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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四小姐全文阅读

作者:包子才有馅     蒋四小姐txt下载     蒋四小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蒋四小姐全文阅读

第一回 对峙

    南燕国,天顺十四年。

    冬日子时,万籁寂静。

    苏州府,蒋府。

    正房堂屋内灯火通明,房内西北角的铸铜鎏金虎兽熏笼上袅袅生烟。

    上首坐着一位形容俱憔、面露悲色、头发花白的灰衣男子。下首是位身着绛红色缠枝牡丹团花褙子,灰紫色鹤纹马面裙,手持念珠的老妇人。堂下跪垫上跪着两个青年男子。

    稍长的男子抬首道:“父亲,事已至此,再不可增加人力物力去寻,徒惹事端,还是保重身体要紧!”

    “我打死你这个不忠不孝的畜生,那是你亲弟弟!”灰衣男子倾身而起,怒目相对。

    “父亲,母亲只生我与二弟两人,哪还有别的兄弟姊妹!”蒋府大爷蒋宏建略有些委屈的说。

    一身青衣的二爷蒋宏生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大哥,欲言又止。

    “孽子,你这个孽子……”蒋老爷激动的走到大爷身边,忽又转身,双目喷火,狠狠的看向老妇人:“还有你,你这个毒妇,我一定要休了你,休了你啊!”

    老妇人持念珠的手一滞,怒急反笑。

    “老爷,你要休了我,为了那两个贱人,哈……哈……,想我周氏,堂堂安南侯府千金,富贵荣华,金门玉户。当年带十里红妆下嫁于你,上为你孝顺二老,下为你教养两个儿子,顺带着还要养活你们蒋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我何串有,你要休了我?蒋振,你可是忘了,当初娶我之时答应过我什么。”周氏面色狰狞道。

    “是,当初娶你时,我答应你不纳二色。可锦心不是,若不是飞来横祸,若不是你父亲暗中指使,她现在就是我蒋振堂堂正正的妻。”蒋振似乎有些不忍的微微闭目。

    “我感激你在蒋家最困难时嫁给我,也感谢你这些年来的付出。当年我为什么娶的你,你比谁都清楚,你的那些个下作手段……”他咬了咬牙,长时间不语。

    “我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都忍了。可你不应该对他们下手,他们何曾威胁到你一分一毫。宏远未上族谱,将来不会跟你两个儿子挣一分家产,你还要怎样,还要怎样!太狠毒了,你这妇人……太狠毒。”蒋老太爷声嘶力竭的叫着,双眼中布满了血丝。

    “感激,我嫁于你三十多年,你说你感激我。她是你的妻,那我是什么,我是什么……休想……哈哈哈……这辈子都休想!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蒋振,我就狠毒了,你奈我何?想休我,量你也没这个胆量。当初若不是我安南侯府,你蒋振能有今日,她徐锦心能苟活到现在?”

    蒋振跌坐在椅子上,脸上满是伤痛。

    周雨睛眉头高挑,冷笑连连道:“事情是我做下的,那一双贱人是我卖掉的,那又怎样?实话告诉你,安南侯府不是你能惹得起的,弄死两条贱命,轻而易举。我不过是看着咱们夫妻几十年的份上,放他们一条生路。”

    蒋振咬牙切齿道:“你这叫放他们一条生路,他们孤儿寡母,身无分文,你让他们怎么活!”

    周雨睛拿起手边的青花茶碗,狠狠的缀上一口,左手的佛珠转得更快了些。

    “我若不卖了他们,难不成还等你蒋振有朝一日把人迎进门;等着你宠妾灭妻,忘恩负义。”

    蒋振只觉得寒彻心骨,扶着椅背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淡淡道:“你欲何为?”

    “我欲何为?蒋振,我嫁给你三十多年,我要什么,你心里难道会不明白。若不是你逼我至此,我又怎会痛下杀手。”周雨睛眼中含悲,转过脸对着大儿子道:“宏建,跟你爹说说吧!”

    蒋宏建清了清嗓子道:“父亲,母亲的意思,老祖宗们早都不在了,这家也该分分了。二叔一家子上上下下十几口人,依附我们多年,您如今已经致仕,再养活他们一大家子人,银钱上不济。母亲把柳口胡同的宅子给了二叔,五进的宅子,还带个大花园,一家老少住也尽够了。

    蒋宏建边说边打量父亲脸色,略迟疑了会,道:”宅子里的家具,摆设,日常所用茶碗杯碟都是母亲掏了私房新买的,丫鬟,婆子,小厮,管事也是从府里拿了卖身契过去的。蒋家的祖田不能分,每年租子的一半给二叔家。老祖宗留下的铺子庄子当年也都卖得一干二净,咱们府里现有的都是母亲嫁妆,无甚可分。”

    蒋宏建见母亲锐利的目光朝他看来,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身子:“母亲把她嫁妆里西郊的一处小庄子给了二叔,算做补偿。余下的翠玉轩,是父亲您的私产,也是年年亏损的紧。二叔那儿,母亲折了五千两银子给他,又私下贴补了五千两算作安家费,虽说不能大富大贵,但过日子是尽够了。”

    “母亲已经跟二叔谈妥,地契,银钱什么的,都交接稳当。蒋家库房里的东西先尽着二叔拿走了一半,二叔昨日已迁新居。”蒋宏建一口气说完,只觉得背上冷汗涔涔。

    蒋振颓然往太师椅背上一靠,双目紧闭,手紧紧的抓住椅子的扶把,青筋暴出,恨道:“好,好,好……好个侯府千金,好个富贵荣华,周雨睛,这些年我竟忘了,你身上流的也是那安南侯府的血。”

    周氏拨动佛珠的手突然顿住,缓缓起身,走到蒋振身边,神色温柔的道:“老爷,我逼着你致了仕,逼着二弟分了府,这般行事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咱们的两个儿子。这些年,二弟一家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是咱们大房供着。老爷一年的奉禄,仅够供二弟一家子一年的嚼用。这会分开,也是为了老爷以后能轻简些。”

    周氏长吁口气,目光轻柔道:“现今宅子空出许多,过了冬日景致也好,你不是最爱那梅花吗,就在院子里种上成片的梅树,我们啊,看看花赏赏景,逗弄逗弄孙儿,好好过几年清静日子。只要你愿意好好跟我过日子,你要什么,我不满足?”

    蒋宏建,蒋宏生对视一眼,复又垂下了头,心头不约而同的叹出一口气,堂屋内顿时一片静然。

    蒋振始终闭着眼睛未曾看周氏一眼,似乎已经睡着,唯有起伏的胸膛泄出一丝情绪。

    良久,周氏得不到回复,尴尬的回到坐椅,看向地上跪着的两个儿子,说道:“我老了,这个家也当不动了,趁着还有几年活头,就想跟你父亲好生过日子。明日起,就让宏生家的管家吧。”

    蒋宏生猛得抬起头,忙道:“母亲,这如何使得,她……”

    周氏抬了抬手,止住小儿子说话:“顾氏知书达礼,秀外慧中,是你父亲为你看中并求来的。他看得上的人,不会差,这个家交给她,我是最放心不过。”

    周氏边用余光打量蒋振的脸色边说道:“你大嫂虽说贤惠,到底读书少些,不识得几个字。欣悦、欣愉两姐妹也都不小了,慢慢也要相看起来,元青的婚事更是马虎不得,这些都是府里的大事,够她忙活几年的了!”

    蒋宏生难掩心中惊喜,却又顾忌着一旁跪着的大哥,谦和的点了点头。

    蒋宏建嘴角轻轻一撇,到底没有发出声来,仍低眉垂目的跪着,一动不动。

    周氏抬了抬眉,续又说道:“宏建是长子,虽说文不成,武不就,于生意上倒有些长处,这些年打理家中的铺子辛苦的紧。母亲手上有个米铺,也不挣钱,就给了你罢。”

    蒋宏建心中暗喜,只脸上不动神色。

    “宏生熬了这些年,如今总算是熬出头了,你父亲这一致仕,你一个知州是跑不到掉的,到时候母亲托你舅舅在京里帮你打点一下,花些个银子,寻个富庶的地方呆两年,再慢慢往上升。”

    兄弟俩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喜色:“一切都听母亲安排!”

    周氏满意的看着两个儿子,叹道:“行了,你们都下去吧,夜了,明日还有正事。”

    “等一下”蒋振突然睁眼道:“既然你们母亲万事都已安排妥当,我也无话可说。我就蒋兴这一个亲弟弟,你们兄弟二人日后看在我的薄面上,多照顾着些,也不枉我们父子一场。明日起,我搬回青阳镇蒋家老宅,四丫头不会说话,身子又弱,陪着我到乡下休养一阵,既解了我的闷,也省得碍了你们的眼。”

    “父亲!”兄弟俩异口同声的叫道。

    “也好,老爷喜欢清静,我就陪老爷到老宅住些天去,虽说偏是偏了些,倒还清静。”周氏欣然作答。

    “哼,担不起你的陪。周雨睛,我跟你几十年夫妻,对你向来敬重,府里诸事均由你作主。如今你逼我至此,心机狠酷更胜当年,我却休你不得。你没有说错,我蒋振没本事没胆量,安南侯府位高权重,从前我惹不起,现在我一样惹不起!”

    蒋振惨然一笑,眼中俱是哀伤:“罢了,罢了,惹不起,总还躲得起。从今往后,我也不愿再见你,省得我一看到你,切齿腐心,夜不能寐!”说罢,冷哼一声,甩袖扬长而去!

    “蒋振,你就这般恨我,一点都不顾念几十年来的夫妻情份?”周雨睛大惊失色地喊道。

    蒋振顿足,并未回头,一字一句道:“周雨睛,我从来不恨你,我只恨我自己!”

    言毕,脚已踏出房屋,背后传来一阵清脆的巨响,蒋振恍若未闻,反倒走得更快。月色下高大的背影微微弯曲着,显得无比的落寞与孤寂。

    “母亲……”兄弟俩看着一地的碎渣滓,不约而同叫出声来。

第二回 往事

    周氏闭上眼睛,疲倦地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兄弟俩磕了头,相继退出。诺大的厅堂静寂无声。钱嬷嬷悄悄走上前,招呼小丫头清扫地上碎了的官窑缠枝青花瓷碗。

    “嬷嬷,你都看到了。”周雨睛悲怆的长叹一口气,满是皱纹的眼角划下两行泪水,一颗接一颗落下,如断了线的珠子。

    “太太,这些年,你吃的苦,奴婢我都看在眼里,虽说这次动静大了些,倒也理得干净。他母子二人虽保了性命,以后日子肯定也难。西北那是苦寒之地,能不能活,就看他们日后造化。兴老爷这次得了宅子,得了银子,又能自个当家作主,再不用看旁人眼色,日子比起这府来,好了不知几倍,不然也不会这么快的手脚。老爷刚辞了官,又不见了那两个,心里多少会有些……”钱嬷嬷喃喃说不下去。

    “嬷嬷,几十年了,我算是看清楚了,你怎没看明白呢?能好,我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这都是命。当年父亲就对我说,他不是我的良人。如今看来……”周雨睛悲叹道。

    忆起当年,主仆两人哀伤不已。那年元宵灯会,彩灯在古城墙下点亮,流光溢彩倒映在护城河水中,与对岸的粉墙黛瓦相得益彰。那一晚,侯府千金偶遇美如冠玉的青年,只一眼便陪上了一生。

    蒋建宏回到东园时,夜已经很深了。嫡妻陈氏眯着眼,依在松色云花靠枕上假寐。听到声响,忙披上袄子,下床侍候。蒋宏建简单洗漱一番后,夫妻俩个便上了床。

    陈氏忙不迭得问道:“怎么老爷这么晚了还从京城赶回来,可是府里出了什么大事?”

    蒋宏建嘿嘿冷笑两声,抚了抚额头道:“今日这事闹得,唉!”

    陈氏急道:“出了什么事?你快说啊!”

    “你道前些日子母亲和二弟去京城做甚?原是为了这事去的,瞒得我真紧啊。这些年,你可曾见母亲回过京城?逢年过节,舅舅那里也只送上厚厚的年礼。”

    “不是说快过年了,想回侯府看看,顺道帮着二弟走动走动?”

    “是去走动,不过不是往侯府走动。”

    陈氏眉眼轻动,嗔骂道:“作什么东一榔头西一斧的,听得我云里雾里,越发的糊涂起来。还不赶紧的说全呼了,也省得我在房里揪了半天的心。”

    蒋宏建摸了一把陈氏的高挺的胸脯,叹道:“急什么,我这不正要说吗。父亲在京城置了房外室,儿子都十多岁了,买了房买了地,当家奶奶似的供着呢,母亲和二弟带了人,连夜把家抄了,等父亲回来,人去屋空啊。”蒋宏建感叹道!

    “父亲今年都五十多了,长年在京城为官,身边没个人侍候,纳个妾稀疏平常。母亲也太狠了些,”陈氏惊声说道。

    “狠,狠的还在后面呢。你道这女人是谁?”

    “是谁?”陈氏好奇道。

    “她是我们蒋家世交之女,同父亲青梅竹马,说是从小就定了亲的。”

    “噢,还有这事?难不成老爷这些年与太太形同陌路,为的就是她?从小定亲,那老爷如何又娶了太太?”陈氏听得一头雾水。

    “哎,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我哪里清楚?母亲从不与我说这些。”

    陈氏急道:“大爷,快说哎,后来怎么样了?”

    蒋宏建不由打了个冷颤道:“母亲以这母子二人的下落,逼父亲拿出了京城的房契地契,逼着他致了仕,上书请求让贤给二弟。待上司批准后,母亲这才说出她那母子二人的下落!”

    “母亲把人弄死了?”

    蒋宏建斜着眼睛看了陈氏,陈氏自知失言,忙讪讪道:“我这不是瞎猜猜吗!”

    蒋宏建与陈氏夫妻近二十年,自个老婆是个什么德性,他岂能不知?只得无可奈何的叹道:“母亲把那二人卖去了西北。”

    陈氏捂着胸口,缓出一口气,心道这跟弄死了有什么区别。

    “父亲得知两人下落,马都没下,就追了去寻,整整三个月,任是没找到,哎,你是没看到,一下老了十多岁啊。母亲趁机把京城的房和地托大舅舅卖了,有些个值钱的家当,随船带回了苏州。没几日,便用一万两银子把二叔一家都打发走了。”

    “什么,二叔一大家子搬走是母亲出的手?我还以为,还以为……”陈氏猛的坐起来。

    “你以为,你以为凭二叔能买得起柳口胡同五进的宅子,还带个小花园。这些年,二叔一家,都是父亲供着的。母亲早就想把他们打发了,碍着父亲面上,一直忍着。这下好了,两头清静。”

    “二叔他……就这么心甘情愿的被分出去?”

    “妇道人家,你懂什么?父亲这些年可管过家里什么事?长年在京城,除了逢年过节拿俸禄回来,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哪一件不是母亲作主。二叔也不是呆子,蒋家原先的家底他又不是不知道,如今母亲即给了宅子,又有安家银子,这样的好事上哪里去找?”蒋宏建轻轻抚了抚几根稀疏的胡子。

    “母亲这是要干什么?”陈氏追问道。

    “干什么?哎,也是执念啊,她是要父亲回家,回苏州这个家。她把父亲的后路全切断了。这些年,父亲回过几次家,两个巴掌都数得清。可惜啊,功亏一篑啊。”

    陈氏忙问道:“这又是为何?”

    蒋宏建无奈的笑一笑:“你道为何?如果父亲是这么容易给人把持住的话,母亲还用得着等这些年。他明日就走,去青阳镇蒋家老宅,带欣瑶一起。”

    “欣瑶,带她做什么?病秧子一个,连话都不会说。”陈氏不屑地说。

    “怪不得娘不让你当家,而是选了弟妹,你……你……哎,让我说你什么好。”蒋宏建摇摇头恨恨的说。

    陈氏大惊失色道:“什么?让顾氏当家。凭什么?我才是长房长媳,你怎么就不帮我说几句话?”

    蒋宏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气极败坏的道:“凭什么,就凭她是二房主母。你以为母亲这样一个内宅妇人就能找到那女人藏僧处了?父亲隐藏了这么些年,可有一点风声没有,人是谁送走的,送到哪里?如何使得这调虎离山计?这件事上,谁落得好处最多,你这脑子整日里除了捻酸吃醋,还能想些别的。父亲这是为了防着二弟呢。”说着,左手轻轻往下一切。

    “不会吧,二弟他,他这么狠,那可是他亲爹”陈氏打了个寒颤。

    “从他十几岁开始,我就没占过上风,他的心思,母亲都未必看得透,深着呢!那周姨娘……哼……睡觉,睡觉,累一天了,大爷我就是个受气的命,事情明明不是我做的,白白让我担了这恶名,真真是两头不落好啊!好在母亲把她嫁妆铺子里的一个米行给了我……算是补偿……明天得去看看……侯府跟这事怕是脱不了干系……若不然……凭二弟……”渐渐声音低沉了下去,没几分钟鼾声渐起。

    陈氏听到米行,原本苦着的脸一下就有了质的改变,轻轻嘟囔了句:“死人,有好消息也不早点说。”复又躺下,翻了几个身,思谋了半天,才迷迷糊糊睡着。

    ……

    冬夜的月光无力的挂在半空,几颗星星慵懒的三三两两散落四周,蒋府隐在这黑夜中,没有了白日的喧嚣。

    卯时,天刚蒙蒙亮,蒋府一处诺大的宅子有了声响。丫鬟,婆子们洒扫的洒扫,浆洗的浆洗,喂雀儿的,烧茶起炉子的,各司其职。西园北角的一间卧房内,一个鹅蛋脸面,身形纤巧,容貌秀丽的年轻女子正含泪看着床上的小人。

    贴身大丫鬟冬梅端了水进来,道:“奶奶,你守着小姐一晚上了,这会子天快亮了,先洗洗吧,小姐的衣物都已收拾妥当。”

    顾玉珍用帕子轻轻擦了擦眼角,半晌未动。丈夫昨儿晚上告诉她,明天让女儿跟着老爷到青阳镇老宅住上些时日,说是乡下的空气、吃食新鲜,对女儿的病有益处,让她连夜收拾收拾东西。说完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便去了周姨娘房里。

    顾氏今年二十有五,二八年华嫁于蒋宏生为妻,也曾柔情缱绻,夫妻恩爱。怎奈三年均无所出,第四年周雨睛就把她堂兄家的小女儿周秀月抬作贵妾,当年就生下了庶长子蒋元航。原本周雨睛就不喜顾氏,二儿子的嫡妻之位向来意属侄女周秀月,碍于老爷立场坚定,亲自求娶,方才勉强应允。

    庶长子出世,顾玉珍在蒋府的日子越发难过起来。好在蒋宏生未曾嫌弃,一月中倒有二十天宿在嫡妻房里,并亲自请医问药,两年后方才有了喜讯。同年周姨娘产下庶长女蒋元珊。几个月后,顾玉珍艰难生下女儿蒋欣瑶,虽不是男孩,心下却也欢喜。后又生下嫡子蒋元晨,小家伙白白胖胖,足足有六斤二两。一男一女,凑了个好字,顾玉珍方才在蒋府站稳了脚跟!

