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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计全文阅读

作者:非10     美食计txt下载     美食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46:受辱

    她可真是笨!

    好好地,怎么能提起这个呢……

    百灵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迟迟不敢抬起头来,生怕看到谢佳柔生气变冷的脸色。然而等了好一会儿,却也没听着什么动静,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只见谢佳柔已然坐到了饭桌旁。

    百灵有些愕然。

    因谢佳柔吃饭时候不喜别人在一旁伺候,便道:“姑娘您先吃着,奴婢在外头候着,您有事便唤奴婢一声。”

    “去吧。”

    没从谢佳柔的声音里听出不高兴,百灵很是松了一口气,脸上露了些笑,去了门外守着。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她忽听楼下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且听起来不似平日里小丫头们行走时刻意放轻脚步的动静。

    百灵忙跨过门槛,走到栏杆前,垂头往楼下看去,却只来得及看到最后一方灰色的衣角进入了阁楼内。

    那不是府里小厮的打扮吗?

    这里是意兰阁,平日纵是传话也只能是丫鬟们,小厮怎么敢进来!

    百灵心中大惊,也没敢立即告知谢佳柔,而是自己匆匆下了楼去,欲拦住这不知为何前来的人。

    可待行到楼下东堂中,见清来人之后,却是被狠狠吓了一跳。

    百灵脸色一变,忙地跪了下去行礼:“奴、奴婢见过大公子……”

    大公子怎么来了?

    百灵想到往前发生的种种,如今晋觅又有贸然擅闯女儿家闺阁、不知避嫌的举动,脊背顿时就立即冒出了一身冷汗来。

    “表妹呢?”

    晋觅开了口,却没让百灵起身,而是口气古怪地问道。

    之所以说他的口气古怪,而是百灵觉得这声音没了往常的那种张扬,但却带着一股阴冷和嘲讽,令她不寒而栗。

    “姑娘正在房中用晚膳,不知大公子忽然前来所为何事?还请大公子在此稍候片刻,容奴婢前去通禀姑娘一声……”说着,便鼓起胆子自行起了身去,然刚欲转身,却被一名小厮伸手拦住了。

    百灵脸色一白,看向晋觅:“大公子这是……”

    坐在轮椅上的晋觅却不看她一眼,只道:“我同表妹关系如此要好,我来不过是找她说说话而已,竟还需要通传么?”

    这分明是极为轻佻的口气,然而此际经过他的嘴吐出来,却只让人一阵阵发寒。

    百灵只觉得越发害怕,想要推开那小厮冲上楼去,却又不敢。

    然而就在这时,她听到了自楼上传来的脚步声。

    不多时,谢佳柔的身影便出现了楼梯上。

    她未下楼,只停在了楼梯拐角处,一手扶在光滑的棕木扶手上,一手蜷缩在袖中,望着堂中的晋觅,及他身后站着的几位小厮。

    谢佳柔心中惊怒交加,口气却勉强算得上镇定,“大公子怎会过来此处?”

    “大公子?这才多久没见,怎连声表哥也不喊了?”晋觅冷笑了几声,双手搭在轮椅的扶手上,往后靠了靠,反问谢佳柔道:“这里是晋家,还有我不能来的地方么?”

    谢佳柔微微抿了抿唇,目光却落在了晋觅的膝盖上。

    早听说她这个表哥久不出来走动,说是腿伤未愈,可如今看来……只怕是好不了吧?

    谢佳柔将目光收回,亦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真是活该。

    而她方才那一记目光,却是刺痛了晋觅,他之所以不愿离开院子,便是不愿旁人拿那种眼光来打量他的腿!

    是在嘲笑他吧?

    晋觅狠一咬牙,竟与从前不同,并未立即发作,反而道:“我听说表妹要回谢家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也没听表妹对我提起过?若非是我偶然得知,只怕是连个单独给表妹送行的机会都没有了。”

    谢佳柔陡然一惊。

    晋觅是如何得知她要离开晋家了的?

    这个消息,她从未对意兰阁外的任何人提起过。

    她相信在谢家来人之前,谢氏和晋擎云及晋余明也绝不会对谁说起此事的。

    不待谢佳柔再多做思考,晋觅便又道:“方才听这丫鬟说表妹正在用晚膳,不知表妹是否愿同我共进这顿晚膳,全当我借花献佛,与表妹送行了——”

    谢佳柔面上现出一抹冷意,道:“大公子说笑了,送行之日尚远,届时自是要一同吃顿饭的,然却不是今日。”

    更不会是同他一起。

    他当真会是好心来给自己送行?

    如今外面天都暗了,他这样不清不楚地闯进意兰阁中已是大忌,若再多留,传了出去的话她岂还有脸回谢家?

    这怕是才他真正的用意吧?

    “想到此处,谢佳柔面色愈冷,不顾晋觅多言,直接下了逐客令:“时辰不早了,还请大公子回去吧,若真有事,不妨改日再说。”

    “我倒想回去,可只怕今夜我是回不去了。”晋觅口气猥秽,目光亦开始在谢佳柔的身上放肆地游走起来。

    谢佳柔顿觉受辱,猛一攥手指,怒声道:“还请大公子自重!”

    “表妹,待会儿你就不会这么大声地跟我说话了。”晋觅口气阴冷地笑着。

    谢佳柔强压下心口的怒意与恶心,刚欲再行开口,却忽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景物顿时便跟着模糊了起来。

    “姑娘!”

    百灵惊呼一声,当即也顾不上什么害怕了,猛一推开了小厮的手臂,疾步踩着梯阶冲到了摇摇欲坠的谢佳柔身边。

    谢佳柔抓住她一只手臂,狠狠地咬着下唇,想藉此让自己清醒一些。

    可却是徒劳。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啊!”百灵急的哭了出来。

    谢佳柔看了面前眼泪横飞的小丫鬟一眼,声音虚弱地道:“快去……去找姨母……”

    身体忽然变成这个样子,她定是被下药了。

    肯定是方才的饭菜出了问题。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算计!

    她推了百灵一把,似在催促。

    百灵如梦初醒般,心知现下搬救兵才是要紧事,不是哭的时候,忙不迭点头应下,冲下楼去。

    那守在楼梯口的小厮得了晋觅的授意,一把将人拦住,不妨之下却遭百灵狠狠一口咬在了手臂上,小厮吃痛叫了一声,百灵借机跑了过去。

    “给我拦下这个贱婢。”晋觅口气无波地说道,目光却仍然定在谢佳柔的身上,如同是在打量着一只猎物。

    另外两名小厮连忙上前。

    二人一人一只手臂,将百灵牢牢地禁锢住。

    百灵顾不得去喊痛,只觉心下是从未有过的恐惧,而在这时,她忽地瞧见了一抹熟悉的人影正朝着堂门前缓缓行来。

    “画眉姐姐!画眉姐姐!”百灵似忽然看到了希望一般,用尽了力气喊道:“快去找二夫人过来!快跑!快!”

    堂外浓浓的余晖中,画眉闻言陡然驻足,抬起头来遥遥地看着她。

    那目光十分复杂,百灵却来不及去细看,只有拼了命地催促道:“画眉姐姐你快跑,快让二夫人过来救姑娘啊!”

    画眉总算收回了定在她身上的目光,只是忽地向两侧伸出了双手。

    百灵怔怔地看着她,一时不知她要做什么。

    直到“吱——”地一声,沉沉的木门被推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那两扇大门,正被画眉从外面缓缓地合上!

    百灵面色大骇。

    ……

    次日,太阳照常升起。

    谢氏坐在窗边,面容紧紧绷着。

    她已经坐了整整一个时辰。

    自从浑身是伤的百灵在天色未亮之际,跌跌撞撞地跑到她这里,与她哭诉了那一番话让人心惊的事情经过之后,她便一直坐在这里。

    那个叫百灵的小丫鬟看起来很是狼狈,脸上还被用利器划破了相,第一眼瞧见的时候,连她这种不知亲自使过多少阴私手段的人都觉得触目惊心。

    可她还是先让人将她带了下去检查伤口上药休息,并勒令不准任何人提起百灵今日曾来过她这里。

    她还是要维护晋家的名声。

    所以她甚至不敢去看谢佳柔,不知该怎么面对她,更不知若是她让自己为她做主的话,她又能给出什么样的承诺来。

    重罚晋觅一场吗?

    纵然她想,可晋家真正的主子会同意吗?

    在她们看来这比天还大的事情,在他们眼中却不过是一桩荒唐的后宅小事罢了。

    她是晋家的当家主妇,可她此刻却正因为这个身份,故才什么都做不了。

    “夫人,您……不去看一看表姑娘吗?”贴身丫鬟到底忍不住出了声。

    谢氏沉默了良久。

    直到正东方的朝阳散发出了刺眼的光芒,将一整夜的灰暗全部驱逐之际,她方才出声道:“为我更衣梳洗吧。”

    丫鬟连忙应下。

    衣物及一应梳洗之物早已备齐,两个大丫鬟手脚麻利,谢氏很快便得以整整齐齐地出门。

    所经之处,下人们纷纷行礼。

    谢氏一派平静的面容下,除了和往日无二的华贵沉稳之外,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

    直到她来到了意兰阁中,得见了堂中的一派狼藉。

    谢氏身形微微一晃,拒绝了丫鬟的搀扶,独自一人上了楼去。

    此处还是和往常一样安静,但她已有许久未曾踏足。

    待她来到谢佳柔的闺房前,隔着珠帘首当其冲传入鼻中的却非往日谢佳柔最爱的茉莉熏香,而是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谢氏心中一凛,拨开了面前的珠帘。

    这房中较于楼下堂中,更是狼狈的不堪入目,桌椅屏风皆横躺在地,脚下俱是瓷瓶杯盏的碎片。

    那张雕花床上的床帐也被拽落在地,秋香色绣粉白芙蓉的锦被下,似是一个蜷缩起来的人形。

    谢氏上前,缓缓将被子扯下。

    谢佳柔面向床内,蜷缩成了一团,苍白的面容上一双眼睛再不见平日里的潋滟或清冷,而是一种无尽的空洞感。

    这一刻,谢氏竟不知自己心中是庆幸多一些,还是苦涩多一些。

    有时候活下来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但既然活下来了,那便要好好地活下去。

    “别怕,都过去了……”

    谢佳柔的嘴唇轻轻嗫嚅着,却是无法发声。

    ……

    八百里外,阮平。

    宋元驹今日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再三询问了各处的守备是否存在疏漏,午饭后,又亲自在军营里练了一场兵。

    石青笑话他头一次挂帅,太紧张了。

    “我紧张个屁,这叫紧张吗?这叫谨慎!”宋元驹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取下头上的战盔,在布有地图沙盘的长案前坐了下来,笑道:“这都三天了,除了刚赶来的那日跟韩家对了一仗,守住了此地之后,他们竟再也没有动静了,难不成是怕了?”

    “莫要轻敌。”石青换就了一脸正色,俯视着沙盘上代表着为韩家所占之城的小白旗,道:“若真会怕,便不敢主动进犯了,只怕是在暗下估算咱们的实力。”

    宋元驹莫名笑了一声,道:“这只是开头。”

    “然一旦开始,离结束便不会远了。”

    宋元驹看他一眼,笑道:“就先听你的,敌不动我不动就是了——”

    “只是暂时不动。”石青强调道,似乎觉得这样说会显得主动权还是握在自己手中的。

    宋元驹很不买面子地说道:“还不是一个意思?跟你们这种成了亲的人说话就是麻烦。”

    “酸什么呢?打完仗回去,就给你找一个,也好了却了你爹娘的一桩心愿罢。”

    “还用得着你?”宋元驹扬唇一笑,身子往后倚了倚,一副倜傥而明朗的模样,挑了眉道:“最好的已经被我找着了——就不劳你石军师替本帅瞎操心了。”

    石青满脸稀奇,凑近了问:“真的假的,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姑娘瞎了眼?”

    却遭宋元驹一拳头砸在了肩窝处,“问那么多干什么,敌方的布军图破解了没有!”

    “着什么急啊……先跟我说说是哪家的姑娘?”

    “咳,现在可不能跟你讲,万一我没能活着回去,说了出去岂不污了她的名声,叫她日后还怎么另嫁他人?”

    “说的还真像那么回事儿,我险些就信了。”

    “去去去,爱信不信……”

    “……”

    ……

    有关方二见义勇为,反被人赖上一事的后续发展,有些出乎江樱的意料。

    老实说,依她那日在宋春月家里听到的程庆余和周敬平的对话,以及周敬平对他这房亲戚的评论来看,这显然是个一旦动了歪念,便不会善罢甘休的主儿。

    头一日当晚,这对夫妻确实找来了,也隐晦地表达出了想要讹上他们家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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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7:知难而退

    但头一次见面,大约是给‘未来亲家’留个好印象,故而并未将蛮不讲理的真面目暴露的太多,再加上当晚梁平的态度还算平和,故而他们只是表达出了自己的意愿,并授意梁平‘好好考虑考虑’,便告辞回去了。

    梁平显然是不会真的去考虑什么的。

    可对方被晾了两日,竟也没有再找来。

    江樱觉得他们可不像是那么能沉得住气的人。

    午后,迟迟得知了此事的梁文青找了过来,并要拉着江樱去一趟宋春月那里。

    她表示,自己这两个哥哥生了副不太好使的大脑已经足够悲催了,现如今好不容易在酒楼商场上的历练中找回了一丝正常人该有的智商,是万不能再受到做冤大头的重击了。

    想起她那股令人害怕的冲动劲儿,江樱哪里敢依,不理她绝不生事和绝不暴露身份、只去探一探情况的百般保证,坚决不松口。

    “好,你真不去是吧?”梁文青没了耐心。

    “不去。”对于这类人,她避的越远越好还来不及呢。

    “你不去算了,我自己去——难不成我还找不到春月家的门儿吗?”梁文青丢下这么一句话,便跨出了门槛而去。

    江樱坐在原处愣了片刻之后,忙地起身跟了上去。

    别开玩笑了,让她一个人去,那才是最可怕的决定好吗!

    江樱到底还是陪着梁文青来到了周家。

    今日是国子监正常上课的日子,故而周敬平并不在家。

    来开门的宋春月,一瞧见两个好朋友结伴来找自己,作为被迫宅在家中的孩儿奴宋春月表示十分欢迎,立即将二人迎进了屋里。

    江樱与梁文青刚一坐下,便同时开了口。

    “阿蓉呢?”

    “那姓程的一家呢?”

    宋春月一愣,旋即忍不住笑了,先向江樱答了一句“阿蓉在睡觉”,再回答梁文青的问题:“表妹在房中歇着,表姑与姑父上街买东西去了。”

    “上街买东西?”梁文青皱了皱眉,觉得这悠闲的生活节奏,怎么听怎么不像是要跟她娘家死缠烂打的人该有的。

    “是啊。”宋春月笑着道:“说要买些礼物,登门去感谢你二哥对表妹的救命之恩。”

    “什么?”梁文青听的糊涂了。

    不是说要讹他们吗,怎么又要上门感谢了?

    江樱一时也没听懂这又是用的哪一招。

    宋春月见二人表情迷茫,笑着解释道:“不闹了,这回想通了。待我那表妹的风寒养好,便要举家回肃州去了。”

    剧情反转的太快,江樱觉得自己的脑子又不够用的了。

    “说起来还不是被你给吓着了,这才不敢再闹下去了——”宋春月看向她,半真半假地说道。

    梁文青指了指江樱,表示怀疑。

    “你还真别不信,这回真是多亏了阿樱。”宋春月也不再卖关子,将自己所知道的大概,说给二人来听。

    竟还真是江樱从中起了作用。

    但却是因为她的‘身份’。

    周敬平见那日那番大是大非,礼义廉耻的劝告没能起到作用,思前想后,便换了一种方式。

    一个具有‘威胁’性质的方式。

    原来那程家夫妻见方二衣着还算富贵,又对自家闺女的亲事心灰意冷,便起了反正也找不着什么好的了,再耽误下去只会更糟,不如就用这送上门儿来、瞧着还不算太差的给凑活了了吧,的想法。

    可他们并不知道梁家在京城占据的究竟是怎样的地位,那日去了一趟,见院子挺大,却没多少下人,便将其当做了普通的富贵人家,虽然有些不太满意,但也没得选了。

    然而当晚周敬平从国子监回来之后,却开门见山,十分明确地对夫妻二人道:“姑母姑父,敬平在此劝你们一句,还是将这个念头趁早打消了吧——这户人家,并非是你们能以这种方式攀得起的。”

    程庆余当时就红了脸,“你这话说的也太不中听了,什么叫不是我们鞥攀得起的?是他们家的儿子碰了芝芝,坏了她的名声!”

    “可不是?敬平,你在国子监呆的久了,认识的贵人多了,看不起我跟你姑父这等乡下人姑母也不怪你。但这件事情事关芝芝的清白,我们是说什么都不会让步的——”

    周敬平看着二人,也不为自己辩解,只自说自的:“昨晚你们见到的那位梁老爷,并非是闲赋在家的普通人,他家中虽布置朴素,却是在京中文人界占有一席之地的,且人脉极广。从国子监到官府衙门,都有他相交之人,你们若再闹下去,只怕到头来吃亏的还是你和姑父。”

    却不料二人听完之后眼睛竟是一亮,似觉得这门亲事越来越理想了。

    程庆余却还是摆出一副硬气的模样来,道:“难不成他还敢送我们去衙门不成?我们一没偷二没抢,有什么罪名?再者说了,文人不是最好面儿的?他真敢闹开,丢人是可是他自己!”

    “我们堂堂正正的,可不怕他。”

    “那表妹呢?若真如此,表妹日后怕是再难嫁人了。”

    程庆余:“就算真是这样,那也是她的命!”

    周敬平心底一阵发冷,只觉得这种人,根本不配为人父母。

    “纵然你们不顾表妹的名声,那你们自己的安危,可有想过吗?”他再开口,口气已没了最初的好言相劝,而是带了些凛然之气,令人压迫感顿生。

    “……什么安危?”

    “那位梁夫人脾气甚大,向来你们昨日也多少看出来了些,可她却不是普普通通做酒楼生意的妇人,而是孔家小姐的奶娘——她将孔小姐一手带大,二人感情深厚堪比亲生母女,也正因如此,现如今就连那些权贵夫人见了都要给她三分面子。”

    宁氏拱了拱眉,有些不屑地问道:“什么孔小姐?”

    周敬平暗叹了声无知者无畏,十分尽责地解释道:“儒学大家,孔老夫子嫡出一脉,当今名满天下的孔先生孔弗认下的干孙女——不久前刚与晋国公府的二公子定下了亲事的孔小姐。”

    夫妻二人当即愣住了。

    原来是这个孔家?

    还有什么……晋国公府?

    纵然他们无知粗鄙,却还是听说过孔家与晋家的——

    可这些人不是只该出现在旁人的讨论之中的吗,怎么眼下忽然离他们这么近了?

    若当真如此,那他们岂不是要攀上天大的高枝儿了?

    可这高枝儿实在太高了……一个不慎,便会摔的粉身碎骨。

    “侄儿言尽于此,姑父姑母好自为之吧。”周敬平点到即止,并未再多劝。

    当时他是想过夫妻二人会不顾他的劝阻,执意要胡闹到底的,可他该说的都说了,余下如何,便是他们自作自受了。

    “骗人,定是骗人的。”他走后,宁氏道。

    “万一是真的呢……”程庆余有些不确定。

    “什么真的?当我们是外地人,好忽悠呢。”

    “之前不是听人家说过孔家的确收了个孙女儿,家里也是开酒楼的吗?”

    “这……”宁氏顿了一下,道:“应当只是巧合吧?”

    “是不是巧合,明日出去打听一下就知道了,这么大的事情,若真是敬平胡扯,断是瞒不住咱们的……他总不可能将全京城的人都收买了,一同来蒙骗咱们吧?”

    宁氏点头,交待了他明日务必要跟人清清楚楚地打听一番。

    次日,程庆余早早地便出了门。

    足足两个时辰,临近晌午的时候才回来。

    一进门,那灰败的脸色,将宁氏吓了好大一跳。

    “如何了?”

    “是真的……!”他满面懊悔。

    这样的人家,本是该借机好生结交一番才是,纵然是讨不了什么好,多多少少能扯上点儿关系,日后做事都会方便些。

    可他糊涂啊,竟想让借机将自家的闺女嫁进去。

    那样的人家,定是将他们当做自以为是的跳梁小丑来看待了吧?

    宁氏震惊过后,却是壮着胆子劝说他:“万一咱们稍一施压,他们便真的同意了呢?咱们若是真跟这样的人家结了亲,往后祖祖孙孙的脸上可都是沾着享不尽的荣光啊!”

    然而程庆余听罢,却是一个耳刮子重重地甩了过去。

    “糊涂!你想要把一家人都害死吗!”

    还想给人家施压?疯了吧!

    这样的人家,随随便便一根手指头都能弄死他们了。

    纵然他爱占便宜,但好歹也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一个鸡蛋吞下去是占了便宜,可一块儿金子再令人动心,强吃下去却是要死人的。

    还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决口不再提起此事,趁早离开京城才好!

    对了,那家的二公子不是救过女儿一命吗?借着机会上门感谢一番,应是可以的吧?

    这倒是个赔礼的好法子。

    ……

    事情的经过便是这样,只是宋春月自然不会不知道的这样详细,故只将周敬平是抬出了江樱,才将夫妻二人震慑住了的这一实情,以及她自己对程家夫妇内心活动的一番猜测,说给了江樱和梁文青听。

    江樱真没想到自己还有这用处,大为吃惊了一番。

    “希望他们是真的知难而退了才好,若不然,到头来吃亏的可还是他们。”梁文青说到这里,又忽然有些忧愁起来,一副操心的模样,想来是又想起了方大和方二的婚事来。

    兄弟俩都是二十好几的人了。

    虽说没什么血缘关系,但这么久以来都是以家人的身份相处下来,方大方二不仅处处保护她,且还真的完全摒弃了以往的恶习,一门儿心思放在酒楼上,将生意打理的有声有色。

    故在梁文青的心目中,对二人早已没了从前的种种成见。

    江樱倒是不担心。

    说来也有些无奈,这兄弟俩分明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却也不知从哪里受到的熏陶,一门心思想要谈一场自/由恋爱,都不愿接受一段安排好的姻缘。

    缘分这种事情,倒也急不得。

    宋春月则是道:“他俩跟在梁叔后头学了这么久,如今这为人处事也都是有模有样的了。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样好的条件,还担心日后娶不着好姑娘吗?”

