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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非10     美食计txt下载     美食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44:什么酒最好喝?

    江樱大致收拾了两套衣裙,便直接去了清波馆。

    清波馆里一直备着她的日用品和一些衣物,故也并没有太多东西需要收拾,走的倒也足够轻松。

    但这种为形势所逼,离家避难的感觉却真的不太好。

    且让江樱觉得有些憋屈的是,她走的还是后门……

    都是为了避开前厅的那些个媒婆。

    她方才听丫鬟小娥说,烧了一早上的茶水也接不上趟儿,好似全京城但凡有点儿名气的媒婆都过来了。

    江樱坐在前往清波馆的马车里,包袱放在膝盖上,扭头透过被风微微卷起了车帘一角的镂空雕花车窗往后瞧了一眼,榆树胡同的景象正逐渐地在视线中缩小。

    她一个姑娘家,因不堪众媒婆登门说亲,竟落得落荒而逃的下场……试问还能有比这更荒诞的事情吗?

    好好的日子就被这些反复无常的书香人家给毁了……

    江樱默默叹了一口气,只想着这种来的突然的状况,也能够尽快地平息下去。

    可若是不能呢?

    恰巧这伙人毅力非凡?不见棺材不落泪怎么办?

    她总不能一直住在清波馆里不出来吧?

    这是不切实际的,也是治标不治本的。

    ……最能彻底解决问题的法子,好像还真的只有今日梁叔说的那个订亲的办法?

    所以,在此关头,她是不是该将现在的状况写一封信告知晋大哥?

    晋大哥向来聪明,一定能领会得了她的暗示……不不,是一定是能想出更好的办法来的。

    写信吧?

    算了算了……算一算日子,晋大哥现在估计已经到了西北,成日忙于军中之事,怎能再让他操这份心?

    若是他一着急,丢下手头上的事情不管不顾的赶回来了怎么办?

    江樱不切实际的幻想着,这种不冷静的行为发生在晋起身上分明是根本没有可能的事情,她却也将自己给哄住了……于是当即变卦,决定再观察观察,若实在没了法子再另当别论。

    反正,也不是什么能要了性命的要紧事。

    江樱往背后的隐囊上靠了靠,莫名其妙的就舒了心。

    ……

    可旁人却就不如她这般好心态了。

    多的不提,单且说一说晋国公府里的几个主子,此刻已多是坐不住了。

    自家早已‘内定’了的长孙媳妇,忽然被这么多人给盯上了,任谁也高兴不起来。

    “问一问谢氏到底是怎么办事的,此事早于去年还未举行认亲礼之前就已经交待给了她,近一年竟也没个进展,现如今更是要被他人捷足先登了,传出去简直是要贻笑大方——”晋擎云面色并无过多起伏,只口气有些发沉,加之不苟言笑之时总是自带着一种浓浓的威严,故而轻而易举的便让晋余明发了一脑门子的冷汗。

    当即道:“父亲教训的是,儿子这便回去让谢氏尽早将此事办妥,以免夜长梦多,再让父亲扰心……”

    “别让谢氏过去了——”晋擎云却道:“你亲自去清波馆一趟,与孔先生商谈,莫要过于贸然,先探一探他的意思。”

    之前顶好的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被白白耗费了,其实也不能全怪谢氏,最重要的一部分原因,还是在那个不成器的孙子身上。

    谢氏给他暗下安排了多少机会?

    他却还反过来瞧不上孔家的孙女。

    晋擎云不禁讽刺的冷笑了一声,在晋余明发怔的间隙,复又道:“若你将此事办成,便传信让阿觅即刻赶回,将亲事落定下来。”

    这话说的似乎过早了一些,但他既然让晋余明直接去拜访孔弗,多多少少是有着一份笃定在里面的。

    据说这几日来,梁家门庭若市,上门做媒之人数不胜数,却无一例外被以庄氏身体不适的理由挡在了前厅,不问是承了哪一家的托付,统统不见。

    拿乔并没有这样拿的。

    怕是,有着更高的打算,不屑于这些以书香门第自诩,却不过是一副空壳子的世家结亲。

    眼光高,是好事。

    而放眼天下,还有比晋家更高的门第吗?

    “儿子知道了。”晋余明应下来,“儿子今晚便去清波馆一趟。”

    晋擎云没有再多交待,晋余明回到住处,却对谢氏发了一通脾气,茶盏子也摔碎了四五盏。

    可见气的不轻。

    谢氏诚惶诚恐的受下了,然而待晋余明出了气拂袖离去,脸上的神色逐渐地被嘲讽所取代。

    却并不觉得有多委屈或是气愤。

    这么多年下来,早已习惯了。

    若真要事事计较,她怕是早就被自己生生给憋屈的没命了。

    况且对她来说,这件事情不让她来过问了反倒是一件好事。

    这样棘手的事情,她早已不愿再去掺和了。

    刨去不争气的阿觅不谈,也不去过问孔先生的意思,可,晋公当真就以为这件事情如表面看来那么简单吗?

    怕是不见得吧?

    ……

    被一众人念叨着的晋觅,腿伤刚愈,已经随着大军行至了维安城地界内。

    维安已属西北之地,只是离筠州尚距了二百里不到,本该是一鼓作气赶往目的地,但晋家大军却因从昨夜开始肆虐的暴雨阻了途,只得暂时留在维安城外安营歇息。

    因怕打搅到城中百姓,嬴将军今日一早便下达了命令:任何将士皆不许入城走动,违令者军法处置。

    嬴将军年过半百,将大半辈子都献给了晋家,年少便手握重权,深得晋公信赖,在军中地位崇高,又因这支军队本就是他麾下的,故而他下达的军令,无人胆敢擅自违背。

    此时已过掌灯时分,雨势却仍然没有要减弱的迹象,乌压压的天空像是一张黑色的大网,将苍穹牢牢地罩住,瓢泼似的雨水便从无数的网眼中砸下来,落在城外地势凹凸不平的矮丘上,顺着浑浊的泥流往低处流去,一些刚发芽的新嫩小草,尚且无力自保抵抗,便多是随着雨水被冲刷而下,被过滤堆积在矮处的泥土当中。

    大军的主将营帐安扎在避风处,营帐前树着的军旗却仍然在风雨中左右翻动着,兀自猎猎作响。

    西北地区素来寒冷难耐,尤其是早晚时分气温极低,加之又逢了恶劣的暴雨天气,甚至令人有身临隆冬之感。

    穿戴着盔甲,外披着蓑衣在各个营帐外守夜的将士们得了嬴将军的特赦,从原有的两个时辰的轮流换岗,改为了一个时辰一换。

    主将营中点了两个立起的大火盆,通红的火势烧的极高,火苗的影子映在营帐上,从外头看,像是两只不停鼓动变换着形状的怪兽。

    仅到人膝盖高的粗脚矮几上平铺着一张地势图,一角用镇纸压着,上端书着三个工整的墨色大字“筠州城”。

    嬴将军跨坐在长形的矮凳上,一身黑色软甲,头盔搁在了一旁,一头花白的头发却也足够整齐地挽在头顶,仅用一条黑缎缠绕固定住。颧骨突出的菱形脸上,有着一双极为锐利的眼睛。

    营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在雨声里显得窸窸窣窣的。

    片刻,就有士兵隔帘禀告,说是二公子过来了。

    嬴将军看了一眼架在角落里的漏壶,道:“请进来吧。”

    “是——”

    厚重的帐帘被掀开,一行三人前后走了进来。

    帐中顿时随之涌入一阵寒气。

    为首的年轻人披着一件深灰色的大氅,束发整洁,五官深刻而轮廓感极强,走动间,身上似有一种无形的气势。

    其身后跟着走进来的两名男子也较为年轻,只是二人的面貌气质完全不同,一位着黑色劲装,神色中透着一股意气风发的军士之气,若是细观,还能从其眼底窥得一两分肃杀之气,这是只有在沙场上磨练过的军士才能拥有的——而另一位着素色文士棉衫的,眉眼间满是波澜不惊的神色,大冷的天,却还不忘握着一把折扇,嬴将军暗下注意了好几日,也不曾见他打开用过,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用处……

    但无疑的是,二人都绝非泛泛之辈。

    而嬴将军判断一个人的成败,往往不是拿‘成王败寇’来论定的,而是要看这个人身边,可有贤能之辈甘愿追随。

    这位年纪轻轻,且初回晋家不足两年的少主子,便在聚贤汇能这方面显示出了非凡的能力。

    “二公子来的早了,大公子还没到,且先坐下吃杯热茶暖一暖身子吧。”嬴将军站起身来,伸手示意晋起坐下,纵有欣赏之意,却也从不表露出来,神色是一贯的不苟言笑。

    晋起微一颔首行礼,动作简单,却也很容易让人感受得到尊敬之意。

    撇去晋家不谈,单单对于嬴将军这位忠肝义胆、公私分明的英雄前辈,哪怕是他两世为人,仍然还是十分尊重的。

    几人静坐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嬴将军第三次看了一眼漏壶,终还是微微皱起了眉头,向立在一侧的士兵吩咐道:“去大公子的营帐中看一看,究竟是在忙些什么,为何还不前来议事。”

    “是。”士兵退出帐外,请人去了。

    嬴将军不可查地轻叹了一口气。

    晋觅迟来,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了。

    甚至多到他已经要数不清了。

    先前是以腿伤未愈作为籍口,到后来干脆连借口也懒得找了,若问原因,不是‘在吃饭’就是‘睡过了头’,更甚者直接称‘忘了时辰’,而嬴将军虽以治军严明著称,却也不好对这位娇生惯养的主子爷如何——于是日复一日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姑且应付过去,可次次如此,耐心难免被消耗殆尽,如今心底剩下了只有了无法说出口来的成见。

    晋起,连带着宋元驹和石青,却早已对此见怪不怪,又因事不关己,于是便纷纷呈现出漠不关心之态。

    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那过去请人的士兵折返回来,面色为难地禀告道:“大公子不在营中,据称……是带人入城吃酒去了……并且大公子留下了话,说日后若无要紧之事,例行的商谈,便不用请他过来了……”

    嬴将军闻言险些要气的黑了脸。

    简直胡闹!

    两位随行的公子,虽然说只是长见识来了,晋公也不可能真的让自己的孙子在毫无经验的情况下就参与到战争当中,但既然身在军中,必然是要遵守军纪的!

    退一万步讲,就算做不到事事循规蹈矩,但也绝不能做出如此之坏的榜样……若是身为主子都不能自律,又焉有理由来说服底下的万千军士?

    晋公一世英名,怎会养出了一个如此不知轻重的孙子来?

    “今晚暂且不议了,待大公子回来之后,明日再择时让人通知二公子。”嬴将军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道。

    若晋觅随口一说日后不必去请他,那他便真的不去请了,怕是真的就老糊涂了。

    主子不懂事,他这个做下的还能跟着不懂事吗?

    晋起不曾说什么,没有异议地站起了身来,冲着座上的嬴将军行礼道:“那晚辈先行告退。”

    “送二公子。”嬴将军示意手下。

    一行人出了营帐,立即有人前来撑伞。

    雨已经小了许多,风也止了。

    宋元驹一手撑着伞一手抱着臂膀,一副夸张的模样缩着脖子,道:“今晚可真是冷的不行,出来吹这一趟风,回头我这脸上怕都要生冻疮了——还是大公子身子硬朗啊,这么恶劣的天气还要往城里跑。只为了吃两口酒,竟就甘心如此挨冻,也不知是甚么酒,有那么好喝吗?”

    旁边一位与宋元驹关系不错的侍卫哈哈笑了两声,道:“若说这世间什么酒最好喝,可还不得是窑/子里的花酒吗?!”

    宋元驹闻言一个巴掌拍了过去,打在脑袋上听着声音应当还挺重,口气却是笑着:“胡说八道什么呢!大公子是那种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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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5:什么仇什么怨

    “统领教训的是,统领教训的是……”侍卫嬉皮笑脸的应和着,石青在一旁无奈的笑着摇头。

    放眼整个军营里,怕也只有这两位敢这么不要命了。

    “公子。”

    不理会宋元驹他们的调侃,石青疾走了两步跟了晋起,问道:“据梧州太守禀告,应王子前日里已经过了梧州地界了,约摸再有四五日就能赶到,咱们可要同嬴将军说一说,明日雨停之后再多留两日等一等应王子?”

    是的,自打从京城出发,江浪至今还能跟上他们。

    换而言之,二人虽然表面上的共同出战西北来了,但却连一个照面都不曾打过……

    而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则是因为,两个人都是很有“气节”的人。

    ——一个不肯刻意慢下来等,另一个却也不肯刻意加快行程追赶上来。

    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日复一日的下人,双方的距离拉得竟是越来越远了……

    从起初的出发时间仅仅差了半日,到如今已经拉开了近数百里的行程。

    这是一件很说不通的事情。

    而不出意外的是,晋起在听了石青的建议之后的回答,和往常一样别无二致,连字数都不带变动一个的:“不必等了。”

    石青思忖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劝道:“可临走之际,晋公千叮咛万嘱咐的,要公子务必要和应王子维持好关系,这样日后方能……”

    说来很奇怪,公子明明是个做大事的聪明人,事事都让人挑不出毛病来,可这回在对待应王子的态度上面,实在是……欠妥的令人看不下去了。

    然而他的话尚且没有说完,便听得晋起不解的反问道:“我同他的关系,维持的不够好吗?”

    他觉得如今这状态,已经很好了。

    “这……”石青被堵得不知该如何作答,面色为难地同宋元驹互看了一眼。

    俱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一种神色。

    要知道,二人这种关系恶化的明显程度,已经让他们在暗下多次猜测公子与应王子结了仇好吗!

    外人可能不知,但他们却是清楚的,公子同应王子并非毫不相干之人,而是表兄弟的关系,所以应王子才会带着冬珠公主在晋国公府落脚——所以,能让表兄弟之间都变得如此冷漠,那得是什么仇什么怨?

    石青与宋元驹百思不得其解,只想着能赶紧到达筠州,将应王子等来,等两个当事人聚了头,他们也才好细细研究其中缘由,想出解决的办法。

    哎,这年头干什么都不容易,做个下属和谋士,都得操着各种心……

    这种关乎两国关系的大事还说得过去,至少上得了台面,可实际上,他们最操心的还不是这个。

    甚至,都算不上是一桩正经事。

    但却也是十分重要且不得不说的……

    石青与宋元驹进行了一番眼神交流,大致的讨论了一下谁来开这个口,而也不知道两个人是怎么个讨论法儿,又是如何进行交流的,总之最后话语权是落在了宋元驹的身上。

    “对了,公子……”宋元驹轻咳了一声,道:“今日一早我听说,江姑娘这两日在京城的日子,好像过的不太安生啊……”

    晋起闻言脚下便是一顿,以至于随行撑伞的士兵往前走快了两步,回过神来一瞧,主子已经落在后头了,心下一惊,连忙一脸惶恐的倒退了回去。

    “出什么事了?”晋起看向宋元驹问道,脸上挂着两滴冷冷的雨水珠子。

    宋元驹自然料到这个话题必会得到晋起的重视,却没料到他竟会这么明显的表现出来,错愣之下微张开了嘴巴,一阵寒风灌入口鼻中,呛得他咳嗽了起来。

    但见晋起的眉头陡然皱了一下,当即不敢怠慢,连忙就道:“也没出什么大事……就是听说,咳咳,听说这几日江姑娘家中的门槛儿都要被媒婆给踏破了……由此想来这日子过得必定是不够安生的……”

    然而却未有如愿得见晋起露出紧张或是不安的神色,反而语带怀疑地问道:“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他不信。

    一两个人‘眼光独特’他尚且可以理解,但一群人如此……未免是说不过去了。

    “真的!听说还都是些高门大户,争着抢着要把江姑娘聘回家做媳妇儿呢——”宋元驹长了胆子上来,话里的‘挑事之意’也越发不遮掩。

    晋起却不吃他这一套,只再一次问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此时口气里已带上了不耐烦,大有一种‘拿不出证据来,老子弄死你’的气势在。

    宋元驹顿生危机感,连忙指向石青,很没义气地将责任一股脑儿的打包全丢了过去——“是他,是石青今日下午跟我说的!”

    “我……”石青这个人什么都好,却唯独的太恪守读书人的规矩与君子之道,作为散播消息的源头他将宋元驹这种行为视作了理所应当,也并不觉得恼怒,且十分自觉地笑着道:“的确是我告知宋兄的。”

    于是,‘如愿以偿’的得到了晋起的目光洗礼。

    石青没有宋元驹那些花花肠子,一开始没有告诉晋起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而如今有了宋元驹将话头拽了出来,便十分坦然地说道:“我今早收到了常静的飞鸽传书,她在信中提到了此事。”

    华家作为风国商贾首富,为方便商讯沟通,有着自家常年驯养的专业信鸽,可日行千里,故而同石青传起信来,是十分及时的。

    “京城里的人,都吃错药了不成?”鬼使神差的,晋起竟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来。

    这是他的真心话不假,但在下属面前说出来……却似乎有损往日一贯冷静沉稳的形象?

    瞧瞧,石青闻言当时就愣住了。

    而后道:“岂、岂会是吃错药了……上月底的时候,师傅已将姑娘的名字正式编入了孔家族谱,大开私祠昭告了天下,现如今姑娘的身份已是今非昔比,世人因此趋之若鹜,纷纷上门求娶,有什么不对吗?”

    依他来看,吃错药的……该不是公子吧?

    他真以为,除了他之外,就没人能看得上他家姑娘了吗!

    石青有些不高兴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晋起只是单纯的已经将江樱被孔先生收作了嫡系孙女的事情给忽略掉了……

    宋元驹见晋起的表情立马有些不太好了,连忙劝说道“是啊……但这些人都是冲着江姑娘的身份去的,又有几个是看上了她的内涵?”

    呃,这话听着……怎么好像有一种歧义在里面?

    顿觉失言的宋元驹刚欲出言弥补,却见石自认识以来,头一次满含不悦地瞪了他一眼,并且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说道:“姑娘怎么没有内涵了?姑娘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只是懒得在人前卖弄罢了,且姑娘年纪轻轻便棋艺高超,普天之下能与其成为对手之人怕是一只手也数得过来!最为难得的是,姑娘身上一丝娇纵之气也无,清波馆里的菜园子就是她自己拿着锄头开垦出来的——”

    后面这个……好像跟内涵没有什么关系了吧……?

    宋元驹讪讪地笑了,认错道:“你说得对,是我口误了……江姑娘身上的优点数不胜数,我活了二十余载,亦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妙人儿。”

    石青闻言这才满意,却不忘再加上一条:“姑娘的厨艺,也是无人能比的。”

    而晋起,在听完这句话之后,已大步离去。

    撑伞的士兵小跑着才能跟得上。

    “……怎么就这么走了?”石青有些不明所以。

    “恼羞成怒了?”

    “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石青纠正道。

    “哦。”宋元驹呵呵的笑,自顾自地点头道:“总之是……不高兴了呗。”

    哎,他怎么就这么喜欢看主子的这种笑话呢?

    真是不应当。

    转眼间已经走出了百十步的晋起,眉头皱的不能再死。

    说得这么好……她真的有这么多优点吗?

    而他竟然也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不管了,赶紧回去写信。

    这个女人那么蠢,一个不查被人骗回家了都有可能!

    ……

    “阿嚏!”

    清波馆。

    厨房里,江樱避开案板上切了一半的洋葱,转过头去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姑娘,要不然让奴婢来帮您切吧?”远远立着的阿绯见状说道,虽然积极,但看表情便可得知,对洋葱是有着很强烈的敬畏之心的。

    “不用,就切好了。”江樱摇摇头,挤着熏得通红的眼睛将余下的一半匆匆切完。

    切成了细丝儿的洋葱入锅爆炒,佐以酱油和盐等调味品,翻炒至六七成熟,便起锅入盘。

    一盘简简单单的素炒洋葱丝便成了。

    “先放大灶里保着温。”江樱将菜碟交给阿绯,又忙着去炒下一道菜。

    孔弗还没回来,菜炒出来若是在外面放着,没一会儿就要冷掉了。

    春日里容易积食,尤其孔弗年纪又大了,晚上不宜吃的太‘丰盛’,故菜单里除了一盘油渣白菜之外,其余的半点儿荤腥也没有,都是些健脾开胃的素菜。

    本还想熬一尾鲫鱼浓汤的,可下午去鱼市的话已经没有新鲜的了,而她在清波馆后塘子边枯坐了半下午,也没能钓上一条上岸,故而熬鱼汤的想法只能作罢,转而用了一道四宝蔬果汤来代替。

    “姑娘,先生回来了!”阿黛跑到厨房里高兴地说道:“先生到了前厅,听说姑娘回来了,高兴的不得了呢!”

    今日孔弗晨早便出了门,直是忙活了一整日,中午饭也干脆在书院里对付了一顿,故而并不知道江樱过来了清波馆,满身疲惫的回到家里,听丫鬟这么一说,才知道孙女儿来了。

    孔先生高兴的不行,待见一桌子菜摆到了眼前,更是乐得眼睛都瞧不见了,直招呼着江樱和狄叔快快入座,赶紧拿起筷子解馋。

    哎呀,有个会做菜的孙女儿,真是太幸福了。

    一日下来的疲惫,也泰半都消失不见了。

    “这次来,可能多住几日?”菜刚吃两口儿,孔弗便问道。

    江樱想了想,笑着点头,道:“怕是得住上好一阵儿了,祖父便嫌烦就成了。”

    在饭桌上,先让先生安心吃饭吧,关于她过来住的原因,明日再说也不迟。

    又不是十万火急之事,可不能坏了吃饭的兴致——向来将吃饭摆在头一位的江樱,十分注重吃饭时的心情。

    “尽瞎说!自个儿的孙女儿,哪里还有嫌烦的?这里就是你的家,想住多久住多久——”孔弗高兴坏了。

    咳咳,虽然他知道自己这个成天忙于酒楼生意的孙女是为什么忽然来了他这里,还破天荒的能住上些日子。

    这是避难来咯。

    他都知道的。

    他成天在外头走动,能没听说点儿什么吗?

    可他为什么没有过问呢?

    那是因为他‘乐见其成’啊。

    多住些时日好!若是能一直住到出嫁那才是真的好呢!