    蒋宏生踏进卧房,冬梅眼尖忙请了安,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看到嫡妻和床上睡着的女儿,蒋宏生上前搂住顾氏的肩,温和的说道:“玉珍,昨蛙氏闹得厉害,未及与你细说。家里的事情你多半已知晓,只是母亲这次未能如愿,父亲已打定主意要回青阳镇养老,说要带着欣瑶,我也始料未及。不过细细一想,也是件好事。”

    顾氏一听,眼泪又滴落下来。

第三回 老宅

    上回书说到顾氏听了蒋宏生的话,无声垂泪。

    蒋宏生见女人伤心,忙哄道:“你先别急,我昨晚细想了想,父亲这样做是有深意的。你也知道这个家中,母亲当家作主,她是什么样的人,你……”

    蒋宏生咬了咬牙,不知该如何往下说,半晌才道:“瑶儿为什么会如今这副模样,你我心里比谁都清楚,只是现在奈何不得。与其放在她们眼皮底下,倒不如离了去。”

    蒋宏生顿了顿又道:“母亲说让你当家,也是安抚你的意思。晨儿还小,半点离不得人,你一个人看顾不过来两个孩子,万一又给疏忽了,追悔莫及。虽说乡下清苦,也苦不到哪里去,离得也不远,只要父亲同意,也能经常相看,总有回来的时候。再说父亲这些年在位上,见识非我们能比,由他教养瑶儿,未必不是这个孩子的福份。”

    蒋宏生欲言又止,底下的话,终是没有说出来。

    顾玉珍心里明镜似的,只脸上不显。用丝帕轻点眼角,柔声说道:“事已定下,我再舍不得也是无用,就让冬梅跟了去吧。她侍候了我几年,最是个妥当的人。有她在,我也好放心些。”

    蒋宏生长长的松了口气:“你能这样想,便是最好了!”

    顾玉珍泪光盈盈道:“瑶儿身边的那些个丫鬟,我看着都不是稳重会侍候人的,只个李妈妈还算知冷知热。”

    蒋宏生体会顾氏话里的深意,忙笑道:“那就让李妈妈一道跟着,其他的,我去求了父亲,到乡下再买好的来!”

    顾玉珍点点头便没了言语。

    蒋宏生见状忙道:“晨儿昨晚睡得如何?随我去看看吧。女儿的东西都打点好了吗?多带点银子,看看有什么缺漏的。乡下苦,比不得府里,该带的都得带上……”边说边往外间走。

    顾氏帮女儿掖了掖锦被,起身随后。

    脚步声渐行渐远,床上的小人儿渐渐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下笼着一双沉静幽深的眸子,又大又亮,如夏日繁星。

    ……

    辰时刚过,蒋府大门敞开,四辆马车鱼贯而出。

    顾玉珍倚门而立,双目含泪,久久凝望,直看得马车拐出街角,不见了踪影,方由丫鬟夏荷搀扶着回房。

    冬梅抱着四小姐坐在铺着厚厚被褥的马车里,心里思量着**奶再三交待她的那些个话。

    这次随四小姐去乡下的除了她外,只有小姐的奶娘李妈妈,院里的丫鬟一个没带。奶奶让她去青阳镇老宅后,再买几个本份能干的丫鬟,让李妈妈**一番后,再给小姐使。

    “冬梅,这次奶奶让你跟着小姐可太好了,那些个小骚蹄子,没一个是中用的,都欺负小姐不会说话呢!整日里穿红戴绿,涂脂抹粉的,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心思。我呸!土鸡想变凤凰,也得瞅瞅自己配不配。”李妈妈靠在车厢里,义愤填膺地说道。

    “妈妈,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得了,那几个都是太太的人,最会在背后使绊子。奶奶不是交待过你吗,隔墙有耳,说话行事需得多用个心眼。”冬梅用眼神看了看睡着的欣瑶,示意李妈妈。

    李妈妈一拍脑袋,嘿嘿讪笑几声:“我知道,我知道,就是看着小姐心里难受。四小姐这么个可人儿,命怎么就……呸,呸,呸!也难说!你看四小姐的面相,老话都放在那儿呢,不像是个福薄的。天杀的周姨娘,早晚等着报应!”

    冬梅狠狠瞪了她一眼,急得真想用手去捂住那张嘴,奈何双手抱着四小姐,腾不出空来,只得拼命的使眼色。这一折腾,把正在睡回笼觉的蒋欣瑶给惊醒了。

    欣瑶微微动了动身子,舒展了一下手脚,苍白的脸上,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

    昨晚顾氏坐在床头看了她一个晚上,眼神中的母爱,表情中的不舍,让欣瑶深深动容。在这样的眼神下,还能坦然睡着,怕只有真正五岁的娃娃才行。

    装睡是门艺术,这样高难度的表演欣瑶前世常干。好不容易熬到了马车上,这马车颤悠悠颤悠悠,摇着摇着就把蒋欣瑶给摇睡着了。怎奈李妈妈朴实的外表下有着一颗愤世嫉俗的侠义之心,专好个打抱不平,且嗓门又大,蒋欣瑶不醒也难。

    欣瑶睁开眼睛看了两人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复又闭上,惊得李妈妈失手把正往嘴里送的点心掉落下来。冬梅拼命朝李妈妈打眼色,一通手忙脚乱后,车里才算真正的安静下来。

    想起前世的她,也是这样看着女儿熟睡的脸,一动不动就是几个小时。或是站在阳台上,看着路边梧桐树下悠悠的灯光,想这样深的夜,他在何处。

    来到这个世界一年多,她还是没弄明白,她明明是踩了刹车的,为什么还会撞上。她常常在想找不见妈妈的囡囡,该哭成什么样!

    初来的几天,她就这样想累了睡,睡醒了想。她实在无法淡定的把女儿抛开了,来到这个鬼地方。女儿是她的心,她的肝。心肝没了,还活着做什么。

    于是,接下来的一年里,她浑浑噩噩,睡深梦死,心里盼望着哪天一觉醒来,她还在躺那张精致的席梦思床上,囡囡正伸着肥肥的小短手,叫她起床。

    冬去春来,夏逝秋近。一年了,她盼望的那一天只在梦里出现;一年了,她除了叹气,再没开口讲过一句话。

    额头的伤疤好了淡了,可心里的呢?

    昨天晚上,顾氏就这样看着她,一动不动的坐了一整夜,这让她仿佛又看到了原来的自己。心脏似被什么狠狠的击中,痛不可挡。那一刻,她从未如此清楚的认识到,女儿的世界回不去了。

    他是个好爸爸,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女儿,狠狠的亲上几口。不夸张的说,囡囡就是要他的命,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给。

    这些就够了……

    大颗大颗的眼珠划落到脸上,把车里的两个人给惊住了。

    “小姐啊,都是妈妈不好,妈妈这嘴着打呢!小姐可不能哭啊,哭伤了身子,妈妈如何跟**奶交待啊!”李妈妈又急又悔。

    冬梅对着李妈妈皱了皱眉,拿帕子轻轻擦了擦欣瑶的眼角,心里,眼里都是疼惜。

    “小姐,要是奶奶看到小姐这样,指不定如何伤心呢。太太说了,从今往后让奶奶当家呢。我们这一走啊是好事。奶奶说把小姐送走了,她就没有惧怕的了,好好整治一番,等日后小姐再回来,那些人想翻天也翻不了。”

    冬梅见四小姐黑白分明的双眸凝视着她,只觉得心软成了一汪水,越发的轻声道:“奶奶这也是为了小姐,要不然怎么舍得离了小姐呢。咱们啊,把身体养好就行,一切都指着奶奶呢,万事只管放心!”

    说完轻轻拍着欣瑶,哄着她入睡。

    蒋欣瑶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道我正打算好好活着呢,你这一讲,我还活个屁啊。

    那个府里,哪个是好相与的。

    掌控一切,老谋深算的祖母;甩手掌柜,只见过一面的祖父;贪财,爱占小便宜的大伯一家;话不多,心思却多的便宜老爹;还有院里那几个整天想着爬床的丫鬟。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更何况那府里还有个周姨娘。仗着是周雨睛的侄女,整天在周雨睛跟前奉承,迎高踩低,阴损使坏,活得比那正室太太还如鱼得水,最是个惹事生非的主。

    且这周姨娘吧,要相貌没相貌,要身材还真有身材。不过也验证了那句话,胸大无脑,跟侯府大小姐周雨睛明显不是一条流水线下来的产品。段位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有道是情谊千金,不敌胸脯四两,便宜老爹往周姨娘房里去的次数明显要高于顾氏。蒋欣瑶不由的为自己的母亲掬一把同情的眼泪。

    再说周姨娘的一双儿女,没继承到便宜老爹的狐狸性子,倒把周氏自以为是的本事学了个透,一个比一个娇纵,欺负起人来,连盘算都不用盘算,信手捻来就是。

    倒是她那小弟,白白胖胖,甚是可爱,跟女儿小时候真像。一想到女儿,蒋欣瑶刚刚做好的心理建设,轰然倒蹋。

    蒋欣瑶不愿再想,沉沉睡去。李妈妈终于松了口气,拍拍胸脯,低声说道:“别看小姐不说话,心里明白着呢。”

    冬梅横看了她一眼,悄悄凑近了些,轻声道:“妈妈,下次在小姐面前别乱说话,**奶知道了,又是一番口角。把小姐照顾好,就是我们的本份。快别说话了,吵着小姐休息!”

    李妈妈吐了吐舌头,忙不迭的点头。

    马车上重新恢复了安静,只余车轱辘碾过地面,发出吱吱的声响,显得分外沉重。

    午后时分,一行人灰头土脸的到达青阳镇老宅。

    蒋家老宅在苏州府吴县的小镇上,原是蒋家老祖宗的旧居。宅子很大,闲置多年,依然修缮完好,只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全无。唯一的景致便是宅子头后有座小花园,里面种着各色花草,也算不得风雅。

    老宅坐北朝南,中为厅堂,两侧为室,五间正房连着耳房,中间一个大庭院。共五进,布局完全一样。

    蒋振下了车,管家蒋福忙迎了上来,激动万分:“老爷,您终于回来了,老奴……老奴……”

    蒋福哽咽难语,背过身用衣袖狠狠擦了把眼泪。

    蒋振摆摆手,面无表情答道:“先把四小姐安置下来,宅子最里的院子大些,甚好!就安排在那儿吧。以后晨昏定省免了,好好将养着,想吃什么想用什么,你亲自过问。”

    蒋振稍一思忖,又道:“另外多找几个下人看顾着,只别委屈了四小姐。”说罢甩甩袖子,看都不看孙女一眼,径直往厅堂走去。

    蒋欣瑶呆呆的站在寒风飕飕的院门口,恍若未闻!

第四回 兄弟

    众人一通手忙脚乱,待安定下来,月色已渐高。

    侍候小姐用过饭,洗漱入睡后,冬梅和李妈妈在外间就着烛灯,做着针线。

    李妈妈抬头问:“冬丫鬟,怎么老爷把小姐安排到如此偏僻的院子?这眼巴巴带着来,既不闻也不问的,是个什么道理?”

    冬梅放下针线,起身看了看里间,见小姐睡着沉实,便轻轻带上门,压低了声说道:“妈妈糊涂。老爷突然致了仕,怕是这里面有文章。奶奶昨晚跟我透了个底,这事许是跟咱们二爷有关。不过不用怕,咱们奶奶说了,老爷是个聪明人,不会做那糊涂事。”

    李妈妈颇有些伤感道:“这骨肉相连的,何至于这样。”

    冬梅忙道:“妈妈,这可不是我们做下人能议论的事情。”

    “只可怜我们小姐啊,才出狼窝,又进虎窝,一刻都没个停歇。菩萨保佑,以后小姐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李妈妈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要我说,咱们奶奶性子太软。为母则强,为了一双儿女,怎么着也得跟那人斗一斗。这几年,看她都张狂成什么样了?眼里除了太太、二爷,还有过谁?”

    冬梅轻叹一声道:“我们奶奶是个良善人,做不出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又是诗书人家出身,最是知书达礼不过。当年做姑娘的时候,就不爱算计人。太太偏疼周姨娘,不待见奶奶,二爷在当中受夹板气,四小姐又是这么个身子,三少爷还小,你倒说说,要奶奶怎么斗?”

    “怎么斗?该怎么斗就怎么斗!也好过如今被人骑在头上往死了欺负。”李嬷嬷越说越气愤,行针的手慢了下来。

    冬梅冷笑道:“那周姨娘也不过是背靠着大树罢了。咱们奶奶也不是好拿捏的,到底是读过几年书的,心中自有丘壑。真论起来,周姨娘哪里是她的对手?不过是看着两个孩子都太小,她又是个儿女心重的,怕有个闪失罢了。妈妈忘了四小姐那一身的病是如何来的了?”

    李妈妈重重的叹了口气道:“四小姐从落地就喝我的奶,我怎么能忘!”

    “李妈妈,你是过来人,婆婆想要治媳妇,一治一个准,怎么搓揉都成。太太多精的一个人,你说那几个要有个好歹,都是太太心尖上的人,不用深想,就知道是咱们奶奶动的手脚。原本就一直找着借口呢,这下倒好,白白给人送上门去。”

    李妈妈豁然开朗,怪不得奶奶生生忍着,可不是这个理?

    “好在二爷对咱们奶奶,明面上冷着,暗地里却紧得很,只不过碍着太太,不得不疏远罢了。这下奶奶当了家,慢慢整治一番,也不怕她们去。明儿个我回了老爷,请福管家到县上买几个伶俐的丫鬟回来。妈妈你费心**一番,不能让四小姐短了人手。”

    李妈妈正欲应下,却听冬梅幽幽又道:“妈妈,你说四小姐的病要不要求求老爷在镇上找个大夫再瞧瞧?”

    李妈妈叹道:“奶奶在苏州府找了多少名医,花了多少银子,也没看出个好歹来。乡下豆大点地方,能有什么好大夫?倒不如安安稳稳的把日子过起来再说。”

    冬梅微微一叹,觉得李妈妈说得在理,也就歇了这份心思。两人又说些了银钱、衣物、吃食上的安排,渐渐的外间才没了声响。

    蒋欣瑶躺在床塌上,两眼无神的看着上方藕色绣花帐,想着了另一个世界的女儿,忽又笑起来。

    也是,自己这个身子才五岁,倒在想着快七岁的囡囡,要说给人听,还不把人吓死。

    一年多了,回去的可能性越来越小,这具身子却似小树般一日日长大。可惜的是,还是棵病树!

    “蒋欣瑶,你是继续准备睡深梦死呢,还是好好活着。”说完,猛得捂住小嘴。哎,再不说话,都似乎忘了自己还有这项功能。

    罢了,管他是狼窝虎穴,还是虎窟狼窝,既来之则安之,她都是不怕的。大不了一死,死了说不定就回去了。想那么多做什么?还尽费脑子。

    ……

    老宅正房堂屋里,蒋振端坐在上首。地下跪着蒋福、蒋全两人。

    蒋全抬头,面有犹豫道:“老爷,南边都找过了,能出去的人,能动的线,都在苦找,还没有消息回来。北边这时节,天寒地冻,路上走得费劲,得等些时日。”

    蒋全今年四十出头,浓眉、大眼、身量中等,一身短褂干净利落。

    “老爷去通州府办差的消息是锦夫人身边的小丫鬟如意,透露给周家金铺的伙计,再书信到苏州府的。人是二爷送走的,走的陆路。据守城门的护卫说卯时城门开,共有五辆马车先后出的城门,分走东西南北四条线,还有一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又回来了。”

    稍停了停,蒋全又说道:“太太把京城的房和地,卖给了城东纪家,共得了两万六千两银子。锦夫人身边的人都卖了,七零八落的,也不好找,如意进了侯府当差。宅子里值钱的东西,太太都搬进了库房。翠玉轩的东西,蒋福收着,安全的很。”

    蒋全眼中精光一闪,压低了声道:“老爷,听人说那日锦夫人穿的是紫色盘金银的袄子。”

    蒋振眼睛顿时一亮,急道:“当真?”

    “应该错不了!”

    紫色盘金银的袄子,那么这母子俩……

    片刻,蒋振脸色稍缓道:“蒋全,这些天,你也辛苦了,吩咐下去,每人赏五两银子。该盯的人盯紧了,再多派些人手往北边去。”

    “是,老爷!”

