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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四小姐全文阅读

作者:包子才有馅     蒋四小姐txt下载     蒋四小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回 霹雳

    上回书说到活祖宗借口送沈英,实则憋了一肚子话要问堂姐。

    姐弟两个走出书房,沈力见四周无人,刚想开口,却被沈英抢了先:“弟弟,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三姐帮不了你。蒋家与沈家不同,四妹妹在府里不易,一个姑娘家,名节很重要。”

    沈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讪笑道:“三姐,我也就是送送你,你慢走。”

    沈英啐了一口,强忍着笑,甩着帕子,扭着小腰,转身就走。

    回了蒋府,先给老太太请安,把沈老太爷的话带到,带着老太太赏的半斤上好的燕窝回了西园。

    蒋欣珊躲在里间,听得一清二楚,俏脸羞得通红。待人走远,方才扭捏着出来,一头扑倒在老太太怀里,声声叫着祖母。

    老太太搂着孙女思量半晌,越想越觉得这是门好亲,布满皱纹的脸上不由的笑意深深。

    ……

    沈英回了房,还未来得及换衣裳,便有陈氏跟前的丫鬟来请。

    沈英秀眉微蹙,略思片刻,带着那半斤燕窝便往陈氏院里去。

    陈氏见媳妇来,挥退了下人,急急道:“老太太可是让你给三丫鬟说亲?”

    “正想给母亲回话呢,老太太看中了我大伯家的力哥儿,想让媳妇说和说和,沈,蒋两家也好亲上加亲。”

    “我呸!”陈氏怒道:“就凭她,也想嫁给力哥儿,做梦!亲家老太爷怎么说?”

    沈英见婆婆这般说话,心下颇为熨贴,只眼上愁眉道:“媳妇只敢把话带到,老太爷是个什么意思,媳妇哪里敢过问?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瞧着老太爷脸色不大好看!话没说几句,就把媳妇打发回来了。”

    亲家老太爷到底是个明白人啊!

    陈氏一听这话,觉得气也顺了,心情也舒坦了。还未来得及开口,那沈英幽幽又道:“母亲,媳妇这心里真是七上八下的,万一这事不成了。你看老太太,三小姐会不会儿怨恨到媳妇头上来?”

    “哼!”

    陈氏鼻子里呼出一股子冷气。

    “你放心,这事再怎么着,也扯不到你头上。婚姻大事,素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三小姐也是自幼奉家训,自小习知妇道,难不成见个好的,就情不自禁的连规矩都不守了?”

    “母亲的意思……”

    “你这孩子也太实诚了些,你就该把三小姐往日里的那些个行径说与老太爷听。省得让她那一身好皮囊给骗了去。”

    沈氏心道哪用得着我说,活祖宗是祖父的心头肉,祖父早就把府里几个小姐的品性打探得清清楚楚,心里清楚的跟一本帐似的。

    ……

    三日,转眼即逝。

    一大早。蒋欣珊打扮妥当便往归云堂去,陪着老太太用了早食。府里爷们,女眷先后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心里装着事,早早打发了众人,独独留下蒋欣珊。祖孙俩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正等着心急火燎之时,便听丫鬟来报,沈府大奶奶张氏来访。

    蒋欣珊欣喜的看了老太太一眼。娇羞的避进了内室。

    ……

    张氏一身玉色烟萝轻纱上衣,配着一条淡红色罗裙,头插梅花簪,亭亭袅袅走到老太太跟前,盈盈一拜,笑道:“馨月给老太君请安。老太君近来身子可好?”

    老太太含笑应答,忙唤来丫鬟看座,侍茶。

    张氏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坐在老太太下首处,随行的两个侍女甚有规矩的给老太太道了福。便退出去。

    老太太使了个眼色给钱嬷嬷,钱嬷嬷挥退了丫鬟,自个也退到了内室。

    老太太笑道:“你外祖母身子骨还好?”

    张氏笑道:“难为老太君还惦记着,外祖母年事已高,只在府里跟着几个小辈逗笑取乐,宫里也不常走动。”

    老太太叹道:“惠文长公主好福气,我到了她这般年龄,怕是行将就木了。”

    张氏笑道:“老太君的福气也好着呢,您看看您,气色红润,肤白发黑,哪里见老?只盼着将来,我有老太君一星半点的福气就好。”

    老太太嗔道:“你这孩子,真会说话,抹了蜜似的,”

    张氏笑道:“来贵府之前,我还真吃了梅子糖,就怕见着老太君嘴不甜,遭您嫌弃。”

    老太太听罢,乐得哈哈大笑,道:“到底是长公主调教出来的人,这话说的,老婆子我就是爱听。”

    两人你吹我捧闲话了一阵子,见火候差不多了,方才扯到正事。

    张氏收了笑,正色道:“老太君,今儿个我来,是受了祖父老人家的嘱托。”

    “老太爷如何说?”

    “祖父他说,蒋府诗礼传家,家规甚严。蒋沈两家早有联姻在前,亲戚间日常相处,和和睦睦,若再亲上加亲,岂不更美?”

    此言一出,里间的蒋欣珊心头大喜,双目含笑,面色含春,羞得面红耳赤,不知如何是好。

    老太太喜不自禁道:“这么说,老太爷是同意这桩婚事了?”

    张氏笑道:“老太君,您先听我把话说完。祖父说,蒋家女子知书达礼,悠闲贞静,行己有耻,动静有法,言容德工均为上品。”

    老太太笑得嘴都合不拢,连连摆手道:“老太爷抬举了!”

    张氏心下一叹,接着便道:“所以,祖父想替小孙子求娶贵府四小姐。不知老太君意下如何?”

    老太太听到四小姐三个字,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只觉得睛天霹雳,不由的呆愣住了。

    只听得里间一声惊呼,老太太这才缓过神来,忙道:““大奶奶,老婆子我耳背,麻烦你再说一遍,求娶的是府里的哪位小姐?”

    张氏若有所思的朝看了里间一眼,笑道:“贵府的四小姐蒋欣瑶,恭顺柔和。至诚至孝,祖父想替小孙子求娶欣瑶小姐,不知老太君意下如何?”

    老太太到底是经历过事的,强笑道:“几日前。府里的大奶奶沈氏回娘家,不知道有没有把老身的意思说明白?”

    张氏岂能不明白老太太的话,笑道:“老太君,祖父说了,三小姐品德,学识都是好的,只是四小姐更合他的眼缘。”

    老太太犹不死心道:“可是嫡庶之别,让老太爷心存芥蒂?”

    “谁不知道三小姐打小就在老太君跟前长大,是老太君亲手调教出来的人。且听姑小姐回来说,如今已记在贵府二太太的名下。何来嫡庶一说?”

    张氏打量老太太脸色,越发的笑意深深:“祖父说了,娶妻娶贤,四小姐贤良淑德,若真能成就好事。便是沈府之福,力哥儿之福。”

    张氏话说得相当有技巧,娶妻娶贤四个字说得既重,又慢,后面紧跟着夸了四小姐一句,言下之意老太太听得明明白白。

    老太太面如死灰,只是硬撑道:“大奶奶。此事容我与她娘老子商议商议,十日后再给沈老太爷答复。老身这会忽然觉着身子有些不适,就不留大奶奶了,待慢之处,还请大奶奶原谅则个。”

    张氏忙起身道:“老太君无须客气,身子要紧。日后,两府有的是机会香亲,还望老太君保重身子。”

    说罢,上前行了礼道了别,款款而出。

    ……

    老太太见她走远。一口气松懈下来,跌坐在太师椅里,脸上说不出的疲倦。

    钱嬷嬷在里间听得分明,顾不得满脸泪水的三小姐,急急走到老太太跟前,把人扶起,不停的给老太太抚背顺气。

    半晌,老太太长长呼出一口浊气,道:“珊儿人呢??”

    蒋欣珊走出里间,脸有泪痕,幽幽道:“祖母,孙女告退。”

    老太太无力的摆摆手,道:“先回去也好,你别急,这事,让祖母好好琢磨琢磨。钱嬷嬷,派人送三小姐回房。”

    蒋欣珊面无表情任由丫鬟搀扶着走出去,行到西园门口,蒋欣珊冷冷地对着小丫鬟说:“你回去吧,没几步路了,我想一个人走走。”

    小丫鬟看着面色不豫的三小姐,哪里敢违了她的意,行了礼,匆匆回去禀报。

    ……

    蒋欣珊拐了个弯,直奔青山院。

    青山院门口,两个婆子正躲在阴凉下说着闲话,见是三小姐,狐疑的对视一眼,忙把三小姐请进去。

    青山院众丫鬟,婆子见三小姐来了,脸上均露出惊讶的表情。周姨娘禁足青山院半年,除了二爷十天半个月来请安外,只有钱嬷嬷时不时的代老太太探望,其他便再无人来。

    蒋欣珊哪顾得上旁人异样的目光,提裙飞奔进屋,见到周姨娘,一头扑倒在她怀里,嚎啕大哭。

    周姨娘好不容易把女儿盼来,何曾料到是这等情形,见女儿哭得声撕力竭,心头发酸,陪着一起掉眼泪。

    一屋子丫鬟不敢多言言一句,掩上门,纷纷退了出去。

    哭声渐渐变成了抽泣,周姨娘把女儿扶到贵妃塌上,绞了帕子,亲自给女儿净面。

    蒋欣珊净了面,将周姨娘拉到塌上,零零碎碎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末了又泣道:“姨娘,我恨,我真恨。沈府定是嫌弃我的身份,这才选了她。这下好了,全府上下,里里外外,都知道沈府不要女儿,这让我以后怎么做人?姨娘,当初为什么不下狠手,还留着她来祸害我,姨娘,都是你害了我啊!”

    周姨娘听得是又怒又恨,又气又急,那对母女,先是老的抢了二老爷,这回换小的来抢她女儿的亲事,果然是一对狐狸精啊。

    “下三烂的小娼妇,只怕她早已跟那沈力眉来眼去,暗传情愫了。我呸,做他娘的春秋白日梦,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是什么东西。

    周姨娘的性子,哪里能忍得住?撂起袖子,抬起腿便要冲到顾氏跟前,分说个究竟。

第九十二回 忧虑(二更)

    蒋欣珊见姨娘不由分说往外冲,忙上前拦住了。

    周姨娘对着秋水院的方向破口大骂。

    “合着当我死了埋了,都欺负到我女儿头上来了。顾玉珍,你个不得好死的贱人,养出个小贱人,活生生的骑到我们母女头上啊!总有一天,我要和你拼个你死我活!”

    蒋欣珊一咬牙,一跺脚,猛的推开周姨娘,竟直直的往墙上撞去。

    周姨娘眼急手快,一把抱住了,心胆俱裂:“我的儿,你这是做什么?”

    蒋欣珊涕泪交加,一脸绝望道:“姨娘,你知道万箭穿心的滋味吗?女儿无脸苟活在这世上,只有一死了。”

    周姨娘急得满头大汗,怒道:“凭什么咱们母女去死?要死也是那两个贱人去死。你死了,那两个贱人就称心如意了,我的好珊儿啊,你也得为你可怜的姨娘留条活路啊!”

    蒋欣珊刹那间愣住了。

    周姨娘见女儿渐渐冷静下来,忙不迭的道:“你放心,姑母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她定会给咱们母女出气的。从小到大,她是最宠你的,她不会睁睁看着你伤心难过,受委屈的。那丫头,她没这么好的命。”

    许久,蒋欣珊目光一动,寒意尽现。

    “姨娘说得对,凭什么要我去死?我得不到的东西,任谁也别想得到。若老太太当真弃了我,女儿也不怕闹得个天翻地覆。”

    周姨娘见女儿咬牙切齿,目露凶相,搂住了女儿泣哭道:“我苦命的女儿哎,你可别吓姨娘,要闹也是我去闹。你一个姑娘家,哪里能闹得过老太太?是姨娘害了你,当初就该下狠手。”

    母女两个搂在一起失声痛哭起来。

    ……

    一个时辰后,便有丫头悄悄往秋水院去。

    顾氏得到消息,心急如焚。忙带着夏荷往沈氏处去。

    沈氏见二太太来,只说老太太原本托她说的是三妹妹,至于怎么变成了四妹妹,她就不得而知了。若四妹妹真与沈家成亲。她是乐得所见的。

    顾氏笑笑,也不多言语,推说院里忙,便告辞了。走出东园,便让夏荷去把四小姐叫来。

    此时听风轩里,李妈妈刚刚把沈家提亲的事告诉了蒋欣瑶,一脸焦急的等着小姐拿主意。

    她见小姐手上的针线没有停下,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急得直跺脚。

    蒋欣瑶绣完最后一针,把锈架拿远了。左瞧右瞧,叹道:“好久没动针线了,手都生了。妈妈,你看这幅花开富贵绣得如何?”

    “哎啊,我的好小姐。妈妈都成烫了屁股的猴子——急红了眼,哪还有心思看啊?”

    蒋欣瑶笑道:“妈妈稍安勿躁,哪有说刮风就下雨的道理。妈妈只需做好一件事,那便是管好院子里的丫头。那两个,看紧了。

    李妈妈刚想说话,便听得莺归在外间道:“小姐,夏荷姐姐来了。二太太请小姐去一趟。”

    蒋欣瑶轻轻叹道:“妈妈看吧,急的人,可不止你一个。”

    李妈妈跌足叹道:“小姐这性子,真真叫人说什么才好?小姐啊,你快去吧,别让二太太等急了。”

    蒋欣瑶不紧不慢对镜理了理头发。刚刚起身行了两步,却又顿住了。

    “小姐,二太太只怕要等急了!”

    蒋欣瑶淡淡看了看了李妈妈一眼,转过身,拿起纸笔。三下两下的写了几个字,轻轻吹干后,放进信封里,道:“妈妈,让李君跑一趟,把信交给沈力,勿必亲手送到他手上。速去速回。”

    李妈妈接过信,虽心下狐疑,却不敢多问。二话不说,转身离去。

    蒋欣瑶这才跟着冬梅往秋水院去。

    顾氏早派了丫鬟在半路侯着,见四小姐亭亭而来,赶忙撒了腿跑回去禀报。

    蒋欣瑶轻轻一笑,心道这丫鬟好快的腿力。

    ……

    待欣瑶刚坐定,便听顾氏道:“瑶儿,母亲刚刚得到消息,

    沈家大奶奶今儿个来府里向老太太提亲,你可知提的是谁?”

    欣瑶道:“母亲,我都知道了。您别急,先听我说。端午那天,我收到一封信,信上只两句话: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信是沈府小厮送来的,无名无姓,后来女儿推算了一下,除了那沈力,再无旁人。”

    顾氏急道:“有这等事?瑶儿怎么也不告诉母亲?”

    欣瑶面色微冷:“女儿一直在猜测他写这封信的用意,想来想去,总想不明白,怕母亲听了,徒生烦忧,也就没与母亲说。如今看来,倒是水落石出了。”

    顾氏忙道:“你的意思是说沈府一早就相中了你?”

    欣瑶轻叹一口气,从几上拿起茶盅,喝了一口才道:“是不是,倒不好说,但是有一点,女儿能肯定,那沈力已经知道我是瑾珏阁的背后之人,”

    顾氏惊得脸色煞白:“什么?这事,他是如何知道的?”

    欣瑶拉着顾氏的手,轻抚道:“母亲,你只想想,沈老太爷是什么人?官至尚书,能让沈老太爷从小带在身边的人,可会是简单的?怕是早就把女儿查了个底朝天,便是咱们府里的事,沈老太爷定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母女十指紧握,顾氏没由来的觉着安心,迟疑道:“瑶儿,你是说……”

    “是的,母亲,那沈力写这封信,目的有三个,一是告诉我,他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二是隐晦的告诉我,他对我有想法。这两句诗单摘出来,表面看着写玉,放在整首诗里,是述情。第三,也是多多少少有些威胁的意味在里头。”

    青衬落拓,目色灼灼,那个少年终是带着寒意向她走来,一步一步靠近,一步一步逼近。

    蒋欣瑶强压住心中的苦涩,续又道:“偏偏女儿置之不理,恰巧这时三姐姐看上了沈力。老太太一寻思,沈力门第。人品,学识都不差。沈大老爷又升了官,三姐姐一个庶出的小姐,能嫁到沈府为嫡妻。可不是好事一桩?”

    顾氏接话道:“顶要紧的是,大奶奶是沈府的人,沈府看着大奶奶的面,也不会待慢三小姐。老太太一向偏疼她,可不得用心为她寻一户好人家吗?所以前几日,这会才把三小姐记在我的名下。”

    蒋欣瑶点头叹道:“母亲聪明。老太太让大奶奶去沈府说和,倒是好打算,沈府多多少少得顾及到出了嫁的女儿,如此一来,哪能随便拒绝?要我说。大奶奶怕早就把老太太的打算,会知过娘家人,沈家人也早想好狸猫换太子这招了,就等着老太太开口呢,要不然。哼……”

    蒋欣瑶磨了磨后槽牙,继又道:“三天……三天能干什么?这下倒好,本来是为三姐姐说亲的,偏偏扯上了我。那对母女,可不把咱们母女俩恨死。如果那两位有心在这上头大做文章,怕没几天,府里就会传出四小姐不知廉耻抢了三小姐的亲事。”

    顾氏未料到女儿把这里头的弯弯绕掰饬的如此清晰明了。只道:“瑶儿,母亲知道你聪明。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欣瑶闭了闭眼睛,苦笑道:“母亲,女儿也是刚刚把事情前前后后理顺了,怎么行事。还没有想好。不过,女儿明日,要去会会那沈力。”

    顾氏急道:“这个节骨眼上,合适吗?”

    欣瑶柔柔的扇着锦扇,叹息连连:“母亲。不合适也得去。知已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我连那人什么打算都不知道,如何行事?如果他的目的只是我,事情还不糟;万一,他的目的不仅仅是我,还有我身后的瑾珏阁,母亲,这才是要命的事!”

    顾氏秀眉紧蹙,沉思道:“抛开这些不谈,女儿可曾想过沈家这门亲?虽说那府里人多了些,只这门第上看,倒是相配的紧。”

    欣瑶冷笑道:“从未想过。”

    顾氏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道:“瑶儿,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姑娘大了,总是要嫁人的。”

    蒋欣瑶娇笑道:“女儿陪着母亲,弟弟一辈子不好吗?”