    孔先生掩去眼底略显奸诈的笑,笑眯眯地吃着菜。

    如今他这日子,过得可真叫一个滋儿啊……

    可饭刚吃到一半,便有人过来打搅了。

    “先生,晋国公府里的世子前来拜访先生。”

    老仆在门口儿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进来通传道。

    先生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和姑娘一起吃顿晚饭,享受一回天伦之乐,他本是极不忍心打扰的,可来人是晋家人,且还是世子亲自过来的,他这个下人便也不好私自做主给怠慢了。

    可事实证明,他多想了……

    “哦,知道了。”

    孔弗抽空应了一声,点了点头。

    然而并没有要起身去见人的打算。

    见老仆还等在原处,又道:“去回禀晋世子一声,让他稍候片刻,我吃罢饭便去前厅。”

    老仆讶然地张了张嘴巴。

    合着先生根本没有要为了晋世子舍弃与姑娘吃饭的想法啊……且都不问一问晋世子前来所为何事?

    先生真是……太明智了。

    老仆感到一丝莫名其妙的欣慰,遂去了前厅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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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6:美食的诱惑

    江樱见孔弗并没有着急的意思,不紧不慢地吃着饭,便也没有催促他,只暗下有些纳闷,晋余明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从清波馆回晋国公府纵然是乘马车,那少说也要近一个时辰的功夫,来了又回,估计得大半夜了。

    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啊?

    可对待这些事情,她向来是有着不过问的分寸,加上不爱自作聪明,知道自己所能想到的祖父必然也早已想到,于是只老老实实地陪着孔弗和狄叔吃完这顿饭,并未多说多问。

    饭后,孔弗也未有刻意耽误,带着狄叔去了前厅见晋余明,临走前不忘交代江樱回房早些歇息。

    江樱应下来,本想将饭桌收拾干净,却无奈阿绯和阿黛两个小丫鬟手脚过于麻利,她才将将与孔弗说完两句话,目送着老人出了饭厅,再一回头,便将两个小丫头已将饭桌收拾的干干净净,一人捧着一摞碗碟要往厨房去。

    江樱乐得轻松,也不愿跟她们抢活儿干,只在饭厅小坐了片刻,便回了托月院。

    至于晋余明和孔弗聊了些什么,又聊到了什么时辰,她便不得而知了。

    ……

    次日早,江樱起床之后的状态却不太好。

    对镜而照,眼睛微红,面色也不甚好,一看便知是昨夜未曾睡好。

    “姑娘,您昨晚可是没睡着?”一侧的阿绯满怀关切地问道,眼中还有一丝莫名其妙的‘试探之意’。

    “昨日夜里好像隐约听到外头有些响动……”江樱道:“也可能是我听错了罢,只是我这个人睡眠向来的浅,但凡有一点儿动静都会睡不好。”

    在这一点上,她向来最崇拜的就是奶娘和春风了。他们拥有着雷打不醒的强大特质。

    “啊……”阿绯年纪还小,又没经过刻意的压制本性和苛刻的训练,故而并不擅长隐藏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此刻她听完江樱的话,露出的是一脸讶然和不可置信的表情。

    姑娘方才说……她睡觉睡得浅?

    可是昨夜的动静,根本不小啊。

    她和阿黛都被惊醒了。

    除去一番打斗不提,就连屋顶上的瓦片都被掀飞了好几块。砸在地上摔的粉碎。

    其中有两块。就是砸在了姑娘的门前。

    ……这当真是‘隐约有些响动吗’?

    都没有人告诉过姑娘,她睡起觉来沉的就跟……就跟一头猪似得吗?

    不,怎么能将姑娘比喻成猪呢?

    呃。可她真的找不到旁的比喻了!

    这些江樱的确是不曾得知了。

    从来没有人跟她反映过这一点。

    而她本人又习惯将所有惊扰到了她的大动静过滤成细微的小动静,故而一直认为自己不经吵,但凡有点儿动静就会被惊扰到……

    想到昨夜先生交待了她们勿要将此事告知姑娘,阿绯恐继续这个话题会泄漏出更多的情绪。故而拿起了江樱面前梳妆台上的象牙梳,绕到了江樱身后。埋下头道:“那奴婢先给姑娘梳头发吧,待去前厅跟先生共用了早饭,回来再好好睡一觉补一补就是了。”

    江樱随意地点头,往背后的椅背上一靠。任由阿绯动作轻柔的为她梳发。

    可事实证明,吃完早饭之后,她也没能逮到补觉的机会。

    因为这边才刚用完饭。将祖父送出了家门去,那边便迎来了上门的客人。

    客人不是来拜访先生的。而是专程过来找她的。

    “昨晚上去榆树胡同找你,听说你来了清波馆小住,我起初还不大信呐,合着还真躲到这儿来了——”

    花厅中,来人笑着说话,是江樱已有些时日没有见过的华常静。

    华常静打理家中生意,经常性的外出,一个月能留在京城的日子通常三根手指就数的过来。

    虽然她与江樱在外人眼中都是不肯恪守女子三从四德的‘行商女’,可江樱却明白,在做生意上头,她差了华常静简直不是一个十万八千里可以描述得了的。

    她开酒楼一方面是为了传承江家祖业,另一方面不过是爱好使然,想将更多更好更新鲜的美食分享给更多的人。

    而华常静才是真真正正,能独当一面的‘女强人’。

    对这个行事作风较寻常女子多了一份洒脱爽快的女强人,江樱向来是本能就愿意接近的,更何况……华常静回回从外面回来,十有*都会给她带上一些不曾吃过的新鲜吃食。

    故而此刻一见到华常静的人,江樱也顾不得去追究她话里的调侃之意,而是笑着问道:“华姐姐什么时候回来的?”

    是了,这货在吃了华常静几回东西之后,称呼已从华姑娘改成了华姐姐,让华常静连道这小姑娘当真是容易收买的很,几样吃食就能给收服的服服帖帖了。

    “昨日晌午刚回来的,这回走的不算远,就在临边几个县城转了个来回,也没给你物色到什么新鲜的好吃的,不会怪我吧?”华常静张口便来了这么一句,生怕说晚了江樱会不高兴似得。

    江樱显得十分‘大度’的摇了头,末了却咧嘴一笑,道:“下回出远门儿记得给我带就成了。”

    华常静哭笑不得的看了她一眼,张口却是道:“下一回确是要出一趟远门的,当地的特色吃食也是数不胜数,记得上一回过去是五年前跟着我爹一道的,呆了半月,结果走的时候连来时的衣裙都穿不上了——”华常静笑言道,并一脸回味无穷的表情接着说道:“那里的熏羊肉是出了名儿的,还有灌汤包子和月牙儿烧饼,都是一顶一的好吃!”

    咿?

    这些听着怎么那么像是陕西那边的吃食?

    江樱觉得口水都块要不知羞耻的流出来了,当即顾不得去多想,连忙地道:“那华姐姐一定记得给我多带些回来!”

    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的期待满的都要溢出来了,亮晶晶的,落在华常静的眼中,活像一头好久没有吃过东西的小兽。

    华常静笑着咳了两声,却是道:“带自然是能带的,但这些东西你知道的,不能久放。就算是给你快马加鞭的送回来。可但凡再加第二回热,那味道就不一样了。”到最后又一脸遗憾的说道:“那哪儿能跟热乎乎香喷喷的刚出锅的比?”

    是啊。

    这些最基本的常识,江樱自然是有的。更何况是跟吃的有关,可她刚才被华常静一番话勾的馋虫都出来了,哪里想到那么多,眼下经她一提醒。方觉十分遗憾。

    太可惜了。

    见她露出一副难以遮掩的失落表情,华常静强忍住要发笑的心情。明知故问道:“真的很想尝一尝?”

    “……倒也还好。”江樱口不对心,怕给华常静带来压力。

    华常静岂能看不出来,于是建议着道:“那不然你跟我一道儿过去吧?”

    “啊?”江樱闻言一愣,一脸反应不过来的表情看着华常静。

    “反正你短时间内怕也不能回酒楼里了。在清波馆里一个人呆着也是无聊,倒不如随我出去走一走,散散心。吃吃好吃的,岂不比成日一个人闷在这里强?”

    江樱倒不是太介意短时间内能不能回到酒楼里。毕竟现在酒楼里有奶娘和梁叔,又多了方大和方二,无需她来操心,至于呆在清波馆里觉着无聊,总有方法在厨房里打发大把时间的她倒也不觉得。

    散心的话,她倒也谈不上有多苦闷。

    可……吃吃好吃的……这一点是真的打动她了。

    没错,她动心了。

    华常静又道:“再有媒人上门,也可让婶子他们直言你不在京城,无法安排了解详具为由拒了她们了,如此一来,不是省事多了吗?”

    “我觉得……”江樱表情犹豫。

    华常静连忙笑问道:“你觉得如何?”

    江樱思忖了片刻之后,终一脸认真地说道:“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华常静闻言一愣,继而“哈哈”大笑了几声,拍了拍江樱的肩膀,说道:“这办法绝对是行得通的,你回头抽空跟婶子他们好好商量商量,若他们不同意的话,你再告诉我,我来说服他们。这回我得在家中多呆上些时日陪一陪我爹,离商队启程约莫还剩下十来日的时间呢,不急——”

    这事情办得叫一个漂亮,连后顾之忧都给她揽下来了。

    江樱内心不由地升腾出一股感动来,同时,不免被这种气氛渲染的对此行充满了期待……

    ……

    今日的清波馆也当真热闹,江樱送走了华常静,却又等来了梁文青。

    不同于华常静这个极度容易让人产生依赖感的知心姐姐,梁文青的出现,带来的首先是一通问罪。

    “好啊你,搬到这儿来住,也不事先跟我说一声儿!亏得你前天晚上还说我是家里的公主呢,有你这么对待公主的吗?”梁文青显得委屈而愤懑。

    江樱哑然地看着她。

    她错了还不成吗?

    她真的不该用‘公主’这个梗的。

    这姑娘显然已经沉浸在自己的公主身份里无法自拔了啊……

    江樱觉得这样下去恐怕不行,她需要帮助这个姑娘尽早从这过分的自我臆想中脱身出来。

    于是,她长了些‘气焰’,假意皱着眉反问道:“家里的情形你不是不知道,我搬到这里来也是无奈之举,再者说了,我走的时候你睡的正香,我哪里敢去打搅你?”

    紧接着,又不讲理的‘反咬一口’,“你若真在乎我在不在家里住,又怎么会到今日才找过来,你昨天一整天刨去睡觉之外,都干什么去了?”

    “我……”梁文青被她这么一句话给问住了,仿佛自己立即成了心虚的那一方。

    而事实也的确是因为昨日下午春风从药行里回去了一趟,她不想错过相处的机会……所以才没有过来。

    “我……我有要紧事。”梁文青不擅撒谎,一句要紧事便泄漏了内心的真实想法,江樱心下了然,却也没有咄咄相逼执意拆穿,她本意便是为了煞一煞梁文青的威风,便岔开了话题道:“你来的正好,我今日/本也有事打算回去一趟的,既然你过来了,便与你说了吧——”

    “说什么?”梁文青果然因为心虚不再问罪于江樱,见有台阶,立即顺势而下。

    江樱便将她欲与华常静一同去外地的打算告知了梁文青。

    话中自然少不得一番解释与掩饰,只称自己是为了避一避风头,而绝口不提是被华常静抛出来的那几样美食勾去了心神。

    最好的闺蜜要抛下她去外地,梁文青起初自然是极不乐意的。

    可她……又总不能跟着一起去。

    江樱看重美食,她看重的却是心上人宋春风。

    春风还在这儿,她怎么能跑去外地?

    江樱从她的表情里便将其想法窥知的一清二楚,当即戏言问道:“你要不要跟着我一道儿去玩玩?”

    梁文青忙不迭摇头。

    “为什么?”江樱明知故问。

    “……我,那个……”梁文青支吾了一番,方胡诌道:“我也想去,可我近来身子有些不舒服,你说你要往北边去?那可不行,北边儿现在可还冷着呢,我受不住的……下回,等下回我再陪着你一起去吧?”

    江樱“哦”了一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失落。

    梁文青见状,忙地又是一番解释安慰。

    江樱面上不为所动,心里却已经笑倒又爬起来了好几个来回。

    “要不然这样吧?我回去问一问大夫,如果我好生养着,十来日能不能恢复的过来?”梁文青没了辙,隐隐有了妥协的意思。

    江樱见差不多了,忙地道:“好了好了,我不怪你了。”

    梁文青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她容易吗?

    诶?

    不对啊。

    她今日过来,不是兴师问罪来了吗?

    怎么反倒闹的如此狼狈不堪,低声下气起来了?

    说好的她是家里唯一的公主呢?

    梁文青瘪了瘪嘴,十分泄气的模样。

    ……

    而令江樱意外的是,庄氏与梁平听说了此事之后并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而真正持了反对态度、且十分坚定的,竟是她的祖父孔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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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7:别讨厌我

    “不行。”孔弗斩钉截铁地拒绝道:“华家丫头常年在外还且罢了,可你从未独自一人出过远门,她又必定忙于生意无暇分心照顾你,你就这样随她去了话,让祖父在京城焉能安心?”

    相比之下,庄氏和梁平的不假思索便点了头同意的行为,显得尤为的‘不负责任’。

    然而说到底,只是双方所站的立场不同罢了。

    梁平和庄氏是本着让江樱出去散散心,好好玩一玩儿避避风头的想法,而孔弗持的却是……孙女儿好不容易搬过来住了,本想着能好好地陪一陪他,可却又忽然要出远门,这一走少说也要的数月才能回来,他舍不得啊。

    人一老,就总想着要将孩子留在身,多陪陪自己。

    这样的好日子都是掰着指头算着过的。

    咳咳,当然,不放心也是真的有的,毕竟在老爷子眼中,依着自家孙女这样迷糊的性子,在外头是很容易吃亏的。

    “怎么会。”江樱道:“华姐姐说这回不过只是普通的巡店罢了,不见得会有多忙,况且我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的人……大不了我跟您保证绝对不会一个人擅自乱跑还不行吗?”

    本以为最大的阻力是奶娘和梁叔,岂料竟是向来‘通情达理’的祖父,对付这个精明睿智的老爷子,江樱能使的法子也只有撒娇和软磨硬泡了。

    动脑子什么的,肯定是行不通的,毕竟客观来讲,双方智商悬殊太大。

    “唉……”孔弗连连叹气,无奈道:“现如今这四处兵荒马乱的,你说这好端端的,你一个小姑娘家瞎跑个什么劲儿?可是在这儿住的不开心,觉得闷得慌?”

    说到后头,口气带上了几分伤心的意味。

    江樱自是连忙否认,见状心知不能再用散心作为借口,唯有据实以告道:“其实……我之所以想跟着华姐姐出去走走,是因为她那日跟我说了好些没吃过的地方美食,我寻思着去尝一尝……”

    “你……”孔弗一脸复杂地看着这个孙女。

    他早该想到这个的?

    紧接着,又听江樱说道:“我去琢磨琢磨,偷偷地学一学这些新手艺,到时回来之后也好做给祖父你尝一尝啊。”

    “……”孔弗再度失语。

    可这一回……为什么他忽然有点动摇了呢?

    作为一个爱孙心切的祖父,他为什么就不能抵住美食的诱/惑,立场坚定一些?

    孔先生满心自责,无法面对这样不堪一击的自己。

    “那边有肉夹馍,水盆羊肉……还有最正宗的蕨根粉和臊子面,石子馍……就算我不能学全,但好歹也能挑几样最好吃的学回来给大家尝尝鲜不是?”江樱连忙又大肆宣传了一系列光听名字就让人食指大动的吃食,只是有没有打动孔弗她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已经将自己给说饿了……

    江樱没出息的吞下了一口口水,抬起头来看向孔弗,入目却是一张满是深沉的严肃脸。

    很好。

    开始纠结了。

    二次动摇了。

    “……你回去吧,我……考虑考虑。”最后,孔弗稍显无力的对着江樱挥了挥手。

    听得此言,江樱悄悄地一抖眉头。

    祖父这回怎么这么坚定?

    她说的都要流口水了,他竟然还能把持的住不松口,只说考虑考虑!

    难道是今天的胃口不太好吗?

    倒是要知道下决定这种事情,向来是一鼓作气猛如虎,再而衰三而竭的。

    考虑的后果往往是“不得善终”。

    江樱气馁的叹了口气。

    只想着回去之后要再好好地想一想其它的办法,最好是可以一击即中,一招制敌的那一种……

    而现在最紧要的事情,是填饱被自己说饿了的肚子……

    于是,今日清波馆的午饭提前大半个时辰端上了饭桌。

    孔弗也没什么意见,看模样吃的还挺欢,完全不像是食欲下降的样子。

    江樱心底暗暗纳闷儿,一个不察,便又多吃了半碗饭。

    饭后,孔弗有事出了门,百无聊赖的江樱便跑去了后花园……松了松菜地里的土。

    除了原主留下来的几样特长,江樱本身可以说是没几样上得了台面的爱好,唯独偏爱爱所有跟吃食挂钩的事情。

    尤其享受种子发芽茁壮成长长大,再通过一双认真的手变成盘子里可口的饭菜的这个完整的过程。

    说这么多,其实最主要的还是吃的太多坐不住,将翻地全当是饭后运动消食了。

    一块不大的土地才刚松到一半,却就见一位眼熟的老仆找了过来。

    这是看门的桂伯,是清波馆里最为和气的一位老人。

    当然,清波馆里的任何一位老伯都是和气的。

    呃,除了狄叔以外。

    而和气的桂伯大老远地看到了江樱挥着个锄头松土的情形,已经不再感到惊讶了。

    通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他现在已经彻底领悟到了,他家的这位姑娘的言行举止,永远是不能拿世俗的眼光来衡量的。

    不惊讶归不惊讶,但来到跟前桂伯还是忍不住有些责怪地说道:“老奴都跟姑娘说了多少次了,这种粗活儿哪里是姑娘做得了的,园子里的几个园丁哪个不比姑娘有力气?”

    江樱不以为意地笑着摇头,道:“我也是闲来无事随便玩玩儿。”

    玩玩儿……

    一个小姑娘家的,怎么会喜欢翻地玩儿?

    真有那么好玩吗?

    桂伯怀疑地看了一眼江樱手中握着的锄头,世界观不禁再一次被刷新。

    “桂伯找我什么事啊?”江樱见桂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说话了,便主动问道。

    “哦,哦……”桂伯勉强回过神来,又努力地想了想自己前来的目的,方道:“是冬珠公主,冬珠公主来了,说要见姑娘一面,老仆这才过来告诉姑娘一声……”

    年纪大了,一遇到点精神冲击,就很容易忘事情。

    江樱闻言立马戒备起来,问道:“桂伯你让她进来了?”

    说起来冬珠已经有段时日不曾来找过她了。

    就因为她那一句‘翻脸不认和解书’的威胁。

    她还以为这姑娘已经对此事死了心呢了!

    怎么又追来清波馆了?

    还能不能让人好好清静几日了?

    在得了桂伯的点头之后,江樱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怪她,怪她不曾交代过清波馆里的人,不能让冬珠这个危/险/人/物轻易进来。

    因为她同冬珠‘和解’之后,和冬珠软磨硬泡着让她去西北之前的这段时间里,二人之间的关系相处的还算融洽,桂伯也是因此才将冬珠当作了自家姑娘的好朋友,可以直接出入清波馆。

    “……她在花厅等我?”江樱倍感头疼,却也心知逃避不是个办法,于是决意同冬珠来个了断。

    “在的。”桂伯点头。

    “那我过去见见她。”江樱提步要走。

    桂伯见状呆了一下,后忙地追了上去,将人喊住:“……姑,姑娘!”

    江樱止步,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

    “姑娘不将手里的锄头留下再走吗……”

    呃……?

    ……

    丢下了锄头,去往了花厅的江樱,做好了与冬珠‘背水一战’的打算。

    就算是身份尊贵的公主,也不带这么磨人的。

    可当江樱真的见到了冬珠之后,其态度却让她无从反应。

    “你究竟要不要跟我去西陵找阿烈和表哥?”

    “我不去。”江樱先吃了杯水润了润喉咙,正打算进行一场殊死长谈之时,却听冬珠十分平静地开口了。

    “你确定不去吗?”

    “确定。”

    “那好吧。”冬珠自椅上站起身来,看着江樱说道:“那我自己去了。”

    “……???”

    这就走了?

    这么痛快!

    江樱满脸惊疑之色,只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

    而当确认下去并非是自己幻听之后,却又认定了这必定是冬珠的另外一种策略——以退为进或是虚张声势。

    “我明日一早就启程了。”冬珠也不管江樱如何作想,只径直说道:“行李收拾好了,行程也已经安排好了。今日之所以过来找你,是想最后再问你一遍,你既然真的不想去,那我也不勉强你了。”

    这表情倒不像是在演戏。

    因为这位公主最不擅长的就是隐藏情绪了。

    “我就先走了,回去还有些事情要办。”

    冬珠说罢便要转身。

    “……”江樱一脸怔愣地看着她的背影。

    然后便见冬珠在即将跨出门槛之际,忽然又顿下了脚步,片刻之后,方略显犹豫地转回了头来,看着江樱。

    四目相对,气氛忽然有些奇怪。

    “前段时日……我为了劝你跟我一道儿过去,很多地方做的不够妥当……但我也只是想有个人陪着一起,又想着阿烈和表哥大致也更愿意见你多一些,所以才……”冬珠说到这里低头沉默了一下,继而才又重新抬起头来看着江樱。

    “你不要因此讨厌我疏远我好不好?”

    冬珠声音低低地问道,一双透明的蓝色大眼睛像是两颗好看的宝石,镶嵌在微圆的白皙脸庞上,此时竟然显得有些楚楚可怜。

    江樱从没想过冬珠竟会露出这种表情。

    而且,还是在她面前。

    这是在玩苦肉计吗?

