瑶总强迫自己在院子里走上几圈,想着前世自个也算是条女汉子,吃得苦,耐得饿,关键时候抓得住小偷,斗得了歹徒。

    这一世到好,挨了一棍子,竟然弱到要卧床,连吃三个月的苦药,蒋欣瑶实在无法忍受自个的身子沦落到堪比林黛玉的地步,遂强撑着,日日锻炼。

    秋日的黄昏,云雾厚厚重重,夕阳躲在云雾里,做着最后的挣扎。

    欣瑶走了几圈步,喘息道:“三爷还有两日就要下场了,明日你让梅子做些三爷平常爱吃的,着人送回去,算是我犒劳他的。”

    梅香,兰香两人正在侍弄一株兰花,听了这话,梅香笑道:“大奶奶,旁人都是事后犒劳,大奶奶偏偏事先犒劳,大奶奶与府上三爷感情真是好。”

    兰香也跟着随声附和。

    自从欣瑶说过那句话后,这两个香明显与她热络起来,也越发喜欢在她跟前走动。

    “谁与你家大奶奶感情好啊?”说话间,杜天翔摇着一把扇子,翩翩而至。

    梅香,兰香脸上一红,朝表少爷行了礼,知趣的退了下去。

    杜天翔朝欣瑶打了个眼色,示意她到书房再说话,自个则大摇大摆的先进了房。

    蒋欣瑶见他熟门熟路的丝毫没有做为客人的自觉性,哼哼了两下,这才慢慢悠悠的进了房。却见这厮正坐在书桌前专心致志的看着她刚刚写下的一篇隶书,也不去理他,径直往塌上去。

    接过淡月递来的一盘剥好的柑橘,吃了几瓣,方道:“可有事?”

    杜天翔不由的叹道:“表嫂的字竟越写越好了,越发显得我这手字见不得人,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说罢,他从怀里掏出银票,颇为豪气的往书桌上一摆:“表嫂,我入股的银子,一万两,你收着!”

    蒋欣瑶若有所思道:“别是趁着姨母不在,从哪里扒拉来的吧?不干净的银子我可不敢要。再者说,你的事,我还没答应呢!”

    开玩笑,开妓院,她堂堂萧府当家奶奶被人知道竟然赚这种银子,别说那厮不会同意,就是母亲知道了,只怕也一顿好骂。

    杜天翔翘了个二郎腿,得瑟道:“你要是应下,我就告诉你这银子从哪里来,小爷我今日可为表嫂做了件大好事。”

    大好事?

    蒋欣瑶冷笑一声道:“微云,送客!”

    杜天翔一听这话,恨得咬牙切齿道:“算你狠!”

    随即立马换上一副笑脸道:“别啊,表嫂,应不应下这事也得告诉你。微云,也帮爷剥两个柑橘,顺便再沏壶好茶来,顺便再到厨房看看今日宵夜吃什么!”

    微云见大奶奶点头,这才笑容可掬的对着杜天翔道:“是,表少爷,您等着!”

    杜天翔于是便把郑恒登门一事告诉了蒋欣瑶。

    欣瑶手里把玩着蒋全送的那块田黄印章,触手的湿润细腻感使得她爱不释手,素来对这些死物没有长性的她,居然舍不得将它置之高阁。

    她半晌才道:“依你之见,郑老会怎么处置她?”

    杜天翔扔了一瓣柑橘到嘴里,甜得他眯了眯眼睛,淡淡道:“也算是只老狐狸了,以他的个性,十有**会等等看!”

    欣瑶带着几分的揶揄看向杜天翔,笑道:“等,等大爷是不是破得了案,等二哥能不能力压韩王,唉,毕竟人家肚子里有块肉呢!”

    杜天翔坏坏的笑道:“二哥说了,如果郑老能立马出手,郑家以后还是可以用用的,几个儿孙的学问也是不差的;反之,那就难说了!”

    欣瑶强忍着朝他翻白眼的冲动,皮笑肉不笑道:“表弟,这事还跟二哥有关啊?”

    杜天翔笑道:“表嫂,若没有二哥的首肯,你的那些事我哪里敢透露一个字给杜家?表哥回来还不吃了我。二哥说了,郑家书香门第出身,在朝中不结党营私,为官么,也算清正,正好可以用来试一试。有时候为官与掌家有异曲同工之妙!更何况表哥在外头出身入死,这一番敲打,也算是给表嫂出口气!”

    蒋欣瑶暗地里忿忿的骂了句“贼狐狸”。

    一边把所有的朝庭大事一日不歇的送到她跟前,一边又以恩慧示之,这行径与那周八皮又有何异?

    蒋欣瑶这些时日拖着病体,接手了萧寒的事情,日子一长,颇感头疼。枕边掉落的头发,也是一日多似一日,大有未老先衰的趋势。故欣瑶对盘剥她劳动力的罪魁祸首无一丝好感。

    心里这样想,脸上越发笑得温柔可亲道:“就怕郑老被表弟这一番敲打吓坏了,里外里投了那边!这可就得不偿失了!”

    杜天翔颇有点耍无懒道:“那就看郑老的眼睛是看得清还是老眼昏花了!”

第十一回 打死我也不说(三更)

    被人说成老眼昏花的郑恒此时正坐在炕上,与儿子郑旭商议事情。

    郑旭是郑恒的长子,举人出身,善书画,曾官至五品。因有几分读书人的意气与上司相处不好,一怒之下遂辞了官,在府里养养花,喂喂鸟,钓钓鱼,兴趣来了,喝点小酒,画上几笔,换点银子零花零花,也不大管府里的事,端的是逍遥自在。

    但凡生性桀骜,又能舍得功名利禄,不愿屈居人下的人,多半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

    郑旭一听老父亲把事情细细碎碎的说了个大概,当即便道:“父亲,当初恒儿娶妻时我就与你说过,蒋家老太太宠妾灭妻,教养出来的姑娘即便言行上没有差错,品行好的也有限。如今看来,竟被我说中了。现在休又休不得,处置又处置不得,真是个烫手的山芋啊!”

    郑恒怒道:“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义?且把眼前的关过了再说!”

    郑旭忙道:“父亲,蒋家这一本糊涂烂帐倒也罢了,咱们可以置之不理,只是恒儿媳妇的所作所为,咱们可不能姑息养奸啊,就贪墨银子一事,郑家就容不下。”

    “以你之见,该如何?”

    郑旭皱了皱眉头道:“父亲,这事极为简单,撇去朝堂上的错综复杂不淡,撇去恒儿媳妇在蒋家的事情不谈,就以她在郑府的所作所为,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以后就是有了什么,咱们也能说得清。”

    郑恒捋须思道:“萧府那头……”

    郑旭凑近了低声道:“明日把恒儿媳妇有孕的消息放出去,萧府那边必然能明白咱们的为难。等孩子落了地,朝堂上的事情也该有几分眉目了,父亲到时候想如何处置,还不都由着你!”

    郑恒良久才道:“即日起,把六少奶奶送到庄子上待产!你让张氏得空了去趟蒋家,听说老太太要往南去,做小辈的送送也是应当。顺便在顾氏跟前说说她做婆婆的难处。萧家那头……”

    郑旭立马接话道:“父亲还是派人送些礼品才好,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啊,萧家大爷成不成还是两说的事!”

    郑恒阴郁的脸上露出一丝狠色,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罢了,我就等她七个月吧。”

    ………

    蒋欣珊面色惨白的半倚半躺在床头,手覆在小腹上,望着顶上的薄涓纱帐出出神。

    她有了,这个时候居然有了!

    老天果然是眷顾她的,蒋欣珊恨不能仰天大笑三声。

    只要保住肚子里这个孩子,郑家就不敢拿她怎么样,她还有翻身的机会,还能再东山再起。

    蒋欣珊掀起被子,坐到梳妆台前,镜子里女子丰满挺拔的身子和娇美的脸庞,映在眼前。

    青葱般的手指抚上脸庞,蒋欣珊无声的笑了。

    ……

    话说蒋欣瑶与杜天翔刚把正事商议完。

    杜天翔便急不可待的道:“表嫂,妓院的事,到底怎么说啊?好歹吱一声啊,我这两日心里火急火燎的,连觉都睡不安稳!”

    蒋欣瑶故意苦着一张脸,踌躇半天也没吱声。

    杜天翔有些急了,忙道:“表嫂,你到是说句话啊,你要是愿意出手,什么都好说。”

    蒋欣瑶见火候差不多了,朝淡月使了个眼角。

    淡月从书桌上一叠纸里抽出两张,送到表少爷跟前,绷着脸道:“表少爷,大奶奶为了你的事,可是熬了两个晚上,瞧瞧,眼睛都熬红了!”

    说罢,淡月又从怀里掏四万两银票,放到桌上,嘴撅了一下,道:“银子都在这里,表少爷的一份,大奶奶都帮你出了!”

    杜天翔听得喜上眉梢,当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走到欣瑶跟前,朝她深深作了一揖,陪笑道:“多谢表嫂,日后有用得着表弟我的,尽管开口,表弟愿为表嫂效犬马之力。”

    蒋欣瑶仪态万千的端起茶盏,用茶碗拨了拨茶叶子,润了润嗓子,正色道:“丑话说在前头,你的那股我也不要你出银子,只要你不把我与小叔叔卖了就行,祖父跟前,姨母跟前打死都不能说!”

