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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四小姐全文阅读

作者:包子才有馅     蒋四小姐txt下载     蒋四小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回 投湖(一更)

    端午过后,天气渐热。

    蒋欣瑶窝在院里,除了往归云堂给老太太请安外,连母亲的秋水院也懒得走动,每日里写写画画,要不就是捣鼓些吃食。

    蒋元晨这个家伙,天天厚着脸皮蹭吃蹭喝,还叫嚷着要新花样,看在母亲偷偷塞银子,这家伙又长身体的份上,她咬咬牙忍了。

    好在最近欣瑶有了一项新的兴趣爱好,便是要求在吃饭前听弟弟背上一段四书五经,算作开胃小菜。

    蒋元晨在经过了愤怒,抗议,讨价还价,妥协等一系列流程后,乖乖举白旗投降。数次与姐姐斗智斗勇后的悲惨结局告诉他,这个女子,不是他能惹的,弄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他的逻辑是这样的,吃不到莺归做的菜,他食不下咽;食不下咽的结果是日渐消瘦;消瘦了人就没力气;人一没一力气,离死也就不远了。

    于是听风轩天天上演这样的一幕:

    蒋元晨背:“曾子曰:‘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昔者吾友尝从事于斯矣。”

    (译文:有才能的人向无才能的人请教,知识多的人向知识少的人请教,有学问就像没学问一样,满腹知识却像没知识一样,别人触犯他,他也不计较。从前我的朋友就这样做了。)

    蒋欣瑶问:“曾子如此说,何解?”

    蒋元晨答:“没有知识、没有才能的人并不是一钱不值的,在他们身上总有值得你学习的地方。所以,在学习上,即要向有知识、有才能的人学习,又要向少知识、少才能的人学习。

    蒋欣瑶问:“有若无,实右虚,何解?”

    蒋元晨答:“人要始终保持谦虚不自满的态度。”

    蒋欣瑶问:“犯而不较,何解?”

    蒋元晨答:“为人处世,需表现出一种宽阔的胸怀和忍让精神。”

    蒋欣瑶媚笑道:“弟弟辛苦,用饭,用饭,今儿姐姐新研究了一道菜式,快来尝尝……”

    蒋元晨冷哼一声,忍辱负重开饭。

    ……

    这日,蒋欣瑶刚睡罢午觉,想着好久没去二姐姐处走动,便带着莺归,慢悠悠往二姐姐院子去。

    夏日的蒋府别有一番风味,心湖边绿树成荫,蝉鸣声声,凉意阵阵。满湖的荷叶,绿得葱葱郁郁。欣瑶心道,果真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忍不住停下来观赏一番。

    蒋欣瑜带着丫鬟轻风正往听风轩去,四妹妹好几日没来了,怕是中了暑气,趁着今儿天凉快,便去瞧瞧她。

    远远看着四妹妹站在湖边,忙笑着上前打趣道:“哪来的傻丫头,竟是呆了不成?”

    蒋欣瑶见是二姐,忙笑道:“二姐这是要往哪里去?”

    “好几日没见着你了,念着妹妹莫不是病了,正往你那去呢!”

    蒋欣瑶上前搂住蒋欣瑜的胳膊,娇笑道:“难为姐姐惦记着我,这两日天太热,懒得动弹。今儿真巧了,我刚想去瞧姐姐,偏被这满园的荷叶给绊住了脚,哪料到,竟然与姐姐遇上了。”

    蒋欣瑜笑着拉起她的手,拿起帕子替她擦了擦额头密密的细汗,找了处阴凉的树荫底下说话。

    蒋欣瑜因上次四妹妹那一番话,感动于心,比往常更亲热上上几分,言谈之间多有宠溺。

    蒋欣瑶见二姐气色颇好,言谈举止带着自信,心下感叹,果然,女人是需要人称赞的。

    两人正说说笑笑,突听得一声冷笑:“四妹妹何时与二姐姐如此亲热,倒让我好生羡慕。”

    二人不用回头瞧,便知道来人是谁。蒋欣瑶忙上前行了礼道:“三姐姐来了,快来坐。”

    蒋欣珊冷着脸道:“我当四妹妹心里只有二姐姐呢,哪里还有我这个三姐姐?哎,这倒也是,谁让我没这个命,嫁给尚书府那个残废呢。”

    蒋欣瑜脸色刷的变白,身形微微晃动。虽然她早就知道自己要嫁的是什么样的人,然蒋府上上下下无人敢明目张胆在她面前撕破这层窗户纸。

    蒋欣瑶忙上前扶住蒋欣瑜,刚想出身安慰几句,又听得蒋欣珊道:“二姐姐,说起来你还得谢谢那个残废,若不然,哪能让你一个奴婢生的小姐一步登天呢。你要知道,苏州府多少卑贱的庶女,连嫁个残废的资格都没有,可见老太太偏疼你。”

    蒋欣瑜眼泪叭叭往下掉,浑身打颤,两腿发软,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蒋欣瑶心中怒气渐盛,唤来轻风,莺归一左一右扶住蒋欣瑜,厉声道:“三姐姐,都是亲姐妹,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

    “这些话就受不了,妹妹我是好心提醒,怕二姐姐得意过了,以为自己真变成了凤凰飞上枝头。日后若有更难听的话,也能禁得住。”蒋欣珊冷笑道。

    蒋欣瑶恨不得上前缝住那张嘴,哪料到蒋欣瑜突然甩开扶着的两人,“啪”的一声,五个印子清晰的印在蒋欣珊的脸上。

    “没错,我是丫鬟生的庶女,那又如何?你也不过是个姨娘生的,又比我高贵到哪里去?好歹我还能嫁到京城尚书府,若换了你,怕也是给人当姨娘的命。”

    蒋欣珊捂着脸,突然,阴阴的笑了一声,高声道:“二姐姐,你好狠的心,我不活了!”说罢,突然起身往前冲。

    蒋欣瑶暗道不好,忙伸手相拦,却被一把推倒在地,只听得扑通一声,蒋欣珊跃入水中。

    丫鬟们突然惊醒过来,扯着嗓子叫救命。莺归顾不得扶起小姐,跟着跳了下去。

    蒋欣瑶脑子一片空白,死死的盯着河面。仿佛过了半个世纪那么长,终于看到莺归托着三姐姐在众人的帮忙下,被拉了上来。

    蒋家的男子们听到声响,纷纷赶来,刚刚好遇见二人从水里爬上来的场景。蒋宏生见女儿浑身*的趴在丫鬟的怀里,昏迷不醒,一把横抱起。眼尖的小厮见出了人命,忙出府去找大夫。

    蒋欣瑜冷冷的看着眼前一幕,擦了把眼泪,上前扶起欣瑶,低声道:“什么都别说,一切有我。”

    蒋欣瑶急急拉了拉蒋欣瑜的袖子,道:“二姐姐,小心啊。”

    蒋欣瑜嫣然一笑,说不出的凄楚动人:“大不了还她一命,怕什么。”

    ……

    满府的喧闹声惊动了佛堂的老太太,得知孙女投河,惊得失手掉了佛珠,颤着身子由钱嬷嬷搀扶着往东园去。

    顾氏正与陈氏婆媳正商量府里琐事,听得三小姐投河,三人俱惊。

    陈氏撂起衣裙,拔脚就跑。顾氏与沈英一对视,两人分别唤来贴身大丫鬟,低声交待了几句,方才往园子里去。

    蒋欣瑶见大伯母,母亲,嫂子,先后赶来,顾不得手疼,快速上前的把事情的经过讲给三人听,末了又道:“母亲,这事不妙,快些拿主意,晚了,怕老太太要来拿人。”

    陈氏急得跳脚,怒形于色:“我就说这个小蹄子不是个好的,年纪轻轻,如此歹毒,怎么了得?这是要生生毁了我家愉儿啊,我找她拼命去……”

    沈英与顾氏死死拦住陈氏。沈英急道:“母亲,三妹妹刚刚落水,你这会去找她拼命,不是火上加油吗?只怕老太太治你一人教女无方,连你也一道处置了。”

    顾氏迅速镇定下来:“大嫂,你听我说,现下先让两个孩子去归云堂前跪着,这事急不得,怎么着也得先听听三小姐醒来后是个什么说法,方可应对。你们两个,快去,若老太太问起,什么都不要说,看我眼色行事。”

    两姐妹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迈开脚步。

    “还不快去!”顾氏陡然拔尖了语调。

    蒋欣瑶一咬牙,拉着欣瑜的便走。

    见两个孩子依计行事,顾氏松了口气,凑近了陈氏低声道:“大嫂,三小姐如此行事,必是想有所图,咱们不防想想,她图什么?”

    陈氏早已乱了心神,泣道:“图什么,她就跟她娘一样,是个黑心的,见不得别人有半点好。”

    沈英张了张嘴,又生生咽下。

    顾氏只顾着陈氏说话,并未看到沈氏的神情。

    “依我看,根由还是在二小姐的婚事上头,老太太一向疼她,这次定会为她讨个公道,两个孩子受些苦是难免的。现下不是说话的时候,咱们得快些到老太太身前侍候着。”

    三人匆匆赶到三小姐的院子,便听得周姨娘哭得声撕力竭,老太太坐在太师椅上,大老爷,二老爷,三位少爷均跪在下首,脸上都不大好看。

    三人上前,迅速跪下。

    老太太冷冷的道:“珊儿若有个三长两短,看我饶得了你们哪一个?二太太,园子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却姗姗来迟,你这家,当得也太好了。”

    顾氏道:“老太太,是媳妇的错,要打要罚,只等三小姐醒了再说。”

    老太太见顾氏认相,冷哼一声道:“大太太,听说是二小姐恶言相出,打了三小姐一巴掌,逼着三小姐生生投了河,你这嫡母好本事,教养出来的女儿便是这般德行?”

    陈氏忙申辩道:“老太太,何人如此颠倒黑白,硬把脏水往欣愉身上泼?”

    老太太看了大太太一眼,指着边上跪着的一个丫鬟:“你,将刚刚的话再说一遍,省得我冤枉咱们的好太太。”

第六十二回 颠倒(二更)

    小丫鬟抬起头,清秀的脸蛋盈满了泪水。

    “我是园子里负责花草的丫鬟眉儿。今儿正好当值,先是四小姐带着莺归在湖边看荷花,后来二小姐带着轻风也来了,三小姐是最后才来的。三人在一起说话,刚开始说说笑笑的,可后来不知怎么的,二小姐与三小姐就吵了起来。”

    眼角轻抬把老太太的脸色尽入眼底,眉儿突然颤栗着身子又道:“后来……后来……二小姐上前打了三小姐一巴掌,奴婢吓得不敢动弹,只听得三小姐大叫一声‘二姐姐,你好狠的心哪,我不活了’便投了河,其它的就不知道了。”

    老太太目光瞬间锐利起来:“大太太,我可有说错?你教的好女儿,旁的还没学会,倒学会窝里横了。”

    陈氏刚想分辨,被顾氏的眼光止住,低着头不说话。

    大老爷蒋宏建见母亲动怒,忙喝道:“蠢货,还不给母亲赔罪。母亲,一切等三小姐醒来再说,是打是罚,儿子全听母亲的。”

    老太太一丝表情也无的点点头,似乎对大老爷的态度颇为满意。

    不多时,大夫出来,说三小姐已经醒,吃两剂补药就没事了。又连连叹息道幸好救得及时,又是大夏天,没什么大碍,若迟一步,就难说了。

    管家引着大夫去帐房支银子不谈。

    老太太听说三小姐醒了,忙起身,两个儿子一左一右扶着老太太往里屋去,顾氏扶起大太太,尾随而进。

    蒋欣珊散着头发,半边脸红肿,见老太太进屋,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老太太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坐在床沿边,儿啊,肉啊的好一阵安抚。

    半天,两人止住了哭。老太太柔声道:“我的儿,有什么想不开得要去投河,你是要把祖母吓死啊?你若有个三长两短,祖母可怎么活?有什么委屈你且慢慢道来,我倒要看看,谁有那个胆!”

    蒋欣珊抽泣着低声道:“祖母,今儿我看着天气还算凉快,念着湖里那一池荷花,便往园子里走走。恰巧遇着二姐姐与四妹妹在树荫底下说话,便上前打招呼。端午那日二姐姐戴得一身无色的翡翠饰品,孙女好生喜欢,便想问二姐姐借来戴玩几天。

    哪知二姐姐口出恶言,便骂我是姨娘生的,配不得这么好的东西。我一时气不过,便道‘你也是姨娘生的,只不过命好,攀了个好人家而已’,祖母,你是知我的,若不被二姐姐逼急了,哪里会说得如此狠话?

    谁料四妹妹在旁道‘三姐姐,都是姐妹,说话不要那么难听’,二姐姐一听,便上前狠狠的打了我一巴掌,还说她命好,能嫁进尚书府,我只配给别人做姨娘。”

    老太太早已气得青了脸色,目光如箭一般的看向陈氏。

    陈氏气的银牙紧咬。心里骂道:小妇养的坏胚!我若不是先一步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还真被你梨花带雨的模样给骗了去。

    蒋欣珊一边哭诉,一边偷眼打量老太太神色:“祖母,孙女命不好,托生在姨娘肚子里,被人嘲笑抬不起头也就算了。孙女只想清清白白嫁个好人家,作个正房太太,哪料想二姐姐如此污我,唯有一死,祖母啊,孙女没有脸活在这世上,你就让我清清白白的走了吧……”

    说罢,几欲起身,偏体力不支,被老太太拦下。

    周姨娘扑通一声跪倒在老太太脚边,声嘶力竭道:“姑母,求姑母为珊儿做主。我苦命的女儿啊,姨娘没本事,护不住你,都是我的错,当年宁可绞了头发,做姑子去,也不该给人做妾……”

    沈英悄无声息的把目光移向顾氏。果然猜得没错,这事怕就是端午那天起的引子。真真是好算计啊!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行事如此绝决,怕不是什么好事啊。

    老太太怒从心头起,大吼一声:“你给我闭嘴。”

    周姨娘刚刚嚎了两嗓子,只觉还未尽兴。偏又不敢违逆老太太的话,一方绣帕捂住了嘴,惴惴然的偏过了脸。

    就着钱嬷嬷的手,老太太慢慢起身,目光扫过两个姨娘,凛凛道:“二小姐,四小姐现在何处?”

    陈氏硬着头皮上前回话:“在归云堂跪着。”

    老太太厉声道:“让三小姐好好养病,哥儿三个这里没你们的事,你们先回去,其它人随我来。”

    蒋元航上前一步道:“祖母,妹妹受了如此委屈,孙儿心里难过,只求祖母看在妹妹一向孝顺的份上,给妹妹讨个公道。”

    蒋元晨冷哼道:“二哥,委屈不委屈,可不是只凭三小姐一人说了算的。”

    老太太冷笑两声,如鹰般的目光落在蒋宏生身上。

    蒋宏生察觉,怒道:“孽障,没听到祖母让你们回去吗?”

    蒋元晨偷偷看了顾氏一眼,见母亲一脸平静,方才垂下头跟着大哥走了出去。

    三人走出院子,蒋元航冷冷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大哥三弟,我先走一步。”

    蒋元晨双拳紧握,毫不客气的回话道:“谁杀的人,谁欠的债,二哥弄清楚了再说话。免得坏了兄弟之间的情份。”

    蒋元航被堵了话,气得哼哼两声,甩袖而去。

    蒋元晨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小脸铁青。

    一双大手抚上蒋元晨的肩膀:“三弟,先回去吧。这事,咱们帮不上忙。”

    蒋元晨想起欣瑶那次跪倒在归云堂冰冷的青石钻上,顿时红了眼眶,低声道:“大哥,三姐姐说的话,你信吗?”

    蒋元青摇头长叹一声:“你说呢?自己的亲妹妹,是个什么性子,我怎会不知?可老太太……唉……走!到哥哥书房去,咱哥俩说说话。”

    ……

    归云堂正厅,蒋欣瑜,蒋欣珊姐妹一左一右跪倒在堂下。

    刚刚夏荷趁着老太太及钱嬷嬷不在,找相熟的姐妹把三小姐的一番话偷偷传给跪着的两位小姐,让她们好有个准备。

    姐妹二人哪料到她会如此颠倒黑白,一时静默着不说话。

    蒋欣瑜沉声道:“四妹妹,是姐姐连累了你,你别怕,此事因我而起,我不会让你受委屈”

    蒋欣瑶略思片刻,轻叹道:二姐姐,一会老太太问话,你得想着如何应对,万万不可意气用事,咱们先把这事圆过去再说。”

    蒋欣瑜嘴角轻挑两下,冷冷道:“冲着着尚书府,她们也不敢拿我怎样。”

    蒋欣瑶默默的垂下了眼帘。这事哪有二姐姐说的那么简单,明里冲着二姐姐来,实际上……好个一箭双雕。”

    咱们都小瞧了那个盛气凌人,看似简单的的蒋欣珊。这一番布局,若真是她为所,怕只为了一个目的,也不知母亲做何打算?

    罢了,蒋欣珊,你既是为了那个目的,且拿出几分真本事给我瞧瞧,别让我失望。若不然,可别怪我一脚踢回去。

    ……

    归云堂,老太太端坐在正首,旁边站立着周姨娘,其它人分坐两边,很有几分三堂会省的气势。

    蒋宏生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蒋欣瑶,又看了眼端坐在对面顾玉珍,心下五味杂陈。

    老太太接过钱嬷嬷端来的温茶,沾了沾唇,重重的把茶盏往几上一搁,肃声道:“欣愉,欣瑶,今儿个你们可知罪?”

    长长的指甲深深的欠进蒋欣瑜的手掌心,蒋欣瑜低垂着脑袋不说话。

    蒋欣瑶见状,随即跟着低下了头,适时的掩住了眼中朝笑之意。

    老太太见两人默不坑声,火气渐盛,怒道:“欣愉,我且问你,珊儿脸上的巴掌可是你打的?”