    莫怪江樱疑心太重,只因冬珠的态度转变太过突然。

    “你还在怨我啊?”冬珠见江樱始终不说话,声音愈发的委屈了。

    “……没有。”江樱赶忙摇头,继而道:“你不是回去还有事吗?赶紧回去办事吧。”

    别再说下去了。

    若不然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冬珠了。

    仿佛是她做了多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

    哎,她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容易心软了……江樱厚颜无耻地自怜自哀着。

    “……哦。”冬珠没能得到江樱的‘正面原谅’显得有些怏怏不乐的,却也没有再继续逗留下去,转了身跨出了门槛。

    这回走的很干脆,没有再回头。

    待她真的走远了,瞧不见了,江樱才算确定下来她方才当真不是在演戏。

    如此说来,那她是不是……少说了一句‘一路顺风’?

    江樱忽然有些懊责起来,觉得自己方才的防备实在是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但更让她难以面对的是,她心中更多的竟然是爽快的解脱感……

    这样是不是……太不厚道太不应该了?

    可完全控制不住怎么办……?

    这种不受控制的解脱感,让江樱一整日的心情都是既高兴又自责。

    直到下午申时左右,华常静来了清波馆里找她。

    “刚巧出城与人谈事,想着离这儿也不远,就顺道儿过来看看你。”已与石青订了亲的华常静作为清波馆未来的半个女主子,出入清波馆是无需通传的,于是轻车熟路的找来了江樱的托月院。

    彼时江樱正坐靠在院中的秋千椅上仰着头闭着眼睛晒着太阳出神,白宵坐卧在她脚边,将大脑袋瓜儿搁在江樱的膝盖处,任由江樱有一搭没一搭的捋着它脑袋上的毛,十分享受地闭着眼睛。

    穿着一身浅灰色绣白色茉莉花淡雅居家襦裙的小姑娘,和同样一身灰白相间的皮毛的大壮虎,一样儿的靠着,一样儿的半眯半闭着眼睛,一人一虎从内到外堪称是神同步。

    就连听到声音睁开眼睛的动作也是一模一样。

    只是不同的是江樱看到华常静之后面露笑意,而白宵只是例行公事般瞅了一眼,见是‘无关紧要’之人,便又重新眯起了眼睛,表现的不能再高冷。

    但很快,这只喜欢‘装模作样’的虎就高冷不下去了。

    “瞧,我给你带了什么?”

    华常静笑着走近,扬了扬手中的黄油纸袋。

    一股肉香味顿时飘进了白宵灵敏的鼻子里。

    眼皮子陡然一掀,上半个身子都随之直了起来,转过头去直勾勾地望着华常静手中的油纸袋。

    一双蓝幽幽的眼睛里泛起了光,就盛了两个字——想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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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8:入赘

    “祥记的香酥炸鸡块!”

    江樱拍了拍白宵的脑袋,笑着说道。

    “行啊你。”华常静失笑道:“只闻了一鼻子就被你给闻出来了,你这吃东西的功力可真是越来越深不可测了啊……来,快趁热尝一尝,我可是一买到手儿就给你送过来了,还热乎着呢!”

    说着人已经来到了秋千旁,华常静素来胆大,也不惧怕白宵,无视着它那双因为见着了吃食已经开始放绿光的眼睛,径直将油纸袋递给了江樱。

    而后拍了拍手上本不存在的灰尘,紧挨着江樱坐了下去。

    江樱高高兴兴地道了句谢,便拿出帕子擦了手,从油纸袋中取出竹签来,扎了一块儿往嘴里送。

    “唔……好吃!”

    江樱点着头,满足的喟叹了一口气。

    外酥里嫩,不老一分,也不鲜一分,鸡肉的质感掌控的很好,外头裹着的一层馒头碎末儿必定是晒干过的,故而一过油才能吃起来又香又酥。

    整个京都的炸鸡,就数他家做的最好了。

    但因为生意好,回回去都得排上很长的队,于是便也落不着经常的吃。

    而对于她这种吃货来说,这么第一块儿吃下去,整个世界似乎都跟着美好了。

    而白宵见江樱吃的如此忘我,自己显然已经被彻底忽略,不禁有些着急了。

    连忙伸出一只健壮的前爪,拿肉掌拍了拍江樱的手臂。

    给我尝尝啊……

    江樱低头一瞧,胳膊袖子上沾了些草屑灰尘,皱眉轻轻拂去,紧接着又送了一大块到嘴里。

    白宵连忙又伸爪拍了她几下,仰着个脑袋叫了一声,也分不清是怎么个叫声,而分明是一张普通的虎脸,却在此刻显得可怜楚楚。

    在江樱面前它向来很少会用吼的,更别提是啸声了,这种奇异的叫声,已经让江樱逐渐忘记了一个老虎真正该发出的是什么样的声音了。

    华常静无奈的笑,“好了,别逗它了,快分两块给它解解馋,小心待会儿再把它给惹恼了,那咱们可要遭殃了……”

    江樱哈哈笑了两声,果然也不再逗白宵,倒了几块在它面前,末了拍了拍它毛茸茸的脑袋说道:“我家白宵虽然笨了些,但脾气是很好的,没那么容易恼的。”

    一心扑在吃食上的白宵丝毫不介意江樱在说它笨,毕竟也不明白笨是怎么个意思,吃完之后反而仰起脑袋来一脸讨好地看着江樱,意思是很明确:还要吃。

    江樱干脆将余下的全部倒给了它,一面思忖着今晚上自己也动手炸上一些,虽然不一定有祥记的好吃,但好歹也能吃个过瘾。

    “脾气好?”华常静再度失笑,摇着头说道:“脾气好那也只是在你跟前好一些罢了,老虎终究是猛兽,发起怒来那可是会吃人的……也就是你这个傻大胆儿,敢养只这么危险的畜/生放在家里头。”

    “也不算我养的……”江樱一面抚着白宵的脑袋,不经意地说道。

    准确来说,白宵是韩呈机养大的。

    而她后来收下这只傻虎,也是半推半就,无奈使然。

    离开肃州之前也想过归还回去,可无奈韩呈机没肯见她,于是只得将这家伙带来了京城。

    再到现在的话,则是不舍得归还了……

    要让她自己主动起意养只老虎放在家里,她若是敢,那怕是见鬼了。

    起初刚见到白宵,她可也是吓得双腿发软的啊……

    只是在日渐的相处中,处出感情来了,彼此间有了信任感,才不会觉得害怕了。

    华常静没在意她的话,只歪着脑袋饶有兴致地看着半趴伏在地上吃东西的白宵,玩笑着问道:“我瞧它贪嘴的模样倒是很像你,你这回出门儿大吃四方,可也要带上它一起饱饱口福吗?”

    自然是要带上的,不然留它一个虎在家里,她也不放心。

    只是,必定是要放在空间里悄悄地带上的,免得吓着了旁人。

    可带不带白宵这些都是次要,眼下最紧要的还当是——“可我祖父还没松口让我出门儿呢,今日一早我口水都说出来了,却也不见他有改变主意的意思。”

    “口水都说出来了?”这是什么鬼?

    华常静无法理解这种表述方式。

    “咳,口水都说干了……”江樱连忙改口。

    “嗨……”华常静不以为意地摇头,笑道:“这算什么难事?说服先生这件事情,就交给我吧,一准儿让先生半点意见都没有。”

    “跟他打保证,说好吃的……这些法子都用过了,没用。”

    “对付先生,你就用这些肤浅的办法啊?难怪你没能说服得了他。”华常静轻轻拍了拍心口的位置,笑得有些让江樱看不透,只道:“得用心才行。”

    至于怎么个用心法儿,她便没有与江樱细说了。

    当晚,孔弗按时、并且一脸不高兴的回来了。

    这老爷子心境早已豁达出了一个境界,向来都不是个会轻易不高兴的人,更不是个轻易会将不高兴写在脸上的人。

    看来是出大事了。

    看来这回更没有胜算了。

    江樱已经基本绝望,并示意华常静不要再往枪口上撞了,以免成为无辜的炮灰。

    但华常静有没有领会得了她眼神中所要表达的意思,便不得而知了。

    “先生回来了——”

    华常静笑着迎上去,言行举止皆有着寻常闺秀没有的落落大方。

    “华丫头什么时候过来的?”孔弗略有讶然,但在一旁细致观察着老爷子的神色变化的江樱,还是从他的眼中发现了些许的不对劲——祖父今个儿看华姐姐的眼神,似乎不如往常来的那么亲切热络了。

    这算怎么回事?

    外头遇上了不开心,怎么还将徒弟未来的媳妇儿给牵连上了?

    先生平时是这样不讲道理,里外不分的人吗?

    答案显然不是。

    那么,大致是她眼花了罢。

    江樱欲将此事就此揭过,然而老爷子却不肯给她这个机会……

    因为在接下来吃饭的时间里,孔弗对华常静的‘疏远之意’,表现的不是一般的明显。

    明显到让这顿饭的气氛,都变得十分不和谐起来。

    可若说是心情不好吧,偏偏他待自己的孙女儿还是一如既往的细心慈祥,虽没有跟往常一样不停夹菜,但嘘寒问暖还是不曾间断的。相比之下,华常静的立场便显得十分尴尬了。

    “先生这是怎么了?”犹豫再三,华常静这个性子飒爽的姑娘还是没能忍得住心底的疑惑不解,却因为了解孔弗的为人,知他断然不会无缘无故的待自己如此反常,事出必有因在,故而有些自我怀疑地问道:“是常静近日来做了什么惹先生不高兴的事情吗?倘若有的话,先生不妨直言相告,也省得常静日后再犯这么不懂事的错误让先生不悦。”

    什么话都得说开了才成。

    这话说的当真大气得体。

    江樱在心底悄悄给华常静点了个赞,等着听自家祖父如何回答。

    她也想知道华常静是犯了多大的‘错’,才能让向来通情达理,慈和儒雅的先生罕见的变了脸,竟不顾风度的与一个小姑娘杠了起来。

    “我可没有生你的气。”孔弗表情闷闷地搁下筷子,也不去看华常静,又道了句:“也没有生你爹的气。”

    “我爹?”华常静愣了一下,皱眉问道:“我爹怎么了?”

    华泉近日来迷恋上了一项新的娱乐活动——打马球。

    不顾自己一大把年纪的身份,成日硬是与一帮年轻少年厮混在一起,骑在马上颠来颠去的挥着杆子,反倒逼得人家球队里的人走了好些个,就唯恐不慎伤到这位去年才刚摔断腿的富家大老爷。

    总而言之就是华老爷近来很忙,按理来说,是不该惹到这位老先生的啊……?

    江樱在一旁却险些忍不住要笑开了。

    她之前怎么没有发现,她家祖父的骨子里,竟然还有着一样名叫傲娇的特质?

    也没有生你爹的气……

    瞧瞧这话说的,一股子酸溜溜的意味。

    “我爹到底怎么了?”见孔弗没接着说下去,华常静忍不住再次问道。

    “你爹怎么了?你这丫头不得比我清楚明白吗?”孔弗气哼了一声。

    “我……”华常静满脑子的问号都要装不下溢出来了。

    “你们父女倒是好的很啊,打的一手好算盘!先前议亲的时候怎么不提此事?说到底先是请君入瓮,如今又半逼着我就范……”见话要说开了,孔弗也不再憋着这口闷气,干脆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只是口气与其说是愤怒,更当称作委屈。

    “我前脚刚从你爹那回来,你这丫头倒好,就候在我家里头等着我回来,打探我的意思呢!还在这儿同我演戏呢?”孔弗越说越不齿,最后更是伸出了两指在空中指指点点着说道:“亏我之前看重的还是你这丫头的秉性呢,不曾想竟看走了眼,你同你父亲……都是一丘之貉!狡猾的不得了!”

    口气就像是个隐忍了许多,终于爆发出来了的……小媳妇。

    “哈哈哈哈……”华常静一愣之后,竟然放声笑了出来。

    江樱则满脸茫然之色,完全搞不懂眼下的状况以及二人的言行,唯有出声询问道:“这到底是……出什么事情了?”

    瞧祖父愤慨的模样,似乎还挺严重的样子。

    “我也不晓得啊。”华常静十分勉强地止住笑意,却是干脆的摇了头。

    江樱错愕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面色复杂地问道:“那你笑什么?”

    “我只是见识到了先生这‘不同寻常’的一面,觉得实是可爱,故而忍俊不禁。”华常静答的坦荡,却让江樱与孔弗险些就地绝倒。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了,被人说成可爱,可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少在这儿跟我顾左右言其他了!”孔先生怒了。

    “先生……”华常静开始有些哭笑不得了,遂也搁下了筷子,解释道:“我是真不知道先生您同我爹之间起了什么争执,我今日过来,不过是顺路过来看看阿樱和先生罢了——今日天一亮我便出了门,至今还未回过家呢,哪里有机会得知先生去过我家中?”

    江樱闻言看了看华常静,见她表情冤枉,不假思索地便点了头,道了句:“是啊。”

    孔弗先是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自家孙女——这个只看了对方一眼,便毅然站在了其立场上为其说话的孙女。

    继而又看了华常静一眼,见这丫头的表情不似作假,方静静地思索了片刻。

    “我爹今日到底同先生说了什么了?先生方才说的又是什么……请君入瓮,逼您就范?”华常静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是真的不知情。

    却也肯就此‘大义灭亲’,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您跟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倘若真是我爹做了不恰当的事情惹了先生生气,我回家保证帮您好好出这口恶气!”

    真是个‘明事理’的好姑娘啊。

    “……我竟被这老贼给骗了!”孔先生被华常静这句明显是偏向他这边的话点醒了过来,也不知是想通了什么,忽然露出懊悔的神色来,言辞也不避讳是否有损圣人的身份。

    “他这个老不要脸的,竟将自己的坏心思都推到了闺女身上,真也是厚颜无耻至极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

    华常静与江樱面面相觑着。

    而孔先生也不是个磨叽的人,不待两个小姑娘再行发问,便恼怒不已地丢出了一句足以概括解释整件事情经过的话来——

    “他竟想要我徒弟入赘你们华家!”

    “……”

    “……”

    四周顿时陷入了难以言说的沉寂中。

    刚端了一大碗亲手熬得四喜丸子汤走进来的狄叔,脚步也随之顿住了。

    他方才……是听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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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谢谢熱戀^^的平安符,祝大家国庆节快乐,大家是出去玩儿了还是跟小非一样宅在家里?

    /(ㄒoㄒ)/~~小非之所以宅在家里是因为就今天一天假期,而后面三天要去参加军训,所以这三天更新无法保证,要看小非的身体承受情况……大家节哀,我会保重的。

349:不要脸

    入赘?!

    华家竟然要让石青入赘!

    疯了不成!

    ……这亲还能不能成了?

    狄叔勃然大怒,强忍住要提刀冲到华家质问华泉哪里来的自信竟妄图让石青入赘的想法……

    虽然平日里看来他待石青不冷不热的,偶尔还会砸过去两句冷嘲热讽,可石青终归是他看着长大的,内心里早已是当做了亲生骨肉来看待,眼下这‘唯一的儿子’就要被人抢了去,他焉能忍受?

    他是面瘫,但他也是有底线的!

    “石青不能入赘!”

    这么想着,狄叔便喊了出来,那话中的迫切之意,仿佛是石青已经被押着进了华家的大门成了华家的人,若是再晚半步,一切就都来不及了似得。

    狄叔的这一句吼,总算是将江樱和华常静给吼回了神来。

    华常静反应过来,面上立即浮现了两朵红云,和些许手足无措,另还有无法面对。

    她爹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而江樱的头一个反应却神奇的跟石青没有任何关系,她在错愕于,狄叔竟会露出如此冲动的一面来……认识狄叔也有好几年了,还是头一回听他拿这么大的声音说话。

    确切来说,是怒吼。

    这是狄叔吗?

    狄叔脚下生风似得大步走近,将手中托着的汤碗往桌子上重重一放,嘭的一声,汤汁儿都溅出来了好几滴。

    望着这充满了违和感的一幕,江樱已经无心去细究石青入不入赘的事情了,她满满的注意力都被这位‘诶哟嘿有着两幅面孔儿’的老人给吸引住了……

    孔弗也满是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给了一个不要轻举妄动的眼神,遂才又对华常静说道:“华丫头,真不是我孔某人小气,你来评评理,说说这件事究竟是不是你爹有错在先?”

    “……”华常静的脸已经是烧红的颜色,任她再如何飒爽,却也敌不过跟未婚夫的家长在这儿讨论入赘与否的问题,此时手心都已经因为尴尬而被汗水湿透了。

    这个问题……要她怎么回答?

    见华常静面色为难地踌躇犹豫了半晌也没能说出一个完整的字眼来,孔弗不由满怀复杂地叹了口气。

    片刻后,更是兴叹道:“他都那么多儿子了,还非得把我这半个孙子也给我抢走……怪不得人常说,这世上最可怕的便是人心……我算是看透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狄叔声音振振地补充道,那表情落在江樱眼中,就像是……被偷走了崽子的老狼。

    江樱不由想起一句话来——在真正的危险面前,每个人都会变得有攻击性……

    可事情才刚被华老爷提起一回,应当尚且处在商量的阶段,回寰的余地显然还是很大的,可祖父和狄叔为什么就已经是这么一副城门失守的恼羞成怒之势了……难道认定了石青入赘一事一定就能成?

    论门第,华家虽是首富,但在真正的门第观念,高出了几个层次的仍然还是孔家啊,所以……这俩老爷子为什么这么的没有自信?

    江樱对此感到难以理解,可华常静却已经完全坐不住了,十分勉强的郝然一笑,稳了稳声音之后适才说道:“先生言重了……我爹应也是一时……一时兴起,难保不是在同先生您开玩笑,不然这样吧,待我回家之后,与他问个清楚,若……若当真属实的话……”

    孔弗动了动眉头,忙问道:“若是属实的话,你要站在哪一边?”

    “这……”华常静牙一咬,硬是再挤出了一个笑来,道:“自然是站在先生这一边的……”

    话说完,脸颊更是红的跟烧得正旺的铁炭一样。

    孔弗这才放下了浑身的‘防备之意’,却还是显得十分肃然,只看着华常静长长喟叹了一声说道:“好丫头,比你那个想一出是一出,丝毫不顾全大局的爹要明事理的多了。”

    华常静满面复杂地干笑了两声。

    结果又听孔弗语重心长地来了一句——“日后嫁到我孔家,有什么不顺心的只管找我说,都不用再找你那不靠谱的爹了,直接找我,里里外外的我都能给你做主。”

    这就很有些‘恩威并济’的味道了……

    江樱眼睛闪了闪,忽然朝孔弗投去了狐疑的目光。

    而孔弗的这番‘保证’确实让华常静好生的受宠若惊了一番,又因知晓孔弗与华泉的关系之亲密已经到了骂上两句根本不算是说坏话的地步,故而当即羞赧地道了两句“多谢先生”。

    却也如坐针毡般地起了身,不敢再多逗留下去,借口要立即回去与家父核实此事,余下的饭也不吃了,便匆匆离开了清波馆。

    谁都劝不住的哪一种……

    孔弗一扫方才的愤慨郁闷,逐渐换上了一副轻松舒畅的神色,笑着道了句:“虽然华老贼这人太不上道儿,可他家这丫头……可真好啊。”

    ‘护崽心切’的狄叔却在一旁撇着嘴,大泼冷水道:“好不好说不准……更说不准石青一从西北回来,就要成华家的人了。”

    “想从清波馆里抢人?我可还活得好好儿的呢……”孔弗镇定自若,再不复方才在华常静面前的‘失态’。

    已经看呆了眼的江樱,至此终于忍不住开了口,问道:“祖父……您方才是忽悠华姐姐呢?”

    “瞎说什么呢?”孔弗头也不抬地说着,一边重新拿起了筷子夹菜,一边不以为然地说道:“那华老贼想拉石青入赘的事情可不是我胡编的……只是还没有那么必须罢了,但若我不表一表态,定要助长了他的‘野心’,到时候万一他脑子一抽抽真将话撩出来,可就晚了……石青那个没良心的小子一心向着华丫头,又对未来的岳父唯命是从,我若是不先发制人的话,等他回来之后华泉将此事这么一提,说不准他点头点的比谁都欢实呢……”

    江樱诧异地看着他。

    说白了就是故意夸大其实,给自己塑造出了一个悲苦无奈的形象,就是为了扮可怜!博取华姐姐的同情心!利用她让华老爷趁早断了这个念头!

    这不是忽悠……又是什么?

    一个有着圣人名号,为天下人师的老爷子,却连一小姑娘、未来的徒弟媳妇儿都能忽悠,这也……太没有节操了吧!

    江樱日益渐碎的三观已经无力捡起,却悄悄抹了把冷汗。

    她的祖父,真是‘心机叵测’……

    好在作为一家人,他永远不会将这种心机用到她的身上来。

    但是……被间接忽悠了一顿,还因此破坏了高冷面瘫形象的狄叔,现在是什么感想?

    江樱几乎是怀着极度同情的心态看向了狄叔。

    可是……!

    狄叔怎么也坐下来吃饭了!?

    一脸平静的那种。

    江樱:“???”

    为什么有一种……只有她一个人身在局外的茫然感?

    狄叔……也是事先知道先生的计划的?

    所以,刚才只是在配合着演了一出戏吗?

    “祖父,你太不厚道了。”江樱不满地说道,握着筷子的手略用了些力,“只将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孔弗闻言一愣,继而道:“这你可就冤枉祖父了,可不是只将你一个人蒙在鼓里……都蒙着呢。”

    都蒙着呢?

    江樱目瞪口呆地看向淡定吃菜的狄叔。

    所以……狄叔方才的表现,完全是靠的与祖父的默契,和临场发挥?

    相比之下……她好像蠢爆了?

    江樱握着筷子的手顿时更紧了一些。

    狄叔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可不是蠢么。

    若是不蠢的话,能被先生这么轻易的就给哄回了家?且还出人意外的至今都没有察觉到自己是被哄回来的……

    ……

    次日早,华常静又来了清波馆。

    江樱有些同情这位被祖父忽悠了的姑娘。

    却不知自己如狄叔所想那般,也是被先生给生生‘忽悠’到了今日。

    华常静来了之后,便直接去了孔弗的书房,书房的门大开着,江樱却也没好意思凑过去旁听。

    可才顶多刚过半柱香的功夫,华常静便找来了托月院里。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一进门儿,华常静便笑着来了这么一句。

    正坐在软榻中捧着一本人物传记打发时间,却根本没看到心里去,一心记挂着石青究竟会不会入赘的问题上的江樱,闻言立马一骨碌坐直了起来,精神抖擞地问道:“石大哥还是要入赘?”