    杜天翔把头点得跟什么似的,胸脯拍得呯呯直响,忙不迭道:“不说,一定不说,肯定不说,打死我也不说”。

    “还有,怎么开妓院,我说了算,你只需照着我的话去做就行。以后,每个月的帐本直接送到淡月手里。这两页纸你回去好好研究,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来问我。”

    杜天翔有些底气不足的道:“表嫂,能赚银子吗?别都陪光了!”

    蒋欣瑶明目张胆的朝他翻了个白眼冷哼道:“表弟,能说点好听的吗?开,也是你哭着闹着求着要开,你放心,如果照着我的话去做,表嫂我让你日进斗金。天底下,再没有比这个更赚钱的专卖了,更何况,赔的是我的银子!”

    杜天翔一听这话,挺大的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立马说了一堆奉承的话,直把蒋欣瑶说烦了,才把东西理了理,往怀里一塞,也不等宵夜了,抬腿走人!

    ……

    六少奶奶怀了身子,被送到庄子上的消息像插了翅膀一样,飞到郑府各房各院里,很快就传到各个府中。

    尚在婆婆跟前侍疾的张馨玉听说此事,酸酸的叹了句:“到底是个无用的!”便把此事置之脑后。

    而与郑家交好的冯家少奶奶蒋欣琼一听这消息,立马收拾收拾与婆婆告了假,坐着马车就回了蒋府。

    自打百日宴后,蒋欣琼忙着在公婆跟前尽孝,又得教养两个孩子,已有些日子没有回娘家了,听大太太陈氏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蒋欣琼惊得半天没缓过神来,连连拍着胸口,惊魂未定的道:“我的个娘啊,三妹妹居然是这样的人啊,原指望被老太太偏疼些,性子有些乖张,脾性大些,不曾想却是这样的心狠手辣,连手足都不顾了。母亲也是,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派人通知我一声,老太太跟前连个面也没露,岂不是没了规矩!”

    陈氏挽着蓝花指在女儿头上轻轻一点,白了她一眼,嗔骂道:“儿子,孙子一大堆,要你一个出嫁的姑娘尽哪门子孝道?安安稳稳在府里呆着吧,也没几天可在你公婆跟前尽孝了。”

    陈氏因着分家,大房分到了大头,这两日心情愉悦,气色红润,看上去竟比着从前年轻了几岁。

    蒋欣琼见其脸上得意之色尽现,忍不住出声规劝道:“母亲,二叔,二婶那边你也收敛着些,二叔到底还做着官呢,以后照拂大房的地方多了去了,万万不可因为得了些银钱就忘了形。”

    陈氏却似恍若未闻道:“我就说老太太到底还是懂规矩的,知道长幼有序,嫡庶有别,这回咱们大房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蒋欣琼听这话血气直往上涌,收了笑,怒道:“母亲,这样的话,以后还是烂在肚子里的好,当心祸从口出。”

    陈氏鼻子里哼出一团冷气后收了得意之色,方道:“行了,行了,就你这个丫头会做人,你母亲难道会傻的,也就在自个亲女儿面前说几句,平日里,收敛着呢。”

    蒋欣琼暗道就你这个样子还叫收敛,都在脸上摆着呢,就差没四处嚷嚷了,让吃了大亏的二房众人看见,心里怎么想?

    蒋欣瑶缓了缓心神,语重心长道:“母亲,听女儿一句,咱们大房与二房素来亲厚,往日里在一处过的时候,也没什么口角。二房得了那么一点东西,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父亲,大哥在南边做买卖,多的时候得倚仗二叔,更何况二弟弟分府别住,二叔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不痛快,母亲收敛着些,对两房人都有好处。”

    陈氏这人有个最大的优点是,从来都听儿子,女儿的话,当下翻了翻眼皮,敛了几分神色,陪着女儿去了归云堂。

    归云堂里,顾氏正侍候着刚行完针的老太太用药。

    这对婆媳俩,一个是念着顾氏亲自求了萧太医给老太太治病,脸上不那么难看了;

    一个是念着老太太很快就要去南边跟大房过日子,用心侍候。两厢这么一凑,倒比着平常更和谐些,且这两人像是约好了似的从来不提四小姐的事情。

    蒋欣琼只是在老太太跟前略坐了坐,很快就退了出去。

    老太太的病比着前几日既不能说话,又不能动弹,有了很大的进展,只是与往日里利索的样子大相径庭,人也老得厉害。

    蒋欣琼何时见过这样的老太太,还没张口,便红着眼眶,思来想去终是没有把蒋欣珊禁足一事说出口,只暗中把顾氏拉到外头耳语了几句。

    顾氏这两日一边忙着庶子出府一事,一边忙着在老太太跟前侍疾,还得顾着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忙得脚不离地,眼下的青色清淅可见。

    她早就听说了些事,只不过老太太不说,蒋宏生不说,她也就乐得装聋作哑,只淡淡的道了句:“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老太太都发了话了,大小姐且随她去吧。”

第七十六回 怨不得别人(二更)

    蒋欣瑜端起茶盏,品了一口,原是雨前的龙井,小时候在南边时常喝,原是稀疏平常的茶叶,然欣愉今日喝来,心中颇有几分酸楚。

    只听欣瑶笑道:“前些日子,姐姐让轻风来,偏巧我的身子有些不适,再加上京城那时乱的很,也就没见,姐姐勿怪。”

    蒋欣瑜强笑道:“妹妹自然是保重身子要紧。姐姐受妹妹恩惠,本不该再麻烦妹妹,只是……”

    顾氏见二小姐既不问家中父母长辈,也不问兄弟姐妹,连老太太也没提一下,便直言不讳的说起了正事,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

    身后的轻风看得分明,心下暗自着急,怎奈一屋子人都瞧着,不好提醒一二。

    蒋欣瑶挥了挥手,片刻,屋子里的人便退去大半,只李妈妈仍在一边侍候。

    “二姐姐请说。”

    欣愉忙道:“我的事,妹妹原是知道的,若不是妹妹出手相帮,离了那狼窝,只怕现如今,我正在那牢狱里,求生不能,求死不应。按理说,我正应该守着孩子安安份份的过日子,不该再给妹妹添麻烦,只是……”

    蒋欣瑜踌躇了片刻,泣道:“只是我那前世的冤孽……姐姐今日冒冒然登门,却是有要事想求四妹妹帮一帮忙,若四妹妹肯应下,姐姐我愿来世做牛做马,报答妹妹大恩大德。”

    蒋欣瑶长吁一口气,叹道:“二姐姐打算如何?”

    蒋欣瑜急急道:“妹妹,我只想他平平安安的出来。”

    蒋欣瑶微微一笑道:“二姐姐不必着急,前头我就跟姐姐说过了,他必会平安无事。如今孙家的事朝庭已经有了定论,新帝仁慈,并未累及族人,想必过几日,他便能出来的,姐姐只需安心等待便是。”

    蒋欣瑜面色微讪,紧了紧手里的帕子,道:“妹妹可否给我一个准信,孙家到底什么时候能从牢里出来?”

    顾氏何等聪明,忙笑道:“欣愉,你这是打算……”

    “二婶,我想把他接回家。孙家被抄,他能往哪里安身?我那处小院,原也是他花了银子买来的。”

    顾氏闻言神色阴睛不定道:“孩子,他可是已经有了家室,有了孩子的人,你把他接回去,其他人怎么办?再说,他也未必能放得下啊。”

    蒋欣瑜拭了拭泪,咬了咬嘴唇道:“二婶,我打算把他这一房的人一并接来,大家一个屋檐下过活,也好过寄人篱下。我手上还有些银子,还有两个铺子赚着钱,紧着些,也够一家人的嚼用了。”

    顾氏倒吸一口凉气,眼中已有了焦急:“你是打算做小?”

    蒋欣瑜咬牙道:“二婶,他对我,是真心实意的,只要我与他能在一处,孩子有个父亲,我……愿意做小。”

    顾氏一愣,失色道:“孩子,你要是这样做,你与他的事,可就再也捂不住了。到时候,一个私通的罪名,不仅让你后半辈子抬不起头,连带着蒋府上下都会遭人病诟,这可是要人命的大事啊。”

    蒋欣瑜神情激动,泣道:“婶婶,我们是被曹氏陷害的,不是私通,不是私通。”

    顾氏气了个倒仰,哀声道:“欣愉啊,就算你有真凭实据,旁人又如何信得。旁人只会说,蒋家的姑娘守不住,与小叔子有了私情,连孩子都快会走路了。你这是要毁了蒋家百年的名声啊!”