    顾氏玉手轻点欣瑶额头,嗔道:“傻丫头,谁又能陪着谁一辈子?如今沈家放在眼前,你若觉着中意,母亲便为你争上一争;若不中意,推了去也罢,好歹老太太答应过我。”

    蒋欣瑶深笑道:“母亲前些日子还与女儿说,那沈力并非良配,为何如今又说这话?”

    顾氏愁眉微展,笑道:“母亲只看中一点,你大嫂嫂是沈家的人,沈家便是看在你大嫂嫂的面儿上,也不会亏待了你。”

    ……

    这日傍晚,老太太推说身上不舒服,早早歇了,连大老爷,二老爷请安都吃了闭门羹。

    这一夜,注定是难以入睡的一夜。不仅老太太房里的灯亮了一夜,便是大太太,二太太,大奶奶房里的灯也亮至半夜。倒是三小姐,四小姐房里,早早熄了灯,动静全无。

    同样难以入睡的还有那沈力。这丫头只写了七个字给他:明日巳时,瑾珏阁。简单明了,像她的行事风格。沈力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今日嫂子一行,必会引起蒋府轩然大波,暗着来那丫头无动于衷,那他就只有明着来了,想必得知消息的她,今夜定是辗转反侧。

    老爷子本来打算一口回绝蒋府,是他威胁说,娶不到四小姐,他就打一辈子光棍,老爷子气得拿起镇纸就朝他砸过来,终究是点头答应。

    门吱吖一声,一个妩媚娇艳的女子闪身进来,娇羞道:“爷,夜深了,您怎么还不安歇?可儿来服侍您!”

第九十三回 赴约

    沈力见来人,不禁头疼。

    这两天老爷子不知道发什么疯,从外头买了两个妖娆绝色女子,放到他房里。

    沈力十七岁的人,哪里会不知道风月的滋味?通房丫头早有两三个。只这些女子,一个个无趣的很。整日里描眉画眼,穿金戴玉,打扮得像花似的。一见着他两眼放光,欲迎还拒,腥腥作态,实在让人倒足胃口。

    若换了平日,沈力说不定就笑纳了,只这两天,他的心思全在那四小姐身上,哪里还有半分精力应付这些个庸脂俗粉?

    只见他拿起茶盏,看也不看,便嘲那女子脚下扔去,只听一声“哎啊”一声,自称可儿的女子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眼里擒着泪珠,怯生生看向上首的男子。

    沈力大感无趣,冷哼一声,甩袖而出。

    ……

    蒋欣珊从青山院回来,便把自己关在房里,任谁叫门也不开。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到天亮。

    恰恰相反,蒋欣瑶一夜好眠,连梦都没做一个,只比往常醒得早了些。

    一觉醒来,只觉着神清气爽,她不急着穿衣洗漱,赖在床上把最近发生的事情,细细理了一遍,打定主意,方才唤来丫头。

    这是晨起请安,老太太依旧没见诸人,只把二老爷唤到了跟前。

    蒋宏生听顾氏把事情的来胧去脉说了一遍,两人商议到半夜,都觉着若要让老太太满意,这门亲事只得推了去。且沈家人丁兴旺,儿子,媳妇,小姑,妯娌一大堆,虽没有什么不妥的传闻,总归是高门大户。应付起来,颇为累人。力哥儿为人冷清,听说脾气不太好,也算不得良配。

    蒋宏生因旧年之事对蒋欣瑶深怀几分歉疚。在对待女儿婚姻问题上,与顾氏保持高度一致,都认为找户简简单单的人家,不论富贵就可。

    老太太思虑了一夜,不得不感叹造化弄人。明明是为三丫头说亲,偏偏人家沈府看中的是四丫头。四丫头在府里深居简出,少言寡语,德容言规都是好的,找不出半分错处来。老太太再怎么偏心,也不置于把火撒到四丫头身上。

    如今沈府提亲。撇开三丫头不谈,日后二儿子进京,这门亲事也是个助力。老太太终是蒋府的掌舵人,一夜深思熟虑后,还是觉得定下这门亲事方为上策。

    只是当初老太太发过话。顾氏一双儿女的婚事,均由他们娘老子作主。因此,老太太也不好多话,只对儿子道:“昨儿的事,你大概是听说了,母亲思前想后了一夜,觉着沈家倒是门好亲。只是这事。让三丫头受了委屈。”

    蒋宏生心里咯噔一下:“老太太,您的意思是……”

    老太太把儿子脸色的惊色尽收脸底,叹息道:“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四丫头不小了,按理也该相看起来。如今沈家这门亲摆在眼前,你们两口子也该为孩子打算打算。”

    蒋宏生刚想开口说话。却又听老太太道:“我知道,你怕我不高兴,想推了去。母亲再怎么糊涂,也不置于放着一门好亲不结,去做那得罪人的事。”

    “老太太……”

    老太太摆摆手。“沈力早晚是要回京城的,他老子如今是天子近臣,干的又是那样的活,这对你以后的仕途是个很大的助力。母亲老了,你大哥是个没出息的,咱们蒋府的兴盛,全在你一人身上,除了你外祖家,若再有人帮你一把,可不是锦上添花的好事吗?”

    蒋宏生心下一动,长眸徐徐眯起。

    “只是,三丫头也是你女儿,又比四丫头虚长几个月,她的婚事,你得多动动心思,有什么好人家留意着,省得耽误。”

    蒋宏生未料到老太太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感叹道:“老太太,都是我的骨血,儿子哪里能厚此薄彼?欣珊,元航的婚事我会放在心上的,只是欣瑶这事,还得顾氏点头。”

    老太太面色一顿,冷冷道:“跟你媳妇说,再没比这更好的人家了,让她别挑花了眼。日后沈府来人,我就不出面了,让二太太操持去。这事说起来还是委屈了三小姐。本来这门好亲是说给她的,我寻思着,以后在嫁妆上……”

    老太太沉吟着不再往下说,只目深如海的看着蒋宏生。

    蒋宏生垂眉,片刻抬头道:“老太太,除了公中的,儿子私底下多给一份,您看如何?”

    老太太这才心满意足道:“这样就很好。”

    蒋宏生暗暗松了口气。

    “周姨娘禁足了半年,我冷眼看着,倒是改进了不少。你冷了她这些日子,她也知道厉害了。我看倒不如解了禁足吧。再说,三丫头眼看着就要说人家,旁人问起来,总不能说生母犯了错,禁在院子里吧。”

    蒋宏生被老太太这一番话打了个措手不及。心头暗叹姜还是老的辣啊!只眼下这情形,哪里容得他说不?蒋宏生微不可察的露出一丝苦笑,应承下来。

    老太太与钱嬷嬷会心一眼,这才放蒋宏生回去。

    蒋宏生出了归云堂,深深的呼了口气,眼睛看向秋水院方向,脸上愁色顿现。

    ……

    巳时一刻,沈力摇着扇子不紧不慢的走进瑾珏阁。

    钱掌柜亲自迎上来,笑道:“沈公子,请上二楼。”说话间,便有伙计恭身引路。

    钱掌柜随即吩咐站店的伙计在门口守着,恁他是谁,都不得上楼来,自个转身进了院子。蒋府二太太在后头坐着呢,他需得好生侍候着。

    沈力推门而入,见一素衣女子临窗背立,身形婀娜。一人一窗笼在淡淡的光晕下面,天地仿佛静止一般。沈力顿觉心跳加快,呼吸紧促。

    只见那女子转过身来,一双灿烂星光水眸,似笑非笑,似喜非喜,幽远深邃,慢慢迎上他的目光。

    沈力心头一慌。下意识摇起扇子,又觉着此举略显轻浮,生生顿住。

    蒋欣瑶轻笑道:“沈公子走南闯北,风浪里走过的人。何以看着我,如此局促不安?难不成是做了亏心事?”

    沈力一听沈公子这个称呼,眼睛不由自主的眯了下,轻咳一声道:“美人一何丽,颜若芙蓉花。四小姐,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还吟酸诗?

    蒋欣瑶冷笑道:“托沈公子的福,还活着。”

    沈力本想着寒喧几句,并未料到她会如此回答,当下尴尬道:“如果我没记错,四小姐以前称呼我为沈大哥。”

    蒋欣瑶笑道:“噢。有这回事吗?沈公子只怕是记错了。今日冒昧请沈公子来,是想问一问,沈公子这样做,是什么用意?”

    沈力紧紧盯着女子娇美的容颜,良久才道:“我心悦你。想娶你为妻。”

    欣瑶轻轻抬眉,笑道:“我为什么要嫁给你?”

    沈力一时间只觉口干舌噪,呆愣在原地。她问为什么要嫁给我,难道她对我竟一点……

    “沈家豪门贵族,钟鸣鼎食,想必沈公子不愁没有如花美眷,可否请沈公子高抬贵手。放过我呢?”

    沈力连连受挫,回过神来,脸渐渐冷了下来。眼眸一紧,目中寒光已起:“如果我说不呢?”

    欣瑶越发笑意深沉:“所以,沈公子就写了这样一封信给我,是威胁吗?还是沈公子有别的更深一层的用意?”

    沈力气急道:“你?你怎可如此想我?”

    “那么请问沈公子。我该如何想你?可否告知?”蒋欣瑶步步紧逼。

    沈力咽了口口水,正色道:“四小姐,我并无恶意,真心真意仰慕小姐人品。至于那封信,只是端午那日见四小姐没来沈府。情急之下,便引了瑾珏阁门口的一副联,本意是想让四小姐明白我的心意。”

    欣瑶转了转眼睛,展颜笑道:“情急之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沈公子只怕已经知道瑾珏阁背后的人是我。请问,这就是你的情急之下吗?”

    沈力被逼得无所遁行,只得暗道一声好个聪明的丫头。

    沈力哪里好意思承认他不仅知道瑾珏阁的东家是她,还知道她以往所有的点点滴滴,只得避重就轻道:“四小姐,这封信仅仅是表达我心慕四小姐,没有任何威胁的意思。”

    蒋欣瑶暗暗松了口气,嘴角绽放一缕微笑:“沈公子顶天立地,说出的话自然一言九鼎,想必沈公子不会将我是瑾珏阁东家一事说出去吧?”

    沈力面色一沉,郑重其事道:“四小姐,请放心,我虽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却也不屑如此小人行径。”

    “沈公子的话,我可以相信吗?”

    “我沈力堂堂七尺男儿,自当言而有信!”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蒋欣瑶心中大石落地,浑身轻松,上前盈盈一拜,笑得妩媚动人:“多谢沈公子高抬贵手,小女告退。”

    沈力心道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要走?忙伸手拦住了欣瑶的去路:“四小姐留步,难不成,今日小姐约我来,只是为了瑾珏阁的事?”

    蒋欣瑶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眼中的锐利淡淡的落在眼前的男子身上。

    “瑾珏阁是祖父临终前托付给我,老人家一生的心愿,欣瑶岂有不尽心之理?沈公子,不瞒你说,我今违闺中妇道,私礼相见,正是为了瑾珏阁而来。”

    那一声轻叹落在沈力耳中,似有无穷的深意。

    他目光一紧,柔声道:“四小姐,小小的瑾珏阁,我沈力还未放在眼里。今日我来,只是想亲口问一问四小姐,沈家向贵府提亲一事,四小姐可否愿意?”

第九十四回 擦肩

    蒋欣瑶眸光一澜,瞬间清明。

    “沈公子,愿意怎样,不愿意又怎样?”

    沈力面上带着笑,目光灼灼道:“如果四小姐愿意,我愿意三媒六证,八抬大轿迎小姐进门,成为我沈力明媒正娶的妻。凡我所有,尽我所能,护小姐一世喜乐平安。”

    蒋欣瑶凄凉一笑。

    誓言犹在耳边,曾经的举案齐眉,如胶似漆却早已变成无数个冷寂,幽森的暗夜。

    她站在高楼的窗前,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等待那个夜夜晚归的他,真真是恍如隔世啊!

    只见她随手拿起美人瓶里盛开的鲜花,无限柔情的凝视良久,忽然素手轻动,花瓣飘落。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沈公子,欣瑶无意婚嫁,多谢沈公子厚爱,还请另觅佳人。”

    沈力听到日思夜想的女子说出无意婚嫁四个字,心顿无所依,不遮不掩道:“四小姐,可是嫌弃我未谋得一官半职,无权无势,至今一事无成?”

    蒋欣瑶目色一暗:“沈公子,荣华富贵,王侯将相,也只日食三餐,夜宿一室,银钱更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岂是这等肤浅之女子?”

    沈力望着眼前神色悲伤的女子,仿佛是历经千世的情殇,悲观磨洗后的苍凉,让他莫名的心痛。

    这一刻,他知道,这个端庄掩映下的清淡女子,已经在他心里生了根,发了芽,长成了参天大树,然后枝枝蔓蔓攀爬在他的五脏六腑,幽幽的伴随着他的心跳。

    沈力强掩心绪道:“四小姐,可是顾及老太太,三小姐,怕她们为难于你?”

    蒋欣瑶颇有深意的看了沈力一眼。道:“沈公子对蒋府之事,知之甚多,莫不是有备而来?”

    蒋欣瑶的话中有话,沈力听得分明。面有愧色道:“蒋家老太太偏心府中三小姐一事,苏州府里人尽皆知,何须打探?”

    蒋欣瑶知他所言有虚,浑不在意。

    只叹道:“沈公子,老太太风中残烛之人,要的不过是子孙安乐。都是血肉骨亲,厚此薄彼也是常有的事。为难不为难的,在我看来,老太太还不至于迁怒于我。今日我拒绝沈公子,只为着自己。与她人无关。”

    心似被狠狠的刺了一刀,痛不可挡。

    冷笑掩盖了心中的焦灼,沈力一字一句道:“四小姐,无意婚嫁四个字你不觉得太过迁强吗?难不成四小姐这辈子就守在蒋家做个老姑娘?”

    蒋欣瑶觉得眼前的目光太过灼热,缓缓的移开眼睛。看着地上零落的鲜花,哀道:“衣食无忧,清清静静做个老姑娘又何防?”

    蒋欣瑶言语中的无力使得沈力心中一痛,他忘了刚才的冷笑,急道:“四小姐,要我如何做,你才肯嫁于我?”

    蒋欣瑶眼神迷离。望向沈力的目光似有几分茫然。

    两人对视许久,清楚的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自己,一个深情,一个清冷。

    欣瑶掩在袖中的指甲狠狠的掐在手心,痛楚如约而至。

    欣瑶掩住了心绪,微笑道:“沈公子。万事万物,讲究个缘字,水到才会渠成。”

    “四小姐的意思是,我与四小姐无缘?但问四小姐,何为有缘?何为无缘?”

    蒋欣瑶语塞。何为有缘?何为无缘?她这个凡夫俗子又怎会知道?

    “沈公子。他日你若再遇到心仪之人……沈公子至我于何地?”蒋欣瑶着实艰难的说出了心里的话。

    “只要四小姐愿意,我沈力这辈子的正妻之位,谁也不能动得分毫。”

    正妻之位?蒋欣瑶眼眸暗沉。

    “欢行白日心,朝东暮还西,欣瑶无意于沈公子的正妻之位,还请公子体谅。”说罢,再度盈盈一拜,绕过沈力,推门而出。

    沈力浑然不觉。

    那深深浅浅的眸中带着薄薄的忧伤,眼底的疏离似冬日的寒冰。她不信他,又若者,他不值得她相信?

    沈力眼神迷漓,喃喃而语:“欢行白日心,朝东暮还西!朝东暮还西?四小姐,我沈力可是这等无情无意之人……”

    却见迎他上楼的伙计高声道:“沈公子,四小姐与二太太已坐车回府,请问沈少爷是再坐会,还是……沈公子……沈公子?”

    沈力回过神来,凄凉一笑。他剑步走到窗前,伸手一抬,蒋府的马车吱吱呀呀的已走出十米开外。

    沈力负手而立,目送着马车一点一点驶出他的视线,直至无影无踪。

    就这样擦肩而过了吗?沈力眉心紧蹙,扬长而去。

    ……

    欣瑶与母亲出了瑾珏阁,回了蒋府,方才知道老太太把与沈家联姻的决定权,交给了顾氏夫妻。

    蒋欣瑶冷笑道:“母亲,过不了几日,周姨娘又能出来蹦达了。老太太惯会用这招以退为进。”

    “瑶儿,姜还是老的辣。既然你与沈力分说清楚,咱们也没什么顾虑,回了便罢,只怕这下老太太又有话说。”

    欣瑶一语双关道:“母亲不必担心,蒋府向来兄友弟恭,姐妹情深,哪里能为着一门亲事,坏了姐妹之间的感情?女儿告退。”

    顾氏看着女儿纤细的背影,心下有些酸涩。

    她这个女儿,聪明,懂事,贴心不说,时时刻刻把她这个母亲放在首位。按理说,老太太既然松了口,沈家这门亲但结无防。偏偏瑶儿想得深远,一旦这门亲事说成,那么在府里人看来,欣瑶便坐实了抢三小姐的亲事。

    若将来三小姐嫁得好也就罢了,若嫁得不好,欣瑶与沈府结亲一事,就是老太太,周姨娘,三小姐一辈子的话柄,倒不如现在就推了去,既堵了众人的嘴,又落得个清静。

    其实在蒋欣瑶的内心深处,根本不屑老太太的以退为进。她蒋欣瑶再嫁不出去。也不会嫁给蒋欣珊看中的男子。

    当天夜里,顾氏便把拒亲一事说与二老爷听,只说如今三小姐记在她名下,她顾氏断不能作出厚此薄彼的事情来。当姐姐的婚事还没有定下。哪能让妹妹抢了先?

    谁都知道这门亲事,本来就是说给三小姐的,周姨娘一向对她有心结,好不容易相安无事,若知晓,还不将她顾氏与四小姐恨个底朝天。

    再者说,若应下了,姐妹之间以后如何相处,都是二老爷骨肉,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要三小姐如何心甘?不能因为欣瑶的婚事,把府里闹得个鸡犬不宁,不如拒了去,息事宁人,一劳永逸。等几个月。二老爷出了仕,还怕两个女儿,找不到好人家吗?