    蒋欣瑜平静的抬头道:“回祖母,正是我打的。”

    老太太冷笑道:“你可有说过珊儿是一辈子当姨娘的命?”

    蒋欣瑜目光一沉,如实道:“说过。”

    老太太连连冷笑:“好,好,好!大太太,这就是你教养的好女儿。”

    陈氏心头正埋怨恨蒋欣瑜说话直白,也不知道替自己辩解一番,忽听得老太太把怒火往她身上推,忙道:“老太太,欣愉虽说不是我亲生的,但从小也在我跟前长大。她是个什么性子,这蒋府上上下下都是知道的。要我说,今日她做出如此大不敬事,依媳妇看,必是有原因的,还望老太太明查。”

    老太太劈头盖脸骂道:“明查,她自己都承认了,还要怎么明查?别打量着我不知道,是不是觉着自己与沈府定了亲,便不把蒋家众人放在眼里,今儿个是打妹妹,明儿个,怕祖母我也不在你眼里了。”

    蒋欣瑜哪经得起老太太如此重话,只觉得心下凄惨无比。双目盈泪,一滴滴的掉落在地上。

    陈氏急道:“老太太,当时在场的还有二小姐与三小姐的丫鬟,您是不是把她们叫来再问问,总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就给两个小姐定罪吧?大理寺断案还得讲个人证,物证呢?”

    蒋欣瑶对陈氏情急之下能把大理寺的事情放到台面上说,深表敬佩。她眼珠轻转,心思动得飞快。

    蒋欣瑶心思动得快,却有人比她更快。

第六十三回 双雕(一更)

    上回书说到有个人比蒋欣瑶更快,此人便是周姨娘。

    周姨娘突然跪下,泣不成声道:“老太太,二小姐,三小姐贴身丫鬟的话如何可信得?必定向着两位主子说话。珊儿是个好孩子,从不会编谎话来蒙骗老太太。”

    陈氏心中大恨道:“周姨娘,你说二小姐三小姐的丫鬟说话有假,那个叫眉儿的话也不可相信。依我看,不如把他们分开审问,看看到底是谁,说了假话。”

    周姨娘幽怨的瞥了陈氏一眼,泣道:“老太太,谁不知道二小姐与三小姐交好,常来常往,这会,怕两个丫鬟早就统一说法了,我可怜的女儿啊,你怎么就没有丫鬟替你说话啊,老天无眼啊。”

    陈氏气极。装可怜是吧,胡搅蛮缠是吧,唱念佳俱是吧,特么的老娘我也会。

    陈氏扑通一声跪下,泣道:“老太太,大老爷,按理,二小姐不是我亲身的,我何苦来做这个恶人?老太太要打要杀,媳妇不敢不从。只请老太太再多问问,不可偏听一言之词。”

    陈氏说罢缓缓起身,回到坐位,默默淌着眼睛再不说话。

    蒋欣瑜见嫡母真心为她说话,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老太太见双方各执一词,不由叹道:“大老爷,这是你的女儿,你且说说看吧。”

    蒋宏建忙起身道:“母亲,儿子无用,生下如此不孝女,儿子无话可说,一切自由母亲定夺。”

    蒋欣瑜惊讶的抬头看着蒋宏建,仿佛不敢相信刚刚的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这便是她的生身父亲,她敬了十五年,爱了十五年的父亲。蒋欣瑜的眼泪流得更凶。

    老太太正色道:“大老爷能这样说,很好。俗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择词而说,不道恶言,是然事言,不厌于人,是为妇言;幽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二小姐德言俱损,失容蒋门,罚月例半年,抄写《女诫》200遍,禁足半年,修身养性,谨言慎行。若有再犯,必当重罚。二小姐,你可服?”

    蒋欣瑜倔犟的含泪不语。

    老太太拔高了音量,冷笑道:“你有何不服?”

    蒋欣瑶忙拉着二姐姐的袖子,示意她不要说。哪料蒋欣瑜抬头挺胸,高声道:“祖母,孙女不得不服。”

    蒋宏建怒目相斥:“你这孽子,快闭嘴!一切照老太太说的做,若再以下犯上,看我如何治你?”

    老太太居高临下,目光扫过顾氏,厉声道:“在这个家里,你服也得服,不服也得服。”

    蒋宏生心头一跳,双眸渐渐眯起。

    “蒋欣瑶,念在你年岁小,你的丫鬟救主有功,功过相抵,罚你抄写《女诫》100遍,禁足十天,你可服?”

    蒋欣瑶转了几个心思,心平气和道:“祖母,我服。”

    老太太满意道:“很好,这才是我蒋家女儿应有的气度。都道奖罚分明,珊儿受了如此委屈,我这个当祖母的必要给她一个交待。二太太,你说该如何交待?”

    蒋欣瑶心头微凉,暗道好戏终于要开始了。

    老太太真是唱戏的好手,拿二姐姐下刀,告诉众人,她的话,在蒋府一言九顶,不管你服还是不服,都要以她为尊,也为着后面的大动作抛砖引玉。

    但见顾氏袅袅上前,轻轻一拜,柔声道:“媳妇但凭老太太吩咐。”

    老太太眯着眼,上下打量一番道:“二太太,三小姐被人骂是姨娘生的,这辈子就是个当姨娘的命。这事,你看如何是好?”

    此言一出,厅中所有人心里咯噔一下,均把目光落在顾氏身上。厅里气氛渐渐凝重,

    顾氏幽幽的看了蒋宏生一眼,眸光渐暗,高声道:“媳妇愿意自请下堂,让位于周姨娘。”

    蒋宏生直跳了起来,怒斥道:“顾氏,不可乱说。”

    顾玉珍心口微微一紧,唇边的苦涩渐渐散去,只余讥笑。

    蒋宏生迅速走到老太太身前,扑通跪下,一字一句道:“母亲,顾氏为我生儿育女,这些年操持家务,上敬双亲,下教幼子,言容德行,无一不恭,怎可为这等小事便自请下堂?”

    老太太眉头紧皱,哼道:“二老爷,依你看该如何?”

    蒋宏生顿了顿道:“依儿子看,此事不过是姐妹之间的玩笑而已,大可不必兴师动众,更扯不到顾氏头上。即便老太太想为欣珊讨个公道,也有其它法子。”

    蒋宏建思量眼下形势,打着哈哈道:“二弟这话说得在理。三丫头从小在老太太跟前长大,按说与嫡女也不差什么,倒不如把其放在顾氏名下,也省了许多闲话。”

    蒋欣瑶轻轻的叹一口气。这改族谱的事情,老太太只需轻轻一句话,便能促成,何苦等到现在?今儿这个机会老太太等了许久的,岂能就此轻轻放下。

    老太太神色岿然不动,厉声道:“周姨娘,二老爷所言,你与珊儿可愿意?”

    周姨娘深情款款的看着蒋宏生,无限柔情道:“老太太,只要珊儿同意,侄女我无半点不愿。”

    老太太点点头,道:“钱嬷嬷,你亲自跑一趟,去问问三小姐意下如何,速去速回。”

    钱嬷嬷应声而出。

    老太太闭目养神,厅堂里一片寂静。众人均不说话,心中各有打算。

    蒋欣瑶迅速盘算老太太此举的最终目的,无非有二。一是母亲自请下堂,周姨娘扶正。二是贬妻为妾,周姨娘扶正。

    说来说去,饶来饶去,逼来逼去,不过是想把周姨娘扶正。蒋欣瑶隐在袖中的手不由自主的握成了拳,那亮若星辰的眸中闪过如冰一般冷的微芒。

    目光由假寐的老太太移向跪着的母亲。她身穿素衣纱衣,背挺得直直的,脸上带着浅浅笑意,幽柔的目光看着眼前的方寸之地,仿佛即将要下堂的人不是她。

    欣瑶两眼酸涩。来这个世间第一眼看到的女人,在她成长的这些年里,无时无刻给了她深深的母爱。同祖父一样,慢慢溶入她的骨血。

    母亲啊母亲,你若愿意离开,女儿便陪着你一道含笑离去。你若自愿为妾,我也定能护你周全。

    陈氏,沈氏婆媳俩焦急的交换了眼神,老太太等这个机会,怕不是一天两天了。顾氏娘家式微,一旦周姨娘扶正,成了二房的当家太太,那么大房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这可如何是好?

    大老爷垂着眼睑,如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看不出喜怒。

    不多时,钱嬷嬷与丫鬟一左一右扶着蒋欣珊,颤悠悠的走进来。

    蒋欣珊散着发,通身装束尽去,泪凝于腮边,眉微蹙不展,端的是娇弱不堪。

    蒋欣瑶星眸微闪。好一副梨花一枝春带雨啊!

    老太太大惊,刚想上前亲自搀扶。哪料三小姐推开左右,跪倒在地,声泪俱下道:“父亲提议,女儿本应相从,奈何我与姨娘母女情深十一年,不忍弃之。再者,苏州府谁人不知我蒋欣珊是姨娘所出,女儿不愿意自欺欺人,反倒让人笑话。祖母,二姐姐也是无心之过,这等小事就算了吧,孙女我受点委屈没什么的。”

    老太太泣道:“我的儿,快起来,到祖母这里来,难为你如此大度,你放心,祖母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蒋欣珊弱不禁风道:“祖母,孙女有您护着,不委屈,也不觉得委屈。”

    蒋欣瑶看着蒋欣珊声色俱佳的表演,无声无息的笑了。

    老太太生硬道:“二老爷,这事还得你作主,你看如何是好?”

    蒋宏生道:“既然珊儿不愿意,那就此作罢。此事委屈她了,日后我定会补偿。两个孩子,母亲骂也骂了,罚也罚了,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此揭过吧。”

    老太太怒上心头。这个女人跟着你十几年,难不成你还没有看够玩够?她有什么好,让你如此维护于她。这梯子递到你脚底下了,你都不接,哪一天我若走了,她母女二人还有好日子过吗?

    老太太见儿子油盐不进,恼怒异常,冷冷的对着顾氏道:“二太太,三小姐不愿过到你名下,我这当祖母的心疼她今儿受委屈,这事可怎生是好?”

    老太太的话如此明显,倒让厅中众人心头大惊,暗道今儿这事,只怕是难了。

    顾氏脸上似悲似喜,似恨似怨,许久没有说话。

    半晌,她垂下眼睑,长长吁出一口气,正色道:“老太太,媳妇刚刚已经说过了,愿自请下堂,让位于周姨娘,只求老太太善待我一双儿女。”

    蒋宏生猛的站起来,红着眼,怒不可遏道:“不行!你生是我蒋宏生的人,死也只能是我蒋宏生的鬼,自请下堂,想都别想。”

    老太太气得一把拿起拐杖狠狠打向蒋宏生,拐杖落在他肩头,蒋宏生疼得闷哼一声,咬牙道:“母亲,你要儿子做什么都可以,唯独此事不行。大不了,让周姨娘为平妻,两头大。”

    老太太倒吸一口冷气,平妻,哪个为官人家会娶平妻,你难道非得学你死去的爹,生生把我气死。

    蒋欣瑶冷眼看着母亲脸上无一丝波澜的神情,心中生疑。

    难不成母亲真愿意自请下堂?为什么刚刚她会笑?父亲为了她再三忤逆老太太,母亲当真心下无一丝感动?

    顾氏脸上似有若无的笑,深深的刺痛了蒋欣瑶的心。

第六十四回 峰回(二更)

    蒋宏建见老太太一杖打在蒋宏生身上,忙劝道:“母亲,这平妻倒是个好主意。弟妹这些年谨言慎行,今日之事,怪不到她头上,都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女儿惹出的祸。这样,三小姐也算是正经的嫡出,哪个敢小瞧了去?”

    陈氏,沈氏趁机出声附和,一边倒的替顾氏说好话。陈氏更是声泪俱下,如数家珍的例举了顾氏的种种贤良淑德。

    老太太见大势所去,若再一意孤行,怕到时无法收场,平妻就平妻吧,总比妾来得强,以后再慢慢图之。

    “老太太,二老爷正值壮年,现丁忧在家,来日总会复仕,我朝还没有官宦人家娶平妻这一先例。媳妇虽然身处内闱,也懂得以夫为天。二老爷的前程,蒋家的兴盛比之媳妇的得失,更为重要,媳妇还是那句话,愿自请下堂,以解老太太之忧。”

    众人哪料到看着柔柔弱弱的顾氏会说出如此一番大义凛然的话来,不由面面相觑。

    似一记铁拳重重的捶在蒋宏生的胸口,痛得他撕心裂肺。

    蒋宏生猛的拽起顾玉珍,脸色煞白,目中含火。

    “一个小小的扬州知府,我还未放在心上,大不了这官不做了,你看可好?”

    顾氏久跪于地,猛地被拉起,只觉得头昏眼花,眼前一片模糊,强撑道:“二老爷满腹壮志雄心,怎可为了我自毁前途?”

    蒋宏生闻言心中一片冰凉,万念惧灰。只觉自己站立在无边无际的旷地,四周空荡荡,孤零零,冷飕飕,再无一丝依靠,再无一丝暖意。

    弹指十多年,一晃而过,芳华流逝,她终是要离去了。当年桂花树下的嘻笑烂漫的女子,终是化作了一道利箭,狠狠的刺向了他的胸口,血流如注。

    恍惚间眼神已是空洞,蒋宏生一把推开顾氏,目中俱是伤痛。顾玉珍一个踉跄,天旋地转,支撑不住,晕倒在地。

    蒋欣瑶见母亲身形摇晃,眼睛就没离开过她,见她晕倒,忙扑上前,奈何跪得太久,腿下发软,使不上劲,眼睁睁的看着她倒地,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蒋宏生闻得惊叫回过神来,见顾氏伏倒在地无声无息,心中生出无限的恐惧,痛如刀割。

    他一把抱起顾氏,定定的看向上首之人,深沉而有力道:“母亲,我一忍再忍,一退再退,别再苦苦相逼了,算儿子我求你了。”说罢,抱着顾氏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老太太见儿子悲伤的眼神,落寞的背影,无数心绪涌上了心头,乱成一片。

    这个儿子,从小到大,无一不顺着她。那些最难熬的日子,最痛彻心扉的岁月,始终陪在她身边,软语相慰,几十年来,母子同心。唯在顾氏这件事上,表现出强硬的态度,真真是冤孽啊。

    老太太倦怠的挥了挥手,推开怀中的孙女,扶着钱嬷嬷的手,往里屋去。

    陈氏,沈氏忙上前扶起姐妹两个,搀扶着往外走去。蒋宏建面色不豫的看了眼母女二人,冷哼一声,甩袖而出。

    ……

    众人放心不下顾氏,均往秋水院去。顾氏虽然看着弱风扶柳,身子骨却不差,一年到头也没个病啊,痛的。

    陈氏暗道,若自己有一天被逼自请下堂,别说晕倒,怕是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管家领着大夫匆匆前来,半柱香的功夫,才由蒋宏生亲自送出来,当下开了方子,着人抓药。

    蒋宏生见大哥大嫂都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突然笑道:“大夫诊出来是喜脉,才一个月,有些血气两亏。中了暑,方才晕倒,吃几贴补药就好了。”

    蒋府一向子嗣单薄,十年来,除了大奶奶外,两房再无添丁,乍听得喜讯,众人喜不自禁,纷纷上前恭喜。

    蒋宏生强按住喜悦,故作平静道:“大哥,麻烦你亲自给母亲去报个讯。顾氏人还没醒,我得守着。大嫂,今儿也累一天,都散了吧。”

    陈氏乐可不吱道:“二弟,喜事,天大的喜事啊,可得好生照料着。这头几个月最最要紧,马虎不得,大嫂改日再来。这下可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一时众人散去,蒋宏生一身青衫,独立在院中良久。

    蒋欣瑶回过身再看,父亲的身影渐渐模糊。

    ……

    掌灯时分,蒋欣瑶回到听风轩,李妈妈几个早就等得火急火燎,见小姐一脸疲色,忙上前侍候。

    蒋欣瑶洗了澡,就着小菜,喝了几口稀饭,才缓过神来。

    冬梅上前轻轻用药水给她上药。刚刚洗漱的时候,她发现小姐手心擦破了一大块,隐隐渗着丝丝血迹。

    李妈妈轻轻掩上房门,转身道:“小姐,莺归回来都说了,真真把妈妈吓坏了,这三小姐平日看着也就娇纵些,如今看来,真真是心狠手辣啊。”

    欣瑶歪在床上,懒懒道:“让莺归进来,我有话要问,让淡月守着门。”

    李妈妈叫来莺归,冲小姐点点头,欣瑶示意三人坐下,直言道:“莺归,今儿你是如何找到三小姐的?仔细说说。”

    莺归回忆道:“小姐,奴婢跳进湖里时,便沉下去找,几个来回方才发现那湖岸边甚浅,三小姐闭着眼睛也不挣扎,任由奴婢拖着往岸边走。小姐知道奴婢从小在乡下长大,村子里小河塘就有好几个,按理说,落水的人往往会惊慌失措,死命抓住一切能够抓得到的东西往下拽。”

    李妈妈奇道:“是不是三小姐真的不想活了?”

    欣瑶思量道:“莺归,你的身量与三姐姐相差无几,你拖她上来时,照例是不容易的,你有何感觉?”

    莺归眉头紧蹙:“小姐,奴婢当时只顾着救人,没注意这些,不过,三小姐不像是晕迷的样子,在快到岸边时,奴婢还看到她睁眼看了我一下。”

    “莺归,你会水的事情跟谁提起过?”

    “小姐,奴婢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起过这事。”

    欣瑶突然直起身:“对了,那天在游船上,三姐姐给大嫂拉走后,我们俩个好像说起过这个话。”

    莺归一拍脑袋“对啊,小姐,正是那日。你说这河水真清,我接了句,乡下的水才清呢,小时候,我与弟弟总是背着母亲偷偷下河。”

    “这样看来,三小姐这次投河完全是有预谋的,但她又如何得知,二小姐与四小姐在湖边遇上了,难不成她未卜先知?”冬梅疑道。

    蒋欣瑶闭着眼睛:“这正是我不解的地方。不过现下看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我与二姐姐身边有人被买通了。平日里我去二姐姐那,向来走的是回廊,今儿个为什么走的是湖边?对啊,莺归,我今儿个为什么走湖边?”