    “说什么呢!”华常静白了她一眼。

    走了两步来到江樱面前,却忽然顿住了,才将将反应了过来,一伸手抓起江樱身下软榻上的一个垫枕,便冲着江樱的脑袋砸了过去。

    “坏丫头!”

    她说有个好消息,她头一个反应却是……石青入赘!

    这,这算什么好消息!

    江樱被砸了一脸之后也才忽然反应了过来自己‘失了言’,连忙地道“口误口误”。

    又赶忙转开话题道:“你方才说的好消息是什么?”

    华常静又瞪了她一眼,才道:“先生同意你跟我出这趟远门了。”

    “同意了?”江樱意外地看着她。

    二人不是谈入赘的问题去了吗?

    “干脆一块儿说了。”华常静读懂了她眼中的意思一般。

    “那你是怎么说服祖父的?”江樱表示很好奇。

    “这你就不用管了。”华常静冲她神秘兮兮地挤了挤眼睛,扯出一个让江樱看不懂的笑来,交待道:“你只管好好准备着,安心将自己养的白白胖胖的,省得在路上身子被颠簸出问题来就成了——只有身体好,才有力气吃好吃的。”

    本还欲继续追问的江樱,在听到最后一句话之后,剩下的便只有赞同与期待了……

    一想到那些好吃的,就觉得人生充满了意义,其它的都不重要了……

    ……

    而人一旦有了盼头儿之后,日子便也跟着过的飞快了起来。

    ——在江樱的满心期待之下,终于迎来了出城的日子。

    这倒不光是因为对吃东西的期待了。

    最大的缘故还是她在清波馆住着的这十来日里,过的也并不如想象中的平静。

    甚至要比呆在榆树胡同里面对那些媒婆们还要‘难捱’。

    清波馆拦得住这些媒婆,和意欲蜂拥而至的书香门第们,也不好去拦势力滔天的士族晋氏。

    也是在这之后江樱才意识到,晋余明那晚的忽然造访并非偶然,与祖父所谈,也并非什么了不起的国家正事,而是与她有关。

    因为在这段时日里,她不光被见到了晋余明,甚至还‘偶然’见着了一回晋擎云。

    二人的身份注定不可能太直白地说出真正的目的,又因恪守士族礼仪,故而与她相见也不过只是匆匆一面,话统共也就说了那么几句。

    江樱虽然迟钝,却也感受的到二人的试探之意。

    虽然祖父一直都很好地保护着她,让她尽管放心,但晋家近日来的作为,却让她日益‘不安’。

    这回倒是没出什么损招儿,只是天天往清波馆里送东西。

    虽然都是借着谢氏的名义来送的,但从女儿家的首饰珠钗,再到屋子里的花瓶摆件儿等,无一样不是价格不菲。

    这样的东西收下来无疑是非常烧手的。

    可派人送还回去,对方府里的下人必定使劲一切法子不收,多是借口主人不在家他们不好做主,或是百般推脱笑说送出去的礼哪有收回来的道理,岂不伤了两家和气等等,而遇上不要脸的,甚至会反问:这不是我家送出去的东西,我家没有这些东西,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是我们府里送出去的东西?

    总而言之一句话,我晋国公府送出去的东西,你还想送回来,别妄想了!

    从来没有见识过如此不要脸的行径的江樱,甚至一度感到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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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月票感谢放到明天~~

    再PS:写完了!一天训练下来回到家没想到还写完了,其实开始没报希望的,毕竟太累了,回来的路上还晕了车回到家吐的天昏地暗,……今天真是要给自己认真的点个赞,我叶良辰,是真汉子……

350:智障郎君

    就连孔弗也没想到对方会出这么一招,却也无从应对。

    平时送就算了,全天下都知道他孔家跟晋家‘投了缘’,走到一块儿去了,他坦坦荡荡的也从未想过隐瞒,两家送一送礼无可厚非,可关键现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家里可还住了个如花似玉(孔先生自认为)的孙女儿呢。

    晋家早不送晚不送,偏偏在众人要抢他家孙女儿抢的简直要打起来的时候送的这么殷勤频繁,这要是传了出去,但凡有点儿脑子的谁能不多想?

    虽然孔先生是个不在意外界评价的人,但对待与自家孙女儿有关的事情上头,他向来都是堪称谨慎的。

    好在他有先见之明,早早答应了华常静把江丫头带走。

    这一走,可算是省掉了许多麻烦。

    晋家想要表示苦心,却也该换一个方式了。

    人都不在了,他还管什么猜测与舆论呢。

    非要送的话,那就接着送吧,这回他一个老头子在家,只要晋家肯送,送多少他都心安理得的收着,一句客气话儿都不带推辞的那一种……

    彻底宽了心的孔先生,近来也闲了下来,今日一大早将孙女儿送出城外十里才折身回返,却也没有立即回清波馆,而是去了一趟丁香院,寻君姑姑切磋书法去了。

    心情好,没办法。

    ……

    “真的假的?”平稳舒适的马车中,华常静听完江樱的话,颇为哭笑不得的说道:“我倒也听说过程尚书家里有个智障的二公子,却没想到竟会有这样荒唐的事情……你说这程家夫人也真是的,明知自家儿子精神不好,还带着去游园,那牡丹园里的客人们非富即贵的,她倒也不怕冲撞到了哪位贵人,惹祸上身。”

    这话说的是不好听,却也是事实。

    疼爱自己的儿子无可厚非,但明知其精神不稳定,还将人带到牡丹花会那种场合之中,已经不单单是分寸的问题了,而是……智商问题了。

    是以华常静又直爽地来了一句猜测:“这程夫人该不是也有点儿什么毛病吧?你昨日见她,觉得如何?”

    “程家夫人看起来是很正常的……”

    江樱手里抱着一只缎面儿绣黄鹂鸟的软垫,倚在舒适的隐囊上,又面色复杂地道了一句:“……与我道歉的时候,看起来也十分真诚。”

    她们口中的这个程家夫人,乃是当朝礼部尚书程涛之妻,而程涛家中有一位自打生来便患有智障的二公子,则是众人皆知的。

    虽然有些不幸,但家中有个智障的儿子这本也不算是什么太过不寻常的事情,可问题便出在了……前些时日里江樱在牡丹花会上遭人暗算,还被绑了丢到无人角落一事的幕后主谋,竟就是程家这位智障的二郎君,程景腾。

    这件事情的真相,终究还是晋家给揪出来的。

    虽然这距牡丹花会已经有了好一段时日,晋家在这件事情上显得并不是太有效率,但仔细想想的确也没人会无缘无故地将这桩事情怀疑到一个智障少年身上,故而会为了确定真相而调查的复杂了一些,似乎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对快或慢江樱是没有什么想法的,毕竟在谢氏领着程家夫人和而郎君程景腾上门儿之前,她已经要将此事给忘的一干二净了。

    毕竟也没有什么再出现过什么‘后续’来提醒她……

    “说是程二郎君脑子不好,做过的事情你若不问他也不会主动说,若非是晋家找着了证据的话,她这个当娘的也是依旧不知情的……”江樱说到这里,看向华常静问道:“你觉得……可信吗?”

    “我没见过程家夫人,也没见过这程家郎君,可不可信我也无法断定。”

    华常静作势想了一会儿,却忽然点头,道:“应当是可信的。”

    “为什么?”江樱昨晚上想了大半夜,总觉得就依着那位程二郎君的呆傻模样,不大有可能做得出如此‘利索’的事情来……

    但谢氏给出的证据,以及程夫人的说辞,和程景腾隐隐的‘心虚’和‘退缩’,又让她说不出半分漏洞来。

    “你不能因为人家智障就存有偏见。”华常静相当认真地说道:“有些事情,正常人的确是做不出来的,必有还是得这些精神不稳定的人来做。”

    江樱皱眉问道:“比如呢?”

    “比如派人将一个毫无过节的人打晕,丢到园子里不管不问?”

    江樱:“……”

    这件看似悬疑实则透着一股子荒唐意味的事件,的确不是正常人能够做得来的……?

    若换作是一个有着精神病成分的智障患者来说的话,的确显得‘顺理成章’的很多了……

    她竟茅塞顿开了。

    毕竟,她昨日也稀里糊涂的收下了程家一份丰厚的道歉礼了……

    更何况,程尚书与祖父也有些交集,此事不宜闹的太大。

    “跟一个智障郎君计较……也的确没这个必要,你全当是自己倒霉罢,也没旁的法子,下回小心些就是了。”华常静说道。

    “嗯,我知道。”

    “但晋家人待你,可真是没话说啊。”华常静低头剥着橘子皮,漫不经心地含笑说道。

    江樱抖了抖眉头,笑了两声,没说话,遂也低下头去拿了个橘子剥皮。

    华常静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面上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

    一江春里,此刻却不太平静。

    在厨房里给厨娘们教授新菜式的庄氏,一刀下去,不慎切到了手指,菜刀是新磨过的,刀刃儿利的很,庄氏握刀切菜又向来果断利落且大力,故而这一刀下去,险些要伤到指骨,当即掀开了厚厚的一层肉皮,血流如注。

    见血横竖的止不住,厨娘们吓得慌了神,连忙地跑去前堂找到了方大和方二。

    梁平今日有事在身,并不在酒楼里。

    方大立即去了厨房查看情况,方二则直奔了医馆请郎中去了。

    一通忙活下去,血总算是止住了。

    庄氏的脸却因失血过多显得过分苍白,被两个儿子扶去了后堂坐着,倚着舒适的椅背望着后堂外,呆呆地说道:“樱姐儿这么一走啊,我就跟失心了一样……”

    平日里天天在跟前晃悠来晃悠去的,忽然就离的这么远了,看看厨房,瞅瞅大堂,好像哪里都有她的影子,然而再定神一瞧,却又什么都瞧不见了。

    这种感觉,最是令人揪心的。

    且这一走,没几个月怕是回不来。现如今外头的局势在韩家的震慑下,虽然已不似前两年那般混乱,但也是绝对称不上平静的,她当时究竟是犯了什么抽,才会被梁平的三言两语所‘蛊惑’,就这么点头答应了樱姐儿往外头胡跑的啊……

    庄氏懊悔的简直要捶胸顿足。

    当然,她更加的想将梁平捶上一顿。

    “……”方大方二听庄氏说起江樱,面面相觑了一番过后,竟是反常的谁也没有说半句话。

    干爹事先便交待了,阿樱刚走的这几日,干娘势必是要跟着‘精神失常’一阵子的,而在这段日子里,他们要做的就是绝对不要顺着干娘的话聊下去,连安慰都要再等几日,否则定会使干娘的精神起伏弧度增大,以致于造成彼此之间不必要的精神与肉/体上的伤害……

    而事实证明,这个不予理会的对待方式,的确也是甚有成效。

    庄氏唉声叹气了好一阵,大约是觉得一个人太无聊,遂终于静下了心来,关心起自己手指上的伤势来了……

    “啧,这是谁给我包扎的?懂不懂怎么包?给我撤下来,我自己重裹……”

    方大方二连忙照办,又听着庄氏念叨了一阵有的没的,不外乎是在吐槽什么刀不长眼,她也不长眼之类的话……而方大方二见其状况已然稳定下来,便出言劝其回家歇养。

    庄氏点头“嗯”了一声。

    不得不说,自打从有了这两个儿子来到酒楼帮忙之后,她真也是……半点儿心也没能放下来。

    虽然两个人都很努力的在学一些管理方面的常识,但残忍的是,这世上很多事情往往你努力到最后,仍然还是会发现,重要的……还是天赋。

    但好在兄弟俩从不气馁。

    准确来说也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一种……并意识不到自己学的有多慢。

    庄氏也不好戳破什么,毕竟二人是真的很努力了……故而在兄弟二人的目送之下,是笑着离开了酒楼。

    直至上了马车之后,方才换成了一副惆怅的神情……

    “瞧瞧那是什么!”

    站在酒楼前目送着干娘离去的方大方二正欲转身之际,却听站在门口迎客的伙计忽然惊奇地出声道。

    八卦意识极度强烈的兄弟二人立马转头望去。

    “……嚯!”

    “怎么这么多人?”

    “好威风啊!”

    一阵马蹄声砸过地面,在长长的街道上卷起一阵土黄色的烟尘,惹得行人们纷纷避让,有人害怕,有人惊呼。

    一行约有百人之多,皆骑着健硕的高马,着清一色的黑色兜帽披风,将整张脸几乎都要罩住,又因策马的速度极快,街道行人皆无法视清其面容,哪怕是个大概。

    远远地看,就似一阵黑色的飓风刮过,阵势浩荡,威风凛凛。

    “这是哪一队人马啊?”方大望着渐行渐远的黑影,一脸惊叹地问道。

    “瞧着倒不像是官府的……应当也不是晋家的。”有‘懂行’的客人从酒楼里出来,瞧着是个书生模样,学识很是渊博的样子。

    现如今的官府不可能有这种阵势,而晋家又素来低调。

    “那还这么招摇!”方大不解地与书生问道:“青天白日里的,竟然在晋家的地盘儿上招摇过市的——又公然的带这么多人马,就不怕被晋家给盯上吗?”

    书生笑着摇了摇手中的折扇,扇柄上也不知是坠的什么玉石叮叮喤喤的一阵响,在方大与方二满是好奇的目光注视之下,缓缓道出了一句简洁的话来——

    “我也不知道。”

    ……

    而这行‘来路不明,招摇过市’的人马,丝毫没有去顾虑方大的担忧——怕被晋家给盯上。

    因为他们离开正街之后,也并未有绕路,而是直接沿着去往晋国公府的大道,一路西行。

    此时刚过午时,晋国公府朝南的正大门洞开着,门前两只较人还高的石狮迎着日光烨烨生辉。

    “嘭嘭嘭!”

    吃罢午饭的门房正打瞌睡,忽听得一阵聒耳的拍门声响起,蓦然被惊醒了过来。

    门都没关,整这么大动静做甚么!

    然而睁开眼抬头一瞧,却是立即怔住了。

    “……”

    这场面,怎么形容呢?

    枯燥点来说就是,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身形格外高大的黑衣人,而他身后,站着的是不知道多少个同样身材高大的黑衣人……

    而且,还都是蓝色的眼睛!

    这是冬珠公主的人?

    必然不是的,冬珠公主前不久离开了京城,侍从们都跟着去了,一个也没剩。

    更何况,冬珠公主身边他也不曾得见过这么威风的随从……

    门房有那么一瞬间的腿软,但想到自家可是晋国公府,天王老子来了都不必低一下头的,这些不知身份为何的西陵人也断然没有闹事的胆量,故而沉下了气来,正待开口例行规矩询问对方名号,的以及前来的目的之时,却见为首的黑衣人递出了一张玄色的长帖来。

    “我要见公主。”

    对方言简意赅,与浑身的气势相比,口气还算是平和了。

    “公主……冬珠公主?”门房看罢手中展开的长帖,确定了对方的身份之后,并不敢擅自作答,而是将人请去了花厅,一面派人火速去将情况告知了晋擎云。

    这些人居然是西陵王的亲卫!

    瞧瞧人家这气势……真不愧是皇家禁军。

    门房不由想到了风国皇宫里的那些贴身保护皇室安危的金吾卫们,顿时觉得不能比。

    呃,等等。

    重点不是这个。

    重点是,这些人既然是西陵王身边的人,那么他们为什么会不知道冬珠公主已经不在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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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谢谢雪⑨公子的月票,对于昨天的断更小非非常抱歉。

351:长安巷

    呼啦啦的一大群侍卫被请着去了偏厅,只为首之人坐着,余下一众分为两列站着,个个都还戴着风帽,身形魁梧而笔直,气场凛然令人不敢逼视。

    门房见状悄悄抹了一把冷汗,只庆幸这里是晋国公府,待客的偏厅也足够的大,若不然,怕是根本装不下这些人……

    但饶是如此,厅中的气氛还是令人觉得压抑非常。

    分明站了这百来号人,然而四处除了呼吸声之外,旁的杂音竟是半点也听不到。

    ……

    得了禀告的晋擎云此刻已在来往偏厅的路上。

    其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的是晋余明。

    方才父子二人尚且正在讨论着清波馆内的仆人称江樱去了外地的消息,正为此烦忧之时,却听前院来了下人说什么……一队装束整齐的西陵人找来了府上,自称是什么西陵皇室的近侍,说是寻冬珠公主来了!

    西陵皇室的近侍来了京城?

    为什么他们先前从未收到过消息?

    就连各地的州府也不曾上报!

    难不成这群人竟是从天而降到京城来了吗?

    绝不可能。

    晋擎云心中惊疑不定,更多的却是怀疑门房派人所通传来的消息的准确性。

    他向来只信自己的缜密的推测。

    “父亲……若当真是西陵王派来的人,那咱们该如何回复他们?”晋余明一副乱了阵脚的模样,让正在暗自分析事情原委的晋擎云看了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冬珠公主是自己要求前往西北寻应王子的,又非是被我们藏起来了,堂堂正正!你倒是在怕什么?”

    “父亲说的是……”晋余明微微露出恍然的神色,又让晋擎云一阵摇头。

    他迟早是要被这个蠢货儿子给气死的……

    或也怪他之前一直将心思放在了大儿子身上,这个二儿子一直由夫人教养着,而当他注意到晋余明的时候,他已被夫人养成了这幅上不了台面的草包模样,但凡遇到一点意料之外的事情,便会第一时间乱了阵脚,跟个无头苍蝇似的,连该往哪儿飞都不知道了!

    饶是他后来花了这么多年的心力来亲自教导,却也没能把这个已经长歪了的儿子给掰回来……

    撇开这些内心的无奈不谈,待晋擎云来到了偏厅内,瞧见了那两列站的整整齐齐、一双双湛蓝色的眼睛奇异而醒目的侍卫之时,眉间终是没禁得住一阵狂跳。

    竟然真的是西陵近侍……

    这样一支庞大的百人队伍,是怎么避开他在各地或明或暗的耳目,来到这京城之中的?!

    晋擎云心底忽然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感。

    好似一直紧紧握在手中的利器,正被一只无形的黑手缓缓抽离了出去,而他在此之前竟是毫无所查!

    继续是顷刻间,晋擎云的手掌心里已被冷汗所浸透。

    晋余明似是不知向来沉稳如泰山崩于顶尚且不改神色的父亲,为何刹那间便白了脸,低声说道:“父亲,可要将冬珠公主去往了西北之地的事情,如实相告给他们吗?”

    晋擎云强自定了定心神,手掌紧握成拳,紧紧僵着的脸庞却松弛了一些,道了声“自要如实相告”,便提步入了厅内。

    各地的州县城守是否是瞎了眼,让这群西陵人随意出入视若无睹,他事后自要好好调查一番,但眼下最重要是还是‘招待’好这一群人。

    不管怎么说,西陵王,可是他未来最大的‘盟友’。

    ……

    天色堪堪逢亮,一阵嘹亮的鸡鸣声此起彼伏的响起,句郊县内,正街两旁的早点铺子与酒楼客栈的铺门,便相继地开了。

    句郊县距连城已有两百里远,江樱于昨日下午和华家的商队在此处落了脚歇息。

    “我让阿菊去楼下订了桌儿早点,待会儿会直接送到房里来,你若是觉得还困,大可再睡一会儿,我先出去四处转一转,晌午之前回来。”华常静对镜梳好了头发,结成一根发辫盘在头顶之后,拿起一顶灰鼠毡帽牢牢地罩住。

    刚转醒过来的江樱迷迷糊糊地转身面向牀外侧,望着背对着她整理衣襟的华常静,尚且有些发懵的应了一声。

    这几日来,她是与华常静歇在同一间房里的,而昨日一早江樱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便瞧见牀前站了个俏生生的白面郎君,是险些将她给吓丢了魂。

    当即从牀上弹坐起身,裹紧了被子一脸防备——

    还以为房里什么时候进了个男子!

    而后听得面前的人一阵前仰后俯的哈哈大笑之后,才清醒过来。

    原来是华常静扮成了男子的模样。

    接下来的两日,华常静都是以男装形象出入,而商队里的人似乎都已经见怪不怪,无需吩咐,便很配合地将‘姑娘’改口成了‘公子’。

    江樱也是在这时才知道,华常静为了行走方便,在外面多是以男子的形象面人,尤其是每到一地,便要以‘商业间谍’的身份来巡看同行的商铺之时,在装束上更是谨慎——不光是男装束发,通常还要黏上胡须,描粗眉毛,另外还不知用的什么膏体,往耳垂上一抹,就连耳孔儿都能遮的严严实实,浑身上下,半点儿破绽也寻不出来。

    这也不怪头一日的时候江樱会被她给吓破了胆。

    “我也不睡了。”江樱爬坐起来,将额前散乱的头发撩到耳后,问道:“咱们下午是不是要启程了?”

    “不急,明早再上路也不迟。”

    江樱闻言不禁摇头说道:“华姐姐,我之前也是赶过远路的,身体也素来的好,你不必为了我刻意放缓行程。”

    华常静似怕她经不住太频繁的马车颠簸,这几日来的路程都赶的极缓慢,每到一处便要歇上一歇。

    “呃……”华常静一愣,随后说道:“并不是的,只是这两日落脚的地方恰巧有几家刚兴起的绸缎庄子,生意很红火,我寻思着多留意留意,瞧一瞧他们的料子花样儿和店里头的营运方式……”

    江樱微微张了张嘴巴。

    华常静见状又道:“你也别着急,待过了这句郊县便没什么需要刻意逗留的了,接下来的路也就赶得顺了。”

    可不知为何,气氛还是有些尴尬。

    江樱“哦”了一声,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这个人,最大的短处就是极爱自作多情……

    华常静离开客栈之后,江樱洗漱后用了清淡的早点,便在房中听阿菊说起了这句郊县内的种种。

    阿菊是华常静的丫鬟,虽然华姑娘向来独立自主,但怎么是也还是个女子,出门在外身边还是得有个人照料着,因怕麻烦,多的也不愿带,这么多年身边也只有一个阿菊。

    阿菊可不是个寻常的小丫鬟。

    这么多年她跟着华常静走南闯北的,见多识广不在话下,且还透着一股子隐隐的‘糙’劲儿。

    举手投足间,都不是个小姑娘该有的样子,同她名字里‘人淡如菊’的含义并不相符。

    比如,方才她进来的时候江樱交待了她一句带上门,结果这丫头应下之后连手都懒得伸,直接一脚踹出去,一扇门“嘭”的一声合上,声音大的估计整个两层楼的客人们都被惊醒了过来。

    江樱目瞪口呆之余,也表示了谅解。

    毕竟是在一群男人堆里混了这么多年的……

    糙是糙了些,但好在干活儿利索,说话也够爽快,且是个现成的地方志,走过的地方,随便一问,好吃的好玩儿的去处她都能轻轻松松的兜出一大堆来。

    华常静要到正午才能回来,外头天气又好,江樱不想一整上午都呆在客栈里白白的耗费过去,于是便跟阿菊问起了这句郊县里的大概。

    “江姑娘,这句郊县里头最好玩儿的就是蹴鞠场了!人多又热闹,现如今正值春季,在绿油油的草地上踢蹴鞠再适宜不过了!”阿菊双眼冒光,说着说着还顺势踢了一脚出去,力道虽足,架势却摆明了就是个门外汉。

    末了又补上一句:“但蹴鞠场是不许女子进的,我往常和我家姑娘过去都得扮成男子,江姑娘若是想过去玩玩儿,我去给您也找一套男装过来?”

