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此人有病吧
原本已经快要丧失意识的江樱,这回隐隐瞧见有人在朝着自己的方向迅速的游了过来,心中希望顿起,竭力的抬起了头。
“救,命……”
离得近了,少年终于看清了在水中挣扎的那张面孔。
散落下来的青丝在水中舞动,更衬得一张脸脱俗而干净。
“啊呀!”
少年人忽然惊叫一声,骤然瞪大的眼睛要比见了鬼还要恐惧。
而后,在众人紧张的目光下,忽然转回了头,奋力朝着岸边游去。
这种突如其来的神转折,让岸边众人惊呆了。
却不成想,更令人膛目结舌的还在后面。
同一刻,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跳入了水中。
青央和阿禄吓得面无血色,“少爷!”
阿禄水性极差,却也顾不得许多,跟着跳了下去。
如果少爷真的出事,他也不用活了!
“救命!”一声高呼传来,却并非来自那落水的女子。
而是,最先跳下去救人、现在正往回游的少年。
见他面色痛苦,奋力挥舞着双手的模样,人群中有人惊道:“不好了,此人大约是腿抽筋了!”
这是因为游的太急,再加上太害怕的缘故。
少年的小厮一听这话,吓得立即跳入河中,去救自家受惊的少爷了。
“哥,那不是樱樱吧?”刚过来的宋春月,本是带着看热闹的心思,一瞧见水中的影子,顿时吓得魂不附体。
“哥,那好像真的是——哥!”宋春月这回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宋春风已经噗通一声跳了下去。
“嚯!又跳下去一个!”
望着接二连三的跳水救人的混乱场景,人群中沸腾的厉害,越来越多的人前来围观。
人群中,一个不起眼的女子身影,瞧见着混乱的场面,微微一皱眉头,而后便离开了人群。
原本以为极简单的一件事情,没想到竟然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还是先回去跟主人禀报吧。
江樱意识游离之间,忽然觉察到有一只大手揽住了自己。
奋力的睁开眼睛,入目是一张极其模糊的脸,但端看那轮廓,江樱隐隐认出了是谁。
“少,少爷……”江樱咳出了两口水。
“别怕,我救你上去。”韩呈机眉心紧皱,拥着江樱朝岸上游去。
阿禄和宋春风已经来至二人身边,有水性极佳的宋春风在,几人很快便上了岸。
另一边,最先下水的少年人,也被自家小厮拖着上了岸。
“少爷您没事儿吧!”小厮拍打着少年的背,无法理解为什么少爷方才忽然折返,并且吓成了那副模样。
“快,阿福,咱们快走……”少年急慌慌地说道,顾不得还在抽筋的腿。
小厮茫然的不行,下意识地朝那被救上岸的小娘子看去,赫然瞪大了眼睛。
竟然是……江家二小姐啊!
怪不得!
怪不得少爷吓惨了。
这是得赶紧走了,如若不然她又来纠缠少爷可如何是好!
主仆二人以一种诡异的速度,逃离了人群。
甚至就连起先脱下的衣袍,也未来得及去捡。
“樱樱,你没事吧!”宋春月跑了过来,晃着江樱的肩膀。
江樱被她的大力晃得咳出了好大几口河水。
望着围着自己的青央阿禄,春风春月还有韩呈机,被灌了不少水的江樱,觉得大脑一时间有些昏沉而迷糊。
“没事吧?”韩呈机看着她,目色有几分紧张。
几年前的今天,温梨就是这样,在他眼前离去的。
这种感觉,令他感到恐惧。
“少,少爷……”江樱困难地发声。
韩呈机越发觉得眼前的情形跟当年如出一辙,一时间神经都绷得紧紧的,看着费力睁开眼睛的江樱。
这时,在众人的注视下,就听江樱艰难地问道:“少爷,原来,原来你是可以走路的啊,还可以游水呢……”
韩呈机原本紧张的神色,顿时崩塌无形。
一干人不住的抽着嘴角。
这真的是现在的重点吗!
很好,看来她已经没事了。
韩呈机刹那间便恢复了以往冰凉的神色,好像方才的紧张,从来不曾在他的脸上出现过。
“送她回去吧——”韩呈机对宋春月和宋春风说道。
宋春月忙不迭点着头,虽说现在天气不算太冷,但浑身湿透还是极容易着凉的。
青央担忧地看向韩呈机,和阿禄一起将人扶到了轮椅上。
少爷的腿虽然不至于完全残疾,但却是不能久站的。
“小姐,方才那落水的好像是江樱啊。”阿玉对梁文青说道。
“还用你说,你当我瞎吗!”梁文青皱着眉,想着方才宋春风跳入河中去救江樱的画面,眼睛忽然就是一亮。
片刻之后,刚刚安静下来的人群,再次喧闹了起来。
“快看,又有一位姑娘落水了!”
“小姐!”阿玉瞪大了眼睛惊呼道。
小姐怎么忽然落水了!
宋春风和宋春月扶着江樱经过,听到喊声,几声转头望去。
就见梁文青正竭力在水中挣扎着——
“梁小姐也掉河里了!”宋春月惊异地道。
宋春风干脆当没瞧见,扶着昏昏沉沉的江樱离开了人群。
“我家小姐是桃花镇镇长家的小姐,请大家救救我家小姐,我家老爷必有厚报!”阿玉哭喊着跟岸上的人说道。
话音刚落,就听噗通几声,已有几个汉子跳了下去。
梁文青望着一干争相朝着她游过来的人们,顿时犹如五雷轰顶一般。
“你们,你们别过来!”梁文青失声叫道,一面奋力朝岸边游去。
所以结果就是,梁小姐撇开一众相救之人,自己爬上了岸。
“会游水还喊救命!”
“此人有病吧,啊!”
众人纷纷拿看待精神失常之人的目光看着浑身湿淋淋的梁文青。
“要你们管啊!”梁文青愤愤地吼道。
见她如此,众人多是鄙夷的摇着头离去了。
“小姐您没事儿吧,吓死奴婢了!”阿玉拿帕子给梁文青擦拭着脸上的水珠,一面红着眼睛道。
梁文青看着她,气不打一处来,“回去再跟你算账!”
她真是养了一个比猪还笨的丫鬟!
另一边,吓得面无血色的阿禄驱车赶回了韩府。
一进了问梨苑,青央便吩咐着丫鬟去熬姜汤,准备热水,阿禄则是跑去前院请大夫过来。
一时间,问梨苑上下忙成一团。
韩呈机身子骨本来就差的很,常年都离不了药碗药浴,平时天气稍微差些,伺候着的丫鬟们都得加倍小心,生怕韩呈机会有什么不适,更遑论是落水这样大的事情了!
路上得了韩呈机的交待,青央和阿禄都将嘴巴闭的死死的,只说是不慎落水,并未提及江樱。
但大少爷落水的消息,还是传遍了整座韩府。
韩旭今日刚从明光寺回来,身子不见半分好转,被伺候着用罢了晚饭便躺回了牀上,此刻听得韩呈机落水的消息,强撑着要起身,却被曲氏拦下,劝道:“老爷您可万不能受了凉气,呈机那边我且先去看看,倘若有什么事情再让人通禀给老爷,老爷首先的是要保重身子啊——”
韩旭被她一番话说得冷静了许多,再加上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故也不再强撑,一面躺回牀上,一面催促着曲氏快些过去看看。
曲氏便带着贴身丫鬟急匆匆的赶去了问梨苑。
她只是安排了人想不着痕迹的把那个丫头除掉,岂料竟然阴差阳错的让韩呈机跟着落了水。
韩呈机是大房唯一的子嗣,她就是再不喜欢,但也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怀着繁杂的心思,曲氏来到了问梨苑。
得了韩呈机的允,青玥适才将人请了进去。
在外面等了好大会儿的曲氏,面上不见异色,心里却如同结了冰。
试问在这种时候,哪个母亲探望儿子,还须得以如此方式来通禀?这分明是……根本没将她当做母亲来看待!