    几人就方大方二的话题这么说着,忽听得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声传了过来。

    江樱三人下意识地举目朝门外望去。

    女子一身素粉色缠枝印花的褙子,身材纤细,一眼望过去,略显苍白的面孔上,一双美目格外动人。

    不必想也知道,这必然就是前几日里落水的那位程家表妹程芝芝了。

    怪不得程家夫妇一心想要用这个女儿来攀高枝儿,原来确是有几分好颜色的。

    梁文青与江樱互视了一眼,宋春月则站起了身来。

    “芝芝,你怎么出来了?”她微微笑着道:“你身上的风寒还未痊愈,怎不在房中好生歇着。”

    对程家夫妇没有任何好感、甚至称得上鄙夷的宋春月,待这位表妹却因为同情的缘故,态度没得挑剔。

    程芝芝走进堂中,先是冲着眼生的江樱与梁文青二人微一点头示意招呼过后,方才看向宋春月,勉强一笑道:“成日呆在房中倒也闷得慌,风寒已去的七七八八,便想着出来走一走,也好散一散心。”

    “你能这么想倒是好的。”宋春月听到这里,便知她是想通了,想来是自己那日的劝慰没有白说,于是便提议道:“那不如咱们去街上转一转吧?”

    程芝芝点了点头。

    宋春月便又看向江樱和梁文青,问道:“你们可有什么东西要买的?纵是没有,走一走也是好的,一同逛一逛吧?”

    “我想扯些料子给春风做身厚些的棉衣,那便一道儿吧。”梁文青道。

    “我便不过去了。”江樱笑着道:“阿蓉还在睡着,我留下来照看着好了,你们一块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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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8:血光

    “你倒是对她上心,反是显得我这个做娘亲的只想着去玩儿不管她了似得——”宋春月笑嗔了她一眼,却是道:“找对门儿的崔婶子帮忙照看着就是了,她接绣活儿在家做,向来是清闲的,我和敬平月月会送些菜肉过去,她也乐意偶尔帮着我们照看一回。”

    “我是觉着身上没什么力气,当真不想出去走动了,你们尽管去玩儿你们的。”话罢不愿宋春月与梁文青再多劝,便信口胡诌道:“大夫说了,我这病还需得静养着呢。”

    宋春月笑叹了口气,只得道:“成成成,你既不想去,那便留在家里吧。若是觉得累了,便回去歇着,阿蓉这边儿,你尽管招呼崔婶子就成,不必硬撑着。”

    江樱便笑着应下来。

    三人出了门,梁文青却非要先回家中换套衣裳再上街,宋春月无奈,唯有和程芝芝跟着去了‘宋家’。

    好在都是在一条胡同里,倒不算远。

    梁文青去换衣的间隙,宋春月与程芝芝坐在厅中等候,还有小丫鬟态度恭敬地捧了沁香的好茶过来。

    宋春月环顾着厅中摆设,心中忽有一种难言的满足。

    她唯一的哥哥,那个打小儿便不听话的哥哥,如今竟也有了自己的家了。

    且过得这样好。

    “表嫂,方才那一位……想来便是孔小姐了吧?”程芝芝忽然问道。

    正处在自己的冥想当中的宋春月,微微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点头笑道:“对,是阿樱——”

    “倒没想到,孔小姐这样平易近人。”程芝芝若有所思地说道。

    她爹娘做的那档子事,她这两日也得知了。

    她爹娘竟想利用她落水被救之事,来要挟那救了她一命的陌生人娶她过门。

    她得知此事之时,除了震惊之外,更觉得羞愤难当。

    好在他们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

    也是在昨晚,她才知道那巧合之下救她性命之人,竟还与儒学大族孔家有着极近的联系。

    他的干娘,竟是孔小姐的乳母。

    而有关这位孔小姐传闻,她也隐隐有些耳闻,据说前不久,才刚和晋家的公子订了亲,聘礼都下了,只等着成亲的日子定下来,便要过门。

    可却没想到,方才一见,那位孔小姐竟是那样一个简简单单、十分爱笑的小姑娘模样。

    “阿樱的性子好,素来是没得说的。”宋春月笑着道:“但你别看她方才那副小姑娘模样,但若是在正经场合下,却是半点不怯场的,那气场,就连那些自幼养成的大家闺秀和官家小姐也是不能比的——这说起来,要得益于君兰院的狄姑姑,听说,阿樱之前是受过狄姑姑的贴身嬷嬷一番严苛教导,才有的如今的模样。”

    程芝芝其实并听不大懂,她自幼呆在肃州,对什么君兰院、狄姑姑,统统不熟悉,但确实都是隐隐听说过的,想来确都是些了不得的大人物。

    但因不甚了解,也不敢随便插嘴,听罢只有点点头。

    “这就扯得远了。”宋春月笑了两声,扭头见似是梁文青换好衣裳过来了,于是便放下手中茶盏站起了身来。

    程芝芝也跟着站了起来。

    外间原本明媚异常的日光,却因自远处天际缓缓吹浮而来的几朵灰云的遮掩,顿时敛去了大半光芒。

    最厚的一块儿乌云,却好巧不巧地浮在了偌大的晋国公府正上方,迟迟未有散去的迹象。

    “夫人,东西给您准备好了,咱们现在就去上房看望老爷吗?”

    谢氏自高背椅上起身,略略拂了拂绣工精致的衣袖,道:“走吧——”

    丫鬟应了声是,手中捧着装有珍稀补药的长形锦盒,跟着谢氏出了内院。

    近日来,晋擎云的身体状况不大好,请了府上的王大夫来诊,只称是气血郁结所致。

    谢氏来到上房,却未能见着晋擎云。

    仆人只道:“老爷刚歇下,知道二夫人存有一番孝心,十分欣慰。二夫人只管将东西交给奴才就好,有劳二夫人亲自来一趟了。”

    谢氏顿了一顿,却也未有坚持要见晋擎云一面,只温声细致地问了些晋擎云这几日来的身体状况,又嘱咐了下人们要尽心伺候云云,复才带着丫鬟们离去。

    “夫人……老爷这究竟是怎么了?一连这些日子都没有离开院子,奴婢瞧着,倒不像是生病那么简单呢。”回去的路上,丫鬟小声说道。

    “胡言乱语——”谢氏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含了些警告。

    丫鬟连忙敛容,垂首道:“是奴婢僭越了。”

    谢氏微微抿了抿唇,眉间一片凝重之色。

    大约又行了十余步远,忽地顿下了脚步。

    “夫人,怎么了?”丫鬟为她这突然的动作一怔,忙地轻声询问道。

    “我忽然想起来,上月宫里送来了一株太岁过来,这可是最上佳的补药,只是不知老爷这情况能不能用得上——”

    丫鬟眼珠微动,笑着道:“既然都来了,那夫人便问一问老爷就是了,万一刚巧用得上呢。”

    谢氏似是思忖了片刻,复才转身折了回去。

    下人们便谢氏去而复返,不由疑惑,待谢氏说明了原因后,只得又去与晋擎云传了话。

    这大白日的,晋擎云自然不会是真的歇下了。

    “让她进来吧——”

    他将手中密函放下,握拳低咳了几声。

    不多时,谢氏便走了进来。

    此处是晋擎云的书房,白日里素来是明亮的,而此时谢氏陡然从外间进来,只觉得此处暗的有些让人发冷。

    打眼一看,只见前后窗棂扇扇紧闭。

    “老爷怎么不让下人们开窗透一透气呢——”谢氏上前行礼罢,立在一侧轻声说道。

    晋擎云却未有回答,只道:“若你是为了意兰阁里的事情而来,便不必多言了。该如何处置,你应是知晓轻重的。”

    谢氏默然了片刻,方道:“此事是阿觅不对,但晋家的名誉却是不容有损的,儿媳自然明白该如何跟佳柔商谈,若她愿意就此留在晋家,与阿觅为妾,自是最周全不过的。”

    晋擎云不置可否。

    “但儿媳今日前来,却非是为了佳柔的事情。”

    “直接说罢。”晋擎云口气似与往日的平淡并无区别,但谢氏仍旧从他的脸上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疏离,甚至是厌烦。

    是了,如今他对整个二房,怕都是厌恶透顶了吧。

    可他眼下所知道的,却不过只是冰山一角罢了。

    甚至她,所知道的也不算完整。

    而若他听完自己的话之后,又不知该是何种反应?

    谢氏沉了沉心神,半边脸庞的表情隐藏了昏暗的光线中,那双眼睛却波动的格外厉害。

    见她迟迟未语,晋擎云缓缓抬起了头来看向她。

    “你究竟是要说什么?”他似有所查,闪动的眸光忽然变得冷冽。

    谢氏将收在袖中的双手攥的死死的,虽说近日来的权衡让她心中已有了自己的决定,但当这一步要真正地迈出去,却是格外的难。

    “老爷可还记得老夫人离世之前,有过一段神志不清的——”谢氏终于张口,然在刚吐露出半句之时,却忽地被一道急急的脚步声打断了。

    “老爷……老爷!”

    “大公子出事了!”

    仆人惊颤的声音传进耳中,他慌慌张张地,竟将拦在书房前仆人都给一把推开了,丝毫规矩也无,面色煞白如纸。

    晋擎云豁然皱紧了眉头。

    谢氏面容紧张地问道:“大公子出了何事?”

    “是表姑娘……表姑娘刺伤了大公子……!大公子他、他……”仆人说到这里,已然语无伦次,嘴巴张张合合,却是不敢再继续说下去,只哭嚎着道:“王大夫刚赶过去……老爷您快去看看大公子吧!”

    谢氏身形重重一颤。

    晋擎云紧紧绷着脸,当即大步离了书房而去,身后跟了一大群面容俱寂的下人。

    谢氏竟立在原处静站了许久,方才提步急跟了上去。

    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冷汗已蓄满了额角。

    ……

    谢氏赶到云展院之时,已错过了那段最为混乱的场面。

    此刻的云展院,是从未有过的寂静。

    只有越发阴沉的天际下,簌簌秋风拂过院中花草的响动。

    内室中,血腥之气浓烈的几乎让她不敢呼吸。

    在她来之前,晋觅有过一段挣扎。

    而现如今,那具躺在床上,姿势扭曲的身体,已经不会再动弹了。

    猩红的血将整张床都染的面目全非。

    绫罗床帐上还留有触目惊心的鲜血指印。

    这种血腥气,谢氏不久前也曾在意兰阁嗅到过,只是远不及此刻来的浓重。

    同样的寂静。

    但奇怪的是,她此刻心中的波动,竟还不如那日的一半汹涌。

    那时的她,连牙关都在颤抖。

    而此时的她,却忽有一种尘埃落定之感。

    晋余明从外面赶回来的时候,晋觅的尸身正在逐渐变得冰冷。

    “睁开眼睛看看父亲,阿觅——”他站在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声音铿锵有力,眼神如一记破风的冷箭一般锐利凛然,浑然是一个主宰者的姿态。

    这似乎还是他第一次在人前表露出这样真实的面目。

    下人们远远地跪着,瑟瑟发抖。

    府中唯一的嫡长公子没了。

    这等同是捅破了天啊……

    晋余明嘴唇不停地翕动着,似在无声默念着什么,却始终无人能够听清。

    唯一能看清的,只是他越来越沉静、甚至是称得上平和的面孔。

    眼中聚起的漩涡,也已尽数被卷入最深处,为一片波澜不惊所取代。

    “呼——”

    安静的四下忽然响起了一阵剧烈的风动声,仆人们犹如惊弓之鸟一般齐齐战栗,无人敢抬头看。

    原是晋余明缓缓地俯下身,用双手将滑落至床下、沾满了凝固的血液的锦被一把拾起,在空中重重地一抖过后,平整而妥帖地覆盖在了晋觅的尸身之上。

    做完这一个动作之后,他便再未去看晋觅一眼。

    他转过了身来,声音阴沉空洞,如自地狱最深处传来的催命符咒,没有任何感情,却越发让人胆寒。

    “将表姑娘带过来,我要亲自问一问她,她怎么敢这样做——”

    她算什么下贱东西,也敢毁了他唯一的儿子!

    ……

    谢佳柔去见晋觅的时候,神态一派平和。

    晋觅没有任何防备,将下人全部遣到了院外守着,并称不许任何人靠近。

    强掠而来的,与甘愿奉上的,他自然更喜欢后者。

    他为此很有成就感。

    可当那柄冰冷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划破了他的喉咙之时,他竟未从面前之人的眸中见到一丝波澜,他所看到的,只是倒映在她瞳孔深处,那个惊骇却无措,想求救却已经无法发声,向她乞求救命的可怜又可怕的模样。

    他只觉得害怕,全然来不及去愤怒亦或是后悔,因为生命迅速流逝的感觉太清晰了。

    他甚至能听到鲜血喷流而出的声音。

    “看这个样子,应当救治不了吧?”

    她轻声说道,像是自语一般,落在感官已经发生奇妙变化的晋觅耳中,犹如远处飘渺的微风,微弱极了。

    谢佳柔离开的时候与来时一般平静。

    以至于守在院门前的下人,无一人察觉到不对。

    事发之后,意兰阁早已被重重包围起来。

    晋擎云说了,此事全部交由晋余明来亲自处置。

    他不喜、怀疑、甚至是厌烦这个儿子,但他此生最为心惊及最不愿回想的经历却仍是那段丧子之痛。

    头顶上方的乌云在迅速地聚拢着。

    意兰阁二楼,正对着书楼方向的门堂前,悬着一截雪白的软绸。

    锦缎绣鞋踏上鼓凳。

    恍惚间,她似又在对面书楼围栏后,看到了一簇又一簇雪白的茉莉花朵。

    风乍起,有香气扑面而来,纵然她已无法呼吸,却仍能察觉的到那香气沁入心肺之中。

    渐渐地,那香气越来越浓馥。

    仿若他提及要带她离开之时的满腔热烈。

    她平生所遇,最为赤忱赤诚。

    只是,再无福消受了……

    ……

    风夹带着雨丝卷入楼中,悬在半空中的白色衣袂与风同起,拂起又落,似一朵百开不谢的六月茉莉。

    ……

    ====

    PS:这位作死君领盒饭的过程小非没有太多描述,诸位可以自行发挥想象力,咳,有多凶残就多凶残吧。

    其实小非这样安排,是有两个原因的:一,晋觅生前最为自负,他之所以敢毫无顾忌的XX了表姑娘,就是认定谢佳柔没有还手之力,在他眼里她从来只是个任他摆布的玩偶,可他最终却死在了这样一个人的手里,那种感觉应该挺酸爽的。

    其二就是小非认为他之前对阿樱的那段儿,残了一双腿,精神与肉体都被折磨了这么久,咱家姑娘的恶气算是出了。而他此番对谢佳柔所为,只有用性命偿还,死在她手里,对表姑娘是最好的解脱。

    只是书楼前,再不会有早开的茉莉了。

449:皇后生辰

    檐下雨珠似线,青石砖地已被冲刷的干净如新。

    “你走的太慢了,不淋你淋谁?”宋春月哈哈笑着。

    三人挤在同一把伞下,脚步匆匆,几步下来早已湿透了绣鞋。

    雨水随风倾斜着直往人面上吹,清清冷冷地,却让人无端觉得心情舒畅了许多。

    想到方才那面容普通,满面笑意却似早春朝阳的年轻男子,落水之时匆匆一瞥的模样竟瞬间也跟着清明起来,二者的形容缓缓在脑海中重叠重合,终成了一张完整的肖像。

    凉风顺着领口钻入,令人不自觉地又加紧了脚步,女子望着前方朦胧的雨幕,下意识地将垂在袖筒中的芊芊素指微微收拢了一些。

    ……

    阴郁的天色暗下的极早,房中早早掌起的灯火随着不知从什么缝隙钻进来的冷风微微颤动着。

    谢氏横卧在贵妃榻上,身上覆着湖绿花鸟织绣毯子,贴身丫鬟跪在榻前,正一边抽泣一边为谢氏处理额角上的伤口。

    “世子爷也太不讲道理了……这怎能迁怒到夫人您身上来呢?夫人先前为了帮大公子遮掩,便没少委屈自己和表姑娘。这样的事情谁也不愿发生,可怎么到头来,这种种错处竟是要让夫人来担着……”丫鬟哽咽的语气里俱是委屈与不平。

    今日她们从云展院回来之后,没过多久,便传来了表姑娘的死讯。

    再紧接着,便等来了浑身夹带着冷意的晋余明。

    他对谢氏动了手,不顾一屋子下人的阻拦。

    谢氏脸上、身上,到处都是磕碰和划伤。

    晋余明却似发了疯一样,听不进任何人的劝阻,最后就连两个年幼的嫡女赶来哭着求他放过母亲,都遭到了殃及。

    两个姑娘受到惊吓啼哭不止,在谢氏的授意下被奶娘带了回去。

    晋余明却直将心中的怒气尽数耗尽,方才收手。

    从始至终,谢氏也没有求过一句饶,因为她知道,这个与她同床共枕了这么多年、却从不曾为她所看透的男人,如今已与疯子没有什么两样。

    而这些年她在晋家纵然过得处处受制于人,却也不曾受过这样的羞辱。

    晋余明与她发怒的原因为的是教训她没有管束好谢佳柔,竟让她做出了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丧心病狂……

    可不知丧心病狂的究竟是谁。

    谢氏眼底满含着讽刺,心底的决定却再度无比清晰起来。

    丫鬟却还在低声为她鸣不平。

    “真是委屈夫人了……”

    谢氏不以为意地扯了扯嘴角。

    委屈什么,不委屈。

    只有仍将对方视作可依赖可倚靠之人,才会对他赐予的不公感到委屈。

    可晋余明之于她,早已不是了。

    或者可以说,从来都不是。

    “夫人。”

    一道黑影由外间无声闪了进来,一身沾了雨水的夜行衣下,开口却浑然是个小丫头的腔调。

    “按照夫人的吩咐,都已办妥了。”她压低了声音说道:“奴婢将表姑娘殓在了城外梅林北的墓园里。”

    “可有被人察觉吗?”谢氏未曾开口,那跪在那里擦药的丫鬟却谨慎地问道。

    今日世子得知表姑娘的死讯之后,竟是要将其尸身鞭打之后剁碎丢去喂狗。

    这实在令人发指。

    “姐姐尽管放心,并无人察觉那尸体被我暗中调了包。”说罢便看向谢氏。

    谢氏这才迟迟地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黑衣女子这才无声离开了房间而去。

    她前脚刚走,擦药的丫鬟后脚便拿干燥的毛巾将她原先站过的地方留下的雨水痕迹擦拭的干干净净。

    房中一派静谧,唯有窗外风声作祟。

    谢氏望着描着仕女图的纱质灯罩下忽明忽暗的火苗,眼角忽有了银光闪烁。

    这样极端的结束,分明是她所最不愿见到的,但此时此刻,她却不得不承认,这似乎是最好的结局。

    对谢佳柔,甚至是对她。

    都不用再去面对那只要想一想,便觉得痛苦不堪的往后。

    这是好事。

    但她仍然愧疚。

    这种愧疚,是此生注定也无法消减的。

    ……

    接下来的几日,京城内外一连都是阴云连绵的天气,深秋与初冬之间,眨眼只剩了一线之隔。

    “不舒服就千万别强撑着,跟皇后娘娘禀明情况便回来歇着。”江樱临出门前,庄氏这样交待着,说话间,又帮她紧了紧身上的庄红色镶白色狐狸毛的披风。

    “夫人放心,奴婢定会照看好姑娘的。”云璃在一侧笑着说道。

    庄氏点点头,看了眼外头灰暗暗还飘零着丝丝冷雨的天色,道:“快去吧,误了入宫的时辰便不好了。”

    江樱这才让云璃拿上备好的礼物,出了门去。

    庄氏望着她的背影一步步地往外走,忽然没由来的红了眼睛。

    “我说你这是干什么?孩子不过是出一趟门儿,用罢一顿晚宴便回来了,竟也犯得上让你抹眼泪?”梁平无奈地叹了口气,拉着她坐回椅子上,又替她擦了把泪,见她还在抽噎着,摇头笑了道:“往前也没瞧见你这么爱掉泪啊。”

    “你是不知道,我这心里头是什么样的感觉……”庄氏将嘴唇抿紧了片刻,才得以继续开口说话:“樱姐儿自幼就是个苦命的孩子,这些年来没少经历过凶险,回回我都是提心吊胆的,但那些好歹是咬咬牙便撑过去了……但这回、这回你说……这一天天地瞧着她的精神头儿越发不如以前,就跟是一柄刀时时刻刻都在剜着我的心似得……我实在是没有法子啊……”

    说罢,便一把扑进了梁平怀中,忍无可忍地放声大哭了起来。

    “我知你忍的辛苦……”梁平见她如此,也是难掩心酸,却仍只能柔声劝慰道:“可你若都如此,又要让孩子怎么能有信心等下去?别担心,有晋起那孩子在,纵然是再难寻的药材也定能找的回来的。”

    “嗯……”

    ……

    江樱在宫门前换轿而乘的时候,天色已近漆黑,而四下华灯高悬,竟使这座原本称不上巍峨的皇宫,显现出了一种极致的华美来。

    或是在这夜间,人所能看到的,皆是外表光亮华丽的东西。

    所有的不堪与污秽,都尽数被隐藏在了无尽的黑暗中。

    雨丝还在往下落着,江樱在未央宫殿门下了轿,云璃已先一步将手中油纸伞举过了她的头顶。

    “筵席就设在内殿。”未央宫内一片光华,亮如白昼,莘儿跨过门槛儿便将手中的宫灯信手递给了守门的宫娥,一面引着江樱往内殿走,一面笑着说道。

    江樱闻言十分意外,不由问道:“皇后娘娘此次办生辰宴,不知有多少人前来贺诞?”

    将筵席设在内殿,那才能设上几张席面啊?

    莘儿笑着看了她一眼,只道:“姑娘待会儿便知道了。”

    江樱心怀疑惑,脚下随着她往内殿走去。

    隔着一道屏风与珠帘,隐隐听得内殿之中传出了女子的谈笑声,却并不显得混杂。

    莘儿先行进去禀告后,内间的笑音止住,便听得女子清若晨风的声音道:“阿樱来了,快些进来吧,不必拘泥这些虚礼——”

    江樱面上带了些笑意,这才带着云璃进了内殿去。

    殿中已然布好了宴席,只是还未开始上菜,然碗碟杯箸等物都已摆好。

    但令江樱怔愣的是,和往常一般空旷的内殿中,眼下竟只摆了这一张宴席,且看情形,俨然是只备有三个座位。

    呃,这该不是,只请了两个人吧?

    “快就此入座了吧,今日没有外人,全当是吃顿家常便饭了。”宸妃笑着说道。

    宸妃也在。

    此时江樱才明白,这还不是请了两个人,而是只请了她一个!

    要知道她来之时还好生地将董嬷嬷教的那些规矩温习了一遍,生怕在那么多贵胄夫人小姐面前失了礼——

    江樱强压下内心这莫名的囧意,上前行礼去,然皇后却自榻上起身快一步扶住了刚要矮下身子的她,眉间似嗔还似笑,“你这孩子也当真是固执,都与你说了这么多遍不要拘礼,你却还是要死守着这些规矩不肯放。”

    说着,又忽地一皱眉,握住江樱小臂的手腕微微用了些力,问道:“怎么短短时日不见,仿佛又消瘦了许多?”