    莺归沉思片刻:“小姐,你说心湖的满池荷花怕是要开了,今儿天凉快,特意绕道去瞧的。”

    冬梅笑道:“小姐,你懒成那样,如何知道湖里的荷花几时开,难不成你也未卜先知了?”

    蒋欣瑶恍然大悟:“我说我今儿怎么绕远路走了那条道。那日给老太太请安,三姐姐当着满屋子人,缠着老太太去心湖,只说那湖里荷花含苞待放,暗香袭人,真真是好景致。老太太嫌那日日头太毒,只说过几日,等天凉快了,再去湖边走走。我见今日天气凉快,也不知怎地,就走了去。”

    冬梅道:“这就是了,小姐平日里午后出门,要么往秋水院,要么往二小姐处,看来小姐的行踪定是有人偷偷通知了三小姐。”

    欣瑶冷笑道:“是不是,等明日里李妈妈一查便知,逃不过那几个。是我大意了,想着都不容易,得饶人处且饶人吧。莺归,你马上给二小姐送些个活血化淤的药去,二姐姐今儿跪了半天,怕正需要呢,快去快回。”

    莺归心下明白,给小姐道了个福,便匆匆而行。

    欣瑶见门带上,道:“李妈妈,冬梅姐姐,母亲有喜了,刚刚一个月。”

    李妈妈两人大惊,愣了半天。

    欣瑶目光一挑,叹道:“是好事,又不是好事。今儿的事情让我明白了两件事,头一件,便是老太太早就想让母亲让出二房正室的位置。祖父一去,老太太再无顾虑,且看她一意孤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怕这想法已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第二件便是我那个三姐姐,往日里我们看到的样子,怕都是作了假的,咱们都小瞧了她。所有算计都隐在天真、娇纵的皮囊下,掩住了所有人的耳目,让人毫无防备。当真是聪明过人。”

    李妈妈,冬梅不由自主的点占头。

    “只是今日这事,老太太是事先就知道呢?还是借势而为?若是前者,只怕有一,便有二,母亲这正室的位置早晚是她们的囊中之物;若是后者,母亲今日受些委屈,倒没什么大碍。”

    冬梅点头道:“小姐,二太太如今怀了孕,蒋府一向人丁单薄,老太太早就盼着再得个孙子,在孩子没有落地前,老太太不会动手。若二太太生下个男孩……”

    三人面色一凛,暗道不好!

第六十五回 路转(一更)

    屋里三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欣瑶摇头:“母亲若再生下个男孩,有人就要急得跳墙,明着不行,便会来暗的,那时候才真正危险。”

    李妈妈道:“小姐说的及是,这可如何是好啊?真急死妈妈我了。”

    欣瑶道:“妈妈,别急,刚刚说的,只是最坏打算,且时日还早。冬梅姐姐,母亲身边得用的大丫鬟,除了夏荷外,其它的都还可靠?”

    “小姐,二太太身边原有四个大丫鬟,除我与夏荷外,还有春兰,秋菊二人,都是打小就跟在二太太身边,忠心自不用说的。我走后又添了一个,听说是个好的,没怎么接触过,倒不好说。”

    欣瑶道:“母亲院里,我是放心的,就怕有人在吃食上做文章,那可是防不胜防。莺归虽说做菜上有几分天份,总归太小,李妈妈,你看得多,经得多,明日起你去负责二太太的吃食,任何东西需得你验过后,方才能进母亲的口。”

    “小姐若放心,这事就交给妈妈去做。”李妈妈认真道。

    “小姐,冬梅放心不下小姐,二太太,想等二太太生下小少爷,我再出嫁。”冬梅道

    “冬梅姐姐,再有大半个月,便是你大喜之日,你且安心嫁人,到时,我另有事情交待于你。这件事情很重要,只是眼下我还没有想周全。今日这一番变故,打乱了我的思路,须得好好再想想。你们先去休息吧,若莺归回来,只管让她来见我。”

    二人见小姐脸色苍白,也不多言,吩咐外间值夜的淡月夜里惊醒些。

    蒋欣瑶疲倦的半倚着锦垫,心里想念着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不知何时起,蒋欣瑶一遇到烦心事,祖父的影子就会出现在眼前,含笑看着她,眼里都是信任。

    还是您老人家最有先见之明啊,这高门大宅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刀光剑影,如履薄冰且不说,关键是憋闷。可怜我这小小的眼睛里得揉进多少沙子才能换得安稳度日。

    蒋欣瑶隐隐的有了些怒气。

    莺归轻轻推门进来,打量小姐脸色,忖度道:“小姐,二小姐已经歇下。她说,今日本不想出门,是身边有个叫书儿的丫鬟说四小姐好久没有来咱们院里了,这么热的天,怕是中了暑气。二小姐心里念着小姐,这才出的门。那书儿还说,心湖的荷花怕是要开了,若得空,请二小姐允她进园子瞧瞧去。二小姐好奇,这才绕了路。”

    欣瑶闭着眼道:“二姐姐可明白了。”

    莺归道:“二小姐说她谢谢小姐,且让小姐放心。”

    欣瑶挥挥手,莺归轻轻关上门房。

    蒋欣瑶轻轻嘴唇一咬,甩袖起身,临窗而立,悄然仰首。

    窗外月华淡淡,树影沙沙,淡淡泥土的清香夹杂着燥热的扑面而来。

    ……

    归云堂内。

    钱嬷嬷端着药递到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微微皱眉,接过来,一口气喝完,小丫鬟殷勤的递上帕子,痰盂。

    老太太用温水漱了嘴,随手拿起颗梅子放到嘴里,挥了挥手。等屋里空了,才叹气道:“人啊,真争不过命,正如我当年那样,现在想来,真是一场空啊。”

    “老太太,二太太有了身孕,这是件天大的喜事。”

    老太太觉得嘴里的苦涩正盛,连甜丝丝的梅子都掩不住其味。她摇头道:“是喜事,又不是喜事。今儿没成,日后就更难了。”

    钱嬷嬷心思微转,半晌才道:“老太太,二太太看着是个和善人。这些年不争不抢,也不是容不下,你何苦做那恶人?三小姐再过几年就出门子了,再不济多留些那黄白之物给周姨娘傍身,也好过把二老爷得罪了,母子离心。”

    “不是我非要替秀儿出头,顾氏进府十几年了,你看她,可曾行差过一步?若让我这个婆婆挑毛病,一时还真想不出来。你要知道,越是挑不出毛病的人,越是藏得深。我老太婆活了五十多年,看过的人不计其数,唯独这个顾氏,看不透。我就怕我两眼一闭,那母女俩就遭了难了。老话说得好,咬人的狗,不叫唤!”

    “老太太你啊就是心太软,这些年,你把周姨娘母女捧上天了,便是嫡亲孙子,也没见你这么偏疼过,也算是还了债。老太太,嬷嬷跟了你几十年,听我一句劝,二太太是二老爷心尖上的人,你不看在二老爷份上,总得顾着两个孩子,更何况肚子里还怀着一个,这事要传出去,还不被人戳脊梁骨啊?”

    老太太叹道:“你说的句句都在理,今儿我原想着这么好的机会……哪料到那个孽子……哎……都是命,都是命啊!”

    钱嬷嬷道:“老太太,人啊要认命。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太太只管颐养天年,有些事,还是不要管的好。嬷嬷我说句不中听的,你管得了一时,还管得过一世啊,二老爷今儿那些个话,老太太不能不顾啊!”

    老太太目色暗沉,叹息连连:“我这个儿子……罢了,罢了,也只能委屈她们母女俩了。”

    钱嬷嬷跟着老太太几十年,太清楚她是个什么性子的人,若周氏母女委屈,这蒋府就没有委屈的人。她冷眼看了十几年,哪里会不知道顾氏的为人?可人家即会做事,又会做人,两个孩子教得也好。

    再看那周秀月,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能活活把人气死,两相一比,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钱嬷嬷张了张嘴,到嘴边的话仍是咽了下去,只化作了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

    顾氏悠悠转醒,刚想挣扎起身,被人一把按住。

    “玉珍,快别起来,你身子弱,躺着,躺着。大夫说你有了一个月的身子,中了暑气才晕了过去。”

    顾玉珍双手微微颤抖,慢慢的覆上了小腹。

    血脉相连,顾玉珍心头酸涩,苦笑连连。

    “老爷这些年对我的好,玉珍心如明镜。这个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啊。我若……老爷便不会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蒋宏生心口一痛,一手抚着顾氏的秀发,一手紧握住她的手,放柔了声音道:“如今你有了身子,若再生下个男孩,便是看在三个孩子的份上,母亲也不会逼迫于你。你放心,我定护你们母子周全。”

    顾玉珍偏过脸,不置一词。

    “你什么都不要管,只顾安心养胎,这管家的事推了也罢,沈氏大家出身,也该是时候接手了,母亲那里我去说。”

    顾氏惨然一笑,笑得勉强。

    蒋宏生低头,一吻印上了顾氏的唇畔。

    “玉珍,我与你夫妻十几年,我如何对你,你心里明白。就算以前我再有做的不对的地方,看着那两个孩子的面上,你也该消了怨气。”

    蒋宏生沉默许久,又开口道:“我早就与你说过了,这辈子,你生我生,你死我死,咱们俩个一处生,一处死,死了一处埋,谁也离不开谁。以后自请下堂那些个傻话,我不想再听见,也不会同意,咱们俩个好好过日子。你信我!”

    顾玉珍闭上眼睛,翻了个身朝里,眼泪簌簌划落。

    蒋宏生坐在床沿上,看着女人微微颤动的背,哽咽难语。

    ……

    陈氏抬手一口气把青花茶盅里的冷茶饮尽。

    “老爷,事情原本是这样的。咱们女儿才是受了委屈的人。”

    蒋宏建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青,突然拍案而起。

    “一肚子坏水,跟她那个娘一样。”

    陈氏抚着胸口气道:“可不是吗,老爷啊,今天可真是悬啊,若不是弟妹正好有了身孕,那贱人就爬到咱们头上了啊。这日后咱们大房,还有好日子过吗?”

    陈氏用眼角打量男人的脸色,继又叹道:“屁点大的姑娘家,就学着打打杀杀,你说说看,这可怎生了得?”

    蒋宏建一屁股跌坐在竹榻上,突然转过脸直视着陈氏:“你说,这事会不会是老太太的意思?”

    “不是老太太的意思,只怕也是周姨娘的意思。老爷,咱们不管是谁的意思,只不能让那周姨娘做了这二房的正位。”

    蒋宏建抚额道:“你放心,这事,我心里有数!”

    “你有什么数啊?”陈氏往前挪了一屁股。

    “老爷,老太太身子还能活多久,将来两眼一闭,这诺大的蒋府该如何分?咱们是长房,长子长孙长重孙,老太爷先逝前把家业交到了老爷手里,按理说,咱们得占大头。弟妹心善,估摸着也不会来挣,换了那周姨娘就不同了。”

    “那贱人敢来挣家业,我弄不死她。”蒋宏建怒道。

    陈氏心头暗喜,却愁眉苦脸道:“老太太偏心成这样,将来也是说不准的事。万一……只委屈了元青和子辰。”

    “依你之见该如何?”

    陈氏眼中寒光一闪,冷冷道:“老爷,那周姨娘是万万不能被扶正的,不仅如此,咱们还得跟二弟,弟妹一条心。”

    “你的意思是帮顾氏一把,将来顾氏念咱们的情,就不会来与我们挣家产?”

    “老爷英明!”

    蒋宏建冷笑两声:“母亲统共就得我与二弟两个,家产不家产的也落不到旁人的口袋。我就不喜那周氏仗着侯府欺人太甚!”

    “老爷,那……”

    “那什么那,二弟是个聪明人,他若不同意,谁也拿他没办法。咱们啊,只需在边上静静看着,该伸手的时候伸一把,就行了!”

第六十六回 横刀(二更)

    第二日,二太太怀孕之事,全府皆知,自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蒋宏生一大早往老太太房里说了半天的话。至于母子俩个说了些什么,无人知晓。

    等众人请安时,老太太沉着脸宣布,二太太有了身子,不宜操劳,从今往后在秋水院养胎。大奶奶沈氏当家。

    三小姐昨日受了委屈,赏金嵌明珠凤簪一对,金嵌明珠手镯一对,新色绸缎四匹,由公中出钱,定瑾珏阁翡翠首饰一套。

    赏周姨娘鎏金掐丝点翠转珠凤簪一对,赤金累丝镯一对。

    二小姐,三小姐从今日起禁足。大太太,二太太教女有失,罚三个月月例。莺归救主有功,赏银十两。

    一番赏罚过后,无人出声,老太太扶着钱嬷嬷的手冷着脸往里间去了。

    陈氏一听到老太太赏了东西给周氏母女,气得连连冷笑。这些年老太太明也赏,暗也赏,怎么不把库房都改了姓周的?陈氏气忿不过,甩个帕子,绷着个脸就走。

    沈氏见婆婆离去,尴尬的朝周姨娘讪笑两声,忙追了出去。

    周姨娘面无表情的坐在厅里,破天荒的没了声响,一时看不出喜怒。

    蒋欣瑶与蒋欣瑜轻语了几句,带着莺归往秋水院去。

    蒋欣瑜幽深的目光落在周姨娘脸上,咬了咬,终是一声不吭的回了房。

    ……

    顾氏昨儿个惊了魂,夜里醒了几回,今儿起得晚了些。刚刚洗漱好,见女儿来了,便令丫鬟盛了两碗燕窝粥,交待欣瑶再用些。

    蒋欣瑶也不客气,尝了几口,味道甚好,满满喝下一碗。

    蒋欣瑶在任何时候,任何困境,从不亏待自己的肚子。在她看来,只有吃饱喝足,方有力气冲锋陷阵。

    用毕,蒋欣瑶支开众人,扶着顾氏在院子里消消食,边走边轻声道:“难得母亲空闲,女儿有话想对母亲说。”

    顾氏笑道:“你是我生的,我还不知道你?有话就问吧,你我母女还有什么不可说的?”

    欣瑶笑道:“在这个深宅大院里,我最敬佩的人便是母亲。母亲与其它人不同,有着许多人没有的气度,女儿有什么想说的,头一个就想到母亲。”

    顾氏拍拍女儿的手:“行了,别绕弯,有什么就直说。”

    欣瑶目露思忖,利落道:“那我就直说了。母亲,你可有什么打算?若有,说与女儿听听。女儿虽比不得男子顶天立地,建功立业,也不会任由他人欺了母亲去。”

    欣瑶顿住了话,蹙了蹙眉,狠狠心道:“你若是厌倦蒋府,女儿便陪着你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若是还想留在这里稳稳的做二太太,女儿便为你劈荆斩棘,扫清障碍,去除后顾之忧。一切但凭母亲本心。”

    顾氏大惊失色道:“你如何得知,我想离开?”

    “谁让我们是母女呢,都说母女连心,母亲心里想什么,女儿自然会知道。”

    顾氏轻吁一口气,笑道:“你这皮猴,连母亲都糊弄,还不快从实招来?”

    欣瑶目光清澈道:“母亲,祖父曾教导我‘反常即为妖’,在你与父亲身上,我想到了这句话。”

    “如何反常,你倒说来听听?”

    “母亲,大伯每纳一个小妾,大伯母虽说见惯不怪,却还要闹上一番,虽谈不上惊天动地,至少也得让大伯知道知道厉害。你则不同,父亲纳了谁?歇在谁屋里?宠爱哪一个?你从来不闻不问,甚至大度的把父亲往外推。”

    欣瑶仔细打量顾氏脸上的每一分表情,又道:“大伯母一见到大伯,不管闹成什么样,脸上都笑得像朵花似的;母亲见到父亲,连个笑容都不愿意给,倒是父亲常常给你陪笑打趣。

    周姨娘与三姐姐在府里如此行事,就连大伯母也是看不惯的,母亲却从来不争不吵,听之任之,甚至还纵容着。

    昨天母亲说话时,脸上带着笑,那笑似解脱,似放下,断不是以退为进的技。母亲,我说得可对?”

    顾氏慈爱的抚着欣瑶的脑袋,叹道:“瑶儿,你长大了,会看事,又会看人,母亲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什么都不懂呢。我的女儿真是聪明。我与你父亲之间,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母亲,不管怎样,你总得有个打算。如今你有了身孕,更大意不得。昨儿个你看到了,三姐姐借力打力,明为二姐姐,实则指向你,老太太就势下坡,拿你开刀。母亲,居安思危啊!”