曲氏整了整脸色,摆出一副紧张的模样走了进来。
“你这孩子,怎么如此不小心?”曲氏问罢,又朝着阿禄等人一阵训斥,“你们是怎么做事的!竟然让少爷落了水!倘若少爷有了一星半点的闪失,你们可承担的起!”
韩呈机倚靠在迎枕上,冷眼看着。
做戏做了这么多年,她也真的不容易。
“你们下去吧。”韩呈机对阿禄青央等人吩咐道。
一干下人们应是,缓步退了出去。
曲氏感受到了一丝不平静,面上却不露痕迹地柔声问道:“你跟母亲说说,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这件事情或许别人不知道,但其中的原委,早有人禀告了她。
“母亲是在明知故问吗。”
慢走了一步的阿禄,听到这句话,身子僵直了片刻,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
“你这是在说什么话?”曲氏望着脸色苍白到让人感觉不到一丝人气儿的韩呈机,唇边慈爱的笑容,略有些挂不住了。
“这样的事情,我不希望再发生第三次。”韩呈机看着曲氏,目沉如水。
“什么……第三次?”曲氏疑惑地看着韩呈机,心中打着鼓。
这么说,他都已经知道了吗?
包括前一次的投毒之事……
不,或许知道了更多……
092:脱/衣事件
----谢谢回雪的两张粉红,爱你~----
望着那双如同浸在寒冰里的黑眸,曲氏第一次生出了无法掌控的感觉。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对所有的事情都不闻不问的孩子,竟然知道了这么多事情?
还有,听回禀的人跟她说,他的腿已经能够站起来了!
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她很想知道!
但是她不能问。
不然只会暴/露今晚的事情是她一手安排的——
有些事情,不管韩呈机怎么说,她都是断然不能承认的。
“母亲见你应当是累了,方才问过了大夫,说并不大碍,只是接下来的几日不要随意出去走动,且宽心静养些时日,莫让老爷再操心了。”曲氏竭力维持着声音里的平静。
但再对上那双眼睛,她几乎是脚步虚浮着离开了问梨苑。
一回到房中,曲氏便唤来了崔婆子。
一身灰衣蓝裙的崔婆子走了过来,一进来瞧见曲氏面如土色的模样,不免被骇了一跳。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崔婆子心中疑惑,这不是去看大少爷了吗,难道是大少爷这一落水真落出什么事情来了?
曲氏抬手屏退了房中的丫鬟。
“崔妈妈,他都知道了……”
“夫人您的意思是……”崔妈妈脸色一变,问道:“您是说大少爷知道当年之事了?”
曲氏摇了摇头,缓声道,“是那姓江的丫头的事情……”
崔妈妈即刻便松了口气,“夫人,您多虑了。就算大少爷真的知道了,那也不过只是一个低贱的丫头而已,大少爷岂会为了她跟夫人您翻脸。”
“不……你没瞧见他看我的那种眼神……”曲氏余惊未了的想着,怔怔地道:“我越想越觉得,他可能知道的不单单是这一件事情……”
“当年知道此事的下人,都被灭了口,大少爷那时还年幼,哪里可能会知道。”想到当年那位韩大夫人的事情,崔妈妈心里略有些发虚。
除了她之外,谁也不知道曲氏是怎么成为如今的大夫人的。
“夫人,您先压一压惊。”崔妈妈捧了一盏热茶,递与曲氏。
曲氏接过,冰凉的手指这才逐渐恢复了暖意。
方才是她太过不冷静了……
大概真的是她自己在吓自己罢了。
见曲氏恢复了冷静,崔妈妈这才又说道:“现如今最要紧的是那姓江的丫头的事情,大少爷既已察觉,那夫人倒不如顺着少爷的意……打消少爷的疑心。”
“顺着他的意?”曲氏冷笑一声说道:“难不成让她一个低贱的丫头进门不成?”
今晚韩呈机冒险救人的事情,越发让曲氏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说不准真的是对那丫头动了心思!
“夫人——”崔妈妈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是看着曲氏长大的,对她的性子再了解不过,要说曲氏最让她操心的一点,要是她这副过于狠辣的性子——但凡是对自己可能会存有一丝威胁的人,便要下手除掉。
“就算他的心不能给桃姐儿,那也决计不能给别人!”曲氏顿声道,眼神凌厉。
她深知这一点的重要性,所以才会对江樱如此忌讳反感。
“夫人,纵然少爷真的对那丫头有几分心意,也只是一时起兴罢了。表小姐样貌才情样样出众,性格也是活泼伶俐,岂会比不过那个小丫头?”崔妈妈意味深长的说道,“再者说了,那日后的事情,谁又说的准呢?夫人万不能因小失大。”
曲氏听罢这番话,稍一深思之后,眼中的凌厉之色缓缓消退。
是的,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
良久之后,曲氏道:“确是我太蠢了。”
“夫人也只是一时没想通这个理儿罢了。”崔妈妈说罢又笑着提醒道,“算一算,表小姐今年……也该来肃州看看夫人了。”
曲氏想到那个孩子那一双月牙般的眼睛,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那小蹄子的事情,便交给你去办罢。”曲氏吩咐道,片刻之后又目含嘲弄地说道:“记得事先给大少爷透一透意思,让他知道我的好。”
崔妈妈笑着应了一声是。
※※
另一头,浑身湿透的江樱回到了家中。
却无奈发现,家门锁的死死的。
就连宋家的院门,亦是闭的不能再紧。
“我娘和婶子定是去八仙镇看戏去了!”宋春月皱眉说道。
年年花灯节,八仙镇都会请来戏班子,灯市上多是年轻的男女和孩童,像庄氏和李氏这种过了那个年纪的人,多是去了八仙镇看戏,不爱去护城河凑那个热闹。
二人显是没料到江樱几人会这么早回来,故锁起门听戏去了。
“你们在这儿等着,我这就赶车去八仙镇!”宋春风忙地道,见江樱已是冷的瑟瑟发抖,想脱下衣服给她,却发觉自己的衣服也是湿淋淋的,故也只得做了罢。
眼瞧着宋春风火急火燎的跳上了驾座离去,宋春月拧眉道:“去八仙镇就是赶车,来回也得一个多时辰。”
“没事……”江樱咧嘴一笑,脸色却越发苍白起来。
夜风呼呼作响,透过湿透的衣裳钻进皮肤里,让江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这样还说没事?”握住江樱一只手,宋春月被掌心里冰凉的触感吓了一跳,急道:“这样下去可不行,回头非得生病不可!”
湿漉漉的在这儿吹冷风,加之江樱之前的身子骨就娇弱,少不得要病上一场。
“你先把外面这件脱了,然后穿上我的——”宋春月说罢也不管江樱的意见,伸手就去脱江樱外面那件荷青色半臂对襟,一面骂骂咧咧地说道:“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撞了你,出门忘记带眼珠子了不成?”
虽然里衣还是湿的,但换上她的干衣,至少能挡一挡风。
江樱被宋春月过于迅猛的动作给弄傻了,一时未能反应的过来。
可是,就在宋春月刚将江樱的半臂给扒拉下来的时候,听到动静出来的晋起,推开了院门。
听到开门的声音,宋春月手上的动作一顿。
二人下意识的扭头看了过去。
晋起望着此刻上身只着了一件白色里衣的江樱,傻眼了。
按理来说这本也不算什么大事,可坏就坏在,浸湿过的中衣紧紧的贴在了皮肤上,少女胸前还不甚明显的起伏,此刻被勾勒的清清楚楚。甚至,还隐约可见内里着了一件淡紫色的肚兜……
晋起只觉得腾的一下,耳根烧红了。
真是没想到她竟然已经厚颜无耻到可以在外面脱衣服的程度了!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江樱诡异的读懂了他眼神的意思,忙结舌解释道。
不对!这个时候她有什么可解释的,作为一个女子,吃亏的可是她啊!
想到这里,江樱连忙抱臂护在胸前。
宋春月也瞬间惊醒过来,阔步一迈,挡在了江樱身前,并怒道:“非礼勿视!”