    蒋宏生听罢,只觉着头疼无比。沈家这门亲,横看竖看都是好的,若不然,老太太也不会开口同意。

    蒋宏生本以为玉珍看着沈府的门第。定会同意。这样一来,他再与玉珍说起周姨娘解了禁足,补偿给珊儿多一份嫁妆的事,才好显得顺理成章。

    这下可好,玉珍为着府里安宁,为着姐妹俩日后相处。硬是把这门好亲推了出去。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让人动容。可老太太那边,他早已应下。母亲花烛之人,一门心思为着他的前程着想,何串有?哎。真真是让他左右为难啊。

    顾氏见他欲言又止,柔声道:“二老爷可有什么为难事?不防说来一听,我们夫妻十几年,有什么话说不得?”

    蒋宏生只得硬着头皮道:“玉珍,以沈家的门第,沈力的为人,我本以为你会应下这门亲事的,因此答应了老太太解了周氏的禁足,并答应私底下多给三小姐一份嫁妆,算作补偿,如今……哎……”

    顾玉珍哪能不明白老太太这些年惯使的招数,心里转了几个弯道,越发的温柔如水道:“周姨娘好歹跟了你十几年了,又为你生下一双儿女,虽说对我有成见,总归是你的妾。解了禁,也是应当应份,我也不是那小气之人,只要她日后不再危及我们母子四人,为着老爷,我便忍了。”

    蒋宏生又酸又涩,一把搂住顾氏,“玉珍,咱们夫妻十几年,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吗?我这心里,除了你,还有过谁?你放心,她若再做出那等恶事,便是老太太也保不了她,只是委屈了你。”

    顾氏把头就势靠在男人身上,淡淡道:“老爷对我的好,我心里明镜似的。为着老爷,受些个委屈也无防。只是三小姐的嫁妆,依我看,还得顾着些大嫂那边。”

    “你的意思是……”

    “老爷,大小姐,二小姐出门子,动的是公中的钱,陪多少都按着祖制而定,老太太另给压箱银子。太过了,倒显得咱们二房不把大房放在眼里。私底下二老爷给些防身银子倒还罢了,若嫁妆上再添一份,我看着,不太合适。且咱们可不止三小姐一个孩子,航哥儿,晨哥儿,瑶姐儿,哪个成家立业,不得花银子?老爷那点子俸禄,可不够花的。”

    一席话说得既在情又在理,蒋宏生听罢,哪里还能不应?道:“玉珍,这事听你的。你放心,都是我的骨血,不能偏了谁去。我就怕你心里别扭。”

    顾氏看着蒋宏生眼角细长的皱纹,心下微叹道:“老爷小瞧于我,我跟了你这些年,若别扭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旁的倒还罢了,我只求一件事,瑶儿与晨儿的婚事,任谁也不能越过我去。”

    蒋宏生笑道:“那是自然,母亲一早就应下的,便是昊哥儿,也由你作主。”

    夫妻两个商议了半日,才上床安歇。蒋宏生自是搂着顾氏好一番动静,不久才沉沉睡去。

第九十五回 决裂

    第二日一早,蒋宏生到老太太房里回了话。

    老太太听罢,心下有些五味杂陈,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让二老爷与顾氏再细想想。若不放心沈力为人,托人打听打听也是好的。

    蒋宏生虽打定主意把这门亲事推了去,却也深知母亲的好意,暗道凡事不能操之过急,当徐徐图之。老太太即这样说,他便应下来,横竖也只十天的功夫。

    老太太等儿子走远,才把钱嬷嬷唤到身边。

    “昨儿个二老爷歇在何处?”

    钱嬷嬷在一旁听得分明,忙道:“歇在二太太房里。”

    老太太面色一沉,心下便有了几分不痛快。

    “你说顾氏是怎么想的,好好的一门亲事,偏要生生的往外推,她可知道满苏州府削尖了脑袋想嫁给沈力的人,排成了长队。她这般不识好歹,岂不是打沈,蒋两家的脸面?”

    钱嬷嬷不敢吱声。

    “你个老货,你倒是说话啊!”

    钱嬷嬷把温茶奉到老太太跟前,陪笑道:“老太太,奴婢只问老太太一句话,若四小姐与沈府结亲,那三小姐怎么办?奴婢听说那日三小姐在青山院里哭了半天。”

    钱嬷嬷自打跟着老太太到蒋府,足足有近四十年的光景。这根基不仅深,而且牢。那日青山院里的闹腾,早有丫鬟说与她听。钱嬷嬷听着那些个不大入耳的话,着实觉得头痛。

    既然话不大入耳,钱嬷嬷乐得装糊涂,睁只眼闭只眼就算在老太太跟前糊弄过去了。

    老太太心头一顿,脸色便有些发青,她朝钱嬷嬷挥了挥手,一个人歪在竹榻上半天不语。

    钱嬷嬷偷偷打量老太太脸色,心下叹了口气。

    青山院里那两个,并非善茬。她们若是知道四小姐与沈府结亲。那这蒋府以后,也就再无太平日子可过了。当年老太太为着二老爷娶顾氏一事,十几年来偏心于周氏母女,若再出了四小姐这档子事……

    钱嬷嬷不敢往下再深想半分。

    ……

    陈氏得知沈府大奶奶上门求娶的是四小姐。喜得整日里眉飞色舞,甚至对着一帮小妾也和颜悦色起来。

    该,活该。眼巴巴的往前凑,这下可好,活生生打了自己一个大嘴巴。陈氏一想到此,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走路虎虎生威了,说话铿锵有力了,只差没有摇旗呐喊了。

    ……

    蒋欣珊自那日在周姨娘院子发泄过后。称病不出,整日里懒懒的,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这日因天热,午觉睡得极不安稳,刚想起身叫丫头进来。却听得外间有人说话。

    “听归云堂的人说,老太太同意四小姐与沈家结亲了。”

    蒋欣珊听得分明,那是她丫头珍珠的声音。

    “你这丫头,小声些,小姐正睡着呢。”

    珍珠忿忿道:“玲珑姐姐,小姐哪天不睡够一个时辰。我只是替小姐鸣不平,明明是为着咱们小姐才提的亲。偏偏落在四小姐头上。”

    玲珑低声道:“沈府看重四小姐,老太太也没有办法。”

    珍珠恨声道:“我就说那四小姐看着不声不响,背地里是个厉害的,手段了得。”

    玲珑喝道:“你这作死的小蹄子,府里的小姐也是你混说的,侍候好主子就行。当心祸从口出。”

    话音未落,只见三小姐怒气腾腾走到两人面前,高声道:“说,老太太果真同意四妹妹与沈府结亲了?”

    玲珑忙道:“小姐,老太太最是疼你。这没影的事,都是丫鬟们瞎传的,不可信。”

    谁知那珍珠却道:“小姐,是老太太院里的丫鬟亲自听到的。二老爷为了让老太太同意,不仅让周姨娘解了禁,还说等将来小姐大婚,私底下多给一份嫁妆呢,哪里是没影的事?”

    玲珑恨道:“糊涂东西,越说越放屁,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小姐,你别听她的。”

    蒋欣珊只觉得从脚底串出一股无名的火,烧遍全身,脑子里充斥着一个念头,那个冷俊挺拔的男人要与四妹妹定亲了。那个疼她宠她的老太太,居然舍弃了她。

    玲珑服侍小姐多年,一眼就看出小姐神色有异,刚想上前扶小姐进屋。哪料到,蒋欣珊用力一推,人飞奔而出。玲珑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待珍珠把她扶起再看,哪里还有小姐的影子?

    两人心下大急,忙不迭的追了出去。

    再说那蒋欣珊,甩开丫头,不管不顾,气势汹汹冲到听风轩,在院子里一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人已经跑进里间。

    莺归赶忙唤来两个小丫鬟,附在耳边说了几句,见两人一溜烟跑出院子,这才与李妈妈几个站在外间,凝神听房里的动静。

    蒋欣瑶刚刚午睡起床,忽听得一阵风声,一个人影冲到眼前,还未及看清来人是谁,便听得“啪”一声,脸上一阵刺痛。

    蒋欣瑶被打得懵了,捂着左脸,看着气喘虚虚的蒋欣珊,怒道:“三姐姐,你这是干什么?为什么凭白无故打人?”

    蒋欣珊娇喘虚虚道:“干什么?你就和你妈一样,是个贱人。”

    蒋欣瑶冷笑一声,想都未想,迅速举起右手,五个指印清晰的印在蒋欣珊的右脸上。

    又听得“啪”一声,左边脸上一片红肿,还未来得及叫痛,蒋欣珊只觉双腿钻心的疼,忍不住扑通跪了下去,眼泪夺眶而出。

    “你敢打我,你个贱人居然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蒋欣瑶居高临下,冷冷看着她。

    四目间电光火石的交汇,谁也没有退缩半分。

    “蒋欣珊,有没有人告诉你,水清则无鱼,人贱则无敌。别一口一个贱人的叫自己,让人听了,还以为蒋家三小姐没有教养。”

    蒋欣珊咬牙强撑着想站起来,挣扎了几次,双腿始终使不上劲,又急又怒道:“蒋欣瑶,我撕了你的嘴,你不得好死,你一定会后悔的,我会让你后悔的。”

    蒋欣瑶眼中寒光一闪,面色凌厉无比。她慢慢蹲了下来,一字一句在蒋欣珊耳边轻道:“后悔的事,我从来不做。我只会做让你后悔的事,三姐姐,咱们要不要试试?”

    “你……你敢威胁我?我一定告诉祖母去。”蒋欣珊瘫倒在地,尤自逞强道。

    只一句狠话就孬了。蒋欣瑶展颜一笑,那笑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去啊,尽管去。莫非,你以为我当真怕了你们母女不成?往日里我忍着,是因为不想污了我的手。你们母女,害我失语,在母亲饭菜里下毒,雇凶放火,一桩桩,一件件,我都记着呢。想不想今日就算个总帐啊,三姐姐?”

    温柔如旧的淡笑,白晳如常的面庞,不知为何隐隐散发出可怕的凛然气势,那黑白分明的眸子徐徐现出冽目的光华。

    蒋欣珊没由来缩了缩身子。

    “你这个阴险毒辣无耻下贱的女人,你母亲抢男人,你抢走沈大哥,你们会有报应,你们一定会有报应的。”蒋欣珊吓得花容失色,口不择言。

    “哈……哈……”蒋欣瑶俯身大笑,“三姐姐,阴险毒辣无耻下贱这几个词用来形容你,我觉得比较合适。哎,母亲长得花容月貌,温柔贤淑,父亲又不是眼睛瞎,放着绝色的不要,偏偏找那丑若无盐的。

    至于你的沈大哥,啧……啧……啧,真不知你太高看了你自己,还是太低看了我。你放心,你看中的男人,我蒋欣瑶不屑一顾。不过,据我所知,人家眼里可没你呢。噢,不仅没有你,人家连看你一眼都嫌多余。唉,真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呢?”

    “放屁,要不是你使的下作手段,沈大哥眼里怎么可能没有我?”蒋欣珊散着头发叫喊道。

    “下作手段?哎啊啊,我倒不知除了你们母女二人,还有谁会使那些下作手段?人家眼里没你,是因为人家眼里只看到了我。”

    言语越发的刻薄尖锐。蒋欣瑶忽然觉得神清气爽,原来偶尔的发泄发泄心中的怨恨,是有助于身心健康的。三姐姐,老虎不发威,你真当我是只猫啊。猫被惹急了,伸伸爪子,再不济也能挠花你的脸。

    只见她缓缓站起身来,轻蔑之情浮上眉梢:“三姐姐,妹妹好心奉劝你一句,最好别来惹我。相安无事的话,我还称呼你一声三姐姐。若不然,我定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蒋欣珊再一次挣扎着起身,不成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横眉怒视道:“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也休想得到,想跟沈家结亲,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蒋欣瑶掸掸衣衫,似在掸掉什么肮脏的灰尘,她呵呵一笑:“三姐姐,我想得到的,谁也抢不走;我不想要的,白送我也不要。不过三姐姐当真这么在意沈家这门亲事,妹妹我倒要仔细考虑考虑,该如何才能不辜负姐姐的这一片好心。来人,把三小姐送回去。”

    玲珑,珍珠早就在外间侯着,听见屋里四小姐叫人,顾不上许多,跑进屋,把瘫倒在地的三小姐一左一右扶起,刚想离去。

    蒋欣珊羞愤交加,未及站稳,用力挣脱两人搀扶的手,拿起眼前的美人瓶,狠狠砸了下去。

    许是瓶子应声而落的清脆响声刺激了蒋欣珊,只见她披头散步,双目狞戾,歇斯底里地抄起的东西对着人就砸。

    玲珑,珍珠被三小姐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抱头四窜,躲闪着缩在一边。

第九十六回 对质(二更)

    站在外间的李妈几个听到屋里形势急起直下,忙冲进来,见小姐不闪不躲,孤傲的站在遍地狼籍的屋子中间,嘴角含笑,冷冷的看着眼前的惊心动魄。

    李妈妈几个心中焦急,不知道如何是好。

    莺归眼尖,见蒋三姐拿起几上的茶盏朝小姐砸过来,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那茶盏是小姐刚刚午睡起身后,她才用滚水泡了端上来的。

    说时迟,那时快,莺归冲上前一把搂住蒋欣瑶,原地转了个圈,那一盏热茶扑头盖脸的砸在她后背,莺归闷哼了一声。

    偏偏这个时候蒋宏生,顾氏匆忙赶到,拨开房门口众人,清清楚楚的目睹了那惊险的一幕。顾氏一声尖叫,摇摇欲倒。蒋宏生眼明手快,伸手扶住,暴喝一声:“住手!”

    蒋欣珊茫茫然停了下来。

    蒋宏生冷冷看着房里的五人,怒道:“来人,把这丫头扶出去,请大夫来看烫伤没有。夏荷,把二太太扶到外间塌上歇着。”

    说罢,他绕过满地碎渣滓,走到缩在一角的两个丫鬟跟前,“说,怎么回事?若有一句谎话,打死为算。”

    玲珑,珍珠抖抖索索起身,吱吾着不敢出声。

    蒋宏生气极,抬起腿便把两个踢倒在地“说!”

    两人忍着身上的痛,结结巴巴,把事情讲了个大概。

    蒋宏生冷冷的盯着珍珠半天,道:“是你在三小姐面前搬弄是非的?”

    珍珠哭叫道:“二老爷,是老太太房里的丫鬟在园子里与人说话,奴婢只是经过,无意中听到的,二老爷饶命啊。”

    蒋宏生冷笑道:“好一个无意!来人,带她去老太太院里,把那个偷听主子说话的人指认出来,找人牙子。远远的发卖出去。咱们府里容不下这样多嘴的丫头,老太太那儿,只说是我说的。”

    话音未落,便有顾氏身边的两个婆子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珍珠架了出去。那凄惨的求饶声让满院的丫鬟。婆子为之胆颤。

    蒋欣珊看着惨不忍睹,被砸得稀烂的闺房,听到珍珠声撕厉竭的叫声,这才渐渐冷静下来,回忆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

    就在这时,周姨娘,钱嬷嬷一左一右搀扶着老太太,沈氏扶着陈氏闻讯匆匆赶来。

    老太太径直走进四小姐闺房,未料到是这般情形,怒道:“二老爷。先让两位小姐洗漱一番,衣衫不整,像个什么样子?”

    说罢,颤巍巍地拉起二老爷的,便往外走。一盏茶后。蒋三小姐,双双跪在堂前。老太太,二老爷分居左右正首,下首一溜椅子上分坐着大太太,二太太,大奶奶及刚刚解了禁的周姨娘。钱嬷嬷面无表情的站在老太太身后。外头齐刷刷的跪了一地的丫鬟,婆子。

    老太太环视一眼:“说罢。到底怎么回事?”

    两姐妹均低头不语。

    老太太怒及反笑:“不说,好,把外头两个小姐的贴身大丫鬟叫进来,我倒要问问看,孰是孰非?

    从外间走进两个清秀女子,各自跪倒在自己小姐身边。

    老太太道:“今儿的事。一五一十的道来,若有瞒骗,可别怪我老婆子心狠。你先说。”

    被老太太指着的玲珑只得回道:“老太太,今日三小姐在房里睡午觉,我与珍珠在外头说闲话。

    珍珠说。她听归云堂的丫鬟在园子里闲聊,说老太太同意四小姐与沈家结亲了。哪知这话给刚刚睡醒的三小姐听去了,三小姐便让珍珠说清楚。

    那珍珠便说是老太太院里丫鬟亲耳听到的,说二老爷为了让老太太同意,不仅让周姨娘解了禁,还说等将来小姐大婚,私底下多给一份嫁妆呢。

    我当即就骂了她,并劝小姐,老太太,二老爷都是最疼小姐的人,不会这样做的。谁知,小姐听后,推了我一把,自个儿跑了。待我从地上起来,再找小姐,哪里还有小姐的影子?

    我和珍珠赶到听风轩时,小姐已经同四小姐在里间说话了。主子在里头说话,做丫鬟的哪里敢进去?我们只得与四小姐的丫鬟一样,在外间侯着。至于两位小姐说了些什么,奴婢实在不知。”

    老太太阴郁的目光在蒋欣瑶身上转了转:“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

    玲珑咽了咽口水,又道:“半盏茶的功夫,便听里间四小姐让人送三小姐回院,我与珍珠这才进了屋。只见三小姐坐在地上,四小姐站着,两人都不说话。奴婢不敢多问,扶起三小姐就走,哪知没走几步,三小姐挣脱了搀扶,就……就开始对着我们砸东西,我与珍珠只得躲在角落里。后面的事,二太太,二老爷都看到了。奴婢所言,句句是真,请老太太明鉴”

    目光又在蒋欣珊身上转了一圈,老太太叹了口气,道:“你说。”

    被指着的淡月泣道:“老太太,我们小姐好好的在房里睡午觉,刚刚起身,就看到三小姐怒气冲冲的进来,拦都拦不住,直奔小姐闺房。我们几个不敢进去,只得在门外侯着。

    后来小姐让人送三小姐回去,三小姐的丫鬟先进的房,不一会儿,屋里便传来声响,我们赶紧进屋,只见屋里一片狼籍。三小姐像发了疯一样,见什么砸什么,地上没有一处可下脚的地方,小姐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屋子中间,一动不敢动。

    莺归姐姐看到三小姐拿起热茶砸向小姐,冲出去搂住了小姐,被热茶烫伤了后背。这个时候,二老爷和二太太正巧赶来,这才把三小姐喝住。奴婢就忙着查看莺归姐姐的伤去了。老太太,奴婢所言,也是句句为真,请老太太明鉴。”

    老太太挥手让两人退了下去,屋子里一片寂静。

    陈氏抚了抚鬓角,眼中的不屑一览无余,叽笑道:“老太太,咱们蒋家什么时候出了个泼妇啊?见东西就砸,这可是大家小姐该有的规矩?”