    蒋振看了看一旁的蒋福,道:“明日派人去柳口胡同,让兴老爷来见我一面。再去人牙子那买几个伶俐的丫鬟来,让四小姐选。这事宏生家的走时求过我,可别委屈了我那好孙女。四小姐住的地方,多派些人照看着。要什么,都备齐全了。”

    蒋福,蒋全对视了一眼,心中微动,齐称:“是”。

    蒋福搓了搓手,强笑道:“好几年了,老爷都没回来过,这次也可以好好歇歇了。明儿个,我让庄子上把最新鲜的吃食送过来,老爷也尝尝。”

    蒋福的小眼睛在他胖胖的脸上,显得比较抽象,笑起很有几分喜庆。

    蒋振听了,愁眉更盛:“你们跟着我也多年了,有什么事,我也不瞒着。以后就老死在这里吧,能把锦心、宏远找到,我就无所求了。其它的,他们要拿,就都拿去吧。从明天起,那边来人,一律称病不见。每月十五,把四小姐的衣食住行报给二房,省得她娘老子担心。”

    说完猛的咳了起来,蒋福立马上前把茶水换了热的拿来,侍候蒋振进里屋睡下。

    当天夜里,蒋振发起烧来。蒋全连夜请了大夫,只说是怒火攻心,寒邪入侵,脾弱体虚,致水火心肾不能既济,当即开了药方,抓了药。

    说来也正常,自爱妾、小儿了无音讯,蒋振便东奔西走,心力憔悴,没有一天不为两人担惊受怕的。一日能睡几个时辰,都算是好的,更多的时间是睁着眼睛到天亮。再加上饮食不济,几个月下来,就是铁人也吃不消,何况蒋振今年已五十有四。一回到祖屋,除了失踪的两人牵挂于心,万事尘埃落定。心头松懈,自然就邪风入体了。

    蒋振喝下药,捂着被子实打实的发了身汗,方才觉着身上舒坦些。蒋福用热热的水给老爷擦了身子,一夜安睡到天亮。

    哪知第二日,又发起烧了。人一上了年纪,身子骨便弱,病就有了反复,如此这般,在床上躺了有半月才将将好些。

    ……

    蒋兴接着讯,回到老宅。正遇见大哥病倒在床上,两个加起来有百岁的老人,都到了风烛残年时候,乍一见面,兄弟两人抱头痛哭。

    蒋振从小就宠爱这个弟弟。父母过世前,唯一放不下的便是么儿。蒋振对着双亲发过誓,一辈子照顾好弟弟。

    蒋兴长年生活在苏州府,与蒋振难得见上一面。表面看这些年都靠着蒋振生活,其实私底下帮蒋振打理着各色铺子。

    蒋振三言两语便把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蒋兴。

    蒋兴听罢,恨道:“大哥,周氏忒狠毒。她那日拿着房契、银子来找我时,我就料到有事发生,便先应下,只等大哥回来再商议。哪料到竟是如此!唉,大哥,是我没用,没看住她。”

    蒋振摇头道:“二弟,此事怪不得你。如今我致了仕,身子又是这样,再护不住你了。这辈子,大哥欠你的怕是还不清了,等来世咱们再做兄弟,大哥再好好照顾你。”

    蒋兴见长兄面色枯黄,瘦骨嶙峋,又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由的涕泪均下:“大哥,我们兄弟之间不需要讲这些,这些年,只苦了你。锦心母子,我帮着打听打听。你不要急,先把身体养好再说,总是来日方才。”

    蒋振见兄弟流泪,也忍不住红了眼眶道:“二弟,那些个铺子以后便是你的。大哥让你私下帮着打理就是存了这个心思。这里有两万银子,我早就帮你存在苏州府银庄上,你收好了。大哥能做的也只这些了,以后,都得靠你自己了。”

    蒋兴泣道:“大哥,如今你都这样了,还顾着我做什么?眼下找人,正是用钱的时候,你留着用。铺子都是你出钱又出力的,怎能都给了我?”

    蒋振脸色一板,咳嗽了几声道:“我让你拿,你就拿。为官这些年,哥哥我这些个家底还是有的。你的性子我是知道的,最是个闲散的人,好在儿子女儿也都孝顺。以后远着那府里些,关起门来过清静日子,方才是正理。”

    蒋兴含泪点头。兄弟俩都是儿孙成群的人,按理说老一辈不在了,早该分了家,蒋振重情,硬生生拖到现在。

    俩人说了一番话,蒋振又交待了些别的事,这才忍痛分开。

第五回 变化

    蒋欣瑶在祖宅的日子波澜不惊的过了起来,只李妈妈发现她从小带到大的小姐自回了老宅,起了些变化。

    首先是眼神。好几次李妈妈发现小姐的眼神滴溜溜的转,灵动无比。那小眼睛往你身上轻轻一瞄,李妈妈便觉得她的腿有些微微打颤。

    其次是小姐以往都是睡着的时候多,醒着的时候少,即便醒了,也不愿意下床。如今小姐不仅一日只睡十个时辰,且常在庭院里走两圈,并时不时的伸伸膀子踢踢腿。

    再者是小姐吃的比以前多,并开始挑剔起厨房的饭菜来。遇着不合胃口的饭菜,小脸一板,颇有些大家小姐的气势。

    最让李妈妈心惊胆战的是有一日,她居然发现小姐对着墙角一株刚刚冒出花蕊的梅花笑了笑,并轻轻的动了动嘴唇。那笑简直晃瞎了李妈妈的眼,心道这还没到仲春呢,日头怎么晒得人有点发晕。

    于是她开始频繁的打扫小姐的卧房,连一处角落都不肯落下,并三天两头的把被褥拿出去晾晒。生怕这宅子年头久了,房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直到有一天,她从庙里请回了一尊观世音菩萨像,慎重的把它供放在圆角柜上,并老神在在的跪在菩萨面前说了半天的话后,才长长的叹出了一口浊气。

    可这口气还没有完全叹完,她发现小姐又有了新的变化。

    那日管家蒋福领着十个丫鬟让小姐选。小姐迈着两条短腿,来回走了几圈,就用小手随便指了六个丫鬟出来。

    李妈妈发现冬梅和她一样,嘴角有些抽风。小姐太小,哪分得出好坏来,最后还得冬梅和她把关。所以先头她们两人领丫鬟进门时,暗中就商量好了人选。

    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六个人,跟之前定下的一模一样,这……这……李妈妈一个激动,扑到小姐面前刚要说话,小姐居然:“嗯?”了一下,并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的意思是,难道你老人家有意见?

    这下李妈妈不仅嘴抽风,整个脸也有抽风的趋势。她觉得自己这两天一定是太过劳累了,要不然怎么出现了幻听。

    蒋欣瑶丢了一屋子发呆的人,转身向庭院走去。又到了散步锻炼的时候,冬日的阳光难得这么明媚,晒晒太阳补补钙对“病树”还是有好处的。

    ……

    苏州蒋府,初以贩卖丝绸起家。后子孙读书为官,官虽不大,几世而传,也算得上江南的名门望族。只一点,蒋府向来人丁单薄,至蒋老爷这一世,也只蒋振、蒋兴兄弟两个。

    蒋振,表字宇正。年轻时长得一表人材,高大英俊。身着石青色绣竹叶箭袖,脚蹬青缎粉底朝靴,端得是风度翩翩。在江南这一带算得上出类拔萃。

    蒋振官宦人家出身,家中颇有良产,长子长孙不说,生得又是那样,引得多少闺阁女子芳心暗许。欣瑶心叹若放到前世,那就是标准的高富帅,官二代啊!

    高富帅的婚配必然是白富美。蒋老爷从小就与徐家唯一的小姐徐锦心定了娃娃亲。至于后来怎么突然变成了周雨睛,就不得而知了。

    古时婚配讲究低门娶媳,高门嫁女。周氏出身京城安南侯府,是正房嫡出的大小姐,论出身着实不该嫁给蒋老爷。蒋家虽然富贵,可比起安南侯府来,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一般名门世家,富、贵、尊、荣,得一字皆千般不易,偏这安南侯府,四角都俱全了。听说已逝的老安南侯爷简在帝心,是个连当今太后都赞叹不已的人物。如今的安南侯爷虽然比不得祖辈,偏偏就生了个好女儿,进宫为妃。枕边风吹得那叫一个畅快!

    哎,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蒋老爷更钟爱青梅竹马。说白了就是得罪不起,只能供着。

    这周雨睛肤色身材都还说得过去,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偏生了一双小眼。且这双小眼幽幽朝人看一眼,就能使人遍体生寒,生生把原本七分的美貌打折成了五分。虽说以色事人不久矣,但天底下的男人,有几个是透过女人可爱的小眼睛,看到了她高尚美好的内在?

    哎,世上最不人道的事便是鲜花插在一坨牛粪上。蒋振与周雨睛这对夫妻,在欣瑶的眼里,显然后者才是那坨牛粪。

    这周氏倒也好运,在蒋老爷偶尔履行夫妻义务情况下,生下了长子蒋宏建,八年后次子蒋宏生方才出世。欣瑶认为,以蒋老爷消极怠工的情况来看,此概率不亚于彩票中奖!

    大爷蒋宏建娶陈萍为妻。陈氏祖籍金陵,父亲原是金陵盐运司副使,最是个富得流油的官职。几年前陈副使一场重病架鹤西去,家道便败落下来。

    蒋宏建与陈氏共育有一子一女,均未婚嫁。五房姨娘中只有陈氏的陪嫁丫鬟生下一女,可见陈氏利害之处。

    蒋宏生娶顾玉珍为妻,三年后纳周氏的侄女周秀月为妾。周姨娘先于顾氏生下庶子庶女,可见其功力修为。

    蒋老爷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在京城来了个金屋藏娇,与青梅徐锦心生下么儿蒋宏远。不想被周氏发现,来了个一窝端,现两人下落不明。

    蒋欣瑶自嘲的笑了笑,果然是“吉祥、如意、幸福的一家啊”。

    但凡富贵人家,均有田有地,有产业有官职。蒋家不知为何,虽几世积累,财富却不多。倒是周氏的陪嫁颇丰,庄子,田地,铺子多不胜数。均由周氏亲自把持着,交与大儿子打理。

    一个家,最重要的是财政大权。有了财政大权,就是掌握了经济命脉,也就有了话语权。所以陪嫁颇丰的周氏当之无愧成了蒋府最高贵且最有话语权的人。再加上人家背后有个正得皇宠的侯府做依仗,直逼得蒋老爷娶个妾生个子,也只能偷偷摸摸来。

    蒋欣瑶不由感叹女人投胎不仅是个体力活,还是个技术活。像她这样投胎到身上的,属于体力不支,技术粗糙外带霉运连连。

    抬眼看看天空,太阳微微有些刺眼睛,女儿的世界离她如此的近,又如此的远。远得让她找不到回家的路,近得仿佛从未离开过。

    那就慢慢的找吧,革命还有万里长征呢,打鬼子还得八年抗战呢。你一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现代青年,还有什么坎是跨不过去的。

    蒋欣瑶的自信空前高涨。她开始盘算着要快快长大,要锻炼好身体,离开这个妻妻妾妾的“幸福一家”,要找到通往女儿的那条康庄大道。

    理想很丰满,现实贼骨感。

    首先摆在蒋欣瑶面前的第一大难题便是她这个身子。

    也不知顾氏怀她时,是不是看着自个男人整天往周姨娘房里跑,受了什么刺激;要不就是老公与丫鬟**给她逮了个正着;又或者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暗下了毒手。言而总之一句话,这身子从娘胎里就受了损。

    导致的结果是蒋欣瑶轰轰烈烈的降临到这个世界,却死气沉沉的卧病在床一年。更要命的是,三餐过后,总有一碗黑漆麻乌,苦不拉叽的药等着喂她。

    欣瑶感叹人生之苦不是你想死,却死不了;而是你想活,你的身子偏不让你好好活!

    第二大难题就是蒋老爷的态度。这老头带她回到这里,把她放在宅子最里的院子,听之任之,不闻不问。好吃好喝的供着,绫罗绸缎的穿着,然后时不时弄一两个,两三个,三四个小厮在眼前晃过。

    欣瑶想出个院子,也是这个不许,那个不许的。这哪里照料?分明是软禁。合着当她是笼子里的鸟,鱼缸里的鱼,只可小范围蹦哒,想要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门都没有!

    哎……就好比这梅花开得虽好,可也出不了墙啊!蒋欣瑶对着眼前这株红梅,长吁短叹!

    ……

    蒋振在床上将养了一个多月,身子才稍稍好些。今日天好,想出来透口气,蒋福遂陪着他在宅子里散步。

    两人不知不觉行至拱门口,蒋福一眼就看到四小姐站在一棵开得正艳的梅花树下发呆。背影单薄,瘦小,孤寂,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蒋福心下一叹,四小姐怕是这蒋府里,最时运不济的人了。

    蒋欣瑶听到声响,回转过身,见蒋老爷一身旧衫站在院门前,双手背立,正朝她看过过来。祖孙俩的视线刚对上,蒋振心头大痛,踉跄而去。蒋福顾不得给四小姐请安,快速的跟了上去。

    欣瑶苦笑,心道我既不是洪水猛兽,也不是丑若无颜,您老人家再不待见也不必做得如此明显彻底吧。好歹我还是你的亲孙女呢!

    欣瑶这般想,其实是冤枉了她的祖父。

    蒋振在郎有情,妹有意的青葱岁月,也是怒放的红梅,也是婀娜纤巧的转身,也是一双黑白分明、亮如星辰的眸子,也是远远相隔,抬首一眼。这情景像把尖刀直插入他的心房,痛得他步履蹒跚,狼狈而去。

    蒋福扶着蒋振,边走边打量着他脸色,半晌才叹道:“四小姐也是个可怜人。”

    蒋振似未听到他的话,口中喃喃说道:“太像了……太像了……这眼睛……这眼睛分明就是……”

    “老爷,像什么?”蒋福不解的问道。

    蒋振不语,一路沉默着回到卧房。

    蒋福服侍老爷靠在床塌上,侍候他喝了药,又拿了本书给老爷解乏,便想轻轻合了门退出去。

    “蒋福,可还记得老二家的顾氏。”蒋振冷冷的开口。

    “记得,**奶虽不是名门望族,倒也知书达礼,温柔可亲。长得也是……也是……”蒋福结巴了。倒不是形容不出,只是他一个下人,无论如何也不能以下犯上,谈论主子的容貌。

    “但说无防。”蒋振突然来了兴致。

    蒋福斟酌再三道:“**奶的眼睛长得极好,瑶小姐的眼睛长得像**奶。”话毕,再不言语。

    一时间,诺大的卧房里静寂无声。

    许久,蒋振低沉的声音慢慢响起:“明天起,每日早晚让小姐来请安。”

    蒋福点点头,见老爷闭上了眼睛,忙弓着身子,虚掩了房门退了出去。

第六回 掌家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自那晚蒋振拂袖而去,周雨睛气砸了一屋子的茶碟,睁着眼睛一宿没睡,直至晨晓时分,才将将睡着。待她醒来却听闻老爷一大早就启了程,于是一口恶气堵在胸中,咽不下吐不出,当下就病倒了。

    一想到费了这么多周张,却落得个如此下场,周雨睛的病不免又重上三分,躺在床上直哼哼。吓得儿子媳妇请医的请医,问药的问药,侍疾的侍疾。

    周雨睛看着一屋子人闹轰轰的围着,心中厌烦,赶走众人,独留下二儿子。

    蒋宏生心里明白,母亲是不放心那两个人的去处。果不其然,寒喧了没几句,周氏就问起人来。蒋宏生早已打好腹稿,只称人已经随商队往西北去了,卖给西北一户人家。且这户人家是侯府的远亲,让母亲不必再操心,任这俩人自生自灭吧。

    周氏沉吟半天,到底没说出什么话来。问了问儿子的事业,得知知州的任命不日即将下来,心略宽了宽。让钱嬷嬷把库房的钥匙、帐本交给儿子。

    她疲倦道:“如今我精力不济了,眼下又病着,就让你媳妇帮我管几天家吧。只一件事,老宅的吃穿用度一概用最好的,不可怠慢。新鲜的吃食先紧那头。这南边的冬天,阴冷潮湿的很,多送些上好的银霜碳去。每半个月使人给老爷请安。”

    蒋宏生不敢多言,诺诺称是。

    蒋宏生前脚走出归云堂,周姨娘后脚就带着女儿蒋欣珊来请安。

    蒋欣珊年方五岁,长得甚是清秀讨喜。一进门就扑到周氏怀里,祖母祖母的叫个不停,哄得周氏眉也展了,嘴也笑了,搂在怀里肉啊,宝的腻歪了半日。

    周姨娘看火候到了,方笑道:“姑母怎么让顾氏理家了?”

    周雨睛自周姨娘一进门,一撅屁股,就知道她要拉什么屎,眼神示意钱嬷嬷把蒋欣珊拉到外间用点心。

    待孙女走后,她才抚额沉声道:“老爷把四丫头带去了,换成三丫头,你可愿意?”

    周姨娘眉头一挑,不解的问:“我愿不愿意跟顾氏管家有什么相干?”

    周雨睛看了侄女一眼,感觉头疼得厉害。这个愚妇,非要把话说得那么明了,才能反应过来吗?这其中的前因后果,她如何张得了口?只得厉声道:“我让谁管家,难不成还得你先同意?”

    周姨娘一听话不对,急忙跪下请罪,顶撞婆婆这可是大罪。更何况,她有今日,全倚仗了这个隔了房的姑母。这个靠山,她无论如何得罪不起。

    “姑母,瞧您说的,我哪有这个胆啊!我啊,就是怕大哥,大嫂那头有闲话,让您老受气。”

    按理说,一个妾侍哪有资格称呼府里大爷,大奶奶为大哥,大嫂。换了门户严谨的人家,早一顿板子打了出去了。

    偏周氏像没听到似的道:“行了,下去吧,给航哥儿、珊姐儿,多做几身新袄子,快过年了,正该喜庆喜庆。你也去铺子里选几件好衣裳,再订些个首饰。只管到帐房上支银子,就说是我说的。”

    周氏喜上眉梢。

    周氏抚了抚头上的抹额,又道:“航哥儿今年八岁了,拘着些,别让他整天跟那些个丫鬟混在一起。下半辈子,你的荣华富贵就指着他了。”

    周姨娘一听,哪还烦是谁管家啊,喜滋滋的扭着小腰,哼了个小曲就走了。

    周氏满意的点了点头。虽说这秀月愚笨了些,但笨也有笨的好处。几句好话,一点好处,就轻轻松松的把人打发了,比那些自许聪明,又暗藏心机的人好掌控!