晋起:“……”
请问是他主动想看的吗!
被两个人拿防色/狼一般的眼神盯着的少年,深深的愤怒了。
晋起豁然转身,嘭的一下带上了两扇门。
“别怕,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宋春月拍着江樱的肩安慰道。
一抬头,却见这货已经恢复了平静的神色!
宋春月深深的震惊了。
这真的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吗?
江樱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人,穿个中衣见人不觉得是件多么羞耻的事情,只是觉得比较失礼罢了,方才护/胸的动作,也是因为气氛使然,现在那股气氛不见了,便随之释然了。
宋春月却没有办法释然。
毕竟这衣服,是她脱下来的……
“你放心,这件事情如果他敢说出去的话,我一定不会放过他的!”宋春月一副近似于要杀人灭口的表情。
晋起会说出去?江樱觉得这个假设压根儿不可能发生……
回到了房中的晋起,耳边的余热方渐渐消退了下去。
两世为人,这还是头一回尝到了脸红的滋味。
他方才就不该出去!
眼前却又闪过江樱披散着头发,浑身上下滴着水珠在风中瑟缩的模样。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难道她下河摸鱼去了吗!
晋起觉得胸中怒意更盛,但脑海里却出现了一个想法:要不要将人喊进来换件衣裳,擦一擦?
想到方才二人看自己的眼神,晋起顿时觉得自己的脑袋被驴踢了。
看了一眼就这样了,要再请人进来换衣,指不定要把他当成什么人呢!
再者说了,他一个独居的男子,如此也太不合礼数了……他倒无所谓,可她毕竟是个女子,传出去未免遭人诟病。
想到此处,晋起去了内间,取了一件长袍出来。
可刚走了两步,却又折返了回去。
并非是打消念头了,而是又重新翻找出了一件秋冬时节才穿的着的夹棉长衣……
院门再度被打开,宋春月警惕无比的看了过去。
晋起大步走来,将手中的衣裳和一块干净的毛巾塞到了江樱手里。
看着一脸怔怔的江樱,少年觉得如果不说些什么,似乎显得他这么做太突兀了。
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到什么合适的措辞,最后干脆丢下了一句:“明日还我。”
望着扬长而去的晋起,又低头看了看怀中的衣物,江樱的心情一阵复杂。
这次,大脑反常的没有出现‘晋起似乎又犯病了’以及‘他的病情会不会又加重了’诸如此类的想法,而是乱作了一团。
093:想不想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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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算他还有点同情心!”宋春月撇了撇嘴,拿过江樱手中的毛巾,帮着她擦拭了一番。
待将水珠子都攒的差不多了,才又给江樱披上夹棉长衣。
宋春月打量着被包裹在男子冬衣里缩着脖子,看起来分外滑稽的江樱,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却不见江樱有任何反应。
“喂,你怎么了?”宋春月疑惑地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江樱蓦然回过神来,忙摇着头道:“没,没什么……”
宋春月只当她是冷的,便又抬手帮她拢了拢衣服。
衣服上似乎有一股淡淡的皂角薄荷味,清新又好闻,轻轻一嗅,便能钻进心肺里似得。
四肢逐渐的在恢复知觉,这股暖意,却好似是从心房处产生,继而缓缓流入四肢百骸。
这种感觉,还挺奇怪的……
※
问梨苑。
夜凉如水,明月行走于层云之间,时隐时现。
守在书房外的阿禄,探头眯着一只眼睛,从门缝里看了一眼书房内的情形。
几乎是意料之中的,少爷还是维持着一开始的姿势,坐在书案后,目光定在书桌上摊开了的画轴之上。
不用看,阿禄也知道,那幅画上画的定是那位名叫温梨的青衣少女抱着当时还处在幼崽期的白宵,站在梨树下的情景。
阿禄在心里叹了口气,而后伸手轻叩了两下房门,恭声提醒道:“少爷,已经快要丑时了,您该回房歇息了。”
虽然万幸的是,大夫说这次落水并无大碍,但这么熬夜,无疑是对身体没有任何好处的。
“嗯。”
得了韩呈机一声轻应之后,阿禄方推门而入。
进去之后,竟见韩呈机扶着书桌自己站了起来!
少年欣长的身形,不住的颤抖着,眉间神色隐忍。
然而泛白的脸色,却显而易见他此刻在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少爷!”阿禄大惊,忙跑上前搀扶。
“阿禄,你说我这腿,真的会有痊愈的一日吗?”韩呈机的口气忽然带上了嘲弄。
“肯定会的!少爷可千万不能灰心啊——”阿禄连忙道,一边小心翼翼的将韩呈机扶坐到了轮椅上。
韩呈机听罢,似是笑了一声。
一双眼睛,却犹如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阿禄眼眶微红,推着韩呈机出了书房。
书房外,稀薄的月光洒在青石小路上,两侧的白玉兰树在月光下,显得分外皎洁安静。
阿禄推着韩呈机缓缓的行走着,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话要说?”已经平复下来的韩呈机,出声问道。
阿禄诧异了一下。
少爷是怎么瞧出来的?
他确实有话想说、想问。
“少爷,奴才今日犯了个错……”阿禄停下了推行的动作,原地驻足,垂着头说道:“今日您与大夫人谈话之时,奴才听到了……”
一开始是无意的,可后来……便是有心了。
“嗯。”韩呈机面色无波。
阿禄有些意外韩呈机没有冷脸。
虽说少爷对他和阿莫都是极信任的,几乎没什么事情是瞒着他们的,但是偷听这种事情,少爷听了十有八九还是要生气的。
所以少爷这种反应,实在是……太罕见了。
但转念一想,貌似少爷今晚在护城河的举动,才是最大的罕见。
他虽然对很多事情都不大懂,但自认为还是很懂少爷的。
比如,少爷这么多年来,纵然跟大夫人不亲近,但也不曾在大夫人面前,泄露过任何心思。
但今日……
是为了免去阿樱日后再遭威胁,所以才跟大夫人摊开了说吗?
见韩呈机没有要生气的样子,阿禄才敢继续说道:“少爷今日之所以以身犯险去救阿樱,是因为早就知道此事是大夫人安排,不想阿樱被无辜牵连进来,还是,还是因为……”
“什么?”见他停下不说,韩呈机问道。
“还是因为阿樱跟温梨姑娘……有些相似……”阿禄说完这句话,整个人都绷直了。
温梨这个名字,在问梨苑中,早已成为了大忌。
良久,也没听到韩呈机的回答。
阿禄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又闯祸了。
明明知道不该问的,好奇心这东西真是要不得……
这时却听韩呈机寡淡的声音响起,说道:“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阿禄怔住了。
他没料到少爷竟然会这么回答。
少爷也会有不清楚自己心意的一天吗?
那少爷……是不是喜欢阿樱的呢?
但这句话,是阿禄无论如何,也没有胆量问出来的。
※※
次日。
江樱得幸没有因寒而染病,今日正常的过来上了工。
自从她从原主手中把这具娇弱的身体‘接手’之后,还是较为注重锻炼和饮食调养的,也兴许是心宽,像之前那样三日一小病,半月一大病的情况,却是再也没出现过了。
果然人家都说,一副良好的心态,对身体健康至关重要。
江樱伺候完白宵大人用完了早饭之后,青央过来了云霄院。
“谢谢青央姐姐关心,我没事。”听罢青央一番关切的话,江樱笑着说道。
“如此便好,真是老天保佑,昨个儿那情况,当真是凶险,可吓坏我了,当时怪只怪自己不会游水,不能下去救你。”青央庆幸的说道。
说到这儿,江樱便看着青央问道:“对了,青央姐姐,昨晚你有瞧见我是如何落水的吗?”
仔细回想起当时的情形,与其说是被撞下去的,她更觉得好像是……被人推下去的。
可谁要推她下水呢?