    蒋欣瑜突然跪倒在顾氏脚下,泣不成声道:“婶婶,我顾不得了,我真的顾不得了,我只要一想到他在狱里头,吃不好,睡不好,心里头就像刀割了一样。即便出来了,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他那样一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怎么能受得了这种罪。侄女想过了,实在不行,把嫁妆变卖了,远远离了京城,隐姓埋名,绝不连累蒋家。”

    顾氏惊然而立,眼泪跟着流下来:“孩子,做妾哪是那么容易的啊?旁的不说,你的孩子,可就一辈子是个庶出了。”

    蒋欣瑜狠了狠心道:“婶婶,我宁愿他是个庶出,也好过一辈子背着私生子的名头。”

    顾氏颓然跌坐在椅子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李妈妈实在看不出去,心头一急便不管不顾道:“二小姐,我们家大奶奶花了多少心思,才瞒着所有人,把你光明正大的从孙府里弄出来,二小姐这样……”

    “妈妈”

    蒋欣瑶头一回厉声喝道。

    李妈妈眼圈一红,心知自己失了分寸,忙收了声,回头却见大奶奶已扶着肚子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吓得魂儿失了一半,忙一边顺气,一边急急道:“大奶奶别动气,是老奴的错,大奶奶要打要罚……”

    顾氏急得眼红道:“李妈妈快把她扶起来,窝在椅子上坐得久了,得起来走两步,把气顺下去。”

    欣瑶就着李妈妈的手,慢慢起身,长长的吸了两口气,渐渐的,方才觉得心头那股子憋闷舒畅了许多。

    蒋欣瑜已经看得呆了,刚才四妹妹喘不上气来的样子真真是怕人,竟像是一口气上不来,要直挺挺倒下去的样子。

    回过神时,冷不丁对上四妹妹的眼神,蒋欣瑜头一回觉得心里有些发虚。

    蒋欣瑶深深的看了她半晌,突然低低笑道:“二姐姐快起来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回头我让大爷去求求人,若得了准信,就给你送过去。”

    蒋欣瑜面色一喜,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咽了口口水道:“四妹妹,能否让四姑爷托托关系,让他们这一房迟半个时辰出来。我想避着孙家那些个人。”

    蒋欣瑶凝视她片刻,笑道:“倒也不是难事,花点银子上下打点打点便可。”

    顾氏忙道:“瑶儿。”

    蒋欣瑶蹙着眉头摆摆手,依旧笑盈盈道:“二姐姐也是有孩子傍身的人了,有道是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二姐姐想怎么做,该怎么做,怕是心里早就有了算计,旁人劝,也是劝不住的。大道理什么的,我是最不耐烦说的,不过有一句话,妹妹多嘴,却要说上一说,若不说,倒显得咱们姐妹之间生疏了情份。”

    “四妹妹有什么话,姐姐一定听。”

    “我的身子,二姐姐也是看到了,只有一点,二姐姐怕是不知的,若上天保佑,我们母子三人便会顺顺利利,一切安好;若上天不佑,也便是我们母子三人的命数,怨不得别人。”

    蒋欣瑜知道四妹妹身子一向不好,又是生育过的人,知道怀孕生子是一脚踩进了阎王殿,因此也未极深思便点了点头。

    欣瑶见状笑意更盛:“今日因,他日果,二姐姐今日的选择与我当日的选择如出一辙,是雨过天睛,还是雨过天阴,二姐姐也一样怨不得别人。”

    蒋欣瑜忙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我如今怕是连自个都顾不上的,能帮姐姐的也就这些了。李妈妈,去取五百两银子来给二小姐。二姐姐日后要养着一家人,这是妹妹的一点子心意,妹妹祝二姐姐日后万事遂心。”

    蒋欣瑜喜极而泣道:“多谢四妹妹帮了我这一遭,日后……”

    “日后,姐姐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吧。”欣瑶突然接过蒋欣瑜的话。

    顾氏见蒋欣瑜半点都没听出女儿话里的深意,不由的心头直叹气。

    蒋欣瑜尤自不知,仍笑道:“妹妹放心,我一定好好过日子。”

    李妈妈转身进了内屋,不多时复又出来,手里多了一张银票,妥贴的交给了二小姐。

    欣瑶有些疲倦道:“二姐姐,我的身子耐不住,就不留你了。李妈妈,替我送二小姐出府。”

    蒋欣瑜遂与顾氏行了礼,顾氏忍不住,唤微云,淡月进来服侍,亲自送至院门口,交待了几句,才放人离去。

    待人走,欣瑶终撑不住,侧卧到榻上。

    淡月,微云见大奶奶脸色不豫,对视一眼,淡月坐在榻前,替欣瑶捏着腿,微云则拿了参茶,喂着欣瑶喝了几口,一时房里安静下来。

    顾氏回屋,默默的坐在女儿榻上替她摇着扇子……

    ……

    四月底的的京城,日头已经有些毒了,刑部牢房门口的石榴花盛开似火,树荫下停着几辆马车。

    不多时,孙家人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相携而出,男男女女见着面了,一时抱头痛哭。

    从刑部大牢进去了,不死,也得脱几层皮,更何况是与韩王牵扯颇多的孙家。除了熬不住,死在大狱里的,余下的几乎没有不伤不病的,哪里还有几月前老爷,太太,公子,小姐的模样。

    马车上走下一人,正是那平王侧妃,孙家二房庶出的小姐孙一梅,一番哭诉后,孙一梅带着二房众人相继离去。

    随后,马车上又相继走下来几人,均扶着各自要接的人而去。片刻,牢房门口只余孙家大房诸要无人接应。

    正当大房诸人站在日头下,面含悲色,不知所措时,树荫下,走出一素衣男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孙云跟前,众人一瞧,正是那被赶出府的不孝子孙景辉。

    孙云老泪纵横,悲痛不能自持。

第八十三回 瓜未熟,蒂难落(二更)

    却说萧亭给欣瑶施过针,喂了一剂催产汤药,见一时半会还没反应,便去了外间与天翔两个商议。

    欣瑶唤来丫鬟扶起她,换了身干净衣衫,重新梳了发髻,硬逼着自己吃了半碗山药粥,强撑着在屋子里走了几圈,实在忍不住了才上了床。此时阵痛已经很明显了。

    不多时,顾氏,萧氏一前一后进了屋。欣瑶见到这两人,心头便有了着落,趁着阵痛的间隙,说了几句玩笑话。

    顾氏见女儿还有力气说笑,心渐渐松弛下来,全然没有看到一旁萧氏紧皱的眉心。

    ……

    萧亭进屋又把了脉,走到院里,皱眉对亲家公与孙子道:“月份不足,胎头还未入盆,药力刚起作用,才发作起来,又是第一胎,只怕不会太早。”

    萧寒一把抓住萧亭的手,有些不利索的道:“什么……什么时候……能生下来?”

    萧亭思了片刻,道:“一,两天总是要的。”

    杜天薇面上一紧,失声道:“要痛上一两天,那表嫂岂不是要痛死?”

    萧寒急道:“祖父,快,快想办法啊!”

    萧亭白了他一眼:“快不了,哪个女人生孩子都是如此,当年你母亲生你,可是足足痛了一天一夜,半条命都去了。等你生下来,我和你祖母的心才算落了地。”

    蒋宏生忙道:“正是正是。当年生瑶儿,她母亲也是九死一生才把孩子生下来,急不得,万万急不得。老太爷,瑶儿她胎位正不正?”

    萧亭搓了搓手道:“胎位倒是正的。”

    蒋宏生面上一喜,忙接道:“正就好,正就好!”

    杜天薇担忧的看着萧寒面无血丝的脸,轻声安慰道:“表哥,表嫂一定会没事的。你别急。”

    萧寒抚一抚天薇的脑袋,强扯出一丝笑来。

    ……

    时间一点点流逝,黎明的第一丝曙光照进庭院,除了丫鬟们端着热水进进出出外,产房只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

    正午时分,产房里欣瑶的叫声渐渐变大,一声接着一声,震得院里众人汗毛直起。

    杜天薇紧紧的拽着萧寒的一只袖子,只觉得度日如年。

    忽然,叫声中断,产房里一片惊呼,众人心头一震,正欲冲进去,却见杜天翔脸色苍白的跑出来,急道:“心悸,昏过去了,母亲正在施针,去拿参汤,参片来。”

    萧寒一个踉跄,跌坐在台阶上,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一柱香后,欣瑶的声音又清晰的传了出来,院里众人这才喘了一口气。

    ……

    “还没生下来?”燕浣元放下手中的笔,抬头问道。

    李宗贵忙低头回话道:“回皇上,瓜还没熟,硬生生的要让他下来,所以比着旁人,要难些。”

    燕淙元有些烦噪道:“这都几个时辰了?”

    李宗贵忙道:“昨夜子时发动的,算算,不少时辰了。皇上放心,萧老太医,杜太医的医术都是世上难得的,奴才听说连杜夫人也在里头守着,应该不会有事。”

    燕淙元长叹一口气道:“平王人呢,怎么半天没见个人影?”