    陈氏因得了米铺,且大爷交待再三,因此对顾氏掌家倒也无甚可说。就这样,顾玉珍波澜不惊地掌了家

    ……

    蒋府自打兴老爷开府别住后,大房二房的人加起来,统共不过十几个主子,偏下人倒有百多人。

    百来个下人中,分成两派。一派是蒋家原先的家生子,祖祖辈辈依附着蒋家。这些年随着周氏的掌家,早已不复当年的光景,分派的也都是些苦活累活,背地里早已怨声哉道,却是敢怒不敢言。

    另一派则是周氏从侯府带来的人,属于周氏的嫡系部队。因着主母的关系,几十年下来,牢牢的占据着蒋家各个肥差,要差,实惠都是大大的。

    这两派人一见顾氏当家,背地里各有各的算计,只面上仍是一团和气。

    顾玉珍接手管家后,照日常规矩处理宅中事务。换句话说,老太太管家时什么规矩,现在还是什么规矩。不管大事小事,先向老太太汇报一通,再看老太太意思办。

    蒋家的下人一看这情形,心头凉了半截,心中的那些个小算盘不得不偃旗息鼓。周氏手下的老人则心头窃喜,渐渐的,也就不把顾氏放在眼里,阳奉阴违的只做着表面文章。

    顾玉珍倒也不恼,遇上几个挑事的,先到老太太面前自我批评一番,顺便哭诉一下难处。

    周氏一见顾氏如此作派,心中着实得意了两天,对着钱嬷嬷冷冷道:“到底是小户人家出来的女儿,连个家都当不好。”

    钱嬷嬷笑道:“**奶当不好家,太太可不得好好教导着。”

    周氏微眯着眼睛叹道:“我早就说过,小户人家的女儿不能娶,一点子人情世故也不懂,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看着就是一股小家子气。也不知道宏生瞧上了她哪一点。”

    原来这周氏让二媳妇掌家,一半是因着身子的缘故,另一半也是为了笼住儿子,安抚媳妇。心里到底有几分真情实愿,从这半酸不酸的话中就能知晓。

    钱嬷嬷不敢接话,只把药盏送到太太嘴边。

    几日过后,周氏见顾氏疲于应付,心下大为欢喜,又故意暗示了几个下人在背地里使一把乱,只等坐看好戏。

    顾玉珍见老太太明为放权,暗地里下绊子,心中冷笑不已。思虑了一晚后,吩附院里的婆子夜里早早的落院门。

    蒋宏生一连三天去顾氏处碰了钉儿,心思微转,哪有不明白的道理。第二日就把府里的几个总管叫到了跟前,冷着脸问了一些理家的事。

    能做到总管这个位置的,谁不是聪明人?聪明人最大的好处,就是擅于揣摩主子的心事。二爷这一冷脸,总管们暗暗一寻思,便寻思出几分味道来,敢情这二爷是在给**奶撑腰啊。

    男人一撑腰,女人的心中便有了底气,行事跟前头相比,有些不同。众管事不动声色的再看了几日,心下了然,慢慢的收敛起来

    顾氏见几个总管的行事,心头微微松了口气。当夜摆了一桌酒菜,特意把蒋宏生请到了房里。

    夫妻两个用了些酒菜。那蒋宏生见媳妇才当了几日的家,脸上便清减许多,心中不忍,遂暗中嘱咐她该如何如何做……顾氏素静着一张俏脸,频频点头应下。

    没几日,周氏便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你道为何?原来顾玉珍一天往归云堂跑个十七八趟,凡事左一个汇报,右一个请示,大小事情,事无巨细,统统向周氏回话。甚至连针线房里主子们这季的春衫用什么布料,绣什么花色也得周氏发了话,才敢分派下去。

    周氏原本身子就不大好,一日三顿的吃着苦药。这下倒好,吃饭的时候顾氏来回话,午觉后顾氏来回话,好不容易入夜了,顾氏还一路小跑着到归云堂回话。都是些芝麻大的小事,听得那周雨睛是头了疼来,背也酸,一连几天,夜里都没睡安稳觉。

    诊脉的大夫一看这周氏的气色,怕坏了自己的名声,便厉声道:“太太若再不好好保养,总拖拉着,到时候便是神丹妙药也是枉然。”

    周雨睛听罢,脸都吓白了,一怒之下,把顾氏叫到跟前骂了个狗血淋头。

    顾氏跪在地上,也不替自个分辩,只悄悄的拭着泪,待婆婆骂舒坦了,才幽幽道出了其中原委。

    太太啊,媳妇也想威重令行,颐指气使,不让您老人家操心,奈何你那些个周家的下人拿大,统统不把我放在眼里。媳妇我这也是被逼得没了办法,只能拿着老太太的威严去拿捏那些个刁奴啊。

    周氏沉着脸思忖半晌,觉得自个的命与管家这事比起来,还是命更重要些。遂让钱嬷嬷把蒋府所有的下人集中到归云堂,严厉的敲打了几句。

    众奴仆见太太发话了,心中一凛,对顾氏有了些畏惧!

    有道是治国如治家,皇帝老儿身边还有忠臣、奸臣之分,家中奴仆自然也分忠奴、刁奴。顾氏见第一步走得稳妥,心下松出一口长气,决定把这第二步顺道也走了。

    没过几天,大厨房里便查出老太太的陪房,厨房管事王二家的偷鸡摸狗,私扣银俩,以次充好。顾玉珍二话不说,把这婆子绑了直接往太太跟前一送,请示如何发落。

    要说府里的差事,就数厨房这地赚头最大。米、面、粮、肉、柴炭,哪样都得过过手,这一过,便过出许多事情来。

    这王二媳妇信奉的是:厨房是我家,缺啥家里拿。米啊面的,时不时的往家搬也就算了,连燕窝这些个值钱的玩意,她也敢昧着良心私藏。都说夜路走多了,总能遇着鬼。这一回,人证物证俱在,活生生被逮了个现行。

    恰巧那一日蒋宏生从外头吃了酒回来到太太房里请安,正好听到顾氏在回事。细听了几声,当下借着酒劲就发作起来,声称这样的刁奴需得送了官,才能杀一儆百。

    那王二家的一听要送官,吓得屁滚尿流,连连磕头求饶。

    周氏几番思忖之下,第二日就把王二一家发落到庄子上养老。所谓养老,不过说对外的说辞,实际上的境遇则是一落千丈。

    杀了一只肥鸡,众猴谁还敢来试刀?

第七回 日子

    上回书说到顾氏杀鸡给猴看。

    此事过后,众仆人收了不屑之色,在顾氏跟前个个低眉顺眼,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行事也都安份守已。

    且众人渐渐发现,这**奶虽然看似温柔似水,与人说话也常常微微含笑,处理起事情来却有头有脑,有胆有识,半丝都糊弄不得,杀伐决断比着太太更利害了一层,越发的用心当起差来,生怕自己就是下一只待宰肥鸡。

    ……

    正月刚过,喜事临门。蒋宏生正式升任扬州知州,官居六品。

    前来道喜的亲朋同僚一波接一波,顾氏忙得脚不沾地。

    老太太心中得意,撑着应酬了几场,发现打探蒋老爷的人倒比那贺喜的人更多,一怒之下称病不出。

    年前蒋老爷致仕的消息不胫而走,儿子升官这等重要场合,居然看不到老子的身影,引得一干人称奇不已。打探的人络绎不绝,使银子的使银子,找关系的找关系。

    谁不知道蒋家当家太太,是安南侯府的千金,这高门大户的内宅私事,可是场大戏。苏州城有头有脸的人家,谁不喜欢白看戏?

    蒋府内外院当差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心里都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蒋家老爷的去向不是他们这些下人可以随便谈论的,更是不能对外人说道的。要不然,不仅仅是挨板子的问题,弄不好,是要性命不保的。只能咽几口口水,眼睁睁的看着银子从眼前飘过。

    周姨娘最近日子过得风声水起。夫君升官,连带着最近几日都歇在她房里,走个路都能走出春风得意的味道来。心里更是巴不得顾氏就一直这样忙下去,直至天荒地老!

    大奶奶陈氏,就着小叔子升官的东风,给嫡子蒋元青,嫡女蒋欣琼相看起人家来。抽空还要防着后院里那几个不安份的女子,防着自家老爷喝花酒,防着姨娘们的肚子,忙得更是不亦乐乎。

    蒋家内宅空前的平安无事,祥和宁静

    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这忙忙碌碌中,府里几个不起眼的位子,均已换上了蒋府原先的家生子。

    ……

    蒋欣瑶最近日子倒是颇有些难过。

    蒋老爷从对她不闻不问,听之任之,到突然让她晨昏定省,时不时的留饭,她一向散漫,无纪律的人生突然有被人掐着脖子的感觉,呼吸出现困难。

    她开始回忆是哪里出了错,猜测蒋府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使得老爷子对她的态度起了变化。忐忑了半月,她就淡然了。

    敌不动,我不动;敌乱动,我依然不动!做人要坦荡!

    早晨请完安后,她就赖在老爷子的书房里,先是东摸摸,西瞧瞧,装着好奇的样子,随手拿起一两本,看上几眼。

    过几天,当她发现老爷子对她的举动没甚反应时,心头一乐,拿了本浅显的书看了起来。

    渐渐地,她感觉到祖父对她并没有什么恶意时,胆子又大了许多,甚至有些明目张胆的起来。偶尔也会偷偷带一两本书回院子。

    她早就想了解下这个世界,唯一的渠道就是书本,当看到祖父那一屋子书时,蒋欣瑶的眼睛顿时有了神采。这种神采,就好比猫儿看到了鱼;猎人看到了狐狸;单身汉看到了美女。

    如今她大部份的时间赖在老爷子书房临窗的那张贵妃塌上,左手执书,右手点心。看累了,吃饱了,就直接睡在上面,反正身下垫得厚实,太阳晒得暖和。

    有的人是给点阳光就灿烂,蒋欣瑶小朋友是不给阳光,自己找灿烂!

    日子没过多久,就换成蒋振这老头郁闷了。

    这个小孙女着实与其他人不同。蒋老爷很清楚自己板起脸来,一副生人勿近时的样子是个什么德性。两个儿子跟他不亲,一方面是见得少,另一方面是蒋老爷凛冽的气场。

    说白了,这年头当官的,有几个没有官威?

    这个小家伙奇怪的很,坐立不安了半月后,倒坦然接受了。就是同桌吃饭,也是一副我该吃吃,该喝喝的样子。换个旁人,别说吃饭,就是同处一间屋子,也会手脚放不开,感觉不自在。

    这也是为什么蒋老爷为官几十年,一把年纪了,还只是个从三品的症结所在。

    ……

    蒋振是个典型的外冷内热之人,不喜溜须拍马那一套。但凡官场之人,有几个是刚正不阿的?大都是上官面前装孙子,下属面前装大爷,被人踩,也狠狠踩别人。

    蒋振为人清高正直,不与世俗同流,加之长相清俊,身材高大,往往给人以冰冷高傲之感。哪个上司喜欢自己的下属这般德性。若不是这人背后站着个侯府,谁耐烦看这样一张脸?

    所以蒋振在从三品的位置上,能安安稳稳的坐了这么些年,多少是沾了身为侯府女婿的光。

    ……

    若只此这一条也便罢了,让蒋老太爷更不解的是,这丫头居然会看书,且眼睛里闪出的光彩,分明是能看懂的表情。让她写几个字吧,头一遍歪歪扭扭,圈圈叉叉,没几个字能看明白,第二遍就开始写得有模有样。

    他心道难不成这丫头于书上,是有些造化的?

    蒋振突然想到,顾氏从小便是在她父亲的学馆里长大,言传身教下,孙女识得几个字也就平常。

    蒋振心叹四丫头这般聪慧,倒真是可惜了。若是个男儿身,必有一番成就!

    蒋振细心观察了蒋欣瑶好几天,总觉得她安静的像幅画。画中女孩肤如凝脂,眼如秋水,略显稚气的脸上有着与同龄人不相符的沉静与内敛。乌黑透亮的眼中,不经意时露出的一丝悲伤,却时常稍纵即逝,快得让蒋振以为自己老眼昏花。

    想到孙女迟迟不能开口的缺陷,一种难言的滋味涌上老人的心头,心下倒有些怜爱起这个与他一脉相承的嫡亲孙女来。

    蒋振是个佐性,世间所谓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到了他这里,不过是句空话。他见孙女喜好读书,遂有意识的从书架上挑些自认为好的书,放在贵妃塌上,供孙女阅览。

    蒋欣瑶则来者不拒。倒也并非她喜爱读书,乡下的日子,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过得极慢。她除了吃饭睡觉,哪还有别的娱乐活动?退而求其次,也只有书了!

    欣瑶很淡定的认为,像她这样懒散的人,过日子就适合一个字:混!

    于是,蒋振的书房就日日出现了这样一副画面:一老,一少,一个案桌前,一个临窗下,或各持一本书,或各自临贴,相安无事,颇为和谐。

    蒋福忙着给他们添水,递点心,更多的时侯是无聊的在旁打磕睡。

    这样的日子持续没几天,蒋欣瑶就病了。蒋振遂让蒋福持了他的名贴,亲自到镇上请了最好的大夫来。

    大夫诊过脉,把蒋振唤至一边,叮嘱道:“贵府小姐身子有些弱症,许是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需得好生调养,万不可劳累。换季时尤为要当心。”

    蒋振听罢,倒也不足为奇,只嘱咐李妈妈,冬梅等人好生侍候着。

    蒋欣瑶在床上躺了七八日,方才下床。又调养了几日,才往书房走动。

    李妈妈见小姐好不容易养出了几斤肉,生了场病就没了,抱着小姐心疼了半日,眼泪掉了一箩筐!

    这日,蒋老爷看着外面太阳甚好,且春暖花开,万物复苏,起了去庄子上走走的念头。

    这些天,出去打探的人没有传来好消息,这让他有些坐不住了。于是唤来蒋福,让他下去备车。

    当他一脚踏出书房时,才反应过来屋里还有个小人。回头一看,这个小人正眼巴巴的盯着他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顿时让他的心软了下来。这个年龄的孩子,谁不想着玩耍调皮?哪里是真能坐得住的?便吩咐下去,把小姐带上。

    蒋欣瑶得意得暗自偷笑。

    虽说是混日子,混得长了,也有憋闷的时候,她早就想到外面去看看了。虽说只是自家的庄子上,也总比在这深宅大院的好。就那么几进的宅子,又无好景致,时间一长,看都看腻歪了。

    陈妈妈这些日子很忙,忙着**新买的丫鬟。这六个丫鬟,四五六岁的年纪,资质不错,好好**一番,将来会是小姐得用的人。庄子离宅子近得很,她就让冬梅一个人跟了去。

    冬梅略收拾下,扶着小姐便上了马车。

    一行人到了庄子上,蒋振大手一挥,意思你们爱干嘛,干嘛去,别在他眼前晃。自己甩了袖子,命蒋福拿着早就预备好的鱼杆,垂钓去了。

    蒋欣瑶乐得不看那张扑克脸,拉起冬梅就走。

    四月的天,风微微有些大,田埂头,小路旁无名的花开得正欢,空气中混着阵阵泥土的清香,偶尔几声虫鸣,让人觉着生机勃勃。

    佃户们三三两两分布在农田里,干活空隙间抬头打量一下主仆二人。

    来这个世界,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大自然,蒋欣瑶心情愉悦,觉得周身每个毛孔都舒张开来。

    冬梅紧跟在小姐身后,她实在想不通,这地方有什么可值得来的。坐半个时辰的马车,路窄又不好走,颠得人头直晕。不过看着小姐似乎舒心的样子,也算值了。想到这里,她的眼睛有些发酸。

    中午,蒋福张罗了一桌新鲜的农家菜,刚割的韭菜,才钓上的鲫鱼,味道好的让蒋欣瑶多吃了一碗饭。若不是冬梅在边上轻轻扯了下袖子,她打算再添一碗。

    小孩的身体到底禁不起多久的运动。吃完饭,欣瑶困得睁不开眼睛。蒋福早就让人收拾了干净的卧房,被褥,让冬梅侍候小姐午睡。

    这一觉足足睡了大半个时辰。漱洗过后,蒋欣瑶估算下时间,也差不多要打道回府了。

第八回 活着

    蒋欣瑶吃饱喝足正打算打道回府,老爷身边的小厮在外间回话道:“请小姐略等等,老爷在庄东头还没回来,倘若小姐闷的话,老爷说可到处走走。”

    蒋欣瑶好奇,东头那是庄家户聚居的地方,值得去看看,遂拉上冬梅就走。

    冬梅见小姐难得的好兴致,不忍相拂,小心搀扶前行。

    走至半路,寂静的庄子突然嘈杂起来,田里的庄家汉们纷纷撇下手里的农活,都往一个方向跑去。

    蒋欣瑶顺着那方向望去,有浓烟,有火光,有哭声,隐隐约约,看不清晰。

    冬梅紧紧拉着欣瑶的手,轻轻摇摇头,示意她往回走。蒋欣瑶觉得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直直的盯着冬梅,站立不动。冬梅哀嚎一声,无奈只好妥协。

    等她们气喘吁吁到达时,人群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似乎一村的男女老少都聚集在了这里。

    蒋欣瑶人矮腿短,急得她只能扯着冬梅的衣服,示意要抱。

    冬梅看人多,二话不说,把小姐抱在怀里。蒋欣瑶这才看清楚眼前的情形。

    一间破茅屋前,绑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男子身形高大,低着头,裸着黝黑精壮的上身。

    女子披散头发,衣衫不整,红肿着脸,嘴角涎下一丝血迹,神色看不分明。

    离两人不远处有一块巨石,巨石前坐着一农妇打扮的妇人,肤黑个矮,正满地撒泼打滚,干嚎不止,嘴里断断续续讲述自己的悲惨遭遇。

    这农妇虽又哭又嚎,却半点也没耽误口中的言语,众人渐渐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农妇和绑着的男子是夫妻,育有三个子女,祖祖辈辈以种田为生,家里条件尚可。

    前两年南边发大水时,庄上搬来一户人家,夫妻带着两个小孩,在庄上落了户。一年前,这家男人得了病,花光了家中的积蓄,一命归西。女人带着两个小孩,饱一顿,饥一顿,靠帮人缝缝补补赚些家用,日子过得很是艰辛。

    男子看这女人长得有几分姿色,常背人偷偷接济。一来二去,就接济到了床上。许是男子今日没看黄历出门,结果被农妇和岳母逮了个正着,

    老妇人见女儿清楚的述说了原由,趁着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双手捶地,高声泣骂。

    骂忘恩妇义的男人吃软饭吃得舒坦了,就松了裤腰带。

    骂女子不守妇道,**良家男子,换取生活所需,品行不端,堪比怡红院的姑娘。

    嚎苦命的女儿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辛苦劳作。不仅养活了一家老小,还大方的替男人付了嫖资。

    农妇听到伤心处,扯着女子拼命厮打,只把那女子打得伏倒在地,嘤嘤直哭。男子的头却始终没有抬起。边上几个女人实在看不下去了,才把人拉住。

    村里有头有脸,辈份高的人物齐聚一堂,几个老男人围在一起嘀嘀咕咕半天,显然没有达成共识。

    蒋欣瑶看着这一幕,觉得这种事摆在前世,不过就是个你情我愿。

    一个生活艰辛,牺牲身体,换得温饱。一个贪图美色,小恩小惠,诱其上钩。算不得作奸犯科,算不得十恶不赦,最多是不守妇道,道德败坏,当引以为诫罢了。

    更何况一个女人带着两个稚儿,穷得勺子刮瓮底儿,日子过得如同破布。在温饱面前,尊严、身体显然不值一文。

    人群中有人尖叫道:“刘三,这家娘子滋味如何,勾得你像馋嘴的猫儿一样,大白天的就发了情?”

    “比他家那个母老虎,怕是强得多,也不看看那一身细皮嫩肉,摸在手里,啧啧啧,我的个心肝肉儿宝贝!”

    男人们哈哈大笑。又有人道:“多少文银子睡一次啊,回头我也存个几文银子,好歹尝个鲜!”

    男人的淫言淫语一声高过一声,听得那些大姑娘,小媳妇臊红了脸。

    人群中不知哪家的媳妇气不过,高声喊道:“贱女人,不守妇道,**爷们,按祖宗规矩,就该沉塘。”

    这一声如同平静湖中投下一块大砖,激起千层浪来。看客们突然兴奋起来,有高声附和的,有大声反对的,有骂娘骂爹的,有出言嬉笑的。

    蒋欣瑶着急起来,她示意冬梅把她抱高,在人群中寻找蒋老爷的身影。

    蒋福远远看见冬梅抱着小姐挤在人堆中,吓出身冷汗来。我的个天娘老子哎,这小祖宗怎么来了?出了事,这不是要了我的老命吗?