青央听江樱这样问,脸上的笑意淡了淡,点头道:“我当时刚巧瞧见了,是两位姑娘只顾着嬉闹没注意脚下,脚下打滑不小心撞到了你——”
韩呈机交待过,不能将真相告知阿樱,她也是没办法。
“这样啊。”江樱了然的点着了头。
既然青央都瞧见了,想是不会错的。
看来是她想的太多了。
“少爷没事儿吧?”心里的疑惑解开了,江樱问起了韩呈机的情况。
虽然今早从其它的小丫鬟们口中已经得知韩呈机没有大碍,可是终究没有从青央这里得到的回答来的可靠。
毕竟昨日大少爷是为了救她才跳下了河中,理所应当的她应该多上心些。
“放心吧,大少爷他没事。”青央说道。
江樱这才算彻底放心。
此时,韩府里一直照料韩呈机的丁大夫正为韩呈机看脉。
“如此一来……竟是因祸得福了!”年逾花甲的丁大夫惊叹出声。
“自从昨夜下半夜开始,便觉得气息顺畅了许多。”韩呈机道。
“前朝名医唐胜遗留下来的笔记中曾有记载以寒攻毒之术,只是少爷您的身子过于虚弱,此法又无人印证过,故也没敢贸然施用,不料昨夜落水浸了些许寒气,竟是意外疏通了些许少爷体内这些年来淤积的副毒——”丁大夫说道。
这里所指的副毒,乃是当年他为了给韩呈机保命,动用了毒性极大的药物,以至于虽是保住了一条命,余毒却在身体中淤积了下来。
“如此看来,此法可行……”丁大夫的眼睛越来越亮,“少爷痊愈指日可待了!”
韩呈机自然听得到丁大夫这话是有着安慰的成分在。
他浑身上下数不清的病症,和这一双半残废的腿,要说痊愈,谈何容易?
但是,至少有了很可观的希望不是么。
如丁大夫所言,此次他当真是……因祸得福。
“此事暂且不必告诉父亲。”
丁大夫闻言怔了怔,而后恭声应下。
正芝院。
卧房中时不时地传出一阵中年男人的轻咳。
着翠绿色缠枝花刻丝褙子的曲氏坐在牀头,看着韩旭皱眉将一碗药汁饮下,忙递去了帕子。
看着韩旭将嘴角的药汁擦去,曲氏才盈盈笑道:“老爷,昨个儿我去明光寺求了个签。”
“哦?”韩旭今日的面色看起来尚可,他又向来信这个,便顺口问道:“求到了什么签?”
“是一支上上签呢。妾身又找了济光大师解了签文,大师说乃是时来运转、否极泰来之意——”曲氏舒展着嘴角,柔声说道,“今日老爷的身子显是好了些,看来这签果真灵验。”
韩旭眼睛一亮,脸上便有了笑意。
他这个身子,实在病的太久了。
手头上有着太多的事情要做,可空有一副雄心壮志,没有一副能支持的身子骨,什么都是空谈。
“但妾身以为,要想彻底赶走霉气,最好的法子还是办场喜事冲一冲……”看了一眼韩旭的脸色,曲氏又道:“说起来咱们府里,可是太久都没有办过喜事了呢。”
韩旭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
他不是傻子,经曲氏这么一提,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儿子身上。
韩呈机身子不佳,子嗣问题一直是韩旭心头的一根刺。
他并非专横之人,也并不是想将韩家家主之位一直攥在手心里,更不是提防二房,只是二弟韩荣的性子,实在是难担大责。
而三弟是庶出,士族没有庶出的家主这么一说。
除非是嫡系子嗣无出断后的情况下,方能接了庶子过继培养。
“冲一冲也好。说起来,呈机也是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韩旭说到此处,略有些烦忧,“可要找一个年纪相当,又门当户对的……实属不易。”
士族人家,历来有着士庶不通婚的规矩。
正妻只能从士族小姐中挑选,而庶人只能为妾。
“正妻自然是要慢慢挑选,不能急于一时。妾身倒想着,不如先给呈机纳一房妾,正妻之事再从长计议——”曲氏滴水不漏地说道,完全没将自己心目中正妻的人选说出来。
她知道,若是她表示出已经物色好了人选,韩旭会认为她太过私做主张。
面前这个人,是如何忌讳这些,曲氏是清楚的。
倒不如,等桃姐儿来了之后,再水到渠成的提起此事。
一提到妾室,韩旭便浑不在意了,只道交给曲氏去办。
曲氏应下,一面却又觉得便宜了江樱。
做韩家的妾,她也配吗?
只是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
因为讲求风骨,规矩重重的士族家中不存在通房这个说法,除了正妻,便只能是妾室了。
在崔婆子有意的透露下,曲氏要替韩呈机纳江樱为妾的心思,巧妙的传递到了阿禄这里。
阿禄得知后,眼睛瞪的不能再圆。
圆圆的娃娃脸上,写满了惊异。
可震惊过后,阿禄便想明白了大夫人的用心。
大夫人这是想藉此打消少爷对她的疑心吧?
想到这里,阿禄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大夫人哪里会知道,少爷对她存有的并非是疑心,而是十足的确定。二人之间的关系,明显是少爷在暗,大夫人在明。
呃,可当务之急,是要先将此事告诉少爷才行。
阿禄一溜烟儿跑去了书房。
累的上气不接下气的阿禄却被告知,韩呈机移步去了青竹堂。
于是,阿禄只得折身跑去了青竹堂。
青竹堂内,一身鸦青色素面刻丝直裰的韩呈机一人坐于棋盘后,一人执了黑白子,独自‘对弈’着。肘边小几上,龟纹白玉大肚瓶中,斜斜插放着几支文心兰。
两名丫鬟守在外间的山水图屏风后,安静的就跟不存在似得。
本是分外安静美好的一幕,却被气喘吁吁跑了进来的阿禄突兀地打破。
阿禄得了允进来之后,便迫不及待地将此事告知了韩呈机。
那游走于棋盘上那素白修长的手指,忽地一顿。
韩呈机望着手指间的黑子,目光微微涌动着。
曲氏又在自作聪明了。
但是……心底忽起的一层涟漪,又该解释为什么?
说到底,还是因为那几分相似吧。
“少爷,奴才认为如果您觉得此事不妥,那还是趁早跟大夫人说明的好,以免以后麻烦。”阿禄边说边仔细小心观察着韩呈机的脸色。
韩呈机会怎么选择,阿禄心里一点谱儿也没有。
昨日韩呈机的那句‘我也不知道’,让本就不怎么会推断的阿禄觉得十分茫然。
他不清楚少爷对阿樱,现如今究竟是怎样的一番心思。
至于想不想娶,就更加难以猜测了。
韩呈机的目光固定在了棋盘之上,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阿禄开始怀疑少爷方才是不是没听清他的话、以及纠结着要不要重新再说一遍的时候,韩呈机缓缓地开了口。
094:被疑断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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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勉强她。”
韩呈机手中黑子落定,发出清脆的声响。
阿禄被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惊呆了。
不想勉强她……
那么,是不是就等于说,少爷他是喜欢阿樱的呢?
阿禄为此欣喜不已。
这么多年以来,他跟在少爷身边,最大的愿望其实不是看着少爷达成那个心愿,而是希望能有一个人走进少爷的心里,将他从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泥沼中拉出来,重新站在阳光下面——
“那奴才去问问阿樱!”阿禄迫不及待地说道。
韩呈机没有说话,像是默许了。
阿禄高兴的转身欲走。
却忽然听身后传来一道清冷中带着几分不确定的声音,嘱咐道:“你……莫要吓到她。”
阿禄稍愣之后,点头应下。
走出去的时候,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浓了。
他觉得自己虽然有很多事情都不大懂,但也绝非是真的笨,该怎样旁敲侧击的询问,他还是会的……吧?