    宸妃也在一旁道:“可不是,瞧瞧这瘦的,都没什么精神了,可是病了么?”

    江樱只有道:“前几日确是生了场小病,但如今已经痊愈,劳皇后娘娘与宸妃娘娘挂心了。”

    “那怎也不让人来传一句口信?近日来天气一日比一日来的更冷,身子不好本就不该再出门的,我这生辰年年都过,本就是无关紧要的,却反让你带病出门……我倒委实觉得过意不去了。”皇后面有忧色地说道。

    本就是世间罕见的美人儿,眼下这么一副自责的神情,更是晃得江樱一阵目眩神迷,只觉得自己犯了莫大的过错一般,口上便忙地说道:“是确定了没有妨碍之后,才敢出的门,当真已经痊愈了。”又笑着道:“多谢娘娘关心。”

    近来撒了太多有关自己真实的身体状况的谎话,眼下竟已是信手拈来,全无压力了。

    甚至有这么一刹那,就连江樱自个儿也觉得自个儿不过是生了一场简简单单的小病而已。

    说谎的最高境界莫过于此,连自己都能蒙骗的过去,更遑论是旁人了。

    皇后果然不再追问多说,只反复交待了她务必要注意爱惜自己的身体,一面扯着她往饭桌的方向缓步走去。

    由于她目不能视,江樱到底放心不下,最后倒成了她扶着皇后来了饭桌前就座。

    宸妃瞧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面上不时展露笑意。

    莘儿见状交待了下去开始传菜,这等候的间隙,江樱便让云璃上前来奉上了礼物。

    “来便来了,不过是吃顿便饭而已,怎还带了礼物过来?”皇后让莘儿收下之后,浅浅地笑着道。

    “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一方墨罢了,前几次过来有幸得见皇后娘娘墨宝,心想娘娘是个钟爱书法之人,便斗胆投了娘娘所好。”

    皇后听罢微微一怔,方微微笑着道:“难得你有这份玲珑的心思……这份礼,我很喜欢。”

    “瞧姐姐这心偏的,孔小姐送来的东西可是连拆都没拆呢,便说很称心了。”宸妃在一旁笑着打趣道。

    “有这个心意在,送什么自然都是好的。”皇后说到此处,便与江樱问道:“之前也不曾问过你,可也喜欢写字儿吗?倘若喜欢的话,我这里收藏了几份名家字帖,都是外头见不着的东西。可放在我这儿也只能是个摆设,瞧不见摸不着的,不如你待会儿瞧瞧有没有兴趣,带回去临着练一练——”

    江樱实在不敢厚着脸皮答应,窘迫地笑了两声,婉拒道:“娘娘抬爱了。可民女对书法实在不精,那手字也向来是拿不出手的。”

    这已经算是含蓄的说法了。

    她早就放弃治疗了,故还是不要玷污名家们为好。

    皇后怔了一下,不由笑道:“你专程送了我一方墨,我还当你也是钟好书法之人呢。”

    江樱连忙摇头。

    “我是想着送礼该送些实用的才好,见皇后娘娘喜欢练字儿,才有了送墨的主意。我也不知道好与坏,还是请了懂行的人一起帮着长眼,才找着了这块古墨。”她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宸妃眼睛一眨,玩笑问道:“不知帮孔小姐长眼的这个人是谁?该不会是晋家的二公子吧?”

    江樱便又一笑,并未否认,只有些不自在地道:“他懂的多一些。”

    宸妃面上的笑意微微一凝,是没料想到自己这信口胡猜的话竟是打了个正着,只片刻,面上的笑意便更浓了些,望向皇后,意味深长地说道:“孔小姐和晋公子一同挑的东西,那必然是最好不过的了——”

    皇后闻言面色微顿,刚交叠放与膝上的十指略微颤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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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0:宫变

    若说皇后只请了自己一个宫外之人来参加她的生辰宴,让江樱倍感意外的话,那当她看到一道道被宫娥们捧上来的菜色几乎全是她最爱吃的之时,便可称得上是受宠若惊了。

    她不过才来了未央宫这么几次,皇后娘娘竟已将她在饭桌上的喜好了解的这么清楚了。

    望着皇后在莘儿的帮助下为她夹菜的动作,江樱忽然觉得今日不像是皇后娘娘的生辰,倒像是她的……

    “娘娘不必给我夹了,我都能够得着。”江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道:“今日本是娘娘的生辰,如今倒让娘娘费心招待起我来了。”

    “又说什么傻话。”皇后笑着道:“你能来陪我,对我而言便是最值得开心的了——这是我这十余年来,在这深宫之中,过的最为高兴的一次生辰。”

    这扑面而来的宠溺感,让江樱倍感‘惶恐’。

    皇后娘娘究竟为何对她另眼相待,她至今都没能找出个像样儿的原因来。

    “……陛下,陛下。”

    此时,一阵略显焦急的脚步声忽自殿外传来,伴随着的还有宫女低低的惊呼声。

    似想要阻拦,却又不敢。

    一阵珠帘晃动之音响起,江樱下意识地停下了咀嚼的动作,转过了头去看。

    “阿余——”身着龙袍的男人满脸急色地走了进来。

    “陛下怎么过来了?”宸妃忙起了身行礼。

    江樱一呆过后,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要起身行礼,然却被身侧的皇后先一步按住了一只手腕,声音格外冷淡地说道:“你不必与他行礼。”

    江樱不由怔住了,还感觉有些尴尬。

    皇帝却好似全然没有瞧见这一幕一样,疾步来到了皇后面前,一把拉起了她的手,道:“阿余,快跟朕走——”

    皇后面色冰冷地甩开了他的手,一言未发。

    宸妃脸上则是在维持着勉强的笑意,见状忙地问道:“不知陛下要带姐姐去何处?”

    “没有时间解释了!”皇帝再次握住皇后的手腕,力道之大竟将人从座位上拉了起来,他皱着一双入鬓的长眉说道:“这次只要你肯听我的,日后你纵是想要出宫离去,朕也绝不阻拦!”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声陡然响起。

    江樱呆呆地看着身姿柔弱的皇后娘娘在皇帝的脸颊上留下了一道白过一瞬之后,立即变得通红的手掌印。

    殷子羽一时也愣在原处。

    皇后依然没有要同他说话的打算,只再次狠狠地想要甩开他的手,然而殷子羽此番将她手腕攥的极紧,令她根本无法挣脱。

    不明情况的江樱全然不知该作何反应。

    “阿余!”皇帝忽然提高了声音,直直地看着她道:“这次必须听我的!”

    皇后不知是意识到了什么,蓦地停下了动作,抬起了头来‘看向’他。

    宸妃的身形亦是一僵。

    “打开密道,快——”皇帝看向宸妃,语含催促道。

    宸妃恍若忽然回神一般,豁然离座。

    江樱仍然愣在原处,但也察觉到了一丝突如其来的危机感。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断可以就此将我交出去。”皇后忽然反手一把抓住了殷子羽的手臂,凛然道:“我不用你救。”

    殷子羽忽然露出一个复杂的笑来。

    “阿余,日后还有很多好日子在等着你。”他柔声说道:“倘若这次能够活下去,便不必再受煎熬了。”

    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外面脚步声忽然大作,整齐而迅速,似有一支庞大的队伍在朝着殿中靠近。

    殷子羽脸色忽然一白,强扯着皇后疾步来到了屏风后。

    屏风后的墙壁处,竟有一道暗门。

    江樱由莘儿扯着进了暗室当中,同样不明情况的云璃害怕极了,紧紧抓着江樱一只手。

    皇后却仍站在暗室门前,迟迟不愿挪步。

    “姐姐,快走吧!”宸妃不知为何,已是泪流满面,抓住她一只手臂低声催促哀求着,“姐姐等了这么多年,为的可不是就这样死在这里!这世上还有许多值得姐姐牵挂的人,他们都在等着姐姐回去——”

    江樱下意识地紧紧盯着那道纤弱的背影。

    外间刀剑相击,并着不知是哪方人马的惨叫声、宫娥们惊慌失措的逃窜着呼救着,噪杂成了一团。

    甚至有血腥味扑入了鼻间。

    “阿余——”殷子羽脸色惨白地握住她的双肩,郑重道:“他们迟早会发现这间密室的,我会尽量拖延时间,你沿着密道一直走,一定要快,千万不能回头,知道吗?”

    话罢,将一枚凉玉塞到了她手心当中。

    “你拿什么拖延?”皇后忽然出声,带着战栗。

    拿性命吗!

    殷子羽却不回答,只最后交待道:“稚潼也在密室中,劳你代我照看好他。”

    他话音未落,一声惨厉的叫声传来,破门声顿时响起。

    “娘娘,快走吧!”莘儿红着眼睛,冷汗顺着脸颊一直淌。

    殷子羽往身后看了一眼,忽然重重地推了皇后一把。

    而后极快地探向暗门的机关,两扇外表与墙壁无异的石门忽然之间合拢起来。

    “……阿余,别再恨我了。”

    石门缝隙中,最后一道光线消失之前,她看到了他满含释然的一张脸,对她微微笑着,说了这样最后一句话。

    内殿外,最后一道阻碍也被迅速地攻破。

    顷刻间,打斗声忽然停止了下来,除了倒在地上的伤者们的痛吟声之外,只有一道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正朝着内殿接近着。

    “看来你是早有准备了,竟将所有的禁军都调来了未央宫——”来人冷笑了一声,语气满含轻蔑地说道:“可惜他们并不顶用啊——充其量不过是耽误了我半盏茶的功夫。”

    “你究竟想怎么样?”殷子羽冷冷地逼视着对方。

    分明才几日未见,晋国公府的这位世子爷,双鬓竟然添了几抹银发。

    周身的气势,与其说冷,更有几分让人不适的怪异感。

    “这句话当我问你才对吧?”晋余明缓缓顿下了脚步,距殷子羽不过仅余了三步之远,一片漆黑的眸中神色仿佛一条毒蛇一般阴鸷,“分明是当初已经说好的事情,怎么忽然反悔了呢?殷子羽,眼下走到这种地步,全是你自不量力,咎由自取。”

    “你当真以为你能赢吗?”

    “一只蝼蚁,也有资格跟我谈输赢吗?”晋余明又上前逼近了一步,口气阴沉地道:“念在这些年你还算乖觉的份上,我或可以再给你留一条生路——”

    殷子羽只看着他,眸中无一丝起伏。

    “交出来——丁城军的兵符,还有她。”

    他想要的势力,以及抹灭一切痕迹的关键之人。

    “我可以给你,但你要记得你方才说过的话——另外,不许伤害稚潼。”殷子羽说道。

    “当然可以。”晋余明无谓地勾了勾嘴角。

    殷子羽便上前一步去。

    “拿出来吧。”晋余明望着他。

    殷子羽微微抿了抿唇,将右手探入了左手袖中——

    取出来的东西,却是一把寒光冽冽的匕首!

    他将手中匕首朝着晋余明挥去。

    晋余明面色顿沉,脚下一移,刚险险躲开这迎面而来的一刺,两名侍卫连忙举起长刀上前一左一右将他护住,然殷子羽却再次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匕首,不管不顾地朝他扑来!

    眼中竟是有要与他同归于尽的狠绝!

    “自寻死路!”

    “噗嗤!”

    长刀深深地没入皮肉之中,殷子羽身形陡然僵硬。

    又是一声响起,长刀被拔出,鲜血随之喷涌而出。

    “哐——”

    手中匕首无力跌落在地。

    晋余明猛然攥住他的脖颈,厉声逼问道:“快说,到底藏在什么地方了!”

    殷子羽蓦地吐出了一口鲜血来,迸溅到了晋余明胸前的衣襟上,鲜红的血液扩散开,像是书房里不慎打翻的朱砂墨染红了画纸。

    “呵呵……”他发出了两声类似于笑,却又极其沙哑可怖的声音。

    晋余明眸色更沉了些,手下力道用到了最大。

    喉结断裂声响起,殷子羽的身形豁然向后方的屏风倒了下去。

    “立即将皇宫各个出口严密封锁起来!仔细检查每一处可以藏人的地方!务必将皇后带来见我,其余闲杂人等但凡有阻碍者,统统不留活口!”晋余明嘶哑着声音命令道。

    “是!”

    ……

    密道之中,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光线,只能靠摸索前行着。

    皇后几次欲折回去,皆被宸妃拦住了。

    “皇后娘娘,虽然我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唯一清楚的是,我们现在唯一该做的是寻求生路——只有活着,才能有机会去想其他可能。”黑暗中,江樱抓住了她一只手臂,目光灼灼地说道。

    “娘娘……”莘儿一路上也没停下流泪。

    皇后到底是点了头。

    她可以死,但却不能拖累其他人。

    尤其还是他装在心里的姑娘。

    她已经亏欠的太多了——

    再者,她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有去做。

    有过一段失明经历的江樱,倒是最快适应了四周的环境,走在了最前方开路,引着众人往前行。

    云璃紧紧跟着她,一步也不敢慢下来。

    一片漆黑中,谁也没有出声,只相互扶持着尽量快速地穿行着。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江樱自然是满肚子的疑惑,可很显然的,现如今最重要的是逃命,而不是废话。

    这条暗道通往何处,有多远,没人清楚,所以省下力气才是最明智的决定。

    至于无端躺枪的怨念,以及一大桌子菜才刚动上几筷子的遗憾等诸多情绪,此刻也全都被她抛诸到了脑后。

    只有活着,才能谈其他。

    “……”

    一行人不知走了多长的路,忽见前方有了一丝光亮在隐隐晃动着。

    不知是什么情形,江樱蓦然止步,下意识地将呼吸都屏住。

    在黑暗的环境下,是最容易让人丧失安全感的。

    几人觉察到她忽然停下,纷纷跟着驻足,胆战心惊地望着前方。

    “是母后吗?”

    男童的声音忽而传来,带着试探。

    “是太子殿下!”莘儿大喜。

    “母后?”那声音又唤道。

    “……是我。”皇后迟迟才回应了他,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浮动。

    “母后终于找到了!”

    那灯光随着声音靠近,走近了才发现,原是殷稚潼手中提着一盏西瓜大小的纸皮圆灯。

    “父皇让人从晋国公府偷偷将我接出来,又将我带到此处,说今日是母后的生辰,母后要同我玩儿捉迷藏,让我藏在此处等母后找来——”他来到皇后面前,仰着小小的脑袋说道:“可这里实在太黑了,我等了许久都没等到母后,还以为母后也怕黑,不会找来了呢。”

    “殿下别怕,咱们这就出去。”宸妃出言道。

    殷稚潼刚一点头,却又忽然想到什么似得,抓住了宸妃的一方衣角问道:“父皇呢,他怎么没一起过来?”

    宸妃极为勉强地一笑,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陛下在外面等着我们。”江樱如是说道。

    “孔姐姐也在?”殷稚潼转过头来看着她。

    江樱冲他微微一笑,询问道:“殿下可还记得陛下是怎么将你带到此处来的吗?走了约有多久?”

    她们必须要有个心里准备才可以。

    “是在御花园北门的一口枯井,下来之后走了有半个时辰呢。”

    原来出口在御花园。

    “陛下既如此安排,想来必安排了人在御花园接应,咱们速速过去吧——”宸妃道。

    众人当即点头。

    黑暗中,殷稚潼忽然加紧了几步追上了走在最前面的江樱,他举着手里的灯笼说道:“我跟孔姐姐一起——”

    “好。”江樱扯起他一只手,借着微弱的光亮往前方走去。

    约行了有一刻钟的时间,搀扶着皇后的宸妃突然出声道:“等一等……”

    “宸妃娘娘,怎么了?”江樱止步,转回头去看向她。

    “前面似乎有人过来了……”

    有人?!

    江樱闻言凝声听了听,却只是静悄悄的一片,什么声音也未有听到。

    莘儿:“宸妃娘娘习武出身,听力向来灵敏,应不会错——”

    “确实有人过来了——”昏暗中,宸妃面上布满了冷汗,口气已是十分确定。

    众人心惊不已。

    不知来人是敌是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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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谢谢垂緌饮清露和熱戀^^两位妹子的打赏~

451:命悬一线

    “是父皇来了吗?”一片寂静中,殷稚潼出声问道。

    他不知道大家此刻的表情看起来为什么会这么奇怪。

    “也有可能是别人。”江樱低声道:“万一被别人找到我们,我们就输了,所以不能出声,知道吗?”

    殷稚潼闻言愣了一愣,片刻后,却还是对她点了点头,乖巧的不再出声说话。

    一行人却一时没了动作,站在原处,进退两难。

    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若是援兵前来接应自是最好,可若是密道不慎为人发觉,来人是前来清剿的话……她们再往前行,无异于是羊入虎口。

    往回走,更是不现实的。

    未央宫内外,此时定然已被层层包围了起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几人甚至能够听到冷汗滴落的声响。

    正如宸妃所言,前方的确有人过来了。

    到此时就连江樱等人,也隐约听到了动静,随着脚步声的靠近而越发清晰……不难察觉,来人脚步杂乱,阵势竟是不小,且隐隐有来势汹汹之意!

    “这密道似乎是通往未央宫的方向,务必仔细查看!不能放过任何可疑之处!”

    遥遥传来这样一道声音。

    来人身份已定。

    只能往回逃了!

    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沿途多加留意着……这密道虽然只有一条路,但两侧说不定会留有可以藏身之处!”江樱一把‘夺过’殷稚潼手中的灯笼,将烛火吹灭,一面道。

    “……就按阿樱说的去做。”皇后推开宸妃的手,说道。

    她看向江樱,忽地露了些笑,道:“你是个很好的孩子,与他很相配。”

    什么?

    江樱一时没能听懂,然待反应过来之时,忽被皇后重重推了一把。

    “你们快走。”她催促道。

    “娘娘……你这是要做什么?”

    “姐姐!”

    “他们要的只是我一个人的性命而已——”

    若是找到了她,便也不会再威胁到她们了。

    因为她而牺牲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生死存亡之际,她说什么也不愿再去连累无辜之人了。

    皇后一面说,一面往后退。

    江樱震惊不已,伸手便要去阻拦她:“皇后娘娘,万万不——咳!咳!”

    一阵不知名的粉末迎面被吸入口鼻中,呛得几人一时甚至无法呼吸。

    皇后复杂一笑。

    原本是这些年来习惯带着,用来防备殷子羽接近她的东西,眼下竟阴差阳错地派上了这样的用场。

    待几人勉强能张开眼睛,恢复感知之时,面前已不见了皇后的身影!

    “姐姐!姐姐!”

    宸妃大惊失色,忙地追上了前去。

    莘儿也跌跌撞撞地紧跟其后。

    江樱脑海中却闪过方才混乱之中,皇后临转身之际,将一件东西交到了她的手中的情形——那时,她隐约间似看到了一双满含泪水与笑意的双眸。

    来不及去细想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她竟下意识地也要追上前去。

    “姑娘不可!”云璃一把将人紧紧抓住,声音战栗地劝道:“姑娘千万要冷静!”

    “母后……”殷稚潼到底发觉了不对,声音倏地恐惧起来,哽咽着也甩开了江樱的手,便去追皇后。

    江樱心中百转千回,整个脑子都在嗡嗡作响。

    眼睁睁看着别人去送死,从而来换取自己活命的可能,她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一时只觉得脚下如同灌满铅一样,无法挪动半步,耳边只剩下了急促紊乱的心跳声。

    可难道要一起死吗?

    她与皇后到底无亲无故,今日之险也不过是意外遭到牵连,她的性命绝不能这样无端送掉。

    她还等着晋大哥带离魂草回来,她还等着嫁给他,给他生很多很多猴子——

    若晋大哥回来后见不着她,该会怎样难过?

    她一点也不想死。

    义气陪葬,固然轰动,却也是对生命的轻视!

    江樱豁然挣开云璃的搀扶,大步向前奔去。

    “姑娘!!”云璃命都吓掉了大半条,连忙要追上去。

    她这个糊涂的姑娘!

    却见不多片刻,江樱已快步折了回来,怀中赫然多了一个黑漆漆的身影,依稀可辨应是那个小太子!

    云璃大松了一口气。

    好歹也不算太糊涂……

    “快走!”

    江樱紧紧咬着下唇,不顾怀中殷稚潼的挣扎,一手捂紧了他的嘴巴,快步往未央宫的方向折去。

    陪死她做不到,这算是她唯一能尽的义气了!

    接下来是生是死,且拼到底吧!

    ……

    充满了肃杀气息的皇宫内外,在夜色中,尤为可怖,恍若一只随时都要崛起的巨兽,一旦有所动作,便足以将整座皇城都掀翻覆灭。

    整齐有肃的脚步声与盔甲佩剑相击声在黑暗中似有种千钧一发的紧迫感。

    熊熊燃烧的火把被士兵高高举起,由宫外急速蔓延至宫内,似一条长长的火龙。

    一辆油壁马车由宫门外长驱直入,前后左右皆由银甲侍卫紧紧相护。

    马车虽不颠簸,车内却时时传出不适的咳嗽声。

    晋擎云一身居家的酱色长袍,一头华发只用深蓝色绸带缠在头顶,连发冠都未来得及冠上。

    他形如枯槁的手中紧紧攥着一封信笺,眸色被车帘外攒动的火光映的发红,似凌厉,又似……畏惧。

    他甚至希望自己是在做梦。

    但他,必须知道真相!

    ……

    金銮殿中,晋余明坐在高高在上的龙椅之上,拿手摩挲着椅侧扶手上的金漆缠龙浮雕,望着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宫人们,神色有些玩味。

    “人找到了没有?”

    他出声向一侧的随卫问道。

    “回世子,还、还没……”随从有些怯懦,又赶在晋余明发话之前禀道:“但属下们在御花园北门处发现了一条密道,大有可能是通向未央宫的,属下已经派人前去查看了——”

    “密道……”晋余明眼中寒光凛冽,发出一声似笑非笑的冷哼来,咬牙吐了两个字:“果然。”

    殷子羽果然还是被那个女人迷得神魂颠倒了。

    竟早早便做好了宁可背叛他,冒着殷氏覆灭之险,也要保住那个女人性命的准备——

    就为了一个根本不曾拿正眼看过他的女人……

    真是蠢的可怜又卑微。

    “世子!”

    一道急声穿入正殿,身上带着血腥之气的盔甲士兵疾步奔了进来,急声道:“……晋公带人入了内宫,属下们皆不敢拦,眼下已向金銮殿赶来!”

    此言一出,晋余明身侧的几名随卫都纷纷变了脸色,忙都看向晋余明。

    晋余明眸色顿寒,握着浮雕的双手陡然一紧。

    他怎么来了!