    顾氏笑道:“你这孩子,哪来那么多大道理。母亲这些年存了些私房钱,托你小舅舅,在乡下买了座三进宅子,原打算离了蒋府,去过几年清静日子,就是舍不得你们。如今怀了孩子,怕你父亲更不会同意让我离开。”

    “原来母亲早就有离开之意。父亲为人还算清正,对母亲私底下也爱护百倍。老太太虽说不待见,有父亲护着,母亲为何还想离开?”蒋欣瑶叹道。

    顾氏伫足远望,久久不语。秀眉下的眸子犹如一汪深谭,看不见底。

    繁花落尽,当年那个如玉少年,如今变成了回忆。

    花开花落,悲欢苦痛,人生执念,弹指而过。

    欣瑶目光灼灼看着顾氏微微苍白的脸庞,心里纠结成一团。

    许久,清婉的声音幽幽响起。

    “我从来没与你提起过外祖家。”

    “母亲从来不说,女儿也不敢问。”

    “傻孩子,你还小,母亲不说给你听,是想让你在这府里过得开心。女人这一辈子,也就在父母身边能活得随心所欲了。”

    蒋欣瑶眉梢微动,笑道:“女儿不小了,什么事情都看得明白。”

    顾氏见她目光灼灼,只得叹了口气道:“你的外祖父,是个落魄的教书先生。外祖母是个殷实人家的小姐,共生下兄弟姊妹六个。三男三女,我是最小的女儿。家中虽不大富大贵,却也衣食无忧。母亲从不约束我们,从小就任由我们几个在父亲学堂里听课,捣乱。

    父亲教的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其中有个年长我三岁的男孩姓苏,天资聪颖,深得父亲喜欢,常说他是可造之材。我与他同窗七载,算得上青梅竹马。父亲见两家门当户对,早早为我们定了亲。”

    蒋欣瑶心头咯噔一下。完了,青梅竹马的这玩艺最是伤人。

    “那年他十七岁,入了苏州府学读书。父亲偶染风寒,他带着两个同窗,来看望恩师。许是造化弄人,我与二姐正在桂花树下拾桂花,他们闻着桂花香寻来,避之不及,就遇着了。小户人家也没那么多讲究,寒喧着说了几句话。

    当日,他们就回去了。次年秋闺科考,他中了举人,两家商量婚事,定在来年三月春暖花开之时。哪里料到,半个月后蒋府突然上门提亲。原来那两个同窗,其中之一,便是你父亲。

    苏州府谁不知道蒋家的当家太太是京城安南侯府的大小姐,哪是我们这等升斗小民惹得起的,好在你外祖父自有风骨,断然拒绝。”

    蒋欣瑶听得精彩处,不由睁大了眼睛:“后来母亲又是怎么嫁到了蒋家?”

    顾氏眼中的冷意陡然而起:“那苏家双亲不知拿了蒋家什么好处,二话不说,大张旗鼓的上门退亲。惹得街坊邻居争相来瞧热闹,一时风言风语四起。父亲为此,一病不起。”

    “外祖父不气病才怪。一个被婆家退了亲的女人,与那过街老鼠也差不离了。”欣瑶忿忿道。

    顾氏冷笑道:“正是如此。母亲虽不以泪洗面,却也心存不甘。都知人心易变,却未曾想变得如此之快。所谓一生一世,一人一心也不过是情深意浓时的空谈。”

    蒋欣瑶闻言暗暗替母亲叫了声好。

    “原本以为这辈子没了指望,谁知那蒋家再次上门提亲。你外祖父再三斟酌之下,只得答应。”

    蒋欣瑶唏嘘道:“母亲,那苏家见利忘义,胆小怕事,也非良配。”

    顾氏眉目未动:“蒋顾两家结亲后,有一日他醉酒而来,跪在你外祖父面前痛哭流涕,说蒋家仗势欺人,硬逼着他家上门退亲,若不允,他这辈子的前程便没了。”

    “后来如何?”

    “后来,我就嫁给了你父亲,就有了你,晨儿。”

    蒋欣瑶只觉不过瘾,一断悱恻**,狗血淋漓的横刀夺爱,居然就这么平淡无奇的收了尾,可惜可惜。

    “母亲,外祖家现今怎样?”

    “你外祖父本来年世已高,身子骨也不大硬实,几年后与母亲相继离世。哥哥,姐姐们都有了各自的人家,本本份份的生活。我不愿意去打扰他们,也就懒得走动,逢年过节悄悄送些节礼。”

    蒋欣瑶道奇:“苏家后来又如何了?”

    顾氏漆黑的眸子微微一收,脸上无一丝波澜:“没有打听,也不想知道。”

    “母亲,你恨父亲吗?”

    “恨,是需要力气的,我只想守着你们过清静日子。”

    蒋欣瑶认真道:“母亲,在我看来,那苏家之子为了前程舍了你,懦弱之人,不嫁也罢。父亲除了在娶你这件事情上,手段不光彩外,并无过错,何苦还想着离开?”

    “瑶儿,母亲想要离开并不是因为父亲当年用计娶了我。我与他也曾……”

第六十七回 进退

    顾氏苍白的脸色浮现一丝红晕,话音一转,又道:“母亲先前就已告诉过你,生你之时,凶险万分,虽没有一尸两命,你却因此体弱多病。

    两年后,我生下你弟弟,大夫事先诊出是个男孩,这次她们没敢动手。你父亲也防得紧,就怕我有个闪失。

    你也知道当年你被人推倒在地的事。事后,你躺在床上整整一年,不说话,人也痴傻,即便这样,那周姨娘的心思一天也没歇过。要不是李妈妈机警,我儿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

    老太太从我进门,休我的念头一日没断过。母亲比周姨娘先进门,肚子几年毫无动静。本以为是自己身子不好,哪里料到是老太太在我的吃食里面搞的鬼,直到周姨娘进门,生下儿子后,多半是你父亲去求了她,这才停了药,我才怀了你。“

    那时我在府里的日子着实难过,蒋府上上下下,以老太太为尊,周姨娘为主,我这个二太太形同虚设,又没有个一儿半女傍身,处境可想而知。

    母亲怀你,真真是没睡过一日好觉,没吃过一顿好饭,就怕她一个不顺心,让我永远失去你。瑶儿,这样的日子我心惊胆颤过了十几年。你说母亲总给你父亲冷脸,总把你父亲往外推。你可知道,我要再像你大伯母一样捻酸吃醋,只怕这世上,再无我顾玉珍这人。”

    蒋欣瑶胸口一窒,觉得呼吸有些困难。竟然,竟然到了这种程度,下药不说,还打算一尸两命。

    怪不得……怪不得……

    “只要一想到这些,我对你父亲再无一丝丝情谊。当初,老太太早就为他定下了周姨娘,郞情妾意,门当户对。他却硬生生把我拖进来。既娶了我,又护不住我。我便罢了,我的女儿受了委屈,他却装作视而不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是我断不能忍的。”

    换了我,早就不忍了,走他娘的。此处不留姐,自有留姐处。蒋欣瑶话到嘴边,只差脱口而出。

    “母亲这辈子,从不想过锦衣玉食,呼奴唤婢的生活,只想过清净日子。老太太的想法。母亲早几年就知晓,一直防着,也不得不防,与其等着被休,不如自请下堂。至少看在我识趣的份上,老太太不会亏待了我的两个孩子。”

    蒋欣瑶虽然早已知道这个原身,是这府里最最可怜之人,听母亲再次道来,心中仍不免哀伤,怪道当初李妈妈,冬梅看自己的眼光。就像看到受伤的小猫,小狗一样,满是同情。

    蒋欣瑶啊蒋欣瑶,你能活着,就是个奇迹。

    顾氏眼中含泪,神色悲伤道:“瑶儿。母亲之所以自请下堂,还有个原因。”

    “母亲?”

    “我怕她们顾着你父亲动不得我,便把念头打在你身上。晨儿是个男孩,蒋家的人丁向来稀少,他这个辈份的也就三个。老太太断不会如此想法。那么冷的天。老太太不顾你年少体弱,生生让你跪在青石板上,母亲这心里,如刀割一般,当时便想若能换得你们两个喜乐安康,母亲便是古佛青灯,也是愿意的。”

    蒋欣瑶忙道:“母亲真真是糊涂,你在时,她们就敢下手,你若不在,女儿的日子怕是更难过了。母亲,原先我想着,二姐姐明儿春出了门子,三姐姐在这个家也呆不了多久,忍几年,就过去了,现在看来,断不是如此。”

    顾氏点头道:“瑶儿,三小姐一回府,我便看出她不是个简单的,比她生母要强得多。却也没想到她年纪尚小,手段却如此狠辣,这人你不得不防。

    母亲忍气吞生了十几年,说句大不敬的话,老太太还能活多久?这些年,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昨儿这番动静,老太太是在为这母女俩以后做打算。斗来斗去,算计来算计去,不就是想着这个位置吗?我除了你们两个放不下,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蒋欣瑶鼻子一酸,只觉得心里难受的紧,强忍住泪道:“母亲,如今你有何打算?”

    顾氏悲道:“真真是两难啊。瑶儿,退亦难,进亦难,不退不进,也难。”

    母女俩个含泪相扶,默默无语。

    树上蝉鸣,庭院柳垂,娇阳灼灼,不知为何蒋欣瑶却觉得遍体生寒。

    她垂眸思量片刻道:“母亲,我有一计,可解眼前之难。”

    顾氏笑道:“说与母亲听听。”

    “母亲,不如跟我到老宅生活吧。远离蒋府,远离是非,你再也不用担心受怕。弟弟有父亲护着,大可放心。父亲丁忧三年,已过了大半年,还有两年的时间,咱们平平安安的把小弟弟生下来,把他养得结结实实的,两年后再回来!”

    顾氏未料到女儿这般说,一直呆愣住了。

    “我不是怕她们,如今母亲怀着身孕,万一有个闪失……”

    “你怎么知道是小弟弟,不是小妹妹?”

    “我猜的!母亲,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周姨娘是个脑子简单的人,越简单的人,行事越直白,也越伤人。女儿看三姐姐处事,绝决的很,连自己的命都能拿来作文章,还有什么她做不出来的。

    祖父说过‘夫兵形象水,水之行,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现在老太太还健在,我们不吃眼前亏,等哪天有实力了,再狠狠的打回去,母亲看如何?”

    顾氏紧着眉头,沉思不语。

    蒋欣瑶一鼓作气道:“母亲不防好好想想,在府里,咱们如履薄冰,战战兢兢,防不胜防。父亲当年护不住,如今一样也护不住。再者说,父亲二年后复仕,还得指着老太太,指着侯府,断不会为了母亲忤逆了老太太的。”

    顾氏红了眼眶:“瑶儿,当年母亲把你丢到老宅,已心痛万分,如今再丢下晨儿,母亲这心里……”

    欣瑶皱眉道:“母亲,我就知道你是为了弟弟。弟弟是个男孩子,将来要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你得让他从小多历练,方能肩负重任。更何况蒋府到老宅快马加鞭也就两个时辰,弟弟若是想来,方便的很。母亲,襁褓里的孩子永远长不大,雄鹰才能飞得更高。我唯一担心的,倒是父亲。”

    顾氏点头道:“你父亲怕是不会应允”

    欣瑶见顾氏眉眼有些松动,小手指了指青山院的方向,眼中中闪过光芒:“母亲,你说,若是你再生下个男孩,是不是有些人连觉都睡不安稳?”

    顾氏苦笑道:“怕是做梦都想我早些死。”

    欣瑶道:“你说依她的性子,可忍得住?”

    “怕是想忍,也忍不住。”

    “母亲,你说她会蠢到马上动手,还是等待时机?”

    “按她的性子,能耐住一个月,已是极点。”

    “母亲,有的时候给人机会就是给自己机会,你喜欢一箭双雕,还是喜欢一箭三雕。”欣瑶故作天真道。

    顾氏拍拍她的脑袋,娇嗔道:“你个孩子,什么一箭双雕,一箭三雕,我只要你们姐弟两个平平安安。”

    欣瑶搂着顾氏的胳膊,依偎着不说话,心下却盘算开来。

    ……

    蒋府三小姐病了,偌大的庭院一改往昔的喧嚣,安静的如同与世隔绝。

    蒋欣珊静静的半靠在床上,神色不明。小丫鬟端来药,轻声提醒着小姐喝药时间到了。

    蒋欣珊一把打翻药碗,厉声喝道:“滚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小丫鬟吓得脸色惨白,捡起碎片,逃也似的离开了屋子。

    就差一步。她蒋欣珊费尽心机,舍了性命,就差最后一步,功亏于溃。所有的努力前功尽弃,一切回到了原点,甚至比原点还不如。

    蒋欣珊从小生活在老太太身边,老太太常常跟她讲起侯府往昔,那些个明争暗斗早就耳熟于心。在扬州府的四年里,见多了官宦人家的嫡女与庶女表面姐妹相称,实则暗藏杀机,斗得你死我活。只要她的生母一天是姨娘,她永远是那个姨娘生的庶女。嫡女二字,是她一辈子的奢望。她得为自己搏一搏。

    本来是想导一场好戏,在众人没有防备之前,完美落幕。

    哪料到峰回路转,戏是场好戏,幕却没有预想中的落下来。恰恰相反,让人过早的发现了,她蒋三小姐,原来才是这场戏真正的操纵者。

    顾氏有了身孕,老太太看在孩子的份上,心思歇了几分。若再生下个男孩,二太太这个位置,顾氏只会越坐越牢。

    老太太虽说疼她,宠她,一心为她找个好人家,可老太太已是五十多的人了,护不了她一辈子。姨娘是个不中用的,哥哥又是那样,一旦老太太走了,日子可想而知。

    蒋家金山银山被占着嫡的拿走了,她们这一房连个残汤都喝不到,她又怎会甘心?

    更让蒋欣珊恼火的是,那日父亲抱着顾氏对老太太说的那几句话,突然让她明白,父亲对顾氏的情感,比旁人看到的要多得多。当年父亲带着她们去扬州上任,只怕也是做给祖母看的。

    若是这样,若真是这样……蒋欣珊喃喃自语,脸上一片灰败。

第六十八回 训弟

    蒋元晨一早听闻母亲怀了身孕,晨起练完功,匆匆往秋水院去,见姐姐陪着母亲散步,上前给母亲请安。

    顾氏细心的替儿子擦着额头的汗,嗔道:“看你这一头的汗,练功完了也不洗洗,下人怎么侍候的?”

    蒋元晨讪笑道:“儿子惦记着母亲,恨不得早些过来,哪有那心思。儿子给母亲道喜了。”

    顾氏笑道:“喜什么?只求老天爷再不要给我一个皮猴,我就阿弥陀佛了。”

    三人说说笑笑,扶着顾氏进房休息,两人在母亲跟前逗笑了一会,见母亲脸有疲色,机灵的退了出来。

    一出院门,蒋元晨定定的看着欣瑶,偏一句话不说。

    蒋欣瑶揣摩其中深意,知道他有话要说,便笑道:“弟弟,姐姐那边有几本好书,弟弟可要拿去一阅?”

    这话正中下怀,蒋元晨也不多语,跟着蒋欣瑶进了听风轩。

    两人在欣瑶的书房刚刚坐定,丫鬟茶还没上,便听蒋元晨道:“姐姐,昨儿个听说祖母逼着母亲自请下堂,若非母亲晕倒了,断不会就此罢休,可有此事?”

    蒋欣瑶点头道:“弟弟,是有此事。姐姐正要与你分说。”

    蒋元晨一拳怒砸在梅花小几上,梨花木的小几差点散了架。只把那刚掀了帘子进门的莺归吓了一跳。

    欣瑶亲自把茶端到元晨跟前,挥手示意莺归去了外头。她低头打量弟弟脸色,凉凉的笑了几声。

    “三姐姐落水,并不是像她所讲的那样委屈。是她故意出恶言在先,二姐姐没忍住才动了手。依我看,三姐姐平日虽说娇纵些,也断不会说了如此伤人的话,怕是预谋好的。最终目的并非二姐姐,而是母亲。用意很简单,她想让周姨娘为正,她便是蒋府堂堂正正嫡出的三小姐。”

    “姐姐,为什么不当面拆穿她?怎可让母亲受如此大的委屈?”蒋元晨咬牙切齿道。

    “弟弟。你说祖母是相信她,还是相信我。就如同弟弟与我,你是相信我呢?还是相信三姐姐?这便是我为什么不说的原因。”

    蒋元晨恨道:“母亲已是退避三舍,她们一而再,再而三的苦苦相逼,姐姐,我找她们去。”

    “找?”蒋欣瑶冷笑,声音拔高了几分。

    “如今我们只能退避三舍。这个家,老太太说了算,因为这份家业是她挣来的。她说你是香的,你就是香的,她说你是臭的,你就是臭的,大伯。父亲尚不敢顶撞老太太,你去,有什么用!”

    蒋元晨气得剑眉倒竖:“可凡事总要沾个理字吧,姐姐就眼睁睁的看着三姐黑白颠倒,看着母亲受委屈?”

    蒋欣瑶默然许久,叹道:“确实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且母亲的委屈必须受着。”

    “姐!”

    欣瑶摇了摇头。神色肃穆道:“如今咱们处于弱势,只有暂时先忍下这口气,日后再慢慢图之。弟弟是个男孩,一个真正的男人,被人打倒了,不要紧;要紧的是。当你爬起来,能不能给对手一记重拳,打到他再无翻身的可能。”

    “姐,我会好好读书,练功的。我会挣一份家业给你们,将来再不让人欺侮你与母亲。”蒋元晨剑眉怒竖。

    “弟弟,这话你已说了三回了,姐姐相信你,早晚一天,你能做到。但是眼下,我有件事情想对你说,我想带着母亲回老宅安胎,生产。”

    “姐姐,那怎么能行?那我岂不是见不着母亲了?”

    蒋欣瑶沉声道:“蒋元晨,你是愿意一辈子见不着母亲,还是愿意暂时见不着,你自己选吧。”

    蒋元晨急道:“姐姐这话什么意思?”

    “你若连这个弯都绕不过来,还谈什么保护我们?”

    “姐,你是说……姐,她们要敢,看小爷我怎么灭她?”蒋元晨愤愤道。

    到底是锦衣玉食的富贵公子,从小到大没吃过一点苦,受过一点委屈,心还是浮躁了些。蒋欣瑶微微叹了口气。

    “弟弟,孙子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是何意思?”

    蒋元晨道:“意思是说,要想胜利,最高明的是运用谋略,其次是瓦解敌人的外交同盟,然后是直接与敌人交战,下策是攻打敌人的城池。”

    蒋欣瑶冷笑道:“你说说看,你的用兵之策为几等。”

    蒋元晨低头羞道:“末等。”

    蒋欣瑶道:“兵法又云‘善用兵者,屈人之失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久也,此谋功之法也。’何解?”

    蒋元晨道:“善于用兵打仗的人,能使敌人屈服而不依靠对垒交兵,拔取敌人的城邑而不依靠强攻,毁灭敌人的国家而不必旷日持久,这才是谋略。”

    蒋欣瑶道:“聪明人会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程度的胜利,莽夫呢则以最大的代价换取最小的胜利,弟弟,你要做哪种人?”