    江樱听了连忙摇头表示不用。

    “……运动方面的,就暂时别说了吧?”

    她是个懒人。

    “那姑娘想了解什么?”阿菊这回学聪明了,往细致了问。

    江樱也不再拐弯抹角,一脸坦然道:“好吃的。”

    阿菊愣了一下过后,一拍桌子道:“姑娘您早说啊!”

    说话间,伸手便拽了江樱的小手臂,“我带您去长安巷逛一逛!”

    江樱被她一个猛劲儿给拽了起来,脚下踉跄了一下问道:“……长安巷是什么地方?”

    ……

    长安巷是句郊县内出了名儿的美食一条街。

    从巷头到巷尾,不见一间商铺,俱是些简单的棚子搭起的小摊,甚至好些连棚子都懒得搭,摊前只一两张长桌,也不管认识不认识,客人们也互相不嫌弃,挤座在一起,低头喝汤的,谈天说笑的,催促着老板“我的包子怎么还没上”的,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并着各个摊位上的饭香气、热腾腾的白汽儿,热闹的不像话。

    “这边有卖早点的,有卖小吃糕点的,面条儿稀饭,炸果煎食……总之你想吃什么就有什么!”阿菊兴致高昂地为江樱进行着解说,只是忽然有些遗憾地说道:“可惜姑娘刚在客栈里用罢早点……早知道姑娘这么喜欢吃东西,我起初干脆就直接带姑娘来这儿了……”

    早知道姑娘这么喜欢吃东西……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奇怪呢?

    人声噪杂中,江樱安慰道:“无妨,我刚好也没吃饱。”

    看神情,半点儿都不像是在说谎话。

    客栈里的早点不外乎都是千篇一律的简单,没半点儿花样,这几日来她已经吃的厌了,又不愿麻烦阿菊特意跑出去给她买,而如今来了这长安巷,也不知是真的肚子饿还是心理作用,腹中竟觉饥肠辘辘……

    “咱们去那边瞧瞧——”

    现如今的情势已经变成江樱拉着阿菊四处的走,在面对各种吃食之时,她的嗅觉总是出奇的灵敏,只需嗅上一鼻子,就能立即分辨得出两家相同材料的阳春面,哪家的味道要更好些。

    最后二人在一家卖牛杂汤的摊位旁坐了下来。

    点了两碗牛杂汤,几张水烙馍。

    喝着热乎乎,鲜喷喷的牛杂汤,咬上一口卷着当地特制的麻辣酱豆的水烙馍,两个小姑娘吃的那叫一个欢实。

    “……这比上回我家姑娘带我来吃的那一家还要好吃!”阿菊被酱豆辣的直吸气,却还是忍不住竖起大拇指称赞。

    江樱送了一口撒着香菜的鲜汤入口,亦是点头道:“等华姐姐回来了,晚上再一道儿过去,让她也尝一尝——”

    “嗯!”

    二人吃的异常投入,又因四周人声鼎沸,于是也并非注意到身后一对当街争吵着的夫妇,战况已经上升到了要撸起袖子动手的地步了。

    “你还有脸贼喊捉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隔壁老王的哪点破事儿!要不是看着孩子还小,我早把你这娼’妇给扫地出门了!”

    男人应是吃了酒,当着这么多的人,竟然连自己的脸面都不顾了,放声嚷嚷了开来。

    头上包着蓝色碎花儿头巾的年轻妇人一恼之下,顺手从身后的摊位上捞来了一支长柄的大铁勺,恨恨地朝着男人砸了过去。

    男人唉哟一声爆了句粗,抓起一只瓷碗还击。

    “哐当!”

    “啪!”

    “你们干什么呢!要打去别处儿打去,砸我家东西作甚么!怎么不砸你们自个儿的!”牛杂汤的老板娘不乐意了,黑着脸上前去阻拦。

    若是寻常的过客还算了,可这夫妇俩是隔壁卖豆花儿的,俩家几年来已是‘积怨极深’,现如今逮住了机会,理所应当的便爆发出来了。

    “大牛!给我砸他们家的去!”牛杂汤的老板娘见拉不住这对病的不轻的夫妇,干脆使唤了自家伙计去砸卖豆花儿家的摊子。

    一阵杂乱声响起,场面变得十分混乱。

    一只不知出自何处的茶叶蛋横空飞过,准确无误地砸在了江樱面前的汤碗里,一声入水的声响乍起,溅起了一层汤水,江樱眼睛一闭,意料之中的热烫感出现……

352:两位厚脸皮的姑娘

    “江,江姑娘……”阿菊目瞪口呆了片刻,连忙放下了手中的汤匙,拿出帕子为江樱擦拭脸上的牛肉汤。

    还有……挂在头发上的一串牛百叶……

    江樱维持着原有的姿态,任由阿菊替她擦拭干净。

    只是出来吃个饭而已,真的有必要这样吗?

    “老板!”阿菊替江樱擦拭干净之后,忿然起身拍了桌子喊道:“有你们这样做生意的吗?还让不让客人好好吃饭了!你瞧瞧把我们姑娘弄成什么模样了——”

    那厢老板娘正忙着跟卖豆花的夫妇争吵,憨厚怕事的老板却抽空上了前来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惊扰了二位女客官……二位姑娘息怒,今日这顿饭的饭钱就给你们免了……现在的情形二位姑娘也瞧见了,实在是……二位姑娘改日再来捧场可好?”

    见他神色真挚诚恳,阿菊也不好多做怪责,咕哝了声“真是倒霉”,适才又对江樱说道:“江姑娘也莫要动怒……我带姑娘回客栈换洗一番吧,若姑娘觉得还没吃饱,再让老板打包上一份带回客栈吃,江姑娘觉得可好?”

    说这番话的时候,阿菊的表情是有些忐忑的。

    这位江姑娘是清波馆的小主人,能不拘小节的跟她这个小丫鬟跑出来吃早饭,她已经觉得很‘接地气’了,但平白无故的弄成这副模样,只怕是被气的不轻了。

    谁知江樱只是站起了身来,道了句:“也好。”

    也好是什么意思?

    阿菊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

    哦,指得是再打包一份回去吧……?

    江姑娘可真是个宽容的人……阿菊有些钦佩地看了江樱一眼,浑然不知她这宽容的一面,只是源于‘美食不可为坏心情所辜负’的原则。

    然而打包的过程,却也是同样的不平静……

    老板用来熬煮牛骨汤的大汤锅被混乱的人群给意外掀翻了。

    “老黄!快躲开啊!”

    有人惊慌的喊了一句,然而老板站在汤锅前却傻了眼,脚下被胶住了一般。

    “……天……”阿菊吓得步子都挪不动了,惊恐地望着这一幕,甚至要无法发声。

    这一锅滚烫下去,还不得要将人给烫熟了!

    江樱也没料到会出现这种事情来。

    她若是知道……定不要这一份打包的牛杂汤了!

    这不是造孽吗!?

    众人屏住呼吸,情况急乱之下,却见一抹弱小的黑影不知从何处现了身,竟是朝着那已倾翻的汤锅飞奔了过去,凌空一跃,一脚踹向汤锅,发出一声碰击的声响,汤锅竟被他的力气顶出了一个截然相反的方向,从原先的向一侧倾覆变成了锅口朝上的角度。

    “嘭!”

    一声巨响,汤锅落了地,虽然因为锅子的形状无法稳稳落地,又因震力迸溅出了滚烫的牛骨汤,却只是洒及了周遭几人的裙角布鞋,惊的众人连连后退,并未造成重伤。

    只是锅底被砸出了一个大窟窿来,汤汁开始潺潺不断的向四周漏流而去。

    围观的众人怕弄脏衣裙鞋履,连忙又往后退了一段距离。

    “真是好险啊……”

    “哎呀!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晕倒了!”

    不知是谁提醒了一句,众人纷纷望去,这才注意到,方才出面阻止了汤锅倾翻的那个黑色的影子,竟是一个从身形看来只有八九岁的年纪的稚童,此刻正横躺在汤锅旁,动也不动一下。

    “别将人烫到了!快给拉开啊!”

    一时间也没人去注意一个小小的孩子,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竟能腾空一跃将那么大的一个汤锅都踢转了方向。

    江樱怔愣了一下,见四周的人都在拿急切的目光看着她,又低头一看,原来自己离那孩子最近……

    又见阿菊已经被这突发的事件惊的傻了眼,站在原处勾着脖子瞧着那口汤汁不断流出的大锅,眼中还隐隐透着一股子肉疼的模样,又怔了一下,方疾步上前将那位身上沾满了牛肉汤的孩子给“捞”了起来……

    小小的年纪便这么一副侠义心肠,路见不平却将自己给赔了进去,还弄了一身的牛肉汤……江樱有些心疼地看着怀中的孩子。

    她发誓,她方才真的只是没有反应过来,并不是打算冷眼旁观,或是怕被碰瓷儿……

    此时,却见双眸紧闭的男孩苍白脱皮的嘴唇阖动了一下,微不可查地发声道:“救我……”

    江樱愣了一下,只见他小小却极为粗糙的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一方袖口,力气大的到连手面上的青筋都凸显了出来,透着一股极为强烈的求生意念。

    江樱眉头一皱,再没片刻犹豫,胳膊上一使力,将孩子打横抱了起来。

    由此看来,不管是姑娘还是男子,有两把力气,是很有必要的,若不然,会在关键时刻影响情节进展……

    ……

    “出去吃个早点,怎么还捡了个孩子回来?”

    午时,华常静从外面回来,一进客栈大堂,便听阿菊说起了今早在长安巷的经历,来到二楼,推开客房的门,一跨过门槛儿便笑着问道。

    江樱正坐在牀沿边,望着被暂时安置在牀上的小男孩发着呆。

    听到华常静的声音,忙地转头望去。

    “华姐姐,你快过来——”江樱连忙招着手。

    “我来瞧瞧这孩子。”一身男装的华常静不以为然地走过来,却听江樱一脸紧张地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发现这孩子,有些不大对劲……”

    上来直截了当的便是这么一句话。

    华常静闻言看了她一眼,脸上的笑意淡了淡,却是问道:“晕着还是睡着的?”

    “晕着的。”

    华常静这才问道:“除了一个人将一大口汤锅踹翻之外,还有旁的不对劲吗?”

    江樱错愕了一下,表情复杂地问道:“这还不够不对劲的吗?”

    华常静:“……”

    这种明显到连阿菊都看了出来的不对劲,请问还真的有必要以如此神秘的态度来告诉她吗?

    华常静看了江樱一眼,遂低下了头来,伸手抓起了男孩的一只胳膊。

    “华,华姐姐……你要干什么?”江樱声音一变,眼睁睁地看着华常静去拉男孩的衣襟。

    男孩穿的是一身简易方便的黑袍,腰处的腰绳绑的却很牢,华常静拉了两下不得,干脆又伸手却解男孩的腰绳。

    “华姐姐……”这一回江樱实在是看不过眼了,声音里已经忍不住带上了制止之意。

    “他一个小孩子,我能对他做什么?”华常静好笑地说道:“我只是检查一下,他身上有没有带什么危险的东西。”

    这孩子绝对不是普通人——她走南闯北这些年,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

    “华姐姐,还是不用了……”听了华常静的回答之后,江樱莫名其妙的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在华常静询问的目光注视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开了口说道:“我已经检查过了,并没有什么危险的利器——只有几张银票和碎银。”

    说着,拿手指了指牀头侧边的高脚圆桌。

    华常静目瞪口呆地看着上头搁着的几张被碎银子压住的银票。

    “你动作……倒还挺快的。”

    华常静到底也只能这样说道,看向江樱的眼神,却开始有些不太一样了。

    江樱轻咳了一声,解释道:“起初我跟华姐姐的想法一样,是觉得他力气奇大,似是有武功之人,恐他醒来会有不理智的举动,出于谨慎,所以才大略地检查了一下……”

    “我倒没想那么多……”华常静面色复杂地看着她。

    江樱这下子怔住了。

    四目相对,气氛有些尴尬。

    “呃,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现吗?”最终是华常静开口打破了这种诡异的尴尬,本着转移话题的目的问道。

    却不料江樱答道:“倒有一处发现。”

    “什么发现?”

    “我发现他的胸口处,有着一处很奇怪的黑色印记,像是什么神秘组织的标记……”

    神秘组织什么的这一说法,她也是通过看小说和电视剧的经验来推断出来的。

    华常静好不容易错开的注意力,却又被江樱这一句话给毫不留情的拉了回来。

    “胸口?”华常静的表情越发复杂了……

    方才不是说……只是大略地检查了一下吗?

    连胸口的什么印记都发现了,这真的只是‘大略’吗?

    但是……

    这样干脆又厚脸皮的姑娘……她莫名觉得很欣赏是怎么回事?

    但话说回来,她对江樱的欣赏也不是一日两日的。

    用孔先生的话来说,这叫做……物以类聚。

    眼下看来,这个类字,指的大约就是脸皮厚这一点了……

    “华姐姐,你看看。”

    说话间,江樱再次拉开了男孩的衣襟。

    华常静瞧着,竟然已经有了些轻车熟路的意味。

    “在这里——”江樱一脸严肃,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任何猥琐。

    华常静被她一本正经的神色所折服,遂也不再去想太多有的没的,况且眼前的孩子分明才八九岁的样子,看个胸口的确也没什么紧要,于是也就‘放宽了心’的跟着江樱看去……

    于是情形就变成了两个厚脸皮的姑娘同是一脸认真地盯着男孩luo露的胸膛细致地打量着。

    实际上只是处于半昏迷状态无法醒来的男孩,此刻的感受是说不出的压抑……

    正如江樱所说,这孩子的胸口处的确有着一个形状特别的印记。

    印记约有婴儿拳头大小,显然是烙上去的,纹路像是一条盘起的蛇张着血盆大口,又像是一只老狼垂着尾巴。

    “我从未见过这个图案。”华常静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摇了头说道。

    话罢即是一阵皱眉。

    最令她惊讶的不是这个古怪的图腾,而是……这个男孩袒露出来的半截胸膛上,所遍布着的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疤痕。

    年纪还这么小,身上哪儿来的这么多伤痕?

    “方才你说,这印记像是什么神秘组织的标志,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些传言来。”华常静说道:“我在外头这些年,曾经也从许多江湖人口中得知过一些有关江湖组织的事情,的确是有一些势力强大的组织,会暗下训练杀手,挑选一些天资聪颖的幼童,自幼便教他们武功,若不听从,便会强加折磨逼迫……手段很是残忍。”

    江樱听得呆了一下。

    她会说,这些正好也是她所想到的吗?

    只是出于担心华常静会觉得她知道的‘太多’,故而没有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毕竟她从未接触过江湖,有此猜测,太不寻常。

    而且她也不知道这里的江湖,与她在小说中所认识到的那个江湖,是否为同一种画风……

    眼下看来,果真是同一种啊。

    注意力明显又开始分叉了的江樱兀自遐想着。

    “我也只是偶然听说过而已,但对具体的派别组织,却也并无半点了解,至于这印记出自何处,也实在没法确定。”华常静说到此处,顿了一顿,忽然直起了身子说道:“俞大叔倒算是半个江湖人,见识也比我广泛的多,我请他过来瞧瞧——”

    若不然,在无法确定这孩子的身份的情况下,她也实在不敢贸然收留。

    俞大叔是华家商队里的老人了,十分信得过,找他来,再合适不过。

    江樱显然也是对这孩子的身份有些忌惮,故而听得华常静的提议,当即便赞同的点了头,道了句:“也好。”

    俞叔很快就被华常静请了过来。

    见多识广的俞叔低头一瞧男孩胸口处深黑色的印记,立即就皱起了眉头。

    “俞叔,您见过这个标记吗?”对于这位为华家效力了大半辈子的长辈,华常静素来的敬重,并且很崇拜。

    此刻见俞叔皱眉,便寻思着只怕这男孩儿的身份非比寻常。

    华常静心思反复间,却见俞叔缓缓摇了头,面色有些挂不住地说道:“说来奇怪,这种标记……我竟也见所未见。”

    小姐好不容易问他一回江湖上的问题,他竟然答不上来,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简直是辜负了小姐自幼对他的一腔崇拜之情啊。

    甚至还显得他这么多年以来以半个江湖人自居的说法,很有装/逼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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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3:清算

    俞叔很羞愧的低着头,想尽力挽救一下自己濒临破碎的形象:“……这种标记实在古怪,想必定是些未被列入正规门派中的旁门左道……定非是什么太有名气的大门派。”

    华常静闻言“哦”了一声,多多少少有一些失望的成分在里面,好在不是太明显,倒也不至于击垮掉俞叔的自尊心。

    这给了俞叔些许鼓励,于是他重新抬起了头来,道:“小姐若是真想弄个明白,我可以找些江湖上的熟人去打听一二。”

    华常静却摇头说道:“既非是什么大门派,那便也不必再去刻意打听了。”

    原本她担心的是收留了不该收留的人,若是某些势力强大的派别,怕会招惹到没必要的麻烦,但如今既然确定了不是,那也不用再去刻意探听了,免得弄巧成拙,惹了人注意,反倒会给商队引起没有必要的麻烦。

    用不上自己的‘人脉’,失去了这个显示自己能力的机会,俞叔颇有些失望,但还是就重问道:“那这孩子要如何安置?”

    华常静却看向江樱,笑着问道:“人是你救回来的,你说要怎么办吧?”

    江樱看着牀上的男孩说道:“暂且收留着吧,待他醒了之后,咱们再作打算。”

    当时没救便算了,但既然救回来了,总不好就因为一个都没弄明白究竟是什么的印记,便贸然将人给抛下。

    据大夫说,这孩子的伤势很严重,却很古怪,一切都要等他醒了之后才能确定。

    那就,再等一等吧。

    ……

    “阿樱都走了整整四日了,我娘怎么还没调整过来啊是?”

    饭桌上,趁着庄氏去厨房端汤的间隙,梁文青悄悄地咕哝了一句。

    庄氏挂念着江樱,心情便跟着沉闷,头一日是割伤了手指,后面又接着做饭连连走味儿,虽然几日的平复下来,已经不至于再犯将盐当做白糖这种低级错误,但做出来的菜的味道,总是能很好的避开一道正常的菜该有的味道……

    以手指受伤应当好生休养的借口委婉的劝她远离锅灶,她却还不答应,执意认为自己是厨房里的顶梁柱,家里没她做饭就不行了,固执的令人头疼。

    “再这样下去,我怕是又要瘦了……”梁文青丧气地望着一桌子饭菜,表情很是发愁。

    她跟寻常的姑娘想法不一样,她的梦想就是将自己养的白白胖胖,偏生老天不开眼,给了她一个极难长肉的身子。

    而这个梦想的起源,乃是源于数年前,宋春风无意间说过一句,自己喜欢的是圆脸蛋儿的可爱软妹子。

    “过几日应当就好了……其实也没那么难吃,只是素日里咱们吃的都太好了,胃口都给养刁了,现如今但凡吃到点儿味道不对的,就觉得无法下咽了……这种惯出来的现象可不好,刚好趁机改一改胃口。”梁平夹了一筷子炒的有些发黑的藕片送入口中,说的心甘情愿,然而颤抖的眉间,却是大写的‘自欺欺人’。

    方大和方二互看一眼,均是觉得干爹与干娘情深意笃,相互之间包容的程度已经出乎了他们的认知……尤其是干爹,甚至称得上是好男人的楷模,值得他们大力学习。

    接收到两个儿子崇拜的眼神,梁平只得拼了命的将食物咽下去,不敢露出一丝破绽来,以防影响在孩子们心中树立起的高大形象。

    “今天赶得及,也没来得及烧什么菜,就这四菜一汤,凑活着吃吧。”

    庄氏端着一口不知道为何物的汤盆走了进来,一面说道。

    “够了、够了!”梁文青连忙地说道:“四菜一汤已经够了!”

    一准儿还是吃不完的。

    梁平和方大方二也忙地跟着附和。

    梁平附和还且算了,竟还有心思拍上几句马屁,不可谓爱的不深。

    见大家这种反应,庄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遂也不再继续‘自责’,将汤碗放下,便跟着坐了下来吃饭。

    吃了两口,便摇头道:“最近没什么胃口,吃什么都觉得味道不对……”

    “……”

    梁平等人低头不语。

    一顿饭,吃的平静却艰难。

    饭后,梁平和方大方二作为家里的专业洗碗工,主动收拾了饭桌上的残局,而忍耐力不好故而只吃了两成饱的梁文青想要回房去偷偷去吃些糕点,不曾想却被庄氏给喊住了。

    “文青,你近来是不是心情不好?这几天在饭桌上,都没见你好好的吃过一顿饭。”庄氏满怀关切地问道。

    梁文青的脸颊抽搐了一下。

    娘,分明是您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地做过一顿饭好吗?