    不,他怎么还能动弹得了?

    他确信今晚整座皇宫都在他的控制之内,连一只苍蝇都不可能飞的出去报信!

    难道是庆王叛变?

    不,绝不可能。

    他允诺事后扶持庆王坐上皇位,这样的诱惑,没有谁能拒绝得了!

    “……世子,我等是否要先行退避?”随卫请示道。

    此事若果真让晋公得知,后果不堪设想。

    “不必了。”晋余明冷笑着道:“既是来了,必然是知道了。你当守在宫外的那些兵们,会不认得他吗?”

    他今日带入内宫来的,皆是他的亲信,由庆王带兵守在宫外,可为了万无一失,他还调来了隶属晋家的兵力同庆王一同把守宫门。

    那些人,甚至是不知道他今日进宫究竟是做什么来了,更加不会知道此事他是瞒着晋擎云这个晋家家主暗中进行的了——

    无需多想,定是在见到晋擎云的第一时间里,便下跪行礼,恭恭敬敬地打开宫门放行了。

    “可若是让晋公得知世子暗下同庆王……”随卫面容惊颤。

    “庆王?”晋余明自龙椅上起身,仍旧冷笑着道:“庆王很快就要派上用场了。”

    不过是一颗棋子而已,要用在何处,全凭他来决定。

    油壁马车直驱进了金銮殿前,车轮滚滚,一路踏着血腥之气。

    晋余明不急不缓地迎上前去。

    待其跨过正殿前高高的朱红色门槛之时,初停稳的马车中,便被随从扶下了一名着酱色长袍的老人,正是晋擎云无疑。

    “父亲——”晋余明面色从容地上前行礼。

    “啪!”

    然而其还未来得及完全直起身之际,便遭了晋擎云一记重重地耳掴。

    力道之大让他偏去了半边脸,耳中一阵嗡嗡作响声。

    “逆子!”晋擎云不知是气还是虚弱,虽是为下人所搀扶,然身体却仍不停地颤抖着,他怒声诘问道:“你还有脸喊我父亲!你眼中何曾有过我这个父亲!”

    晋余明揉了揉麻木掉的半边脸颊,抬起头来看向他,不温不火、不急不躁地问道:“父亲何出此言哪?”

    全然不复往日那副因受训而卑惶无比的怯懦模样。

    晋擎云的身体抖的更严重了。

    若非情形如此,他怕是要因为自己有着这样一个临危不乱的儿子而感到骄傲了!

    “父亲莫急,还容儿子将前因后果解释清楚。”晋余明右手一挥,指向殿外林立的军卫,道:“父亲也看到了,这些人都是儿子带过来清除叛军的——”

    “叛军?”晋擎云冷眼看着他。

    晋余明恍若未见一般,继续道:“父亲这些日子以来卧病在床,想是疏漏了外面的情形,自然不知就连向来表面安分的庆王也起了不臣之心,竟然趁夜举兵攻入皇城,血洗这金銮殿,意欲夺取皇位。幸在儿子及时带兵赶来,才将他制服,若不然,待明日一早消息传开,让天下人知晓竟有人在咱们晋家的眼皮子底下作乱得逞,只怕我与父亲脸上也是无光了啊——”

    “信口开河!”晋擎云目色如炬,伸手指向他道:“若非是你挑唆,区区庆王何来的偷天之胆!”

    “父亲怎么又冤枉我了?”话虽如此,晋余明面上却未显现出半分受屈的神情来,反倒微微笑着反问道:“殷子羽虽然无用,却胜在对晋家还算衷心,好端端地,儿子为什么要费此心思为这皇宫易主呢?”

    “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承认——好,当真是好!”晋擎云狠一咬牙,道:“我亦不愿同你多说,速将帝后二人带来见我!”

    “帝后?”晋余明轻轻一拍脑门儿,仿佛才醒过神来一般,忙地道:“瞧儿子这记性,竟忘了同父亲说,方才儿子带兵赶来之时,殷子羽连同那位名不经传的皇后娘娘,已不幸葬身于叛军刀下,成了今夜亡魂了!”

    晋擎云身形一晃,眼中迸现层层寒意,逼视着满脸虚伪的晋余明,一字一顿地道:“那便将皇后的尸身抬过来见我!”

    他只需看清她的相貌,真相便也能就此大白了!

    “死相太过惨烈,父亲近来身体虚弱,正是要静心将养的时候,深夜见此血腥场面,只怕不妥。”

    “立即将其尸身抬来见我!”

    晋擎云蓦地提高了声音,却因过于激动,而不受控制地剧烈咳嗽了起来。

    “瞧瞧,我怎么说来着?父亲身体欠安,须得静下心来,以保重身子为先。”

    晋擎云一把挥开了晋余明假意为他抚背顺气的手,依靠着两名仆人的扶持勉强地直起了身来。

    “百般遮掩,还想瞒我到几时!”他颤巍巍地抬起右手来,拼尽力气将那封信笺甩到了晋余明脸上,质问道:“清君侧?我看是怕事情败露,先一步杀人灭口吧!”

    知他近来起了疑心,便不惜一切代价将线索尽数抹灭掉,令他查无实据!

    晋余明淡然地将那信笺拆开了看,草草一扫信上内容,以及尾处落下的署名殷子羽三个字,顿时做出一副恍然的模样来,笑道:“我当父亲怎么深夜赶来这血腥污秽之处,原是因为这封不知真假的‘告密书信’——父亲竟会因这荒谬之言,怀疑我吗?”

    他竟然漏算了殷子羽还留有这么一招。

    可谁还会在乎这是真是假呢?

    皇后虽然没死,但很快也要死了。

    他不可能会让那些时隔多年的所谓真相,有机会再度浮出水面来的——

    ====

    ps:近来谢谢大家的支持,一年多的陪伴,眼见就快要结束了,最近心里涩涩的,真有点舍不得了……

452:怕不怕死

    “父亲,看来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您还是满心记挂着兄长啊。有人这么一提,您便什么都不顾了。”晋余明最后看了那信纸一眼,便信手丢了出去,道:“可事实已定,兄长去了这么多年,这些年来咱们一家人过得不也是很好吗?父亲何苦如此多疑,白白自寻烦恼呢?”

    话罢换就了一副异常认真的神情,看着晋擎云说道:“父亲,您现如今,可就只有我这一个儿子了啊。”

    晋擎云紧紧抿紧了苍白的唇。

    “若再因错信他人之言,冤枉了儿子,那咱们晋家就真的后继无人了,您到时可也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晋擎云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起来。

    晋余明似笑非笑地收回了目光,望着手面上沾染着的几滴鲜血,轻声道:“父亲,儿子还是送您回家吧。”

    知道与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分呢?

    坚持要寻找真相,可真相往往伤人。

    倒还不如,从一开始什么都不知道呢。

    晋擎云站在原处,身体不停地战栗着,渐渐就连嘴唇都跟着哆嗦了起来。

    他算计了一辈子,却没想到最终被至亲之人算计了。

    想到故去多年的长子,其音容相貌,似还明朗如昨日,脑中不停地浮现着他一身月白长衣,高风霁月之姿,眉目间像了他十之八九,捧着新作的水墨画,亦或是一篇见地独特的策论,来到他面前,要他指点评断的意气风发的大好少年模样——

    颤抖间,眼眶中已不可自抑地盈满了浑浊的热泪。

    他一生刚强隐忍,却在此刻很想伏地大哭一场。

    直至此刻他才知道自己究竟是活成了多么可悲的模样!

    他堂堂晋氏家主,手中握有无上权威,可谁能想象的到,他今夜竟被自己的亲生儿子逼至如此境地……说出去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晋余明望着老人强自忍痛,心如刀剜却又身不由己的模样,心底却油然而起了一阵畅快淋漓的痛快感。

    他甚至想放声大笑!

    他很想现在就将那些所谓真相,事无巨细地说给他听,然后好好瞧瞧他这位父亲会是什么反应。

    应当会被彻底击垮吧?

    想想都让人心神沸腾。

    可嘴上却只能道:“父亲,您真的该回去了——”

    晋擎云却仍站在原处未动。

    “看来父亲还是想知道。”晋余明似十分无奈地笑着叹了一口气,‘妥协’道:“不如这样,父亲先好生静养一段时日,也好再仔细想想,究竟要不要知道——若到时父亲还是想听的话,儿子再详细地说给您听,您看如何啊?”

    他将话说到这里,已经再没什么可值得怀疑的了。

    也是算准了晋擎云不可能为了已然尘埃落定的往事,真的对他如何。

    因为他不光是一个父亲,更是晋家的家主。

    身在这个位置上,还想享有正常人的喜怒哀乐,快意恩仇吗?

    晋擎云再度抬起了右手来,咬紧了松动的牙关,想要再狠狠地甩下一巴掌,然手臂却一阵无力,片刻之后,陡然垂落了下来。

    身形也随之一阵颓唐。

    晋余明无声一笑,吩咐道:“送老爷回府。”

    晋擎云由仆人搀扶着,僵硬而迟钝地转过了身去。

    ……

    早知如此,不如不来。

    马车缓缓驶动,沿着来时的路线折返。

    晋擎云坐在昏暗的车厢之中,身形抖索犹如秋风枯叶。

    车轮声攒动,耳畔却似还有种种混杂之音,随同往昔情形一同袭/来,一时竟令他毫无招架之力。

    此时此刻,他只痛恨自己这所谓高高在上的身份,正是这层身份,让他连查证爱子丧命真相的勇气都没有……

    “我家先生持有通行玉牌,莫说你等小小兵吏,就是当今皇帝,也无资格相拦!速速让路,勿要滋生事端!”

    马车接近宫门前,忽有一道忍怒的高喝声传来,晋擎云强压下心口酸涩痛苦的种种杂念,隔着一道车帘问道:“前方是何状况?”

    “回老爷……似乎是防守宫门的士兵与孔氏族人发生了冲突。”

    晋擎云面容一变。

    向来甚少踏足宫中的孔氏一族,怎会在这等节骨眼上过来了?

    “老爷,是否停车?”赶车的老仆放缓了速度,低声询问道。

    晋擎云踌躇了片刻之后,狠一皱眉道:“停下——”

    只要他肩上还担着晋家的荣辱,他便无法置之事外。

    勿论孔氏一族今夜为何前来,都不可轻易让他们入宫得知真相!

    ……

    密道中,江樱让云璃敲昏了挣扎哭闹不止的殷稚潼后,刚行了不足百步,却又再遇险境。

    接近未央宫的一端,也有了阵阵脚步声传来。

    “姑娘……”云璃吓软了腿,神色慌张地抓住了江樱一只胳膊。

    却又十分自我厌弃地想,亏她平日里自诩稳重,到了如此关键的时刻,不能帮到姑娘分毫不说,竟还反过来依附姑娘,什么主意都没了!

    “你快回去。”江樱当机立断地看向她,说道:“方才不是发现了一处可以藏身的地方吗——他们不可能检查的那么仔细,你速去藏好,在他们经过之时屏住呼吸不要发出动静便好!”

    云璃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不住地摇着头。

    方才在返回之时确实在密道左侧发现了一处凹洞,内里曲折,洞口极窄不易被人发现,可最多只可勉强容下一人!

    姑娘的意思,竟是要将这活命的机会让给她?!

    云璃瞬间已是泪流汹涌,哽咽着道:“奴婢说什么也不能!奴婢不过一介孤苦之人,已无亲人在世,没什么值得挂念的,死便死了!可姑娘与奴婢不一样,姑娘正当是好时候,有这么多至亲之人等着姑娘您活着回去呢!”

    “可是……”

    “姑娘大恩,奴婢谨记在心,却无福消受!只愿来世做牛做马再服侍姑娘!”

    江樱听得连连叹气。

    在这生死存亡关头,还能如此推让的,必然不是惺惺作态,这确实是个好姑娘。

    可云璃不愿苟活,她如何又能愿意?

    方才的选择,与眼下的情形是决然不同的。

    若让她独占了这活命的机会,而眼睁睁地看着云璃丢了性命,她此生只怕都会过意不去。

    “你当真不怕死吗?”她问道。

    “姑娘怕吗?”

    “我当然怕。”

    “呃……”云璃显然没料到江樱这样一幅大义凛然的模样,说出来的却是这样一句有些发怂的话,然自己还是决然一笑,摇头道:“……奴婢不怕。”

    所以,还是让姑娘活下去吧。

    “既如此,便将这机会留给小太子吧。”江樱却道。

    “姑娘……”云璃瞪大了眼睛。

    然而只见江樱已疾步转身,抱着殷稚潼往方才发现的藏身之处折了回去。

    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命运,她与云璃是自己选的,但殷稚潼却不是,她们也没有替他做出冒险送死这等决定的资格!

    云璃跟在她身后,惊的已经忘了哭,想要开口劝一劝江樱,却不知该怎么说。

    她自己的性命她可以选择就此舍弃,但这个小孩子的……

    她既然都能这样想,那想必姑娘的想法,也是同样的吧?

    眼看着江樱小心翼翼地将昏迷中的殷稚潼藏入了凹洞中,云璃终于没了要开口劝说的想法,也不再哭了。

    身后的脚步声似乎越来越近了。

    隐隐还能听到令人心惊的喊声和兵器晃动声。

    “姑娘,我们现在怎么办?”

    江樱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抿了抿唇,道:“皇后娘娘她们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若是依她方才所言,这些人的目标只是她的话,想必……”

    云璃微微抖了抖。

    人少力寡,活下来的可能很小了。

    若是确定了她的身份,那些人十有八九已经撤走了。

    所以……她们现在只能沿着这条密道往御花园北门的方向逃,搏上最后一把了。

    “姑娘还有力气吗?”云璃强自咬住打颤的牙关,向江樱问道。

    “逃命的力气肯定是有的。”江樱心底略略一沉,抹了把额角黏湿的冷汗,看了云璃一眼,道:“待会儿只管跑,千万不要回头——”

    云璃重重点头。

    主仆二人在黑暗中对视一眼之后,便提裙往前疾奔而去。

    “快!前面有人!”

    “能出现在这密道中的,定非普通宫人,快给我追!不能留下一个活口!”

    云璃脸色一阵惨白,只有加快了脚步。

    黑暗里,她甚至辨不清江樱是在前面还是后面。

    她只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沉,越来越快,似乎下一瞬便要追上她们了!

    眼前忽然跳进一丛光亮,随着越来越盛的火光,前方的路明朗起来,却仍让人看不见尽头。

    身后的声音也跟着噪杂了起来。

    或是喊打喊杀,或是呵斥她们站住别跑。

    巨大的恐惧中,江樱反倒没有方才那般畏惧了,甚至想高声回他们一句‘傻子才不跑,有种你们别追了’!

    可为了节省力气,这个有些神经质的想法并未得到实践……

    随着身后越来越近的声音,匆乱中,江樱脚下忽被凸起的石块重重一绊,身形陡然一个踉跄向前扑去!

    “嗵!”

    江樱整个人都扑倒在了冰冷且凹凸不平的密道上,由于方才跑的极快的缘故,惯性起了极大的作用,她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似乎都要被震出问题来了。

    又因狂奔之下陡然停住,心跳一阵紊乱,竟连呼吸都十分困难。

    她觉得自己可真是关键时刻掉链子的典范人物。

    神智涣散间,她抬头往前看了一眼,只见已没了云璃的影子。

    这丫头跑的倒快,竟真的没回头……

    “姑娘……快走啊!”云璃厉声喊道。

    呃?

    江樱趴在地上,转回了头去。

    赫然只见云璃已被对方牢牢地抓住了双臂,却还在不停地挣扎着。

    “不留一个活口!”

    为首的盔甲兵高声道。

    一道拔刀的寒光倏然在江樱眼前闪过,向着云璃的方向高高扬起——

    还真是直截了当啊!

    “慢着!”江樱瞳孔一缩,高声喊道。

    “不要心急,很快就轮到你了!”为首之人嘴角噙着冷笑。

    却见那跌倒在地的小姑娘牟足了劲双手撑地缓缓站了起来,目色凛然道:“你们的目的究竟是杀人,还是找人!”

    对方闻言眸光一紧。

    “你们奉命搜找皇后娘娘的踪迹,却逢人就杀,连问都不问一句,难道就这么肯定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吗?”

    江樱在赌他们还不知道前方的同伴已经先一步发现了皇后娘娘。

    若不然,也不会有这前后夹击的阵势了。

    “你知道她在哪里?”

    “当然知道!”江樱见对方上钩,立即道:“只是这藏人之处极为隐秘,我说了只怕你也找不到。但只要你答应找到皇后之后便肯饶了我二人,我便可以带你们过去——”

    “姑娘……”云璃震惊地看着她。

    只瞬间,她便明白了江樱的用意何在。

    提出这样一个要求,自然只是个迷惑他们的幌子。

    可他们纵然答应了,她们又怎可能带他们找到什么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现如今是生是死,她们都不知道!

    拖延时间逃走吗?

    这也无异于痴人说梦啊。

    “好!我答应你!”对方只稍一思考之后,便十分痛快地答应了。

    因为之于他们而言,江樱和云璃不过是两个无足轻重的蝼蚁罢了,他们想要碾死随时都可以,不必急于这一时,而若她们真能带领他们找到皇后,那回头等着他们的,可是极为丰厚的赏赐。

    若发现这只是她们的诡计,到时一刀抹了脖子便是。

    这笔买卖怎么算,他们都不会吃亏,故没有不去试一试的道理。

    左右她们也没有可能活着离开。

    “皇后人在哪里?”

    “就藏在未央宫。”最近说的谎太多,已经全然不需要过脑子了。

    为首之人闻言之后抬手示意,便立即有两名士兵上前,一左一右架起了江樱的胳膊。

    得,跑了几圈儿又要绕回去了。

    江樱的目的正是想蓄些力气,于是干脆全借了他们的力,自己一丁点儿力气也不使。故而一来二去,几乎是被二人拖着往前走的。

    两名士兵发觉了她这种近乎无赖的行为之后,纷纷面色鄙夷地看向她,却也别无他法。

    只暗忖着待会儿动手的时候,定要多给上她两刀。

453:形势翻覆

    与此同时,宫门前又是另一番情形。

    “孔先生怎会在此?”

    晋擎云被仆从扶下马车,强提了些笑,走向那以孔弗为首的一群人,意外地问道。

    “晋公。”孔弗还以一礼,却是未笑,直截了当地道:“我那孙女今晚入宫赴皇后生辰宴,至今未见出宫,我实挂心至极,还请晋公让手下之人立即放行!”

    他这毫不迂回,甚至有些强硬的一番话,让晋擎云愣在当场。

    “孔家小姐今晚也在宫中?”他此番意外倒非作假。

    “我虽不知今日宫中究竟出了哪番变故,竟凶险至宫外层层严密把守,更惊动晋公亲自到此,但孔家向来无意掺和朝局,并不打算过问此事。我此番前来,为的不过是确保孙女的安危罢了,还望晋公念在两家往日的交情上,不要多加为难——”孔弗语气还算相敬,但眼中神色已不能再沉。

    晋擎云心底一凛,立即回道:“庆王叛乱忽然举兵逼宫,如今宫内情势十分凶险,局面尚未完全稳住,老朽哪里能让孔先生只身入宫犯险?孔小姐与然之亲事已定,已是晋家的人,若事先得知她在宫中,绝没有不闻不问的道理——孔先生稍安勿躁,老朽这便吩咐下人前去传话,定竭力保护孔小姐的安危。”

    竭力?

    不能保证,还跟他谈什么废话!

    孔老爷子在心底骂了句粗话,面上已见冷意:“晋公这是执意要拦老夫了?”

    “老朽只是——”

    晋擎云半句话还未说完,便有人出声打断:“晋公无需多言!我等只是要随先生入宫确定家中小姐有无妨碍,纵然当真因此出了什么差池,却也绝对怪罪不到晋公头上!”

    孔氏一族从没有打断对方说话的习惯,这样贸贸然的一句声音,却是来自于梁平。

    原是庄氏久久等不到江樱回来,心中不安,便要过来接人,他不想庄氏来回奔波,便让家中车夫驱车赶往皇宫,本是打算在宫前等江樱出宫,谁料还未接近,便见大批士兵拥入皇城,情势非同一般。

    梁平心知自己力微,当机立断让车夫去了孔氏族中请人。

    孔家既认了江樱这个嫡女,自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且巧合的是,老族长近来身染重病,今晚孔弗前去探望留在了族中用饭,恰巧听到消息,自是片刻不肯耽误,带了族人赶来。

    为了以防万一,还点了五百私卫随同。

    不料却被阻在了这宫门之外!

    “不错,纵有差池却也与晋家无关,请晋公放行!”

    “这宫门虽广,却是姓殷,自古以来为天下百姓所开,绝非晋家私人宅邸,故据晚辈拙见,晋公似是没有立场拦住我等去路的!”有年轻的族人还不够成熟,如是说道。

    却带起了道道附和之音。

    晋擎云额头已起了一层薄汗。

    可宫中究竟是何情形,怕只有他一人知晓。

    今夜之事若是为孔氏所知,他们晋家清名怕是要毁在无数读书人的笔杆子下面了!

    虽有庆王这个替死鬼在,但孔家这帮老家伙却也绝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晋擎云心中思虑再三,却见以孔弗为首的众人竟已上了前来,俨然是有要硬闯的架势!

    守于宫前的士兵豁然挥矛相拦。

    双方对峙,脸色皆冷如寒冰。

    与此同时,身后却隐隐响起了一阵浑浑的马蹄声。

    单听这声音,便知阵势极大!

    这又是哪一路人马?

    一匹单骑先行驱近,手中握有一卷明黄色锦帛,高声喊道:“丁城军奉旨前来救驾!速速让道!”

    丁城军?!

    远在百里外的丁城军是何时得到的消息,竟能在事发后不到两个时辰便进了京!

    晋擎云想到自己收到的那封密信,顿时了然了。

    殷子羽的防备,还不止一重。

    他却陡然松了口气,抬手示意士兵收起兵矛,让出了一条宽广的道路来。

    丁城军都惊动了,那么庆王就是没反,也得反了。

    他晋家让道让丁城军进宫护驾,至于护不护得住,便与他们无关了。

    也算是给了他晋家一道台阶下。

    “丁城军既已赶来,必能极快将局面稳住,先生请便吧。”晋擎云话罢又施一礼,道:“方才得罪之处,皆是出于先生等人的安危着想,还望先生不要放在心上。”

    “晋公言重。”孔弗还礼,却看也未多看他一眼,径直带人匆匆行进了宫门之内。

    片刻之后,果然有大批人马靠近皇宫。

    起初陡然一看,人数不可估计,然待打头的弓弩队策马涌入宫中之后,后方却顶多再有五百步兵相随!

    晋擎云往后看去,只见已是空荡一片,再无一道人影。

    丁城军就带了这区区千人前来救驾?!