    蒋元晨羞愤道:“自然做个聪明人!”

    欣瑶又道:“兵法再云:‘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你认为你如今能攻啊,还是能守啊?”

    蒋元晨红着脸,不愿说话!

    蒋欣瑶直起身,走到蒋元晨眼前,眼中寒意渐盛。

    “蒋元晨,四书五经教你齐家,修身,治国,平天下,这是一个读书人的根本;若想要立于不败之地,那就需要多学些谋略学,这就好比手无寸铁的读书人,有了最尖的矛,最强的盾,方能战无不胜。小到如咱们府中嫡母与姨娘的争斗,大到朝堂上党派的争斗,甚至一国诸君的争斗,如出一辙。你想灭,也得你有本事灭,别你还没动手,人家就把你灭了,你可明白?”

    蒋元晨心头一震,凝视着欣瑶久久不说话。这是那个纤弱,痞赖的姐姐吗?为什么让他感觉到了害怕?

    “弟弟,为人处世,和为上,忍为上。若和不再和,忍不能忍时,也不要轻易出手,你知为何?”蒋欣瑶把蒋元晨的神情分毫不差的看在眼里,冷笑道。

    “为何?”

    “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不若则能避之。”

    亮若星辰的双眸直视眼前的少年,少年心头涌起异样,不由自主的浑身绷紧。

    “敌强我弱时,姐姐喜欢避之,等敌弱我强时,姐姐喜欢以十倍兵力围之,大军压境,黑鸦鸦一片,能逃到哪里去?不过是你手中的玩物,让他生,他才生,让他死,他不得不死,方为人生快意之事。”蒋欣瑶眼中的笑意未减分毫。

    蒋元晨突然打了个寒颤,眼前这个面若桃花的女子真的是那个曾经病弱无依的四姐姐吗?祖父这些年,都教了她些什么?

    姐弟俩对视许久。蒋元晨终是偏过脸,肃道:“姐姐,我听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蒋欣瑶满意的点头道:“好弟弟,现下就有件事情,姐姐想请你帮我做,你附耳过来。”

    ……

    自二太太传出身孕后,蒋府一片平静。天气越来越热,各房深居简出,下人屏气敛息,四下观望。

    老太太耐不得热,几日前带着钱嬷嬷等仆人,往云岩禅寺避暑,清修,吃斋饭,说是要住上十天半个月,这在往年,倒是没有的事。

    老太太一走,府里就出了几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

    二小姐房里有个叫书儿的丫鬟,据说偷了二小姐的一支金簪,人脏俱获,被二小姐拿住,禀了大奶奶,打发了出去。

    同时四小姐院里也打发出去两个小丫鬟。

    那日三爷给四小姐还书,在书房里略坐了会,两个小丫鬟主动在旁侍候,却不小心打番了茶盏,弄脏了三爷手上的古书,被三爷直接打了出去。

    园子里负责花草的丫鬟眉儿,家中有人提亲,娘老子求了大奶奶,发还了卖身契,领了回去。

    莺归向大奶奶请了两日假,说是好久没见着弟弟了,想回老家看一趟。沈英大方的赏了一两银子,只说按时回来。

    蒋欣瑶禁足听风轩,每日里抄写女诫,端的是心平气和。

    顾氏因着天热,蒋府的菜偏油腻,食欲不振,茶饭不思,日渐消瘦,蒋宏生心疼不已。

    大奶奶闻讯,便作主用公中的钱给二太太设了个小厨房,指了两位清秀的厨娘过来,一干食材则由二太太自己掏银子。

    这两个厨娘有几分真本事,做的菜清淡爽口,很合顾氏口味。顾氏心下感激,特意着人送给大奶奶一对红翡滴珠凤头钗,以示感谢。

    这日,顾氏想喝冬瓜笋尖汤,李妈妈忙令小厨房预备。中午时分,顾氏正准备吃饭,见父子俩先后进来,忙招呼李妈妈添了两副碗筷。

    蒋元晨见冬瓜笋尖汤颇为诱人,让李妈妈先盛一碗解解乏。李妈妈殷勤的端给他,笑道:“三爷,快尝尝,这汤啊,用老母鸡炖了一上午了。”

    蒋元晨一碗下肚,点头说好喝。顾氏因刚刚用过点心,倒也不饿,先侍候父子俩用饭。

    哪料,父子俩正大快朵颐之时,蒋元晨突然捧着肚子叫疼,随即倒地,人事不醒。

第六十九回 萧瑟(三更)

    秋水院一阵人仰马翻,大夫匆匆赶来,诊断之后,只说吃了不洁的食物,当下施针开药。

    蒋元晨悠悠转醒,吐出大量秽污。

    一番惊心动魄后,顾氏支撑不住,摇摇欲倒。蒋宏生眼疾手快,一把抱在怀里,见爱妻,小儿面色惨白,弱不可支,心中隐藏的恨意喷涌而出,眼中的凌厉如箭一般射出去,看得一屋子丫鬟心惊胆寒。

    沈氏闻讯而来,见场面混乱,忙令李妈妈把秋水院众丫鬟,婆子带到厅中,小厨房着人看管起来,两个厨娘当场绑了,跪在院中,等候二老爷发落。

    蒋宏生把顾氏轻轻放在竹塌上,刚想转身,顾氏拉住二老爷的衣角,落泪道:“老爷,好在我与孩子没事,不可伸张,就此作罢吧,免得惹老太太生气。只苦了晨儿,代我受过。”

    蒋宏生轻轻捏了捏顾氏的手,没有说话,转身出去。

    沈氏见二叔黑着脸进门,也不敢上前说话,厅里一片寂静。

    蒋宏生坐在上首,接过李妈妈递来的茶水,慢悠悠的品着,一言不发。

    跪在地上的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心下惶恐一片。

    蒋宏生一盏茶毕,脸就沉了下来。

    “我只想说一句,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我给这人一天的时间,自己到我跟前来认罪。过了时辰,我见不到人,可别怪我到时心狠手辣。沈氏,小厨房那两个放了。”

    沈英忙道:“二叔,你看,要不要审问审问,说不定……”

    “不必了,这事,我自有分寸,你去吧。”蒋宏生大手一挥。

    众人揪着一颗心,纷纷散去。

    第二日。便传来二太太院里的的赖婆子因贪看湖中景色,跌落水中,溺水而亡的消息。

    蒋家两位老爷关在书房密谈良久,连午饭都由下人送到书房。

    次日一早。蒋府二太太,四小姐由蒋家二位老爷亲自护送,往青阳镇老宅去。秋水院,听风轩两处院落,从此闭院锁门。

    几日后,蒋元晨病刚愈,便与蒋元航一道被二老爷送往苏州府赫赫有名的紫阳书院读书。

    当日蒋家两位老爷又往云岩禅寺接回了老太太。路上蒋宏生与老太太同坐一辆马车,车里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

    老太太回府后,把周姨娘叫到跟前说了一个时辰的话。周姨娘回房把屋里东西砸了个稀烂,啼哭了整整一夜。

    ……

    盛夏刚过。秋风渐起,蒋府越发冷清萧条。

    大房陈氏自二小姐禁足后,懒得走动,打理着大老爷的日常起居及嫁妆铺子的生意。

    沈氏既要管家,又要照料蒋元青及三岁幼子。常常忙得见不到她的人影。

    二小姐自禁足之日开始,就再没有出过院门。

    蒋宏生十日倒有五日不在府里,即便在府中,也是在书房的时间居多。

    二爷,三爷入了书院便早出晚归,回了府,给老太太请过安后。则各回各院温书。

    柳姨娘自二太太走后,二老爷常常歇在她房里,大有独宠的之势。下人们有那见风使舵的,纷纷投其所好,柳姨娘行情水涨船高,。

    周秀月这几个月。日子有些难熬。

    那日从老太太房里出来,砸了一屋子东西后,蒋宏生闻讯到她房里。

    周姨娘见男人来看她,一头扑上去,正欲哭诉。哪料到蒋宏生二话不说。抬腿一记窝心脚,周姨娘被狠狠踹倒在地。

    她还未来得及叫疼,只见男人居高临下看着她,眼中肃杀的寒气令她心惊胆寒。她心虚的偏过脸,眼泪簌簌而下。

    “记着你的本份!”

    蒋宏生甩袖而出,从此再没踏进她房里一步。

    周姨娘伏在地上,盛夏的天气,她只觉得浑身冰冷。一记闷雷乍然响起,雨倾盆而下。周姨娘失声痛哭。

    顾氏晕倒,二老爷抱起她说的那些话,日日出现在她耳边,十几年来,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的明白和清醒,这个男人的眼神,从前没有,现在不会有,以后也不可能再落到她身上。

    她怨,怨那个女人抢走了她一切,地位,名声,男人,使她成了众人的笑柄。她恨,恨顾氏年轻美貌,生儿育女,如今又怀了老爷的骨肉。几年前,那个成了型的男胎,血淋淋的出现在她梦里,哭着叫她母亲,使她夜不能寐。

    若是顾氏再生了儿子,这辈子她就再没有一丝希望了,她只能顶着周姨娘这个名头直到死,百年后,一处小坟头便是她的埋僧地。

    于是,她狠狠心咬咬牙,偷偷找来赖婆子,威逼利诱使其就犯。哪想到,功亏一篑,东窗事发。

    如今,她被老爷毫不怜惜踢倒在地,胸口阵阵疼痛,喉间涌上一丝腥热。周姨娘缓缓而起,猛的推开窗户,雨伴着狂风扑面而来。

    悲凉之雾慢慢涌上心头,周姨娘突然放声大笑,笑声狰狞。

    ……

    蒋欣珊依旧每日在祖母面前装痴逗笑。蒋府四朵金花,大小姐远嫁,二小姐禁足,四小姐离府。唯有她蒋三小姐,稳稳当当的坐在老太太身边,享受着祖母的关爱,下人的奉承。

    她没在意的是,老太太看向她的眼光偶尔露出一丝探究。

    ……

    与蒋府的阴气沉沉相比,青阳镇的老宅里一片详和。

    这日蒋欣瑶从庄子回来,顾氏正躺在竹椅上晒太阳,肚子微微隆起,夏荷在边上做针线,主仆两个不时说上几句闲话。

    见欣瑶进来,夏荷忙唤来莺归侍候小姐洗漱。小姐每日里除了陪二太太吃饭,散步,隔一两天总要去趟庄子,带些新鲜的吃食回来,给二太太补身子。瞧这几个月下来,二太太的脸色,白里透红,泛着光泽,气色极好,这一切都是四小姐的功劳。

    蒋欣瑶换过衣裳,见夏荷正剥着石榴,笑道:“母亲,快尝尝,刚刚采下来的,新鲜着呢。”

    夏荷笑道:“二太太,四小姐一从庄子回来,咱们就有口福了,这石榴啊,就比府里的好,你看,又大又红,水还多。四小姐,今儿晚上咱们吃什么啊?”

    顾氏乐道:“你这丫鬟,馋成这样,真不知羞。”

    夏荷“哎啊”一声,笑道:“二太太,您不知道,自打来了这里,我每顿吃饭,都是用抢的,若下手迟些,那些个小蹄子哪会手下留情。四小姐,下回啊,多赏奴婢几个菜,也省得抢得辛苦。”

    蒋欣瑶接过莺归手里的石榴,尝了尝,笑道:“夏荷姐姐,你看这石榴你剥着麻烦,我吃起来却很简单,三下两下就嚼完了,这跟做饭是一个道理。”

    顾氏道:“莺归这丫鬟,真是不错,人又聪明,手又巧,做出来的菜啊,真叫好吃。”

    莺归羞道:“太太,我哪里有你说得那么好,都是小姐聪明。”

    顾氏笑道:“你们小姐,那不叫聪明,那叫棍意,瑶儿,母亲说得可对?”

    欣瑶笑道:“说的对,极对,母亲今儿身体怎么样?可有什么不舒服?”

    顾氏道:“瑶儿,这话你一天要问好几遍,母亲烦都被你烦死了,好着呢,这里吃的好,睡得好,也没那么多糟心的事,若再不好,便对不住我女儿一番苦心了。”

    顾氏自从到了老宅,万事不烦神,女儿为她安排得妥妥当当。早上吃什么,几点散步,下午用什么点心,晚间吃什么宵夜,每日里都不带重样的。这才几个月,人就胖了一圈。

    顾氏摆摆手,两丫鬟很有眼色的回屋子。

    蒋欣瑶扶起顾氏道:“母亲,这怡园秋日的景致虽不比蒋府,却也别有一番风趣,碎石小径,繁花遍地,母亲可住得习惯?”

    顾氏笑道:“自是比那府里好上百倍,怪道你弟弟每次来,都吵着要多住几天。瑶儿,今儿去庄上,怎么样,店铺生意如何?母亲帮不上什么忙,看你来来回回的,心疼的紧。”

    蒋欣瑶笑道:“母亲,你只管把自己照顾好了,我应付得来。铺子这几个月收益颇好,师傅们来不及赶工。这些日子我闲着没事,又想了些新款式,跟师傅商量,看能不能做出来。”

    “母亲,我想在扬州,金陵,开两家分店,你看可行不可行?”

    “这事,母亲可不懂,你觉着好就行。全爷走了有两个多月了吧。等他回来你们俩商量着办。”

    蒋全两月前带着人马往北边去了,一来一回怕得有个一年半载的,燕鸣及钱掌柜的长子都在随行的队伍中。

    蒋欣瑶摆摆手,笑道:“全爷一时半会回不来,女儿想着,苏州府就那么大点地方,若能把店铺开到外边去,银子不就赚得更多吗。”

    顾氏嗔道:“整天金子,银子的,哪还有半分大家小姐的样子?”

    蒋欣瑶娇笑道:“母亲,多赚了银子,买座大宅子,万一将来女儿嫁不出去,也好有个落脚的地方。”

    顾氏怒道:“你这孩子,什么嫁不出去。呸,呸,呸。”

    蒋欣瑶求饶道:“母亲,我错了,将来,我一定嫁个好人家,光宗耀祖。”

    顾氏方才转怒为笑“我也不求你嫁那高门大户,找个知冷知热的平常人家,就很好,冬梅那丫鬟是个有福的,刘家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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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回 光阴

    上回书说到顾氏唏嘘冬梅嫁了个好人家。

    冬梅两月前成婚,日子过得颇为舒心。刘家举家搬到苏州府,买了个二进的宅子,重新整修一番。冬梅一进府,便是个当家奶奶。芸姨把家里担子一交,乐得万事不管,只等抱孙子。

    冬梅跟在太太,小姐身边这么多年,岂是个笨的?里里外外打理的顺顺当当。那刘恒虽比冬梅小一岁,却是个疼人的,恋着冬梅这些年,一朝抱得美人归,哪还有别的想法?一门心思守着媳妇,老娘过日子。

    冬梅成亲的头天晚上,与小姐两人在房里说了半宿的话,便是李妈妈,也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冬梅第二日顶着两只红眼睛上了花轿。

    如今,不光是小姐身边的丫鬟们羡慕,便是二太太身边的丫鬟也眼红冬梅嫁了个好人家。

    蒋欣瑶自回了老宅,便一日也没闲着,除了照顾母亲外,大部份时间用在了研究菜式及新饰品上。如今的生活,她才觉着有些成就感。在蒋府里,整日里你争我斗,防着这个,躲着那个,累都累死了。要不就是一帮子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在老太太跟前,喝茶,斗嘴,争宠,娱乐自己更娱乐别人。

    她跟着祖父这些年,早就习惯了随心的生活,如今回到这里,母亲又纵着她,如同水中的鱼儿,游得自由自在。在蒋府的这些日子,让蒋欣瑶明白了一件事情,侯门公府深似海,果然是进不得的。

    瑾珏阁的生意渐渐走上正轨,每个月都有新的饰品推出。上个月摆放在铺子里的两件大型观音摆件,刚一露面,便被人高价买走,让欣瑶看到了大型玉雕的市场,奈何这玩艺费时。费力,几个月也出不了一件,只能缓缓图之。

    蒋欣瑶把徐家收藏多年的那些个古物,一件。两件有意识让钱掌柜摆放在不起眼的地方,刚开始无人问津,慢慢的也有那慧眼识珠的玩玉人愿意出高价买下,时间一长,就有那专门玩古物的人上门淘货。

    蒋欣瑶自上月盘点铺子生意时,便起了再开店的心思。福伯整理的册子这个月没有新添的客人,两人研究了半天,发现,苏州府凡有头有脸的人家,几乎全在这个册子上。

    蒋欣瑶在庭院前静静站了半宿。第二日便让福伯给钱掌柜带去一封长信。

    苏州府的那些贵太太,贵小姐们渐渐发现,只要你在瑾珏阁花过银子,即便只买了一枝簪子,生辰那天。钱掌柜亲自上门送贺礼。或一个翡翠扇坠,或一枚红翡戒指,不一而同。更有那细心之人发现,贺礼的好坏与你在瑾珏阁消费的多少成正比。

    苏州府的老爷,少爷们自然也在生辰之日收到贺礼,与之不同的是,钱掌柜送上的是茶叶。字帖,美酒,戏票,甚至是怡红院哪个姑娘的*一度。男人们脸上不显,心中甚是熨贴,看看人家这生意做得。那叫一个细心,一个周到。

    ……

    秋去冬来,江南的冬日阴冷,潮湿。蒋欣瑶怕母亲耐不得冷,令夏荷早早支起了火盆子。前几日父亲与弟弟刚拉来两车上好的银霜炭。就怕顾氏畏凉。

    这父子两个,每隔半月就小住两日,吃喝拉撒全得欣瑶操心,侍候孕妇也就算了,侍候两个男人,蒋欣瑶心里便不痛快了。

    你道为何?原来这父子俩不光自己到老宅蹭饭,还得给大房的那位爷带上一份。

    蒋大爷如今沦落到只要三弟去庄子上,便让人堵在门口不让走,蒋元晨实在无法,求着莺归多做一两份,一路快马加鞭带回去,让下人热了,给大哥解解馋。

    最近蒋欣瑶因着母亲一时心血来潮,想吃肉包子,便亲自动手给母亲做了一屉。那日刚好父子两人来,风尘仆仆赶路正饿着,洗了手,一人拿起一个先垫垫底,结果,统共五个包子,父子俩一人两个,最后一个撇了分开,你一半,我一半。

    当蒋欣瑶洗漱、换完衣裳出来,兴致勃勃想尝尝味道时,屉子里空空如也,她花了一天时间做的东西,结果只闻了闻香味,全进了这两只狼的肚子里,气得她一连三天,做梦都梦到了肉包子。

    蒋欣瑶一不痛快,话就多。哎,入冬了,新鲜的菜难寻啊,专程从无锡运水,成本高啊,天天动脑筋想点子给人做饭,累啊,莺归整天在厨房忙活,辛苦啊。把父子二人气得直想摔了筷子走人。

    奈何形势比人强,蒋元晨朝父亲递了个眼神,言下之意是我的荷包已经空了,蒋宏生乖乖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放在桌子上,只说养了个不孝女。

    蒋欣瑶很不客气收起银子,笑得那叫一个谄媚,当即笑意盈盈道:“父亲与弟弟来回路上辛苦,明日做一个肥肠酸汤鱼,做一个红烧狮子头,再来个荷香糯米排骨,清水河虾,玉米鸽子汤,若再有个大肉包,不知道父亲,弟弟可还满意?”