    “我还好……”梁文青觉得自己受了父亲的影响,变得越来越‘懦弱’了,缺乏说出真相的勇气。

    “哎……”庄氏莫名叹了口气,来到梁文青身前,拉起她一只手,拍了拍,眼中满是安慰的意味,并且难得的放软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虽然娘也很希望你能如愿跟春风走到一块儿,但世事难料,感情也不可勉强,春风他早到了成家的年纪,如今他既有这个意愿了,你也不要再自我耽误了……该为自己的日后打算一二了。”

    “娘……”梁文青满脸凌乱地问道:“你在说什么呐?”

    “娘在说媒婆给春风说亲的事情啊。”

    “什么?!”梁文青一把甩开庄氏的手,往后跳开了一步,失声惊道。

    “你不知道啊……?”这下换做庄氏愣住了。

    她瞧着这孩子这几日顿顿吃不进去东西,郁郁寡欢,欲言又止的模样,还以为是为了此事在烦忧失落呢。

    所以才想着要开导一二。

    梁文青眼睛瞪的跟铜铃似得,片刻之后脸色一垮,“哇”的一声就忽然在原地放声大哭了起来……

    庄氏一瞧,心顿时凉了半截。

    完了。

    捅大篓子……

    ……

    “公子,前面就到黎安了。”

    蒙蒙细雨中,身披蓑衣的俞叔骑马至马车窗旁,隔着帘子说道。

    他口中的公子,自然便是女扮男装的华常静了。

    “这么快——”华常静闻言撩开马车帘一角,欠着身子往外瞧去。

    前不远处,空旷而泥泞的道路前,出现了一面斑驳的古城墙。

    今日天色不妙,自一大早起便阴阴沉沉的,到晌午才堪堪落了些雨气,虽然雨势不大,但却十分缠/绵,眼下已近掌灯时分,还未有消停下来。

    昏暗的暮色中,黎安城的老城门前,左右各立着一位守卫,一个半耷拉着脑袋像是在打瞌睡,另一个弓着腰背,竟然是已近花甲之年的模样。

    或因天气的缘故,此时城门前后,并无半个出入的百姓或是商旅,在四周景象的烘托下,显得清凄而沧桑。

    俞叔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道:“十年前的黎安城,可不是这幅模样啊……那时小姐还很小,每回跟着老爷路过这黎安城,总会央求着要去狮子桥看花灯,吃糖葫芦儿。可近年来黎安城受征战波及,城中百姓生活的水深火热,原本热闹的狮子桥也早都面目全非,成为一方残垣了……”

    华常静闻言,眸中不禁也浮现出一抹追忆与沉重,却还是笑了说道:“我曾听孔先生和父亲说过——苦总有吃完的一日,大乱之后,即将到来的便是大定了。”

    “但愿吧……”

    百姓们已经不能也不堪再受这样的苦难了。

    “会的。”华常静满怀信心的扬唇一笑,是忽然想起了石青每每谈论到当下时局,便会熠熠生辉的眼睛,其中盛着至高无上的家国情怀,以及莫大的希望。

    去年在去往西陵的路上,她便是被这样一双眼睛被晃了心神,才稀里糊涂地决定就这样把自己的下半辈子都送了出去的吧?

    但每一想到她要嫁的是这样一个男人,心中有的,却只有引以为傲。

    华常静将车帘放下,马车轮在凹凸不平的沙石路上不知硌到了什么硬物,一个颠簸使得车厢有片刻的倾斜不稳。

    “咚!”

    一声脑袋与车壁相撞的脆响响起,原本在车中酣睡的江樱揉着脑袋转醒了过来。

    相比之下,窝在一角拿毯子连头脸都蒙住的阿菊,睡得简直不能再沉了,似乎哪怕前方的路再颠簸上十来倍,也不足以撼动她的睡态。

    “什么时辰了,还没醒吗……”

    江樱一张开眼睛,望向华常静,却是稀里糊涂的问了这么一句,令人摸不着头脑。

    华常静好笑地望着她说道:“我可早就醒了,我看还没醒的是你自个儿吧?”

    “我是说小黑……他醒没醒?”

    江樱掀开覆在身上的厚毛毯,一面直起身一面说道,“我方才做了个梦,梦见他醒过来了。”

    她口中的小黑,是前日里在长安巷中救回来的小男孩。

    因为不知道这孩子的名字,又必须得有个称呼,于是便就这么喊了。

    而这种画风明了的名字,无需多说,一听便知是拜谁所赐……

    华常静口气里的笑意越发明显了,玩笑道:“你倒是挂念的不行,睡个觉也不忘操心着他醒是没醒,待他醒了之后,若知道你这个萍水相逢的大姐姐这样待他,还不得感激得痛哭流涕,要以身家性命报答于你?”

    “我就是因为不善于操心旁人所以才这么操心的……总觉得身上压着个担子,不安心……”江樱低声喃喃了一句,也不管这拗口的话华常静听没听懂,自个儿起身便要往马车内厢去。

    早先出城之时,她和华常静乘坐的是普通的单厢马车,但多了这个孩子之后,为了方便,便换成了这个分为内外两厢的大马车。

    拉车的马匹也从一匹变成了两匹。

    “他若真醒了,我头一件事儿就得让付给我多一倍的草料钱,回头你可得记得提醒我。”华常静没个正经的说着。

    江樱还未彻底清醒过来,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已伸手推开了内厢房的门。

    “啊——”

    一声拖长了的“啊”字,传入了华常静的耳中。

    华常静探头去瞧,却见推开了一半的厢房门前,江樱正呆呆地立着,虽然只是个背影,但却也神奇的已经让人看到了她那一张满是呆滞之色的脸庞。

    竟然真的醒了……!

    她这梦,也太灵验了吧?

    江樱满脸讶然地望着坐在榻上,直直地看着她的男孩,一时莫名有些不知该“从何说起”……

    男孩也不开口,十分平静的模样。

    且纵观他穿戴整齐利索,就连身后的被子都已经折的整整齐齐,显然醒来并非一时半刻了。

    反观江樱,却显得不够淡定。

    “那日在长安巷里,你出手帮牛杂汤的老板解难,自己却莫名的晕了,是我将你救回来的。”

    这邀功似的话,是江樱思忖过后说出来的开场白。

    总要让他明白当下的情况,以免引起没有必要的误会。

    而且,她也完全没有救助陌生人的经验,实不知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更合适的开场白。

    华常静听到江樱此般开口不禁一愣,而后赶忙起身走了过来。

    男孩此时开了口。

    “我知道。”

    他十分平静,但也十分虚弱。

    “你知道啊……”江樱惊讶地看着他,喃喃了一句。

    男孩:“……”

    还好这么久以来,他多多少少也习惯她这幅蠢样了。

    “那你还觉得哪里不舒服?”江樱赶忙问道。

    “瞧把你急的跟什么似得……”华常静走过来,拍了拍江樱的肩膀,笑着看向小男孩,道:“你醒得真是时候,等待会儿咱们进了城,找个大夫好好给你瞧瞧。”

    并不多问他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男孩迎着她的目光微微点头,而后又在她放在江樱肩膀上的手上面停留了一下,最后垂首道了句:“多谢。”

    “小兄弟不必客气。”华常静不以为然地摆着手,笑道:“这两日来我们全当是顺路载了你一程罢——回头清算清算一路上的开销,你如数退还给我们就是了,如此算是两清,你也不必再谈谢字!”

    江樱略有些错愕地看向华常静。

354:暴露了

    方才听华常静说什么草料钱,她只当是玩笑话,可她眼下都跟这孩子说的这么明白了,显然不是在开什么玩笑了。

    身为风国首富之女,华常静从不是个小气的人。

    她们俩的确也不会短这点儿银子。

    况且,对方又只是一个孩子,本是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去计较的。

    但她却执意要如此清算。

    有了这个意识,江樱起初难免是有些错愕的,然而短暂的错愕之后,江樱见华常静冲她甩了一记眼神过来,当即却恍然了。

    虽然这样做或许会显得世态过于炎凉,人情淡薄,人与人之间失去了最起码的信任……

    但是萍水相逢出手相助,她出于人性的主观管了一桩闲事,从客观来说本就是不应当的。眼下,总不能让这桩闲事有机会再演变成麻烦事。

    江湖上的规矩,她还是略懂一二的,所以从一开始就抱着等他伤好,便分道扬镳的想法。

    但清算银子什么的……之前还真没想过。

    所谓的清算归还,自然不会是为了那点儿银子。

    只是撇清关系的一种方式罢了。

    她们并不需要这个身份不明的孩子来记她们的半点恩情。

    既如此,倒不如就依华常静所言那般,互不相欠,再不谈谢,全当彼此未曾有过交集。

    这样才是最周全的。

    江樱自我说服着,于是便没有看到男孩拿余光瞥了她一眼,随后道:“知道了。”

    这句“知道了”和方才那句“我知道”的口气,并无任何区分……

    从声音到神情,半点起伏都不曾有。

    “知道就好。”华常静十分欣慰地笑着,而后拉着江樱往后退了一步,对男孩说道:“那你先歇着吧,待到了城中寻到落脚处,我们便让人给你请郎中——”

    话罢,便将门给拉上了。

    至外间,华常静拉着江樱坐下,早已换就了一副谨慎认真的模样,对江樱耳语道:“这孩子绝不能多留,待到了城里,请罢郎中,不管结果好坏,咱们都不要再管了,不过萍水相逢,我们帮他到这里,已是全了一份做人的初衷了……”

    这孩子,确非一般的稚童可比。

    太过于冷静了。

    如果真是跟什么江湖组织有牵连,那么也绝对不是一般的江湖组织可以训练的出来的。

    再加上身上又有着如此怪异的伤势——据大夫说全身上下只一处刀伤,且早已结痂,但脉象呈现出来的却又是受了重伤之人才会有的虚弱,甚至紊乱。

    虽然这两日来,她已经让人再三确定了没有人在暗中跟踪她们,可这表面上的平静并不能代表一切。

    江樱听完华常静的话,隔着厢房的门往内间瞧了一眼,几番犹豫之下,终究还是点了头。

    实际上,她也只能帮到这里了。

    若这孩子身上的伤势当真已无药可医,她亦帮不上什么忙。

    若尚且有救治的希望,那自然是最好,但到那时,也自有他自己来安置自己了。

    就单单通过方才的两句对话,以及他……醒来就将被子叠好这种细节性的行为,便不难发现,这绝对是个可以自理的孩子。

    或者说,不该再拿他当做一个孩子来看待。

    内间的男孩哪里会知道,他被‘抛弃’的决定性因素,竟然是因为他醒来之后叠了一床被子……

    可见表现的太过勤快懂事,有时也并不是一件好事……

    ……

    然而事实却证明,江樱在内心深处的一番自我说服,并没有什么用处。

    她说服了自己不要再继续多管闲事,以及这孩子有能力照顾自己,实则不过是潜意识里,不想背负上‘道德沦丧’的枷锁。

    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但良心这种东西,却总会在必要的时而跳出来提醒。

    这一切归咎于,待他们一行人来到了黎安城中,请来看诊的大夫是这样说的——

    “这位小兄弟身上中的是西域的一种奇毒,虽然不是立即就会发作使人身亡的剧毒,毒发过程堪称缓慢,但一旦中得此毒,先是会全身剧痛,再蔓延至五脏六腑,最后待剧痛感遍布全身骨骼之时,便会致使瘫痪——而完全瘫痪之后不出数个时辰,便要咽气了。”俞叔也不知是打哪里请来的大夫,说话间的神态透着一股子江湖气。

    但若不是江湖人士,怕也断不出中的这到底是什么毒。

    早先在句郊县里的郎中,便只说是受了重伤,却不知伤在何处,一切要待人清醒过来之后再下定论。

    这话说的好像很严谨似得,但细细一琢磨,便会发现分明是掩饰自己没有任何头绪的幌子。

    闹了半天,原来是中毒了……

    听到这位大夫的描述,说是从皮肉疼到五脏六腑,再到骨骼里,江樱看向男孩的眼神不由复杂起来,却见他从始至终,眉头都没有动一下,脸上更看不到有丝毫畏惧之色。

    醒来之后,似乎也未喊过一声痛。

    “这小兄弟倒是能忍的很嘛,许多人只捱到疼至脏腑便举刀自我了断了,我瞧你这脸色……该是已经到骨头了吧?”年至不惑的大夫“啧啧”了一声,拉过男孩的手腕又诊了一诊,奇道:“哟,这毒可都被你逼出来两三分了?小小年纪,内功怎么如此深厚!来,跟我说说你是哪门哪派的?到时候我也好帮你找个同门,过来为你收尸——”

    男孩似无法忍受,不耐烦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不说就不说,火气还挺大!”大夫哈哈地笑起来。

    “老李,你就别逗这孩子了……”俞叔在一旁满脸的黑线,问道:“你且说这毒,你能解还是不能解?”

    “这毒又不是我制出来的,我焉知该如何来解?”大夫反问道,口气理所当然,仿佛俞叔问了一个异常肤浅的问题。

    “这……”饶是相识多年,俞叔还是很容易被此人‘非同凡响’的言行所折服。

    “那就是说不能解了?”华常静问道。

    “除了西域自制的解药之外,无药可解。”大夫已经开始着手收拾自己带来的药箱,弯着腰漫不经心的说道:“这毒配制起来倒是不难,我也能配得出来,也试用过,毒效无甚区别。但解药却过于复杂了,不是我所擅长的……”

    众人:“……”

    “哦对了。”大夫忽然停下了收拾药箱的动作,抬起头来说道:“靖安军营里倒是有一位擅制解药的大夫,去年金兴帮的帮主中了剧毒,解药就是他给配制出来的——当时黎安城正在打仗,他随军至此,我偶尔同他见过一面,得知他似乎是姓方,这个年轻人,在这方面可是天赋异禀的。”

    “呃……?”江樱一时有些凌乱。

    随军大夫?

    姓方……

    还是年轻人。

    这说的该不会是方昕远吧?

    江方昕远是经常会给他们写信的,上一回似乎也提过,他如今在靖安附近。

    可是……“靖安离此处似乎不近吧?”江樱不确定地问道。

    “哪里是不近啊!”大夫又开始继续收拾起了药箱,边道:“那可是远的很呐,往东去得有四五百里的路程——就是骑马过去,也赶不及将人请回来配制解药。”

    “那你还提他做什么!”俞叔有些恼了,他倒不是多关心这个孩子,只是觉得自己又被老李给耍了。

    大家都是有尊严好面子的人,又都上了年纪,还总这样有意思吗?

    “我就提一提他擅制解药而已,又没说让你们去请他过来解毒——还不让人说话了不成?”老李大夫也是仗着一张厚脸皮走南闯北的人物,丝毫不介意众人鄙夷的目光,挎起了自己的小药箱儿抬脚便往外走。

    “你们看着商量商量这孩子的后事吧,我还赶着回去吃晚饭,就不参与了。”

    门被从外面带上,留下江樱等人面面相觑。

    治不了了,这个结果,原先她们也是设想过的,却没料到,竟然会是这副情形。

    “公子,那我就先下去了。”

    俞叔一直都保持着旁观者的姿态,加上因为老李的缘故心情不太好,故而并不打算掺和这些事情。

    华常静看了江樱一眼,示意她跟上,适才也转身离开了客房。

    这个时候,还是什么都别说了为好。

    江樱领会到她的意思,也没忍心再去看男孩一眼,只在原处站了片刻,后也转了身,欲出房门。

    若她知道是这么个结果,当初必然是不会相救的。

    这种……眼睁睁看着一个还很稚小的生命,被宣告死亡,而她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自从前世她的弟弟离世之后,她最怕遇见的就是这样的情形。

    “你别走——”

    就在江樱即将要跨出门槛之际,忽听身后的男孩出声说道。

    江樱脚下一滞,却没敢立即回头。

    心里却已经思索开了。

    喊她干什么?

    交待遗愿吗?

    将他死后的骨灰交给他的家人之类的?

    或者该不是……还要她帮忙报仇吧?

    她虽然手有缚鸡之力,但势单力薄,更是从未涉足江湖恩怨啊……

    这孩子可真是难住她了。

    想到这里江樱愁得不行,已经开始琢磨着要怎样委婉含蓄地拒绝他请求报仇的想法了……

    虽然拒绝一个濒临死亡的孩子有些太不人道,但俗话说的好,凡事都要量力而行,同情心不能用在不恰当的地方。

    这时,男孩再次出声了。

    “江姑娘,劳烦你将房门关上。”他道。

    江樱“哦”了一声,抬手将面前的房门关好。

    此时,俨然已经打好拒绝的腹稿了……

    诶!

    等等……

    他刚刚喊自己什么?

    江姑娘?

    他如何得知她姓江的……

    江樱快速却仔细地想了想,自打从他醒来后的这短短一个时辰内,他接触到的人只有她和华常静,以及方才一面之缘的俞叔和老李大夫了。

    华常静一直喊的她阿樱,由于她和华常静在外以兄妹相称,故而俞叔在外人面前,会刨去她的姓氏单单喊她作姑娘,至于老李大夫,则是根本不认识她。

    她也并未做过什么自我介绍?

    所以,这孩子是怎么知道自己姓江的?

    江樱豁然转过了身来,目光惊异却警惕地看着被安置在牀上的男孩。

    “请江姑娘帮我一个忙。”

    男孩似未发觉江樱的警惕一般,径直出声说道。

    江樱果断摇头。

    男孩:“……”

    “你怎么知道我姓江?”江樱对此显得耿耿于怀。

    “听主子说的。”

    “……”江樱心中的警惕越发深重起来,继而问道:“你主子是谁?”

    “主子没说过我可以暴露他的身份。”

    接着不及江樱再开口,便抢在了前头说道:“你跟那位公子在马车里的话我都听到了,但你不能抛下我,我是因为你才中的毒。”

    “你是踹汤锅昏倒的,我就扶了你一把!”江樱声明道。

    这摆明了就是古代幼童版碰瓷儿?

    这都什么玩意儿!

    “我是为了救你。”男孩重申道,‘碰瓷儿’的态度很坚定。

    “……”大脑有些混乱,江樱决定先将这个问题放在一旁,先捡重要的问,故而做了个停下的手势,接着问道:“那你家主子认识我?”

    男孩微有些惊愕地看着她,讶异于她的大脑构造。

    江樱豁然反应了过来。

    呸!

    都说她姓江是他家主子告诉的了,那显然是认识的啊!

    “那照这么说的话,你接近我,又让我救你,绝非偶然了?”江樱换了个问题。

    男孩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这个应该是可以承认的。

    “你一直跟着我?”

    “嗯。”

    这个应当也可以承认。

    “有什么目的?”

    “保护你。”

    这个干脆也承认了吧。

    “……啊?”

    这个回答在江樱的意料之外,惊的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要保护我?”

    “主子的命令。”

    “你家主子到底是谁?”

    “主子没说过我可以暴露他的身份。”

    得,又绕回来了。

    江樱两只乌溜溜的眼珠子来回动了一动,忽然露了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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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谢谢热恋妹几的平安符~!~

355:只懂杀/人

    男孩瞅了她一眼,并不‘上当’。

    她这么蠢,怎么可能猜的出来。

    想诓他。

    他可不笨。

    不料却听江樱笑着问道:“你家主子……是不是姓晋?”

    男孩眼神一变,愕然地望向她。

    “是不是蓝眼睛啊?”江樱又问。

    男孩的表情当即就垮下来了。

    完了,还是暴露了……

    怎么会呢?

    依他这些日子来的了解,这分明是个很笨的姑娘啊。

    她不应该猜的出来的啊。

    但主子如果要怪罪的话,应当也怪不到他的头上来……,他真的没有说出主子的姓名,是她自己独立猜出来的。

    可问题是……主子会信吗?

    毕竟依照这位姑娘的平时表现出来的智商来看,猜出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只擅长杀人,不擅长玩弄心计,亦未与人有过过多交集的男孩,并不知道自家主子为什么要让他保护江樱,更觉察不出二人之间的关系,只知道主人的吩咐要照做,故而男女之间叫做‘心有灵犀’这种神奇的感应,也是无从了解的了……

    这孩子仍在纠结于江樱的智商问题,怕自己受到‘连累’,江樱却已从他的表情中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真是晋大哥啊……!

    哈哈。

    原来晋大哥一直让人在暗中保护她。

    咳咳,虽然她方才,也是揣着点儿不算证据的证据来瞎胡蒙的。

    她的证据便是:会暗下找人保护她,却又不会刻意让她知道的这种行为作风,与之最贴切的人选便是晋大哥了。

    虽然贴切,但这也并不能完全排除其他人的‘嫌疑’。

    没准儿是先生不放心她一个人出远门,又因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就没对她说起过呢?

    或是梁叔,或是春风……这都是有可能的。

    可眼下这孩子的表情,俨然已经说明一切了。

    唉,孩子就是孩子,心思全写在脸上了……半点儿都藏不住。

    男孩似有所感地看向她,领会到她眼神中的意思,微微撇了撇线条利落的唇角,满脸的不屑,仿佛是在说‘你又能好得到哪里去’。

    ——毕竟江樱这货在得到确切的肯定之后,开心的脸都笑成一朵花儿了。

    男孩既是不屑,又是不理解。

    这些所谓的正常人,在他眼中却才是十足的不正常。

    在他这儿,正常的只有晋公和晋起两个人。

    大家都喜欢终日冷着一张脸,冷静又冷血,做事果决,目的性强,以及身上的‘人性化’特征表现的极度不明显……这些是专属于他们这类人的共同点。

    真是不知道,主子怎么会同这么‘麻烦’的人搅在一起。

    “喂,你那是什么眼神?”江樱见他不愿再多看自己一眼的表情,十分的不理解。

    这孩子真叫一个高冷。

    江樱料定他也不会回答她这个连自己都认定为没有意义的问题,于是很快将话题转回了正常的轨道上,“你方才说你是因为保护我才受的伤,是怎么一回事?对方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对你下这样的毒手?”

    她一口气抛出了好几个问题,然而却还觉得不够,继而往床前走了几步,欠身放低了声音一脸紧张地接着问道:“可是有人在追杀我?”

    她竟然连半点危险都不曾感觉到!

    若不是这个孩子,这种剧毒……是不是就落在她的身上了?

    想到此处,江樱兀自打了个寒噤。

    男孩:“……”

    方才还笑开了花儿的人,一眨眼却靠着自己提出来的几个问题忽然变成了这幅噤若寒蝉、受到了极大惊吓的模样,这巨大的反差,让涉世未深的孩子有些不大能接受。

    他见过的人本就不多,更别说像江樱这种……精神稳定情况全靠自己脑补的类型了。

    “是不是?”