    老太太淡淡的扫了眼陈氏,尽量放柔语调:“三丫头,你说,在四丫头的屋里,你们两个都说了些什么,为什么脸上有指印?”

    顾氏听了老太太这话,微不可察的咬了咬唇,看向蒋宏生的目光带了一丝幽怨。

    蒋宏生敏锐的感觉到了女人的目光,轻咳一声,把脸偏了过去。

    蒋欣珊泣不成声道:“祖母,四妹妹她打我,还威胁我,我是气不过,才砸东西的,请祖母为我作主。”

    周姨娘闻言脸有忿色,“我就说,三小姐温柔贤德,一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定是有苦衷的,果不其然吧!”

    陈氏想着上回蒋欣珊诬陷女儿一事,冷笑连连道:“周姨娘,话可不能只听三小姐一个人说,你的眼睛难道没看到四小姐脸上也有红印吗。老太太,照周姨娘这样说,难不成,今儿个都是四小姐的错?”

    周姨娘到底是学乖了不少,见女儿在人家地盘上闹事,哪能说是人家的错,只讪讪道:“这事,哪里是四小姐的错?都是那些挑事的丫鬟,一个个眼里没了主子。”

    陈氏气道:“难不成砸屋子的也是丫鬟?周姨娘这说瞎话的本事渐长啊,看来禁足几个月,也有这般好处……”

    老太太怒道:“你们俩个,都给我住嘴。四丫头,你是个好孩子,祖母现在听你说。”

    蒋欣瑶眼中含泪,静默半晌:“祖母,您要我说什么?”

    老太太道:“说今日在你房里,你与三丫头说了些什么,为什么惹得三丫头动怒要砸东西?”

    蒋欣瑶心下惨笑。“惹得”这两个字用得真真是好,老太太,您真当我是个好拿捏的主,什么都由着你的心意吗?

    “祖母,是不是我说了,您就会为我做主?”

    老太太软语哄骗道:“你这孩子,难不成吓坏了?祖母自然为你作主。”

    要的便是老太太你这句话。

    蒋欣瑶缓缓而立,气质高雅的理了理衣衫,淡淡道:“祖母,三姐姐脸上的巴掌是我打的。”

    此言一说,震惊四座,周姨娘第一个跳起来尖声道:“老太太,我就说……”

    “周姨娘,祖母,父亲,大伯母,大嫂子在此,何时轮到你说话。”蒋欣瑶冷冷道。

    蒋欣瑶故意把大房两们女眷带了进去。果不其然,陈氏心下一暖,嗤笑道:“她没规矩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二弟啊,得好好调教调教啊!”

    蒋宏生冷冷看一眼周秀月,眼中的寒光没由来的令她害怕,讪讪的退了回去。

    蒋欣瑶大声问道:“三姐姐,事情果真如你所说的那样吗?今儿个当着祖母,父亲,大伯母,大嫂子的面,咱们分说分说如何?”

    蒋欣珊气急败坏的站起来,道:“分说就分说,我还怕了你不成?”

    “今日我刚起床,三姐姐气势汹汹进来,二话不说,便上前打了我一巴掌。可有此事?”

    蒋欣珊自知理亏,轻声道:“我是听了丫头的话,一时气极,才打了你。”

    蒋欣瑶冷笑道:“我捂着脸问你‘三姐姐,你这是干什么,为什么凭白无故打人?’你说了什么?”

    蒋欣珊心中一虚,吱唔了半天,憋出一句:“我说什么,我哪记得清楚?”

第九十七回 完胜(三更)

    上回书说到蒋欣珊推说自己已不记得说过的话。

    蒋欣瑶咬牙冷笑,想赖,这会子是不是迟了些?

    蒋欣瑶目带忧伤,高声道:“你记不清楚,我却听得清清楚楚。你冷冷的对我说‘干什么,你就和你妈一样,是个贱人’三姐姐,我说得可对?”

    屋里众人面色一惊,若有所思的把眼光投向三小姐。

    蒋欣珊红着脸只得承认道:“没错,我是说了。”

    “‘你这个阴险,毒辣,无耻,下贱的女人,你妈抢男人,你抢走沈大哥,你们会有报应的。’这话,你可曾说过?”

    听到这,众人倒吸一口冷气,脸上表情各异。

    陈氏早已嫌弃的把脸撇了过去。我的个娘啊,这可是闺中小姐该说的话,果然有是其母,必有其女啊。

    沈氏则暗暗庆幸。幸好祖父没有同意这门亲事,若不然……

    蒋欣珊羞愤欲死,红着脸道:“四妹妹,当时,我正在气头上,口不择言,说了些什么,已经记不清楚了。”

    蒋欣瑶冷笑道:“三姐姐,你左一句记不清楚,右一句不得,难道是想掩饰什么?”

    “胡说,我有什么可掩饰的?”

    “既然没什么可掩饰的,那三姐姐那句‘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也休想得到,与沈府结亲,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是不是也该如实的说出来!”

    蒋欣珊涨红了脸,矢口否认:“是你逼我这样说的,是你逼我的。祖母,我是被她逼的,才说了这样的话来。”

    蒋欣瑶看都未看她一眼,眼神幽怨的看向蒋宏生道:“父亲,如果有人这样骂你的母亲,你会如何做?”

    蒋宏生深邃犀利的看了眼神色狼狈的蒋欣珊,强压怒火道:“我会打得他找不到北。”

    蒋欣瑶轻轻的叹息一声。脸上尽是哀色,道:“女儿于是出手,打了三姐姐,并威胁她说。如果相安无事,我称呼她一声三姐姐,倘未再口出恶言,我定会让她后悔。三姐姐这才跌落在地上。”

    蒋欣瑶脸上哀色尽现,一双美目轻沾盈光。

    “父亲,祖父曾教我:香九龄,能温席,孝于亲,所当执。连三岁的娃娃都知道孝敬父母,女儿怎么容得下有人污我母亲如此?倘若这样。我还能无动于衷,顾及姐妹情深,我怎么对得起怀胎十月,九死一生把我生下,含辛茹苦抚我长大的母亲?我还有何脸面侍奉在母亲左右?做弟弟们的表率?

    我蒋欣瑶虽是闺中女子。却也懂得羊羔跪乳,乌鸦反哺。当今天子以孝治天下。三姐姐,虽然你不是母亲所生,但母亲可曾亏待你一分一毫?你这样出言污辱嫡母,眼中可有仁义孝道?可有礼仪廉耻?别说这次,但凡我听到,看到你再如此行径。我蒋欣瑶便是拼了性命,也得为我母亲讨回一个公道!”

    顾氏早就听得泪如泉涌,捂着帕子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蒋欣瑶锐利有神的看着老太太,扑通跪下,强忍着泪道:“祖母,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蓄我,长我育我,顾我得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祖母,孙女不孝,德行有失,是打是骂,全凭老太太作主,孙女绝无二话。”

    沈氏心中赞道:四妹妹果真厉害,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情真意切,感人肺腑。老太太便是有心想帮,怕是也心有余而力不从啊。堂弟端的是好眼光啊!

    陈氏被感动得眼泪直流,边用绣帕掖着眼角,边叹息道:“真真是个孝顺的孩子,这话,就该让府里的几个爷们都听听。”

    老太太一言不发,面色灰白,余光瞥见脸色铁青的蒋宏生,心中哀怨。

    珊儿啊珊儿,天大地大,大不过一个孝字。今儿个你可是昏了头了。这被骂之人不仅是你的嫡母,还是你父亲最爱的女人,我好不容易为你争取过来的一切,就这样被你几句话,打回原形,众目睽睽下,让我如何保你?

    蒋宏生心下大失所望,脸黑如底锅,显然已是动了真怒。

    前些日子,你祖母跟我说,三丫头一日大似一日,总不能让她顶着个庶出的名头说亲吧,让我把你记在二太太名下。二太太知晓此事后,哼都没哼一声,只说是好事一桩,早该这么办。

    日前,你祖母又跟我说既然沈府求娶的是四小姐,不能因为她的原故,坏了这桩姻缘。你祖母怕委屈了你,提出需得再为你找一户好人家,并多置一份嫁妆,我想着,都是我的女儿,不能厚此薄彼,便同意了。

    那个被你称之为贱人的女子,她跟我说,哪有姐姐还没说亲,就先尽着妹妹的理?这桩婚事,若应下了,姐妹之间,以后如何相处?都是二老爷骨肉,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三丫头怎能心甘?不能因为四丫头婚事,把府里闹得个鸡犬不宁。因此,让我跟老太太商量,拒了沈家。

    我原本还想着,二太太言之太过,哪里就到了鸡犬不宁这般地步?日后再为你寻门好亲,私底下贴补几个银子,你也不是不讲喇人,这事也就过去了。如今,倒是我看错了你。”

    蒋宏生怒然起身,目光直逼蒋欣珊。

    “婚姻大事,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个闺中女子,不知礼仪廉耻,孝悌忠信,见了个男人,就忘了父母,忘了姐妹,忘了书礼。这为一宗罪。

    你身为蒋家女子,上不敬嫡母,下不友爱兄妹,堂堂大家小姐,为了一已私利,如同泼妇般恶言恶行,哪里有一点点女子该有的德行?这为二宗罪。

    蒋欣珊何时听过这般声色厉疾的话,哭着匍匐在蒋宏生的脚下,泣道:“父亲,父亲,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只是一时糊涂,鬼迷了心窍,求父亲饶了我吧。”

    周姨娘匆匆跪倒在女儿旁边,道:“二老爷,求二老爷开恩,三小姐年少不懂事,冲撞了四小姐,求二老爷责罚我吧。”

    蒋宏生仰天长叹道:“本来内院的事,我不应插手,奈何子不教,父之过。从今儿起,三小姐禁足半年,抄女诫一千遍,罚月例半年。其生母周姨娘,禁足三个月。

    三小姐身边的丫头,除了刚才那个,统统打发出去,重新换人,那个叫珍珠的以及老太太院里的丫头,远远发卖。老太太,儿孙不孝,让您受累,儿子愧对列祖列宗。请母亲保重身体,儿子告退。”说罢,肃着脸,甩袖而出。

    老太太见大势所去,心中哀叹,扶着钱嬷嬷的手慢慢起身,冷冷道:“一切都以二老爷的意思办,都散了吧。二太太,打开库房,给四小姐选几件像样的物什摆在屋里,少了什么,只管请人采买,一切费用从公中出。”

    说罢,也不磊人,缓缓而出。

    大房二人见老太太走了,上前安抚了顾氏母女几句,各自散去。

    顾氏见女儿房里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想着夜幕将临,朝蒋欣瑶点点头,擦了擦泪,带着人便往库房去。

    蒋欣珊扶起周姨娘,冷冷的看着蒋欣瑶,恨道:“四妹妹,好本事,倒是我小瞧了你,今日一切,改日姐姐我一定奉还。”

    蒋欣瑶毫不示弱迎上去,笑道:“三姐姐,妹妹我一定等着。”

    两人视线在半空中交汇,谁也不肯移开半步。

    周姨娘尖声道:“珊儿,咱们走。”

    “周姨娘,三姐姐,请慢走,妹妹我不送了!”

    丫头们悄无声息的清扫房屋,打扫战场。蒋欣瑶歪倒在外间的塌上,闭目养神。

    李妈妈进屋,见小姐左脸一片红肿,五个指印赫然在目,心痛得不知如何是好,忙拿来湿毛巾,捂在小姐脸上,眼泪滴落下来。

    蒋欣瑶笑道:“妈妈,别哭,一点都不疼。

    李妈妈泣道:“小姐,你长这么大,哪里受过这个?别说二太太,就是二老爷也舍不得动小姐一根手指。她倒好,不分清红皂白,上来就打,哪里有一点大家小姐的样子?”

    蒋欣瑶心下极为畅快,伸出两根手指头,在李妈妈眼前晃了晃,“妈妈,你没看见我狠狠打回去了吗。她的脸,怕是三天都不得见人。”

    “打得好,活该被打!”李妈妈眼得咬牙切齿

    “妈妈,莺归伤得可重?”

    “还好不是才烧开的茶水,放在那边冷了有些时间,就是这样,后背红了一大片,好在没有起泡,已经请大夫来看过了,擦了药,正趴着呢。这个丫头,小姐没有看走眼,果真是忠心的。”

    “难为她了,呆会我瞧瞧去。”

    “小姐,这回二老爷,是动了真怒,那些个话说出来,哪个姑娘家的不羞死,臊死,一头撞了墙也不为过。本来妈妈还想着,沈家的亲事,小姐怎么说拒就拒了?如今看来,还是小姐想得深,想得远。”李妈妈后怕连连。

    欣瑶叹道:“若我真嫁了沈家,母亲只怕为了我,一辈子看老太太和那对母女的脸色,哪里还能挺得起腰板来?嗟来之食最是要不得。老太太面上看着同意了,只怕还有后招,倒不如一了百了。”

    李妈妈轻声道:“小姐,你说的后招是什么?”

    ps:

    今日江南高温,为亲们奉上三更,权当降温,防暑了。

第九十八回 拒婚

    上回书说到李妈妈问欣瑶老太太的后招是什么?

    欣瑶眼中忧色微现,却答非所问,含糊道:“妈妈,你只要知道老太太是蒋府的掌舵人就行,你看看二姐姐的婚事就明白了。”

    李妈妈道:“这也怪不得老太太,但凡府里爷们出息些……呸,小姐恕罪,都怪妈妈我口无遮拦,这些个话哪里是我一个奴婢说得的。”

    欣瑶点头道:“这些个话,的确不是妈妈能说得,便是我,也说不得。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出息不出息,也不是非要高官厚禄。我看着大伯,大哥哥就很好。”

    李妈妈重新绞来帕子,捂了会,见红肿稍稍退一些,方才安心。

    这时,大管家带着丫头,婆子们给四小姐送房里里物什来。蒋欣瑶懒得起身,便让李妈妈去应付。

    今日这仗蒋欣瑶赢得痛快淋漓。从那日蒋欣珊故意摔碎花瓶,抬脚把梅花捻在脚底那时起,她就想把巴掌抽到蒋欣珊那张高傲的脸上去。如今得偿所愿,蒋欣瑶只后悔没再抽得重些。

    不多会,大太太身边的丫头,给四小姐送了消肿去淤的膏药。紧接着,明玉又送来了大奶奶陪嫁的十六扇美人屏风。老太太着人送来了两盆吐蕊幽香的水仙。

    蒋欣瑶烦不胜烦,推说身子不适,只让李妈妈出面。

    掌灯时分,蒋元晨板了张小脸进门,对着欣瑶的脸左看右看,心中难受,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交待姐姐好生休息。自此后,蒋元晨在书房里的时候更多了。

    ……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蒋府恢复宁静。顾氏几天后亲自登门拜访了沈府的大奶奶。

    张氏客客气气的把顾氏送走,便往老太爷处回话。

    沈老太爷细细的问了蒋府的事,再想到小孙子这两天异常的举动。只叹道:“果真是个伶俐人,可惜了。”

    沈力自打被蒋欣瑶婉拒,本来少言寡语的他,越发的话少。

    他时常回忆起那日两人的对话。诵吟起《子夜歌》里那句‘欢行白日心,朝东暮还西’,只觉得自己十七年的人生空白如纸。得知二太太亲自上门拒亲,沈力更是心如死灰。

    几日后,沈力向沈老太爷提出想再出去游山玩水。

    老爷子沉思许久,只淡淡道:“人生有三重境界:一是看山是看,看水是水;二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三是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阿力,凡事何必刻意?”

    沈力回忆道:“祖父。她说‘万事万物,讲究个缘字,水到才会渠成。’一个十三岁的闺中小姐,怎能说出这样顿悟的话来?祖父,你不知道。她看向我的眼神是虚无飘渺的,是忧伤的,似在看我,又似不在看我,我琢磨不透她。”

    “阿力,祖父从小把你带在身边是好事,也是坏事。到底是经历的少些。”

    沈老太爷轻轻一叹。

    “那丫头,从小在那样的环境长大,又聪慧的紧,小小年纪掌舵瑾珏阁,能说这样的话来,不足为奇。她与你之间。隔着十万八千里。你是刚刚看山是山,她却早已经看水还是水。即便这亲事能成,日后也未见得夫妻和睦。你已然动了情,乱了心,她却始终未把你放在心上。”

    “祖父!”