    蒋福急忙凑近老爷,交待了几句。自己带着小厮,挤过重重人群,接过冬梅手上的小姐,抱起来就走。

    几人好不容易挤到蒋老爷身边。蒋振回过头,狠狠的瞪了欣瑶一眼,意思是你来凑什么热闹。

    欣瑶也不害怕,翻翻白眼心道,许你光明正大放火,还不许我偷偷摸摸点个灯啊!

    这时,场中心起了变化。女人的两个孩子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抱着女人哭喊着叫娘。

    欣瑶的心一下子痛楚起来。她急忙抓住蒋老爷的肩膀,不停拉扯着衣服。

    蒋振回过头,正想喝斥,入眼一双焦急,哀伤的眸子,泪珠盈眶。

    他心里恨恨的骂了声娘,终是接过小孙女,在蒋福耳边说了几句。

    蒋福弓着腰,哧溜几下,从人群中钻到族中几个长辈面前,头交头低声谈论起来。

    欣瑶长长的吁出一口气。她讨好的搂住老爷子的脖子,笑得有些痞赖。

    蒋振无声的接纳了她小小的马屁,心里暗想,下次再不能纵着她。

    片刻功夫,族长清了清嗓子,大声喝道:“各位都静一静。我们几个老的商量了下,虽说这许氏不守妇道,她这两个孩子着实可怜。看在孩子的份上,就放这孤儿寡母一条生路。只是这庄子再容不得你们,另寻别处过活吧。”

    农妇娘俩一听毛都炸了起来。这不等于没事吗?坐在地上顿足捶胸,仰天长嚎。

    族长冷笑几声,大声道:“你们不服?若不服,可就得细细问问你家男人了!”

    男女之事向来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这娘俩虽大字不识,却也深知这个理。两人抽噎了几下,再不吱声,只嘲着女子狠狠啐上几口唾沫。

    几个胆大的妇人给这两人松了绳索。围观的人见无热闹可寻,嘻嘻哈哈都准备各自回家,各找各妈。

    许氏摇摇晃晃站立起来,甩开众人,冲到刚刚站稳的男子面前,狠狠的撞向他,男子失了平衡,颇然跌倒在地。

    许氏声泪俱下:“呸,你这丧尽天良的畜生,可是我**的你?你欺我孤儿寡母,家中无男人,强占我的身子,如今倒说是我**的你,哈……哈……哈……”凄惨的笑声似悲似狂。

    “不过是为了几口吃食,不过是为了几口吃食啊……可怜我一双小儿啊……老天爷……你无眼……你无眼啊……”说罢,奋力往前一扑。

    蒋欣瑶听到许氏狂笑就感觉不好,那笑声如泣如诉,听得欣瑶神魂俱散,待看到她纵身扑石,失声惊叫道:“不……要!”

    许氏以头触石,伏倒在地,鲜血涓涓流出。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惊,周围一片寂静。片刻,传来了两个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蒋欣瑶目光呆滞,泪如雨下。

    她似乎看到了有一只黑手从背后伸过来。

    她似乎听到了她撞向大卡车的一瞬间,女儿也是这样凄声大哭,声嘶力竭,哭得她的心碎成一片片。

    她似乎感觉到了女儿肥肥的小手触摸着自己的脸,轻声叫着妈妈,妈妈,醒醒,快醒醒!

    蒋振听到孙女的叫声,早已惊心不已,正待开口相问,只觉得怀中的孙女痴痴傻傻,精神恍惚,忙叫了人来。

    众人一看,小姐眼睛都直了,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返回庄子。到了庄上,马车早已备好,也不敢耽误,急急启程。一路紧赶慢赶,将将在日落前回了宅子。

    李妈妈听了音讯,眼巴巴的候在大门口,一看小姐痴傻的样子,抱起小姐放声痛哭。

    蒋振听闻,厉声说道:“哭什么?还不快抱进去!”

    须臾,大夫急匆匆赶来。扶脉半天,只闭目不语。良久,唤蒋老爷到外间详谈。

    “从脉像看,沉细软绵,轻寻无板,倒也无大碍。只悲郁积中,得好生调理些时日。先吃几贴药看看。”

    大夫开了方子,交待如何煎熬,拿了诊金,由蒋福送至大门。

    蒋振若有所思的看着脸色苍白,沉沉睡去的孙女,嘱咐了几句便起身而去。

    入夜,蒋振唤来蒋全,让他派人回府打探一下四小姐在府里的境况,蒋全应声而退。

    李妈妈趁小姐熟睡之际,把冬梅拉到外间细细询问。她听说小姐开口叫喊,喜得直掉眼泪;担心小姐受了惊吓,愁得又掉眼泪。是夜,两人轮流守在床边,一刻不敢离开。

    蒋欣瑶像做了个梦,梦见她在高速公路上疾驰;梦见自己变成了小孩,被人推倒在墙角,满头满脸都是血;梦见有人恐吓她,让她不要乱说话;又梦见沈氏浑身是血,飘到她跟前,默默流泪。

    蒋欣瑶咬牙切齿道:“你这个笨女人,就这点破事也值得你寻死,不就是给人强睡了吗?早干什么去了?你若一开始就拼命反抗,他如何得手?现在倒好,为了个破名声,为了个畜生,竟一头撞死。你是死了,解脱了,两个孩子怎么办,你要两个孩子怎么活……你配做母亲吗?”

第九回 转机

    蒋欣瑶悠悠睁开眼睛,入眼是冬梅和李妈妈两张憔悴不堪的脸。

    “小姐啊,什么怎么办啊?你要办什么?你可得醒醒啊,不能吓妈妈啊。”李妈妈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焦急的说道。

    蒋欣瑶慢慢闭上了眼睛。过了很久,才轻声道:“妈妈,苦了你们了!。”

    短短几个字,把冬梅和李妈妈惊得眼泪簌簌而下。李妈妈一个剑步,冲到佛像前,嘴里念念有词,连连磕了七八个头。

    到底冬梅老成些,吩咐小丫鬟到前院通知老爷,让厨房给小姐端碗清粥。

    蒋欣瑶心里暖暖如冬日的阳光!

    李妈妈是她的奶妈,虽然嘴快了些,嗓门大了些,却忠心耿耿。

    冬梅做事细致,周全,稳当,现跟了她,对她也是一心一意。

    回想起沈氏自尽的情形,似乎已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只记得那满地的血,怎么流也流不尽。

    沈氏啊沈氏,一个畜生,两条疯狗,几句流言就让你舍了孩子,弃了性命,你连死都不怕,怎么就活不下去。

    刹那间,似有一道雷闪过蒋欣瑶眼前。她瞬间领悟。要活着,不管能不能回去,要为女儿好好活着。

    ……

    蒋振此时正来回在书房踱着方步。蒋福,蒋全在边上低拉着脑袋侍候。

    刚刚来人回话,把四小姐从生下来到现在的一举一动,都跟老爷汇报得仔仔细细。听完后,老爷的方步就踱到现在。

    这也难怪,别说到底是亲孙女,就是他们这些个下人听了,也想掉眼泪呢。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四小姐这无妄之灾受的……

    小丫鬟在书房外回话,说小姐已经醒了。

    蒋振把人叫到面前,细细的询问一番,又交待厨房多做些清淡的吃食,下人们好好侍候。

    打发走了小丫鬟,蒋振拿起茶盏,一口气把茶水喝完,然后狠狠的往地下砸去。吓得蒋福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半天,蒋振才恨恨的说道:“阿福,阿全,你们跟着我这些年,可有像今天这样憋屈过。”

    蒋福,蒋全对视一眼,都沉默着不说话。

    “你们俩个老货,这会倒成哑吧了?说说吧,这事怎么个章程?”蒋振怒道。

    蒋全上前一步回话道:“老爷,周氏心狠手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这是生生打您的脸啊。顾氏是您定下的,周姨娘是她的内侄女,亲疏自然不同。老爷又常年不在府里,二太太及一双儿女自然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蒋振叹了口气幽幽道:“你们都以为老二媳妇是我看中的,实则不然,当年是老二求的我。”

    “啊?”蒋福诧异道。

    “这些年,他只开口了这一件事。到底是我儿子,怎能置之不理。这顾氏我也找人相看过,担得起知书达礼这四个字,人品性子都是好的。你只看顾家六个子女,就知道他们家的家风如何。”

    蒋福狗腿的说:“**奶娘家几个兄弟姐妹,都是相貌出众,性格敦厚,就是不怎么来往。”

    蒋振白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周氏中意她内侄女,我如何不知道?周氏为人不说也罢,她选中的人,可不就是一个品性?我想着老二亲自求的顾氏,也不会干出宠妾灭妻的事情来。怎奈周氏当家,我又远在京城,这些年压根就没留意过府里的事。哎!”

    蒋振似悲似叹,一脸哀色道:“现在看来,还是我的错啊。我顾念着周氏当年的恩情,又愧疚常年冷落于她,只要不触及锦心母子,我随她折腾。怎知她如此心狠手辣,面慈心苦。”

    蒋全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道:“老爷,您这样一说,二爷倒是个聪明人。”

    蒋振问道:“此话怎讲?”

    蒋全正色道:“老爷,您想啊,二爷并非**之人,这些年房里只一妻一妾。想必顾氏深得他心,若不然当年也不会违了周氏的意,亲自来求您。只是长者赐,不得辞,周姨娘是老太太的侄女,冷落不得。”

    蒋振眉头紧皱,有些不明所以。

    蒋全忙又道:“这周姨娘为人嚣张跋扈,仗着老太太,又生下长子长女,不把顾氏放在眼里。二爷看着妻儿受苦,忍了一时,能忍一世?只怕宠妾灭妻也只是表面文章而已。”

    “表面文章?这么说来……”蒋福接着蒋全的话往下说,偏说了一半又说不下去。

    蒋全没有理他,只看着蒋振道道:“二爷升任扬州知州,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不日就要走马上任,老爷猜他会带谁去扬州?”

    蒋振被他问得气极反笑:“你这老货,倒问起你家主子来了。快说!”

    蒋全缩了缩头,沉声道:“若是老爷,必带了顾氏;若是二爷,我猜会是周姨娘。”

    蒋振苦笑道:“你这话讲的有理。这样看来,我这二儿子倒不简单,比我更聪明几分!”

    蒋全进一步道:“二爷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做事至多做到七分,三分会留有余地。这样说来,锦夫人和远少爷至少性命无忧。”

    蒋振虽心下宽慰却仍叹息道:“我这两个儿子,从小到大,都没有跟我亲近过。当初也想带在身边,形势不许啊!这些年,怕是恨透了我,这也是我作下的孽。人啊,错不得一步,一步错,步步错。”

    “老爷,当年您也是逼不得已。”蒋福听着话不对,急忙道。

    “种什么因,结什么果,这报应早晚不爽。也罢,等我那孙女身体好些,就送回她娘老子身边吧。”

    “依我看,瑶小姐还是呆在老爷身边为好。”

    蒋全想了想道:“老爷您想,四小姐走时,顾氏不哭不闹,就让您带走了四小姐,是何道理?只让冬梅和李妈妈跟着,四小姐身边的丫鬟、婆子一个未带,又是何道理?这是其一。”

    “其二,四小姐现在开口说话了,回去怕是……”蒋全沉吟着没有再往下说。

    蒋振思虑片刻,当机立断道:“这顾氏真真是个聪明人,她到是放心我。也罢,就冲她这份胆量,我也不能错待了这个小孙女。”

    蒋福又赶紧狗腿的上前道:“虎毒不食子,老爷。四小姐真是个可怜人!”

    一时书房三人均无话。

    蒋全想了想又道:“老爷,最近老宅附近常有些陌生脸孔出现,听口音不太像青阳镇人。”

    蒋振皱眉道:“是冲我们来的?”

    “查不出来,老爷,咱们还是小心为好!”

    蒋振又道:“让下人多留意外头的动静。这些日子还没有消息传来吗?翠玉轩生意如何?”

    蒋全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老爷可不能急。翠玉轩生意不好不坏,帐面上看,是出多进少。掌柜都是老人了,如何行事,心中都有数的。回头,我再往京里走一趟,私底下再暗中打听打听!”

    蒋振哀声道:“我只求她娘俩平安,少受些难。就是让我死了,也值得!”

    蒋全一听老爷这话,眼圈一红,巴巴的叫了声:“老爷!”

    蒋振听得他唤,转过脸,盯着他道:“阿全啊,这些年,跟着我,委屈你了。”

    蒋全突然跪拜在地:“老爷,不委屈,不委屈,阿全心里愿意。当年要不是您,阿全坟上的草都不知长多高了。”

    蒋福继续狗腿本性:“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可见这话是有道理的。”

    一句话把正伤感的两个都说笑了。

    蒋全感激的看了他一眼,故作怒状:“你这老货,哪天,我就来祸害祸害你。”

    蒋福头一缩,大喊道:“全爷,全大爷,我这条老命可禁不住你的祸害啊,老爷啊,您可得为我作主啊”。

    这一闹,倒把书房里凝重的气氛散了个全无。

    ……

    傍晚时分,蒋福给李妈妈带来个消息,老爷让小姐搬到怡园去住。房屋院舍都已收拾好,只等小姐病好。小姐若短了什么,只管问他要去。

    蒋欣瑶在里间听得一清二楚。若无意外,老爷子怕是已经把她打探得一清二楚了。

    这态度有了变化,说明什么呢?说明他有了愧疚之心……

    或者想向他儿子示好,以换取那两人的平安……

    又或者失踪的两人有了消息……

    蒋欣瑶抬了抬手,看了看粉粉的指甲,轻轻叹一句:“这不说话也有不说话的好啊!”

    ……

    三天后,蒋欣瑶正式住进怡园。趁着太阳正好,她扶着冬梅的手在园子里走了一圈。感叹道,这待遇也差得多了些。

    怡园面积极大,正院宽阔,五间正房连着耳房,白墙黑瓦,描梁画栋。正房前一棵古松枝叶繁盛,院落中几株海棠开得正艳,墙角的两株兰花更是平添几分景致。

    冬梅悄悄打量小姐神色,见她有些兴致,便柔声说道:“小姐,明天给老爷请个安吧,怎么着也不能失了礼数,谢总是要谢谢的。”

    蒋欣瑶站在古松前,正琢磨着松的品种。听了这话,细细想了想,点了点头。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更何况蒋欣瑶找祖父确实有事。她一直惦记着那两个沈氏的孩子,借此也好探探老爷子的底线。

    “冬梅姐姐,我们现在有多少银子?”蒋欣瑶突然问道。

    “小姐每个月的月例是二两银子,一直没动过。这次回祖宅,奶奶偷偷给了我二百两,都让李妈妈收着呢。”冬梅有些奇怪,小姐怎么突然问起银子来。

    “也不算多。买两个人倒是尽够了。”

    冬梅沉思了会,问:“小姐是想帮那两个小孩?”

    蒋欣瑶点了点头,心想到底是大丫鬟,端茶递水,打伞盖被,手脚勤快不说,连主子心事都揣摩的那叫一个准。

    “小姐是想找老爷帮忙?就是不知道老爷会不会同意?”冬梅道。

    “不知道才好,知道反而不美了!”蒋欣瑶意味深长的笑道。

第十回 争斗

    欣瑶的话,让素来老成的冬梅听得是云里雾里。

    她笑着说:“什么知道,不知道的,把奴婢都绕糊涂了。奴婢只知道咱们奶奶要是知道小姐能说话了,不晓得多高兴呢!”

    蒋欣瑶想起顾氏那一夜的枯坐,心下软了几分,笑道:“冬梅姐姐可不笨,聪明着呢。其实这说话哪有不说话的好,母亲那边不必特意去说,等日子安稳了再告诉她也不迟。”

    冬梅抬头仔细打量蒋欣瑶。她觉得小姐自醒过来,能说话后,就完全不一样了。至于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只是小姐的眼睛越来越亮,有了神采,看得人心里暖暖的。

    冬梅今年十四,正是尴尬的年龄。放出去,顾氏舍不得,放在屋里,她又不愿意给人当妾。

    看看大爷的几个小妾,有几个日子过得舒心的?虽说吃的好,穿得好,又有人侍候,还不是被大奶奶严严实实的踩在脚底下,连个头都抬不起来。细究起来,远不如她这个大丫鬟活得自在。

    再说了,周姨娘可是好相与的?一个姨娘,连四小姐都敢背后下黑手,更何况她这个丫鬟。别到了最后把命都赔上,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所以顾氏让她去侍候欣瑶时,冬梅的心里多多少少是愿意的。现在看来,她做对了。

    四小姐人和善,脾气又好,屋子里也简单,身边只李妈妈一个。偏李妈妈又是个心直口快的,不比在蒋府里防着这个,防着那个的强?只需按着本份,用心侍候小姐便是。

    从这以后,冬梅更是一心一意对蒋欣瑶,主仆两个感情渐深。

    ……

    第二日一早,蒋福侍候老爷准备用早膳,下人回话说四小姐前来请安。蒋福忙迎上去,把人请进来。

    欣瑶一身家常银白色对襟小袄,下穿淡湖水蓝罗裙,恭恭敬敬的给蒋振磕了三个头!

    蒋振上下打量孙女,点点头温和道:“可曾用过早膳?坐下再吃些吧。今日这山药粥,看似不错,你身子弱多用些!”

    蒋欣瑶依言坐下。

    眼前一色吃食,醋拌藕片,咸炒鸡丝,素什锦,水晶虾蛟,紫薯馒头,五彩煎蛋饼,看着就有食欲。

    蒋福盛了碗山药粥亲奉到欣瑶手边。

    欣瑶尝了尝,清爽无比,当下胃口大开,细细品尝起来。古人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一时倒也无话。

    饭毕,两人漱了口。蒋振对孙女说道:“吃多了吧?随我走几步,消消食。”

    蒋欣瑶知道老爷子有话要说,迈着小脚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

    蒋振清了清嗓,边走边说道:“身体可好些了?药还得按时服,这次倒是因祸得福。大夫说,你的喉咙没问题,只不能高声说话。”

    蒋欣瑶笑道:“谢谢祖父关心。”

    蒋振自嘲道:“这关心二字,是在骂我呢。”

    也不等欣瑶回答,他继续说道:“你如今已六岁了,从今往后,就跟着祖父读书识几个字吧。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在我这儿,没这个规矩。我看你看的那些书,想必都是读得懂的。你很聪慧。”

    蒋欣瑶摇摇头,说:“识得大半,有些也是认不得的,猜着呢。”

    这话说的不假。这里的书,繁体字,无标点,竖着看,忒累。她连猜带蒙,也只能一知半解。蒋老爷进士出身,学问自是不用说,能跟着他读书,最好不过。

    欣瑶心下得意的以为,自己占了个大便宜。

    蒋振摸了摸有些花白的胡子,赞叹道:“能识得一半已是极好。我让蒋福给你找了个绣娘,这女红上还是要用些心的,只别累着自己。”

    欣瑶点头称是,沉吟片刻道:“祖父,孙女想求您件事,请您帮忙打探一下那两个孩子,已有了好的归宿就罢了。若没有,孙女想把她们买回来,您看……”

    蒋振道:“他们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肯不肯为奴也不好说,难为你还想着,我让蒋福去看看。这事你也无须记放心上,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欣瑶笑着说:“祖父讲的极是,我不过是看着他们失了双亲,有些可怜,若能帮上一帮,就算是……就算是为祖父积德,您看行不行?”