    蒋家父子咽了咽口水,相互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蒋元晨那日被姐姐一番言语震撼后,一夜之间,老成不少,在府中行事更为低调。

    他主动要求去书院读书,下学后每日里给老太太请安后,便往听风轩去。姐姐临走时,把那一屋子书交给他打理,他爱若珍宝,闲暇时必亲自整理一番,走时,拿上一两本回去,看完了再换,如此反复。姐姐说过,闻着书香入睡是件幸福的事情。

    ……

    来年的春天,蒋府有了两件大喜事。

    二月初八,蒋家大老爷,二老爷,带着各色嫁妆,满满当当的装了两大船,走京杭大运河,送二小姐上京完婚。

    蒋欣瑜一席红衣,在漫天的喜乐声中,拜别老太太、父母兄弟绝决而去。杜姨娘在人群中哭成了泪人。

    四月初九午时,蒋家二太太在老宅顺利产下一子,重六斤七两,取名蒋元昊,府里排行第四,人称四爷。

    同年十月,瑾珏阁分别在金陵,扬州开铺。蒋全自五月从西域回来后,年尾带着人马又往西南去了。

    这年的春闺考试,有一个叫徐思振的十九岁考生,殿试后,被皇帝亲点为探花,授翰林院编修。据说这个徐思振唇红齿白,面如冠玉,温文而雅,真真是玉树临风,气宇不凡。

    朝廷向来有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说法,且徐思振尚未娶妻,无妾氏通房,家中只有老母相依为命,正是居家成婚生子的必备良婿。不过短短几日,便成了京城权贵人家太太们择女婿的首选。

    ……

    转眼又到年底,欣瑶与母亲商量过年事宜,顾氏道:“宅子人少,俭省些,有个年味就行。”

    欣瑶笑道:“怕父亲,弟弟会来,还是得备下些东西。”

    顾氏道:“这大冬天的,难为他们一趟趟跑。”

    欣瑶道:“母亲可是心疼了?这两日,女儿想了两个新菜,都是养身补气的,等父亲和弟弟来,做给他们尝尝。”

    “你啊,只别再气着他们俩个就好,开饭前,还让你弟弟背什么书,哪有你这样做姐姐的?”

    “母亲,若不然,弟弟这个禀生如何考来?”

    蒋元晨今秋下场参加童试,成绩着实不错,欣瑶颇为自傲。

    顾氏笑道:“是,是,是,都是瑶儿的功劳,便是母亲有今日,也是托瑶儿的福。”

    蒋欣瑶心下感叹,我容易吗。母亲怀胎十月,蒋欣瑶跟着紧张了十个月。好不容小弟弟呱呱落地,又侍候起母亲做月子,变着法的做些养颜,瘦身汤给母亲进补,三个月下来,顾氏恢复一新,看着只比怀孕前略丰满了些,便是那昊哥儿,也养得白白胖胖。

    “只要母亲过得开心,女儿也就心满意足了。”蒋欣瑶由衷道。

    “母亲在蒋府过了十几年,就数现在最舒心,守着你和昊哥儿,母亲夜夜安睡到天亮。若一辈子能过这样的日子,该有多好!”

    蒋欣瑶心里咯噔一下:“母亲的意思是?”

    顾氏淡淡一笑:“就怕过不了多久,咱们就得回府了。”

    “这是为何?咱们在这老宅日子过得好好的。”

    顾氏轻抚女儿白嫩的脸庞,替她把耳边的碎发撂起,叹息道:“这日子过得真快。明年瑶儿就十三了,该相看起来,也不知花落谁家?不是母亲自夸,谁娶到我们瑶儿,才是有福之人。母亲虽喜这清静日子,却也不能误了我女儿的终身大事。”

    蒋欣瑶羞道:“母亲想得太远,女儿还小,还想在家多呆几年。”

    顾氏叹道:“十三了,不小了,再过两三年,就该成家了,等明年出了孝,老太太怕是要给你和三小姐相看了,你们两个差着几个月,也就是一前一后的事。”

    蒋欣瑶一个头两个大,忙道:“母亲,去看看昊哥儿吧,怕是要醒了。”

    顾氏道:“你这丫鬟,一说这个就赶我走,瑶儿,母亲给你透个底。老太太十有*会让你父亲回京做官。”

    蒋欣瑶点头道:“母亲,我晓得,别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快去,我听到昊哥儿哭了。”

    顾氏“哎啊”一声,匆匆而去。

第七十一回 取经(二更)

    寒梅吐蕊,天阔风冷。

    蒋欣瑶一身家常袄子,立于庭前。白晳的脸庞波澜无痕,许久,一声轻叹幽幽响起。

    蒋欣瑶垂眸静思半晌后,唤来淡月,只说想到后花园走走。淡月替小姐披上斗篷,接过微云递来的手炉,扶着小姐出门。

    后花园里树木尽枯,花草已败,甚是萧条。

    蒋欣瑶也不走近,远远看着祖父的坟穴,眸色深深:“淡月,这几个月,三处铺子的生意如何?”

    淡月自福管家去扬州当了大掌柜后,一直帮小姐理着三处铺子及老宅的帐,心中盘算几下。

    “小姐,苏州府的生意一向最好,这几个月因着年关,送礼的多,生意颇好,这两个月就有十万两银子进帐。金陵府这个月有二万八千两银子进帐,扬州府有三万五千两入帐,这两个月的帐本我明儿就能誊抄给小姐,小姐一看便知。”

    欣瑶想了想道:“派人通知三个大掌柜,年关到了,到青阳镇来一趟。”淡月点头应下。

    欣瑶又道:“全爷可有信来?”

    淡月道:“还没有。”

    蒋欣瑶也不说话,挥挥手,自顾自往前去。

    淡月不敢上前,小姐一有烦心事,总会来后花园走走,也不让人跟着。

    别看小姐整天与太太说说笑笑,私底下常常一个人发呆。小姐心里装的东西太多,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冬梅姐姐出嫁前特意交待过她们,若小姐想事情,无需上前侍候,远远守着就行。

    ……

    腊月二十二,蒋福与钱掌柜先后回到庄子,金陵府瑾珏阁的大掌柜刘丛鸣同一日到达。

    刘掌柜乃金陵人氏,全爷昔日旧友,高价从金陵其它玉器行请过来。

    三大掌柜聚首。自是一番寒喧。

    蒋欣瑶让莺归置办了一桌酒菜,请上四个琢玉老师傅,热热闹闹开了席。

    蒋欣瑶让淡月给众位斟满酒,盈盈起身道:“今儿个。咱们瑾珏阁吃年夜饭,我这个东家也说两句,谢谢在座各位这一年来辛苦付出,我以茶代酒,请各位满饮此杯。”

    众人均起身,一饮而尽。

    欣瑶又道:“全爷往西南边去了,这一杯,我替全爷谢各位。”

    众人复又起身,杯觥交错。

    欣瑶再道:“瑾珏阁因诸位的努力,生意蒸蒸日上。苏州店自不必多说。金陵,扬州两店刚开张几个月,生意比我预想的要好,欣瑶感激各位。辛苦一年了,我这个东家也得有所表示。淡月,把红包拿给各位。”

    淡月上前,把事先准备好的红包一一分发。

    欣瑶转过身,对着四位老师傅笑道:“师傅们忙碌了一年,不知道对这红包可还满意?”

    四位师傅相视一笑,均表示满意之至。

    这些年窝在庄子上,活也不多。虽说老爷在世时,常有补贴,可手艺人,凭本事吃饭,心中自有股子傲气,都不愿意不干活就拿钱。如今小姐分了股给他们。铺子生意好,一年到头忙都忙不过来,年终红包鼓鼓的,哪还有不满意的地方?

    钱进财拿着红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给小姐连磕了三个头,激动道:“小姐,老钱有今日,全仗小姐倚重,老钱谢小姐。”

    蒋欣瑶上前一步,亲手扶起,笑道:“钱掌柜无须自谦,这些都是你该得的。福伯,刘掌柜,你们的铺子刚开张几个月,今年拿得少些,明年好好努力一把,说不定拿的钱比钱掌柜还多。需什么助力,只管说话,我全力支持。来来来,先吃饭,尝尝莺归丫鬟新做的菜式,吃完了,细细分说。我在书房亲沏香茗,恭候各位”

    蒋欣瑶轻轻一福,浅笑着离开。

    待蒋欣瑶一走,众人方才敢杯酒言欢,开怀畅饮。

    第二日一早,蒋欣瑶分别把钱掌柜,刘掌柜叫到跟前,把来年店铺经营的策略,注意事项,创新模式分讲给二位掌柜。

    两人看着小姐青黑的眼圈,心中震惊。

    小姐昨夜才听他们细细说起府里经营的情况,今日就作出相应的调整,每一个布局恰到好处,微微一处改变圴有深意,定是一夜未眠的结果,心下暗自敬畏。

    蒋欣瑶与钱,刘二位掌柜细说完后,打发两人早早起程,赶回家过年,自己回到房里倒头便睡。第二日一早,就与福伯回了老宅。

    刚到宅门口,便有小丫鬟来报,说是大太太来了,正在厅里与二太太说话。

    蒋欣瑶心道她怎么来了?忙换了衣裳往前去。

    刚一进门,便见陈氏低头抹泪。欣瑶心下大惊,略缓了缓心神,上前打趣道:“大伯母一见侄女就激动的掉眼泪,真有梨花带雨的味道!”

    陈氏转泣为笑道:“你这孩子,一来就打趣我,越发皮了,快过来,让伯母好好瞧瞧,快两年未见了,出落得越发好了。”

    顾氏脸上笑意浓浓,嘴上却道:“大嫂快别夸她,跟个皮猴似的,一刻没个安份。”

    蒋欣瑶上前给陈氏请安,便安静的坐在下首。

    陈氏打量母女二人气色,不由叹道:“到底是乡下的水养人,看看你们母女俩,气色一个比一个好,再看看自个,都成了老黄瓜了!”

    蒋欣瑶笑道:“伯母看着脸色是有些差,可有什么烦心事?”

    顾氏笑道:“大嫂,瑶儿不是小孩了,让她听听也无妨。且这事,得赶紧拿个章程出来。”

    蒋欣瑶细细一问,方知事情缘由。

    自打顾氏母女回了老宅,蒋府便由沈氏当家,沈氏为人聪明伶俐,心中又有算计,把个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哪知,没几个月,又有了身孕,且孕吐得厉害,两相权衡,便向老太太推了差事。

    老太太无奈之下。把管家的差事交给了大太太。

    陈氏进府二十几年,头一回当家作主,心里自然是乐开了花,喜滋滋的粉墨登场。

    刚开始还算风平浪静。那周姨娘因着二老爷刻意冷落倒也安分守己,哪知日子一长,便有了口角。

    陈氏与周姨娘向来不和,一个有意寻事,一个不甘示弱,便如同针尖对麦芒,较上了劲。老太太懒得理这些个破事,只不要太过,睁只眼闭只眼日子也就过去了。

    府里几个月前放出去一批年龄大的丫鬟,把事先买来的十几个丫鬟。调教一番后,分给各房。

    因着陈氏的喜好,这批丫鬟的姿色都很平常。别人倒也罢了,那蒋元航是个爱绝色的,便在老太太跟前闹了一通。周姨娘在边上时不时添个柴。加个火。老太太一气之下,便把大太太叫到跟前,好一顿骂,过后从自己院里选了几个好颜色的送到孙子房里。

    陈氏碍着老太太,硬生生忍下这口气,关起门来,在房里掉了半天眼泪。亏得沈氏在旁软语相劝。

    蒋元航与蒋元晨同在书院读书,蒋元航今秋参加乡试,落了第,面上有些挂不住,在老太太跟前也是懒懒的。老太太见航哥儿过了年就十六了,心道老爷当年也是先成家后立的业。便与二老爷商量给航哥儿相看人家,先把亲事定了,等来年出了孝,再完婚。蒋宏生自是一切听从母亲安排。

    老太太叫来侄女,请来官媒。三人把苏州府门当户对的人家细细捋了一遍,倒也有几个才貌俱佳的小姐,最后选定了苏州府同知蔡家的嫡次女。

    蔡家见蒋府来求亲,客客气气把人请进来,好生招待。官媒一通分说,见蔡老太太面有喜色,便知有戏,屁颠屁颠到蒋府回话。

    两家私下正相看着,哪知,在这个节骨眼上,蒋元航房里一个叫媚儿的丫鬟晨起忽然昏倒在地。大夫一把脉,说是喜脉,有两个月了。

    这一下,府里炸开了锅,老太太勃然大怒,当即下了封口令,一碗滑胎药灌下去,那丫鬟痛了整整一夜。次日清晨,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掉了下来。

    没几日,蔡家就找了个借口,回了这门亲事。媒人一打听,说是有人把这事捅到蔡家,蔡老爷勃然大怒。

    按理说,谁家爷们成亲前屋里没几个通房丫鬟,不小心怀了身子也是有的。蒋元航背就背在,这边刚说着亲,那边就传了丑事。闺女还未出门子,就做了现成的嫡母,这不是生生打蔡家的脸吗?蔡家便是再贪图蒋家的门第,也不敢把女儿嫁到这样的人家。

    钱嬷嬷暗中查了半天,也没查出谁把这事泄了密。老太太躺在床上又怒又恨,一口恶气正找不到人出,跟前侍疾的大太太陈氏便倒了大霉。被搓揉的没几天,人就憔悴了下去。

    陈氏这厢边一府吃喝拉撒的破事都得找她,那厢边老太太支使来支使去,也没个好脸色,忍不住在自家男人面前报怨了几句。哪晓得蒋宏建脸色一变,极不客气的把话堵了回去。

    陈氏原本是想听男人心疼她几句,哪知男人不仅没个安慰,还责怪她没有孝心。陈氏素来心高气傲的人,哪里能受得住?张嘴顶了几回。

    蒋宏建一气之下,拂袖而去,恁间一个月没进她的房。

    陈氏气了个倒仰。苦活累活她一个人干,好事落不到她头上,尽受那冤枉气了。陈氏只觉着自个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半月下来,哪里还有刚当家时的春风得意。

    陈氏想起顾氏当家时,一派悠然自得的样子,几年了,也没见过有什么为难事。于是一咬牙,一跺脚,起了个大早,偷偷往青阳镇取经来了。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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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回 示弱(三更)

    蒋欣瑶日子过得逍遥,哪里会知道府里最近好戏连连。

    父子二人向来报喜不报忧,这等丑事自然不会主动说给母女二人听,蒋欣瑶心下乐成一团。

    她笑道:“大伯母,要我说,这事也不难,你又管着家,又服侍老太太,还得为儿子,媳妇,孙子操心,便是个铁人也经不起如此折腾。你看这大冬天的,寒风扑鼻,阴冷刺骨,可不得把人冻出毛病了?”

    顾氏道:“你这皮猴,出的什么棍意,哪有咒大伯母生病的。”

    欣瑶眼中精光一闪,叹道:“要我说,管家这活,真真是吃力不讨好,操心劳力,累个半死。旁人看到的都是风光,酸苦和着眼泪往自个肚里咽,临了还得防着有心人今儿个暗箭,明儿个小鞋的,听听都让人觉得瘆的慌。伯母,咱们逞强逞不过,那就只能示弱了。推了这差事,称病不出,只说你理家,侍疾累病了。老太太,大伯父及府里众人会怎么想?”

    顾氏点头道:“大嫂,瑶儿这话细想想,倒不错。贵少贵精不贵常,你看是不是这个理?”

    陈氏听得仍是一头雾水,疑惑道:“这又是怎么说的?”