    “有劳晋公入宫护驾,余下的交给我等处理便可。”一位将领模样的男人下马与晋擎云行礼后,恭声说道。

    晋擎云强忍着被人戏耍了的愤怒感,问道:“不知此番丁城军出动了多少人马?”

    “弓弩三百,步兵四百,共计七百整。”

    竟还不到一千人!

    “多亏了府上的二公子此前提醒,要将军着意提防着庆王那边的动静,将军这才遣了我等就近守在京城外,果然,这才不过半月之久,庆王竟当真有了异动——”男人似笑非笑地说道。

    晋擎云闻言面色一凝。

    晋起提醒丁城军,要小心防备庆王?!

    庆王向来安分,从未有过要反叛的迹象,他何以会有此提醒?

    他又是何时同丁城军扯上干系的?

    而若当真有心防备,又为何在事情已成定局之后才迟迟赶来收场?莫不是知晓此番真正要血洗皇宫的不是庆王不成!

    晋擎云忽感自己跌入了一张事先为人编织好的大网之中,一举一动皆在受人牵制——

    这群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他拦住孔氏族人之时出现的人是不是丁城军还未可知!

    他这个孙子可真是青出于蓝!

    他犹在失神当中,男人已抬手作礼上马离去,追上了垫后的步兵。

    “傅平先生,您同晋公说什么了?嘿嘿,平日见您只会写字儿算账,没想到换身兵服还真像那么回事儿!”最先策马前来,手捧圣旨要进宫救驾的年轻士兵,此际凑了上来,竟已是满脸轻松之色。

    男人瞪了他一眼,道:“还在这儿嬉皮笑脸的?咱们主子未来的媳妇儿至今都还凶险未卜,若真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出了差错,回头主子回京还不得剥你我的皮?你既熟悉宫中地形,还不赶紧去帮着孔先生找人!”

    那年轻小兵得了训斥,也不敢还嘴,只有一夹马腹,向着孔弗一行人追了上去。

    而不过须臾,宫门外又有马蹄声响。

    守在宫门前的晋家兵士只当是丁城军的后援,又因晋擎云还未及离去,故而并未打算相拦。而待那人马卷着滚滚黄土来到了面前之时,才蓦地发现其装束浑然不是丁城军——个个身穿黑色披风,腰间悬着弯月长刀刀鞘,黑色兜帽的遮掩下,个个看不清形容。

    待一行人马毫无顾忌地高扬着马蹄飞驰进了宫门之内,方有人迟迟地回过神来道:“那不是……西陵军吗?”

    人虽不多,马骑的又飞快,但这副装扮对于晋家的个别侍卫来说,却是不陌生的。

    可西陵军怎么也来掺和了!

    守在宫门前的一干士兵们只觉得今夜实在太过混乱,他们很茫然。

    若非是方才晋公那番话,他们还不知道今夜庆王叛乱了呢。

    晋擎云自也认出了这一行人来。

    他前些日子便得到西陵应王子与冬珠公主带随从入了大风国国境的消息,只是没想到竟会来的这样快,且这样巧。

    “……西陵军怎敢如此大胆地插手咱们风国的军政大事?”一名近身保护晋擎云的侍卫见晋擎云没有任何反应,半是惊愕半是提醒着道。

    晋擎云只是冷笑一声,并未言语。

    什么插手国政大事,还不全是为了那个一半姓孔一半姓江的丫头过来的。

    可真是热闹。

    不知他那儿子是否料到因为漏算了这样一个看似无足轻重的小姑娘,竟接连惹起了这么多的麻烦事。

    但里面的种种后续之事晋余明最终会如何处理,他已经不愿去过多理会了。

    他所能维护的,已经尽力维护了。

    至于其它,不想再多说半个字。

    晋擎云抬头望了一眼似被火把映照出了片片红光的苍穹,只觉得万般心绪已无力收拾。

    他咳嗽了一阵之后,顺了一阵气,便道:“回府吧。”

    今日之后他的境地,只怕更不会好过。

    仆人立即搀扶着他向着马车的方向走去。

    马车却陡然一晃。

    “轰!!”

    忽然之间,一声巨大的爆破声陡然响起,震力极强,竟引得天地间一阵剧烈摇晃!

    众人身形一时都随之左摇右晃起来,受惊的马匹也发出嘶鸣来。

    一片红光同时由正东方陡然攀起!

    “是金銮殿的方向!”混乱中,有人高呼道。

    “是火药……”

    空气中一片火药味迅速弥漫,夹杂着一股股腾人的滚热气息铺面而来。

    晋擎云望着红光映天的方向,瞳孔一阵阵剧烈的收缩。

    “老爷!”

    “快扶住老爷!”

    ……………………………………

    江樱醒来的时候,已是次日正午。

    窗外一片午后天晴的清爽之气,阳光正暖。

    江樱一睁开眼睛,便瞧见了满屋子的人守在她的身边。

    见她醒来,大家余惊未了的脸上,顿时写满了兴师问罪的神色。

    兴师问罪?

    呃,什么情况?

    “我们都听云璃说了,当时在密道之中情况危急,你们前后受敌之际,你竟将唯一活命的机会让给了小太子……你这孩子心肠这样软善,就连自己的性命都不放在眼中,你让奶娘怎么说你好?”庄氏一改前些时日的哭啼,满面谴责。

    梁平也在一侧委婉地说道:“善心虽是为人之本……但这回我也是不赞成你这种冒险的做法。”

    “这哪儿是善良啊,这分明是蠢!”梁文青则直截了当地指责道:“你这不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吗?当时那是什么情形我虽然没有亲眼瞧见,但想也能想得到该有多么凶险!你不过是个寻常的普通女子,还真将自己当做救世主了不成?”

    好些时日不曾见到的冬珠,倒是没有板着一张脸,却是一脸幸灾乐祸的模样。

    刚醒过来的江樱看着众人一张张不赞同的面孔,不免有些发懵。

    她这才醒过来,为什么就要面对这样的局面?

    这个时候,不是该好好地关心关心她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才对吗?

    “你这孩子,成日就只会让我担心!”庄氏见她不说话,一副还没意识到自己做了这么蠢的事情的模样,一时更生气了。

    偏偏江樱见状还‘不知死活’地笑了两声。

    按理来说,她做了这么‘圣母’的事情,该是得到大家一致的称赞和颂扬才对,但在真正在乎自己的人面前,他们永远不会希望自己会在带给自己的危险的前提下,而去冒险帮助别人,哪怕这样的出发点会让他们此刻显得格外自私狭隘和不顾大义。

    可这才是家人啊。

    但当时的情形究竟如何,怕是只有她自己才清楚。

    她并非是众人眼中真谈得上正舍己为人的傻姑娘。

    当时她之所以选择将殷稚潼藏起来,是因为她无法去为别人的生死做决定。

    况且,那情形对她而言,也不能算是绝境。

    她当时想着,先拖延着时间,存些气力,确定能有足够强烈的意念打开空间之后,带着云璃逃走,然后趁他们追赶之际便寻机会一起躲进空间里保命来着——虽然会暴露自己这个人不人妖不妖的事实,但也总比死了强。

    毕竟她和云璃也算是经历过生死患难的人了,事实告诉她,云璃是个值得相信的人。

    可谁能想到她刚跟那些人出了密道,回到未央宫内,还不及与他们出言周旋,迎面就见她家老哥带人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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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谢谢热恋和清露的打赏!~

454:同归于尽

    当时她那个意外啊。

    再然后,就忽然听到一阵震天的轰响。

    而她也因过于脱力,再加之觉得自己脱离了危险,意念一放松,便昏迷了过去。

    “等你身子好全了,看我不好好教训你一顿,若不然你怕是长不了记性!”庄氏‘咬牙切齿’地说着,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江樱的脑门儿。

    江樱佯装被她戳痛,捂着额头哎呦了一声,口中却仍是应道:“我知道错了,断没有下回了。”

    众人望着她这副卖乖的模样,或笑或气,气氛却总算缓和了下来。

    昏迷了这么一场,再回想起昨夜的几番凶险,江樱仍是十分后怕,正打算问一问昨夜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忽地发现,屋子里并没有江浪的影子。

    她说方才怎么隐隐觉得少了一个责骂她的人呢……

    “我哥呢?”

    “大郎正在厨房给你看火熬药呢。”庄氏道。

    “我说怎么没瞧见他……怎么让他熬起药来了?”江樱忍不住笑了。

    庄氏便解释道:“之前请的那个叫小兰的丫头,做事越发不上心,便被我给解雇了,新的丫头要今个儿下午才能过来。云璃昨夜又是受惊又是受伤的,我便叫她在房中歇着没让出来——大郎见我方才忙前忙后的,这才揽了熬药的活计。”

    在外虽是让人不敢接近的西陵国储君,但在自家里,却也只是一个随时能挽起袖子来亲自给妹妹看火熬药的兄长。

    江樱听罢了然,又问云璃伤的重不重。

    “伤的倒不算重,同你差不多,都是些磕磕碰碰的皮肉伤,上完了药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受了惊吓,怕是得几日才能缓过神来。”

    江樱这才放心,想到昨夜在生死存亡之际,这丫头仍想着要将唯一活命的机会让给她的情形,经此一事,内心不由又是将云璃更加看重了几分。

    这么想着,便跟庄氏她们说了当时的情形。

    庄氏颇为感慨,点着头道:“云璃确实是个好丫头,日后咱们家也必然不会亏待与她。”

    说完了云璃的事情,江樱这才顾得上开口去问昨晚之事。

    “昨晚宫里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后来的爆炸声,又是怎么一回事?”

    几人互看了一眼,梁平方才有些奇怪地问道:“昨晚你一直在宫里,竟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梁文青:“就是,昏迷后的事情你不知道,难不成昏迷前发生的也忘了?”

    江樱摇了摇头,道:“昨晚我在皇后宫中用宴到一半,只见皇上匆匆忙赶了过来,也未说原因,便让宸妃打开了密道,让我们躲了进去。后来密道被发现,便有人前后进来搜找,当时情况危急,皇后娘娘为了不拖累我们,便独身赴险,想借此引开对方的注意,以保全我们……”

    说到此处,江樱顿了一顿,才又继续说道:“那些人不知究竟是什么人派来的,但目标似乎是皇后娘娘。”

    “看来你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梁平听罢她的话,方道:“昨夜宫变,乃是由庆王挑起,后晋国公世子察觉到异动,带兵赶来围剿救驾。庆王最后被困于金銮殿中,眼见没了退路,便点了炸药与晋国公世子同归于尽……炸药是事先埋好的,谁也没有防备,我与孔先生等人赶到之时,金銮殿中已被炸毁不成样子。”

    说到最后一句,梁平的目光有些复杂。

    江樱却赫然瞪大了眼睛。

    “庆王与晋国公世子同归于尽了?!”她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个消息未免太过突然了!

    “可不是……不光是晋国公世子,就连那嫡长公子也在宫乱中不幸身受重伤,救治无果后,丢了性命。”庄氏说到这里,口气还颇有些同情。

    虽然她对晋觅的印象十分不好,但她知道的却也只限于最浅显的表面,而如今这对士族父子因清除叛乱而送命,是谓成就了一番大义,落在不知真相的众人眼中,难免惹人唏嘘同情。

    江樱一时更为震惊。

    晋余明死了!

    晋觅竟然也死了!

    就这么死了?

    她觉得自己似在梦中一般。

    “……这怎么可能?纵是救驾,也轮不到晋家的继承人亲自以身涉险啊。”她喃喃着道,眼中神色不停地变幻着。

    总觉得很不对劲,也太过突然了。

    这对前世亲手害死了晋大哥的父子,竟然就这样死了?

    而且还是为了清除叛乱?

    皇家虽说贵为天家,但对晋家而言,又能算得上什么?

    “那便不得而知了,但昨夜晋余明确实是带兵赶去了宫中,且身殒于了金銮殿中。”梁平意味深长地说道:“但究竟是不是真的为清除叛乱而身亡,晋家也只能给出这样的‘真相’了。”

    昨夜他亲眼目睹了宫中的情形,依他之见,晋家带去的亲兵,却是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前来清除叛军的。

    可真正的真相,注定是没有办法为人所知的。

    江樱听罢一阵默然。

    这倒是真的。

    士族子弟,纵然是死,也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死。

    死也要死的有价值,留下令天下百姓感慨惋惜的美名。

    “他们当真死了吗?”她不确定地问道。

    “晋家门前都挂了白了……那还有假吗?”冬珠说到这里,忽地嗤笑了一声,道:“晋家世子我见过几回,怎么看怎么胆小的,昨夜竟敢亲自入宫平叛,倒是让人吃惊。可晋觅那人渣,要说他也因此丧命的话,我却是打死也不会相信的。”

    别人不知,她与江樱难道还不知么,那厮在西北之时双腿都被生生打断了。晋家会让一个瘸子深夜进宫护驾?这也太它娘的说不通了吧?

    也只能糊弄不明真相的百姓了。

    “指不定是怎么死了呢,晋家为了给他留下个好名声,也真是够不遗余力的。”冬珠撇撇嘴,道:“这种人,就该让他遗臭万年才对。”

    只能叹他一声好运气,是生在了晋家。

    听她言语讽刺甚至难听,庄氏皱了皱眉,心想劝一句‘死者为大’,但见梁平神色平淡,似是丝毫不觉得冬珠所言有什么不妥之处一般,自己便也没有再开口。

    反正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甭管怎么死的,死便死了吧,与她家也没什么干连。

    她刚要打住这个话题,然却听江樱忽然松了一口气似得,道:“名声对活人而言故是要紧,但对死的人来说,却是最为虚无缥缈的。人在做天在看,他父子二人是善是恶,阎王爷那儿自有评断,待来世是让他们投生做猪还是做狗,便要应各自的轮回报应了。”

    庄氏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在诅咒。

    自家这姑娘,何曾这样说过谁?

    梁平与梁文青也俱是一怔,梁文青道:“你这是同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外头的人都在颂扬他们晋家一门的忠烈,为了天下大计送了性命,你倒好,在这儿诅咒人家来世做畜生——”

    “做个能喘气儿的畜生都算便宜他们了。”江樱轻飘飘地一句,口气一丁点儿起伏也听不出来,声音是小姑娘独有的清脆,怎么听也不像是能说出这样难听的话来的。

    像晋余明这种双手沾满了无数无辜之人鲜血的人合该下十八层地狱,时刻遭受折磨,永世不得超生吧?

    她又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梁文青又是一愣,继而忍不住笑了。

    “这又说的什么话啊?”庄氏满脸的哭笑不得,忙地制止她再继续说下去:“白的黑不了,黑的白不了,若他们当真是恶人,这般短命或也是老天爷给的报应了。可这些自有天定,你如今还病着,哪儿能说这些有损阴德的话?”

    江樱也不再多言,却是想起了晋起来。

    不知道晋大哥有没有听到这些消息?

    前世今生的仇人忽然就这么出乎意料的死了,他听了之后不知是会松一口气,还是会有些遗憾没能亲眼瞧见这大快人心的一幕。

    梁平又断断续续地跟她说了一些昨晚的事情。

    还没能从晋家父子的死讯中完全抽出神来的江樱,越听越意外——

    “昨晚祖父也进宫了?”

    昨晚的情况那样凶险,他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能去冒那个险?

    “若不是孔先生和丁城军在前开了路,只怕我同阿烈也不能在那帮人对你下手之前便赶到未央宫,救下了你这一条小命儿。”冬珠半开着玩笑道。

    “先生昨夜是随我们一同亲自将你送了回来,又听大夫确诊你没有大碍之后,才放了心回了清波馆去的。待会儿怕是还得过来的——”梁平又将昨夜宫门前的种种,说给了江樱听。

    江樱听着孔弗因急于入宫救她,甚至不惜跟晋擎云当众对峙,还险些到了要闹翻脸的地步,一时既是愧疚又是感动。

    “真说到这儿的话,我确也弄不明白晋家昨夜入宫到底是干什么去了,带了那么些兵,没能救下皇帝便不说了,竟也不派一兵一卒去皇后宫中保护吗?”庄氏忍不住吐槽了一句:“我听你梁叔说,那皇后娘娘,最后还是被后/宫之中的一名嫔妃给拼死护出了金銮殿的。”

    江樱闻言更是意外!

    “皇后娘娘还活着!”她忙地看向梁平。

    她醒来后一直不敢问及,便是肯定了昨夜皇后娘娘只怕早已在密道之中送掉了性命。

    梁平点头道:“侥幸保住了一命,只是也受了极重的伤。”

    江樱听罢心中稍有安慰,暗暗想着等过了这段风波,宫中形势稳定下来之后,便去看望她。

    “好了,别净说这些了。你才刚醒,还得好好歇着,等待会儿大郎将药送来,你快给喝了。再躺一会儿,便能用午饭了。”庄氏掐住了话题,梁平也当即未再多言,只说厨房里还煲着汤,他怕江浪一个人忙活不过来,便请缨前去帮忙了。

    庄氏替江樱掩好被角,也带着梁文青去了厨房准备午饭。

    冬珠有意跟庄氏处好关系,好打消她到时不肯让江浪‘入赘’西陵的做法,便也抛下了江樱,跟着去了厨房。

    房中这才完全安静了下来。

    江樱却无心再躺,而是坐起了身来。

    望着支起的窗棂外一片日光明媚,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她有些恶毒地想,昨夜虽然凶险,但好歹也要了晋家那对父子的性命,真是怎么想怎么大快人心。

    如此一来,晋大哥该是省去了许多麻烦吧?

    她忽觉往后的路,顿时更为开阔明了了起来。

    “还傻笑呢?昨夜险些性命不保你知不知道?”

    江浪一走进来便瞧见了她靠坐在床头,望着窗外微笑的模样,走近了来,一手端着药碗,一手在她头顶敲了一记。

    江樱抬起头来看他,笑着唤了句哥哥。

    “可真是个傻大胆儿——”江浪见她一点受惊的样子也没有,反倒还乐呵呵的模样,无奈笑道,口气中却满是宠溺和庆幸。

    庆幸他昨夜及时赶到。

    “快把药给喝了。”他单手提了张椅子过来,动作说不出的轻松利落,坐在床边,拿勺子轻轻搅了搅药汁,便舀了一勺送到了江樱面前。

    江樱一口吞下去,眉头也不曾皱一下。

    “倒真是长大了,小时候喂你吃药,那可得捏着鼻子往嘴里灌才成。”江浪笑着说道。

    江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由着他喂了几勺之后,干脆直接从他手中将药碗夺过来,也不用勺子,就着碗沿儿一口气喝了下去。

    这些日子来她日日喝药,倒是练就了一番不怕苦的真功夫。

    江浪一阵失笑,一边递去帕子让她擦嘴,一边才说起昨晚上的凶险,想到当时的情形,他至今尚且心有余悸。

    江樱怕他也要跟奶娘一众人一样,要指责她只顾他人不顾自己的性命安危,便没给他开口的机会,机智地扯开了话题,问道:“之前来信不是说最快也要入冬后才能赶来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

    PS:进入倒计时了,正文还有十章左右完结。

455:因果报应

    “这回没走官道,专捡的捷径小道儿走,带的人也不多,便省了一半的时间。”

    “那多危险啊。”江樱皱着眉说道。

    这天下大乱之势,造就了太多不怕死的流民匪患,纵是官道都不是绝对安全的,商队都敢截,更遑论是最适合他们下手的山林捷径了。

    “我虽带的人少,但你当他们是吃素的不成?那些匪盗之辈贯是恃强凌弱的,我不找他们的麻烦便好了,他们还敢来我跟前晃悠吗?”江浪道。

    这自然是说给江樱听的好话。

    实际上他们这一路并算不得太平,但好在也都有惊无险,便也没什么必要特意说出来害妹妹担心。

    “说到这里,我倒还没来得及跟你算账呢。”江浪戳了戳她光洁白皙的额头,敛起了面上的笑意,佯怒道:“定亲这么大的事情,竟连个招呼也不跟我打?合着我这个做兄长的,连在这上头说句话的资格也没有?若不是我这回赶得快,真怕等我入了京,你已经进了晋家的门儿了!凡事都听他的,你还有没有一丁点儿自己的想法了?”

    “哪儿是啊……”江樱摸了摸额头,解释道:“当时事发突然,根本来不及传信,若只是寻常商量的话,必是要提前过问你的——”

    咳,她倒真像是凡事都听晋大哥的?

    可她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啊。

    能全心去信任依赖一个人,这可是可遇不可求的幸事呢。

    当然,这样的话,她是不敢对江浪说的,怕会挨揍。

    江浪一挑眉头,问道:“照你这么说的话,倒是怪我太过不通情理了?”

    江樱闻言只是笑,又将当时那番‘釜底抽薪’的情形完整地说了一遍给他听。

    其实这些当初晋起都已在信中言明,江浪之所以气不过,只不过是心中憋了一口闷气在,若说真的生气,那生的也是晋起的气,而非是自家妹子。

    眼下又见她一脸认真地解释给自己听,那种作为兄长所应当受到的重视感立即又重新回到了身上,自然而然的,态度便也就松缓了下来。

    只末了又郑重地要求道:“成亲的日子,必须与我商定,纵是再有天大的原因也不好使——你可得给我记住了。”

    江樱咳了一声,道:“那是自然……只是眼下诸事未平,谈这个还早了一些。”

    “不管早晚,都必须得跟我商议。”江浪再三重申,力要将属于兄长的权力牢牢地握在手中。

    江樱笑着,满口答应下来。

    终于满意的江浪,这才问起晋起来。

    “阮平那边他不是没去么?还有什么其它的事情须得他去亲自处理,这才刚定亲,就不见了人影。”

    昨夜宫变,若非他及时赶到,后果当真无法设想。

    这种时候,他这个未婚夫倒是不知跑去了哪里。

    江浪不知晋起外出是为江樱寻药,更不知他走前便交待了傅平要仔细留意江樱的情况,自然也是不知昨夜所谓进宫救驾的丁城军,也是他的手笔了。

    江樱默默为晋大哥喊了句冤,因怕江浪过于误解他,要将那好不容易得来的认可就此推翻,于是半真半假地解释道:“我身体有些亏空,前不久一位名医说须得配合一味罕见的奇药,方能药到病除。晋大哥之所以离京,便是带人为我寻药去了。”

    “当真?”