就这样,阿禄来到了云霄院。
江樱正挥着剪刀修剪着拔高的草。
洒扫的下人们也在各处有条不紊的忙活着。
而白宵,一只好命的心机虎,在大家已经投入了工作的时候,它正懒洋洋的躺在草地上,晒着柔和的日光浴。
“阿樱——”
收拾草屑的江樱听到有人在喊自己,转头望去。
就见阿禄站在不远处冲她笑着招手。
白宵听到有人在喊它的饲养员,下意识的看了过去,见是阿禄,才又重新躺好。
上次江樱被喊去管事处一整天,也没见人回来,从那之后,但凡有陌生人来找江樱,白宵便会格外警惕,俨然将看紧饲养员当成了日常任务。
江樱拍了拍手上的草屑,朝着阿禄走了过去。
“昨日落水没伤风吧?”阿禄一脸关切地问。
“没有——”江樱笑着摇头,却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件带着皂角味道的棉衣。
“那就好。”阿禄说完这仨字儿,便是呵呵一阵傻笑。
完了,刚才应该在路上措好辞的……
江樱看着呵呵个不停的阿禄,有些担忧地问道:“你没事儿吧……”
“没,没事……”阿禄又笑了两声,遂道:“我有些话想问一问你。”
江樱点点头,仔细观察着阿禄变了又变的脸色。
明明昨个儿落水的是她,怎么眼下的情况更像是阿禄的脑袋进了水呢?
“阿樱啊……你觉得咱们少爷怎么样?”阿禄总算是找回了神智,勉强展开了计划。
江樱下意识的点点头,“少爷很好。”
单从他数次为自己解围的事情上来说,江樱便觉得这是个很难得的好主子。
虽然阴郁了些,但这毕竟只是人家的性格而已。不同的经历,自然会造就不一样的性格。
“你觉得少爷很好啊……”阿禄喜形于色,又问道:“那你觉得少爷,长得好不好看?”
江樱听罢惊呆了。
这种话题,不是应该是两个小丫鬟在一起羞怯无比的拿来讨论吗?
怎么阿禄也这么感兴趣?
而且……这还用问吗!
“少爷长得好看,这不是……公认的事实吗?”江樱觉得今天的阿禄真的像是吃错药了,虽然这孩子平时也偶尔脱线,但像今日这样完全脱离了正常,还是头一回。
“是吧!”阿禄一副我就知道你也这么认为的表情,而后又笑道:“少爷昨个儿救了你,你是不是该做些什么……报答报答少爷?”
“做些什么……”江樱恍然的点点头,“我明白了。”
“很好。”阿禄看着一脸了然的江樱,头一次觉得这丫头其实还是很聪明的。
出了云霄院的阿禄,大有一种凯旋而归的架势。
少爷如果知道他做的这么好,一定会夸赞他的吧?
既然阿樱没有意见,那可真是皆大欢喜了。
至于阿禄为什么这么肯定江樱的想法,原因如下——
一个女子觉得对方很好,又觉得对方长得很好看,何况对方还是地位尊崇的韩家嫡长子,再加之对方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恰巧她又有着要报答对方的想法,那么结果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从未体验过男女之情的阿禄,就是这样认为的。
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他还试用了换位思考法,如果换做自己是阿樱的话,会怎么做?
结果,深思熟虑过后的阿禄得出了一个字——嫁。
欢喜的阿禄回到青竹堂,把自己得出的结果告知了韩呈机,“少爷,奴才试探过了,阿樱她对此事没有意见!”
韩呈机望着棋盘上的平局,有那么一瞬间的怔愣。
她没有意见?
韩呈机忽然说不上来此刻心里是什么感觉。
等待阿禄回话的这半个时辰里,他一半希望江樱会反对,一半又希望……她会就此答应。
她那副天然呆的模样,想来根本还不清楚男女之情吧?
纵然是答应了下来,考虑的也定都是外因。
而他,作为一个清醒者,分明知道这样对她来说太不公平,但却又矛盾而自私的期待着,能有一个这样的人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这样一个,身上有着温梨的影子的人,陪在身边。
※※
未时初,江樱提着一个梨木雕花三层食盒,来到了韩呈机的书房。
守在书房外的阿禄,一见江樱过来,立马儿就笑着迎了上去,又见江樱手中提着的东西,笑的越发深刻,问道:“来给少爷送吃的?”
江樱笑着点头,伸手将食盒递了过去,道:“要麻烦你帮我送进去了。”
今日阿禄提示她要‘做些什么’,她便做了些点心和小菜过来。
阿禄一听便是摇头,“既然是你亲自做的,那你自个儿拿进去给少爷,不是更好吗?”
江樱听了,也觉得是这个理儿。
既然来都来了,不如进去道句谢吧。
得了韩呈机的允,阿禄替江樱推开了房门。
看着江樱提着食盒走了进去,阿禄的眼睛笑的眯成了一道缝儿。
上午他才透露出这个意思,下午就来送吃的了,看来她真的是听懂了。
殊不知,二人所想的‘做些什么’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概念。
两个各想各的人,都还觉得心情挺不错的……
江樱进去的时候,韩呈机正坐在书桌前执笔写着什么东西,听她进来,并未抬头。
直到江樱说明来意,“少爷,这是奴婢做的几样儿糕点和小菜,您尝尝——”
韩呈机这才将笔搁下,朝她望了过来,并说道:“拿过来吧。”
江樱笑着走近,先是将一碟摆成梅花状的薄荷香糕端了出来,再是一碟豌豆黄,其次再有一碟凉拌金针菇,和一份开胃腌萝卜。
都是极简单的,但却很对韩呈机的胃口。
中午吃的有些油腻,现在尝尝这些开胃爽口的,倒是正合心意。
将最后一笼冒着热气的小笼包也摆了上去之后,江樱方开口说道:“昨天晚上多谢少爷救了我。”
韩呈机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
那稚嫩的脸上,都是感激的神色。
可也仅仅只是……感激罢了。
并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自在。
如此看来,想必阿禄所谓的试探,她根本不曾听明白吧……
江樱觉察到韩呈机一直在盯着自己看,略觉得有些不自在。
倒不是觉得不好意思,而是……每当少爷这么看着她的时候,她似乎都能从少爷的眼睛里,看到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就好像,他就是在看着另外一个她一样……
这种莫名的感受,让江樱觉得十分违和。
“你下去吧。”韩呈机收回放在江樱脸上的目光,淡淡地说道。
江樱撇去心中的异样感受,应了一声是,退出了书房去,并将门合上。
江樱离去之后,韩呈机唤了阿禄进来。
“少爷,您有什么吩咐吗?”阿禄瞧了一眼桌上没动的吃食,出声问道。
“去告诉大夫人,此事不用她来插手。”
什么?
阿禄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少爷,您的意思是……不纳阿樱了吗?”阿禄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怎么来送趟吃的,还送出问题来了呢?难道是……做的不好吃吗?
不对,少爷怎么可能是这么肤浅的人!
阿禄这边心思百转,急得不行。
“还不过去?”韩呈机眼中一凛,吓得阿禄忙地应是,再也不敢多说半字,退出了书房,朝着正芝院去了。
曲氏那边得到消息,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肯为了救那个丫头如此冒险,怎么会不愿意纳妾呢?
真的越来越看不透他了。
“崔妈妈,你说他是不是不想领我这个情,所以才不同意?”曲氏想来想去,只能想到这个可能了。
“哪儿能啊……”崔婆子忙宽慰道,“依奴婢来看,说不准真是咱们会错意了,大少爷对那丫头根本瞧不上眼呢!这不是好事吗——”
“好事固然是好事……可他如今已到了娶亲的年纪,这般看谁都瞧不上眼,实在是……”曲氏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紧紧皱起,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崔妈妈福至心灵,忙摇头道:“这不可能,大少爷岂会是断袖之人?夫人您就别多想了,这断然是不可能的——”
095:你跟踪我!
什么?
断,断袖?
饶是曲氏,脸色也不禁一阵扭曲,道:“我何时说他断袖了……”
崔妈妈一噎,面上不由地涨红了。
好吧,看来怀疑大少爷断袖的人,只是她自己而已……
看来以后不能听那些个小丫头瞎扯外面的事情了!