    老太爷摆摆手。“也罢,祖父今日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回京城,二是到军中呆几年,历练历练。”

    沈力肃道:“祖父,我愿意去军中,孙儿不怕吃苦。”

    老爷子眼前一亮,赞道:“好男儿,自当金戈铁马,保家卫国。咱们沈家,向来重文轻武,这么多儿孙中,我独独看好你。祖父在苏州府也住腻味了,咱们爷俩回京去,趁我还走得动,到西北再玩两年。”

    沈力苦笑道:“祖父,你就别添乱了,在京里养养花,溜溜鸟,颐养天年,等孙儿我回来。”

    老爷子抚须笑骂道:“臭小子,你不是让我养老,你是让我等死。走,跟你二叔说去。”

    ……

    话说蒋欣珊院里的丫鬟,除了玲珑仍然留在三小姐身边,珍珠被卖,其它被二太太分配到各房各院里做粗使丫头。这些人往日里跟着三小姐,依仗着老太太宠爱,吃穿用度都是府里下人中最好的,便是赏赐也比旁人多,府里众人均高看几分。

    这些个心高气傲的主,突然分配到各房各院,受人嘲讽,看人脸色不说,干的都是最苦最累的活,个个叫苦不迭,有的直接交了赎身银子离了蒋府。

    二太太挑了十个容貌出众的丫鬟,给老太太过目后,分配到三小姐院里当差。

    蒋府下人见二老爷这次连老太太院里的丫头都卖了去,哪个还敢私底下多言一句?都老老实实的干着自个份内的活。

    蒋欣珊那日被父亲痛斥后,因见院里使用惯了的丫鬟们换成了陌生脸孔,更是将蒋欣瑶母女恨之入骨,一时又无计可施,躲在房里哭了几天,茶饭不思,没几日,小脸便瘦了下去。

    老太太得知后,暗地里派钱嬷嬷瞧了几次,送了些上好的补品,吃食,蒋欣珊见老太太关心依旧,才稍稍解了心思。

    再说周姨娘,前一刻刚刚解了禁,没等松快两天,又困守在院里,大喜大悲之后便病倒了。

    顾氏得知后,回了老太太,赶紧派人请来大夫,从库房里选了两根上好的人参,半斤燕窝亲自送到青山院。

    府里众人见了,心下无不称赞二太太心善,便是老太太也不得不对钱嬷嬷说:“这个顾氏,真真是会做人,秀月这辈子,怎会是她的对手?”

    钱嬷嬷笑道:“老太太这回怎么尽着二老爷折腾?”

    老太太叹道:“我还能活几年?将来珊儿还不得靠着她老子,兄弟才能在婆家过得好。这一回,珊儿为了那个沈家少爷,得罪了二太太,四小姐不说,在她父亲那儿也失了宠。我再强压着不让二老爷把这口气发出来,只怕他心里不痛快,日后更不待见她。”

    “老太太只怕还有更深一层用意!”

    “到底是跟了我几十年,就数你知道我的心。嬷嬷啊,这么难听的话,不是一个闺阁姑娘该说出口的,也是过了头。这性子,要好好磨磨。在蒋家还有我照看着,委屈不了她。出了门子,再这般行事,受苦的还是她自个。如今拘着些也好。”

    钱嬷嬷道:“三小姐,到底是年轻,没经过事。磨磨就好了。”

    老太太叹道:“哎,一个个都不省心那。”

    ……

    那蒋元航得知姨娘,妹妹都禁了足,在老太太跟前闹了几回,被蒋宏生知道后,第二日便把二爷叫到书房,父子俩谈笑风生,闲聊了半天。

    管家趁机奉二老爷之命把最得二爷宠的通房发卖了。蒋元航回到房里,暖床的宝贝寻不着了,气得大哭一场,偏又不敢找父亲理论,只得拿着昔日要好时,那女子赠送的一缕香发长吁短叹了半宿。

    次日,蒋宏生故计重施,又把儿子叫到书房,和言悦色一番。

    蒋元航惶惶不安坐了一上午,待回房,又一个通房被卖。

    蒋元航心如刀割后顿时领悟过来,扑通跪倒在父亲跟前,磕头认错。

    蒋宏生没有心软,恁是让他跪足了两个时辰,才放他回去。

    自此后,蒋元航见到父亲,如同耗子见了猫一样,心存畏惧。老太太知晓此事后,偷偷拨了两个年轻貌美的丫头过去给孙子使。

    ……

    归京之期定下来后,沈力跟着老爷子忙于出席亲朋好友间的送行宴。推杯换盏过后,沈力越发思念那个近在咫尺的女子,借着酒劲,乘着夜色,飞身爬上了听风轩的屋顶。

    月华如水,沈力坐在屋顶片刻,醒了会酒,便悄悄回了府。一连几夜,夜夜如此。

    蒋元晨得知沈大哥即将回京,在德月楼摆下宴席,为他送行。

    蒋元晨自是知道蒋沈两家说亲的事。起先想到姐姐要嫁给沈大哥,心中怅然若失,那几日见到沈力,如同见到仇人一样,恨得牙痒痒。

    可转念又一想,姐姐总要嫁人,好歹沈大哥知根知底,比外人总强些,心里对这门亲事,有了几分期盼。谁知最后又没成,蒋元晨这心里便多了几分惋惜。

    兄弟俩一个有心弥补,一个爱屋及乌,颇有几分酒逢知已千杯少的味道。

    蒋元晨生平第一回喝了个铭钉大醉,拉着沈力絮絮叨叨的说着蒋欣瑶被蒋欣珊抽耳光的事情。

    沈力从蒋元晨口齿不清的醉话中,听明白了事情的大概,似有些明白了蒋欣瑶为何一口拒绝了沈府的婚事。

    酒入口中,苦涩辛辣,杯盏空了又满,满了又空。同桌的人已然醉倒,趴在桌上喃喃说着酒话。

    沈力饮尽最后一杯,长臂一伸,把蒋元晨背负肩头,送至蒋府门口。

    那晚沈力照常躺在屋顶上,微醺着仰望星空,只有这样安静的夜,微凉的风,身下粗糙的瓦砾,沈力觉着自己的心是满的。

    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睛,如同满天的繁星般深不见底,让他沉溺。那浅浅的笑,疏离的神色,如同悬在半空中寒月,让他迷恋。

    两个时辰后,沈力悄然而去。第二日一早,便随着沈老太爷登船回京。

第九十九回 升官(二更)

    蒋欣瑶自然没有查觉到这几日屋顶上夜夜躺着一个人。此时她正为莺归后背的烫伤而忧心。

    莺归的烫伤原本不重,用的药又是极好的,按理说歇个几天,也就好了。奈何天热,伤口轻微发炎,硬是在床上趴了十几天才痊愈。即是这样,蒋欣瑶还硬逼着莺归多躺了三天。

    ……

    这日,蒋宏生在等了三个月后,终于接到了朝廷的委任,太仆寺少卿,正四品的官位,主要负责京畿、北直隶、河南、山东地区的马政事务,一个月内上任。

    老太太听蒋宏生说完,脸上并未有喜色,闭着眼睛沉思了许久。

    蒋宏生这个官虽说是个正四品,却是个没有实权的,比起扬州知府这样的肥缺,实在是不可同日而语。

    扬州知府这个官位,就好比荔枝,外头看着不怎样,里头的果实着实香甜。而太仆寺少卿,那就是属于打了蜡的橙子,外头光鲜亮丽,实则酸涩不堪。花了几万两银子,等了三个月,只算得上不惊不喜。

    蒋宏生心下虽有些失落,脸上却不显,安抚周氏道:“老太太,细细想来,儿子倒觉着太仆寺少卿眼下正适合。听说那位身子一年比一年差,太子之位悬而未定,咱们蒋府向来忠君,从不结党营私,不如安安稳稳先过了这几年再说。只要儿子兢兢业业为官,不愁日后不会高升。”

    老太太虽身处内宅,对朝庭之事却知之甚至多。

    她感慨万分道:“我儿言之有理,现下也只能如此。当年你外祖父舍不得我远嫁,为我备下丰厚的嫁妆。其中之一就是一座五进的大宅,离侯府不远,这些年一直由母亲的陪房打理着。前些日子我让管家去看了看,重新修缮一番,添了些物件,就为着我儿日后进京有个落脚的地方。”

    蒋宏生真心实意叹道:“儿子近不惑之年。还要母亲为之操心,真真是不孝。”

    老太太摆摆手道:“你就是六十了,也是我儿子。咱们母子之间,哪里需要说这个?”

    蒋宏生心下一暖。想着母亲这些年明里暗里对他这个小儿子的私心,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老太太轻拨佛珠,身子往后靠了靠。

    “二老爷是打算一个人起程还是带着妻小?”

    蒋宏生略思片刻,道:“儿子但听母亲安排。”

    老太太早就心中有谱,笑道:“你大舅舅一直盼着我回京住些时日,来信催了几回,奈何路途遥远,我这身子时好时坏的,也懒得动弹。如今我儿任了京官,今年年底。我打算回京城过年。二老爷不防先行一步。”

    老太太的意思,蒋宏生听得很明白。周氏,三小姐都在禁足之中,此时解了禁,随着他上京。于情于理显然不合适。让顾氏跟着去,老太太心下又不大愿意。这才有了前头的安排。

    蒋宏生转了几个心思,恭敬道:“母亲所言极是,既如此,儿子便先前一步。顾氏理着家,一时半会也走不开,就让她跟着母亲年底一起进京吧。”

    老太太心满意足的点了点了点头。

    “母亲。算下来时间也不宽裕,有些事情得尽早安排。”蒋宏生一语双关。

    “你大哥一房我打算就让他们留在苏州府。我在蒋府几十年,除了你外祖父给的,也挣下不少家什,一向由你大哥,侄儿打理。都在南边,哪里能离得了人?”

    蒋宏生道:“这样也好,母亲以后就长住京城,让儿子守着您。大哥帮着母亲打理铺子、庄子这些年,极为妥当。又有元青在旁帮衬着,母亲尽可放心。”

    老太太伸手抚过鬓角,摇头道:“总不能搁你父亲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边,总是要回来的。我啊,无非就是想在京城等我儿站稳了脚跟,再帮元航、欣珊相看好人家,待他们成了亲,也就了了我一桩心事。日后还是要回南边来的。”

    母子俩人就上京一事,详详细细商量半天,直至诸事皆宜。

    第二日,陆续有与蒋家交好的亲朋,世家,同僚上门道贺,沉寂已久的蒋家因着二老爷的复起,一时间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好不热闹。

    蒋宏生迎来送往了几天,就在一个闷热的上午,告别老母兄弟,妻子儿女,孤身一人坐船起航。蒋府众人送至码头。

    ……

    蒋宏生刚走,便有好几家大户人家的太太前来给周老太太请安,话里话外扯到蒋府二爷。

    老太太心知肚明,应付了几句,便推说身子不好,扔给了二太太应酬。想当初,二老爷丁忧闲赋在家,那起子势利小人推脱的推脱,拿乔的拿乔,庶出的蒋欣航,何曾入得了她们的眼?

    老太太想到此,心犹不甘,摆起了侯府千金的谱,只苦了顾氏四下应酬。

    蒋元航的婚事,除了老太太,二老爷外,蒋府无人能做主。顾氏虽为嫡母,也不能越过老太太去。且顾氏哪里会做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情?陪着太太们喝个茶,游个园,偏偏不提那茬。

    高门大户的当家太太个个都是人精,早就把蒋家二房之事打听得清清楚楚,借此机会,正好与顾氏攀谈攀谈,一幅其乐融融的的样子,顺便打听打听蒋家嫡子嫡女的婚配情况。

    老太太面上不耐烦,背地里却与钱嬷嬷把那些个府里的适婚小姐,好生一番琢磨。

    ……

    转眼入了秋,天气渐凉。

    中秋那日,京城侯府,孙府满满送来了两大车节礼。

    老太太带着全家祭了祖,便在归云堂偏厅开了宴。

    蒋家两房人加起来也不过十来个,又因着二老爷进京,三小姐,周姨娘禁足没有出席。

    老太太嫌冷清,便把中间的屏风撤了去。宴毕,大老爷,大爷带着老太太在心湖边看了会月色,吃了几块月饼,便各自散了。

    蒋欣瑶每逢中秋,总会想起与祖父在老宅的时光。祖孙两个在桂花树下置上酒席,闻着桂花香,喝着桂花酿,你一言,我一语,何等的惬意自在。

    福伯前两天稍信来说从扬州府回了老宅。欣瑶想,有蒋福陪着,喝喝酒,说说闲话,祖父这个节不会冷清。

    中秋刚过,蒋全人马便回了庄子。欣瑶得知消息,喜不自禁,便寻思等全爷休整几日后见上一面。

    五天后中,顾氏带着女儿,坐着马车便往瑾珏阁去。

    ……

    瑾珏阁内,蒋全,福爷,燕鸣早早在二楼侯着,见着小姐,神情难掩激动。

    蒋全与燕鸣自去年十月出发,一路拔山涉水,翻山越岭,其中艰辛不一一累述。

    蒋欣瑶见两人又黑又瘦,看着既感慨又心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美人落泪,愁煞了三个手足无措的男子,真真是哄也不是,不哄也不是。还是福伯打趣道:“小姐,哪有逛个玉器行,就把眼睛哭肿的理?”

    蒋欣瑶心下明了,瞪了他一眼,嗔道:“要你管!”

    蒋欣瑶难得露出娇羞的小女儿神态,让对面的三个男人心头一震。小姐到底是大了。

    四人依次坐下,听蒋全简单说了说这一路的经历,虽不是九死一生,却也是历经艰险。欣瑶哪里能忍住,时不时的用帕子轻拭眼角。

    蒋全道:“小姐,这次西南之行,燕鸣居功甚伟,胆大,心细,机智,还能吃苦,日后堪为大用。”

    燕鸣红着脸,搓着手,眼睛只看着脚下方寸之地,一句话都不好意思说。

    欣瑶赞道:“能得全爷夸奖,也是他的福气。这才两趟,以后的历练多着呢,夸不得。今日咱们能聚在一起,不容易,我就直说了。如今咱们三个铺子,生意稳中有升,全爷一趟天山之行,一趟西南之行,收获颇丰。我寻思着,京城的铺子关门之今,不用着实可惜,我打算今年年底,把瑾珏阁在京城开起来。老太太年前回京,二房肯定同行。”

    蒋全道:“小姐,我也正有这个打算。”

    欣瑶微笑道:“全爷与我想一块去,那就好办了。照着苏州府瑾珏阁的样,用咱们以前的铺子,重新整置一番。只是铺子得更雅致,东西得更好,天子脚下,富贵人家太多,咱们要震得住才行。”

    蒋全笑道:“听蒋福说小姐今年年初在京城买了座五进的宅子,又买了五百亩地的庄子,小姐打算在京城落脚?”

    蒋欣瑶嗔道:“全爷的消息就是灵通,蒋家的事你们是清楚的,庄子买来只是为给自己有条退路,也是为了让咱们在京里有个落脚的地方,回头就请你们多照看。”

    蒋全心头一凛,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福伯,你回趟扬州府,跟新选的掌柜交接好,让全爷过过眼,你跟着全爷一起去京城,京城的瑾珏阁,我交给你,你须得给我打理好了。

    全爷,如今我们马上要有四家铺子,规模不小,你是东家,自然由你总管。趁这次进京,全爷把金陵府,扬州府的铺子巡视一遍,多从旁人那里打听打听。”

    蒋全皱眉,“小姐,蒋福去了京城,老宅怎么办?万一老太太问起?”

第一百回 布局

    上回书说到欣瑶想让蒋福去京城当掌柜,蒋全认为此事不妥。

    欣瑶若有所思道:“这倒也是个问题,京城不比扬州,几天来回也就够了。福伯虽说早已不是蒋家下人,但是当初咱们一致对老太太及两位老爷说,祖父把老宅留给福伯养老,蒋福这一走,怕不合适。”

    蒋全拿起茶碗,拨了拨茶叶,思道:“小姐,不如把钱掌柜调到京城,苏州府让蒋福掌管,离老宅也近,蒋府那里,也说得过去。再说钱掌柜在京城这么些年,总归是熟悉些,行事也方便。”

    蒋欣瑶眯了眯眼睛,一针见血道:“这里有两个问题,第一钱掌柜是拿分红的,京城的店刚刚起来,红利肯定没有苏州府多。且钱掌柜在苏州府置了房置了地,愿意不愿意是个问题。第二,苏州府铺子的客人熟悉钱掌柜,福伯接手,客人会不会不习惯,以至于让生意流失。”

    蒋全喝了两口茶,就手把茶碗放在一旁,道:“老钱不是个鼠目寸光之人,苏州府与京城哪里能同日而语?这次进京,我与燕鸣先行一步,福伯跟着老钱交接三五个月,熟悉一下,应该没有大问题。”

    蒋欣瑶思道:“福伯,你可有什么想法?”

    蒋福眯着小姐笑道:“小姐,老奴到哪里都一样,苏州府这边是咱们的老窝,交给旁人我还不放心,日后小姐定会把重心放在京城。全爷是几头跑忙的事情太多,老奴留在苏州府,才是最妥当。”

    欣瑶看着蒋福花白的头发,心下有些难过。

    “福伯,祖父身前把你交给我。如今倒好,不仅没照看好,反倒让你为我操着心。以前我还说你京城的铺子给你打理呢,这下,又把你一人孤零零的留在这里。福伯。我……”

    “小姐!“蒋福连忙出声打断。

    “看小姐说的。老奴我替小姐做事,心里舒坦,浑身是劲,这日子才过得有滋味。再说苏州府的铺子做得这样好。老奴我坐享其成,这好处啊,说来说去,还是我得了。”

    众人哈哈一笑,说了些打趣蒋福的话。一时房里笑意融融。

    欣瑶心里藏着事,笑不及底,想了想交待道:“天子脚下,全爷,燕鸣你们万事小心,一切低调行事。”

    “小姐尽管放心!”蒋全肃声道。

    “那咱们就初定十五日后进京。福伯你先行一步。去扬州把货,钱与新掌柜交接好。所有的伙计留下,选一个你中意的,给新掌柜做副手。一人管钱,一人管物。钱货分开。等全爷来了,你再回来,一是让掌柜认认东家,二是让全爷帮着掌掌眼。”

    蒋全深知四小姐此举用意。有道是人心难测,毕竟不是知根知底的人,防着些很是应当。

    “对了,福伯。我让你买的十个丫头,十个小子这次跟着船一同进京,安置在城东的宅子中,当下人先使着。”

    燕鸣突然出声道:“小姐何时进京?”