    “当然了……”

    江浪不懂分毫医理,也不知身体亏空只能靠长久的调养来慢慢恢复,但见江樱确实又较在西北之时消瘦了许多,一时只顾得心疼,又有些愧疚自己上来只知道跟她‘问罪’,竟连两句关心的话都没顾得上说,一时便也不再将注意力放在晋起的身上了。

    而是询问起了他回西陵之后,江樱的种种状况来。

    江樱一一回答了,只是隐藏了有关自己真实的身体情况的那一部分。

    实在没必要让更多的人跟着担惊受怕了。

    江樱也问了他的近况。

    “我在西陵一切皆好,义父义母视我如己出,朝局也颇为稳定。对了,这次回来,义父义母还特意备了礼,让我带来一并给你——待会儿吃完午饭,我便让人给你取过来。”江浪避重就轻地答道。

    江樱难得清醒,没被他给绕过去,眨了眨眼睛问道:“我是问你同冬珠的事情。”

    “……”江浪笑了笑,似有些不大自在,却也答道:“也很好。”

    “可有打算何时成亲吗?”江樱又进一步问道。

    自从生病以来,她觉得自己开始变得爱操心了。

    “这个暂时还没打算……”被她这么一问,江浪反倒也没了方才那点儿不自在,只如实了答道:“义父正是鼎盛之期。此时我便与冬珠谈婚论嫁,未免有些早了。在西陵国那边,女子一般要年满二十方能出嫁,冬珠又是公主,更没必要着急。”

    江樱听罢了然点头。

    那便盼着她还能有机会亲眼瞧见那一天吧。

    江浪不知她心中所想,便笑着道:“我的事情你便不必操心了,你只管养好身子。”

    江樱便收起了心中那点小小的沉重,笑着点头,又与他说起了其它的事情来。

    兄妹二人杂七杂八地说了些家常话,最后江浪似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忽地问道:“对了,我听说你昨晚入宫是去参加皇后娘娘的生辰宴?”

    江樱点头,见他表情有些迷惘,便问他怎么了。

    “你同这位皇后娘娘十分相熟吗?”他又问道。

    “她宣我进了几次宫作陪,待我也极好,故也还算是相熟的。”

    江浪顿了顿,又接着问道:“……那她进宫之前是什么身份?可与咱们家中有过来往吗?”

    江樱摇摇头,道:“进宫之前的身份我倒是不清楚,但也必定不会出身于寻常人家。想来咱们家此前世代经商,应不会跟这些官宦人家有过什么交集吧?”说到这里,又满脸奇怪地问道:“哥哥怎么突然问起皇后娘娘的事情来了?”

    “昨晚你昏迷之后,我带你出未央宫之时,恰遇了在金銮殿被炸药所伤被宫人扶回未央宫诊治的皇后娘娘。当时她伤的很重,见你昏迷着,却不忘仔细关心了一番。确定你没有大碍之后,才由宫女扶着回了未央宫内。”

    江浪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才又接着道:“我见她对你关心异常,又觉得与她似曾相似,所以才问一问你,是否是之前便相识的故人。”

    江樱讶然地看着他,道:“这不应当啊……我倒不曾听皇后娘娘提起过与咱们江家有过什么来往。”

    江浪见她表情,忍不住一笑,适才不以为意地道:“那兴许是我看花眼了吧。”

    可奇怪的是,他当真觉得似曾相似。

    若说见过,似乎还不止一两回。

    但再细想,却是如何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在何处见过。

    真是奇怪……

    ……

    晋国公府中,处处挂满了白绸,一派惨白肃穆之色。

    檐角廊下悬着的各色灯笼,也被换成了白纸糊成的竹骨长筒灯。

    就连丫鬟们的衣裳,也是清一色的灰白,通府上下,素净又寂静。

    晋擎云和往常一样坐在书房中的罗汉床上,只是再没了往日的精神气儿头。

    近日来一系列巨大的打击,让他原本花白的发丝一夜之间全白,整个人忽然之间都衰老的不成样子。

    谢氏站在一侧,垂首沉默不语。

    “你一早便察觉了。”晋擎云开口,声音不复平日的铿锵有力或是冷意凛然,而是一种近乎无力的平淡。

    谢氏未语,他又道:“你倒是聪明。”

    片刻后,又自嘲地道:“比我清醒。”

    谢氏仍然不敢接话。

    “这般懂得审时度势,权衡利弊……连自己的夫君是个怪物,都还如此冷静地左右周旋,为自己谋划。”晋擎云目色空洞地说道,“你们一个个的,都真是了不得,随便哪一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谢氏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父亲。”她垂首哽咽道:“您一生睿智,儿媳自知那些心思终究瞒不过您,但儿媳从未有过要背离或是损害晋家的想法……儿媳所做的桩桩件件,虽有私心,但到底也只是为了谋求一线生机,让两个姑娘能好好地活下去。”

    她的夫君确实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所以她不得不为两个孩子考虑。

    “你没有错。”晋擎云的口气仍然寡淡,“若非是你警觉,我如今只怕也没命跟你说这些了。”

    原来自他起了疑心那日开始,他的好儿子便让人在他的饮食中投了毒,每日投放极少的剂量,纵是他自己,也只将自己的身体变差当做了心结所致。

    他如何也没有想到,他一手养大的儿子,竟然会想要他的命。

    世上大抵是再也没有比这更令人寒心的了。

    可他如今说起来,却连寒心的滋味都已经体察不到了。

    由内至外,除了麻木什么也不剩。

    “晋公要如何处置儿媳,儿媳绝无怨言,只愿晋公看在血脉相承的份上,不要牵连了莲姐儿和蔚姐儿……”谢氏跪在那里,将头埋的越低。

    她知道这位老人是最忌讳欺瞒二字的。

    她一早便触碰到了真相,但因私心,不得不瞒住。

    多番权衡之后,抱着放手一搏的决心,才做出了决定来。

    若最终还是晋余明得逞,她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可若能阻止他,或还有一线生机。

    晋家的人,没有一个简单的。但她却只是在夹缝之中艰难存活,左右观望,以求一个自保罢了。

    “我方才说了,你没有什么错处。”晋擎云的目光没个着落,口气越来越淡,如同在梦中一般恍惚:“……为人父母,我远不及你。”

    谢氏身形微微一僵。

    “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这府里缺不得你。你且下去吧。”

    良久之后,谢氏方应了声:“是。”

    起身之后,又向晋擎云深深行了一礼。

    转身欲走之际,却听晋擎云忽然问道:“你从具氏哪里都听到了什么……”

    什么?

    谢氏一愣。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

    是在问她当初从已经痴呆糊涂的婆婆那里得知了怎样的真相吗?

    “阿储他到底是怎么去的……”他又问。

    谢氏面容复杂。

    张口欲言之际,却又听得晋擎云道:“不必说了……你去吧。”

    他不敢听了。

    没想到他一辈子无所畏惧,临近终老之际却忽然变得这样胆小了。

    谢氏沉默了片刻之后,与晋擎云面容俱诚地道了句“还望晋公以保重身体为先”,方才无声退了出去。

    房外金色的阳光正暖,谢氏行至院中,仰面闭目感受着这久违的真实感。

    她有太久没有这样站在阳光下了。

    晋余明已死,经此一事心境大变的晋擎云也无意追究她的过错与隐瞒,这一切结束的让她甚至有些措手不及。

    太快了,也太如人意了。

    可此时此刻,她却觉得分外不安。

    “夫人,您怎么了?”贴身丫鬟见她忽然蹙起了眉,轻声问道。

    “没什么,回去吧。”

    或是因为近来的变故来的太多太快,她才会一时间错把不适应当做了不安。

    “老爷,您都坐了大半天了,外头的太阳正好,老奴扶你出去走一走吧。”书房中,年迈的仆人沙哑着声音说道。

    晋擎云没有回应,他靠在那里,像是失了神一样。

    老仆也不敢再多言,直到晋擎云开口问:“可有给二公子传信吗。”

    “回老爷,今日一早,已经让人将信给传出去了。”

    “他会回来吗。”

    “老爷这是说的什么话,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二公子必定会赶回来的。”

    “他一定也是早就知道了的,所以才会那样,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晋擎云犹在自语,“都比我知道的早。这么久以来,我将他视作棋子,却不知他是如何看我的……”

    大概也是一头怪物吧。

    仆人无声叹气。

    “往前我从来不信,这世上真的是有报应。”晋擎云的声音更低了。

    这是老天给他的报应。

    “……”

    …………

456:入宫探望

    接下来的日子,江樱很少出门,却还是听到了不少外面传来的消息。

    现如今世人皆知庆王叛变,因事发突然,晋家赶到之时皇帝殷子羽已遭毒手,而赶入宫中救驾的晋家世子与嫡长公子父子二人,也因此丧命,虽为士族子弟,但一番忠肝烈胆,实在令人动容。

    而时隔两日,又传出了晋家老夫人因承受不住儿孙齐齐丧命的打击,积郁成疾,也很快撒手人寰的丧讯。

    寄居在晋国公府,美名远扬的表姑娘谢佳柔,也自缢离世,只是晋家未给出确切的说法来。

    众人猜测纷纭,有说她与老夫人祖孙情深,情愿追随,也有人隐晦地揣测,是因心系晋家长公子晋觅,是谓殉情而亡。

    然不管如何,这搁在往日能在京中激起千层浪的消息,在如此关头传出,唏嘘归唏嘘,却并未引得太多人关注。

    光是一场宫变,国君驾崩,晋氏两位继承人离世的诸多变故,已经让百姓们反应不及了。

    而此番晋家虽伤亡惨重,惹人同情,但好在庆王一党被灭,殷家也侥幸留下了一支血脉。

    国不可一日无君,小太子殷稚潼,于先皇殷子羽下葬后第三日,已被晋家扶持登基为帝,改天下年号为安顺,寓意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大风国运昌顺。

    百姓们因这一番变故而感到心惊之余,也都纷纷寄望这天下能早日平定下来,能有一个崭新的局势出现。

    这一日,宋春月抱着女儿来了梁家找江樱说话。

    “怎么近日也不出门儿了?可是担心外头对你的赞扬太多,要将你压得喘不过气来?”一见着江樱,宋春月便笑着调侃道。

    她指的是江樱冒险救下小皇帝殷稚潼的事情。

    此事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去的,一时之间,被传成了各种版本,甚至已有了神乎其神的意味,就差没有编成话本子拿到茶楼里当书说了。

    江樱虽借此在京中被百姓们大为关注赞扬了一把,但同谢佳柔离世的消息一样,在这等前所未有的大变故的背景之下,所引起的效果被缩小了太多,并不是太值一提。

    “你近来倒是清闲了,可是程家回肃州了?”江樱见她坐下,便将圆木茶几上的杯盏往她面前推得近了一些。

    “回什么呀。”说到这里,宋春月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模样,道:“本来说好是这两天回去的,可因为城中在搜捕庆王余党,出城进城都查的很严……敬平怕引起没必要的麻烦,便劝他们避过这段风头再走也不迟——”

    衙门顶着压力,本着宁可错抓也不能放过的规矩,误抓了不少可疑的百姓。

    虽说查明后也会被开释,真正冤枉无辜百姓的现象甚少,但一场能避免的牢狱之灾自然还是尽量避免来的好。

    这个江樱倒是也听说了一些,便点了点头,笑着道:“避一避也好,反正他们如今也没了要在京中结亲的想法,你同周大哥也不必为此烦心了。”

    宋春月却是道:“闹腾倒是不再闹腾了,自你们这儿回去之后,想是被梁叔敲打了一番,可老实着呢……可坏在那表姑父昨日出门的时候,也不知怎么一回事,不慎将腿给摔断了,这下倒好,纵然不为了避风头,也少不得要耽搁个把月的时间了。”

    江樱愕然了片刻,笑着叹了一口气。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眼见时辰不早,宋春月须得回家做午饭,便也没有多留。

    江樱送着她出去,却在大门口儿遇着了宋春风和梁文青夫妻俩。

    成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没什么好新奇的,宋春月只同兄嫂二人打了句招呼,便抱着女儿回家去了。

    “你们怎么来了?”一面往院子里走,江樱一面问道。

    梁文青:“这个时辰过来,你说能有什么事儿啊。”

    她这么一句反问,江樱心下已经了然。

    得,这又是蹭饭来了。

    宋春风挠了挠后脑勺,无奈地道:“家里也有烧饭的丫鬟,可她非要跑过来吃,拦都拦不住,也不嫌麻烦……”

    梁文青难得地瞪了他一眼,撇了撇嘴道:“你懂什么呀……家里做的饭,能有我娘亲手做的好吃吗?”

    宋春风一皱眉,顿时闷闷不乐起来。

    他觉得他这媳妇变了。

    人都道,得到了就不知道珍惜了,这句话果然不假。

    成亲前和成亲后,完全就是两个样子啊。

    往前哪敢这么跟他说话?

    梁文青却不理会他哀怨的情绪,快走了两步跟上了江樱,挽起她一只胳膊,笑着道:“中午吃什么啊?”

    江樱转过头来笑着看了她一眼,道:“今日你们来巧了,今天包饺子吃。一半儿用来蒸,一半儿用来炸,上回做的辣子酱恰好可以拿出来蘸着吃了。另外再熬一锅清淡些的冬瓜香菇丸子汤——对了,不知道你们晌午要过来,奶娘怕是已经开始剁饺子馅儿了,咱们去厨房瞧瞧,让她多准备些。”

    梁文青听她口气带笑说着这些话,不知觉间,已是红了眼眶。

    嗯也不敢嗯上一声,唯恐泄露了声音里的哽咽,只有挽着江樱的胳膊,跟着她往厨房去。

    近来她总是很害怕,害怕下次回来的时候,再也见不着江樱。

    往前怎么没发现这个一贯只会折腾吃食的小姑娘,有这么的让人舍不得?

    舍不得到甚至想一想,她就能立即哭出来。

    江樱听到身侧隐隐传来的压抑着的抽泣声,并不敢出言询问,更不敢转头去看,只装作毫无所查的模样看向前方,想要弯起嘴角,却也忍不住微微红了眼睛。

    人与人之间,可真是奇妙。

    原本一些极寻常的事情,若在前头加了个期限,再做起来,心中的体会便会全然不同了。

    谈两句吃的会难过,吃一口饺子也会难过,喝两口茶还是要难过。

    饭后,梁文青去了庄氏房里,母女俩不知说了些什么,出来的时候,虽是拼命掩饰,但还是不难发现应是哭了一场。

    “今日不是要进宫看望皇后娘娘吗?现在午时都过了,再不去的话,天黑前怕是回不来了。”庄氏张口便是一句催促。

    江樱笑了笑,又纠正道:“现如今是太后娘娘了。”

    “这不是一时记不得改口么。你一个人去我也不放心,待会儿问一问冬珠有没有事情要做,若是得空,便让她陪着你一道儿去吧。”庄氏对那日的宫变还有些余惊未了。

    “她本就是要随我一同去的,昨日便说好了的。”

    “那就好,别再耽误了,早去早回,路上一定小心着些。”庄氏嘱咐道。

    江樱都应下来。

    ……

    新皇登基,宫中却并无太多新的气象。

    至少未央宫,还是往前那副模样。

    那晚受到殃及的,都已得到修缮。

    完整的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最大的不同便是在被传召进了内殿之时,皇后,也是如今的太后只一人孤零零地坐在榻上,殿中一片静谧,再没了往昔常常伴于左右的宸妃。

    据说那晚宸妃是舍了自己的性命,才救下了她。

    太后身上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长褙子,一道花纹也不见,一头乌发高高挽起,仅用一支白玉簪固定住,原本美到无可挑剔的面庞上,左脸颊处此刻却多了一块面积遍布了半张脸的烧伤,伤口虽已结痂,却仍十分狰狞可怖。

    乍然一看,江樱不禁心惊。

    这样的烧伤,只怕等同是毁容了。

    而太后却不遮不挡,就连一缕头发也不曾垂下,就这样完完整整地露出一整张脸来,平静的面容上,听到她们过来,甚至还带上了浅浅的笑意。

    江樱却忽然有些难过,走上了前去行礼。

    就连向来粗枝大叶的冬珠,今日也格外安静老实,轻声细语地同江樱一起上前行礼。

    “都不必多礼。”

    太后伸出一只手来,似在空气中摸索着什么,江樱见状疑惑,下意识地看向守在屏风旁的莘儿,却见莘儿只是对她笑着一点头,江樱一愣之后了然,忙地将手递了过去。

    太后握住她的手,面上便带了笑容,轻轻扯着她在自己身侧坐了下来。

    而后又对冬珠说道:“冬珠公主能特意过来看我,我很高兴。公主也不必拘礼,过来坐着吧。”

    她的嗓音又轻又柔,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安宁气息,冬珠却盯着她的面庞看了片刻,随后才在她身侧缓缓落座下来,眼神中夹带了一丝疑惑。

    “那晚是我连累你了,后来的事情我都听稚潼说了,当时他追上去,是你将他拉了回去——若不然的话,他暴露于对方面前,定是性命难保。”太后轻轻拍了拍江樱的手,又口气愧疚地道了句:“那晚真不该让你进宫来的。”

    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她这辈子只怕都无颜再去面对他了。

    “娘娘又岂会提前知晓那晚会发生如此凶险之事。”江樱微微皱了皱眉,看着她问道:“娘娘的伤口还疼吗?”

    太后面容微动,笑着摇了摇头,“已经结了痂,早已不会疼了。”

    江樱却不信。

    她也曾被烧伤过,很明白那种感觉有多难忍,尤其是夜间睡觉之时,稍微动上一下,都要疼的龇牙咧嘴。

    当晚的爆炸声那么大,能侥幸保住一命,只怕身上也有不少伤吧?

    听二人说着话,冬珠百无聊赖地掩嘴打了个哈欠,眼睛在四周瞄了一圈儿,也没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

    “冬珠公主可是坐不住了?”太后似有所查,笑着问道。

    冬珠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道:“我确是个坐不住的,让皇、让太后娘娘见笑了。”

    “我这未央宫里也确实无聊,没有什么能够消遣时间的乐子,你若当真嫌闷得慌,便让莘儿带你出去转一转?”太后轻声询问道。

    这话正中了冬珠的下怀,她当即便道:“现如今眼见便要入冬,外头已经没有什么景色可赏,但御花园里想必还有不少花草正盛吧?我可以去看一看吗?”

    平素直来直去的一个姑娘,如今倒也学会如此礼貌地询问她人的意见了。

    江樱只能再次感慨,颜控无处不在。

    太后自是点头依她,又道外头风大,让莘儿取了披风过来给她。

    冬珠接过来披上,笑着道了谢,便随莘儿出去了。

    “这孩子的性子,倒是像极了她父王……”太后轻声说道。

    “太后娘娘曾经见过西陵王吗?”江樱问道。

    太后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道:“是啊,但那已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江樱只当是两国之间的来往,便未再深问,而是道:“娘娘,我去年也曾被烧伤过,但用了一种涂抹的药,竟是一点儿疤也没留,只是要待痂彻底脱落后才能用——到时我拿些来给娘娘吧?”

    经历了那晚宫变之后,江樱心中便不自觉同她亲近了许多。

    太后也似有察觉她待自己不似往前那般仅限于表面的应对,心下不禁涌现了一股暖意,却婉拒了道:“不必麻烦了。你是小姑娘,理当漂漂亮亮的,可我都这把年纪了,早已不会看重这些虚浮飘渺的东西了。”

    江樱见她面色从容,确实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便也不再多嘴再提此事。

    而是从贴身的荷包中取出了一件东西来,交到了太后手中。

    “这是那晚在密道之中,娘娘交给我的东西。”

    太后接过来,在掌心中握了握,解释道:“这是丁城军的兵符。”

    她很清楚当晚晋余明逼宫,想要的不仅仅是她的性命。

    而当时抱了必死之心的她,根本不曾料想的到,她还能活过那晚。

    “那娘娘可要收好了才行。”

    太后闻言不禁一笑,忽而道:“你真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起初接触觉得没有什么太出众的地方,但越是相熟便越能发现她的可贵之处。

    眼前这孩子,有一颗无比纯粹而通透的心。

    江樱闻言笑了笑,却忽地想起了那晚在密道之中,太后也曾对她说过这一句话,而那时,在隐约间,她仿佛见到了一双极美的泪眼。

    这些日子在不经意间,她脑海中时常会闪过那副画面。

    真的是她眼花了吗?

    她认为并不是。

457:我想起来了!

    想到此处,江樱便道:“娘娘,我有一个朋友医术十分了得,治得了各种疑难杂症——冒昧地问一句,娘娘的眼疾是天生还是受过伤?若是娘娘不介意的话,待他回京,可以请他入宫帮娘娘看一看。”

    末了又补充道:“我也曾有过失明的经历,那段时日,十分不习惯。”

    太后闻罢,面上笑意越深。

    “你的心意我明白。可这些年来我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看不见那些纷纷扰扰的东西,对我而言,却也是一种难得的清净。”她微微笑着说道。

    这仅仅只是不打算医治了的意思吗?

    江樱望着她平静的面容,犹豫了一番过后,到底也没有问出内心真正的疑惑。

    她似乎没有理由莽莽撞撞地去打破别人的平静。

    ……

    江樱和冬珠从未央宫出来的时候,迎面却遇见了前来未央宫看望太后的殷稚潼。

    他乘着龙辇,小小的人儿穿着龙袍,头戴珠冠,被一群太监宫娥前后拥簇而来。

    江樱在他那张紧紧绷起的小脸上,似乎看到了无法适从的紧张。

    见到江樱,他忽地露出了惊喜的笑,让驾前的太监停下,下了龙辇,快步朝她走了过来。

    “孔姐姐,你也来看母后?”他来到江樱和冬珠面前,制止了江樱要行礼的动作。

    而根本没有打算要行礼的冬珠,只是低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小男孩。

    在他们西陵,这么小的孩子连被立为王储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是登基做皇帝了。

    “是。”江樱笑着向他点点头。

    “孔姐姐,那天晚上谢谢你救了我……我都没来得及跟你道谢。”殷稚潼仰着脑袋看着她,原本特属于孩童的天真眼神里,此刻却溢满了沉重,他话罢微微低下了头,又道:“可父皇再也回不来了。”

    这些天来,他很想哭,但身边的人都不许他哭。

    他听他们的话,做着许许多多还不能理解的事情和规矩。

    江樱忍不住拿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后脑勺,轻声说道:“先皇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全陛下和太后娘娘……所以陛下更要坚强起来,不能辜负了他的寄望。”

    殷稚潼闻言适才抬起头来看向她,微有些发红的眼眶中藏着泪光。

    “我会的。”他攥了攥小小的拳头说道,“我也会保护好母后的。”

    江樱心下有些酸涩,却心知眼下的时局也非她所能控制得了的,小小的孩子就要承受这些,固然极可怜,但在活着面前,并也没有别的退路。

    “外头风大,陛下快进去吧。”

    “孔姐姐慢走,有空记得常来宫中。”

    江樱应下来,与冬珠并肩离去。

    长而笔直的甬道上,夕阳余晖中,二人的身形渐行渐远,殷稚潼却一直站在原处目送着。

    直到江樱的身形彻底消失在视线当中,他方才转回了头去。

    寒风吹得眼睛有些发涩,却并不想再哭了。

    孔姐姐说的对,他不能辜负了父皇的寄望。

    ……

    江樱和冬珠回到榆树胡同之时,天色刚好完全暗了下来,而让江樱哭笑不得的是,庄氏竟是等在了大门前——

    “我方才还想着若是你们再不回来,我便让你梁叔去看看来着……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庄氏走过来,将江樱扶下了马车来。

    冬珠提着手中的两包糕点,笑着道:“回来的时候让马车拐了个弯儿,买了些吃的回来。”

    庄氏往她手上看了一眼,也没有说什么,只道:“晚饭已经做好了,在锅灶里保着温。大郎早就回来了,就等着你们俩呢。”

    江浪为求方便,暂时住在了外头的酒楼里,庄氏劝他过来同住,他只道不习惯,加之来回办事出入也不方便,于是也就不了了之了。

    好在住的酒楼并不远,来回很近,若是手头上没什么要紧事,倒是一日三餐都赶得及过来一起吃。

    有心多陪陪自家妹妹的江浪,自然是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过来蹭饭的机会。

    晚饭后,庄氏带着新来的小丫鬟熟悉环境,梁平则带着方大方二兄弟二人去了书房,这兄弟俩自从认了梁平做干爹之后,倒是十分上进,白日里在酒楼里忙活,回到家中还不忘学着认字儿算账。

    云璃还歇在房中,江樱过去看了一趟,她要下床,却被江樱制止了。

    “奴婢真是没用……还比不得姑娘半分。躺了这么些天,不仅不能伺候姑娘,还顿顿让夫人亲自送饭过来,这哪里还有个做奴婢的样子……”云璃倚靠在床头,面色十分羞愧地说道。

    从宫中回来之后,她整日不是头疼便是冒虚汗,身上一丁点儿力气都没有,还总是心神不宁的,大夫给她开了药,说她是惊吓过度了。

    “当时情况凶险,刀都架到脖子上了,换谁能不后怕。”江樱忍不住笑了两声,说道:“你尽管静下心来养着便可,今日可觉得比昨日好些了吗?”