    李宗贵打量皇帝脸色,小心翼翼道:“平王往萧府去了。”

    “他去凑什么热闹?净添乱。”燕淙元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李宗贵利落的退了出去。

    “回来,派人到萧府候着,有什么情况,及时来回。”

    李宗贵恭敬的应下。

    ……

    燕十六却是往萧府方向去了,却没有入萧府,他让雁落往萧府打听消息,自个则在别院书房里,让下人摆了四盆冰块,置上了一桌酒菜,打算与徐宏远两个舒舒服服的边吃边等。

    偏那徐宏远担心着侄女情况,哪里能坐得住,在书房里来来回回的转着圈。

    燕十六被他转得昏头转向,只觉心烦,心下又有些担心小寒媳妇的身子,用了两杯酒,便把酒盅一扔,软语哄着边上愁眉目不展的人。

    ……

    蒋欣瑶嘴里咬着软布,面白如纸,浑身湿透的躺在床上。

    痛,真痛,像要生生把人撒裂一般,一波又一波,如潮水一般,无休无止,无尽无息,她想,所谓人间地狱也不过如此吧。

    喉咙涌上一股血腥,吐出软布,有什么液体从嘴里流出来,她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心口,小腹同时传来一阵剧痛。

    蒋欣瑶喷出一口鲜血,晕厥了过去。房里众人惊叫成一片。

    “瑶瑶!”

    萧寒大呼一声,猛的推开了守在产房门口的婆子,冲进了进去……

    产房外头,萧亭,杜天翔面色凝重围在一起。

    “外公,以表嫂这样的情形,得赶紧想个法子,越到后头,就越没力气,危险也就越大。”

    萧亭急得满头是汗:“引发旧伤,这是咱们都预料到的事,该施的针都施过了,该用的药也用了,一切就看天意了。”

    杜天翔懊恼的跺了跺脚,不再言事。

    萧静娴红着眼睛匆匆走到两人身边,抹了一把眼泪道:“不行了,必须想想办法,再这样下去,一尸三命!”

    ……

    “吐血,引发旧伤,昏过去了!”

    徐宏远惊得跳了起来,不管不顾的就往外头冲,燕十六心头一紧,忙跟了出去。

    燕十六,徐宏远冲进东院时,正好看见丫鬟们端着血水从眼前过,又听得房里几声尖叫,两人头皮一麻,汗毛直起,腿有些打颤。

    两人走到院中,燕十六拉着杜天薇到一边问里头的情况。

    徐宏远快走几步,到蒋宏生跟前,四目相对,徐宏远眼圈一热,含泪叫了声:“二哥”。

    蒋宏生万万没想到在这个情况下与弟弟相见,一时又惊又喜,又记挂着房里女儿的生死,呆愣了片刻,一把抱住徐宏远,叫了声:“三弟啊,三弟啊……瑶儿她……她……”

    蒋宏生哽咽着说不下去。

    ……

    深夜丑时,蒋欣瑶又一次被疼痛惊醒,却见男人死死的的握着她的手,咬牙切齿的在她耳边道:“蒋欣瑶,我说过,我这人一向没什么好福气,好不容易上天眷顾,改了改运,如果你一不小心把我这么好的福气弄没了,我这辈子都不放过你。这两个小畜生就是生下来了,我也让他们回阎王殿去。”

    蒋欣瑶疼得冷汗淋漓,大骂一声:“我了个去,老娘我都这样了,你这厮还在边上说狠话,你个罪魁祸首,回头也要让你尝尝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生不如死的痛苦。”

    蒋欣瑶以为自己骂得很大声,殊不知在旁人看来,她只动了动嘴唇。

    萧寒紧紧的盯着欣瑶,只觉得遍体生寒,不由的落下泪来。

    欣瑶越过男人的头顶,见母亲也在抽泣。这是怎么了,做什么都哭,我还没死呢,你们就哭。

    “外甥媳妇,姨母再帮你施一次针,你借着这股劲,一鼓作气。我知道你是个坚强的孩子,什么都不怕,当年从清凉山掉下来,你都没怕过,更何况现在,咬咬牙,咱们就挺过去了。”

    蒋欣瑶面色一缓,心道,瞧瞧,这才是做大夫该说的话。

    又一阵疼痛袭来,她艰难的侧过头,朝男人用力的点了点头,嘴里清晰的吐出两个字:“信我!”

    萧寒悲痛欲绝,贴着欣瑶面白如纸的脸,油然生出一种绝望的害怕,他喃喃道:“蒋欣瑶,你别骗我,你一定不能骗我。”

    萧静娴实在看不下去,大叫一声:“把他给我拉出去。来人,扶着大奶奶再喂些参汤,都给我把眼泪收起来。”

    ……

    绞痛,声嘶力竭的绞痛,每一分钟都是煎熬,谁来救救她,可不可以让她休息一下,缓口气。为什么嘴里又有血腥味,她又吐血了吗?

    “大奶奶……用劲啊……孩子快出来了!”

    “瑶儿……你别睡……用力啊……”

    “外甥媳妇……再用一把劲……忍一忍……快”

    半个时辰后,萧亭,萧静娴,杜天翔对视一眼,手里的针同时扎向几个穴位。

    蒋欣瑶猛的睁开眼睛,气得喷出一口鲜血,谁在扎她,谁他妈这么残忍,在这个时候用针扎她。

    排山倒海的潮水向着身下涌去,蒋欣瑶深吸口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迸发出惊人的一声吼。片刻,一个东西从她身体里滑了出去。

    紧接着,三针又同时落下……

    五月十二卯时二刻六分,蒋府东院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

    ……

    “生了,生了,皇上,萧夫人生了。”

    燕淙元猛的站起身来,忙道:“快说,快说!”

    李宗贵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道:“卯时二刻六分落的地,先男后女,一个重三斤六两,一个重三斤三两。”

    “大人如何?”

    李宗贵擦了把汗道:“险得很,险得很,好在那府里有三个是厉害的,又有皇上赏赐的金参,听说是救回来了。不过……”

    “不过什么?”

    李宗贵忙道:“听老太医说,萧夫人这次一胎产二子,元气大伤,以后再想要孩子,只怕是难。”

    燕淙元一屁股跌落在龙椅上,许久才朝李宗贵摆了摆手,道:“要生那么多孩子做什么?得用的一个就行,不得用的,就是生一堆也是废物。”

    李宗贵不敢言其他,只诺诺称是。

    燕浣元深吸两口气,面色微敛,中气十足的高喊一声。

    “上朝!”

第十二回 骂人要文雅

    欣瑶赶到正厅时,礼已毕,两个孩子被折腾的累了,喝完了奶,已呼呼大睡。

    欣瑶作为女主人,与萧静娴一道引着着众女眷移步到园子里开宴听戏。

    刚坐定,便有小丫鬟回话说郑府奶奶因身体不适,先行告退。欣瑶微微一笑,并未放在心上。

    今日的戏班子请的是南边来的名角,唱的是《桃花扇》《牡丹亭》,都是欣瑶喜欢的戏本。

    众女品菜听戏的同时,也暗自惊心萧家的富贵。且不说这宴席上的菜式,口味,和特意从南边请过来的名角,就看这用来待客的茶叶,都稀罕的紧。

    欣瑶还没听上几句,就被大爷身边的贵明请到一边。

    贵明在大奶奶耳边一阵耳语。

    蒋欣瑶眼眸慢慢垂了下来。

    萧静娴眼尖,赶紧附过来对欣瑶意味深长道:“好歹劝着些老太爷,别闹得动静太大给人看了笑话,待客人走了再说不迟!”

    欣瑶会意,道了句:“放心”,绕到顾氏身边交待完明日回府的事,才跟着贵明去了外书房。

    ……

    欣瑶入了外书房偏厅,一进门就有一股凝重的气息扑面而来。抬眼见萧亭脸色铁青的坐在上首处,萧寒面无表情的站立在他身后。

    左边下首处坐着一锦衣中年男子,身形高大,肤白微胖,相貌堂堂,只是两鬓微白,额上的川字如清晰可见。

    欣瑶迎上萧寒的目光,见他朝右边下首的位置抬了抬下巴,只得老老实实的坐了过去。

    接过贵明递来的热茶,拿着盖子拨了几下,见偏厅里一点声响全无,欣瑶略思片刻,放下了茶盏,静候下文。

    哪知候了半晌,厅里仍无一人说话。

    欣瑶抬眼瞧去,只见老太爷目光紧盯中年男子,几欲喷火;

    中年男子则紧盯萧寒,眼中含泪;

    萧寒则把目光落在欣瑶身上,眼中一片平静。

    这是玩的哪一出?蒋欣瑶心下暗暗称奇。

    一盏茶见了底,老太爷开口说话:“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没话没屁赶紧给我滚!”

    那中年男子正是忠勇候赵正信,只见他起身作揖道:“老太爷,今日我来,是受赵氏族人委托,想请老太爷放萧寒及其两个孩子认祖归宗。”

    “放你娘的屁!”

    萧亭拍桌而起,骂道:“萧寒姓萧,是我萧亭的孙子,从小到大,吃的是我萧家的食,喝的是我萧家的水,住的是我萧家的房,每年清明,除夕拜祭的是萧氏祖先,跟你们赵家有屁关系啊。滚,滚,滚!”