她一大把年纪,有着这种思想,这……实在是丢人啊。
曲氏无奈地看了崔妈妈一眼。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连崔妈妈都开始不正常了。
就连这什么断袖,竟也能想的出来。
她只是觉得,韩呈机是真的一颗心都放心了那个温梨身上。
这么多年,竟然一点空儿都没腾出来给别人,一点儿也不愿意腾出来给别人。
如此,对她即将到来的桃姐儿来说,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书房里,韩呈机毫无预兆的打了个喷嚏。
阿禄见了连忙跑过去将窗子合上。
窗外是金乌西沉,余霞漫天的晚景。
专心看着手中密函的韩呈机,只怕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莫名其妙的被疑为了断袖。
同样的,并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莫名经历了一场为不为妾的风波的江樱,今日放工后,并未直接跟着宋春月和李氏一道回家,而是在清平居门前下了车。
孔弗让人传了信给她,让她过来陪着下一局棋,还说有样好东西要赠与她。
江樱满怀好奇的来到了清平居大堂。
小厮已对她眼熟,见状忙就面上带笑的迎了上来。
然而,江樱却意外在大堂中,遇见了一个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面的人——原主痴迷的那位方家大郎、方昕远。
二人错愕的对视了片刻,方昕远的脸色顿时拉了下来。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方昕远赫然瞪着一双眼睛,表情惊恐不可名状。
待那份惊恐稍稍退却了一些之后,便被厌恶所替代。
江樱将他的脸色神情看在眼中,无奈叹了一句原主眼拙的厉害。
一个避自己如毒蝎的登徒子,究竟有什么好值得喜欢的?甚至,还为了这样一个人自缢。
想来对方听到她出事的时候,有的也只是高兴吧?
江樱一面为原主叹息了一番,一面将方昕远上下打量了一遍,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原主乃是个颜控。
眼前这人,除了长得好看些,好似真没其它优点了吧?
“你,你看什么看!”方昕远一把拉过旁边的阿福挡在身前,一副受到了莫大羞辱的模样。
江樱一头黑线。
“我警告你,你若是再胆敢跟踪我,就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了!”方昕远瞪着江樱威胁道。
江樱觉得头顶上落下的黑线快要将她埋没了……
少年,你自我感觉这么好,真的没问题吗?
“方公子尽管放心,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见着方公子。”江樱没再去看方昕远,举步往前走去。
“你骗谁呢!你如果不是跟踪我,怎么会一个人来这种地方?”方昕远觉得这小娘子变了,变得会扯谎了。
据他打听来的消息,说她现在在刺史府做丫鬟,一个丫鬟,来清平居作何?买菜吗!
这不是明摆着撒谎吗?
可就在这时,方昕远忽听身后传来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带着笑意说道:“江姑娘来了,师傅等了好大会儿了呢——”
方昕远转过头去。
就见江樱和那身着竹绿色长衫的男子边说着话,边进了后院。
方昕远凌乱了片刻。
合着她真的是来找人的啊?
“公子,看来这回您真的是误会江姑娘了。”阿福在一旁讪讪地道,想到方才自家公子说的那些话,不禁感到有些丢人。
方昕远咳了一声,眼神几度闪躲,甩开手中的折扇飞快的扇了几下,遂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她今日不是刻意跟踪我的,难保以后不会跟踪我!之前她在连城对本少爷所做的那些事情,难道你都忘了不成——”
阿福尴尬的抿了抿嘴,不说话了。
“不行,我这就回去写信告诉我爹,我要回去——有她在,这肃州我是真的呆不下去了!”方昕远一脸苦恼和急切,脚步匆匆的出了清平居。
阿福连忙追了上去,一边道:“少爷不行啊,老爷说了,除非您在肃州的分号药行做出成绩来,要不然的话,回了连城老太爷肯定要拿拐杖打死您的!”
只听前面传来少年渐行渐远、却带着丝丝哽咽的声音控诉道:“祖父和我爹这是要逼死我啊……”
阿福也不禁为自家少爷掬了一把辛酸泪。
再说来到了孔先生这里的江樱。
一进门儿,孔先生就欢欢喜喜地说道,“你这丫头可算来了,快来瞧瞧,我给你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见孔弗一脸高兴,江樱心中的期待更深了。
“石青,去将昨个儿华兄送我的那个锅子取过来!”孔弗朝石青吩咐道。
锅子?
狄叔惊呆了,合着华老爷千里迢迢让人运送过来的礼物,竟是一口锅?
为什么他觉得不正常的人不止是先生一个了,华老爷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受到隔空传染的……
不同于狄叔的想法,江樱一听锅子俩字,便更是来了兴趣。
“我跟你说啊,这锅可不是平常用的那些锅,是我一个旧交,特意让人从西陵带过来的——”孔弗一脸炫耀的表情,简直闪瞎了狄叔的老眼。
“不是平常用的锅?”江樱越听越好奇,这时正巧见石青从里间走了出来。
“瞧瞧,就是这个东西!”孔弗指着石青端出来的锅说道,“我研究了许久也没研究出是怎么用的,想想你在这方面应当懂得更多些——”
狄叔听到这里,看了一眼江樱,眼中难得出现了赞同的神色——是吧,她也就在吃的方面懂的多而已!
江樱的眼睛已经看直了。
这,这不是火锅吗?
数了数层数,竟是足足有五层——
狄叔瞧见了这东西,表示再加个盖用来做香炉倒是体面的。
“可认得这东西?”一旁的孔弗朝江樱问道。
江樱点点头,一边手指着火锅一边说道:“先生您看,这第一层可以用来做火锅,第二层可以做串烤,第三可以用来做干锅,第四层呢可以煮粥熬汤,第五层还可以用来蒸菜或蒸些小包子呢——”
说着说着,江樱不由地咽了口口水。
反应过来之后正觉得尴尬的时候,却发觉,在咽口水的……不是她一个人。
除了她之外,还有孔弗和石青。
狄叔虽没馋到这种地步,却也听得一愣一愣的。
就这么一个跟宝塔似得怪东西,竟有这么多用处?
“妙啊!”孔弗不由地赞道,但顿了顿,遂又问道:“江丫头,你方才说这第一层可以用来做什么……火锅?那是什么东西?”
江樱想了想,答道:“烧一锅水加上调料,用来涮菜涮肉吃。”
这个解释,似乎有些苍白?
孔弗狄叔和石青三人听罢表示想象不出来那该是怎样的味道……
“这样吧,江丫头你把这锅拿回去,等过几日你得了闲,咱们就吃这火锅,如何?”孔弗说道,毕竟这锅留在他这儿,也没人会用。而且他坚信,这丫头的手艺一定不会让他失望的。
江樱应了一声好,痛痛快快的就答应了。
事实上,在事关吃的事情这一方面上,她总是格外的痛快。
看着面前笑眯眯的老人,江樱心里那叫一个高兴。
能有一个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研究各种好吃的,实在是太幸福了好吗!
由于外头天色已晚,孔弗并没留江樱再陪他下棋,而是吩咐了下人,赶车将江樱送回了桃花镇。
于是,江樱抱着一个五层的铜锅回了家。
“你可算回来了,你去哪儿了?咿,这是什么东西?”梁文青瞧见江樱的身影,疾步走了过来,一通埋怨之后瞧见了江樱怀中抱着的东西,一脸的无解。
“做吃的用的。”江樱笑着解释了一句,边往院里走,边问道:“梁小姐来找我何事?”
“诶!你先别进去,我有话要跟你说!”梁文青一把将江樱揪了回来。
“什么事?”江樱被她拉着退到了院门外,抱着一口锅就这么看着梁文青。
“来,咱们看看这些!”梁文青从怀中抽出一卷画轴来。
江樱这才发现,梁文青抱了一满怀画轴——
不及江樱反应,她就摊开了一副,并介绍道:“你看,这是咱们镇子上陆大夫的三儿子,今年十五岁,跟你正合适——样貌也是很不错的!”