    欣瑶美目微转,心下算计片刻,笑道:“我猜测以老太太的意思。估摸着年前应该会到。”

    ……

    四人商议完毕,蒋欣瑶犹豫片刻,称有事与蒋全商量,便让蒋福与燕鸣先行一步。

    “全爷,有件事。我心里琢磨许久,不知可行不可行?”蒋欣瑶直言不讳道。

    蒋全心头一震,忙道:“小姐,请说。”

    欣瑶收了笑,道:“全爷,我初始买下京城的宅子,起先的用处只为了有个防僧处。我那宅子,听福伯说园子极大,南边的格局,亭台楼阁水榭,曲径通幽,游廊小路,假山洞壑,最是赏花看水的好去处。后来,我想着,宅子景致这样好,每年养护费不少,倒不如利用起来做些事。”

    “小姐的意思是……”

    蒋欣瑶盈盈走到多宝阁跟前,在一尊玉雕前停住了脚。

    “全爷,我想做三件事。头一件事,便是玉器展示,把咱们瑾珏阁最好的东西,标上价格,一一展示起来。玉这个东西,凝聚了多少玉人的智慧与创造力,是精华,也是传承。

    其次我想把琢玉的一系列流程搬到宅子中,有些玩玉之人,只见过打磨好的成品,对琢玉的十二道工序知之甚少,到琢玉过程如此繁复,定会对玉更加珍之爱之。老师傅们在庄子上住惯了,想必不愿意搬动,在京城找几个玉雕师傅也是可行的。

    最后一件事,我想着莺归的手艺,凡尝过的人,没有一个说不好的。京城多的是有钱人,吃多了山珍海味,换个家常菜肴尝尝,说不定别有一番风味。如果在宅子中开一个酒楼,夏日临湖赏月,冬日暖阁看雪,赏美景,尝美食,品佳酿,何等快意?”

    蒋全走南闯北,岂是那没见识的,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道:“小姐,蒋全我虽不明白小姐真正的用意是什么,但是老爷生前就叮嘱过我,让我只跟着小姐行事。”

    蒋欣瑶淡淡一笑道:“这只是我一个初步的想法,要真正做起来,还需更加细致的筹划,行不行,我心里也没底,弄不好,怕是要赔钱!”

    蒋全十年如一日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小姐,蒋全是黄土都埋到胸口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重头再来过。再说以小姐的聪明,亏又能亏到哪里去?蒋全愿意陪小姐做任何事。”

    不知为何,蒋欣瑶突然想起几年前一头回见蒋全的情景。阴着一张脸,像刀子一般刻在额头的皱纹一条条的横着,让人望而生畏。如今这张脸上不仅有了笑意,偶尔也会露出一丝温情。

    欣瑶展颜一笑:“全爷既这样说,那咱们就冒个险吧。人生在世,短短几载,总得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能跟着小姐冒险,是蒋全的福份。”

    欣瑶暗喜上眉梢。这蒋全不仅脸上好看了,嘴巴也巧了。

    “全爷,这是咱们另一处买卖,我把它分成四股。我与全爷各一股。另一股留给先逝祖父。祖父养我一场,情恩两重,这一份算是让我留个念想,等将来找着小叔叔。正好顺理成章的交到小叔叔手上。还有一份,我要预留着。”

    蒋全惊道:“小姐是想找他人入股?”

    欣瑶点头道:“京城藏龙卧虎之地,咱们初来乍道,不得不防,父亲官小势薄,万一有个事,也指不上。若能找个大靠山,用股分利益牵制住,倒是件好事。”

    蒋全诧异道:“难不成,小姐想白送?”

    蒋欣笑得像只得了食的小狐狸:“全爷。成大事者,要懂得取舍,有舍才有得。白不白送,还得看这人有没有真本事。”

    蒋全叹道:“小姐想得周全,蒋全自愧不如。一切,但听小姐吩咐。”

    欣瑶道:“全爷,这事若成,需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急不得。眼下还是以瑾珏阁为主。还有一件事。全爷得抓紧了,徐祖母与小叔叔找了这几年,也没个下落。我寻思着,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此次进京。全爷不防在京城细细搜寻一番,说不定就有所获。祖父那儿,也能有所交待。”

    提起那两人,蒋全神色突变,哀道:“小姐所言甚是。这些年南边,北边,西边都找过了,他们还能去哪里?一想到这事,我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只觉锥心痛骨。还是蒋全无用,让锦心小姐,小少爷流落在外至今。”

    欣瑶轻轻叹道:“全爷无须自责,我知道这些年,你从未放弃过寻找。我有种感觉,小叔叔他们在某个地方生活的好好的,也许就在京城也说不定。”

    蒋全红着眼道:“借小姐吉言,愿天随人愿。”

    欣瑶心中祈祷。若真能找到小叔叔母子,她身上的担子就能卸下来,以后也不必在府里事事小心,处处谨慎。

    蒋全哀伤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清咳一声道:“小姐,可是那周秀月要买凶害你?”

    蒋欣瑶轻叹道:“连你都知道了,必是福伯多的嘴。”

    “不用蒋福跟我说,道上的兄弟早就传话于我。小姐,那周秀月心肠歹毒,非良善之人。若小姐想动她,只管跟我说,我有的是法子让她倒霉,便是结果了她的狗命,也非难事。”

    欣瑶身子一僵,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全爷,不瞒你说,我心里深恨这母女二人。当日母亲为了我与弟弟的婚事不受老太太摆布,咽下了这口气,时至今日我再想起那晚的惊险,心里的怒火无论如何都抑不住。”

    蒋全眼中闪过一抹厉色,上前一步道:“既抑不住,小姐无需忍着,蒋全替你出了这口气!”

    欣瑶郁闷的深吸两口气,半晌仍是摇了摇头。

    “全爷,我们要做的事情很多,何必为了这些人脏了自个的手?且内宅阴私之事,须得让全爷出手,也显得我这个四小姐委实没用。你放心,凡事我心里有数。”

    蒋全皱眉暗思,以小姐的心计想要让人倒霉,办法实在是太多。小姐不让他出手,只怕是有所顾虑,因此并未多言,只轻声叮嘱了一句:“凡事小心。”

    两人言毕,欣瑶将莺归留了下来,自个与母亲先回了蒋府。

    莺归,燕鸣两人十个月未见,姐弟俩个一见面自是感慨万千。欣瑶给了莺归五日假,对外只说家中有事。

    蒋全与钱掌柜说了调他去京城的事。钱掌柜思量半晌,爽快的应允下来,消息递到欣瑶那,欣瑶总算放下心

    十日后,蒋全,燕鸣从苏州河码头出发,转入京杭大运河,在扬州府,金陵府各停留几日后,直接北上入京

第一百零一回 入京(二更)

    中秋节过,天气渐渐冷了下来。

    顾氏因着年底进京,琐事烦多,回过老太太后,渐渐把府中管家之权移交给大奶奶沈氏。

    沈氏生兰姐儿前掌过家,熟门熟路,上手颇快,理起事来不偏不移,对下人恩威并施。老太太冷眼旁观一番后便把心稳稳放下。

    沈氏又要理家,又得照看两个孩子,还得顾着自个院里的人,分身乏术,便把兰姐儿交给婆婆看顾。

    大太太对着肥嘟嘟,白嫩嫩的兰姐儿爱得不行,哪里会推托?一颗心全扑在孩子身上,没了捻酸吃醋的心思,也懒得再去管那些个莺莺燕燕。此举让蒋宏建喜不自禁,一时间左拥右抱,好不滋味。

    哪知蒋宏生这些年早已习惯陈氏的醋劲,这俩人你进我退,你闹我躲,你抓我藏了二十多年,乍一休战,蒋大老爷便觉得娇躯在怀,暗香浮来,不过尔尔,颇有几分怀念陈氏的泼辣劲,往她房里去的倒勤快了些。

    两人一起逗弄逗弄小孙女,夫妻间比着往日更为亲热几分。

    ……

    蒋欣瑶自父亲进京,除了晨昏定省往归云堂去,无事便缩在听风轩,或收拾进京的书箱,或思虑宅子的营生,或在厨房捯饬一两个新菜,偶尔还得陪着昊哥儿呀呀学语,日子过得优哉游哉。

    算算日子,再过一个月,是祖父去逝世三周年的忌日,便想着在上京前再回老宅看一看。与顾氏商议后,趁机回了老太太。称祖父养育恩重,进京后归期遥遥,适逢忌日,回祖宅焚香静心,吃斋抄经一个月,以谢养恩。

    老太太听罢,念及其孝心。当即应允,派了大管家并四个嬷嬷亲自送四小姐前往。蒋欣瑶轻车简行,只带了莺归,微云两个丫头。

    老宅虚虚浮浮又满目生机。蜿蜒小路一直延伸进怡园,庭院深深,幽幽久远,欣瑶顿觉温馨流淌。

    怡园修缮一新,与往日无异,庭前那颗松树,挺拔依旧。蒋欣瑶眉心微展,双目含笑,抛开众人,便往后花园去……

    蒋老太爷忌日那天。老太太在云岩禅寺请僧人为蒋老太爷诵了一天的往生经,并捐了二千两银子的香火钱为小儿子点了一盏长明灯,保佑小儿子官运享通,步步高升。

    欣瑶这日起了个大早,亲自下厨做了四个菜。从桂花树下取出三年前埋下的桂花酿,一一摆放在蒋老太爷的坟前。

    蒋福点上白烛,边烧纸边喃喃自语。

    欣瑶亲自斟酒,缓缓倒进泥里,酒香阵阵,泌人心脾。

    欣瑶泪眼朦胧道:“福伯,以后逢年过节。就陪着祖父多喝两杯。开了春,在园子再种上几株梅树,来年开了花,他老人家看了心里也欢喜。”

    蒋福看着一身素衣的小姐,红着眼应下。

    “祖父,孙女要进京了。京城离苏州府,隔着山,隔着水,

    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见你。祖父,一晃三载已过。我怎么觉得在老宅的日子就似昨日……”

    蒋欣瑶突然哽咽着说不下去。她下意识向天空望去,眼中的泪瞬间划落。三年,又是三年,人生就是这样,一个接着一个三年,似无穷无尽看到不头,又似短短一瞬,眨眼即过。

    春去,秋来,夏至,冬逝。蒋欣瑶忽然轻轻的笑了。

    天色阴沉,两人在坟前坐了许久,说了些旁的话,方才回房。

    一月期满,蒋欣瑶便回了府。先往归云堂去,给老太太请了安,与老太太说了会话,再到秋水院,给母亲请安。

    顾氏久未见到女儿,心中牵挂不已,匆匆打发了跟前的人,拉着女儿的手上下打量了几回,才安下心来说话。

    欣瑶见刚刚母亲跟前的人是久未露面的柳姨娘,心里有了几分狐疑,问过母亲,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二老爷走前,在顾氏房里连着歇了几天,交待了顾氏年前带着孩子、仆妇,收拾细软箱笼跟着老太太一起进京,言语中并未涉及柳氏、

    顾氏对蒋宏生的妾室,向来是不闻不问,只好吃好喝的供着,更别说像大太太那样,动不动就立规矩,或打或骂或算计,早忘了柳氏这茬。

    柳氏等二老爷走后,细细一打听,这才发现大事不妙。

    蒋宏生一妻二妾,顾氏自不必说,当家主母,定会跟着二老爷上任。周姨娘有老太太撑腰,也无须担心。独独余她,在这府里处境尴尬,又无一子半女傍身,何去何从,无人知晓。

    柳氏这才硬着头皮到二太太跟前奉承。

    柳姨娘跟着二老爷在扬州那会,见二老爷只带周姨娘上任,却把嫡妻抛下,只道二太太不得爷心,想着凭自己的姿色,手段,不怕拢不住二老爷的心。

    哪知二老爷对女色极淡,便是日日歇在周姨娘房里,也未见得有多宠爱。柳姨娘争宠之心渐起。

    直到回了蒋府,吃过几次亏后,柳姨娘这才渐渐明白,谁才是二老爷真正心底之人,也就歇了几分暗中的心思,只盼着得一儿半女傍身,日后老了也有个依靠。

    蒋宏生见其安份,每月中总有几日歇在她房里。奇怪的是,几年下来肚子却丝毫未见动静。柳姨娘暗中着急。

    如今二老爷进京赴任,对她没有只字片语的交待,她成了府里可有可无的人。若是心狠的主母,怕早就趁着这个机会除去她这个碍眼之人。

    柳姨娘苦思多日,觉得像她这样无儿无女无根之人,除了依附自家男人,别无他法。于是便日日侍候在二太太跟前,只盼把二太太侍候好了,带她入京。

    欣瑶知道母亲连周姨娘都不愿脏了她的手,又怎会为难柳氏。与母亲说了些老宅琐事,便回房歇息。

    ……

    周姨娘禁足期满,日日在老太太跟前侍奉。经此一事,她虽稍稍收了几分脾气,可看向顾氏母女眼光中的怨恨一日盛过一日。想到女儿因着蒋欣瑶还在禁足中,便后悔当初为什么心不够狠。

    老太太岂会看不出周姨娘的心思,言语中弹压了几回。收效甚微,便抛出二爷的婚事,转了周姨娘的注意力。

    这些年老太太早就试探出二老爷的底线,只要顾氏安安稳稳。二老爷万事任由她这个母亲拿捏。

    老太太自三小姐投湖一事后,便歇了休顾氏之心,如今只想着给元航,欣珊找门好亲事,这样就算她闭眼,秀月也有依仗。自家儿子再不喜,看在老太太及两个孩子的份上,定会善待秀月。

    周秀月自然不会明白老太太的苦心,但二爷的婚事却是实实在在耽误不得,若能找个合她心意的媳妇。日后也是个助力,于是把大半的心思放在二爷婚事的人选上。

    偏偏老太太选中的几户人家的小姐,周秀月都不满意。不是嫌弃姑娘长得普通,就是家世不显。在她看来,二老爷如今官居四品。元航虽是庶出,却是老太太嫡嫡亲的孙子,怎么着也该说户好人家,便写信把此事托了京城娘家。

    周秀月的嫡母许氏收到女儿来信,思虑几番,便在京城四处打听起合适的姑娘家来。

    大房诸人因二房进京,分别在即。走动频繁。

    今儿个沈氏做东在东园摆桌酒席,明儿个顾氏回礼在西园暖阁设宴,你来我往,好生热闹。便是二房的丫头,仆妇们也趁这机会,与府里要好的小姐妹。老姐妹一一摆酒作别。

    蒋元晨更是忙着吃书院同窗的饯行酒,整日里清清醒醒出府,混混愕愕回来,难得见着其人影。顾氏虽然心疼儿子身子,却也知道同窗情谊十分难得。就睁只眼闭只眼随他去了。

    正房太太之间的走动,自然没有姨娘,小妾什么事。周氏见两房人处得热乎,心中泛酸,在老太太跟前哭诉了几回。老太太烦不过,只得提前解了三小姐的禁。

    蒋元珊解了禁足,与周姨娘一道在老太太跟前痛哭一番后,安安静静在自个院里整理进京细软。老太太见其清减许多,赏下许多首饰,衣料以作安慰。蒋元珊暗地里嘱咐姨娘消停些,侍候好老太太,一切等进了京再作打算。

    十二月初一,老太太把两房人叫到跟前,细细叮嘱一番,万事妥当。一家人吃过送别宴,第二日一大早,二条大船从从苏州河起航。大房诸人见船渐行渐远,方才回府。

    老太太带着周姨娘,蒋元航,蒋元珊及一众丫头仆妇共乘一船。顾氏带着蒋欣瑶,蒋元晨,蒋元昊及柳姨娘紧随其后。

    顾氏对老太太不合常理的安排冷笑几声后,便抛置脑后,带着下人收拾船舱,安置行李。

    欣瑶来这个世界生平第一次出苏州府,心潮澎湃,见船舱里李妈妈几个忙乱得无下脚之地,便缓缓走上甲板,倚着栏杆,举目远望,青瓦白墙,碧水流觞,显然还没有出苏州城。

    这烟雨江南,如同一个才貌俱佳的女子,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风流婉转,矜持高贵,端的是暗香浮动,让历代才子文人倾心不已。

    慢慢的,河水由窄变宽,由慢到急,船越行越快。风吹起了欣瑶的发,呼吸中带着水汽的清香,蒋欣瑶回忆起几年来在苏州府的点点滴滴,红了眼眶。

    来这个世界八年了,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只在弹指之间,那指尖还未及细细感受,回首时,已物事人非。

    蒋欣瑶下意识的仰头看天,天际的另一头,她的女儿是否欢笑依旧……

    ps:

    亲们,江南卷一百零一回已经结束。京城菊于缓缓拉开序幕。蒋四入京,会有什么奇遇,男主是谁,一切谜团将会逐一解开。

第一回 初入京城

    莺归匆匆找来,见小姐衣衫单薄独立在船头,神色忧伤,忙把手上的披风笼在欣瑶身上,埋怨道:“大冷的天,船上风又大,小姐身子弱,可禁不起,着了凉如何使得?二太太又该心疼了!”

    欣瑶回过神,幽幽叹道:“长这么大,头一次坐船,总有些稀奇,站一会就回去。”

    莺归上前帮小姐笼了笼披风,笑道:“奴婢可从来没见过小姐还会有稀奇的东西,那些个玉啊,宝的,小姐从小到大就没稀罕过。”

    欣瑶眼波流转,娇嗔道:“你小姐我,稀罕的东西可多了,莺归丫头做的美食就是其中之一。”

    莺归不以为然,“我这点子本事,还不都是小姐教的?小姐,外头天冷,咱们先回舱里暖和暖和。船上的日子长着呢,有的是时间稀罕。”

    蒋欣瑶来不及感伤,便被莺归扶回了船舱。刚入船舱,热茶、热点心已摆在案头。蒋欣瑶一口热茶下肚,心下感叹这丫头,如今越来越温厚贴心,很有几分冬梅的品性!

    青山行不尽,绿水去何长。

    欣瑶在接下来日子终于体会到了诗人崔颢当时写下这两句诗的感叹。强烈的时空感及两岸的美景一度让她兴奋不已。然再好的美景,也抵不过一日复一日的相看。就如同貌美的女子,刚娶回家时,爱不释手,日子长了,看着也不过尔尔。

    人啊,果然是最喜新厌旧的动物!