    欣瑶用帕子掩面挡住了唇角的笑意,祖父啊祖父,骂人也需有些创意,来来回回总是屁啊屁的,显得多不文雅。

    赵正信脸色未变,恭敬道:“老太爷,话不能这么说,当年静雅与我和离,九个月后便生下了萧寒,算算日子,这个孩子可不是我赵家的?我清楚记得那一年,我喝了些酒,听着琴音,而后……”

    萧亭又骂道:“放你娘的屁,谁有闲功夫听你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

    萧寒轻咳一声,朝欣瑶打了个眼色。

    欣瑶接到男人的眼神,不得已只得出声道:“祖父。”

    “作什么?”萧亭没好看道。

    “祖父,您先别气,为这些小事气坏了自个身子,不值当。那两个小的日后可都得仰仗祖父您啊,不如您先喝口茶,让他把来意说明白。”

    老太爷一听到两个小的,气就消了一半,再听到孙媳妇让人把来意说明白,立马就听明白了话中的意思,顺手接过她递来的茶盏,坐了回去。

    欣瑶转过脸,对着来人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赵正信感激的看了她一眼,面有悲色道:“老太爷,当年之事,您也是知道的。当年我与她在庙中一见,惊为天人,拼死求娶,婚后也是夫唱妇随,琴瑟和鸣。”

    “静雅嫁到赵家三年,三年虽无所出,我却依旧一心一意厚待于她,连个妾室都不曾有。直到老太太去世,我才同意母亲为我纳了两房妾室。”

    “后来她自知愧对于我,求我休书一封自请下堂,我虽心有不愿,却又禁不起她苦苦相求,这才使鸳鸯别离,谁知她临走前那一夜,我与她……九月后,静雅产下一子,我算算日子,正是那天怀上的。我心中悔恨不已。真真是老天无眼啊!”

    我了个去啊!

    蒋欣瑶心里暗骂道。什么叫黑白颠倒,什么叫本末倒置,瞧瞧人家这出戏唱的,可比后面那戏子唱得动听得多。

    “后来母亲逼着我续娶了苏氏,可我这心里始终没有一天忘记过她,常常夜深处,睹物思人。原想着把静雅接回来,却又不忍心她居于苏氏之下;想着把孩子接回赵家,偏又听说她身子不好,怕母子分别,伤了她的心。左思右想之下,只得作罢。这一作罢,便是二十年。”

    蒋欣瑶听得恶心,忍不住出声打断道:“赵侯爷,既然您二十年都已作罢了,为何今日……”

    赵正信抹了一把眼泪,哀道:“苏氏为人,阴险算计,苏家一门,家大业大,我虽有心,但却无力,只得一日日苦熬着。好在老天有眼,苏家犯下那十恶不赦之罪,终得报应。我这才敢厚着脸皮上门求情。”

    蒋欣瑶暗自冷笑。一会子老天无眼,一会子老天有眼,敢问赵侯爷,老天到底对你有眼,还是无眼呢?欣瑶暗中腹诽。

    “老太爷!”

    赵正信说到动情处,扑通一声跪下,满面涕泪道:“母亲老了,我也老了,膝下无子,倍感荒凉,看别人儿孙满堂,我却连个嫡子嫡孙也没有,他日九泉之下,有何颜面见赵家列祖列宗。请老太爷看在我一片诚心的份上,让萧寒认祖归宗,我愿意把我身上的爵位承让给他,让他掌赵家一门。”

    怪道婆婆在其手上,任其捏圆搓扁,就这一番唱念坐打,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

    蒋欣瑶朝萧寒挑了挑眉,你这位便宜老爹真够豁得出去的啊,一开口就是承爵,掌家,直接把好处摆在你面前,**裸的诱惑啊。

    萧寒清咳一声,深深的看了欣瑶两眼,偏过头去。

    老太爷虎的跳了起来,拿起茶盏就往赵正信脚边砸,暴怒道:“滚,滚,滚,他是我一手带大的孙子,生是萧家人,死是萧家鬼,你给我死了这份心吧。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此事绝无可能。”

    赵正信躲闪不急,一盏茶水直接淋到衣衫上,湿了半边,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老太爷尤自骂道:“你这个畜生,害死我女儿还不够,还来害我的孙儿。还敢在这儿胡言乱语,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把女儿嫁给你,你给我滚!”

    说罢,老太爷眼睛一瞪,直挺挺的往后倒去。

    欣瑶吓了一大跳,还未及反应过来,萧寒已把老太爷扶住,一边掐人中,一边从他怀里掏出两颗药丸,塞到老太爷嘴里。

    欣瑶忙不迭的递了茶水到嘴边,硬灌了几口,一通手忙脚乱后,老太爷无力的靠在萧寒的怀里,欣瑶蹲在一边轻轻的帮他顺着气。

    萧寒深叹了一口气,朝赵正信道:“赵侯爷,祖父身子不好,你先回去吧。此事,日后再说。”

    蒋欣瑶见男人说话这般口气,狐疑的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脑海中电闪雷鸣,不由的神色微变。

    赵正信一脸激动的站起来,冲着萧寒情不自禁的叫一声:“寒哥儿!”

    萧寒脸色一沉,吓得赵正信身子一颤,忙作揖道:“老太爷,您好好歇着,过两天我再登门给您请罪。”说罢掩了神色,低头匆匆而出。

    ……

    “祖父,人都走了,还装呢?”蒋欣瑶眼睛一眯,轻哼一声。

    刚刚还靠在萧寒怀里上气不接下气的萧亭轻咳一声,略有些心虚道:“我就说瞒不过你,怎么样,演得像不像?”

    蒋欣瑶白了萧寒一眼,斯条慢理的说了几句老生常谈的话:“感情不够投入,表演略带生疏,言语粗俗了些,不符合祖父您一个绝世神医高风亮节的气度,下回改进!”

    萧亭煞有其事的想了想,抚须道:“言之有理。回头还得琢磨琢磨才行。”

    欣瑶重新沏了盏茶,端到老太爷面前,一字一句道:“祖父,您真舍得让大爷回赵家?”

    萧亭知道自己的打算瞒不过这个孙媳妇,沉默了一会,正欲开口,却听孙子道:“瑶瑶,回赵家是我的意思,你也知道,这些年,我帮二哥刀光剑影,为的就是这一天。”

    短短一句话,道尽了二十年来的不易。

    欣瑶两世为人,自然知道一个无父无母的私生子,一步步走到今天,需得忍下多少苦,咽下多少气,才能有如今的气定神闲。

    头一回见他,他就像个影子一样,跟在燕十六,杜天翔的身后,从不多言一句。

    他与十六不同,十六再怎么样,也是皇子,天底下,除了那几个,没人敢给他气受。

    他与杜天翔不同,杜家是两个皇子的母族,又常年在先帝跟前走动,便是韩王见了,也得礼让三分。而他能稳稳的站住这铁三角的一边,并受二哥重用,需得比常人付出更多。

    欣瑶走到萧寒身边,抬头直直盯着他的眼睛道:“你是想替婆婆讨个公道,还是想为她正名?”

第十九回 钝刀子割肉(四更)

    话说两个孩子百日宴一过,萧寒就把打探到的赵家情况摆在了欣瑶面前。

    欣瑶是个勤奋的好同学,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半天的时间,总算把赵家那些个亲亲眷眷,枝枝叶叶给摸清楚。

    赵家富贵的起源于跟着太祖南征北战,东征西讨,枪林弹雨里忠心耿耿。

    战争结束,论功行赏,赵家居功甚伟,封了一等忠勇侯。太祖对其恩宠有加,这才有了赵家后来的备极尊荣。爵位传至赵正信的父亲赵继祖这一代已是三代。

    赵继祖是赵家的嫡派嫡孙,有两个亲兄弟,分别为赵继承,赵继业,乃是双生子。其它庶出兄弟,姐妹繁多,就不一一累说。

    赵继祖一妻一妾,妻子李氏出生大家,生子赵正信,生女赵秋霞;

    妾卢氏育三子,大的名赵正礼,另外两子则是双生子,分别是赵正忠,赵正义。

    当年赵正信为了顺利承爵,投其所好,先是娶了赵家老太太看中的人萧静雅,后以无子休弃。又千方百计娶了苏如雨为妻,即成功的袭了爵位,还没有降爵,仍是三等忠勇侯府。

    如今忠勇侯府,不仅住着侯爷赵正信妻妻妾妾,儿儿女女一家人,还住着三个庶兄弟统共四房人家。再加上赵正信的两个嫡亲叔叔,乱七八糟共有一百多人。

    赵正信的妻子苏氏,乃是当今太后苏如烟的堂妹,苏氏嫁进赵家,先后生下两个女儿,分别是已经出嫁的赵文静和刚满十四的赵文英。

    妾室淡氏,是李氏庶妹家的女儿,与赵正信是姨表兄妹。生了两个儿子,赵俊武,赵俊伟。

    妾室刘氏,原是李氏的贴身侍女,因长相出众,被李氏赏给儿子抬了妾。这刘氏也生下一对双胞子,名赵俊才和赵俊秀。

    另有两个通房丫鬟,因忌惮苏家,还未扶正,尚在暗处。

    赵家旺盛的繁殖能力,使得赵家几世下来嫡嫡庶庶生了一大堆的儿孙,虽说是多子多福,枝繁叶茂,奈何量多必然质差,子女的质量参次不齐,产值不高,导致了赵家在几次分家后,传到赵继祖这一辈时,府里已经有了亏空。