江樱借着门前挂着的灯笼散发出的微弱光线看了过去,顿时就抽了嘴角。
她不是个外貌控,可是……这位兄台圆滚滚的身形摆在那里,别说样貌了,就连年纪她都无从分辨了!
她真的很想问问梁文青,究竟是从哪里看出来样貌不错的……
“不满意啊?”梁文青看了一眼江樱怪异的脸色,继而又抽出了一卷,“那再看看这个,这个家世不错,是凤凰镇上李员外的儿子——”
江樱呆若木鸡的看着喋喋不休的梁文青。
他女儿这么抢媒婆的生意,梁镇长知道吗?
096:挖宝小能手白宵
“剩下的这些我也就不多说了,个个都是不错的,我为了让人画这些像可是花了不少功夫呢!这样吧,你拿回去仔细看看,看上了哪个尽管跟我说!”梁文青一副包在我身上的表情,一股脑儿的就将画卷全塞给了江樱。
“梁小姐,上回我已经说过了,我真的没有这个打算……”江樱无奈地道。
而且这样同时相看这么多的‘优异公子’,她何德何能啊……
“不要紧,你就当早作打算,选夫婿这种事情,可是要趁早的,不然就只能挑别人剩下的了!”梁文青苦口婆心地劝道。
看着热情到了这个田地的梁文青,江樱哪里能猜不透她的心思。
这傻姑娘,为了春风也真是没有她不敢做的了。
可是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哪儿有那么容易。
想到这里,江樱心里不免对梁文青产生了几分同情,刚想开口劝上两句,却被梁文青抢在了前头,道:“我再不回去我爹该担心了,你回去慢慢看,我先走了啊!”
“等等!画像——”江樱连忙喊住她。
“你留着慢慢看!”梁文青应了一声,人已经走远了。
看着梁文青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黑暗中,江樱不由叹了口气。
再低头一瞧怀中抱着一大堆的画卷,顿感无力。
由于怀里还抱着一口大锅的缘故,江樱一转身,堆在上头的画卷便噼里啪啦的掉了一地,个别的还散开了来。
江樱腾不出手去整理,便率先将锅送回了屋里,再折身回来捡拾。
可当她再度出来的时候,却发现,地上早已被收拾的一干二净。
而原本横在地上的画卷,此刻正整齐的呆在晋起手中。
江樱脸色顿时就僵住了。
这人要不要出现的这么‘及时’啊?
看着背上还背着弓箭的晋起,江樱这才明白,他大致是刚从山上回来。
“你的?”昏暗的光线下,晋起看着江樱问道。
“也不算是我的……”江樱讪讪地回答道。
“那究竟是不是你的?”
江樱沉默了会儿,思考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她若认了,晋起会怎么看她呢?
私藏众多男子画像……
光是这么个罪名,江樱便觉得无力承受了。
于是,干脆心一横,抬头果断的摇头说道:“不是我的。”
“那怎会在你家门口?”晋起这次显得反常的执着,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之势。
“是梁小姐丢在这儿的!”江樱一脸我真的没有在说谎的表情看着晋起。
其实,她这么说,真的不算是在说谎吧?
这本就是梁文青硬塞给她的。
想到这里,江樱的底气越发的足了,一双晶亮如玉石般的黑眼睛里,写满了肯定。
晋起收回视线来,而后将画卷塞还给了她。
江樱慌了,以为他是不信自己,忙又解释道:“我都说了,这些东西不是我的——”
晋起垂眸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问道:“那你觉得我抱着这些男子画像回去,很合适吗?”
江樱怔了一下。
想象了一下晋起抱着一堆男子画像回家翻看的情形,不由自主的就打了个寒噤。
画面太美……
见晋起转身欲走,江樱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来,忙喊住了他,道:“晋公子你先等等,我去取衣服出来还你——”
晋起听罢没有回头,却止住了脚步。
江樱忙跑回院中,把画卷搁下,拿了今早洗过的棉衣走了出来。
“昨晚谢谢你。”江樱将衣物递了过去,笑着说道。
“举手之劳。”晋起将棉衣接过,便阔步朝着家门前走去。
江樱踌躇了一会儿,忽然就对着他的背影来了一句:“我一定会把那些画像还给梁小姐的。”
这是在重复证明这些东西真的不是她的……
晋起开锁的动作一顿,而后轻轻嗯了一声,推门进了院中。
江樱也折回了自家院里,听庄氏招呼着她进去吃饭,江樱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她刚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解释了一遍又一遍,生怕……生怕他误会似得?
想来自己又非那些脸皮薄的小姑娘,怎么忽然多了这些顾虑?
不就是几卷画像吗?
江樱越想越觉得自己好像哪里变得不正常了。
要说从什么时候起……好似是从昨晚落水之后,披上了那件棉衣之后?
可究竟是棉衣有问题,还是她被水给泡傻了?
江樱苦恼望天。
※※
半月后,十月初。
随着天气的逐渐变凉,白宵的精神头儿一日比一日来的要旺盛。
它向来怕热,现如今秋高气爽,自然是欢喜的很,成日沉迷于抓蟋蟀,乐此不疲。
且被它抓到的蟋蟀,皆难逃一死,凶残动物的本性,由此暴/露无遗。
江樱瞧着被洒扫的下人扫出来的数百只蟋蟀尸体,唏嘘之余更觉得欣慰——照这个势头下去,云霄院里的除虫工作,就无需她来操心了。
这时,杀虫小能手白宵忽然跑了过来。
白宵来到江樱跟前,昂起了毛茸茸的脑袋。
江樱定睛一瞧,就见它嘴里衔着一块沾满了泥土的东西。
“这是什么东西?”江樱疑惑不已。
就见白宵对她晃了晃脑袋。
江樱见状,适才将东西拿了过来,用帕子将上面的泥土擦拭干净之后,竟是一块质地通透的白玉。
白玉约有幼童的巴掌大小,其上缠绕着她看不懂的图腾,但总觉得好似在哪儿见过。
江樱皱眉想了想,片刻之后便顿悟了过来。
这是韩府的家徽!
忙又仔细瞧了瞧,果见被图腾围起的中央,刻着一个隶体的“韩”字。
想来是个令牌之类的东西。
江樱想了想,打算将此玉交给韩呈机。
既是韩家的东西,又是白宵在韩家挖到的,那理所当然是要上交的。
江樱嘉奖的摸了摸白宵的脑袋,道:“等我回来给你做红烧狮子头吃!”
瞬间从杀虫小能手变成了挖宝小能手的白宵,欢快的仰头吼了一声,抖了抖毛,目送着江樱出了云霄院。
江樱来到前院,没见着韩呈机,却瞧见了百无聊赖蹲在树下看蚂蚁搬家的阿禄。
听到江樱的喊声,阿禄忙地站起了身来。
“阿樱你怎么过来了?”阿禄走过去问道,江樱平时若非有事或被韩呈机传唤,是不会来这里的。
“白宵捡到了这个,我看着应当挺贵重的,便想着交给少爷——”
阿禄便问道:“什么东西,我瞧瞧。”
江樱将手中的白玉递了过去。
阿禄接过,只瞧了一眼,顿时就瞪大了眼睛,“这……”
“在哪儿捡到的?”阿禄强压下心口的震惊,看着江樱问道。
江樱如实答道,“云霄院里。”
“好……我,我这就去告诉老爷和少爷!”阿禄面色澎湃的丢下这句话,便飞也似的跑走了。
江樱也没在此久留,见阿禄离开,自己也回了云霄院。
正芝院,书房。
韩旭正和韩呈机谈话。
卧床近一个月的韩旭,近来身子渐好,已能下牀活动。
今日,特意让人请了儿子过来谈事。
“父亲说的是西北那边的游民?”听罢韩旭的一番话,韩呈机皱眉问道。
“什么游民,那分明是乱民——”韩旭冷哼一声说道。
西北游民分割为众多大小部落,为了抢夺领地多年来征战不断,而近年来一支颜姓部落在吞并其它小部落的过程中,不断壮大,今年年初不仅自封了王,更是拒绝了往年来的朝贡。
“不过是趁着如今朝廷自顾不暇,分身乏术罢了。”韩呈机面色疏冷地说道,“但西北蛮人凶悍蛮横,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暂时不宜为敌。”
韩旭赞同的点头,而后又道:“但若他们不长眼睛自己撞上来,我韩家也绝不会怕了他!”