    见男孩不回答,江樱继续追问道。

    这可不是连可以忽略的小事。

    她虽然心宽,但向来惜命,与生命安危息息相关的事情,焉能马虎得了?

    “不知道是不是要追杀你,总之来者不善。上次离开之后,便不曾再来过了。”男孩总算勉强接受了江樱的善变,开了口答道。

    江樱听了又问道:“那你可知他们是什么人吗?”

    “武功路数寻常,当时是夜里,也没看清他们的脸。”

    没看清?

    是真的没看清,还是不愿意跟她如实道出?

    “……那他们是如何伤到你的?”江樱大有不问到底不罢休的架势。

    男孩说到此处脸色不自在了一下,方道:“是我一时不查。”

    江樱张了张嘴巴。

    这不是说废话吗……

    谁受伤不是因为一时不查?

    说了半天,竟是连对方的身份、对方的目的、以及对方的态度,半点都没能弄明白。

    江樱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再度开口却是问了句题外话:“小黑,你是晋大哥身边最得力的人吗?”

    “当然是。”孩子答的十分自信。

    不对,她刚刚喊他什么?

    孩子尚且没能反应过来,就听江樱讶然道:“那你……怎么还能什么都不知道?”

    好歹也交过手了,毒也中了,却什么都没瞧出来,这对于一个资深得力暗卫来讲,真的正常吗?

    或者说,这真的说得过去吗?

    “我可不是打探消息的暗卫。”男孩一脸坦然地说道:“我不懂去看人,也不懂分析对方来路。”

    向来认为这些隐藏在黑暗中的侍卫是全能的存在的江樱觉得自己的三观被刷新,忍不住问道:“那你懂什么?”

    “我只懂杀人。”

    包括这次被晋起派来保护江樱这种类型的事情,他还是头一次接触。

    往前都是接到直接的指令,手起刀落,利索地完成。

    向这种费心,又‘拖泥带水’的任务,实在让人头痛。

    男孩的口气十分冷静,仿佛真的只是在说明自己唯一擅长的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可落在江樱耳中,却让她止不住打了个寒噤。

    只懂杀人?

    这就是他这么高冷的原因吗?

    接着,又听男孩讲道:“而且,我不叫小黑——”

    说话时,嘴角都忍不住抽了一下。

    小黑是什么东西?

    她为什么要给他取这么难听又奇怪的名字?

    “那你叫什么?”江樱顺势问下去,神色却还在因为这孩子那句‘我只懂杀人’,而有些惶惶。

    “知道我名字的,只有主人和死人。”

    江樱听罢忍不住打了个幅度更大的寒噤。

    这孩子小小年纪,怎么一开口就这么吓人?

    浑身上下简直是充满了霸道杀手在江湖的既视感!

    “那我还是喊你小黑吧……”江樱喃喃着说道,并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这幅模样,看起来有点怂。

    “……我不叫小黑。”男孩再次重申道。

    “那我喊你什么?”

    “什么都不喊。”

    “这怎么行?总要有个称呼的吧?”

    “……总之我不叫小黑。”

    “那……小白小蓝小黄这些呢?”

    “不可以……”

    “那你自己选一个吧。”

    “我不选……”

    这孩子真难伺候……江樱扶额叹气。

    ***

    “掌柜的,快开门!”

    “里头还有没有活人了?开门!”

    约是子时左右,黎安城中第一家客栈的店门被人拍的砰砰作响,伴随着的是汉子粗犷的喊声,虽操着一口京话,但却怎么听怎么透着一股外地口音,若细辨,却又让人辨不出究竟是哪一块儿的口音。

    卧在柜台后藤椅上睡得正香的伙计陡然被惊醒过来,只听得门闩都被这伙人拍的哐哐作响,摇摇欲坠,加之又是被惊醒过来的,心中自是不悦的想要骂娘,可心知近年来十分不太平的黎安城什么蛇龙混杂的过路人都有,对方气势又这么足,显然不是好惹之辈,故而只能秉承着和气生财的生意之道,披起棉衣小跑着去开门。

    外头的雨不知从何时起竟是更大了些,门一打开,顿觉雨声喧嚣。

    而门外立着的一群身形高大的人,个个都披着宽大的黑色披风,头上顶着斗笠,隐隐只能看到下半张脸的大致轮廓,人穿的衣裳是黑色,夜色又暗,具体也辨不清有多少人,但至少也有二十号人。

    “诸,诸位客官可是要投宿?”

    伙计呆在这客栈里也有四五年的光景了,自认什么人都瞧见过,可却还未见着过如此整肃的队伍,哪怕是较之去年从皇城里过来办案,途径此处的乌甲军也不遑多让……甚至在气势上,还要更胜一筹,更令人觉得胆战心惊一些!

    “准备一间上房!热些好酒好菜!”

    为首的是个高个子男人,因戴着斗笠的缘故只能看到半张络腮胡的四方脸,听声音年纪应在三十岁往上。

    “是,是……”

    伙计忙不迭的应下来,末了又忽然问道:“这位大爷是说……只要一间房吗?”

    怕是自己听错了,到时办砸了差事要挨削。

    然而却听那男人不耐烦地说道:“就一间上房!兄弟们守在外头给你看门儿还不乐意?”

    “得嘞……”

    伙计弱弱地应下来,忙地转身去堂中掌灯。

    面上不敢有丝毫违悖,心里却早已经埋怨开了。

    这一群阎王爷是打哪儿来的啊,大半夜的扰人清静……别说厨子早就回去了,他得自己亲自动手伺候这群大爷,一整夜是落不着睡了,就单说楼里的客人们,怕是也要被惊醒过来,估计待会儿他得挨好一阵骂,还需逐个地去哈腰赔礼道歉。

    伙计恹恹地打了个哈欠,揣着袖子往厨房去了。

    而一群人在大堂落了座之后,先前为首的络腮胡男人却来到了头顶幂篱,身形较众人相比显得矮弱一些的少年身旁,唤了一声之后,方恭谨地说道:“您先去楼上歇着,饭菜让人直接送去房间,外面有属下们守着。”

    少年“嗯”了一声,声线却有些缺乏阳刚之气,抬脚走了两步,却又忽然顿住,转回头去隔着幂篱上垂下来的黑纱网看着络腮胡男人,问道:“咱们应当,没有露馅儿吧?”

    络腮胡男人闻言立即笑了,和蔼地道:“这点请您放心。”

    “哦,那就好……”

    少年人得了肯定的回答之后,复又抬脚朝着楼上客房走去。

    络腮胡男人目送着少年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这才寻了自己的位置坐下来,搓了搓手,一咧牙道:“这都几月了,还他娘的这么冷!”

    ……

    夜里,江樱被一阵响亮的雷声惊醒了过来。

    按理来说,虽然她不曾承认、但事实却是睡的极死极沉的她,在正常情况之下,是不会被这区区几个响雷妨碍到睡眠状态的。

    她之所以忽然惊醒过来,应当是因为她方才发的那个噩梦。

    她做了个极可怕的梦。

    她梦见,隔壁房间里的小黑,忽然冲到她的房中,举着匕首要砍了她,原因竟是她无意间得知了他真实的名字……

    梦中独有的恐惧感还未完全被驱散,江樱却被这荒唐的情节逗笑了。

    在梦中往往没有逻辑的存在,一旦清醒过来,便会因这些压根儿说不通的情节而感到万分荒诞。

    江樱长吐了一口气,见窗外还是黑漆漆的颜色,便重新闭上眼睛,打算继续睡觉。

    然而这时,却听得一声极轻微的开门声响起。

    这声音极轻,若非是她刚做完一场噩梦,神经属于紧绷的状态,根本无法听到。

    但她此刻清晰的听到了。

    这声音,是从隔壁房间传来的。

    就是小黑所在的房间!

    大半夜的,他身上还带着毒,据说每动一下就会疼的冒冷汗……他开门要去哪里?

    该不是……!

    下意识的,江樱立即想到了房间做过的那个噩梦。

    可只一瞬间,却又否定了。

    小黑虽然面冷,但好歹也背负着‘保护她’的使命,俗话说的好虎毒不食子,兔子不吃窝边草,他再如何也不会伤害她的。

    呃,这接连两个比喻似乎都不太恰当……

    “嘭!”

    江樱正胡思乱想间,却忽然听得一声闷响。

    江樱一个激灵爬坐起来,却在此时忽然发现,床外侧空空如也,原本应当睡在这里的华常静不知去了哪里。

    而外面,已经躁动起来。

    开门声、警惕的喝问声、以及亮起的灯火光。

    糟了,小黑!

356:怎么是你!

    江樱忙从牀上跳下来,穿好外衣,随意拢了拢头发便往门外走。

    她住的这一排房间,房门正对着二楼长廊的围栏,廊道不算宽,最多只可容两个人并肩行走,而她踏出去之后才忽然发现,这条本不宽敞的廊道上,此刻竟站满了头戴斗笠的黑衣人。

    忽然闯入光线明亮之处,使得江樱不由自主地侧开脸眯起了眼睛。

    她推门的动作很急,有几位黑衣人投来了注视的目光,然而在看清对方是个小姑娘的模样,便立即收回了视线,只当是被惊醒的普通房客,并未放在眼里。

    他们此刻全部的注意力,都在与江樱相邻的右侧的客房前——那个横卧在门前的男童身上。

    男童一身束袖长袍,此刻紧闭着眼睛,像是昏死了过去,而半蹲在他身侧,伸手探其鼻息的黑衣男子却向一侧的络腮胡男子投去了惊异的目光。

    络腮胡男人见状一皱眉,走上前两步。

    二人耳语了一番过后,络腮胡男人的脸色当即变了。

    这男孩身上竟……

    早知道这孩子能在他们毫无所查的情况下接近主人的房间,定非寻常孩童!

    若非是他体力不支忽然昏迷了过去,只怕主人就要遭受不测了!

    “带到后院柴房!待我与主人细禀之后,再亲自去审问他!”络腮胡男人大手一挥,下了命令。

    其余几个房间被吵醒的客人,本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然而此时见一行人要将这昏迷的孩子拖走,还说什么审问,皆是觉得未免有些太过大题小做了——一群魁梧不凡的汉子,同一个体弱昏迷的孩子有甚么好计较的?

    心中不平归不平,但却无人敢出声阻拦。

    这群人看着就不是好惹的,他们又不傻。

    大半夜的被吵醒好几回都只能认了,半点意见都不敢提,更何况是出面管这种闲事了……

    于是乎,大家很默契地相继关上了房门。

    可刚关上还没来得及去闩呢,就又听到外头的情势忽然发生了变化——

    “带下去!”

    “等一等!”

    谁出声阻拦了?

    听声音,像是个小姑娘。

    众人多是被激发出了极大的好奇心来,可门才刚关上,若再忽然打开,未免显得八卦的过分,万一惹了这群人的注意,未免实在不妙,于是大家又都相当默契地只将门微微往后拉了拉,借着一道门缝儿瞪着一双双眼睛往外瞧……

    “小娃娃可莫要多管闲事。”络腮胡男人闻言转头望去,见江樱是隔壁房的,年纪又小,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跟他家闺女像的很,于是便又鬼使神差地加了一句:“关上门睡觉去吧!”

    一干扈从们面面相觑了一下。

    依照统领的性格,这时候不是该说一句“看什么看!老子的闲事你也敢管?滚远些!”才对吗?

    哦。

    想必是又犯病了。

    他家统领一旦见到跟自家女儿年纪相仿,且长相类似的小姑娘,整个人的画风就会产生突变——险些都要将这个给忘了……

    听到那句带着一丝丝包容意味的‘关上门睡觉去吧’,江樱也是懵了一下,看着这位戴着斗笠遮住半张脸却仍给人一种极为粗悍感觉的大叔,她壮起了胆子说道:“这孩子并无恶意,想必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还请诸位……手下留情,不要与我们一般计较。”

    听她用上了‘我们’俩字儿,络腮胡男人即刻皱了眉,问道:“这么说来,你同他是一伙的了?”

    “是是。”江樱忙地点头,却又忽然发现‘一伙’这个单位,似乎有些歧义……

    “没有恶意?这可不是普通的孩子——他身怀武功,深夜悄无声息的接近我家主子的房间,摆明了是图谋不轨!”络腮胡大叔嗓门儿很大,这一点,光是在气势上江樱已经输了。

    可她比的从来都不是气势,而是脸皮厚,说谎不脸红:“这孩子是会些武功不假,但也只是防身之用,且他自幼就有梦游的习惯,您瞧瞧……这不又就地昏睡过去了吗?”

    江樱说这番话的时候面上看似平静,实则手心都要冒冷汗了。

    她尽量让自己的神态看起来真实一些。

    但是不得不吐槽的是,她竟然要反过来去保护原本保护她的暗卫,她这一天天的生活经历,过的也是真是够‘醉生梦死’的。

    这孩子也真是的,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出来瞎跑个什么劲儿?

    这下好了,让她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跟这么一大群杀伐气极重的男人对峙,万一再将她给拖下了水,两个人一同倒了霉,这叫什么事儿?

    江樱这句不着边际的埋怨刚在心里落音,却发现,这世上真的是存在许多的万一。

    因为,她是真的被拖下水了……

    “一起带到柴房里去!”络腮胡男人打量了江樱一番过后,似乎根本不信她那所谓梦游的解释,当即果断下了令。

    “大叔!先等一等!”

    江樱后退一步,大声道。

    “带走!”络腮胡男人却不吃她这一套缓兵之计,扬手道。

    江樱欲哭无泪——特么的这根本不按正常的剧情走向来发展啊!

    正想着要不要抬出一个虚无飘渺的身份先来震慑住这伙人,免得真被丢进了柴房里情形无法控制,却忽然听得隔壁房中传来了一道不耐烦的声音,却像是刻意压低了声线在说话:“吵吵嚷嚷的,还没收拾干净?”

    说话间,房门被从里面推开了来。

    倚在门缝后往外瞧的房客们听得动静更是瞪大了眼睛,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是都想瞧一瞧带着这么一群气势汹汹的手下出门的,究竟是哪一路神佛。

    “……公,公子。”络腮胡男人不知为何语塞了一下,后方上前说道:“是属下办事不力,扰到公子歇息了,公子放心,此事自有属下来解决,公子不妨回房继续歇息,待属下将事态了解清楚之后,明日一早再来禀于公子。”

    那被他唤作公子的年轻人却不听,抬脚跨出了门槛。

    众人这才瞧清这位公子是何模样。

    谁料这大半夜的,此人竟是戴着幂篱,将一张脸严严实实地挡在了黑纱后面,这脸是圆是扁都看不大清楚。

    只能瞧见大致的身形,并不似这群手下一般魁梧,却也谈不上弱不禁风。

    这群人到底是何来历,从主子到手下个个都这么神秘……

    料想这位公子之所以现在才开门现身,方才应当就是在里头整理形容呢吧?

    众人暗自揣度着。

    “究竟是什么怎么回事?”

    头戴幂篱的年轻人行至廊下,先是低头瞧了瞧被一名手下提了起来的男孩儿,只见其脸色惨白,双眸紧闭,乍地一看是死是活都分辨不出。

    “回公子……”

    络腮胡男人见他执意要现在问,便也不好违悖,如实地将自己所见与推测说给了自家主子听。

    说到后面顿了一顿,望了望四周,和诸个房间里‘没关紧’的房门,到嘴边的话便又咽了回去,而是给自家主子投去了一个复杂的眼神,并着微一摇头。

    而他这番饶有深意的动作,却并未被年轻人接收到哪怕半分。

    因为他家主子此刻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了前方约五步远处的那个小姑娘、也就是江樱的身上。

    主子您这是怎么了?

    络腮胡男人顺其目光望过去,却见那位小姑娘也同样在盯着自家的主子瞧,眼睛一眨也不眨的那一种。

    络腮胡男人见这一幕,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涌现处出了一种极其不妙的感觉来……

    而紧接着,他心中的这种预感,便被证实了。

    只见那位小姑娘忽然往前走了两步,怔怔地、却十分大声地道:“怎么是你……!”

    认识?!

    络腮胡男人眼皮一阵狂跳。

    那一干‘门缝偷窥客’们也惊愕的不行。

    “你怎么会在这里!”江樱无法平息内心的错愕感。

    可下一刻,手腕却忽地被人攥住,脚下不受控制地一阵踉跄,便被这位罩着幂篱的‘公子’,给拉进了房间里去。

    “嘭!”

    房门立刻被甩上。

    留下一众手下和络腮胡男人在廊下不知所措。

    “嘘!”

    房中,年轻人对江樱竖起一根食指在唇上,做出噤声的动作,示意她不要声张。

    江樱立即听从地矮了矮身子,只是眼睛依旧瞪的极圆,压低了的声音亦是震惊与茫然的混合体,“你不是去了西北吗?怎么会在黎安城……还有,你为什么打扮成这幅模样?还跟做贼似得?”

    “你才做贼呢……”对方小声地嘟囔了一句,抬手便扯下了头顶的幂篱。

    是一张轮廓感分明,眼窝凹陷,瞳孔湛蓝,异域风情十分浓郁的女子脸庞。

    没错,这是冬珠。

    “那你为什么要隐藏身份,还扮成男子?”江樱不解地问。

    为了方便赶路?

    然而这位公主向来都不是个会低调做事的人。

    连风国女子坐轿出门都时常要嘲讽上一句的人,试问怎么容忍得了自己头上顶着个幂篱,把整张脸都遮住这种‘不利落’的行为?

    江樱还记得冬珠曾跟她说过,在她们西陵,压根儿就不存在幂篱、面纱等这种奇怪的装饰品,她起初来到风国瞧见女子们戴着这种东西出门,还以为她们是得了麻风病,不宜见人……故而她但凡见到遮面的女子,势必都是要绕道而行的。

    当时还时常跟晋起嘀咕“你们这里的人怎么如此没有分寸,得了这样的病还出门,就不怕过给他人吗”诸如此类的看不惯……

    而刚巧晋起又向来不拥有为人解惑的热情,故而冬珠就这么一直误解了下去,直到来到晋国公府才知道这些东西的真正作用……

    得知真相后的冬珠,再见到有人顶着类似的东西出门,势必是要翻上一对白眼的。

    矫情……

    “我自有我的原因!”冬珠看起来并没有意思要当场跟江樱说明一切的意思,因为现在的她,是极为气愤的。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她反过来质问江樱。

    江樱一时没多想,脱口如实相告。

    “什么?”冬珠气得脸都红了,脚下拉开了与江樱之间的距离,愤懑地道:“我之前苦苦哀求你跟我去西北,你死活不肯答应,现在倒好,我前脚一走,你后脚就答应别人跟别人一块儿了!”

    她这极度委屈的神色甚至让江樱一度觉得自己是个背着媳妇胡乱勾搭的渣男……

    “你是要去筠州……我们只是要去……”

    去哪儿来着?

    她倒没详细地问过华常静,只知道那个地方好吃的东西特别多。

    于是道:“我们只是四处的逛一逛。”

    “我……”冬珠看样子是不愿意买账的,脸上的委屈之色反而更甚了一些,只是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暗下拼命地将怒气压制住,并没有对江樱爆发出来,只闷闷地道了句:“说到底,还是我的份量不够,你觉得咱们的关系没那么好——所以你才选了别人。”

    而这幅‘隐忍’的情形落在江樱眼中,不免让人感动。

    “这件事情我的确也有不对的地方。”她很受用地放软了态度,并解释道:“但出门的计划是在你走之后才决定的,并不是刻意瞒你,也不存在选择和比较的问题。”

    是想到了那日冬珠最后一次去清波馆找她的时候,那种落寞而失望的神色。

    当时是多少有些愧疚在里面的。

    呃,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冬珠的忽然出现,可以说是解了她一个燃眉之急。

    人在面对对自己有帮助的人和物上面,

    “真的?”冬珠看向江樱问道,在得了江樱的点头之后,神色果然缓和了许多。

    “那外头又是怎么回事?”冬珠倒也算顾全大局,并未再继续在这件事情上多做纠/缠,而是伸手指向门外的方向,朝江樱问道:“那个孩子,你认得?”

    “对……不过此事应当只是一场误会。但眼下,我有件事情想要麻烦你。”

    冬珠也习惯了她的有话直说,也不去计较才一见面就要她来帮什么忙,只问道:“什么事情?”

    “听说你们西陵,有一种叫做‘去筋散’的毒药?”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冬珠脸色巨变。

    江樱看向房外。

    ************

    PS:再谢热恋妹纸的平安符。

357:明明可以靠关系

    这一夜,似乎是注定了无法入眠。

    一间上房中,江樱与冬珠相邻坐在桌前,桌上罩着灯纱的油灯火苗轻颤。

    半开的窗外,天色已经显现出黎明前的浅灰交织着淡蓝的颜色,雨也已经完全停了。

    而江樱的心情却不似这转晴的天气,她鲜少的板着一张脸,沉的似乎都能拧出半盆水来。

    而冬珠则一改素日里高高在上的姿态,脖子微微缩着,耷拉着脑袋不敢吭气儿,偶尔偷偷地抬起头瞧江樱一眼,却又飞快地垂下。

    活像是个……犯了错儿的小媳妇。

    这副情景,可谓是完全颠倒了二人在平日里的形象作风。

    而在半个时辰之前,江樱还是很高兴的。

    小黑的毒解了。

    是冬珠拿出来的解药。

    这无疑是件好事,冬珠算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

    ……

    昨晚她与小黑谈论完名字的问题之后,小黑便对她说起了他身上所中的奇毒——出乎她意料的,这孩子对这毒的来历和毒性,竟然要比那位老李大夫了解的还要透彻。

    接受完江樱的眼神膜拜之后,小黑才说起了他想要江樱帮忙一说,指得是什么。

    他想让江樱帮他写两封信。

    一封给应王子,也就是她哥哥,向他求取解药。

    江樱当时听完这句话,内心是震惊的。

    她哥哥怎么会有这种解药?难道这毒是她哥哥下的不成?