    云璃闻言这才微微露了些笑意,对她点着头说道:“劳姑娘挂念,奴婢觉得好多了。再歇上一晚,明早就能去姑娘房里伺候了。”

    “不必着急,得真养好了才行。”

    “是。”

    江樱又嘱咐了她两句好生休息之类的话,见时辰已经不早,便让云璃早些睡下,自己则替她掩好门,走了出去。

    她回到花厅的时候,江浪正与冬珠坐在那里吃着茶,不知是说到了什么,冬珠哈哈大笑了一阵。

    “你那丫头怎么样了?”

    见江樱回来,冬珠随口问道。

    “瞧着面色是好得差不多了。”江樱本想坐下,但见时辰实在是不早了,便问道:“你们还不回酒楼歇息去吗?”

    “这就开始赶人了?”冬珠笑着看向江浪,‘挑拨’道:“瞧瞧你这是什么妹妹——”

    江浪不以为然地笑了两声,点头道:“确实该回去了,明早还有些事情须得我去处理,待晚上再过来一起吃饭。”

    说着,便站起了身来。

    冬珠见状,也放下了手里的茶盏子。

    江樱笑着送二人出去。

    “对了,下回你若是再进宫去看太后娘娘的话,记得再喊我一起与你同去。”刚跨出花厅的门槛儿,冬珠便说道。

    “你何时竟也这样热心了?”江浪看向她。

    江樱则取笑道:“你去了也坐不住,净是在宫里四处的窜。”

    “那我也想去瞧瞧她。”冬珠有些莫名地道:“也不知怎么回事,我素来不爱与生人来往的。可见着那位太后娘娘,总觉得十分亲切,仿佛很久之前便认识了一样。”

    “亲切?你是见太后娘娘长得好看吧?”江樱又取笑道。

    “跟你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儿……我也说不明白,总之我还挺乐意往她那里去的。反正我跟阿烈这回是要在京中待一段日子,等晋然回来的,左右也闲着无聊,有个去处打发打发时间不好么。”她不以为意地说道。

    江樱闻言只有笑着答应下来。

    江浪却忽地朝冬珠正色问道:“你也觉得那位太后娘娘有些熟悉?”

    冬珠闻言一怔,看向他。

    “你也有同样的感觉?”

    “那晚宫变,我与她匆匆见过一面,当时便觉得十分眼熟,却又记不起是在何时何处曾经相见过。”江浪道:“我前几日还特意问过阿樱可是家中的故交——”

    “故交?”冬珠的眼睛闪了闪。

    “可若当真是故交的话,你之前又不曾出过西陵,怎也会觉得似曾相似。”江浪皱了皱眉,推测道:“难不成她去过西陵不成?”

    他一人觉得眼熟也罢了,可冬珠也有同样的感应,那便必定不会只是巧合那么简单了。

    江樱听到这里,不由摇头道:“太后娘娘入宫多年,一直未有离开过皇宫。她曾对我说,这十多年她唯一一次离开皇宫,却也不过是去年除夕夜时,随同先皇登城楼罢了。”

    这样一张倾国倾城的面貌,又不是什么大众长相,怎会平白让她身边接连两个人都觉得眼熟呢?

    江樱也莫名觉得有些古怪。

    “那若是这样说的话,想必确是不可能有过什么交集了。”江浪想了想,终于释怀下来,笑着道:“大约只是恰巧与某位夫人或是小姐长相神似罢了。”

    除此之外,似乎没有更好的解释了。

    “兴许是吧……”冬珠低低地喃喃道,一双眉头却不肯舒展,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

    若是与人相似,那究竟是与何人相似呢?

    江浪却已不再去想,转而与妹妹说起了话来。

    “今日我去晋国公府之时,倒隐约得到了一个十分有趣的消息——”他看向江樱,笑着问道:“你想不想听一听?”

    “什么消息?”江樱闻言也看向他。

    “短短时日内,晋国公府里的正经主子没了一半,这样石破天惊的大事,天下四方都为之震惊,可据我所知,你的那位晋大哥,似是没有打算回京守丧——”江浪饶有兴致地说道:“晋家似乎也不指望他能回来了,今日我上门拜访之时,见他们已经开始筹备下葬事宜了。”

    江樱听罢当真有些惊愕。

    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晋大哥现下作为晋家唯一的公子,竟然不打算回来?

    这合适吗?

    江樱拧了拧眉头,总觉得晋起此举应是为了尽快为她找到离魂草。

    关系疏远的亲人过世或可以不闻不问,但有着两辈子血海深仇的仇人断了气,怎么也得回来看看才算结束吧?

    她觉得自己的逻辑虽然有点怪,但设身处地去想,却觉得很切实。

    “按理来说,如今嫡长子丧故,他作为晋国公府唯一的庶子理应在这个时候好好表现一把,争取一举博得晋公的肯定才是,他倒好……”江浪虽也知道西陵长公主死的不明不白,晋起心中对晋家一直有着隔阂,更清楚晋家与晋起之间的相互算计,但在这个关头,他仍然不赞同晋起这么做。

    长公主去世的真相固然要弄清楚,可表面上的功夫也不能一点儿都不做吧?

    再怎么着,还姓晋呢。

    见江樱没说话,江浪的面色又松缓了一些,笑着道:“怪不得义父说他是头倔驴。罢了,不管他了,他既然胸有成竹,想来必是有万全的打算,咱们就不跟着操心了。”

    江樱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得一直沉默着的冬珠突兀地尖叫了一声。

    “啊!”

    兄妹二人被她吓了个够呛。

    “你这是做什么?”江浪哭笑不得地看向她。

    “我想起来了!”冬珠显得有些兴奋,似是终于攻克了一道萦绕在心头多日的难题。

    “想起什么来了?”被她方才那么一遭吓,江樱尚且有些‘惊魂不定’地看着她。

    “我想起太后娘娘究竟是长得像谁了!”

    江浪一听也重新来了兴趣,忙问道:“何人?”

    “长公主啊!”冬珠的眼睛睁的大大的,一脸莫名的惊喜。

    “长公主……?”江浪怔了一下。

    西陵国的长公主,那不是晋大哥的母亲吗?

    太后娘娘长得像晋大哥的母亲?

    满脑子装满了她的晋大哥的江樱,注意的重点俨然是与冬珠和江浪来的不同。

    “是啊!祖阁中有她的画像,每逢去祭拜祖先,都能见着她的画像,怪不得觉得眼熟,却又总也想不起究竟是哪里眼熟呢!”冬珠恍然道:“我说怎么总觉得与她透着股亲切呢,原来是像了我姑母的模样——”

    西陵皇室族人,死后都会将其画像悬挂与祖阁之中,而在云莎决定嫁给晋家那位名扬天下的储公子之时,便已经被西陵皇室视作已故之人了。

    只是那张画像,尚且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模样。

    所以冬珠与江浪纵然觉得似曾相似,却也一时无法将两者联系到一起。

    “面相确有些相似之处。”江浪心头的迷雾也终于散开,笑了道:“只不过气质还是大为不同的,你我虽未见过长公主真人,但看其画像,确也是个巾帼女子。”

    至于那位仅有一面之缘的太后娘娘,留给他的印象则是极为沉静且柔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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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大家看到冬珠想起来的那一刻,是不是想说:踏马的终于有人想起来了

    打赏感谢:我我我M、书友1601080101015、熱戀^^,谢谢可爱的你们~

458:求一真相

    “是啊,父王虽然从不肯说起长公主,但据母后暗下告诉我,姑母她自幼便极擅骑射功夫,比之我父王这个男子都不遑多让呢——我母后还取笑父王说,皇祖在世的时候曾说若是姑母身为男子,必将西陵王位传给她,常常数落我父王论长相比不上自家妹妹,论学问也比不上自家妹妹,合该跟我姑母换一换,他做妹妹,让姑母做哥哥来继承王位。”

    冬珠边说边笑了起来。

    “虽时隔多年,但民间依然有不少有关长公主的传言。”江浪低低叹了口气,道:“确实令人惋惜。”

    这样满身光华的一个女子,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在了晋家的高墙之内,晋家却连个像样的死因都给不出来。

    一则说是难产而死,一则说是投井而亡,谁又知道真正的真相究竟为何。

    “姑母真不该那样固执地嫁去晋家的。”提到这里,冬珠也有些忿忿不平和伤感起来。

    “不管怎么说,都已是陈年旧事,无可挽回了。”江浪不愿见她难过,便道:“人活着还需往前看,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多想了。”

    江樱本还想问一问二人是不是看花了眼,太后娘娘是否同西陵长公主真的很像,但见此景,便也不好再去深挖云家的伤心事。

    但她自己,却不可自抑地产生了一个相当大胆、甚至是疯狂的猜想……

    ……

    时过三更,晋国公府里一片寂静,各处的灯火,已熄了大半。

    谢氏却久久无法入眠。

    自那日从晋擎云的书房中出来之后,她心中的不安一日盛过一日,直至此刻,竟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究竟哪里有问题?

    晋余明已死,晋公态度宽容,至于那个心思深沉,不可估量的二公子,充其量不过是想为枉死的父母报仇罢了,如今罪魁祸首晋老夫人与晋余明已接踵去世,冤有头债有主,难道他会连她和她的两个女儿都不肯放过吗?

    但若他果真有此种想法,到时晋公只怕都无力保护她们母女……

    譬如此番家中出了这样的大事,他却连回京的打算都没有,而作为一家之主的晋公又能如何?

    只能替他找好一个无可挑剔的藉口,来消除外界的疑惑罢了。

    事情只怕还没有结束……

    谢氏手指攥了攥被角,心中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黑暗当前,她脑海中的思绪也逐渐开始偏离,猜想着晋余明母子当年对大房使下的手段,揣测着晋余明临死当头的种种不甘,最后又不受控制地想起了谢佳柔来。

    那个她亲眼看着,一点一点长大的小姑娘。

    她此生做过许多决定,唯一后悔的便是将她带回晋家,这个深不见底的魔窟。

    脑海中第无数次响起胞姐临终前对自己的嘱咐,满心愧责的谢氏只觉心如刀割一般。

    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动静,谢氏的眼睛闭上又张开,最终却是坐起了身来。

    不顾深夜霜重,谢氏披衣而起,推开了房门。

    外间月光正亮,洒在结在地面与花草叶上的一层层冷霜之上,映出清辉一片。

    府中的下人们早已歇下,巡逻的府卫隔着一道墙,在内院之外来回走动着。

    内院之内,则一片静谧。

    谢氏一路向着西南处而去,最终来到了意兰阁。

    谢佳柔自缢的那日,她没有过来,或是说,没敢过来。

    而谢佳柔走的次日,原本伺候她的大丫头画眉忽然发了疯,一头撞在阁楼前的圆柱上,血流成注,就此没了性命。

    府中便有不少人言,说是意兰阁中阴气太重,表姑娘死的不甘,找人索命来了。

    加之府中丧事连连,更是无人敢踏足这座已经人去楼空的意兰阁。

    谢氏还是这一连数日,第一个来了此处的人。

    她也说不上来自己怎会鬼使神差地过来了这里,大约是为了弥补心底的愧疚,或是为了平复不安。

    借着月光,谢氏伸手推开了虚掩着的阁楼大门。

    “吱——”

    门被推开的声音初落下,她却忽听得身后传来了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响。

    似乎在朝着此处一步步靠近。

    谢氏身形一僵,迟迟未敢回头。

    人都道离体的魂灵会在头七之日回到最挂念不下的地方,莫不是真的吗?

    是佳柔回来了?

    说不上是害怕还是羞愧,谢氏的身体微微颤抖了起来。

    “可是二夫人吗?”

    后方却传来一道略为沙哑的男声。

    谢氏容色一变,转回了身去。

    月华之下,一身黑袍的年轻男子挺然而立,发白的面色略为紧绷,通红的双目中似有倦色,通身上下一派风尘仆仆的模样。

    “怎么是你?”谢氏皱眉。

    这不是二公子身边的一位统领吗?

    隐约记得姓宋。

    据说不是被派去了阮平应战吗?

    “在下正想要见二夫人一面。”

    宋元驹站在十步开外,便不再靠近,沉敛的眸中一阵涌动之色,微微抿紧的唇线略有波动,似在极力平息着内心的情绪,片刻之后,方才勉强算是平静地开口问道:“在下只想求得一个真相,她当真是自缢而亡吗?”

    谢氏又是皱眉。

    “我不信她会这么做。”宋元驹站在那里,目光环视着意兰阁四下,道:“我走的时候,分明跟她说的好好的,她绝不会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说走就走了。”

    “……原来是你。”谢氏微微动了动嘴角,满是苦涩之意。

    谢佳柔的改变,她一一看在眼中,却不知竟是有了心念之人的缘故。

    真是难得。

    也真是……可惜。

    分明是有机会逃离这个地方的,换一种方式来生活的。

    “还请二夫人如实相告——”见她不语,宋元驹反复问道,口气中满都是固执。

    谢氏适才抬起了眼睛看向他。

    “没有什么真相可言。”她说道。

    宋元驹闻言竟笑了一声,道:“若果真如此,二夫人又何故深夜来此借景凭吊。”

    他不信。

    他很确信他走的时候她有多希望自己活着回来,他能看得懂她眼中的希冀。

    她想离开这个地方,她想活成自己,她相信他会遵守承诺!

    “那已经不重要了。我只能告诉你,她不曾留下什么仇怨需要你去为她解决。”谢氏转回身去,望向大堂中一成不变的陈设,声音愈低了些:“她是个不幸的孩子……可她走的时候很干净,什么都没有留下。”

    而那些不干净的,她想她绝不会想让他知道。

    既已化作云烟清风,便由它去吧。

    宋元驹身形一顿,眼中种种情绪倏地化成了悲凉。

    他得到消息之后,连夜从军营赶回。这一路他想了很多。

    唯一支撑他日以继夜马不停蹄地赶回来的念头,便是她死的冤枉,他需要为她报仇。

    可她却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竟什么做不了,没有什么可做的。

    四下一时沉默,仿若无人之境。

    谢氏望着堂中的情形不知多久,再开口之时,已再没了方才的诸多情绪。

    “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你该是私自离营回京吧?”

    宋元驹未语。

    “我今夜且当从未见过你,你回去吧。”

    宋元驹仍然没有说话,也没有要离开的动作。

    “她葬在了何处?”他忽地问道。

    谢氏微一闭眼,似是轻轻叹了口气。

    “城外梅林,北墓园。”

    宋元驹冲着她的背影无声拱手作谢,转身而去。

    ……

    初冬刚至,还未到梅花盛开的时节。

    宋元驹带了两坛子陈酒过来。

    这是去年他同石青一起埋下的,他那时跟石青说,要等他成亲娶妻之日,才能挖出来。

    石青取笑他说,那不知要等到多少年之后了。

    竟被他一语成箴了。

    这个书呆子还是个乌鸦嘴。

    宋元驹盘腿在墓碑前,将两只海碗载满了清酒。

    一碗缓缓洒在了墓碑前,一碗仰头送入口中。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闷头喝酒,大醉了一夜。

    次日早,霜气还未散去,他睁开眼睛,起身折了一支刚打了苞的梅花枝,斜斜地竖在了墓碑旁。

    “且让它陪你数月,来年再给你送茉莉来。”

    晨光微熹中,他上马离去,一路未有回头。

    ……

    时隔近十日。

    阮平大营中,已呈现躁动之势。

    “你可算回来了!”

    宋元驹一下马,石青便快步走了过来,紧紧锁着眉头道:“你作为一军之帅,大敌临前,竟一声不吭地没了人影!我拼了命地给你瞒了五六日,却还不见你回来,只有同军中将士说是主子密召你回京议事!韩家军趁着大军无主,偷袭了三次!虽勉强支撑,却致军心涣散!你若再不回来,我正打算传信给主子,让他撤了你的主帅之位,好换个靠谱儿的过来主持大局!”

    宋元驹将马拴好,似没听见一般。

    石青见状更是来气,冷脸质问道:“你且说说,这半个月来,你究竟是办什么正经事去了?”

    “我确实回了一趟京。”宋元驹总算开口,转回了身来看向他。

    石青这才看清他满脸粗糙,胡子邋遢,嘴唇也脱了皮,整个人黑瘦了好大一圈儿,也沧桑了好大一圈儿。

    石青微微一愣之后,方才皱眉问道:“这个关头,你回京做什么!奔丧也轮不到你这个姓宋的吧?”

    “别问那么多没用的了,快跟我说说军情状况。”宋元驹一面往营帐中走,一面说道:“偷袭了三次?怕只是试探之举吧?他们不清楚我们的布军情况,怎么敢轻举妄动。”

    “这还用你说?可三次下来,再不清楚怕也摸到不少有用的了。”

    “那就让几位副将过来,一同商量商量如何应对——”

    “……”

    垂下的营帐帘一阵晃动,阻去了帐外浓重的暮色。

    韩家军营中,却是一片全然不同的形势。

    这里整肃而安静。

    此番亲自挂帅的韩呈机正坐在主帅营中,运笔练字。

    作为军医随行的彭落今走进营帐中,手中托着药碗。

    “吃药。”他直接将碗搁到了韩呈机铺开的宣纸上,口气中含着命令的意味。

    韩呈机却没看他,将药碗轻轻推开,依旧写着字。

    “……”彭落今皱着眉头,目光落在他,见是一首咏深秋的小诗,便道:“玩弄风雅固然紧要,可吃药更该趁热。”

    韩呈机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直至一气呵成地将一首诗书写完毕,方才搁笔坐下,端起了药碗来。

    他一身白色广袖深衣,羊脂玉冠束发,本是极温润的模样,却载了满身的孤冷之气。

    然而彭落今怎么瞧,也总觉得这样的人不像是喜欢在战场上算计生死,满腹阴诡的肃杀之人。

    这样的翩翩公子,就该像方才那样,没事儿练练字写写诗什么的。

    打什么仗,夺什么天下啊。

    彭落今第无数次摇头叹息,道:“我也不多说什么了,您自己的身子您自己清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可不是聪明人的做法——我再最后劝您一句,趁早摘了肩上的担子,回肃州过几天清净日子吧。”

    话罢,也不待韩呈机回应,便转身出了营帐而去。

    韩呈机面无表情地放下了手中的药碗。

    心静不下来,在何处都不得清净。

    他现如今反倒害怕太过安静。

    周围越静,心却越乱。

    “主帅——帐外有人求见。”

    忽有士兵入帐禀道。

    士兵的脸色不怎么好看。

    来人的原话可不是说的求见。

    直接说什么我要见韩呈机——

    无礼不说,还不肯透露姓名,且整个人从头到脚看起来都十分怪异。

    可是他说……他手里有晋家军最详细的布军图。

    还不光是阮平这边的。

    “让他进来。”

    “是。”

    士兵应下来,守在营帐中的几名士兵则不约而同地握紧了腰间的长刀。

    若是来者不善,便休想活着踏出此地。

    来人一身黑色披风,偌大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

    韩呈机看向他。

    “不知韩刺史可还能认得出我吗?”

    这声音嘶哑而低沉,如同钝刀划过铁板一般令人浑身发毛不自在。

    韩呈机微微眯了眯眸。

    ====

    PS:近期是可爱的存稿君~

459:你为什么没死

    近来江樱过得很充实。

    一江春在城东人流最旺盛的明寺街上开了分店,她作为承接江家衣钵的继承人,在此之前理所当然地要参与筹备工作,从酒楼的选址到装修风格,到菜式的统计,再者新店开业,总要有些吸引眼球的亮点,便没少往厨房跑,就为了多出些有特色的新菜。

    虽然忙累了些,但江樱很开心。

    人闲下来的时候才会多愁善感,真的忙活起来,便没有时间多想了。

    甚至因为忙碌而带来的踏实感,更让人安心。

    自己做着喜欢的事情,日子便仿佛还和从前一样。

    四日前酒楼正式开业,交由了方大来打理,他已积攒了很多经验,打理起来已是井井有条。

    江樱去看过几次,生意很好。

    眼见着方大得了大家一遍又一遍的夸奖,方二有些不服气,于是更用心地打理起了自己手下的老店,一来二去,兄弟二人倒是有了良性竞争的意思,让一家人既是欣慰又时常哭笑不得。

    这股力争上游的拼劲儿,倒让江樱这个翘脚掌柜有些自愧不如了。

    可将酒楼交给兄弟二人,不由也更放心了些。

    毕竟酒楼管理这块儿多少是需要些天赋的,而她所擅长的,其实只是做菜。

    既然方大方二有这个志向,那便由着他们施展吧,她只需有事儿没事儿琢磨出几道新菜式交到酒楼里便好。

    乐得轻松的江樱近来却也没有闲着。

    江浪闲下来的时候,她便会缠着他带自己四处逛,品尝美食,看四下风光。

    若生命真有期限,她不想在最后的时间里成日关在院墙之内,那会让人不自觉变得压抑。

    江浪十分乐意,便趁机带着她转了许许多多小时候一起去过的地方,成日带着她和冬珠城里城外的玩儿,昨日日光明媚便去金鼎山敲钟,今日天寒地冻就去胡锦河冰钓,明日雨色浓重干脆去城中最有名气的西厢楼听戏吃茶。

    江浪不知妹妹的身体在一天天变差,只见她瘦的可怜,吃东西的时候总捡着营养价值高的点,红烧肉一块块儿的夹到她碗里。

    一晃十来日下来,江樱倒真被他养胖了不少。

    庄氏瞧见眼里,多少有些欣慰。

    这一日,风和日丽,江浪却留在了酒楼里处理一些公务。

    因为江樱和冬珠在上回入宫之时,答应了太后娘娘今日入宫赏梅。

    一大早地吃完早饭,江樱收拾妥当之后,便乘马车动身了。

    马车刚离开榆树胡同之时,未央宫里却已有贵客先至。

    久不上朝的晋擎云,今日早早进了宫,在御书房代皇帝召见了群臣,大致地议了一议如今的局势。

    主题显然只有一个:韩家狼子野心,不见棺材不落泪,唯有除之,以绝后患。

    那么这件事件谁来做呢?