    赵家是世袭大地主,产业以田庄,地亩为主,拥有数万亩的良田,收入主要靠收地租。另一部分的收入来自于和苏家合开了几个铺子。

    赵府子孙繁多,男婚女嫁,中秋元宵,过寿庆生,节礼年礼民,哪一处都是要银子的。好在赵正信是个能为的,娶的两房妻子都嫁妆颇丰,苏氏娘家更是实力雄厚,府里的亏空才稍稍补上,却也没有盈余。

    赵正信就这样攀上了苏家,背靠大树,安心乘凉,过了十多年的安稳自在日子。

    一夜之间,苏家被抄,韩王被囚,铺子被封,与苏家颇有些经济瓜葛的赵府一下子就失了小一半的经济来源。

    且赵家数万亩良田中,经萧寒暗中查探至少近千亩良田是非法所得。赵家后半年府里光婚嫁就有三个。新帝刚刚下诏,令各地彻查贪官污吏前些日子,若这千亩良田再被充了公……

    欣瑶看到此,才明白为什么赵正信舍得抛出这么一块馅饼送到萧寒跟前。她闭着眼睛思虑良久,才出了书房去了西院看孩子。

    ……

    掌灯归分,萧寒回府,夫妻俩陪老太爷用过晚膳,又逗弄了会六两,三两,见老太爷在一旁眼巴巴的瞧着,欣瑶朝萧寒递了个眼色,两人相携离了西院,去了书房。

    书房里,早有徐宏远等着。叔侄俩就户部的事情商议了大半个时辰后,徐宏远悄悄离去。

    夫妻俩回了房,各自洗漱过后,倚在床上头挨着头,说了大半宿的悄悄话,直到丑时二刻,才相拥才眠。

    ……

    次日一早,欣瑶就把孙景辉叫到跟前,让淡月把手上的纸递到他跟前,直截了当告诉他,在半年之内,想办法让纸上这十六家铺子经营不下去。

    孙景辉接过仔细一瞧,十六家铺子从事什么行当,东家是谁,掌柜是谁,伙计是谁,哪里进货,一个月进几次货,进货的价格多少,一个月毛利多少,主要客人有哪些……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孙景辉当下明白此事极为重要,当下不敢大意。

    欣瑶又道,若需外力辅助,只管跟她来说,务必一条,只可用阳谋,且需钝刀割肉。

    孙景辉明白大奶奶是要他光明正大的把这十六家铺子弄垮,并且不能快,需让它们一点点支撑不下去。孙景辉最是聪明不过的人,一看这铺子的东家,心里便有了数,只说需好好筹谋一番方可。欣瑶点头应下。

    孙景辉刚去,等候在外的庆丰堂的总管陆尘晓进了厅里。欣瑶也让淡月把事先预备好的纸送到陆尘晓手上。

    陆尘晓一看来纸上人姓赵,立马明白大爷,大奶奶怕是要动手了,当下不敢怠慢,细细思量起来。

    许久,陆尘晓抬头问道:“大奶奶的意思,这个赵正礼打算如何动?”

    欣瑶抿嘴一笑道:“这事,我与大爷商量好了,你且附耳过来……”

    陆尘晓一去,欣瑶又把萧吉叫了来,侧过脸在其耳边低声交待。萧吉脸色变了几变后,重重点了点头。

    欣瑶满意道:“这趟差事,办好了有赏,办不好,自个掂量着办。银钱到淡月处支。此事从我嘴进你耳,就此打住。”

    李妈妈等人走了,才低声道:“大奶奶把这个差事交给吉总管,是不是不大妥当!”

    欣瑶喝了口温茶,才慢悠悠道:“这个萧吉,很是油滑,最能看人脸色办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个差事,非他莫属。妈妈你也有事要办,十月里找个好日子,风风光光的把那两个丫鬟的喜事办了。”

    李妈妈面色一喜,笑道:“大奶奶,这两个丫鬟出了门子,那大丫鬟的人选?”

    欣瑶微微踌躇思索片刻,笑道:“不如就让晓荣,香之顶了这两人的缺,妈妈以为如何?”

    李妈妈笑容满面道:‘大奶奶说好,自然是好的。”

    ……

    话说那日蒋欣瑜在萧府门口苦等了一个时辰,连大门都没进得去,不由心灰意冷的回了府。

    轻风见小姐脸色苍白的回来,忙上前扶住了,心疼道:“小姐,没见着人吗?”

    蒋欣瑜微微变了变脸色,强自镇定的掩饰道:“今日妹妹回府,二叔又有客来,必想是没空的。”

    轻风见小姐言语中多有牵强,微微叹了口气,麻利的替她把珠钗卸了,打水静面。

    蒋欣瑜疲倦的靠在塌上,淡淡道:“爷去哪了?”

    轻风边替小姐捶腿,边回话道:“和奶奶一道去了那边府里。今儿奶奶又从奴婢这里支了一百两银子,说是要给大太太买些药材。三巧姨娘也跟着一道去了。”

    蒋欣瑜在娘家碰了一鼻子灰,早就心烦意乱,一听这话,哪里还会有好脸色,挥了挥手怒道:“别整天银子银子的,烦都烦死了,她要,就让她拿去。”

    轻风委屈的抿了抿嘴,只把一肚子的话咽了下去。

    正说话间,孙景耀一脸喜色的掀了帘了进来,衣裳还未换便笑道:“欣愉,大哥找到营生了。父亲那里,总算是安稳下来了。”

    蒋欣瑜从塌上坐起来,脸色不大自然道:“真真是好事。”

    孙景耀未察觉到欣愉脸上的尴尬,自顾自道:“可不是好事,正是在你四妹妹的铺子上做总管,听说一年至少有几百两银子的进帐,可算是解了燃眉之急了,若不然,那府里老的老,病的病,光每个月的药钱,就要不少。”

    蒋欣瑜一听是四妹的铺子,脸色越发的难看。

    孙景辉却笑道:“回头咱们也去求求四妹妹,我虽比不得大哥高才,做个小管事倒也绰绰有余,欣愉你说好不好!”

    蒋欣瑜听欣瑶居然让那个废人当了总管,偏躲着不肯见她,心下五味杂陈着实不是滋味,却仍强撑道:“自然是好的,今日府里人来人往的,我也没与太太,妹妹说上话,回头得空了,我再往萧府替爷说说情。”

    轻风见状,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只眼中的忧色未减。

    七爷无论提什么要求,自家小姐宁可苦往肚子里咽,非要硬着头皮应承下来,长此以往,总有应承不下来的那一天,到时候,可怎么收场啊……

    孙景辉欢喜的一把上前搂住了,修长的食指轻轻婆娑着欣瑶微微泛黄的脸庞,轻声道:“我若能得了好的行当,也能替你分担些。这府里上上下下都靠着你一个人操心,我心疼的紧,瑜儿,辛苦你了!”

    蒋欣瑜只觉得心中妥贴,就势靠在男人怀里,叹道:“什么苦不苦,跟着你,我心里踏实,再苦也乐意。”

    孙景耀动容道:“瑜儿,你放心,我会让你过好日子的。我不会让岳父,岳母,哥哥,嫂嫂看不起的。”

    欣愉抚上男人英俊的脸庞,声音有些哽咽道:“嗯!”

    孙景耀眼睛一亮,嘴角上扬道:“今日我回去,父亲已经不骂我了,还定定的看了我两眼。”

第二十回 一朝天子一朝臣(五更)

    孙景耀的父亲孙云对庶子与蒋欣瑜的事知之甚清。

    当年蒋欣瑶一封信,把曹氏往日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的会知了已经入狱的了孙尚书,孙尚书把大儿子叫来,两人关起门来商议了半天,决定家丑不可外扬,只夺了曹氏的管家大权,禁足在内院。

    哪曾想孙景耀光明正大的纳了蒋欣瑜为妾,如此一来,薄薄的遮羞布挡不住悠悠之口。孙家别房偏枝众多,先前出了孙景辉那一档子事,就对大房颇有埋怨,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哪里还能有好脸色给大房瞧,纷纷避之不及。

    孙云深知内情,却又如何能在众人面前分说。一气之下病倒在床上。故孙景耀头一回上门,被其父打得在地上直滚,若不是孙景辉在一边劝着,只怕要出人命。

    大房其他人看在银子的份上,倒也没有给冷脸瞧,只不过眼中的鄙夷却是如何挡也挡不住。

    孙家虽落魄了,然几世传下来的规矩教养还在,哪容得下叔嫂偷情这样的龌龊事,更何况如今还明目张胆的纳了妾室,故明面上没什么闲话,背后的口水可没有少吐。

    蒋欣瑜咬了咬牙,道:“我不求他们给我好脸色,只求他们别让你为难。你若为难了,我这心里如何好受?”

    “瑜儿!”孙景辉紧了紧怀抱,满是柔情的唤道:“这辈子,我定不负你!”