    对不起,她的联想能力向来比较直截了当……

    而就在江樱开始怀疑人生观的时候,却听小黑说,这种名叫去筋散的奇毒和解药,在西陵皇室中,几乎每个人都会随身携带,大约是为了自卫。

    说白了,这毒的起源就是西陵皇室,这是他们家传的东西,只是‘好东西’嘛,总是会被人模仿的,于是一来二去的,去筋散这种毒,便在整个西域逐渐地传开了……但若论毒性,最‘正宗’的一家,自然还是要数西陵皇家出品的。

    江樱弄明白之后,自然答应下来,当即与华常静说明了情况,动用了华家商行里的信鸽,传了信去筠州。

    而让江樱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小黑却是有些羞愧和自我嫌弃的。

    毕竟他是一名杀手,且还是一名极出色的杀手,因为自己的不慎中了这个毒,折了半条命进去,眼见就要不行了,却因为想要活下去的欲念而厚着脸皮让自己的‘任务目标’来帮自己找解药,这实在是太没有尊严了。

    但自我嫌弃归自我嫌弃,活下去,才是他的目的。

    因为从很多年前开始,他除了杀人之外,唯一学到的便是活下去,不折手段的活下去。

    不到最后咽气的那一刻,他都绝对不会放弃求生的意念。

    这种精神令江樱甚为叹服,问他第二封信要写给谁,岂料这孩子却道:“写给主人,与他谢罪。若我死了,便代我交给他。”

    合着第二封竟然是遗书啊……

    江樱的心情十分复杂。

    这孩子虽说是奉命前来保护她的,自有自己的责任在,但不管是客观还是主观上,都无法否认,他是因为要救自己才会中此奇毒——她不知道且罢了,可既然知道了,若是这孩子真的因此丢了性命,日后她定也会良心难安。

    她是一个现代人,生命平等的概念是刻进骨子里的。

    所以那一刻江樱决定,无论如何,她必要尽力挽救这条性命。

    给江浪的信已经传了出去,但信鸽再快,也抵不过筠州离此地千里之遥的距离。就算江浪身上真的带有解药,派人日夜兼程的赶送而来,然而西地道路崎岖难行,再加上如今诸城城门关卡查管又严,一路过来哪怕是马不停蹄,却少说也得四五日之久。

    而据小黑自己对自己的身体状况的了解来看,他余下能捱过去的日子,能有两日便相当艰难了……

    这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孩子,他说的话,江樱没办法不信。

    权衡之下,只得拜托俞叔再去请了一趟老李大夫,问一问他有没有拖延一二的法子。

    或许一两日的差别,便能留得住一条生命。

    老李大夫却不赞同,听她说有法子弄的到解药却也只是不屑的一笑,这毒药好找,解药却难配的很,就算是给你列出个解药药方来,但单单是要在短短几日内找齐药材,都可称是痴人说梦。

    但再不屑,却也敌不过小姑娘的请求。

    最后,老李大夫丢下了一枚黑不溜秋的药丸,摇头兴叹了一阵,便甩甩袖子走人了。

    小黑服下药丸之后,当即疼的冒了冷汗,几度险些昏厥。

    江樱吓的不行,俞叔却只道是正常的药效反应。

    江樱仍旧担心,这种担心,一直延续到她睡着之前……

    可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又被那样一个荒诞的噩梦惊醒过来,这还不算完,紧接着又毫无防备的险些被人拖去柴房。

    好在是熟人。

    虽然整件事情,并不是误会——事情的起源源于小黑这个在剧痛中仍然能清晰地觉察到四周任何动静的孩子,也不知从何判断出了来人是西陵公主,故而欲深夜入房盗药,岂料太过自信,还没来得及接近房间便昏倒在了廊上。

    而因冬珠的侍卫探出了他身中去筋散,存了疑心,故而络腮胡男人才会坚持要将小黑与江樱二人拖去柴房审问……

    客观来说,整件事情的错处是在江樱他们这一方。

    可这并起不到什么作用,因为再如何不对,却也耐不过人家跟自家公主关系好啊……

    公主都不生气,他们做下人的还有什么话说?

    但络腮胡大叔还是不大高兴,将解药塞进小黑口中,便将人丢回了房里。

    臭小子,真是好大的胆量,连他家公主的房间也敢闯!

    明明可以靠关系,还非得玩儿这一套,真是欠收拾!

    殊不知,无辜的小黑当真是对江樱与冬珠的关系一无所知才会出此下策的……

    但不管过程如何,好在小黑身上的毒已经解了,虽然仍在昏睡当中,但据说十二个时辰之后便会生龙活虎的醒来。

    因夜里雨水增大,起身离开房间带着商队里的随从去后院收拾货物的华常静回来之后,一切都已经落定,华姑娘对于这离开的一炷香内所错过的这么多事情,表示有些遗憾,但更多的却也是大松一口气。

    起初态度冷漠,是因为这孩子毫不相干,但既知道了是晋起派来的人,那说来也算是半个自己人了,态度自然不同。

    “趁着离天亮还有会儿时辰……”当时的江樱是这样说的:“赶紧回房再睡一会儿吧。”

    “你能睡得着?”冬珠表示怀疑。

    这一夜之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回去躺床上跟读戏本子似得,东想想西想想的,哪里能静下心来睡得着?

    她常常就是这样的。

    “公主低估阿樱了。”华常静笑着拍了拍江樱的肩膀,很是‘欣赏’地说道:“要让阿樱睡不着,那怕是得再多加上百儿八十件大事才能成。”

    冬珠与华常静有过一面之缘,认出了男装下的她,故也并不惊讶她与江樱的亲昵,只是眼神莫名反复了一阵,似在做着什么艰难的决定。

    片刻之后猛一咬牙,忽然转了身道:“也好,都各自回去睡觉去罢……我也要睡了!”

    语毕,便大步走向牀边,外衣也不脱,就往牀上重重一倒,闭上了眼睛说道:“你们回去吧,将门给我关好。”

    彼时的口气,已经复杂的难以用言语形容了。

    有逃避,有庆幸,有紧张,却还有些恨铁不成钢……

    江樱与华常静凌乱地看着这一幕,是猜不到这短短的时间内,这位公主的心路历程究竟是怎样的,竟可以让其言行完美地呈现出了一个精神失常之人才会有的状态。

    “都回去吧!”

    冬珠一翻身,将脸埋进了被子里,瓮声瓮气地道。

    江樱与华常静最后对视了一眼之后,俱是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

    事情得以圆满解决,江樱本以为这所剩不多、即将要被黎明吞噬的下半夜,终于可以在平静和安心中度过。

    却不料惊涛骇浪,一波未平一波竟又再起。

    而整件事情的发生,若是从头说起的话,竟是同她不受控制的食欲有关!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她与华常静双双回到房间之后,她忽然无奈地发现,肚子饿了。

    这个时辰,有这种状态,是很不应当的。

    但洪水来了,只能泄不能堵的道理,她向来是信奉的。

    “来来回回这么一阵折腾,胃里头空落落的,不大舒服……”江樱选了一种较为委婉的方式来说明情况,是为了防止遭到华常静太过直接的嘲笑。

    可不料华常静低下头揉了揉肚子,道:“我也是。”

    接着不及接受江樱的错愕,便又补充解释道:“在后院帮着他们搭把手,搬了两箱货,昨晚上也没吃太饱。”

    四目相对,彼时再无任何秘密可言……

    又从对方含有煽动之意的眼神中,互相得到了鼓励的二人,决定去厨房走一遭。

    二人蹑手蹑脚地下了楼。

    呃,这倒不是说偷偷摸摸的,毕竟身边带着个江樱,自打从上路以来,华常静已经养成了每到一家客栈便给掌柜的丢一锭银子的习惯——没别的吩咐,单单只是要求客栈里的厨房在闲暇的时候,可供江樱自由使用。

    一路上,江樱是没少开小灶。

    这也是她能同商队里的人关系相处的如此融洽顺利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撇开这些题外话不谈,二人此刻之所以这么小心,完全是出于道德层次的考虑:这么一番动静折腾下来,想必其余的房客们应是已经普遍地感到疲惫了,做人要有素质,在满足自己的同时,最好也不要打搅到别人。

    然而,这似乎只是华常静一人的想法。

    “这么大半夜的,咱们还单独去开小灶弄吃的,若是叫俞叔他们知道了,定是要不高兴的——华姐姐,咱们还是尽量不要声张的好。”江樱小心翼翼地说道。

    华常静:“……”

    二人一路极尽小心地来到了后厨房,动作小心的程度,完全符合入室盗窃的标准。

    然而谁又能想的到,待二人来到厨房前,却见厨房里的灯火大亮着,且还隐隐可听得有人说话的声音。

    听声音不是一个人,是以不可能是客栈里的伙计。

    “哟……”华常静笑了一声,道:“这谁啊,比咱们还饿呢?这个时辰还往厨房里跑……这倒省得咱们再去生灶火了,走,瞧瞧能不能分上两碗现成儿的吃吃。”

    “若是不答应,大不了等他们走了咱们再接手。”江樱泰然自若道,并不考虑厨房的感受。

    是的,在明知厨房已被人占山为主的情况下,二人仍然没有打退堂鼓的想法。

    事实证明,两个吃货凑在一起,吃东西的恒心往往来的比平时更加坚定。

    围坐在厨房里生火取暖,顺带着温上两坛子酒暖身子的汉子们,并不知门外正有两个觅食的小姑娘在逐步靠近。

    “吉芒,你当真探清楚那小子的脉象了?”

    “腾统领,那真是咱们王宫里的……我负责看管去筋散多年,再了解不过了。绝对错不了……换做旁的,断不可能有那么强的毒性。”年轻男子的口气里带着一股莫名的自豪……

    “那真是见了他娘的鬼了!那姓江的丫头跟公主处的这样好,她的手下又怎么会中咱们的毒呢!”络腮胡男人一捋腮边乱糟糟的胡子,颇为无解地说道。

    已来至门前的江樱,正欲抬手敲门,不作防之下,却将这最后半句话完完整整地听进了耳中。

    华常静反应更快些,立即抬手抓住了江樱已举至半空中的手臂,阻止了她敲门的动作,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江樱皱眉望着面前在微弱的光线的笼罩之下,颜色寡淡的朱漆因遭风雨多年侵蚀而多处卷起或剥落的老旧门板。

    里面的谈话还在继续着……

358:痴了

    “咳,腾统领您有所不知啊……这件事情,说来话长……”

    “你小子知道内幕?”

    “好几个兄弟都知道!只是公主交待了我们不要对外说起……”

    “好哇!老子也是外人了?”

    “不不不,属下们哪儿敢啊……”年轻的侍卫连忙赔笑,一面又忙地说道:“只是统领您之前也没问过……兄弟们也就不愿去碎那个嘴,既然统领想知道,那属下必然是要如实相报的……”

    “别废话了,快说!”络腮胡男人的口气十分不耐烦。

    侍卫便依言将自己所知道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公主派你们去劫的这位江姑娘?”络腮胡男人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他家公主,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胆大妄为!

    “是……公主说劝不动这位姑娘,倒不如将人迷昏了带去西北,到时候再好言相劝一番就是了……谁知道这位姑娘身边有个高手保护着,兄弟们连见都没能见上这姑娘一面……属下见形势不利,恐会暴露身份,便带着兄弟几个往回撤,可谁料那孩子竟不肯罢手,缠斗之下,是属下……不慎划伤了他。”

    回去之后,才忽然想起那匕首……是淬了毒的。

    后来他去同公主请罪,公主也罚了他一顿,可公主为了保住秘密,总又不能自己找去清波馆承认罪行,故而又在京中耐着性子多呆了几日,可谁知清波馆里迟迟也未有传出有人中毒的消息来。

    几日下来,听着手下们传来的西陵皇卫入京的消息,冬珠实在是等不了了。

    而因有了这么一遭,便也彻底灭了要劫走江樱的心思。

    故而才满怀复杂地去与江樱道了别。

    可就在他们已经将此事忘却了的时候,那中毒的孩子却又忽然冒出来了!

    毒虽然已经解了,但公主的心情,看起来却更糟糕了。

    毕竟心虚。

    “公主此番……实在是太没分寸了。”

    听完全部经过,络腮胡男人语重心长地叹了一口气,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

    末了又有些不放心地问道:“那清波馆里的那位孔先生呢?听说他在风国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连晋国公都要敬重三分……当夜你们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他事后就不曾追究?”

    “追究自然是追究过的……后来应当也知道了,只是不知是看在谁的面子上,睁了一只眼闭了一只眼,只是敲打了公主几句,除了下不为例之外旁的倒也没说什么。”

    约是知道冬珠没存什么真的坏心思,只看成是孩子间的闹剧,并未去计较。

    “倒也是个宽宏大量的老爷子……”络腮胡男人略略松了一口气。

    “是啊。”侍卫点头,又庆幸道:“好在这孩子现在也救回来了……若不然,我这心里也着实过意不去。”

    说着,抬手给络腮胡男人倒了大半碗酒,又给自己倒了半碗,很是松气的模样,继续讲道:“不过说句真的,这小家伙的武功路数当真怪异的很,出手快的跟一阵风似的……当夜可将我给吓坏了,怎么瞧也不像是个十岁不到的孩子能有的,也不知是怎么训练出来的?”

    “倒没你不好奇的。”络腮胡男人瞥了他一眼,仰头将大半碗酒咕咚咚地灌进肚子里,竟跟喝水似的。

    只是将碗放下之后,龇牙咧嘴的模样实在狰狞,可见酒还是很烈的。

    一时间厨房里安静了下来,只有炭火燃烧的轻微声响。

    房门外,华常静微微侧开了脸看向江樱。

    “……还吃吗?”她小声地问道。

    江樱一握拳头,二话没说,倏地转身走了。

    “诶!”华常静小声地喊道:“等等我啊……”

    ……

    不打算将这股憋屈的气藏压起来的江樱,径直找到了冬珠这里。

    心虚到了一个极点的冬珠也并未能如愿睡着,房门一被推开,猛地翻身朝外一看,见是江樱沉着一张脸进来了,当即心底一沉。

    完了。

    肯定是知道了。

    她不是没想过事情会有败露的一天,可却不曾想过会以这么猝不及防的方式而败露,她此刻除了睡觉之外,任何准备都没有。

    但既木已成舟,也没了旁的退路,冬珠只好脸色一红,心一横,将事情的原委坦白相告。

    于是便有了眼下这二人桌边对坐,沉默不语的情形。

    隔了半晌,冬珠的脑袋也不知转了多少圈儿,到底也没想出能让江樱消气的办法,终也只能说道:“……我也是一时糊涂了,平素我行我素的惯了,你也知道我这个人的……一遇到犯难的事情,必定是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的。而又想着带你去西北,除了路上辛苦些,横竖也没别的坏处,你想必也不是真的就不想去见阿烈和表哥,你一是担心路上危险,二是担心表哥责怪,可你的这些忧虑……我有信心都能帮你解决,所以、所以才想出了这么个先斩后奏的办法。”

    “这么一说,你倒还是处处在为我考虑了?”江樱气闷地问道。

    没有人喜欢被蒙骗,尤其是她已经逐渐地接受了冬珠,将她当作了朋友看待。

    甚至那日冬珠来与她道别之时,她还因多次拒绝对方,从而感到愧疚。

    可冬珠在暗下的作为,不亚于扇了她一个大耳刮子。

    让人委屈又难堪。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冬珠词穷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并未对你安什么坏心。”

    这是借口吗?

    没安坏心就可以不尊重人?

    没安坏心就可以在欺骗蒙蔽的基础上左右别人的意愿?

    江樱心中的怒气不减反增,却已不愿再同冬珠多说半句,当即倏地起身。

    “你等等!”

    冬珠见她要走,连忙也跟着站起来,不由分说地拉住了江樱的一只手臂,约是这情况过于紧急,急的她大脑中的弦儿一根跟着一根的砰然断裂,断到最后已经搅成了一团乱麻,竟让她生出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来——

    “我还有件事情要告诉你!”冬珠脸上似乎写着‘老娘豁出去’了几个大字,抓着江樱手臂的力气也愈大,“之前你在牡丹园里被人打晕丢到西院一事,也是我干的!那时候我还不知你与阿烈的关系,见阿烈对你关心异常,我心下嫉恨,便想着找个机会好好教训教训你!谁料半路上遇着了晋觅,跟他打了起来……所以才没能得逞,后来我被阿烈押回了晋国公府,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什,么……

    江樱连呼吸都凝住了。

    方才,她都听到了些什么?

    说好的是程尚书家那位智障的公子干的呢?

    合着是背了黑锅?

    江樱眼前一阵发黑,脑中轰轰作响,奔腾而过的草泥马估计远远不止一万头。

    而冬珠因为过度激动而死死闭着眼睛,不敢睁开去看江樱的表情。

    她不是不知道这种行为等同火上浇油,甚至称得上是‘自投死路’,但她真的不想再背负着这种愧疚与江樱相处下去了,尤其是此番得见江樱的反应,更加让她不敢去想象若江樱再次得知她的又一次欺瞒,会是怎样的反应。

    倒不如索性全部倒出来,她恨自己也好,怨自己也罢,好歹她再没什么隐瞒了!

    “这两件事情都是我的错,全都怪我!你要打要骂,我半句怨言也没有!”冬珠仍旧紧紧闭着眼睛,然而抓着江樱的手臂却是越来越紧:“你能打能骂就尽量打骂于我,但千万不要不理我,我承认我起初与你求和,的确是别有居心,是因为阿烈才放软了态度,虽表面对你言听计从,但实则经常在心里埋怨你,说你的不好——”

    竟还有这个?

    她竟完全不知情……

    “……”江樱觉得她的人生观,这回是真的崩塌了。

    “但后来我是真的很喜欢与你做朋友、做好姐妹!”

    “去你的好姐妹!”

    天底下有这样做姐妹的?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好吗!

    江樱豁然将冬珠的手臂甩开,纵然之前多处不对付,但还是头一回对她使了句‘不文明用语’。

    又很有气势地摔了门而出。

    从未被人发过火的冬珠瞧着这一幕,怅然若失地呆立了片刻过后,便是铺天盖地而来的懊悔与委屈,整个人都为这种汹涌的情绪左右,难以克制之下,往凳子上重重地跌坐下去,十分不讲究形象的仰面痛哭了起来……

    这哭声,相当残酷地打破了客栈中刚刚入睡的房客们、一整夜下来堪称是所为数不多到可怜的睡眠时间……

    ……

    次日晌午饭罢,江樱便与华常静离开了黎安城。

    离开之前,冬珠来找过她数次,可她看也未曾看过一眼。

    小黑还没醒,约是真得等上整十二时辰,故而仍旧被安置在马车内厢中。

    “……还生着气呢?”一身男装的华常静在马车里悠哉自得的磕着瓜子儿,见江樱隔着镂空的车窗望着外头道路不停倒退的大叶杨,自打从钻进马车里开始,就没更换过姿势,不禁有些担心她的脖颈是否吃得消。

    “没有。”江樱闷声闷气地道。

    “这还叫没有呢?”

    江樱瘪了瘪嘴,道:“我在想今晚上吃什么而已。”

    “那你想到了吗?”

    “吃烧烤。”江樱道。

    华常静闻言立马儿来了精神,拍手道好。

    托清波馆的福,她吃过两回烧烤,那叫一个过瘾。

    而江樱的一项人生理念则是:这世间,没有一顿烧烤解决不了的事儿。如果有,那就两顿。

    管她什么冬珠还是夏珠呢,吃好喝好了,心情自会跟着好起来的。

    ***

    京都,晋国公府。

    近来的晋家不太平静,尤其是晋擎云,最是头痛。

    瞄上的孙媳妇忽然去了外地,原本已经进行到了一半的计划,只能中途搁浅。

    这还只是小事。

    最重要的还当数,那群自西陵而来的皇家禁卫,在得知冬珠私自做主前往西北一事之后,竟莫名冲他摆了一阵脸色,还险些要将‘照看不周’的名头安插到他身上来。

    放眼整个风国,谁敢给他晋擎云眼色看?

    更何况这些人只不过是西陵王室的走狗罢了。

    但如今他顶多只能不软不硬的对付过去,谁让他尚且有求于西陵王?

    可士家的风骨却是绝不能折的,想他晋擎云活了大半辈子,尚且不曾在谁面前低眉顺眼过。

    于是最终的局面便是,双方虽然没有争吵起来,却也闹得不太愉快。

    而‘没有风骨’的晋余明,理所应当地成为了中间的粘合剂,左右修补一番,倒也没有演变的太过糟糕——一干禁卫们在晋国公府被好生招待了一番过后,便径直出发,拿着晋国公府提供的详细地图,沿着前往西北的路线,追着自家公主去了。

    但经这么一闹,双方的关系不免多多少少的又僵了一些。

    晋擎云一思及此,便想叹气。

    还有一件事情则是,他至今也没有查到,这群西陵禁卫究竟是怎么入的京,一路上为何没有任何州县前来通报——查了数日,得到的结果竟无一例外是‘未曾耳闻’、‘下官不知此事’、‘是下官失察’……等无用之词。

    晋擎云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伸手出去,却偏生什么可疑的东西也抓不住。

    日复一日的下来,心情正如京都近来的天气一般,阴郁而沉闷。

    除这些明面上的正事之外,还有一则就是晋老夫人的身子愈差了。

    自打从上次晋觅因与冬珠动手而被罚之后,晋老夫人中了一场风,身子便一日来的比一日更差,起初还只是瘫痪在床,不能动弹,可前日不知怎么又忽然受了一场寒。

    折腾了一宿没能睡下,次日吃了剂汤药昏睡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却直嚷嚷着要见大孙子。

    听下人解释说晋觅去了西北,却仍不依,甚至又哭又闹。

    伺候的嬷嬷一瞧这情形心知坏了,连忙让人请了晋家父子过来。

    晋余明先一步赶了过来,岂料晋老夫人一见了他直喊晋觅的名字,精神恍惚的厉害。

    这是痴了……

    **************

    PS:谢谢热恋的平安符打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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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计介绍:
手持一把切菜刀的樱樱姑娘,实乃一只穿越型直神经资深吃货 樱樱姑娘有着两个极其远大的目标 其一,当以光复家业之名,顺便吃遍天下 其二,纵然形象与节操尽抛,也须得将某汉子这辈子的饭给承包下来 三十六计,美食计方为上上计! -美食计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美食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美食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