    欣瑶渐渐失了兴趣,加之寒冬腊月,越往北行,天气越发寒冷。蒋欣瑶只愿闷在舱里,看着闲书,做做针线,陪着两个弟弟说说笑笑。

    ……

    晃晃悠悠行了二十多天,腊月二十六。船行至通州码头。一连几日侯在码头的蒋家仆人远远见自家的船只缓缓驶来,忙派人快马加鞭通报给二老爷。

    落日时分,蒋府二房一众人便到了正阳门里的蒋府。

    蒋宏生大开金柱正门,迎母亲。妻子,儿女入府。众人周车劳顿,寒喧几句,便由府中管事引着往各自院中安顿。

    京城蒋府坐北朝南,占地颇大,府邸建筑分东、中、西三路,由多个小巧精致的四合院组成,门庑深广,各院仍沿袭苏州蒋府之名。

    老太太仍居归云堂,正面五间上门。皆雕梁画栋。

    顾氏居东秋水院。蒋欣瑶,蒋元航,蒋元昊分居东路各个四合院。

    周姨娘居西路青山院,蒋元航,蒋欣珊。柳姨娘分居其中。

    后花园亭台楼榭,廊回路转,环山衔水,曲径幽台,别有一番洞天。

    风吹叶落,寒月如雪。

    蒋欣瑶趁着月色,打量着自个的院落。

    三间正房。左右各两间耳房,院中石子漫成甬路,庭前栽着数枝桂树及芭蕉,院墙爬满枯草黄藤,牵藤引蔓,隐于夜色中。

    蒋欣瑶不及细看。便进了卧房,见帷帐,锦被均焕然一新,耐不住困,扑倒在床……

    蒋宏生则亲扶老太太进房。侍候着老太太上了床,便坐在床前把这几个月复仕后朝廷的动向,及与侯府的走动一一告知老太太。

    老太太听罢,沉吟不语。

    蒋宏生见老太太连日坐船,脸色憔悴,疲态尽现,早早的退身离去。

    ……

    离过年只三天时间,蒋府众人既要忙着收拾行李细软,又要准备过年事宜,个个累得筋疲力尽。

    顾氏顺理成章的接了管家大权,安排调度人手,忙得脚不沾地。

    大年三十,二房诸人聚在老太太正房,祭过祖先后,吃了顿丰盛的年夜饭,略说了会闲话,便草草的散了去。

    蒋欣瑶回了院子,便与李妈妈,莺归,淡月,微云,碧苔,轻絮,芳新,梧桐几个丫头在大炕上安放一张花梨大圆炕桌,团团而坐,桌上置了酒席,糕点,主仆几个你来我往,几杯酒下肚,话便多了起来。

    此次进京,蒋欣瑶索性把老太太安置在她院里的几个不安份的丫鬟,找了借口留在苏州府。老太太当时正忙着与苏州府要好的几个世家饯别,顾不上其它,等知晓此事时,船已行出苏州府百里远。

    如今听风轩上上下下都是欣瑶的人,这让李妈妈几个颇感轻松自在,除夕夜打破主仆尊卑,团团圆圆吃了顿年夜饭。

    宴毕,欣瑶让李妈妈拿着事先预备下的红包分发给众人,连带着洒扫的小丫头,浆洗的婆子,人人均有份。听风轩一时间欢声笑语,皆大欢喜。

    欣瑶被那几个大丫头多灌了几杯水酒,由着莺归搀扶到床上,似醉非醉间,听着外间的笑声,沉沉睡去。

    ……

    秋水院里,蒋宏生搂着刚刚欢愉过的妻子,心满意足道:“盼星星盼月亮,终是把你们盼来了。你都不知道,只我一人在这大宅院里,日子过得着实无味。身边便是连个能说话的人也没有。”

    顾氏推了男人,笑道:“我倒觉得二爷这半年来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往南边的书信也简省的很。老太太很是抱怨了几回。”

    “你哪里知道,京城官场枝枝蔓蔓极为复杂,我一个初来乍道的,除了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外,别无他法。即便这样,还总觉得如履薄冰,大有力不从心之感啊!”

    蒋宏生想着这半年来的日子,心下颇有感触。

    “早知如此,还不如就在南边寻个肥差,陪着你们闲闲度日。”

    顾氏玉手轻抚男人胸膛,柔声劝慰道:“高官也罢,厚禄也好,都比不得一家人平和安康来的重要。便是你明日辞官隐居,我也只随你的意。只是二爷志向高远,满腹凌云,岂是能闲闲度日之辈?有道是既来之,则安之,且先把这几年熬过去,咱们再做打算。”

    蒋宏生一听这话,就似整颗心都沐浴在阳光下,暖到不行。权力这东西对男人的腐蚀,就好比吸毒上瘾,难以戒断。其实他也不过是发发牢骚罢了。

    夫妻俩说了些闲话,歇下不谈。

    ……

    京城南边一座深宅大院内,一妇人半倚在床头,纤纤玉手接过儿子递来的汤药,皱着眉饮了半盏,递还给床前之人,轻道:“阿远,蒋府的人都安置好了?”

    灰衣年青人放下药碗,坐在床沿,道:“母亲,二十六到的京城,都安置下来了,住在正阳门内,宅子原是周氏的嫁妆,修缮一新,改名为蒋府。二哥几月前进京,就到原先咱们住的小宅子里打听过我们。”

    妇人苦笑道:“蒋家二老爷,倒是个和善之人,你们同朝为官,早晚会遇着,见了面,万不可失了长幼之礼。当年要不是他,咱们母子二人早就是成孤魂野鬼了。”

    俊朗男子凑近,轻道:“母亲,我省得。他若认出我,我便实情相告。那位如今病入膏肓,太医院日夜守着,不出一个月,必定……”

    妇人眼眶含泪道:“阿远,不可妄言,当心祸从口出。你放心,我的身子,我心中有数,这一天,我等得。”

    男子面露悲色,道:“母亲,都是儿子无用。”

    “阿远,咱们无根无依之人,能活着已是老天保佑。无时不报,时候未到,看老天饶得了哪一个。母亲不求你大富大贵,只盼着你早日成亲,给徐家留个后。”

    俊朗男子轻咳一声道:“大仇未报,儿子不想成家。母亲,有件事一直没跟您说,翠玉轩关了几年,几个月前,有了动静,儿子着人打探过了,张罗的人是全爷。”

    妇人大惊失色,颤着声道:“是他……果真是他,他怎么进京了?快说,那铺子有了什么动静?”

    男子拉着妇人的手,劝慰道:“母亲,您先别急,这事我也是前儿个刚刚听六皇子说起。当年父亲回老宅,带了二哥的嫡亲女儿,也就是府中四小姐蒋欣瑶,时年六岁。不知为何,父亲临终前把翠玉轩交给了她。如今翠玉轩已改名瑾珏阁,在苏州府,金陵府,扬州府都有铺子,生意极好。母亲,我估摸着,京城的老铺子怕不日就要开业。”

    妇人双手紧紧的抓住儿子,哽咽道:“阿远,你是说,咱们的老铺子……”

    “母亲,应该是的。江南离京城甚远,又是那位的天下,六皇子人手有限,有些事也只打探了个大概。如今他们到了京城,母亲,你看,咱们是不是……”

    妇人紧绷的心弦松懈下来,擦了擦眼泪,思虑道:“不必惊动他们,远远看着即可。时机到了,自会相见。请六皇子帮忙暗地里照看些。匹夫无罪,怀壁有罪,京城藏龙卧虎之地,不得不防。”

    “母亲放心,我已经同六皇子说过了。儿子只是好奇那四小姐,小小年纪把父亲交待的事,打理的井井有条。听说蒋全,蒋福只听她行事。”男子清眸淡笑,俊眉微蹙,烛光下一张脸夺星月之华。

    “你父亲看中的人,岂有不好的?这一辈子,是我连累了他,让他……若有机会,我想见见那位四小姐,你父亲在老宅那几年,她最清楚不过。”妇人刚止住的眼泪复又落下。

    男子心中酸楚,脸上却笑道:“母亲,适当的时候,我定会安排你与四小姐见上一面。上头那位忍了许久了,只怕过不了一年半载,就要动手。到时候,咱们就不必藏着掖着了。”

    妇人惨然一叹:“阿远,母亲定会留着一口气,看着他们遭报应。”

第二回 水土不肥(二更)

    除夕刚过,侯府递来帖子,请大姑奶奶初二过府一聚。偏偏老太太除夕团圆夜染了风寒,加上连日赶路,鞍马劳顿,病倒在床,便命蒋宏生带着两个儿子往侯府拜年。

    蒋欣瑶前世今生只在江南生活过,习惯了南边湿润的气候。乍到京城,水土不服,除夕过后便开始上吐下泄,一连三天,未见好转,只把听风轩折腾的人仰马翻。

    顾氏看着女儿苍白,明显瘦了一圈的脸蛋心疼不已,背地里与蒋宏生商量,想同苏州府一样给女儿置个小厨房。

    蒋宏生见女儿着实赢弱,心下不忍,在老太太跟前提了提,只称女儿从小体弱,如今大病一场,需得好生调养。

    老太太自个就在病中,哪里能不知道小厨房的好处?倒也没有为难,交待一切照苏州府的规矩行事。

    顾氏见老太太发话,当下掏了私房银子给女儿到外头采买各色新鲜蔬菜瓜果,又着人四下打探京城名医,一颗心始终揪着放不下,一天几趟的往听风轩里跑。

    欣瑶有气无力地歪在坑上哼哼。这场病着实来得凶猛,仿佛又回到了刚来蒋府的日子,整天躺在床上,无所是事,混吃等死。

    李妈妈上前摸了摸小姐的额头,略有点烫,赶紧掖了掖被子。

    “小姐,二太太刚刚着人给小姐送了些新鲜的蔬菜,小姐想吃什么,只管跟妈妈说。看看,下巴都尖了,好不容易长些肉,这一拉一吐,全没了。”

    欣瑶有气无力道:“妈妈,调养几天就好了。让丫头搬两盆水进来,这屋子里燥热的很。”

    李妈妈手上忙活,嘴上也不闲着,道:“莺归正熬着银耳羹。最是清热去火不过,小姐多喝些。北边的天气跟南边不一样,小姐金玉似的人,哪里能适应得了?昨夜。刮了一夜的北风,夹杂着雨雪,听得人心惊胆寒的。若在南边,何时刮过这么大的风?便是雪也不常见。”

    李妈妈初到天子脚下,既没看到京城的地上铺着金钻,也没见京城比着苏州府有多繁华,心下大失所望。直嚷嚷还是南边好。

    欣瑶苦笑道:“到底是隔着十万八千里呢。老太太病了,我也病了,这个年过得,真是让人扫兴。父亲与弟弟可在府里?母亲在忙些什么?”

    “小姐。今儿个初十,二老爷带着二爷,三爷一早就出门访友去了。大小姐回来了,在老太太跟前说话,二太太忙着招待呢。”

    “大姐姐回来了。怎么事先也不派个下人说一声?多年未见,也不知大姐姐过得可好?我这身子,忒不争气,偏偏这时候病了。”

    李妈妈笑道:“小姐,难不成生病也得找个好日子不成?如今来了京里,姐妹俩啥时候不能见?日子长着呢。”

    欣瑶弱弱道:“妈妈,把莺归昨儿个做的点心给大姐姐送些去尝尝。顺带着帮我告个假,就说怕过了病气,等病好了,再给大姐姐请罪。”

    李妈妈笑道:“小姐,且放宽心,我早让微云往归云堂去了。”

    欣瑶嗔道:“还是妈妈知我的心。”

    李妈妈笑道:“跟着小姐十几年。哪里能不知道小姐的脾气?”

    欣瑶道:“妈妈,大姐姐一个人回来的?”

    “哪能啊,和姑爷,孩子一起回来的。一个哥儿,一个姐儿。都在老太太房里说话呢。大小姐命真好。听说这些年姑爷屋里只得两个姨娘几个通房,且都无所出。姑爷一个月,倒有半月歇在大小姐房里,真真是好本事。”

    蒋欣瑶对这个堂姐无甚印象。

    她跟着祖父回老宅后不久,蒋大小姐便嫁了人,只是听母亲说起,大姐姐为人最是聪明不过,想必日子过得不差。

    大姐夫冯思远,祖上原是苏州响当当的富户,花钱捐了个小官,到大小姐公公这一代,官至礼部郎中,正四品,虽无什么实权,倒也安稳,只是听说儿孙均不太成器。

    欣瑶念及此,道:“妈妈,咱们远在南边,哪里知道大姐姐的苦处?一个人身居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多少辛酸苦楚。外人只看到她的光鲜亮丽,又有谁看得到她背后的眼泪?”

    李妈妈道:“小姐真真是软心肠。要说苦,先前哪个能苦过小姐你?现如今,哪个能苦过二小姐?一点子音讯也无,想必是日子及不好过。”

    欣瑶轻声道:“谁说二小姐音讯全无,日子就一定难过?只怕是府里有人伤了她的心。说不定此时正与二姐夫举案齐眉,夫唱妇随呢”

    李妈妈哭笑不得道:“小姐,你可把妈妈绕糊涂了。大小姐日子过得好,你偏说她辛酸,二小姐没有音讯,你却说她夫唱妇随,这到底谁过得好,谁过得不好啊?”

    欣瑶一本正经道:“妈妈,万事可不能光看表面。谁过得好,谁过得不好,外人怎会明白?有人看着平和,幸福,则实内里波涛汹涌。有人看着委曲求全,未必不是明则保身。所以啊,日子过得好,过不好,只在于过日子的人。就像当初我们在老宅,外人看着小姐我可怜无比,哪知我却活得如鱼得水,如今啊,再没有比老宅更自在逍遥的日子了。”

    李妈妈笑道:“小姐说得话,句句在理。妈妈白活了几十年,不及小姐看得透彻。”

    欣瑶暗自苦笑,透彻两字,那是需要多少泪水才能写成,不经历世事,不懂得人情人暖,不看透人性本质,怎么能悟得透彻?

    欣瑶回神道:“妈妈哪里是白活了?看看我身边这一件件,一桩桩事,哪离得开妈妈你?估摸着全爷早就得知我进京的消息了,瑾珏阁如何了?也没个消息过来。妈妈,明儿个,你帮我往城东宅子里走一趟。”

    “小姐,我正琢磨这事呢,你放心,误不了小姐的大事。”

    说话间,莺归端着药进来,欣瑶一见那药,只觉得嘴里发苦,想了想,道:“妈妈往母亲那里走走去,看母亲得空,把明儿个事说与她听,母亲必会应允。再捎句话给她‘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府里现下人手缺得厉害,西边几个都是老太太的心头好,不能委屈,多添些人手也是应当的。”

    蒋欣瑶故意把“多添些人手”加重了语气。李妈妈心领神会,叮嘱了几句,便往秋水院去。

    第二日一早,李妈妈怀揣小姐书信,往城东宅子去。傍晚时分,才回了听风轩。

    ……

    正月十五元宵节刚过没三天,宫中传出丧钟,当今太后病薨了。帝素服举哀,缀朝五日。

    按祖制,凡诰命等皆入朝随班按爵守制。敕谕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举哀之日,文武三品以上入,哭于庭,四品以下哭于门外。二十一日后,太后灵柩送入皇陵安葬。

    蒋家除了蒋二老爷斋戒住宿哭灵外,其余众人摘冠缨,服素缟,安守府内,无事不轻易外出。

    不知为何,自太后病薨后,京城连着十几天的雨雪天,冰寒刺骨。蒋欣瑶入京的第一个春节,便是在这满城的萧瑟中度过。

    二月二十八,瑾珏阁在京城悄无声息的开门迎客,在铺子林立的皇城南门,低调的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当天,瑾珏阁斜对面的福人居酒楼上,一面若冠玉的青年男子包下了一间雅间,临窗而立,恰好能看到瑾珏阁全貌。

    ……

    调养了两个月的蒋欣瑶,脸色终于恢复了水嫩白皙,眉目之间神采更胜往昔,娇俏如六月的粉荷。

    这两个月的日子着实难熬,先是水土不服,上吐下泄,接着身上起大片丘疹,甚至莫名其妙的流鼻血,吓得蒋欣瑶一度以为自己得了绝症。一日三顿苦药喝得嘴里吃什么山珍海味都是一个味道,还没什么成效。急得顾氏连连直骂庸医误人。

    欣瑶苦思瞑想,觉着根源还是在地域差异上。先天不足,加上敏感体质,水土不服的症状比旁人更重些。她努力回忆前世那点可怜的医药知识,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决心,做了一回江湖郎中。

    每日清晨起床第一件事,喝一杯盐糖水。日常更是断了茶水,改喝蜂蜜水,饮食尽量清淡,各色各样的粥配着小菜。房间每日通风半个时辰,四个角落各放一盆井水,二日沐浴改为日日泡澡再让大夫开几贴去湿热的中药,日日小火熬了喝。

    李妈妈则按着古法,从后花园拿来一捧泥土,包在帕子里。欣瑶有事没事便闻闻。十几天过后,身上的不适才慢慢消了去。听风轩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蒋欣瑶痛恨自己的身子骨弱,稍稍好些,便闲不住,再冷的天,都得在园子里走上几圈。慢慢的,脸上有了血色。老天是公平的,他赐与了你某些东西的,自然也会顺手拿走些旁的。欣瑶的健康很不幸被老天爷揣在口袋里。

    顾氏见女儿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愁眉舒展,笑容满满,让蒋宏生心喜得连歇在顾氏房里十几天。若不是老太太暗示,不得已才往周姨娘房里去了几回。

第三回 怨气难出

    话说周秀月进京后这些日子,除了侍候二老爷外,全部心思放在儿子,女儿的婚事上。因太后去世,有爵人家三月不得婚嫁,然私底下相看却无防。又因着国孝,老太太安守府中,连侯府也未曾回过。无奈之下,周秀月只得派两个可靠的下人悄悄的往娘家打听可有什么好人家。

    周秀月的母亲许氏生于商户之家,夫君周文楠原是侯府旁支,家境普通。因着年少聪慧,被老侯爷选中给大儿子陪读,因此才与侯府大小姐周雨睛熟悉。

    许氏嫁于周文楠后,生下二子一女。后周文南又纳了二房美妾,相继生下了二子,二女,可谓人丁兴旺。

    许氏嫁妆颇丰,因此在周家腰板挺得直直的,对丈夫的那些个美妾,庶子,庶女从无好脸色,银钱上苛扣得厉害。

    周文楠文弱书生一个,吟诗作对,附庸风雅在行,经济仕途,管家理财一概不知。除了暗地里贴补几两银子外,也不敢明着与正房冲突。你道为何?原来许氏颇得其母真传。

    如果说许氏的生母是骂人学校拿了学士证出来的,那许氏绝对是博士毕业,骂起人来够劲够损,且言语中多有问候周家祖宗生殖器的字眼。

    有道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周书生看着那血盆大口一张一合,除了实在忍无可忍时,酸酸的回上一句:“娘子你太不仁德了”,余下的只有抱头而逃的份。

    几年前,周文楠因病去逝,许氏趁机散了些银钱,让两个庶子带着其生母别府令住,眼前落了个清静。

    如今许氏日子过得安稳,正愁没事可做,对女儿的请求哪有不用心之理。早就满京城打听了个遍,拟好了几户人家。只等蒋家进京后,与女儿商议。见来人,心知女儿出门不便,摆下长谈的架势。一一分说起这几户人家的小姐来。

    周姨娘得到回话,细细琢磨一番后,心里便有了人选,强按下欣喜,往归云堂去。

    老太太听后,只说再看看,便打发了周氏回去,背地里却令钱嬷嬷派人一一打听这几户人家。倒不是老太太疑心许氏的眼光,事关蒋元航的终身及秀月日后的倚仗,老太太不得不精挑细选一番。

    周秀月乘兴而来。败兴而回,冷着脸倚在坑上满腹牢骚,连刚炖好的血燕吃在嘴里,也觉着没甚味道。

    蒋欣珊进屋,看到了周姨娘阴沉的脸。笑道:“姨娘这是跟谁置气呢?”