    “大嫂,当年我在府里管家,也是处处示弱,事事请示,凡事都以老太太为主。如今大奶奶临产在即,我又在乡下,大嫂再一称病,这府里哪个当家?老太太是要面子的人,再怎么宠周姨娘,蒋府的面子还是要顾及的。以老太太的身体,哪还有精力管着一大家子的事情?到时候不仅不会为难大嫂,怕还得好言好语的求着。”

    陈氏细细一琢磨,喜道:“弟妹这主意出得好,细细一想,还真是这么个理。”

    欣瑶见其领悟话中深意,心道大伯母的智商还算不得笨。

    陈氏有感而发道:“咱们两个妯娌相处十几年。你是知我的,最是个要强的,宁可人后落泪,也要人前争气。哪里知道……唉,别看我整日里风风光光,哪里及得上你在乡下过的日子。如今,我也算是体会到弟妹当初管家时的难处,老太太对你,怕是连我都不如,亏得你这些年生生熬了过来。”

    顾氏想起往昔,神色哀伤:“不熬又能怎么办,哪个女人不是这样过来?好在府里人口少,除了一两个不省心的。倒也没受什么大委屈。大嫂待我亲同姐妹,也算是我的福气。”

    陈氏听得窝心,想了想道:“弟妹,别怪嫂子多句嘴,二老爷出了孝。眼瞅着四小姐就到十三了,老太太怕是要……你也得打算打算了。如今你又生下哥儿,那周秀月岂能甘心?防着些总是好的。”

    顾氏眼神一暗:“大嫂,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防来防去,累的还是自己。”

    陈氏把身子往前凑了凑,低声道:“话虽这么说。可该防总得防着。我听下人说有两个看着眼生的婆子,常到周秀月的院里去,神神秘秘,鬼鬼崇祟的不知道在谋划什么?”

    蒋欣瑶心头一动,轻挑了挑眉,慢慢的垂下了眼睑。

    顾氏不以为然道:“多谢嫂子提醒。我心里有数。人啊,挣不过命,是福是祸,都是命中注定的,躲不过。再说。也未必是冲着我来的。”

    欣瑶笑道:“母亲怎么也信这个?常言道福之祸所依,祸兮福所至,凡事多往好处想想,坏事也能变好事,大伯母你说可是这个理?”

    陈氏笑道:“瑶儿冰雪聪明,正是这个理。”

    欣瑶笑道:“二姐姐在京城可有信来?她出嫁,我与母亲在乡下,也没能去送上一送,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

    说起女儿,陈氏脸色一悲,叹道:“你二姐姐怕是寒了心,到现在都没有书信来。我托欣琼去打听了,只说是安份过日,其它的就打听不出来了。深宅大院,哪个是好相与的?我养她一场,也盼着她好。”

    顾氏出言安慰道:“嫂子放宽心,孙家在京城有头有脸,二小姐又是个聪慧的,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隔着十万八千里呢,传个消息哪是那么容易的?”

    陈氏双手合十,嘲天空拜了拜,喃喃道:“若真如此,我就阿弥陀佛了。时辰不早了,我也是偷着出来的,还得赶回去。”

    顾氏起身道:“嫂子,以后若有事,派个得用的人偷偷递封信来就是。这大冬天的,仔细着身子。”

    陈氏拉着顾氏的手边走边叹道:“弟妹,我省的。你一走,这府里也没个说话的人,我也实在是呆腻了,才出来透口气。”

    母女两个把陈氏送上了马车,目送着走远了,方才回了房。刚巧昊哥儿醒了哭着找母亲,乳娘正哄着,顾氏忙上前接过小儿子,轻轻拍打。

    蒋欣瑶略站片刻,悄悄走了出去。让淡月唤来蒋福,附在他耳边轻语了几句,蒋福抬抬眉,脸色一变,匆匆出了府。

    腊月二十八,二房父子俩拉了一车吃食,赶回老宅,歇了一个晚上,第二日一早便回了蒋府。

    春节过后没几天,蒋福悄悄地进了京,老宅一切依旧。

    ……

    出了正月,蒋府便传来大太太病了的消息,在这当口大奶奶顺利产下一女,老太太取名蒋若兰。

    顾氏与欣瑶闻讯,把预先定制好的金锁,及亲手做的几套小孩的衣裳,派人送给大奶奶添喜。

    这日蒋宏生正打算出门,还未出府便让老太太的人请了来。

    老太太刚用完药,歪在贵妃塌上,边上的火盆子烧得热热的。见儿子进来,便道:“大冷的天,二老爷这是要往哪里去?”

    蒋宏生恭敬道:“母亲,正打算往老宅去,过了年,还没得空去看看孩子,今儿个正好没什么事,想去瞧瞧。”

    “昊哥儿我记得是四月初九生的,一晃就满周岁了,二老爷可打算让我见见小孙子?”

    蒋宏生一听母亲这话。心中转了几个心思,忙道:“但凭母亲吩咐。”

    老太太叹道:“这事过去两年了,二太太常年在乡下呆着,总不是办法。堂堂蒋家嫡孙。养在外头,说出去让人笑话。四丫头今年十三了,慢慢的也得相看起来,穷乡僻壤的,哪有好人家?还是接回来吧。你看这府里,陈氏病了,沈氏刚刚生产,秀月又是个姨娘身份,一摊子事也没个得用的人帮着,可不就乱套了吗?传说出。也是要给人笑话的。堂堂蒋府,还是得有个管家太太。”

    蒋宏生眯了眯眼,心思转得飞快:“母亲,万一……”

    老太太冷哼道:“什么万一不万一的?不过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也不是什么大事。二老爷小心过了。让下人把两处院落清扫一下,再从库房添些个好物什,找个好日子,把她们母女俩接回来吧。母亲老了,就盼着一家团聚,人多也热闹些。”

    蒋宏生犹豫片刻,道:“儿子应下了。”

    老太太眼角的皱纹笑得挤在了一处:“这就对了。都是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哪需防着这个,防着那个的。母亲这两年也想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蒋宏生心领神会,大喜道:“儿子多谢母亲成全。”

    老太太冷冷的看了儿子一眼。道:“无须谢我,你只依我一件事便成。”

    “母亲请说。”

    “秀月跟了你这些年,为你生儿育女,也没什么大的过失,为人又是个笨的。心眼却不坏,就是嘴上不饶人。”

    老太太边说边细细打量儿子的神色。

    “看在母亲的份上,你好生对她。即便不喜,也不能似这两年,扔在一旁不闻不问。到底是亲戚,这让我如何向她父母交待?你呢,也别记恨在心上,过去的事,回头再说也没个意思。以前是母亲执拗了,苦了我儿。”

    蒋宏生扑通跪下道:“儿子不孝,累母亲操心,只要母亲容得下顾氏,儿子定会对秀月好的。”

    老太太笑道:“一家人和和乐乐的,比什么都强。如今这东一头,西一头的,算怎么回事?等顾氏回来,赶紧给元航找个可心的人娶进门,也好了我一桩心事。”

    蒋宏生心喜应下。

    母子二人正在房里说着话,谁都没有注意门角一闪而过的人影。

    ……

    落日时分,蒋宏生快马加鞭到了祖宅,刚下马,扔了缰绳径直往宅子里去。一入房,他便喜滋滋的把老太太的意思说与顾氏听。

    顾氏静默片刻,笑道:“昊哥儿四月初九便满周岁,妾身也想着回去方是正理,老爷只管定下日子。”

    蒋宏生喜得一把握住顾氏的手,笑道:“玉珍,母亲答应再不为难于你。如今府里大嫂病了,元青媳妇刚生产,一大家子事没人料理。兰姐儿的满月礼,昊哥儿的周岁宴,都得你回去操持。”

    顾氏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蒋宏生近以咫尺,瞧得分明,想了想,语气又缓各了三分。

    “母亲老了,精力不比从前,身边没个人侍候也不行。你在老宅两年,都是大嫂在老太太身边忙前忙后,咱们回去,也该尽尽孝。且母亲这两年早有悔了的意思,说以前是她执拗了,如今只管放了手,颐养天年,享享子孙们的福”

    顾氏心中冷笑,脸色如常道:“都是我的错,回头我定跟母亲陪罪去。只是老爷真真不讲理,再快也得让我们母女有个收拾的时间。来时两个人,去时三个人,得多出多少东西啊!二月十八是个好日子,二老爷就在这日来接我们母子三人回府,你看如何?”

第七十三回 杀意

    蒋宏生见顾氏一口应下,已是极为欢喜。

    “那就随了你的意,只不能再迟了,再过几日便是兰姐儿的满月礼,请的都是世家,得好生预备着。”

    顾氏笑道:“等回了府,自然得尽心操办。到底是府里头一个女孩,隆重些很是应该。”

    蒋宏生趁着顾氏高兴,又道:“元航今年十六了,我看着也不是个读书的料,按母亲的意思先成个家吧。有个称心的人在身边管着,省得整日在房里厮混,没个正形。你回府后,选几个差不多的,让老太太看中就行,也不拘着什么人家,姑娘家知书达礼就行。倒是欣珊,欣瑶,今年都满十三了,你是嫡母,得多费点心思在这上头。”

    顾氏不动声色嗔笑道:“老爷说笑了,我一个内宅妇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认不得几户人家。二爷,三小姐的婚事,怕还得老太太,二老爷多操心。我啊,只能在边上帮衬着。便是瑶儿的终身大事,我也得托付给老爷。”

    顾氏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媚态,撩拨得蒋宏生心头发热。他强忍着心思说了些闲话,用罢饭,逗弄一会昊哥儿,早早的歇下不谈。

    第二日午时,府中小厮来报说二老爷在扬州府的上司路经苏州,请二老爷客栈一聚。老太太令二老爷快回去,晚了怕不大好。

    蒋宏生听罢,细细交待了顾氏几句,亲了亲昊哥儿,方才匆匆离去。

    ……

    送走蒋宏生,顾氏唤来欣瑶,把昨日一番话讲与女儿听。

    蒋欣瑶亲自递了茶盏给顾氏,笑道:“母亲先润润嗓,有什么打算,喝完茶说与女儿听。”

    顾氏啐道:“你这鬼孩子,又来套母亲的话呢。行了。别装了,快说说你的想法。”

    蒋欣瑶只得如实道:“母亲与我在这老宅住了两年,老太太对我们母女俩不闻不问了两年,这会突然变了态度。反常即为妖啊。母亲,若说是因着弟弟周岁的缘故,只怕是借口,弟弟满月也没见老太太派人接咱们回去。”

    顾氏美目轻转,笑意一点点从脸上逝去。

    欣瑶视线幽幽落在母亲脸上,却依旧直言不讳道:“女儿猜测是府里这会确实找不到合适的管家人选,兰姐儿眼看就要满月,若不操办一下,沈府那边交待不过。周姨娘这身份,若管了家。是要给人笑话的,老太太迫不得已才把母亲叫回去理家。”

    顾氏拿起帕子,掖了掖嘴角,眸子暗垂。

    “其二父亲在府里刻意冷落周姨娘,单宠柳姨娘。眼看两年了,还是这个势态,老太太为了侄女,不得不退一步。其三,二哥哥与蔡家结亲的事黄了,按理说,母亲是二哥哥的嫡母。亲事该由母亲拿主意。老太太怕是想在这上头做些个文章吧。”

    欣瑶一口气说完,心情不知为何感觉有些复杂。

    顾氏欣慰的抚着女儿的手,叹道:“瑶儿真正长大了,老太太若真心退一步,那便是海阔天空,若是以退为守。这一步棋走得甚妙。”

    蒋欣瑶高深莫测的笑道:“母亲,你可别忘了,老太太退了,不代避姨娘也退了,母亲可得好好考虑清楚。回去了,再想出来,可就难了。再说昊哥儿还小,经不起折腾。”

    “瑶儿,寒山寺的钟声远了才好听,近了反觉得刺耳。能得这两年的自在,也就够了,出世入世,都归一心。退亦是进,进亦是进。”

    顾氏这两年无事,常看些佛经,说出的话,亦常常带着佛理。

    蒋欣瑶见顾氏主意已定,微一沉吟道:“是非天天有,不听自然无。既然母亲已打定主意,女儿愿陪母亲左右,护母亲安危。”

    顾氏眼圈一热,泪差点夺框而出,将女儿搂入怀里,久久不语。

    ……

    子时,寒夜阴森,万籁俱寂。

    两条黑影越上墙头,轻巧的落下,箭步如飞直奔怡园正房。这两人一前一后,通体包在一块黑布之中,只露出两只黑乎乎的大眼睛。只见二人从怀里掏出火慑子,取出包里的油布,没几下,正房一角便起了火。

    恰逢多日没有下雨,天干物燥,火势很快燃了起来。沉睡中的人纷纷惊起,惊叫声连连,由远及近,由外及内,一时间人声鼎沸。

    府里的丫鬟,小厮们,散着发,衣衫单薄,抄起手边得用的家伙,赶来救火,奈何三处正房火势太大,一不会,淹没在火海中。众人心胆俱裂,呼天抢地,哭作一团。

    那两个隐在暗处的黑影见大势已定,刚想趁乱逃走,突然被边上不知何时冒出的几人团团围住。

    那两个蒙面汉子心头一顿,暗道不好,忙使出拳脚功夫,怎奈双手难敌四拳,不多时,便被人擒住,捆倒在地。

    不多时,一双绣花鞋出现在两个贼人眼前。

    “各位大哥辛苦了,还请大哥们帮着审问这两个贼人,取得口供,按下手印方好。我这就派人通知二老爷,事后小姐必有重赏。”

    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的汉子上前一步抱拳道:“请转告小姐,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两个贼人就交给我们。再紧的嘴,也能让他吐出东西来,且看兄弟们的手段。”说罢,拎起一个便走,身后同伴架起另一个贼人,紧跟而上。

    ……

    老宅另一处院落里,蒋欣瑶坐在灯下听完莺归回话,拍按而起,怒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宅子里可有人伤着?”

    莺归道:“小姐,怡园空无一人,哪里伤得了人?只是那三间正房可惜了,好好的烧了个面目全非。夏荷姐姐已派人守着,正在清点物品,左邻右舍均安,明日再派人上门赔礼。”

    欣瑶抚上胸口,深吸一口气:“让厨娘煮些个宵夜,给前院师傅们送去,让小厮去问问可有人受伤,若有,着大夫赶紧的来看。一旦那两人交待,第一时间来见我。往蒋府送信的人出发了?”

    “回小姐,已经在路上了,快马加鞭走的小路,再有一个时辰,府里就会收到消息。”

    “母亲与昊哥儿受了惊吓,你亲自去看看。跟母亲说,凡事有我,不必惊慌,哄好昊哥儿,安心等着父亲来便行。”

    莺归点头应下,匆匆出去,与刚刚进来的淡月擦了个身,两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各自办事。

    淡月见小姐临窗而立,忙道:“小姐,蒋成来问,可要报官?”

    蒋成是蒋福跟前的人,蒋福不在,蒋成便是宅子里的大管家。

    欣瑶转身道:“跟蒋成说,先不要报官,一切等父亲来了再作定夺,让他派人巡夜,帮夏荷清点过火房屋,把损失报上来。告诉蒋成,凡今夜参加救火的,多发一个月月例。”

    淡月见小姐穿得单薄,上前拿起一领斗篷,给她披上,道:“大冷的天,小姐当心着凉,这节骨眼上,可不能病了。”

    蒋欣瑶心下微暖:“我知道了,去忙吧,你也多穿些,只怕今晚有很多人睡不着觉。”

    淡月拨了几下火盆子,又替小姐倒了杯热茶,轻轻的合上房门。

    这一场戏蒋欣瑶等了很长时间。

    自那日陈氏无意中提及周姨娘身边有陌生人出入,她便在意了。这老宅中,一屋子手无缚鸡之力的太太,小姐,丫鬟,还有一个未满周岁的幼童,若真有强敌来袭,那就是伸着头任人宰割。

    铺子里有几个习武的师傅,都是全爷旧年的朋友,手脚功夫虽说不强,对付几个毛贼绰绰有余。且习武之人,身边多的是会几招的朋友,重金请了来,养在宅子里,以防万一。

    于是欣瑶吩咐钱掌柜,让他出面与师傅洽谈。好在,铺子里几个师傅都是仗义之人,一听东家有事,二话不说,叫来身边功夫最好的朋友,一番嘱托,七八个汉子就临时组成了保镖团,白日里睡觉,夜间守夜巡查,尽心尽力。

    蒋欣瑶犹不放心,她与母亲同住怡园,一来是为了相互照应,说个话,做个事也方便。二来是老宅人少,母女两个分院而住,更为冷清。当下,她就令莺归收拾干净两处不起眼的院落,日常起居还在怡园,夜间则分别歇在另两处院落。

    鸡蛋不能同时放在一个篮子里,狡兔还有三窟呢。人常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欣瑶这也是无奈之举。

    母亲倒也没多说什么,人命关天,防着些总是好的,万事只听女儿安排。

    一个多月过去了,宅子里风平浪静。蒋欣瑶暗自揣测,是不是太过杯弓蛇影,幸许那周姨娘还未穷凶极恶到此。

    哪料到前脚蒋二老爷才说要接母子三人回府,后脚就有贼人纵火行凶,若不是蒋欣瑶事先警觉,早有安排,她们母子三人……

    若周姨娘早些时日动手,若大伯母没有来老宅,想到此,蒋欣瑶惊出一身冷汗,只觉得手脚发软,浑身再无一丝力气。

    忽听得微云来报,屋外有个络腮胡子来给小姐回话。

第七十四回 劫后(二更)

    上回书说到外头有个络腮胡子给欣瑶回话。

    蒋欣瑶猛喝下一盅热茶,稳了稳心神,走出卧房,端坐在屏风后。

    只听来人道:“东家,那两个贼子经不起打,都交待了。”

    “这么快?”蒋欣瑶奇道。

    “两个孬种而已。“络腮胡子冷笑道:“此两人专做杀人越货的买卖,是这行的老手。年前有个姓许的婆子拿了一万两银票通过中间人,找的他们,答应事成后再给五千。这行有个行规,只负责接活,不问缘由,因此真正的幕后人物,他们没有接触过。”

    蒋欣瑶冷笑道:“一万五千两银子,就想买我们的命,这也太少了点。”

    络腮胡子道:“东家,如何行事,只管吩咐。”

    蒋欣瑶清咳一声道:“这位大哥,咱们都是良民,审案,查案这些事,就交给官府吧。是谁动的手,我心里有数。”

    络腮胡子气势轩昂道:“东家无须害怕,程六我在道上有几个过命的兄弟,查个人轻而易举。”

    蒋欣瑶摇摇头道:“不必了。没几个时辰,府里就会来人,该如何说,程大哥心中有数。这里是五千两银子,这些日子诸位大哥们尽心尽责,护着我与母亲,弟弟的安危,我心中着实感激。大哥们都是有家有口的人,拿去分了吧,给家中老人,孩子买些个吃食,也是好的。微云。”

    微云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叠子银票,双手递给程六。

    程六毫不客气的塞到怀里,剑眉高挑:“如此,我就代兄弟们收下了。日后但凡有用得着兄弟们的地方,四小姐只管说话。兄弟们必为四小姐鞍前马后。”

    蒋欣瑶不由轻笑一声,觉得自个是不是也该抱个拳,称一声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的客套话。

    只还不等她思量完。那程六早已抱拳凛凛而出。

    待那程六走远,微云上前撤下屏风,拍着胸口后怕道:“小姐,吓死我了。那人满脸胡子。身材高大,眼睛一瞪,吓得我都不敢靠近。”

    蒋欣瑶淡淡微笑:“有些人,外表看着凶狠,行事却光明磊落,总比那些个口蜜腹剑之人来得坦荡。天快亮了,我先歪一会,府里来人只管叫醒我。这一夜,真是长啊。”

    ……

    同样觉着长夜漫漫的还有周姨娘。听人来报二老爷半夜匆匆忙忙出了府,连老太太房里都没去。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周姨娘靠在锦枕上,眯着眼,心下盘算着。

    若不是那日在老太太门口听得一句两句,她还真下不了狠心。不出意外,今夜顾氏母子三人均已葬身火海。她就是蒋府二房堂堂正正的当家太太。当年顾氏从她手中抢去的一切,如今原原本本的还回来。

    顾玉珍啊顾玉珍,命都没了,看你还怎么跟我争?