    普天之下,有这个能力的不外乎只有他晋家了。

    此番入宫,说白了不过是进一步地自我洗白,好经这些臣工之口让全天下都知道他们晋家发兵也是被逼无奈,他们跟韩家不同,他们只以天下百姓为先。

    刚处理完府中一应丧事的晋擎云,能打起精神来走这么一遭,实在不容易。

    但没办法,这些事情除了他之外,晋家已经没有人会去做了。

    全天下谁都可以倒下,唯独他不可以。

    在这一切,还未真的结束之前——

    被贴身的仆人扶着出了御书房的晋擎云又咳嗽了一阵,每咳一下,心肺似都被震的发疼。

    他很清楚,他这个身体这回是真的好不起来了。

    能活几天,他也不确定。

    待他勉强止住了咳意之后,仆人方缓步扶着他走向轿前。

    轿帘被打起,晋擎云弯下身来,一只脚刚要踏进去,犹疑了片刻之后,却又收了回来。

    “晋公?”见他没了动作,仆人试探地喊道。

    晋擎云勉强直起了身子来。

    “去一趟太后宫中。”他说道。

    ……

    茶香氤氲,沁人心神。

    轻轻一嗅,便知是上等的明前茶。

    而对面而坐的二人,却都没有心思去细品。

    “我以为晋公永远不会过来见我。”

    “你当我愿意见你。”晋擎云目色一寸寸结成寒冰,冷笑着道:“我不过是想当面问一问你,你为什么还活着?”

    太后面容平静,阖起的双目之上浓而密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在接连害死了我两个儿子之后,你为什么还能心安理得的活着!”晋擎云的声音陡然一沉,咬牙切齿,似对面前之人恨之入骨。

    “晋公何必自欺欺人。纵然没有我,只怕也改变不了什么。”她忽地一笑,道:“或许唯一能改变的只是上月那场宫变的结果而已,可人在做天在看,我相信老天爷绝对不会放过那个手上沾满了鲜血的魔鬼。”

    “果然是你点了火药!”

    “是我又如何?晋公今日前来,是想印证什么,还是想要我的性命?”

    “你早就该死了!你多活一天,便是晋家的耻辱——”

    竟换了身份,藏在了这污秽的深宫之中!

    “可我活下来了,且亲手为我夫君报了仇。之前我是不能死,而我现在,不想死了。”

    经此一事,她发现这世上还有许多值得她留恋的东西。

    至少,她还要亲眼见上她的孩子一面。

    看看这些年来,他长成什么模样了,是像她多一些,还是像他父亲多一些。

    “不想死了?你如今这模样,难道还敢有妄想吗?想重回晋家,想让他认回你这个母亲吗!”晋擎云暗暗握紧了袖中双拳,道:“我告诉你,你休想。”

    “看来我的儿子很争气,竟让晋公刮目相看了。”

    晋擎云浑身散发着冷意,紧紧地盯着她,“你已经毁掉了我的儿子,你还想毁掉我唯一的孙子吗?”

    “晋公还是想要我的性命,同许多年前一样。”她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又泛起了一丝极浅的笑意:“可当时有阿储护着我,晋公顾念父子感情,便忍了下来,让我顶着她人的名号进了晋家大门。所以晋公得知我难产而死的时候,应当很是宽慰罢。但您肯定没想到,我走后,阿储也活不久了。”

    晋擎云袖中双拳越收越紧,枯树皮一般的脸颊上微微抽动着。

    “晋公做梦也想不到,您最爱的儿子离开了你,您最厌恨的我却还好好地活着。”

    她伸出手去,摸索到了面前的茶盏,轻轻握在手中,接着说道:“您来是想问我阿储到底是怎么去的吗?可是我也不知道。这些年来,日日夜夜我都在想着,可除了恨,什么也想不出来。我出不了这深宫,便只有等。最初那几年,我甚至活不下去。”

    “这些年来,谁都不好过。”

    “可我如今已不怨了,晋公老了,也莫要再怨了。”

    她好多年,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了。

    晋擎云满目通红,瞪大的眼中情绪剧烈地起伏着。

    怨恨、愤怒、无力,更多的却是自责。

    他怎能不怨!

    可他能怨谁?

    然这一切归根结底,皆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啊!

    他厌恶发妻的强势蛮横,对一起长大的府中丫鬟动了真情,她怀下了他的孩子之后,他却没有办法保住这个不该有的孩子,否则他便不能继承家主之位——可这个孩子最终还是活了下来,在多年无子的具氏的手段下,留子去母,将他当做了嫡长子来养活。

    可紧接着,具氏却有了身孕,并且又是一个儿子。

    对这一切浑然未察的他,一心宠爱着实则是丫鬟所出的长子,恨不得将全天下都给他。

    他更不知一向被他忽略,看起来懦弱无能的次子,竟暗下滋生了那样可怕的心性!

    直至此时面对这个曾经厌恶至极的长媳,他竟才敢承认这些年来一直被蒙在鼓里的他,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若不是他的偏心,若不是他的毫无所查,这一桩又一桩悲剧,根本不会酿成。

    他认为自己聪明一世,将一切都牢牢尽握,然而到头来却成了最愚蠢最自以为是的那一个。

    眼下再回想这大半生以来的种种,只觉得无一桩不撕心裂肺,无一件不悔不当初。

    而现如今什么都晚了……

    这一生,活像一场噩梦一般。

    二人对坐良久,勾起无数陈年旧事,心底俱不平静。

    正如她方才所言,这些年来,谁都不好过。

    殿外日光渐盛,透过镂空的窗,洒在茶案上,一片片斑驳明亮。

    “我可以不杀你,但今日……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晋公请放心,我是他的生母,我比您更盼着他好。”

    “……”

    ……

    江樱和冬珠来到太后宫中之时,她正坐在窗下,沐浴着大开的窗外漏进来的阳光。

    听到脚步声,她回过了头来,微微一笑,道:“今日来的倒早,可用早饭了吗?”

    说着,不及江樱和冬珠回答,便让莘儿上点心奉茶。

    “吃了也无妨,这一路过来肚子也差不多该空了,御膳里新出了几样儿点心,你们尝尝合不合胃口——尝罢糕点,再去御花园赏梅也不迟的。”

    冬珠一点也不见外,笑着称好。

    江樱则觉察出了太后娘娘今日的不同来。

    似比以往来的要高兴。

    这种高兴仿佛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一股释然。

    近来没少暗下观察人家的江樱觉得自己应当没有看错。

    虽然这也证明不了什么,但还是不妨碍她默默地为自己的侦查大业而努力着……

    “阿樱呢?怎么也不说话?”与冬珠聊了一会儿的太后娘娘没能听到江樱的声音,出了声道:“快来我这儿坐着。”

    江樱依言走了过去,这才敛起自己神游天外的思绪,不着痕迹地问道:“太后娘娘今日看起来似乎格外高兴,是不是宫里有什么喜事?”

    “这宫里还能有什么喜事。”太后笑着说道:“不过是多年前压在心里头的一些事情,忽然想通放下了,便觉得活得比从前轻松了而已。”

    江樱思索着这话里的意思,静静地听太后说起了人生的感悟来,望着面前这张格外平静的脸庞,只总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靠近真相了。

    以往没有产生那个想法之前,还不觉得有什么,可自有了之后,竟日渐觉得二人眉目间确略有些相似之处。

    “今日准备不及了,待来日再挑个暖和的好天儿,我倒想出宫去走一走,你们可愿陪我一道吗?”

    “太后娘娘想要出宫散心?”冬珠显得有些雀跃,道:“这些日子我同阿樱没少往城外跑呢,什么好玩儿的地方我们都去过了,娘娘要去哪儿,只管跟我们说,由我们来带路可好?”

    她对这个温柔体贴,长得又像她已故姑母的太后娘娘的好感,一日更比一日浓厚。

    “那便再好不过。”听完冬珠的话,太后轻一点头。

    “既如此,就这么说定了!”冬珠咧嘴一笑,分外开心。

    江樱也微微露了些笑,只是她与冬珠心中所想,却是截然不同的。

    去御花园赏了梅,留在宫中用了午膳之后,又小坐了片刻,江樱才同冬珠告辞出宫而去。

    “我瞧你这大半天都迷迷怔怔的,究竟是想什么呢?”马车中,冬珠说道。

    迷迷怔怔的?

    她明明是在认真思考好吗?

    这两重意思可是差的很远的。

    江樱抽了抽嘴角,也未作辩解,只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们西陵国的女子,都是蓝眼睛深眼窝儿,和高鼻梁吗?”

    如此浓重的异域轮廓,与中原人差之甚远。

    可她瞧着太后,虽五官比寻常女子立体的多,但却也比不上冬珠这般明显。

    冬珠不知她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却还是答道:“也不全是啊,我听我父王说,在你们中原不是殷家人做皇帝之前,同西陵之间的来往是十分密切的,两国通婚的情况也很常见——所以我们西陵人中,长相也有偏中原化的,譬如我表哥,不就是么?”

    江樱皱了皱眉头:“你表哥应当是长相偏西陵化的中原人吧?”

    “有区分吗?”冬珠一翻白眼,“总之血统混淆之后,特征便不会那么明显了。”

    江樱觉得自己的重心好像一牵扯到她的晋大哥就会歪掉。

    咳咳。

460:大火围困

    重新整理了思路,江樱才又试探地问道:“那你们西陵皇室,可有过同中原人通婚的历史吗?”

    “有啊,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我姑母不就嫁进了晋家,生下了我表哥吗?”

    呃,怎么又扯回她晋大哥身上来了?

    江樱觉得似乎陷入了一个怪圈。

    “我是问,除了长公主之外呢?”

    “那不就是我同阿烈了。”

    江樱深感无力。

    “照你这么说,反正是可以联姻的,是吗?”她只有换了一种方式来问。

    “可以是可以,但也不能太过明目张胆,譬如阿烈,在西陵便没有人知道他并非真正的西陵人,若是传开,多少会对国政产生影响。况且,他是要继承王位的。”

    虽然她答的跟自己想问的完全是南辕北辙,但江樱还是大概明白了。

    既然祖上常有通婚的情况出现,那么血统方面的纯正,应当是不可保证的。

    可抛开长相的相似之外,还有什么是可以有力证明她的猜测究竟是对是错呢?

    眼下这一切还只是她的猜测,故而直接告诉冬珠,是不可行的。

    江樱一阵苦思冥想,却也没能想出什么好主意来。

    倒是因为用脑过度,晚饭多吃了一个馒头。

    吃完药洗漱一番,躺到床上闭眼便是一夜好眠。

    ……

    而此时阮平这边,却是遇到了大麻烦。

    韩家军趁夜再次主动突袭,且与前几次的试探不同,此番竟动用了五万士兵,将晋家大营团团围住,兵分数路,进行合击,且每条路线都找准了晋家军布军防守最为薄弱之处!

    晋家军极力调兵防守,却也只能沦为被动之势。

    双方短兵相接,战火迅速蔓延着。

    “上一次便觉察到了不对……这一定是出了内奸!若非是我们警觉,早早便派下了哨兵仔细盯守,只怕真要被他们打一个措手不及了!”

    主帅营中,石青焦灼地走来走去,思忖着应敌之策。

    “如今我们已被他们围困住,除了奋力一搏,突出重围之外,根本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内奸一定是有,但如今却不是能详查此事的时候!娘的,当是我瞎了眼,竟没看出身边出了这等杂碎!”宋元驹怒骂一声,已披甲起身,将战盔戴好,便要往外冲去。

    “你要出去应战?”石青疾步上前拦住了他的去路,正色道:“敌军目前估测带了五万人马,容后难保还会加派兵马前来——你这个时候出去,难道当真是要同他们打一场占不了便宜的硬仗不成?”

    “万千将士都在外头拼死奋战,我作为一军之帅,难道要躲在这营帐之中苟且偷安不成!”宋元驹只觉一股热血冲上了头脑,握紧了手中长剑,道:“我宋元驹上战场就是为了打仗而来的!”

    “打仗当真只是纵马挥刀而已吗?敌方军力远远在我们之上,我军又处于被动之态,这个时候最明智的做法不是硬碰硬,而是请援军前来相助!”石青肃然道:“他们之所以采取围困的战略,目的就是在于阻住我们的出路,防止我们有机会请来援军——你若就此出去同他们背水一战,岂不正中他们下怀?”

    经他这么一说,宋元驹总算冷静了些。

    怪不得主子总是说他有勇无谋,他确实太容易冲动了。

    “那依你之见,眼下要如何应对?”

    “在他们的后援到达之前,你迅速带一队精锐人马杀出重围去——时间拖得越久,他们的困守越坚固,要想突围便越困难了。”石青拿了主意道。

    宋元驹闻言眼中情绪翻腾,咬了咬牙道:“我们的后援军远在一百里外,我纵然能杀得出去,然而待我将援军请到之事,也只怕远水难解近渴!”

    待他回来之时会是什么情形,他甚至不敢想象!

    “援军一直就地准备着,若是来回快马加鞭,天亮后总能赶得回来!”

    宋元驹又是一阵咬牙。

    就外放的情形来看,一夜之间他们会损折多少士兵,简直不可估量。

    可眼下他没有别的选择。

    他有热血,他讲义气,可现如今最好的法子却非同士兵们殊死一搏——他们还没走到那种绝境!

    石青握住他一只手臂,被帐外火光映照的双眸闪烁着烨烨红光,他沉下了声音道:“这里交给我,你只管带人冲出去!务必要将援军带回来——”

    宋元驹重重一握他放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我一定将援军带回,我回来之时,你必要头一个出来迎接我!”

    谁都不会死,都必须要活着!

    ……

    “主帅,晋家军已成瓮中之鳖,折损约是我军的五倍之多,还需再增派军力吗?”

    韩家营帐中,韩呈机正盘腿坐在一方棋盘前,自己一手各执黑白子,凝眸望着棋盘上的局势,似陷入了深思。

    前来回禀战况的士兵久久没有得到他的指示,一直维持着等待令下的姿态,不敢重复出声提醒。

    “韩刺史,如今情势大好,应当尽快拟定招降之策,可不是您下棋的时候!”沙哑可怖的声音隐隐充斥着不耐。

    “招降。”韩呈机似终于回神一把,左手中的白子落在了手下的棋盘之上,声音平淡如水地道,“招什么降。”

    “不招降?韩刺史莫在说笑不成?晋家军虽处于劣势,但若当真逼急了,对韩家军亦会造成不可估量的重创,韩刺史难道想一直同他们僵持下去,直到对方援军赶来救局吗?”

    整个人都笼罩在偌大的黑色披风中的人目色冷冷地说道:“据我的眼线回禀,晋家军主帅已带了一支队伍突围,定是请援军去了——不管他是死是活,能否出得了军营,现如今晋家军群龙无首,又遭突袭,正是涣散之时,我再让我安插在其中的头目们从中渲染一番,性命关头,让他们归降并非难事!”

    “纵然那宋元驹能够活着请回援军,届时局势已定,他亦无力回天!如此一来不光是阮平轻而易举落入囊中,还能大挫晋家的威风!”

    黑袍人越说越激动,似乎格外享受胜利带来的兴奋。

    韩呈机却对他的兴奋视若无睹,依旧那副凉薄的口气。

    “我不需要会背叛的东西。”他说道,又落下一枚黑子。

    黑袍人闻言一阵冷笑。

    “兵家之道,韩刺史到底是涉猎不深。大局当前,还是不要太过率性而为来的好。”

    韩呈机接连落下三子,动作不急不缓,眸中一派平静地吐出了四个字来。

    “放火烧营。”

    “什么!”黑袍人闻言大惊。

    他要用这种法子将晋家军全数歼灭在阮平?

    “万万不可!此举不仅对我军无利,更会让天下百姓对韩家军寒心!必定还会惹怒到晋家!”

    招降等同给晋家一记耳光,让他们士气难振,而用这种惨厉的方式进行屠杀却只会起到相反的作用!

    “即刻传令下去。”韩呈机的目光终于从棋盘上移开,望向那在原处等待示令的士兵。

    接触到他的目光,士兵只觉得一股冷意自脚底陡然攀升,他几乎是畏惧着应下,退出了营帐去。

    “韩刺史到底想要做什么!”黑袍人忍无可忍地发声质问道。

    这哪里是要打仗,哪里是争夺天下的样子!

    分明就是拿这天下做棋盘,仅供他一人随意摆布或拨乱!

    “晋家军营中有近千名我的亲随!韩刺史当真要以火烧营,可是根本没有要同我合作的诚意吗!”

    “你想要什么诚意?”韩呈机缓缓站起了身来,却并未看向他,只道:“你若想离开,无人阻拦。”

    黑袍人暗暗攥紧了手掌,满布疤痕的眼皮下一双眸中俱是忍耐。

    韩呈机已离开了营帐而去。

    帐外守着的士兵悄悄喟叹着。

    “主帅当真下令放火烧营?”

    “是啊,不知主帅究竟是怎么想的……这传出去,咱们韩家军残的名声只怕是从此后要坐实。”

    “这么多场仗打下来,主帅哪回不是兵行奇招?没准这回也是有着其它的算计呢,咱们就不要瞎胡猜了……”

    “只是这样一场大火若真的烧下去,怕是三天三夜都烧不完吧?”

    ……

    “怎么突然静下来了?”

    晋家营帐中,石青一阵警觉。

    外间的打斗嘶喊声似乎在逐渐地减弱。

    “对方不攻了!”有士兵从帐外冲进来,身上带着血腥气喊道。

    不攻了?

    正该是乘胜追击的时候,怎么忽然不攻击了?

    “他们定是想要招降!”帐中一名中年副将说道。

    “招降?”那从外头浴血奋战回来的士兵往地上狠狠呸了一口,目光灼灼地说道:“兄弟们都是宁死不降的爷们儿,纵然是今夜战死,却也绝不能降!”

    “你一黄毛小儿懂个屁道理!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如今我军处于劣势,难道真要拿无数兄弟的性命来打一场没有任何胜算的仗吗!”那副将豁然起身,瞪着一双铜铃眼扫向他。

    “宁副将此言末将不敢苟同!”那士兵倏地将目光转向了石青,握紧了手中还滴着学的长刀,“石军师,我们不能投降!”

    石青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那姓宁的副将,遂才望向那士兵说道:“主帅已前去请派援军,天亮时分必能赶回。我知道兄弟们都累了,可只要捱过这下半夜,必能反败为胜——我们绝没有伏降的道理。”

    “石军师,你……!”宁副将是没料到这个看似文弱的读书人,在性命攸关之际竟还一意主战,顿时恼羞成怒道:“石军师这分明是拿千万将士们的性命当作儿戏!”

    “看来宁副将是怕的紧了。”石青看向他,目光掺杂了凉意:“既如此,便请宁副将到内帐避险吧——”

    话罢,抬手示意身侧的士兵上了前去。

    “石军师这是何意!”宁副将面容紧紧绷起。

    “将他缚起,丢入内帐严加看守,以免再出言蛊惑军心。”

    “是!”

    那士兵见石青如此决断,眼睛霎时间亮起,拱了一礼道:“属下这便出去传令,要兄弟们严加防守绝不松懈,等主帅带援军回来!”

    话罢便迅速地退了出去。

    石青紧皱的眉头却迟迟未能松开。

    几次交战下来,他不得不承认韩呈机心思莫测,着实让人难以揣摩。

    所以现下暂时的休战,果真是为了招降吗?

    “……石军师,石军师!大事不好了!”

    忽然又有士兵冲入帐中,面容惊骇。

    石青心头顿时跃上一层不好的预感。

    不待他发问出了何事,那士兵便已禀道:“敌军在营外泼了松油,扬言要纵火烧营!”

    “什么!”石青目光陡然一紧。

    放火烧营!

    韩呈机怎么会这么做!

    “消息可属实?!”

    “千真万确!已经燃起了火把,成桶的松油泼在了地上!石军师,眼下我们要如何是好?”士兵慌慌张张地问。

    石青薄唇绷起。

    既如此,只能与之殊死一搏了!

    决不能再占被动之势,坐以待毙!

    “要将士们不要慌乱,集中兵力于一隅,必须杀出重围去!”

    “石军师的意思是……不守营了吗?”

    “没错!迅速调集兵力到帐前,听我号令!”

    ……

    火光忽现,由远及近。

    刀剑相击声,战马的嘶鸣声,混合着将士们或高昂或惨烈的喊叫声,听起来令人汗毛竖立。

    营帐南边火势已起,由石青亲带着的一军将士们集中在了西北方向,欲杀出一条血路来。

    而对方防守的兵力也随之发生了变化,皆聚集于此,竭力相阻。

    火势滔滔,在夜风的鼓动下,忽高忽低的窜动着,火舌随着松油迅速地蔓延,拼了命的似要将夜色都就此吞没彻底。

    火势已要将整座军营都包围起来!

    “石军师,东面似又来了敌军!”

    石青隔着一道火幕朝着正东方望去,果见隐隐有大批兵马在靠近。

    “他们这是想将我们活活困死在这大火之中!”

    至此,竟已没了任何退路。

    “不,绝不会是……”

    石青被火势映照的通红的面庞上,忽然乍起了逼人的神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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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谢谢大家的评论和打赏,近来结尾,更新的时间和字数可能不固定(但不会断更,多半还会加更,只是时间不确定,大家不用一直刷更新,可以到晚上再看也不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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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计介绍:
手持一把切菜刀的樱樱姑娘,实乃一只穿越型直神经资深吃货 樱樱姑娘有着两个极其远大的目标 其一,当以光复家业之名,顺便吃遍天下 其二,纵然形象与节操尽抛,也须得将某汉子这辈子的饭给承包下来 三十六计,美食计方为上上计! -美食计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美食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美食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