    周氏见女儿袅袅而来,憋曲道:“还不是为了你哥哥的婚事。都十七了,也不见有人张罗,倒要我这个姨娘忙前忙后,还不落好。”

    蒋欣珊笑道:“怎么,姨娘有看中的人家了?”

    周氏皱眉道:“有是有,只是你那祖母说还要再相看相看。就把我打发了。到底年纪大了,做起事来不利索了。”

    “姨娘慎言,这话可不是姨娘能说的。”

    周氏气道:“慎言,慎言,当初与周家定亲时,她怎么不慎言了。说好了是当家太太。到头来却是个姨娘,生生把我骗了来。如今二爷都十七了,我还是个姨娘,连儿子的婚事也作不得主。”

    蒋欣珊怕周氏一气之下又说出几百年前的老黄历来,忙哄道:“姨娘。如今还在国孝中,老太太这样说自然有她道理。依女儿看,姨娘不如把哥哥的亲事交给二太太。”

    “什么,让我把儿子的亲事交给那个贱人,你……你……”周氏闻之大惊失色。

    “姨娘,稍安勿噪,且听女儿细细说来。”蒋欣珊道。

    “说,有什么可说的?此事绝不可能。”

    蒋欣珊冷冷道:“姨娘是想做一辈子姨娘,还是想做正房太太?如今老太太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她不会向从前那样,一心休了顾氏,扶你上位。在父亲与你之间,老太太终究是弃了你。”

    周氏脸色煞白,喃喃道:“不可能,姑母怎么会弃了我?她对我一向宠爱,她答应过我的……不可能。”

    蒋欣珊冷笑道:“姨娘,换了你,儿子与侄女孰轻孰重?当年,老太太若有心,绝不会任由父亲把顾氏母女送走,更不会任由顾氏生下那个小畜生。姨娘可还记得,沈家向老太太提亲,老太太若顾着我,早一口回绝了,怎么可能把蒋欣瑶的亲事交给二太太定夺?姨娘,别傻了。”

    周氏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女儿禁足半年,日日困在那座小小的院中,看太阳升,看月亮落,常常睁着眼睛到天明。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老太太在蒋府的利益与我之间,永远不会把我放在前。就如同在父亲与姨娘之间,老太太从来都是站在父亲那边。往日,是我们太傻,仗着老太太宠爱,一心以为万事总有她为我们作主。现在看来,靠谁,也不如靠自己。”

    周姨娘张着嘴,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女儿想过了,老太太之所以奈何不了顾氏,无非是念及父亲。那顾氏之所以能稳坐当家主母之位,依仗的也是父亲。有道是花无百日好,一旦父亲厌弃她,憎恶她,姨娘,你说,这个二太太之位,她还能坐得住吗?”

    听到此,周姨娘方才听出些门道来,道:“我的儿,你的意思是……”

    “姨娘,你想想,这些年,与顾氏争斗,可曾胜过一分半分?你再想,她在府中,在老太太跟前,在父亲跟前,言行中可曾出过错,可曾动怒过?我们越不把她放在眼里,老太太越是逼迫她,她就显得越可怜,越委曲,越孤苦无依,父亲也就越宠爱她。这也是为什么咱们母女斗不过她们母女的根源。”

    “你是说,是我们让她得了你父亲的宠,是我们让她坐稳了二太太的位置。”

    蒋欣珊惨笑道:“正是如此,只可惜,我悟出这个道理晚了些,要不然,咱们母女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周姨娘叹道:“到底是我读书少啊,比不得顾氏会算计,要不然,沈府那门亲事,怎么会落了空?”

    蒋欣珊阴阴一笑道:“如今之计唯有让父亲厌弃了她,姨娘的心愿方能达成。哥哥的婚事,不防让顾氏操心,她是嫡母,婚姻大事自然由嫡母作主,姨娘只在边上看着便好。哥哥婚后与嫂子琴瑟合鸣也就罢了,若不合,这可是一辈子的口舌。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做得多了,不怕找不到错处来,一件,两件,早晚一天,父亲憎恶了她。

    “万一她真找个不堪的人家,那你哥哥这辈子,可不就……”

    “姨娘,横竖最后定夺的是老太太,她翻不出什么花样。咱们啊,就不能让她这么清闲。言多还有失呢,我就不信,她是个圣人。”

    周姨娘听了女儿的话,似乎很有道理,点头附和道:“还是我的女儿聪明可人,沈家真是瞎了眼,看中那个病秧子,短命鬼,听说前些日子病得连床都下不了,真真是报应不爽。”

    蒋欣珊听罢,心如刀绞。那是她一辈子的耻辱与梦魇,日日夜夜吞噬,撕裂着她心。

    蒋欣珊强掩心绪把事情与周姨娘交待妥贴,便匆匆告退。行至后花园门口,侧足而立,远远见蒋欣瑶在园子里边走边与丫头们说笑,玉立亭亭,笑语嫣嫣,果然是撩人心怀。

    蒋欣珊越发目光如炬,银牙紧咬,冷笑连连。片刻,拂袖离去。

    微云不经意间转身,正巧看到三小姐怨恨的目光,像箭一样朝小姐射来,吓得身子一颤,忙凑在欣瑶身边耳语几句。

    蒋欣瑶回首看了眼西边,眯了眯眼睛,笑意渐渐淡去。她朝微云招招手,附耳在其耳边轻说了句话。

    微云面色凝重,匆匆离去。

    淡月见状,上前摸了摸小姐的手,略有凉意,拢了拢小姐身上的斗篷,轻道:“小姐回去吧,天阴下来了。园子里风大,身子刚好些,着了凉可不好。”

    蒋欣瑶笑着点点头。主仆俩一前一后相继而出。

    入夜,李妈妈匆匆来到小姐房里,欣瑶拿着本闲书看得着迷。李妈妈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完了。

    欣瑶听罢,放下书,思索片刻,道:“母亲既然这样说,那我就放心了。妈妈你辛苦些,暗里多布些人手盯着西边,院子里的事,交给莺归几个就行。”

    李妈妈道:“那三小姐也不知怎么想的,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弄出些动静来。小姐还没找她们算帐,她倒又折腾起来了,满肚子的坏水。”

    “她啊,无非就是嫉恨着沈家那件事。”

    李妈妈恨道:“小姐可还记得当初二小姐禁足,小姐与二太太避回老宅的事,小小年纪,心思就这么歹毒,就不是个善茬!”

    “妈妈,她还能在家里呆几年?嫁了人,路归路,桥归桥,各人过各人的日子,她能算计到谁头上?我最不耐烦这些个窝里斗,好歹是一家人,何苦斗个你死我活?”

    李妈妈道:“小姐心可不能太软,该防还得防着。这母女俩,一个比一个狠。对了,全爷说想与小姐见一面,这都十来天了,小姐可思虑周全了?”

第四回 男婚女嫁(二更)

    上回书说到蒋全稍讯给李妈妈想与欣瑶见一见。李妈妈把话带到,欣瑶沉吟半天。

    “妈妈别急,我这身子不是刚刚才好吗?不能思虑过重。你传个话过去,就说让钱掌柜耐心守店,生意好坏哪里是一天,两天能看得出的?”

    京城的铺子开业至今,生意清淡,与南边开业时的热闹完全不能比。蒋全到还罢了,钱掌柜便有些坐不住。

    老钱承蒙四小姐看得起,一路提拔坐了京城的头号掌柜,心里卯足了劲想做出一番动静来。哪知京城水深,瑾珏阁小小的铺面极不起眼,钱掌柜一腔热血还未上来,便被京城的现实淋了个透心凉。这才在蒋全面前念叨要与四小姐商议商议。

    “跟全爷说北边的宅子起名‘怡园’,找人做个牌匾。宅子布局我正在改动,请他找好匠人,一个月后择吉日,我要开工。且让他无事,在京城四处走走看看,往酒楼、茶肆里多坐坐,听听现下京城的人都在传些什么?”

    欣瑶沉吟片刻,又道:“妈妈,咱们院子里这几个大丫头,除了莺归,微云,淡月,还有谁能堪重用?”

    李妈妈道:“碧苔机灵,轻絮稳重,芳新嘴紧,梧桐实诚,各有长处,短处,只看小姐怎么用。倘若是生意上的事情,依老奴看小姐还需再细细观察观察。”

    欣瑶叹道:“这几个人中,谁最像冬梅姐姐。”

    李妈妈道:“轻絮最像冬梅,只是火候还差些。小姐如果想重用轻絮,有一点不得不防,这几个丫头中,就数莺归,轻絮,碧苔长得最水灵。日后小姐嫁人,有些事。得提前预备起来。”

    李妈妈讲的隐晦,欣瑶却听得明白。

    夏商周开始便有腾妾随嫁制,演变至今,就成了陪嫁丫头。一般富贵人家。小姐尙待字闺中,嫡母就会为其物色陪房丫头,作为活嫁妆随嫁到夫家。

    颜色亮丽的开了脸,放在屋里,用来争宠,固宠。颜色普通的到了年龄配个府里的小厮,升做陪房。到底是从娘家带来的人,大多数陪嫁丫头忠心护主,即便有一两个不甘久居人后,用心钻营的。也翻不出大风大浪,卖身契捏在主母手中,下场可想而知。除非主弱奴强,又是另一番光景。

    欣瑶想到此,惆怅无比。苦笑道:“还是妈妈想得深远。”

    李妈妈道:“小姐今年十四了,也到了该说亲的年龄。这世道,女人活得不易。你只看看府里的大奶奶,出身又好,颜色又好,还不是把身边两个丫头开了脸放在屋里。”

    欣瑶心灰意冷道:“妈妈,此事不必多说。我自有主张。说不定哪天,我心一横,就带着妈妈往怡园去,再不济就回老宅。清清静静过一辈子。咱们有房,有地,有银子。怕什么?”

    李妈妈宠溺的摸着欣瑶的脑袋,道:“我的小姐,又说什么痴话?哪有姑娘家年纪轻轻,就想着孤独终老的。嫁人生子,侍奉公婆。和睦妯娌,女人啊,都是这样过来的。”

    欣瑶暗自叹了口气,道:“咱们院里,有哪个丫头的厨艺上有几分天份的?”

    李妈妈认认真真想了想,道:“咱们院里没有,二太太院里有个叫梅子的,今年将将十二岁,在小厨房帮忙,听说做的菜挺好吃的。”

    欣瑶抚了抚额,道:“这丫头是家生子还是外头买来的?”

    “从外头买来的,到府里才一两年,人也爱干净,就是长得一般。”

    欣瑶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道:“明儿个,让她到我院里来,妈妈调教一阵子,人若老实可靠,让她跟着莺归学厨艺。”

    李妈妈忙道:“小姐,你的意思……”

    “妈妈,莺归今年十七了,总不能跟着我一辈子,我得给她谋个前程。这事你先别跟她说,把人弄来了,你先看着。妈妈累了一天了,先去歇息吧,刚刚说的事,可别忘了。”

    李妈妈笑道:“忘不了,都在我脑子里呢。”

    李妈妈轻轻掩门而出,屋里一片寂静。欣瑶扔了书,颓丧的瘫倒在床上。

    她十四了,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是该到谈婚论嫁的年龄,逃不掉,避不开。几个女人守着一个男人,然后轮流等着那个男人的大驾光临,为此还得感恩戴德。

    男人只负责赚银子和播种子。她拿着钱管着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既要让种子在自个肚子里安全着落,又得防着种子在其它地方生根发芽。斗完了婆婆斗小妾,斗完小妾,斗通房,斗完通房,斗庶子庶女。

    最可悲的是她辛辛苦苦,委曲求全,劳而不怨,携男挚女,死了,墓碑上“某某之妻蒋氏”几个字便涵盖了她苦风凄雨的一生。这让曾经活过一世的蒋欣瑶如何心甘?

    蒋欣瑶仿佛看到了自己化作孤坟一堆,自家男人却还在左拥右抱,活色生香的场面。

    蒋欣瑶长叹一声,恨恨道:贼老天,你有本事让我到这里,怎么不把我变成个男人,我问候你母亲。

    说罢,蒙了被子,呼呼大睡。

    接下来的日子欣瑶懒得理会西边那两个人今儿一出,明儿一出的小把戏,一门心思研究怡园规划图。以母亲的手段,对付那两人绰绰有余。

    偏偏李妈妈是个闲不住的,一有风吹草动便往小姐房里跑得勤快,噼里啪啦一通唾沫星子乱飞。欣瑶想不知道都难。

    柳姨娘自打进京后,心下感激二太太,日日主动在正房立规矩。这一举动,让蒋宏生很是满意,对着柳姨娘,脸上有了几分暖色,往她房里去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

    不知从哪天起,周姨娘也跟着柳姨娘一道,在二太太跟前侍候。这下,蒋二老爷就不是满意,而是震惊了。

    顾氏何等人也?和颜悦色的坦然接受了两个姨娘对她的恭敬,脸上一丝多余的表现也无。

    蒋宏生对于内宅之事,不便过多插手,只得冷眼旁观。背地里暗暗防着。

    奈何周姨娘唱念做打的功夫修炼不到家,身心不一。人到了二太太跟前,心还在半路。明明是想奉承,讨好。表情却痛苦的如同便秘。明明是想软语轻言,声调僵硬的如同判官。明明是想求二太太关心庶子的婚姻大事,到头来却变成了指责嫡母对庶子的不闻不问。

    顾氏优哉游哉的连续看了几天好戏后,一头跪在老太太跟前,声泪俱下。

    只称自己初来乍到,连京城是圆的,是方的还未摸清,认不得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心有余而力不从,请老太太看在媳妇十几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帮府中二爷找个门当户对的小姐,也好全了她作为嫡母的一片苦心。

    老太太听得一头雾水,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元航的婚事不正在打探吗,出不了那几户人家。

    老太太心下狐疑,着人细细一问。才知道自己侄女干的蠢事。

    老太太颇感头疼,周秀月啊周秀月,你儿子的亲事都快定下来了,这会子你让顾氏来掺和作什么,早干什么去了?你这着马后炮下得也太马后了些吧?

    按理,庶子的婚事的确是嫡母的事,可顾氏说得句句在理。一个内宅妇人,刚到京城,门都没出过,认得谁?

    老太太心里叹道,当初在苏州府里,她怎么就没想到把二爷的婚事交给顾氏操心。棋是步好棋。只是错了时间,错了地点,只能是步废棋。

    正巧,钱嬷嬷托人打听的事有了回音。老太太听人细细分说后,当晚。把二老爷请到跟前。

    母子两个一通商议,拍板定下了工科给事中吴为的嫡长女吴亦芳。给事中是七品小官,品极虽低,权力却大,则皇帝直接领导。

    吴亦芳芳龄十六,长得小巧可人。生母早已病逝,如今的嫡母是继室袁氏。袁氏育有一子三女,对前妻留下的嫡长女及庶子,庶女还算过得去。

    吴亦芳四岁失母,在祖母跟前长大,女工针指,读书识字,百伶百俐,不教自能。更为难得的是其性子坚韧,与蒋元航颇为互补。

    第二日蒋家请了官媒,上门说亲。

    袁氏正愁嫡长女的婚事高不成,低不就,无着无落,连带着她这个后妈在亲戚朋友间也没了交待。

    袁氏见媒人上门,说的又是与侯府联姻的蒋家,心下早就有了几分松动,只奈着是蒋府庶出的哥儿,心里多少有些顾忌,便详详细细的问了蒋家二爷的情况。

    媒婆自然是捡着好的一通说,袁氏推说与老爷商量商量,客客气气的把媒婆送出门。

    那媒婆早已经成精的人,怎么看不出袁氏脸上的喜色,赶紧给蒋家回话。

    袁氏犹不放心,请人四下打听蒋家二爷为人。奈何蒋家刚刚进京两三个月,蒋元航又只在府里过活,外人知之甚少,打听不出什么来。

    最后吴老爷发了话,称蒋家人口简单,蒋宏生为官正直,门第上也相配,算是应承了下来。

    一来二去,两家悄悄的换过庚贴,请高人一看,都说是天作之合,只等三月国孝期满,行余下三礼。

    老太太待两家敲定,把儿子,媳妇叫到跟前,只说这是府里在京的第一桩喜事,让顾氏务必办得热热闹闹,妥妥贴贴,不可叫外人笑话了去。末了又幽幽来了一句“一切比照着大爷的婚事来办。”

    一个二房庶出的哥儿,婚事比照着大房正出的嫡子嫡孙。顾氏用眼角看了眼蒋宏生,见其频频点头并无二话,顾氏欣然应允。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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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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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四小姐介绍:
生平的理想是混吃等死。
却不知——
前有,打不过就跑的亲祖父;
后有,深藏不露的亲老爹;
左有,心偏到太平洋的亲祖母;
右有,随时想抢她嫡女身份的庶妹子;
四小姐说:要不搭个戏台吧,咱别的本事没有,演戏是一流!蒋四小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蒋四小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蒋四小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