    夫妻俩搂在一处,静静的享受此刻的温情,只这温情还未达心底,却听外头三巧姨娘扯着嗓门骂道:“蒋姨娘,有本事就给咱们爷弄个好差事来当当,也像大爷那样一出手就是六百两银子。没本事就别扯他娘的谎,什么姐妹情深,私底下还不知道生了什么嫌隙。”

    蒋欣瑜气得险些吐血,正欲说话,却听轻风在外头呵斥道:“三姨娘,当心祸从口出,别又让蒋家大奶奶听见了,连曹家的根都拨了去。”

    三巧扶着肚子,头一昂,冷冷笑道:“哟,三巧我可真真是怕啊,拔啊,拔啊,你倒是让那沈氏拔啊。”

    高三巧肚子一挺,直往轻风身上撞。

    轻风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却顾忌着肚子里的孩子,连连后退。

    高三巧见状,得意的抖了抖身子,拔高了声音道:“青天白日的,还没了王法不成。蒋姨娘,要我说啊,你娘家不是有本事吗,不是顶厉害吗,不是舍不得你吗,你就求他们指缝里漏一点给你,也省得我们天天吃那几个重样的菜,连个燕窝都喝不上。”

    轻风气怒道:“要不是我家小姐可怜你,你别说燕窝了,连那几个重样的菜也吃不上。”

    三巧张着红腥的大嘴,柳眉高挑,指着轻风的鼻子就骂道:“放你娘的屁,我三巧是孙家过了明路的姨娘,孙家有一口吃的,就不会少我一口喝的。倒是有的人,不明不白,不清不楚送到男人床上,孙家人连个正眼都不会给,还得在背后骂一声贱货。”

    蒋欣瑜再也忍不住,推了孙景耀一把,背过身轻轻抽泣。

    孙景耀气得脸色铁青,掀了帘子冲到三巧跟前,举起手便要打。

    那三巧也不怕,手撑着腰挺了挺肚子,恁是把脸伸到了孙景耀跟前,嘴里叫嚷着:“打啊,你打啊,有本事把我们娘俩都打死才好。”

    孙景耀见她肚子高高隆起,这一巴掌又如何能打得下去。

    三巧一见这阵势,越发的得寸进尺,当下又哭又嚷道:“我的苦命的儿啊,你怎么就投到了姨娘这肚子里啊,连个鸡啊鱼啊的都吃不上啊。旁人家的哥儿一落了地就是金啊玉的,你倒是好,连个奶妈子没有,你怎么这么命苦啊。”

    孙景耀听了这话,手慢慢放了下去,回过脸去瞧轻风。

    轻风又气又急,跺脚道:“奴婢一连给三姨娘找了两个奶娘,三姨娘不是嫌这个长得丑,就是嫌那个不干净,总不满意。这正当季的奶娘岂是这么好找的。”

    三巧一边抹眼泪,一边从手指缝里往外瞧,待轻风说完,又嚎道:“我的爷啊,那两个奶娘瘦得连手上筋也能瞧啊,又怎么能喂饱我的儿啊,都是爷的骨肉,那边哥儿吃香的,喝辣的,身边奶妈子两三个,怎么到了我这里,就连个像样的都找不到啊。我苦命的儿啊……”

    轻风气道:“那两个奶妈子是萧府大奶奶给的,银钱也都是从那边支的,与咱们府有什么相干?”

    三巧一听,未料到那两个奶妈子是蒋欣瑜娘家人给的,气哇哇大叫起来,又是好一通骂。

    蒋欣瑜在里头听得早已泪水涟涟,再加上今日在蒋家受的委屈,只觉得悲从中来,一头载倒在床上嘤嘤啼哭。

    孙景耀听得里头的哭声,狠狠的瞪了三巧一眼,跑进屋去哄劝。

    那三巧闹了一场,身上也有些乏了,朝轻风忿忿的啐了一口,骂了句:“小妇养的!”甩了个帕子,扶着肚子便走了。只把那轻风气了个倒仰。

    里屋隐隐传来男子的轻声软语,轻风站在庭前,看着丫鬟,婆婆子投来的目光,眼泪簌簌而下。

    她自打六岁被卖进蒋府,便在二小姐跟前侍候,虽说二小姐是个庶出,可在蒋家,谁敢如此跟二小姐说话,便是那猖狂到极点的周姨娘,见着二小姐,也得客客气气的称呼一声。她这个小姐身边的大丫头,何时受过这样的腌臜气。

    轻风两只拳头捏得紧实,心一横,擦了把眼泪,嘴里恨恨道:“你才是小妇养的,早晚一天,收拾了你们这些恶人去!”

    狠话一出口,心中的浊气倒是去了几分,转念想到府里的处境,脸上又有了哀色,心叹道这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吵闹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

    ……

    话说欣瑶回蒋府的第二日,沈英便回了沈府求见祖父,把欣瑶与她说的话,一字不漏的说出祖父听。

    沈亭反复咀嚼琢磨欣瑶话里的意思,叹息道:“果然是长江后浪推新浪啊!”

    沈英听得不甚明白,满脸疑色。

    沈亭见其一头雾水的模样,心下一叹,忙用话岔开了。

    沈英笑道:“祖父,京城二小姐的事情一时也了不断,您看我何时动身回南边啊,三个孩子不在身边,心里总记挂着。”

    沈亭抚须思道:“早些回南边去吧,回之前务必到萧府再走一趟,与你妹子说说家常话。元青那个姨娘翻不出大风浪,你只防着她肚子就行。”

    沈英一一应下,末了想了想又道:“祖父,孙女儿还想把辰哥儿送到京里,您看二叔他会不会同意?”

    沈亭眉毛一扬,冷笑一声才道:“当初就该跟着二房一阵回京,你那对公婆,除了眼皮子底下的东西,还能看见什么?这事,不用去求你二叔,只求四小姐便行。”

    沈英连连点头,却忧道:“祖父,万一四妹妹不应下,该怎么是好?毕竟当初……”

    沈亭阴阴的看了孙女一眼,想都未想便道:“那也是活该!”

    沈英见祖父动怒,不敢再说,匆匆的告退。

    ……

    夜间,沈亭把大儿子沈俊叫到跟前,又把欣瑶的话说与他听。

    沈俊听罢,沉吟片刻道:“萧大奶奶让英儿来问父亲您,想往哪一处,这话说得是不是大了些?虽说萧家简在帝心,只朝庭大事,哪容得她一个妇道人家作主,父亲,您看这事……”

    沈亭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道:“俊儿啊,我要是把沈家交到你手里,不出十年,必败无疑。”

    沈俊面上一红,忙道:“儿子请父亲指教!”

    沈亭喘了口气,目光深邃道:“我只问你,蒋家大房那些产业,除了我们老沈家在暗中照看,还有谁在暗中看着?”

    “不是说这里头还有萧家的一份力吗?”

    “我再问你,是咱们的力大,还是萧家的力大?”

    沈俊沉吟道:“若说以前,当然是咱们的力大。二弟在南边这些年,人脉还是有的。若说现在吗……不好说,只怕是萧家的力大!”

    沈亭冷哼一声:“早在两三年前,就没咱们沈家什么事了。”

    沈俊心下一惊,惊出一声冷汗,忙道:“父亲,你是说……”

    “没错。”

    沈亭抚须道:“我问你,萧家人的背后是谁?”

    “萧家的背后自然是新帝。”

    “我告诉你,三年前或者更早,新帝就把手伸到了南边,只不过一直隐在暗处。”

    “父亲?”沈俊目瞪口呆。

    “韩王盘踞江南这些年,江南源源不断的为其输送银子才能支撑这么些年。新帝硬是忍着没动手,只在暗处盯着,江南这些世家,只怕谁都逃不出他的眼线。”

    沈俊一屁股坐在太师椅里,脸上,眼中惧是惊愕。

    沈亭不去看他,自顾自道:“新帝登基,用的手段你也看到了。先以稳为主,稳当过后,他就要动。”

    “动什么?”沈俊不解。

    “动人。你只看这些日子落马的人,哪一个不是以前韩王的人。动得最厉害的是哪里?是江南!为什么,因为国库空虚,江南富庶之地,人才辈出,世家林立。”

    沈俊一声不吭的听得仔细,只浑身上下的冷汗早已浸湿了内衣。

    沈亭长叹一声道:“俊儿啊,甘蔗没有两头甜,好事不能尽让沈府都占着。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和你二弟,也是时候为下面的小辈让让路了。”

    “父亲?”

    沈俊大惊失色。

第八十八回 前尘往事!

    欣瑶目光看向身前的杜天翔,淡淡一笑道:“晚辈年少,如何知那几十年的前程往事?晚辈只想听老王爷为晚辈解解惑。”

    “解惑?”庆王爷拉足了调子冷笑道。

    “没错,解惑!”

    蒋欣瑶从天翔的身后款款而出,直直的对上面前那双浑浊而幽深的眼睛。

    “比方说白嬷嬷到底是谁?那毒是不是她下的?想毒倒的是哪一位?”

    “比方说,韩王是不是老王爷动的手,太后又是如何自愿赴死的?”

    “比方说,晚辈与老王爷无怨无仇,为什么当年竟要置晚辈于死地?”

    “比如说当年毒杀平王,追杀新帝的幕后黑手是谁?”

    “再比方说,程大此人到底是谁,他该姓赵呢,还是该姓燕?”

    字字有千斤均鼎重,句句似电挚雷轰。最后一句话言毕,杜天翔只觉得天旋地转,心跳加速。

    他愣愣的抬首向看那温婉聪慧的女子,眼中俱是惊色!