    蒋振被孙女的话语逗笑:“你这丫头,不会说话便罢,会说了,一串一串的,还尽捡祖父爱听的说。”

    欣瑶撇撇嘴,故作生气状,扭头不理。

    蒋振见了难得哈哈大笑。

    蒋福落在后头,听到笑声,惊得直抬起头。老爷回这里几个月,头一回笑得这样酣畅淋漓,到底是祖孙俩啊!

    ……

    这边蒋振、蒋欣瑶祖孙俩刚刚开始融洽相处,那边蒋家大宅就闹了个鸡飞狗跳。

    话说蒋家二爷蒋宏生走马上任的日子一天天将近起来,却迟迟不见他说带哪一个去扬州,下人们背地里议论开来。有说是顾氏,有说是周姨娘,纷纷猜测不已。

    这日,天气正好,周姨娘带着女儿蒋欣珊往老太太房里请安,见园里的玉兰开得正欢,顿足观赏。

    迎面大奶奶陈氏带着大小姐欣悦,二小姐欣愉及一众丫鬟婆子浩浩荡荡走来,看样子也是去上房请安。

    陈氏三十多岁,容色艳丽,略显富态。娘家兄弟几个,只得她一个女孩,从小也是蜜罐里长大的。因自家男人多情又**,后院的那些个莺莺燕燕整天捻酸吃醋,闹个不歇,故此最恨小妾通房之流。

    奇怪的事,这陈氏对自个房里那几个狐媚的,恨意不过尔尔,对周姨娘的恨却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你道为何?

    原来周姨娘仗着老太太疼爱,倚娇作媚,掐尖要强,事事占上风。久而久之,连陈氏这个蒋家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长房长媳都只能退避三舍

    这只为其一。其二是老太太三天两头把库房里的好东西赏给这母女俩,一个姨娘,穿戴的比陈氏这个大奶奶还富贵上几分。这让陈氏岂有不恨的道理?

    周姨娘上前略福了福,叫了声:“大嫂。”

    要换了平日,陈氏断不会计较。不巧她最近帮儿子、女儿相看人家,意见与大爷相左。蒋宏建一气之下,三天没进她的房里。故心里正不得劲。

    陈氏一看周姨娘这副妖妖娆娆的样子,只觉脚底心里串出一把火,冷笑一声道:“哟,可担不起!周姨娘还是唤我一声大奶奶的好,免得有人说这蒋府啊,没了规矩!”

    这周姨娘最忌讳有人唤她周姨娘。别看她在二爷跟前自称“贱妾”,那是谦词。就好比当官的要在皇帝面前自称“微臣”或者“奴才”。真正当妾的妇人,最怕有人说她是“妾”。

    周姨娘昂首挺胸,尖声回道:“大奶奶,今儿火气不小啊!女人啊,可不能轻易动怒,这一动怒啊容易上火,这一上火啊,只怕老得更快啊。”

    陈氏年长周姨娘十多岁,虽说颇有姿色,却敌不过人家年轻。一听这夹枪带棒的话,心里那个恨啊,只不露表面。脸上仍是笑盈盈。

    “要我说,这女人就是容易老得快!哎,也是没法的事,委屈我们爷了,只能多纳几个美妾娇娘放在屋里。我呢,辛苦点,帮忙管着些。”

    陈氏话峰一转,笑道:“周姨娘你命好啊,就是再过十年,还是鲜花一朵。只是青菜放久了,也有黄的时候,别说是朵花了。”说完捂着帕子直笑。

    周姨娘容色平常,比之陈氏尚且不足,更不用说顾氏了。所以日常总是描眉画眼,衣着艳丽,就怕给比了下去。这些话直直的戳到了她的痛处。

    只见她冷哼一声道:“我命好不好,就不劳大奶奶操心了。”说罢,甩甩袖拉着女儿就走。

    蒋欣珊一看母亲落了下风,恨恨的用眼睛瞪了陈氏一眼,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去。

    陈氏朝地上狠狠的啐了一口,怒声道:“呸,就看不得那猖狂样,什么东西,反了她不成!”

    大女儿蒋欣琼扯了扯她衣袖,柔声说道:“母亲何苦跟个贱妾置气?没的失了自己的身份,让祖母知道了,也落不得好。”

    陈氏一听,笑道:“放心,女儿,你父亲说了,她啊翻不出大风大浪,有她好瞧的时候!你们看看,那小蹄子,跟她妈还真是一个德性,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二小姐蒋欣瑜难堪的把头别了过去,脸上神色不明。

    陈氏大获全胜,只觉神清气爽,并未察觉到庶女的异样。她整整衣衫,扭着屁股往上房去。

    ……

    周雨睛这时刚刚从佛堂出来。自老爷回了镇上,她就置了间佛堂,没事念个佛,捡个豆,一副修身养性的模样。

    她扶着钱嬷嬷的手坐下,茶还没喝几口,这老二家的和老大家的就相继而来。

    蒋欣珊一把扑到周氏怀里,一连几句讨好的话,哄得周氏喜笑颜开,说道:“你这猴儿,嘴这么甜,又想着祖母什么好东西呢?”

    蒋欣珊五官清秀,脸上稚气未脱,一双圆眼左顾右盼,俏生生的往那一站,倒也是个小美人。用咱们蒋欣瑶小朋友的话就是“歹竹出好笋”“跳蚤孵出个龙蛋”!

    蒋欣珊嘟着小嘴,撒娇道:“祖母,哪有这样说孙女的?孙女是见着祖母,心里欢喜呢。”

    蒋欣琼,蒋欣瑜姐妹互瞧一眼,心中不屑,稳稳的坐在圆??上,但笑不语。

    周姨娘见势,上前一步,笑道:“太太,欣珊这孩子,就是孝顺,前两天刚刚学针线,就说要给祖母做身衣裳。”

    周氏似有若无的看了眼大媳妇,抚着欣珊的秀发对着那两姐妹道:“你们,都是孝顺的好孩子,祖母心里都喜欢。”

    周姨娘抢着奉上茶,笑道:“太太说得及是,要说孝顺,大小姐,二小姐可比我们家欣珊孝顺多了。等日后挑个好人家,太太就等着享福吧!”

    周氏似想到什么,问道:“大奶奶,最近可有看中的好人家?”

第十一回 争斗(二)

    按理说,周雨睛当着未出阁的姑娘问这些个话,很是不妥。故两姐妹脸上一阵尴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羞得面红耳赤,心中对始作甬者的周姨娘愤恨不已。

    陈氏这些时日,本就为孩子们的婚嫁发愁,太太问话,不得不回话道:“正相看着呢,到时还要请太太参详参详。”

    周氏虚笑道:“不拘着家里大富大贵,只人口简单,公婆祥和,妯娌谦顺,兄弟和睦的就行。那些个喜色贪杯之人,也要不得。”

    陈氏赔笑道:“到底是太太见多识广,说到媳妇心坎上了。”

    周姨娘见两个相谈甚欢,当下冷笑道:“前儿听说,城北的张财主家遣了官媒来,给他家小儿子说亲,我倒觉不错呢。富贵不说,最要紧的是他家小儿子长得一表人材……”

    “祖母!”蒋欣琼突然高喊,并怒目而立。

    “孙女不知蒋家何时有了这样的规矩?一个姨娘议论嫡女的婚事,祖母这是在羞辱我吗?”

    蒋欣琼年芳十四,长得端庄娴静,清秀可人。

    周雨睛当下笑着的脸就沉了下来。

    周雨睛侯府出身,家教甚严,长幼嫡次,渭泾分明。最是重规矩之人。

    这周姨娘是自己隔了房的内侄女,从小看着长大。当年周雨睛与周秀月的娘许氏走动的颇为频繁。二儿子未及弱冠时,许氏就曾在她耳边提及过两家亲上加亲的想法。

    周雨睛见这内侄女还算周正,当下有几分松动,只称等儿子考取功名再议亲。

    怎知,一向不理事的老爷在二儿子婚姻人选方面,出乎意料的坚定。周氏无奈之下,只能退而求其次,以贵妾纳之。

    周雨睛自感愧疚于侄女,故对她平日所作所为,只不要太过,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糊弄过去

    可再贵的妾,也是妾,说白了不过是奴婢。一个奴婢对着嫡长孙女的婚事指手划脚,传到外间,那是要成为笑话的。

    周氏重重放下茶盏,虚咳一声道:“周姨娘,还不快向大小姐赔不是,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蒋欣琼对祖母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态度很是不满,她灵机一动,高声道:

    “祖母,二叔如今升任扬州知州,正当谨言慎行,兢兢业业,一展宏图大治。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家业不齐,嫡庶不明,上下不分,妻不成妻,妾不成妾,还谈什么治国平天下!”

    蒋欣琼目光直直落在周姨娘身上,冷笑着又道:“一家仁,则国兴仁;一家乱,则国乱,二叔这官还作得作不得?我虽闺阁女子,却也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这一番话,铿锵有力,博古论今,只讲得一屋子人目瞪口呆。

    周雨睛听了半天才缓过神来,大孙女这是明白的告诉她,你想不想让你儿子升官发财?想,今天就不能糊弄过去。不然就白瞎了你安南侯府千金大小姐的名头!

    凡大户人家,谁家一日中不生些个口角。这本是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被大小姐这一番言语,立马上升到了一个政治高度。这高度还不是一般的高,是太高了。高到周氏无法反驳,无法申辩,只有仰望。

    周姨娘则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家了、国了,这跟我有半毛钱关系。倒是大小姐这一番架势,还真有当家主母的样子,日后不可小瞧。

    要说姜到底还是老的辣,周氏清了清嗓子,叹道:“我的儿,亏得你懂事明理,只委屈你了。周姨娘,从明天起,禁足一个月,抄些佛经,也好修修心,珊儿先养在我身边几日。”

    周姨娘一听,呆呆站立不语,她在想,大小姐刚刚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几句话就让她禁了足。禁足,这两个字突然让她惊醒,失声喊道:“姑母……”

    周雨睛看她张嘴,生怕她坏事,忙高声说道:“周姨娘,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还嫌罚得不够重?好了,我累了,都下去吧。”

    心中却暗道:“你这个嘴上把不住门的蠢货,这会喊姑母,还顶个什么用?”

    ……

    陈氏趾高气扬地带了两个女儿回了东园,忙关上房门,母女三个说起体己话来。

    蒋欣瑜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嫡姐:“母亲,母亲,今天姐姐真神气。”

    陈氏婆娑着女儿的手笑道:“到底是我女儿,这说出去的话就是不一样。不过女儿啊,你那国啊、家的,是个什么意思?”

    蒋欣琼正色道:“母亲,那话我昨天刚刚从大哥书房里看到的,至于什么意思,您也不用弄明白。只记着一点,对周姨娘,口头之勇不要逞,打蛇打七寸,方是正理。你若与她叽叽喳喳,只有跌份儿。”

    陈氏听了,便觉醍醐灌顶,心下为长女骄傲,得意地说:“欣愉啊,看到没有?你可得向大姐好好学学。虽说你不是我生的,我也一向把你当亲女儿看,母亲只盼着你们两个好。”

    要说这陈氏,心眼不大,爱黄白之物,阴晴圆缺都在脸上,也识不得几个字,对庶女却是不差,从无苛待打骂之事。

    蒋欣瑜认真的道:“母亲,我省得。”

    ……

    话说周姨娘回到院子,一气之下砸了美人瓶,打了送茶水的丫鬟,惊得下人们都不敢上前侍候,恨不能隐了身去。

    蒋欣珊无奈,只上前讨好道:“姨娘,要不我去跟祖母求求情?”

    周姨娘一把拉过女儿,搂在怀里,泣道:“还是我儿对姨娘好啊。你那堂姐真真可恨,牙尖嘴利,一肚子坏水,一看就是个福薄的。那陈氏更不是什么好东西!”

    周姨娘讲到伤心处,哀号了起来:“哎哟,我的命啊,怎么就这么苦啊?女儿,可不能跟姨娘学啊!你得堂堂正正做当家主母啊!你姨娘我,就是被那贱人顾氏给害的,硬生生的把嫡妻之位给夺了去啊,害得你和你哥哥都成了庶出,你可得牢牢记在心上,替姨娘报仇啊!”

    周姨娘自打懂事起,就对风度翩翩的蒋宏生爱如潮水。光明正大的嫁到他做正房奶奶是周姨娘这辈子最大的星语心愿。哪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本该是她的正室之位,偏偏被那顾氏截了胡。这便成周姨娘心底一千个伤心的理由。

    所以有事没事,她总要拉着女儿颠过来倒过去的说这一茬。

    蒋欣珊顺着周姨娘的话说:“我知道,姨娘。我在祖母跟前,一定帮你求情。”

    周姨娘听了,心里万分熨帖,抚了抚女儿的头,看了看女儿红润的小脸,得意的挑眉道:“珊儿,姨娘禁不了几天的足,姨娘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这是为何?”蒋欣珊不解道。

    “你父亲没几日就要走马上任了,太太一向不喜欢她,怎会让她跟去扬州?你父亲啊,肯定是带着我们。你祖母让我禁足,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给别人看罢了!”

    蒋欣珊喜上眉梢道:“姨娘,我与哥哥也要去吗?”

    周姨娘点点头,道:“那是当然。晚上,我就跟你父亲提这事。”

    蒋欣珊一听,不乐意了:“姨娘,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早不跟父亲说,万一让那边占了先,你可别再找我哭。”

    周姨娘讪讪笑道:“我的儿,别急。旁的姨娘不敢说,但这事啊,她绝对占不了先。”

    其实周姨娘早在蒋二爷的进职文书下来那天,就提起过去扬州的事。

    那天晚上,她特意打扮一番,头发松松挽着。

    一番云雨之后,周姨娘披着衣服给男人擦了身,轻言细语的在他耳边说起了要求,顺带着往里轻轻吹气。

    蒋宏生闭着眼睛回了一句:“这事,我心里有数!”便背过身沉沉睡去。

    周姨娘一肚子话还未表白,就这样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周秀月跟了蒋宏生将近十年,独独看不明白这男人心里的想法。

    他容忍她争风吃醋,胆大妄为,却在她每每要把顾氏踩在脚底时,毫不留情出手打压。

    这些个问题,对于像周氏这样简单的人来说,委实复杂了些。她从不深想,想了也不会明白。她只在意今晚二爷会不会到她屋里来,她要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才能得二爷的喜欢。

    ……

    次日入夜,蒋宏生来到太太卧房。今天,几个朋友在德月楼为他送行,闹得有点晚。刚刚回府,就被太太守在门房的人请了去。

    周氏半靠在床上,钱妈妈正侍候用药。喝完药,漱了口,挥手示意钱妈妈出去。

    蒋宏生上前给母亲请安,听闻母亲今儿吃的好,身子轻快,一切都无恙,方露出轻松的表情。

    周氏二十八岁生下的蒋宏生,在当时算是高龄产妇,之后又一直无所出,相比大老爷,更偏疼这个么儿。

    看到儿子在跟前问这问那,周氏自是觉得舒心。想到儿子不日即将赴扬州上任,又是得意,又是不舍。

    周氏开口道:“宏生啊,再过几日你出发了,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母亲这心里,真是舍不得。”

    蒋宏生上前坐在床沿,掖一掖锦被,柔声道:“儿子也放不下母亲,这两天左思右想,正想跟母亲商量呢。家中的产业都在苏州府,大哥打理得甚好,母亲要是放心,就跟着儿子去扬州养老吧。”

第十二回 吃醋

    周氏的眼泪刷的流下来,心道还是小儿子有孝心啊,不枉我偏疼他一番。

    用帕子轻轻掖掖眼角,周氏叹道:“我老了,走不了那么远的路。再说这一大家子人,怎么能舍了去?你父亲还在青阳镇,万一哪天想回来,这府里没个人,岂不是又伤了他的心!我啊,就守着这府里,等着你回来。”

    蒋宏生看着周氏流泪,不由的也淌下泪来。母亲最近老得厉害,身体也大不如从前,做为儿子的他,是真心实意想让母亲去扬州安享晚年。

    自蒋宏生记事起,父亲就不经常回家,是母亲一手带大他们兄弟俩个。那些漫漫长夜,蒋宏生眼睁睁的看着母亲一个人从青丝熬成了白头。

    周氏轻轻的叹道:“你大哥没你有出息,母亲还得看着他几年,只是不放心你一人在外,没个知冷知热的人。这心里啊,难受的紧。”

    蒋宏生如何听不出母亲话中的深意,当下便道:“母亲,顾氏就留在府里侍候你,让秀月和远哥儿、珊姐儿跟我去扬州吧,你看如何?”