    你道周姨娘为何时隔两年才动的手,最重要的一点是她顾忌着蒋宏生。两年前那一脚时时浮现在她脑子里,一想起男人那冰冷带着阴狠的眼光,周姨娘心里忍不住害怕。

    她原想着。顾氏离府,二老爷定会如当年在扬州府一样,独宠她一个。到时,就算顾氏是正房太太又怎样,还不得缩在乡下那破地方。

    哪料到二老爷时隔半月就回老宅住几天,在府里要么歇在书房。要么歇在柳姨娘处,她日日想着,盼着的人影两年来从未出现在房里。玉笙声里鸾空怨,罗幕香中燕未还,这让她怎么熬得住。

    她知道老太太为了她着想。不得不退一步,让二老爷接回顾氏,可周姨娘心里十年如一日的怨恨并非这么容易就抚平的。那些凄凉的夜,冷彻心扉,她睁着眼睛到天亮,哀哀欲绝,心如死灰。想着想着,她终于悟出一个道理,只要顾氏活在这世上一天,她就是死,也只是个姨娘。

    周姨娘阴阴一笑,脸上说不出的狰狞。

    ……

    蒋宏生一路心急火燎赶到老宅,飞奔到怡园。入眼是满目疮痍,残垣断壁,一片凄惨景象,当场三魂丢了七魄,脸色惨白如纸瘫坐在地上。

    夏荷见二老爷神色不对,忙道:“二老爷,太太,小姐,小少爷均安好,奴婢带您前去。”

    蒋宏生一把抓住夏荷的手,急道:“此话当真?”

    夏荷点点头。

    蒋宏生这才魂归原位,感觉身上的血液又有了流动。他猛的起身,厉声道:“还不带路!”

    辗转几个院落,见到脸色苍白,抱着熟睡的昊哥儿,轻声缀泣的顾玉珍,蒋宏生一把上前把妻儿搂在怀里,哽咽不语。

    蒋欣瑶得讯赶来见着这副情景,只觉心酸,上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泣声道:“父亲,请父亲为我们做主。”

    蒋宏生放开顾氏,亲手扶起女儿,道:“我儿细细说来。”

    “父亲走后,我与母亲如往日一样过活,母亲嘱咐下人整理衣物,准备过几日搬回府里。这两年,我与母亲,弟弟住在一处,东西越发的多,收拾起来,很是杂乱。母亲说,弟弟太小,容易磕着碰着,不如我们换个院子住几天,这里留给下人收拾,省得没个下脚的地方。哪里料到,居然有人半夜纵火行凶,幸得母亲歪打正着,这才躲过大难。”

    蒋宏生咬牙道:“可抓住纵火之人?”

    蒋欣瑶道:“父亲,外间有福管家手下的人,父亲一问便知。”

    蒋宏生走到外间,见地上跪着一中年男子,那男子见来人,忙道:“二老爷,小的程七,原是蒋老太爷手底下的人。福管家前几日新年访友,担心太太,小姐,小少爷一屋子妇孺,手无寸铁,便找了我们几个巡夜。昨夜子时,有人潜进老宅,纵火行凶,别的地方都没事,单单怡园三间正房着了火。小的们见怡园起火,赶来救火,其中有个兄弟正巧遇着那两个隐在暗中,准备逃跑的贼人,当场擒住,捆严实了关在柴房里,小的立即审问,这是那两人的口供,请二老爷过目。”

    说罢,从袖子里掏出两张纸递给蒋宏生。

    蒋宏生粗粗几眼,心下大怒,高声道:“贼人何在?你前边带路。”说罢,跟着程七便出了门。

    顾氏把睡得正香的昊哥儿递给乳娘,母女俩对视一眼,也不说话,坐着等蒋宏生来。

    不多时,蒋宏生赤青着脸回了房,欲言又止。欣瑶朝父亲行了礼,默默地退出去。

    那一晚,顾氏房里的灯亮到天明,夫妻俩人在房里说了些什么,无人知晓。次日清晨,蒋宏生回了蒋府,并带走了被打得奄奄一息的两个放火贼。

    ……

    蒋宏生走的当日,蒋福风尘仆仆回来,见怡园一片狼藉,来不及洗漱便扑到小姐跟前。

    蒋福听完李妈妈的叙述,心有戚戚,忍不住埋怨起程六那帮子人。

    欣瑶忙打岔道:“福伯,京城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福管家这才止了口,从袖子中取出地契,房契递给欣瑶:“小姐,这是城东一座五进宅子的房契,真是赶巧了,那户人家过完年便迁回北边,正着急出手呢。这是五百亩地契,距德胜门二十里路的上庄,我去看过了,背山靠水,是个好地方,地里的庄稼收成也好,百来户佃农,日子还过得去,就是房舍破旧了些。两处一共花了近五万两银子。”

    蒋欣瑶笑道:“福伯这趟辛苦了,好好歇两天。”

    蒋福却道:“小姐,歇不得,扬州一堆的事情,一路惦记着,放不下。”

    欣瑶笑道:“福伯,这趟回扬州,你物色个能接你手的人,带在身边培养些时日,就把铺子给他打理。”

    蒋福急道:“小姐,当初不是说好让我做大掌柜的吗?你可不能出耳反尔。”

    欣瑶笑道:“福伯,扬州那么丁点大的地方,做大掌柜有什么意思,要做,自然做到京城去。”

    蒋福一听,忙道:“小姐,你是说……”

    “佛曰‘不可说’,你照着我的话去做,错不了,等全爷回来了,咱们三人一起商量。”

    蒋福大喜。

    欣瑶又道:“怡园烧成这样,福伯,你着人重新修僐,务必照着原来的样子,省得祖父看着心疼。这钱,蒋府会出。这样触目惊心的场面让父亲看看也好,程六几个已是尽心尽力了,你不可再多说,你代我谢谢他们,青山常在,绿水长流,以后还有用得着的地方呢。”

    蒋福道:“小姐放心,我省得。倒是小姐,那周秀月下手阴狠,果真与那老太太是一个府里出来的人,小姐可得要小心啊!”

    “福伯不必担心,周姨娘没几天好日子可过了。再几日,我就回苏州府,这老宅子你派人看管起来,好生打理。有事,直接上蒋府找莺归。你的那些个徒弟,也该得用起来,多跑跑,多使唤使唤,也能挑大梁不是?”

    欣瑶又交待了扬州店的一些要事,蒋福一一记下。

    ……

    三日后,蒋宏生父子接顾氏母子三人回府。

    蒋福恭着身送二老爷上了马车,待车子走远,摸了摸袖子里二老爷刚给的银票,冷笑一声,便招呼下人把大门关起。

第七十五回 权衡(三更)

    两年后再回蒋府,蒋欣瑶恍如隔世。听风轩里,清幽依旧。

    蒋欣瑶刚一回府,还未来得及换身衣裳,便与双亲及两个弟弟到归云堂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穿了件酱红色家常大袖袄,衣领处绣着对开的半圆形团花寿字,手持佛珠,端坐在上首,见二房来人,难得露了个笑脸。

    蒋欣瑶仔细打量一番,两年未见,老太太气色尚好,精神头还行,只脸上的皱纹多了许多。

    蒋欣瑶打量的同时,周老太太同样在打量顾氏。只见那顾氏身穿橙红洒花袄,头上斜簪一支碧玉玲珑簪,脸上薄施粉黛,气色红润,哪里像是三十出头的妇人。

    老太太暗自叹气,脸上却笑道:“快把昊哥儿抱来我瞧瞧,祖母想得紧。”

    乳娘把昊哥儿抱给老太太,老太太搂在怀里,逗弄一番。那昊哥儿也不认生,见着个陌生人,欣奇的睁大眼睛东瞧西瞧,没多会口水就下来了。

    乳娘眼尖,见二太太眼神飘过,忙上前接过孩子,拿起帕子细心擦试。

    老太太手里落空,却不好发作,只叹道:“一晃都满周岁了,可得好好热闹热闹。钱嬷嬷,快把那长命金锁拿给二太太,一年前就备下了,也没个机会给。二太太,这些年可委屈你了。”

    顾氏忙恭敬道:“母亲说的哪里的话,媳妇在老宅吃的好,睡得香,哪里受得半点委屈?倒是这两年,没在母亲跟前侍候。只顾着自个儿,真真是不孝,请老太太责罚。”

    老太太道:“你有这个心,就够了。以前的事,过去就算了,我老了。就盼着儿孙们能在眼前,一家人团团圆圆的,看着就喜庆。如今你回来了,家里一大摊子事。母亲就指着你了。”

    顾氏道:“为母亲分忧是媳妇的本份。”

    蒋欣瑶看着婆媳俩一唱一和,粉饰太平,那夜的事提都不曾提过,心中冷笑不止。

    当日,归云堂内外置了两桌酒席,算是为母子三人接风洗尘。大房,二房全数到席,周姨娘破天荒的没有露面。众女眷都不是喜闹之人,略喝了几杯,动了动筷子。也就散了。

    宴罢,蒋欣瑶前脚刚回到院里,后脚蒋元晨神色凝重跟了来。那蒋元晨进屋,只盯着姐姐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半晌。方道:“姐姐,可是那姓周的买凶要烧死你们?你实话跟我说。”

    蒋元晨因着学业,有些时日没去老宅,今日听父亲身边的人无意中露了句口风,再想打听,那人的嘴闭得比那千年老蚌还紧,方才紧跟了来。

    蒋欣瑶上前拉起弟弟的手。把他按到椅子上,招呼莺归沏了茶,道:“这事,姐姐不瞒你,你别急,听我慢慢道来。”

    就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把事情的来胧去脉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蒋元晨。

    蒋元晨听罢,怒发冲冠,好家伙,赶着杀人放火了,这还了得。正想夺门而出,见姐姐冷冷的看着他,强压下心头火,道:“那两个贼人现在何处?为什么不报官?”

    欣瑶见弟弟片刻间冷静下来,方道:“贼人给父亲带走了,是谁下的手,咱们心知肚明。至于为什么不报官,我想父亲自有打算,一切只等父亲作主。”

    蒋元晨道:“真是下狠手了,好在姐姐机警,若不然……”

    “我事后想想,也是后怕。”蒋欣瑶想到那夜的火光,心有余悸道:“怕是老太太会护着。”

    “哼,都你死我活了,真不知她哪来那么大的胆,姐姐,我这心里,恨不得上前……哎”,蒋元晨搓了搓手,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欣瑶道:“打住,这事,一切只看父亲如何处理,咱们且先看着,万不可越厨代庖,毕竟这里头牵扯甚多。最近学业怎么样,可挨先生骂?”

    蒋元晨道:“姐姐别小瞧我,我用功着呢。”

    “用功,那就对了。”

    “姐姐,我不会让你失望的,这仇总有一天我要报回来。”

    欣瑶点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比二哥出息了,就是对周姨娘最好的报复。”

    蒋元晨翻翻白眼,只得道:“姐姐,我省得。我先回了,有事只管来暮雨轩找我。”

    蒋欣瑶忙道:“弟弟,不忙走,姐姐还有件事情问你,二哥哥如今学业怎样?”

    蒋元晨冷哼一声道:“我与他不是一个先生,知之甚少,只听得同窗说他睡觉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多,脸色也不太好,其它的倒也没什么了。在府里,除了在老太太跟前,也只在自己院里行事,不怎么与大哥哥和我走动。院里子美婢甚多,莺莺燕燕,妖里妖气的,看着就烦人,父亲也不管。”

    蒋元晨说着说着,怒气渐盛。

    “要说父亲果真偏心的厉害,日日盯着我读书,练功,对二哥却甚为纵容,私底下常有银子贴补。哪像你弟弟我,穷得厉害,好不容易攒点银子,也落了别人口袋。”

    蒋欣瑶笑道:“弟弟,可是在埋怨姐姐拿了你的银子?”

    蒋元晨口不对心道:“哪有,哪有,给姐姐花钱,那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蒋欣瑶嗔道:“行了,若真没银子,只管来问姐姐要。去吧,不早了,明日还要早起练功。”

    蒋元晨得寸进尺道:“姐姐,那明日午饭……?”

    蒋欣瑶轻点弟弟额头,笑道:“让莺归日日给三爷预备着,可好?”

    蒋元晨欣喜若狂,哪还有来时的凝重之色。

    蒋欣瑶送了弟弟,回到房里,静默的站了会,思索刚刚得来的信息。良久方才拿起书看了会,偏心里又算计着蒋全如今到了何处,再有多少时日方能回来;蒋福这时应该到了扬州府,掌柜的人选找得怎么样?今年瑾珏阁要推出哪些新品?父亲到底会如何处置周姨娘等等?心思全然不在书上。

    ……

    第二日,蒋欣瑶方从李妈妈处得知,周姨娘被禁了足。

    一个雇人行凶的大罪,到头来只是禁足,怪道老太太看着母亲笑得那叫一个和蔼可亲。若当真她们母子三人命丧火海,老太太怕有只有一句:“命该如此!”

    父亲啊父亲,这就是你给我的交待吗?你置母亲于何地?

    蒋欣瑶二话不说,绷着脸便往秋水院去。见着顾氏,开口便道:“母亲,这事就算揭过去了?母亲到底是怎么想的,总得告诉女儿一声。”

    顾氏拉过女儿,上下打量一番,悠悠道:“瑶儿打算如何?”

    蒋欣瑶一时气结,突然词穷。

    顾氏柔声道:“瑶儿气势汹汹进来质问母亲,定是觉着母亲软弱可欺?”

    欣瑶叹道:“母亲,就这么轻易放过她了,她可是只想着我们死。人命关天的大事,一句轻飘飘的禁足就算是给我们母子三人的交待,这也太说不过去了。我知道母亲心中自有丘壑,只别让我蒙在鼓里,可好?”

    顾氏沉思片刻,脸色渐渐凝重道。

    “好吧,我说与你听。是谁动的手,你我心知肚明。那日你父亲来问我如何处置,言语中的意思我听得明明白白。”

    “父亲是什么意思?”

    顾氏冷笑道:“他倒是想把那周姨娘送了官,奈何顾忌着老太太,周氏的一双儿女和蒋府的颜面,故才来问我。我便提出若老太太答应不干涉你与元晨的婚事,我便忍了这口气,这才有了周姨娘的禁足。”

    欣瑶道:“母亲,何苦如此委屈自己,我与弟弟还小。且父亲这话问得不对,若母亲想将周姨娘送官,父亲他待如何?”

    顾氏默默苦笑:“这件事情上,你父亲做不了主。老太太不会同意将周姨娘送官。倘或我一意孤行,非要将周姨娘送官,你说老太太日后会如何对我?瑶儿,母亲不是一个人,母亲有你们三个孩子。”

    蒋欣瑶静静听着,只觉得心口被劈成了两半,一半燃烧着滔天愤怒,一半在慢慢的接着这个现实。

    “你不小了,今年十三了,母亲得为你打算起来。今年府里出孝,老太太早有口风露出想让你父亲回京做官,托的无非就是侯府。你二姐姐与尚书府结亲,也是侯爷牵的线。母亲不想你和元晨的婚事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

    欣瑶怔怔了半响,才道:“老太太就这么同意了?”

    顾氏脸上的表情很是奇怪,似笑非笑道:“她不得不同意。只要你父亲把那两个贼人送官,官府顺藤摸瓜往下一查,周姨娘第一个跑不掉。老太太疼了周姨娘这些年,怎能眼睁睁看着她落难?”

    欣瑶犹自不甘心道:“母亲,我那怡园就白白被一场火给毁了?老太太就没有个说法?”

    “她给了你父亲两万两银子,你父亲给了我。”

    蒋欣瑶冷笑道:“银子?几万两银子?母亲啊,我们三条人命就这么不值钱吗?”

    顾氏面露悲色道:“瑶儿,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没有谁的日子能过得行云流水。有些苦,有些难定要你亲自尝了老天爷才会放过你。何苦执着于谁给你苦,谁给你的难,这都是命数。”

    蒋欣瑶心头一凛,唤了声:“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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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四小姐介绍:
生平的理想是混吃等死。
却不知——
前有,打不过就跑的亲祖父;
后有,深藏不露的亲老爹;
左有,心偏到太平洋的亲祖母;
右有,随时想抢她嫡女身份的庶妹子;
四小姐说:要不搭个戏台吧,咱别的本事没有,演戏是一流!蒋四小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蒋四小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蒋四小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