    庆王爷把白玉杯往前一送,老妪熟稔的接过杯子,倒满了递上。

    庆王爷把酒杯放置鼻下闻了闻,深吸一口气道:“看来,你果然知道的不少。”

    欣瑶叹息一声又道:“连猜带蒙倒也给晚辈知晓了几分,不过晚辈最想听老王爷解惑的是,徐家的孩子在哪里,一个刚落地的孩子,老王爷掠了来,意欲何为?”

    话至最后,轻柔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凛冽的气势。

    “你的疑惑太多了,要我如何一一细说?”

    “老王爷把我们叫来,不就是想与晚辈说说话吗,晚辈有的是时间听!”柔柔的话语中带着淡淡的讥讽。

    庆王爷轻啜一口女儿红,不怒反笑,看向蒋欣瑶的目光中带着一抹赞色。

    “果然聪慧!”

    “彼此彼此!”蒋欣瑶神色舒展。

    “倒不如从你身上说起,如何?”庆王爷抬眉。

    蒋欣瑶心中诧异,只这诧异未及多想,低沉的声音已缓缓响起。

    “蒋欣瑶,五岁前因体弱多病,口不能言,后被蒋振带至苏州府青阳镇老宅。五年后,蒋振去世,不知何故,死前把徐家百年老店翠玉轩交至你手上。半年后,翠玉轩改头换面,在苏州府开了第一家店铺,其后又分别在扬州府,金陵府开设分店。四年前随你父亲蒋宏生入京,又在城南开设分铺,由此,与蒋振的私生子徐思振相认!”

    说得分毫不差,欣瑶心中掀起惊涛巨浪,却尤自镇定道:“晚辈一内宅女子,居然能劳名扬天下的老王爷暗中打听,不知晚辈该是喜是忧?”

    老庆王悠闲自在道:“你都把那琳琅阁连锅端了,可见该喜的人是你,该忧的是本王才对!”

    “您在瑾珏阁边上开了琳琅阁,着人在墙上打了暗洞,瑾珏阁二楼雅间的一举一动,尽在您的掌控之中。原来老王爷早就知道小叔叔是徐家的后人了,小叔叔的婚事不过是您纵多棋盘上的一颗棋子。”欣瑶看着老庆王手中的白玉杯,眸色深深道。

    “徐家母子好本事,孤儿寡母的在京城隐匿了这些年,居然活得有滋有味,不仅中了探花,入了翰林,还与平王扯上了关系,当真让本王刮目相看啊!徐思振能走到本王眼底,还是丫头你的功劳。若不是你找到了他们,本王又如何能找得到?”

    老庆王唇角弯弯,轻抬了抬眉毛。

    “原本一直在暗中找他们的人是你?也是你放出消息说徐家有一块千年含玉,能使人死后不腐?”

    庆王爷淡淡笑道:“人之将死,谁人不怕,千年不腐,万年不朽,生生世世,世世生生。我不过是顺势而为,替苏溪颜,噢本王又忘了,应该称呼为先太后,分忧解难罢了。”

    欣瑶强抑住怒气道:“你找小叔叔他们,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

    庆王爷自嘲一笑道:“当年徐家琢玉世家,富甲一方。只可惜一着不慎,全盘皆输,落得个财去人空的下场。贵妃一案,因徐家而起,我又如何能不对这徐家母子俩多多照顾。”

    “蒋振这人,也算是狡猾,对外称徐家大小姐病逝,我信以为真。背地里却把人弄了到南边,暗纳为妾,还生下一子。瞒的真真是滴水不露啊!”

    欣瑶脸色苍白,咬牙道:“既然找到小叔叔,为何一直没有出手?”

    庆王爷闭目片刻,阴阴笑道:“因为老夫发现了一件好玩的事。徐宏远与燕淙年……嘿嘿……所以……”

    “所以你就把他用作了棋子,故意放出消息要为燕红玉择婿,且以不纳妾室作为条件。”

    “没错!”

    老庆王淡淡一笑:“这世上不纳妾的男子,要么像萧寒那样,娶了你这样一个极厉害的女子,不敢纳妾;要么,就像徐宏远那样……你说老夫放出的这个饵,如何?”

    蒋欣瑶与杜天翔对视一眼,眼中俱有惊色。未曾料到,这人居然把自己亲生的孙女,作了诱饵。

    蒋欣瑶深吸一口气:“靖王信以为真,让小叔叔上门求娶。如此拐弯抹脚,大费周章,庆王爷意欲何为?”

    “你猜?”

    老庆王咧着嘴又笑了笑,眸中有不可言喻的光彩。

    蒋欣瑶沉默半晌,轻轻一叹。

    “如果晚辈没有猜错,哪些千算万算,那些拐弯抹脚,也许到头来,老王爷只是想通过燕红玉的手,为我小叔叔,或者说平王送上一碗有毒的碧粳粥。”

    杜天翔一愣,目光看向老王爷。只见他持杯的手,微微顿了顿,笑容淡淡。

    杜天翔不可自抑的心漏跳了一拍。

    “丫头,能被老夫用作棋子的人,多少是有些份量的。每个棋子总有他自己的使命。过河卒子,就是送上门给人吃的。至于你那小叔叔吗,我只能说他的份量可不止那碗粥。”

    蒋欣瑶只觉得怒意一点点的充斥着她的心间。

    棋子?活生生的人,居然在他眼里只是一颗棋子。

    她怒目道:“老王爷,徐家不过是一尾不小心被网进网里的小鱼儿,老王爷不把撒网的人惩戒,偏抓着这尾小鱼死死不放,是何道理?”

    庆王爷冷笑连连道:“只要是网里的鱼儿,不管大鱼小鱼,还是在岸边拉网的人,本王都要用来祭刀,怪只怪这尾小鱼游错了地方,误食了鱼饵。至于你蒋欣瑶”

    保养的极好的手,轻轻一指:“呵呵,只能说你太聪明。翠玉轩对徐家人来说,是百年的宝贝;对于我来说,是祸害的根源,我岂能容它在京城站稳脚根?”

    “所以你就派杀手混在贼人的队伍里,好把我这个让瑾珏阁活起来的当家人置于死地。”

    “只可惜,你福大命大,不仅捡了条性命,还攀上了个好姻缘。”

    老王爷一脸的惋惜。当年他派出两位高杀隐在贼人中,以为是十拿九稳的事,哪知道,居然失了手。

    而正是因为失手,所以才导致如今的……老庆王看向蒋欣瑶的眼,又沁上了几分寒意。

    欣瑶脸上的怒气渐盛,她变了变脸色道:“当年贵妃一案,先太后(苏溪颜),安南侯府的周子兴,田诚明,叶一定,刘明,苏家哪个不是罪魁祸首!”

    “说得好。”庆王爷抚掌大笑一声。

    “当年苏颜溪那个贱人,为了能使儿子做上皇位,勾结周子兴,买通了叶一定,布下天罗地网,设下毒计,使得贵妃的母族,郝郝百年的赵家一夜之间被抄了家。三百多条性命无一生还,便是判了流放的,也在半路被杀。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如今且看看他们的下场。”

    蒋欣瑶,杜天翔听得心神俱裂,冷汗从后背涔涔而下。

    庆王爷嘴角擒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仔细端详两人面色,抬眉道:“叶一定原以为暗中投靠了苏颜溪便可平步青云,只可惜啊,这富贵仅仅享了三年,便死在一妓女身上。”

    “莫非……”杜天翔忍不住出声道。

    庆王爷点头笑道:“正是,一个嘴里含了巨毒的妓女,唇齿相接,啧啧啧。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可惜,可惜!老夫只用了白银五千两,便结果了他的命,真真是不值钱啊!”

    庆王爷如愿的看到眼前两人瞬间突变的脸色,欢喜道:“至于周子兴这只老狐狸,本王还未来得及动手,他便去见了阎王,倒是好运。不过好在他虽死了,安南侯府仍在。”

    庆王爷嘴角微翘,叹道:“丫头,你以为周澄凯堂堂安南侯爷,连白玉双虎首珩内隐含的深意都看不出来?”

    “你以为你那一箭三雕的计谋,当真万无一失。若不是老夫在后头推波助澜,帮了你一把……”

    老庆王得意的饮了一杯酒,满足的打了个酒嗝。

    欣瑶手心汗意涔涔,故作平静道:“是你暗示他先太后属虎的?”

    庆王爷面含讥笑道:“谁不知燕煜哲这个皇位是苏溪颜那个贱人一手扶持上去的。周澄凯想要借花献佛,投机取巧,我又怎能不送他一程?”

    欣瑶面露疑色道:“凭老王爷的本事,安南侯府如何等到这个时候才动手?”

    庆王爷眼中寒光一动,深笑道:“你又怎知,我才动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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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四小姐介绍:
生平的理想是混吃等死。
却不知——
前有,打不过就跑的亲祖父;
后有,深藏不露的亲老爹;
左有,心偏到太平洋的亲祖母;
右有,随时想抢她嫡女身份的庶妹子;
四小姐说:要不搭个戏台吧,咱别的本事没有,演戏是一流!蒋四小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蒋四小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蒋四小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