    周氏满意的点点头道:“你能这样安排,甚好。阿秀这些年侍候你尽心尽力,又为你生下一双儿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虽气量小了些,倒也不失本性。当年,要不是你父亲横插一脚,你和她青梅竹马,门当户对,多好的姻缘。偏偏多了顾氏,真真是委屈了这孩子。好在顾氏也算安守本份,不争不闹的,是个聪明人。”

    蒋宏生脸色变了变,轻咳一声,掩饰过去。

    周氏自顾自说话:“你膝下只二子二女,这四小姐又是个不中用的。这会到了扬州,让我再抱上个孙子,就算是给母亲尽了孝。蒋家一向人丁单薄,你大哥一房也只得一子。这些年香的,臭的都往屋里放,早亏了身体。我啊,就指着你为蒋家多开枝散叶。”

    蒋宏生心下极不自然,却柔声道:“母亲少操些心,只把身体调理好,将来还等着享儿子的福呢。”

    周氏笑道:“我啊,就是一辈子操心的命。”

    言毕,周氏从枕下拿出几张银票,递到儿子手里:“你走马上任,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用钱的地方多,这些银子拿去用,不够母亲这里还有。”

    蒋宏生略看一眼,足足有万两。

    蒋宏生忖度半晌,也没有推辞,只泣声道:“儿子不孝,上负朝廷恩泽,下辱祖宗名目,而立之年不曾光宗耀祖,还要母亲私下贴补,真真是羞愧于心……”

    周氏拍拍儿子的手,慈祥道:“你我母子还需要讲这些虚的作甚?你孝顺不孝顺,母亲心里有数。去吧,让厨房弄些清淡的饭菜,用些再睡。”

    蒋宏生把银票放置怀里,刚起身复又坐下:“母亲,这两天我给元晨相看了个先生,晨哥儿过了年整四岁,也是时候启蒙了。整日厮混,怕误了这孩子。”

    周氏点头称是:“航哥儿在你身边,我是放心的。晨哥儿年岁尚小,有个先生看着,倒也是好事。只这先生的学识要好,人品更要好。”

    蒋宏生一一应下,见母亲脸有疲色,略再坐了几分钟,方告退出来,匆匆回一西园。

    西园有两处最好的院落,秋水院雅静清幽,青山院芬芳四溢,分住着是顾氏和周氏两人。

    蒋宏生站在园门口,久久不动,半晌,才抬脚往秋水院走去。

    ……

    顾玉珍对蒋宏生这个时候来,显然有些诧异,略略皱眉,便上前替他更衣,洗漱。

    蒋宏生看着这个为他忙活的女人,心中一痛,搂着往床上倒去。他需要迫切进入她的身体,才能感觉到她的存在。

    顾玉珍的手抚上了这个急切,有些粗鲁的男人的背。蒋宏生一阵颤栗,动作慢慢轻缓起来。最后一个冲剌,蒋宏生伏在顾氏身上,久久不动。

    顾玉珍蹙眉推了推身上的男人,男人翻身下床,唤丫鬟送热水进来,绞了帕子,细细的帮嫡妻擦起身来。

    事毕,蒋宏生搂过顾氏,轻轻抚摸她后背,温柔道:“我帮晨儿请了个先生,人品学问都很好,过两天我就带周氏去扬州了,你在家万事当心,有事只管捎信给我。”

    顾氏一听周氏两个字,眼中渐渐有了冷意。

    “母亲身体不好,你多顾着些。这些年父亲万事不管,她一人拉扯这个家,也不容易。上了年纪的人,性情,脾气变了许多,你多担待。若有委屈,只等我回来罚我。母亲刚给了些银子,我已放你枕下,收起来吧,为两个孩子多存些。我书房的暗格,你是知道的,中间第三个里面是我这些年存的私房银子,都留给你。”

    顾玉珍心中冷笑,眼角一滴泪珠无声无息的划落,却轻声道:“我省的。夜了,睡吧。”再不肯多说一句。

    蒋宏生看着顾玉珍沉沉睡去,精致白皙的脸上略有淡淡的疲倦。

    当年桂花树下莞尔一笑仿佛就在昨日,又似恍如隔世。这些年,她脸上常常挂着疏离的笑,温柔,平和,娴静,话却越发少了。

    那些柔情缱绻,软语温存的日子,仿佛只在梦中出现过。他知道她心里的伤,那也是他的伤。他无能为力替她抹去心里的伤,只盼着有一天,那伤慢慢痊愈,渐渐消退。

    蒋宏生低头吻了吻女人的脸,把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困倦的闭了眼。

    ……

    蒋家二爷临行前的五天时间,除了给母亲请安外,都在秋水院厮混。

    他不仅给儿子请了西席,还不知从哪儿找了个武师,并买了四个六七岁上下的小子陪儿子晨起练功,给儿子使唤。

    他亲自给儿子上了开蒙的第一课,并手把手教儿子写下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字。

    随后,他把大爷蒋宏建请到书房,兄弟俩关上房门密谈了半天。

    他每天陪着顾氏在议事房里听下人回话,并时不时的向府里大总管蒋大投去意味深长的几眼。惊得蒋大冷汗直滴,一连几天,里头的衣衫都是湿的。

    余下的时间,他只跟在顾氏身边。白日里,夫妻俩个同进同出,同吃同饮。夜里,他缠着顾玉珍,不知疲倦,一次又一次,直至筋疲力尽。

    ……

    蒋宏生反常举动,引得周姨娘肝疼,心疼,身上无一处不疼。饭也吃不下了,觉也睡不着了,连打扮都没了心思。

    女人吃醋是天生就有的本事,然这吃醋也有高雅,庸俗之分。

    红楼梦里林妹妹吃了一回醋,娇滴滴的背着花锄葬花去了。一首“葬花吟”引得花也凋谢,鸟也悲鸣,真真是高雅到极致!

    蒋府周姨娘吃一回醋,一哭二闹三砸东西,并向着秋水院方向唱叫扬疾,冷嘲热骂。水平堪称一流,不过是粗俗的一流。

    青山院负责跑腿的丫鬟,一日三次到秋水院请二爷,小腿跑细了一圈,偏二爷连个面儿都没露。如今这丫头一进青山院,先把头低下三分。

    负责洒扫的丫鬟,这几日也是暗中叫苦不迭。看着被碎渣滓划破了几个口子的小手,心中直叹:“二爷啊,您倒是快些来撒,再不来,指不定这口子就到脸上了,我还指着这脸嫁人呢!”

    ……

    蒋玉珊现在没空听姨娘哭诉,听说扬州城的官太太,小姐们都爱聚个会,游个园,她正忙着收拾衣衫首饰,打点箱笼。

    祖母今天又赏了她一对金雀儿祖母绿簪子,上嵌蓝色宝石,喜得她一整天嘴角都往上扬。大伯母,大姐,二姐,都送了好些礼物来,就连大哥哥也派小厮送了一套头面。

    她怕自己兴高采烈的神情跟姨娘的肝肠寸断形成鲜明对比,让姨娘看了雪上加霜。

    在无法改变现状的时候,蒋欣珊更愿意用黄金珠宝,凌罗绸缎来改变自己的心情。

    蒋元航更是懒得理会周姨娘。前些日子嫡母把四妹妹院里的丫鬟分散到各房,给了他两个绝色的,心下正痒痒如何弄上手。

    蒋元航今年十岁,跟着蒋宏生读了几年书。蒋宏生对他甚至宠爱,读书也不用强,只凭他兴趣。蒋元航乐得自在,每日里在太太跟前逗逗趣,跟丫鬟们嬉笑一番,日子过得优哉游哉。

    ……

    周氏听闻侄女闹腾,先是气得不愿理睬,看着实在不像话了,只得派人把她请来。

    看周姨娘一副被霜打的蔫茄子样儿,周氏只恨铁不成钢。

    这叫什么事?往常老二天天歇你房里时,人家顾氏不照样过活。这才几天,你就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做给谁看?

    她恨声道:“行了,你也不用脑子想想,二爷到扬州,少则几个月,多则一年半载不得回来,只带着你们一家三口上任,你还要怎样?这会他心里对顾氏有愧,多陪几天,多看几眼儿子,再正常不过的事,你吃哪门子的干醋?”

    周姨娘很是委屈的叫了声:“姑母!”

    “把眼光放远些,别只顾着眼前,到了扬州把二爷服侍好了,怀上个小子,才是正事。到时候,你我才能行事。这会闹,你不臊,我都替你臊得慌。”周氏语重心长道。

    周姨娘心中委屈更盛。你以为你儿子天天在我房里,我就能生出儿子来了,哪次不是我费尽心思。要不然,他十天半月都不会碰我一下。我那一双儿女,可不就是这样得来的?只这闺阁之事,周姨娘就是再笨再蠢,也明白不能与姑母说。

    她咬牙道:“定是顾氏那妖精,缠着二爷不让走。姑母你可得为我作主。”

    周氏一听,气了个倒仰,敢情我说了半天,你是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钱嬷嬷忙上前帮着顺气,软语相劝。

    周氏无力的看着周姨娘,摆摆手示意她回去。

    周姨娘见姑母脸有愠色,道了个福,转身便走。

    周氏长叹一声,道:“都说知儿莫若母啊!钱嬷嬷,等我两眼一闭,她若还是这样,这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钱嬷嬷忙劝慰道:“太太这是说的什么话!二爷是个孝顺的,便是有这么一天,也会念着太太你,善待周姨娘的。”

    周氏听了,无可奈何道:“哎,但愿如此吧!”

第十三回 宋姨

    三日后苏州河码头,蒋宏生登舟起程,把周氏哭得跟泪人似的。

    周姨娘站在二爷身边,看着前来送行的众人,脸上越发笑得得意。

    哼,你顾氏再有狐媚的本事,也狐媚不到扬州去。

    蒋元航,蒋欣珊分站两旁,居高临下打量着送行的众人,想着父亲只带着他们兄妹俩上任,心中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顾玉珍冷脸旁观,神色未变,搀扶着伤心欲绝的周氏,目光似一谭湖水,深邃而平静。

    陈氏见那母子三人的德性,冷笑连连,懒得多看一眼,只回过头跟儿子、女儿说话!

    ……

    蒋府送走了蒋二爷,顿时清静无比。

    老太太因送行之日吹了冷风,染了风寒,卧床静养。两个儿媳轮流侍候,请安问脉,端茶递药,半个月方才无碍。

    顾氏既管着家,又照顾儿子,还得在老太太眼前侍候,无暇悲秋伤月。若得空,总有大嫂陈氏带两个女儿过来说话。别家都道妯娌难处,这家两人相处却是甚好。

    所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这话果然不假。

    陈氏不喜周秀月,却对性子柔和的顾玉珍颇为欣赏。顾氏为人低调谦和,即便当了家,也如从前一般无二,又识得几个字,做得一手好女红。比着周秀月,陈氏只觉得百般顺眼。

    顾玉珍则因为女儿不在身边,看到两个侄女,心下欢喜,只当作自己女儿看待,但凡有些好吃好玩的,先尽着两个侄女,倒把儿子落在了后头。

    欣悦,欣愉自是能感受到婶婶的情意,越发亲近起她来。一时间,蒋府两房和睦相处。

    ……

    京城,月夜。

    猫儿胡同一座二进小宅院的桂花树下,一中年美妇神色哀伤,站立着久久不动。

    半晌,从西厢房走出一少年,轻轻给女子披上披风,并顺势搂住了女子的肩。

    少年低声哄道:“母亲,夜凉,快些回屋吧!”

    美妇难掩眼中伤痛,凄声道:“也不知你父亲如何了?”

    少年哄劝道:“二哥托人捎来的书信中不是说了吗,父亲回了祖宅,生了场病,现已全愈了。母亲不必为他担心。若实在放心不下,悄悄递个信也不是不可以。”

    美妇摇摇头道:“不用,这些年他为我,为我们徐家,付出太多。这个时候离得他越远,他就越安全。”

    少年拍拍美妇肩膀,轻轻叹出一口浊气。

    母子俩静静的站立片刻,搀扶着回了屋子。

    ……

    蒋欣瑶现在的生活及其有规律。

    上午跟着老爷子写写字,看看书,听听课。下午跟着绣娘,学女红。读书写字,不在话下,这女红可要了蒋欣瑶同学的小命。

    对于前世连颗纽扣都钉得东倒西歪的人来说,要在锦布上绣出鸳鸯戏水,花鸟鱼虫,就如同小学生去参加高考,那是赶着牛车拉大粪——送死。

    原谅欣瑶同学刚刚说了粗话。因为她觉得自己要再跟那块布较劲,很快就会七孔流血,气绝而亡。

    当然,这也不能怪小欣瑶,要怪就怪老天爷,在她脑子里什么都装了,唯独没有装针线。更何况,人生如何能十全十美?总有些许遗憾,她蒋欣瑶总不能把把刷子都行。

    所以当李妈妈第十次偷偷进屋,只为看看小姐忙活了半天,有没有绣出一片竹叶时,蒋欣瑶忍无可忍,把手上的针线往几上一扔,对坐在她面前,正悠闲的喝着茶水,吃着点心的绣娘宋芸叫苦道:“宋姨,我是官老爷下轿了。”

    宋芸面无表情道:“怎么说?”

    “不(步)行!宋姨,我不想学了,家里有绣娘,哪需要我学这个?再说,我也没这天份啊!”

    宋芸优雅地吃完最后一口点心,喝了口茶漱漱嘴,掸了掸衣袖,慢慢站起来,扑通一声,直跪在蒋欣瑶面前,哭得惊天地泣鬼神。

    “小姐啊,你要好好学啊,你不好好学,老爷就要扣我工钱。我家里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都指着工钱过活啊!小姐啊,你这是要逼我去死啊!我死了不要紧……”

    “你死了不要紧,你那八十老母,三岁小儿可就活不成了!我说宋姨,能不能换个方式,好歹也说些新鲜的行不?”蒋欣瑶扶起宋绣娘。

    宋绣娘,全名宋芸,今年三十,青阳镇人。因丈夫早逝,带着婆母、小儿以刺绣为生。只这婆婆今年五十有五,三岁小儿如今也已经是个十三岁的半大小子。

    “小姐,既然要听新鲜的,宋姨我今天就讲些新鲜的给你听,听完了,小姐若还是不想学,我自到蒋老爷面前分说去!”

    宋芸见欣瑶油盐不进,决定使出杀手锏。

    蒋欣瑶一副息听尊便的样子,即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小姐啊,你知道女人这辈子图个什么?无非就是嫁个好人家。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可这饭啊,也不是人人都吃的好,总有那命苦之人。我就是那苦命之人啊!”

    蒋欣瑶见她又嚎上了,心下很不以为然。

    宋芸咬咬牙,又道:“从小我就是个坐不住的。我这性格,小姐是聪明人,这两天也能看出不少。我十五岁嫁到刘家,孝敬公婆,侍候丈夫小姑,两年后生下恒儿,就是我家那皮小子。刘家有几亩薄田,在青阳镇上有个成衣铺,我啊,委实过了几年舒心日子。”

    欣瑶慢慢被吸引了过去,当下静心凝听!

    “有一年铺子招绣娘,来了个手艺特别好的**,长得也清秀。她绣的衣裳,总能多卖好几文钱。这一来二去,跟我家那口子勾搭上了,就想纳她进门。我不愿意!”

    欣瑶忍不住截了她的话,问道:“芸姨,你为何不愿?”

    宋芸轻叹一声,红了眼眶道:“他成亲那会指天发过誓,说这辈子只跟我一人过活,只对我一人好。可是没几年,就全变了,你让我怎么甘心啊,小姐!”

    欣瑶摇摇头,心道不甘心又如何?

    “他说这**人长得俏,手艺也好,铺子离不了她,怕留不住人,纳她是最好的办法。我死活不同意,他就带着**住在铺子不回来。家里两个老的也不给我好脸色看。我心一横,不就会绣几朵花吗,老娘我学。我这手艺就是那时候学出来的。”

    宋芸看着自己一双手,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

    “我到铺子找他,告诉他,那**能做的,我也能做。他看都没看我一眼,就说:‘你看看你的样子,再看看你的手,你这双手,跟她的手能比吗。’”

    欣瑶走过去,轻轻抚摸着宋芸粗糙的手,心疼的看着她。

    宋芸终是忍不住,擦了把眼泪:“我在他们家,老妈子一样侍候一家人,累活、苦活抢着干。人老了,手粗了,他倒嫌弃起我来了。哎!我也就想通了,这男人啊,喜欢你时,把你当个宝;有了新欢,看你一眼都是多余。我心一横,带着儿子回娘家住,自己做活养活自己,谁的气也不受。”

    蒋欣瑶心里为宋芸竖起了大拇指。君若无情我便休,世上能如宋芸这般绝决的女子,恐怕也不多!

    “要说这报应啊来得还真是快。没多久那**卷了铺子所有的钱,跟个外乡人跑了,铺子也被她偷偷卖了。我家那口子当下就吐了血。小姑哭着来求我,我二话不说,拉着儿子就回去看他。瘦得皮包骨头没形了,几个月他就去了。”

    宋芸眼中的泪意一闪而过。

    “我公爹在儿子去后一年,也跟着去了。婆婆一病不起。我当了家里能当的东西,给婆婆看病。白天下地干活,晚上给人做绣活。两年后,还清了债,这个家才算缓了过来。”

    欣瑶拉着宋芸的手,心中酸涩难当。

    宋芸耸耸肩,自嘲一笑道:“小姐啊,这男人要变心,是财到光棍手——去无回头啊!我们女人活得累。命好的,找个靠得着的男人吧,还得看着他的脸色过日子,日子久了,指不定哪天就变了心;命不好的,那日子就更不用说了。”

    欣瑶轻轻唤道:“宋姨!”

    “有道是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谁都不如靠自己。现在想想,多亏得当时我要强,非要跟**比比高下,争这口气,没日没夜的学针线,如今就靠着这门手艺,才活了下来。”

    宋芸反过来把欣瑶的手握在掌中,悠悠道:“小姐你命好,托生在这样的家里。但终有一天,也要嫁人,也要看人脸色过日子,婆家一看你这手女红,那是要低着头看你的。再说了,男人的贴身衣物总不能指着其它女人来做吧。我当时就是看着那**做的衣服他贴身穿着,才知道,这男人不会回头。”

    蒋欣瑶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宋姨,就凭你这股子劲,你的日子也不会差。就是手再粗糙,也还能找到知你心的人。我跟你学,不是为了要给男人做衣裤,也不是想让别人高看我,是因为我喜欢你这样敢作敢为的女子。”

    宋芸不好意思的讪笑道:“小姐把我讲得,像朵花一样,我啊,不求什么知心人,只求不憋屈的过日子。人活一世,能快活几个年头?宋芸我有一日快活,便快活一日,凭本事吃饭,我谁的脸色也不瞧!”

    李妈妈在旁,听得直抹眼泪。

    自此后,蒋欣瑶一心一意跟着宋姨学女红,一日三个时辰,再苦再累,从无二话。

    没过一两个月,便有长进,至少帕子上绣的梅花是梅花,竹子是竹子,喜得李妈妈每次看到宋芸,就似看到偶像般激动。

    蒋老爷听闻后,抚了抚花白的胡子,对着蒋福说:“我这孙女,虽痞赖了些,心性却是坚定,只认准的事,必有所成。”

    蒋福听了,无声的翻了个白眼。心想,老爷哎,你是不知道你这孙女,那可是一肚子坏水。我这几十年的道行,可就算栽在她手里???p>

第十四回 打算

    几日前,蒋福领着两个衣衫褴褛,面黄饥瘦的孩子进了小姐的怡园。

    蒋欣瑶当时正在为一朵牡丹花的绣样犯愁,听冬梅来报,忙放下针线,拉着冬梅的手往院子里去。

    欣瑶看了一眼,吩咐冬梅领着姐弟俩去沐浴。

    蒋福刚想着告退,蒋欣瑶叫住他,问:“福管家,从哪找到这两个孩子的?辛苦你了。”

    蒋福欠欠身,客气道:“为小姐做事,哪谈得上辛苦。”

    蒋欣瑶一听乐了:“哟,福管家今天可吃了糖?”

    蒋福忙道:“老奴从不吃糖。”

    “那怎么今天福管家的嘴特别会说话,特别甜呢?”

    蒋福气闷,搓着手不知如何回答。

    欣瑶也不理他,只笑道:“福管家,你还没说从哪里找到的呢,花了多少银子啊?”

    蒋福忙道:“老奴从县城西头的叫花子那打听到的消息,这弟弟一直当街要饭。姐姐自卖给凝香楼做丫鬟,卖了五两银子,买了口薄棺,葬了其母。老爷花了五十两才把人赎了出来。”

    蒋欣瑶看着蒋福胖胖的脸,不怀好意道:“福管家,凝香楼是做什么用的?”

    蒋福只觉得血往脸上涌,身形有些不稳,忙推脱道:“小姐,老奴见识有限,不大清楚!”

    蒋福胖胖的圆脸十分可爱,蒋欣瑶忍不住又逗他。

    “福管家,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怎么不成个家啊?难不成……”

    蒋福心头一颤,双腿发软,忙道:“小姐,老爷还在等我回话呢,这是他们的卖身契,您收好。”

    说罢,往冬梅手里一塞,逃也似的离了去。

    蒋欣瑶轻咳一声,对着冬梅笑道:“这福管家,别看他胖,跑得还不慢,连银子都不问我要。哎,我也没说他什么,怎么就把他吓成这样了!冬梅姐姐,难不成越胖的人,胆子越小?”

    冬梅笑笑说道:“小姐又调皮了,每次都捉弄福管家。仔细李妈妈说你。”

    蒋欣瑶双手背立,抬头看天,故作深沉道:“冬梅姐姐,这无趣的日子过多了,是要嫁不出去的。”

    气得冬梅一瞪眼一跺脚,红着脸扭头就走,再不理她。

    蒋欣瑶哈哈大笑,片刻脸上的笑退去,露出孤寂的神色。

    ……

    半柱香过后,跪垫上跪着洗干静的两人。

    欣瑶细细打量一番,笑问道:“可都吃饱了?”

    两个只点点头,不敢作答。

    欣瑶再问:“都多大了?叫什么名?”

    姐姐忙回道:“我叫沈莺归,今年九岁;弟弟叫沈燕鸣,今年七岁。”

    “燕鸣过后莺归,晏殊的木兰花词中第一句就是它。”

    蒋欣称瑶赞道:“好名字,看来你父亲是个读书人。你们可识得字?”

    莺归点头道:“父亲在时教过我们,识几个字,不多!”

    欣瑶笑道:“已经很不容易了,我这里缺个丫鬟和跑腿的小子,你们可愿意跟着我?”

    欣瑶说完自己都楞住了,依稀记得前世有部电影中有句台词:”跟着我,有肉吃。”

    她自嘲的笑了笑,这日子,果然是繁花似锦啊!

    莺归和燕鸣惊得说不出话来。

    母亲走后,姐弟俩受了无数冷眼唾骂,周围人像躲瘟疫一样避着他们。饥饿挨打成了家常便饭。从没有一个人用温柔的眼光看着他们,问他们,可吃饱了,愿不愿意跟着她。

    眼泪刷刷的从两人眼中涌出,半天没止住。

    欣瑶笑道:“哟,原来还有人比我这小孩更爱哭鼻子的。“

    李妈妈在一旁笑道:“瞎说,小姐从来不哭鼻子,小姐只会让别人哭鼻子。”

    姐弟俩一听,眼泪更多,磕头不止。

    蒋欣瑶忙止住他们,笑道:“要谢不在这一时,好好当差,以后日子长着呢。李妈妈,莺归我就交给你了,燕鸣让他跟着蒋福,只说是我的意思,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

    姐弟俩复又磕了几个头,李妈妈领着姐弟俩出去。

    宋芸看这蒋家小姐的一言一行,不由心下暗叹。这四小姐,虽年纪尚小,形容不足,行事却老练,性情也平和,只觉得可亲。至此后,她越发的用心教导。

    ……

    是夜,冬梅侍候小姐入睡,见小姐拿了本书倚在靠枕上,精神头还好,便问道:“小姐,前儿买来的丫鬟规矩学得都差不多了,小姐看怎么个安排法?”

    欣瑶放下书,道:“冬梅姐姐,这事你拿主意。”

    冬梅一听,便知小姐放权于她,忙道:“照府里的规矩,小姐身边该有两个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四个三等丫头,小姐不如明日见见,再做定夺。”

    冬梅的话,欣瑶听得相当明白。

    每个主子身边的近侍都是丫头,然丫头也分二六九等。谁近身端茶倒水,谁掌管钗钏盂沐,谁能在外间屋里上夜,都有定制。各个丫鬟的工作性质,服务范围,月薪待遇,里外亲疏,皆有法度可循。

    主子身边的大丫鬟就相当于领导身边的二把手。这二把手挑得好不好,跟不跟领导一条心,能不能幸福着领导的幸福,悲伤着领导的悲伤,这是个相当重要的问题。

    欣瑶如今重用冬梅,占了大丫鬟一个份额,拿一个月一两银子的分例。这另一个是谁,冬梅不敢作主。

    欣瑶点头思虑道:“我看莺归不错,跟李妈妈学几天规矩,就让她跟着你吧。”

    冬梅奇道:“莺归刚来,小姐为何如此看中她?”

    欣瑶把书扔在一旁,笑笑道:“一个能把自己卖了,只为给母亲买口薄棺材,又偷偷接济弟弟的人,光这份孝心我便喜欢。”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欣瑶觉得一个受过她恩慧,且在关键时候能牺牲自己,重情重义的丫鬟,将会是她很好的臂膀。

    ……

    既然要活,就不要光看到眼前的安逸,也得看到以后的风雨。她不可能永远留在青阳镇的老宅,总有一天,她得回去,那里才是风雨的开始。

    这些日子与祖父朝夕相处,蒋欣瑶发现祖父是个博学多才,鹤立独行的人。外表看着甚为冷清,处长了,才知道他是个重情重义的。

    倘若日子就这么波澜不惊的过也就罢了,然而祖父的身子自那一病起,一月里倒有十来天不自在。请医问药成了常事。若哪一天祖父果真一病不起,她随时有可能被送回蒋府。

    回蒋府,欣瑶是不愿意的。为啥?

    母亲顾氏与周姨娘的pk赛,太太周氏是裁判。

    顾氏是蒋老爷做主娶进门的。背后站着的是蒋老爷。

    周姨娘是周氏做主娶进门的。背后站着的是太太周氏。

    蒋老爷不仅致了仕,还公然与太太闹翻,自个都已落魄到隐居老宅度日,说出去的话基本可视同空气。

    周氏当年为了拢住老爷的心,不得已才接受了顾氏做儿媳。如今蒋老爷单方面与她撕毁合约,周氏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有道是朝中有人好做官,顾氏孤军奋战,先输一程。

    反观周姨娘,要嫁妆有嫁妆,有靠山有靠山,要儿有儿,要女有女。都说母凭子贵,身后还有个力挺她的人,她怎么就不能为自个搏个好前程?

    有道是姨娘不可怕,就怕姨娘后台大。姑侄女同心,周秀月先赢一程。

    比完背景比生育。

    这两人各自育有一双儿女,在生育方面属于同一条起跑线。但是蒋家二爷去扬州做官,威风凛凛跟随而去的不是正妻,而是妾室。

    顾氏在家独守空房,再肥沃的土地,若没了耕种之人,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空着。

    反观周姨娘,如今刚满二十七岁,保养的极好,正可谓土肥壤沃。播种之人再使把劲,收成择日可待。更何况内宅之中,她一枝独大,蒋家二爷日日歇在她房里,想不怀上,也是件极难的事。

    顾氏与周姨娘pk第二局,顾氏完败!

    倘或周姨娘再生下一子半女,周氏再吹吹黑哨,使使阴招,欣瑶深深叹息,母亲啊母亲,你拿什么来拯救你在蒋家危危可及的正妻地位啊?

    撇开这些外在因素不谈,只说那周姨娘暗藏的心思,早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俗话说得好啊,不想做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被扶正的姨娘,不是好姨娘。

    想当年蒋老爷尚在任上,顾氏背后的靠山还妥当的很,那周姨娘就敢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不仅生生压顾氏一头,还明目张胆的向她这个蒋家嫡出的小姐下黑手。

    更何况如今蒋老爷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那周姨娘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心思,只怕就是野马脱了缰绳,拢都拢不住。

    欣瑶想起那一夜的恶梦,那只在背手把她推倒的黑手,便觉得冷汗淋漓。

    唉!她蒋欣瑶有娘的时候是根草,没娘的时候是根杂草,说来说去,都是逃不了被拔的命运。

    这事若在一年前,蒋欣瑶是乐其所见的,只是如今,她答应女儿无论如何,得好好活下去,那么,她不得不为着以后打算。有这样的忠仆在身边,多多少少也有点安全感不是?

    蒋欣瑶叹气,若有人真心想你消失,再多的忠仆也没用。在这件事情上,就看她那个便宜老爹愿意不愿意出手力挽狂澜了!

第十五回 日子

    上回书说到蒋欣瑶把宝押在了蒋家二爷身上,因为她耳聪目明的知道:这个时代女子的地位,多数是男人给的。

    男人愿意捧着你,你就能呼风唤雨;他不愿意,就算你再有本事,再多生几个孩子,不得他心,也是无用。

    这就好比前世的选秀。在那个充斥着商业、算计,令人眼花缭乱的缤纷世界里,谁都想生活在镁光灯下,过众星捧月的生活。冠军只有一个,这就看幕后操纵者的喜好。

    若他喜欢林妹妹型,凭你再端庄温柔,才自精明,也还是入不了他的眼。

    若他喜欢宝姐姐型,恁你超凡脱俗,才华横溢,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病秧子。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你是不是能实现他经济利益的最大化。贾家为什么舍林娶钗,不是因为那薛宝钗行为豁达,随份从时,而是家中银钱万贯。

    倘若她林妹妹父母双全,老子巡盐御史当得好好的,油水足足的,嫁妆丰丰的,那贾家还不鼓掌夹道欢迎,只可惜,她林妹妹除了一身病,还有什么?

    所以说,照眼下形势看来,周姨娘的胜算更大些,到底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如今安南侯府这颗大树,可不正是枝繁叶茂吗!

    蒋欣瑶苦笑不已。

    父亲啊父亲,但愿你的头脑能灵活些,眼光能放长远些。

    是棵好树也便罢了,若是棵空心树,歪脖子树,外头看着枝繁叶茂,里头却是虫吃鼠咬,你这根小藤依付上去,怕也是早死早投胎的命。

    更何况,一个好的园丁,是不会有机会让任何一棵大树长得过于茂盛,会时不时的修剪一番,必要时甚至连根拔起。这就要看这棵大树是不是照着园丁的意愿去生长。

    安南侯府这颗大树是不是符合园丁的意愿,蒋欣瑶不得而知。但有一个道理她蒋欣瑶清楚明白,那就是盛宴必散,荣及必衰。

    ……

    冬梅自然不知道小姐这一番想法,只觉着小姐是个重情义的人。她与李妈妈不同。

    小姐从小就是李妈妈奶大的,李妈妈跟在小姐身边足足有六年,情谊谌比母女。李妈妈就是再不济,后半生也有了依靠。

    她这个空降兵一来,小姐里里外外全交给她,这份信任令她倍感窝心的同时,也有了压力。

    为人奴婢,图的就是个好主子,有了好主子,便有了好归宿。如今小姐在老宅过得舒心,也总有回去的那天。既然奶奶把她给了小姐,小姐的好坏与她这个下人可就息息相关。

    冬梅想着,眼下之际,唯有把那几个小丫鬟手把手**起来,能堪大用才行。就算日后回了府,也能把小姐护个密不透风。

    主仆俩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打算,一时也就没了话!

    ……

    莺归与燕鸣二人,自从跟了小姐以后,头一次觉着能穿上干净的衣裳,吃饱饭是多么的幸福,再不想过往日里挨打挨饿,受人白眼的日子。

    姐弟两个对这个比她们小几岁的小姐,心里头充满了感激,恨不得把命给了她才好。两人私下约定,好好学本事,将来在小姐身边做个得用的人。

    买来的六个小丫鬟,也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要不是日子过不下去,哪个爹妈舍得卖儿卖女。四五岁的年纪,已学会看人脸色,心知侍候好小姐,才有出路。每日里跟着李妈妈战战兢兢地学规矩。

    这个年岁,放在前世,正是在妈妈怀里撒娇,打滚的时候,蒋欣瑶看着,心中不忍,却也无可奈何。

    这些丫鬟将来一旦到了蒋府,行差一步,轻则挨骂,挨打,重则失了性命。倒不如先苦着,拘着,也总比将来闯了祸来得强。

    蒋欣瑶狠狠心,装作视而不见,成日里混在祖父书房,免得看了心里难受。

    人生下来就是身不由已的,命运把你安在哪个时代,哪个地域,哪个身份,你就得遵循哪个时代的道德标准,行事准则。即便是她这个蒋府四小姐,一样得照着这个时代的规矩来,坐卧起居,言谈举止,德言容工,一丝一毫都错不得。

    蒋振平日骨子里最将规矩视作粪土,却也深知女子德,言,容,工的重要性。且蒋欣瑶生性懒散,万事随心,虽然蒋老爷私下颇为欣赏,表面上却常常板着脸申斥几句。

    偏偏蒋欣瑶深知祖父是只披着狼皮的羊,也不惧怕,依旧我行我素,只把蒋振气得个倒仰。

    没几日,蒋振便特意让蒋全到外头请了个教养嬷嬷,指引她平日里的一言一行。

    蒋欣瑶见祖父动了真格,只得硬着头皮跟着那嬷嬷学了大半年。

    这个时代,男子们五六岁就开始在学堂里念“人之初,性本善”;女子们则六七岁开始学做针线学规矩。讲究的大户人家女子甚至还要学琴棋书画,学管家理事,为的就是将来嫁个好人家,不被婆家人轻视。

    蒋振冷眼瞧着孙女半年来举手投足间有了大家小姐的风范,初时顿感欣慰,再仔细一瞧,那慵懒,随意的性子反到深入骨髓。原来只是“形”,如今倒好,变成了“意”,一时又悲又喜。

    蒋振暗地里思量再三。心道面上看着有模有样,也就够了,何必非得生搬硬套,弄得个千篇一律呢。似那些个大家闺秀一板一眼的作派,也没甚意思。所以也就睁只眼闭只眼随欣瑶去了。

    蒋欣瑶浑然不知自己的变化。

    一个受了三十年女性解放思想,风风火火闯九州的人,哪里能一下子就适应闺中娇小姐的行事作风。刚开始也只是东施效颦,流于表面而已。到了后来,她却发现,这古代女子的许多作派,能流传至今天,是有一定道理的。

    后世的女人,由于过度强调女权以及个性自由,再加上现实社会逼迫,不得不外出工作,养家糊口,甚至在职场上比男人还要凶猛。外表虽具女人之姿,但眼神、表情、谈吐、神态亦不再传达女人特有的温柔与娴静,端庄与恬和了。

    对此,男人们也渐渐失去了对女人天生就有的怜香惜玉之心。试想男人对着一个整天跟他抢饭碗,玩阴谋诡计的女人,会生出怜惜之情吗?

    别开玩笑了!男人们只怕是恨不能上去一记左勾拳,一记右勾拳,除之而后快。

    这也就造成了后世的女人们强势,能干,自立,精练,人送外号“女汉子”。蒋欣瑶同学便是这女汉子中如假包换的一分子。

    当个女汉子的结果是:在你把自己当男人用的同时,你的男人正把别的女人当老婆用。

    此时此刻,蒋欣瑶方才明白前世某位男子说的一番言论:最厉害的女人,都是外表小女人,内心大女王。柔弱的外表让人顺从,强大的内心让人服从。

    这世道,果然还是男人更了解女人啊。

    蒋欣瑶领悟到这个道理后,加倍用心地跟着教养嬷嬷学习。嬷嬷教课的范围很广,大到如何为人女,为人妻,为人母,小到修饰仪容,日常形为规范,刺绣,烹饪,祭祀礼节,待人接物,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当然,那些个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等男尊女卑的封建传统观念,蒋欣瑶自然左耳进,右耳出。每个时代都有其游戏规则,蒋欣瑶从未想过改变,却也不想盲从。

    半年的学习时间,一晃而过,教养嬷嬷见蒋家四小姐天资聪慧,伶俐乖巧,心下颇为满意。她从未见过如此枯燥的课程,有人偏偏学得兴致勃勃。

    待教养嬷嬷走后,蒋振又心血来潮替欣瑶请了琴棋书画的老师,哪晓得蒋欣瑶对此半点兴趣全无,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直截了当称自个体弱,学这些个琴棋书画颇费心思,倒不如养好了身子再说。

    蒋振暗道琴棋书画你不愿意学,诗词曲赋,品茗莳花总该学一学吧,将来也好与丈夫吟风弄月,红袖添香。

    谁知那蒋欣瑶又称病不学,且私底下的理由十分充分。

    大宅门里,婆婆不会因为你吟诵了一首好诗,不让你立规矩,不往你房中塞人;妯娌小姑,也不会因为你弹了一首好曲,就不想把你踩在脚底下,不在背后使阴招、下绊子!

    再说吟风弄月,红袖添香顶什么用?李清照是才女吧,骨灰级红袖添香之人,那赵明诚不一样让其伤心落泪。

    有情饮水饱,无情啊,你就是个天仙,他还嫌弃你带着一股子仙味,高不可攀呢。

    只可叹蒋振诗书俱佳,高中进士之人,哪里知道嫡亲的孙女是这般德性。若他听得欣瑶这番长篇大论,只怕会气的活生生吐出一口鲜血来。

    欣瑶见祖父不大管她,乐得自在。平日里除了在书房里厮混外,便是钻进小厨房研究些吃食,再不济就逗弄逗弄蒋福。

    如今蒋福的脸皮也练得厚实了。见四小姐打趣他,学着蒋全的样子,要么来个面无表情,要么来个撒腿就跑。

    欣瑶回回看着蒋福肥胖的身子在风中快奔,得意的笑颜如花!

    时光总是在不经意中飞逝,快得让你抓不住它的脚步,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一晃蒋欣瑶在青阳镇已待了五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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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四小姐介绍:
生平的理想是混吃等死。
却不知——
前有,打不过就跑的亲祖父;
后有,深藏不露的亲老爹;
左有,心偏到太平洋的亲祖母;
右有,随时想抢她嫡女身份的庶妹子;
四小姐说:要不搭个戏台吧,咱别的本事没有,演戏是一流!蒋四小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蒋四小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蒋四小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