蛮人凶悍是一方面,无知更是一方面,他们百年内未曾涉足中原,对中原了解甚少,正所谓无知者无畏,天晓得这帮蛮人会做出什么来。
韩呈机对韩旭的话不置与否,垂了眸子吃茶。
韩旭望着自己这唯一的儿子,心中感慨颇多。
这个儿子除了身子羸弱之外,各方面他都满意的很,沉着冷静足智多谋,更难得的是,做事从不心软——这是一个世族掌权人,不可或许的一点。
显然他也具备了这一点,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让儿子对他疏离至此。
可世事焉能两全……
但目光扫到儿子座下的轮椅,韩旭眼中仍是一痛。
说到底,还是当年他太过于疏忽儿子了。
父子二人各怀心事,一时间书房内安静备至。
直到外面的仆人言辞清晰的禀道,说问梨苑里来了人。
韩旭出声允了之后,方有仆人轻推开了书房的门,片刻之后,阿禄垂首恭敬的行了进来。
但见他虽是垂着头,却仍然难掩激动之色的模样,韩呈机不动声色的问道:“来此何事?”
“老爷,少爷……阿樱捡到了这个——”阿禄双手捧着那块白玉,颤巍巍地送到韩呈机眼前。
韩呈机看罢,目中微惊,示意阿禄交给韩旭,一边问道:“父亲,不知这可是十年前丢失的掌家玉牌?”
097:惊为天人
~~~~谢谢(谜之女)投出的宝贵粉红票,小非拜谢~~~~~
十年前祖父将传家玉牌交给了父亲,却遭了黑衣人盗取,结果被发现,黑衣人被击杀身亡,玉牌却不翼而飞。
“什么?快拿来我看看!”韩旭忙正色道。
韩呈机目含思索,这块玉牌代表着韩家家主的地位,为了不让族内有心人当做话柄,这件事情被韩旭瞒了下来,知道的人仅仅只有韩旭和韩呈机身边的衷仆。
但寻找玉牌,一直都是韩旭心上的一件大事,这玉牌若是落到有心人手上,后果不堪设想。
一见韩旭露出激动无比的神色,韩呈机心里便有了数。
看来这玉牌,是真的了。
“在何处找到的?!”韩旭确定了真伪之后,便朝阿禄问道。
“回老爷,是饲养白宵的小丫头在云霄院里无意之中发现的。”阿禄答道。
韩旭听罢喃喃道,“云霄院?怪不得……当年四处搜寻,也未找到此玉。”
十年前的云霄院,是一大片竹林,五年前才被砍伐干净,落了一座小院上去。
“那丫鬟叫什么名字?回头一定重重的赏!”韩旭高兴的眉开眼笑,胸中的郁结顿时消散了开来。
韩呈机从正芝院回来之后,便命人喊来了江樱。
一听大少爷要赏赐自己,江樱一脸茫然。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立什么功了?
阿禄觉得有些无奈,忙在一旁提醒她,“今个儿你不是捡了块玉牌吗?那是……那是少爷自幼把玩的东西,丢了之后,少爷一夜夜的哭,这么多年一直没找到,你既帮少爷寻了回来,少爷赏你不是应该的吗?”阿禄自是不能将这玉牌真正的用途说出来,随口编造了一个谎话。
至于一夜夜的哭,纯属是为了显得逼真一些。
只是,似乎……大少爷并不怎么喜欢啊?
阿禄看着韩呈机变动了一下的脸色,略有些心虚。
江樱在听到那句少爷一夜夜的哭之后,也是呆住了。
纵然是想象力一直不算匮乏的她,却也实在是想象不出来那种画面……
韩呈机看了一眼她的脸色,似怕江樱继续在这个问题上深想下去,岔开了她的注意力,问道:“想要什么赏赐?”
这句话刚一问了出来之后,韩呈机立马便觉得自己是多此一问了。
眼前忽然就闪过那次江樱一脸为难的请求把赏赐换成银子的画面……
然而这次,却见她想也没想就摇了头,解释道:“少爷误会了,那块玉牌不是奴婢捡到的,是……是白宵捡到的。”
她并不知道这玉牌的重要性,再加上江樱认为,这既是白宵捡到的,而白宵又属于韩呈机的私有宠物,所以这事儿说来说去都是韩呈机的事儿,压根儿就跟她扯不上关系。
于是,直神经的江樱,从一开始就不曾抱有邀赏的心态。
她是喜欢银子,但也不是没有原则的喜欢。
阿禄惊奇的看着她。
这种好事,别人往自己身上揽还来不及呢,她怎么偏生要往外推?
而且,白宵捡到东西?这个说法的可信度,实在是太低了好吗!
韩呈机看着她,见她脸上确实没有一丝一毫作假的神色,适才收回了视线。
“那你先下去吧。”韩呈机面上淡然无波,心里却在思衬着,回头再好好想想赏她些什么别的东西好。
不知韩呈机的心思,江樱应了一声“是”,便退了出去。
临出去之前,恰巧遇见了青央和青舒二人走了进来。
几人笑着轻声打了招呼之后,江樱方抬脚走了出去。
青央和青舒则是进了屋内。
“少爷,云州的表少爷和表小姐来了,夫人老爷让您过去花厅一趟。”青央上前禀道。
阿禄听了思索了一下。
前些日子就听说大夫人娘家的外甥和外甥女要过来小住,算一算日子是该到了。
“少爷,咱们过去吧?”阿禄看着韩呈机问道。
韩呈机虽不喜与人来往,但总不至于失了礼数,再者反正反正等会儿用午饭,也还是要见面的,便点了头。
于是,阿禄推着韩呈机,青央和青舒跟在后头出了问梨苑,直接朝了花厅而去。
刚近了花厅,便听到一串银铃般的少女笑声,清脆悦耳却陌生非常。
府里的姑娘们多被调/教的沉默高雅,鲜少会在人前笑出声儿来。
想来该是那位云州来的表小姐了。
花厅中,除了韩旭和曲氏之外,二房和三房也都在,各房的哥儿姐儿亦是一个不少。
见韩呈机进来,众人的视线纷纷移了过去。
曲氏身边坐着的粉衣少女,亦是下意识的举目看了过去。
少年端坐在轮椅上,眉目疏冷,五官却俊美到了极致,尤其是一双滴墨黑眸,宛若一汪深邃的湖泊,带着说不出的蛊惑,一身浅月白色长袍,更是衬得整个人不染尘埃,仿若只需一阵清风,便要化风而去。
只这一眼,粉衣少女便不自觉的呆住了。
“阳哥儿,桃姐儿,这就是你们的大表哥了。”曲氏含笑介绍道。
“大表哥。”十一二岁的大眼睛锦袍少年出声喊道。
“大表哥……”曲向桃声音有些缓慢,好在及时回了神,不至于出丑。
韩呈机淡淡的“嗯”了一声,眼尾的余光扫过曲氏姐弟二人之时,身形却蓦然僵住了。
曲氏见状,满意的勾了勾唇角。
果然……
阿禄和青央青舒都发现了少爷的异样,随着韩呈机的目光望去,阿禄和青央皆是齐齐怔住。青舒经过短暂的迷茫之后,更是忍不住低呼了出声。
本想再瞧一眼大表哥的曲向桃微一抬头,正巧撞见了韩呈机的目光,四目相对之际,曲向桃心口处砰砰的跳了起来,连忙就收回了视线,却还是没控制住红了耳根。
在来之前,她的父母就跟她透露出,姑母有意将她许给那位素未谋面的大表哥。
对方是大房独子,未来更是韩家的掌权人,这样尊贵显赫的背景,放眼天下又有几个人?
她云州曲家虽也是士族,但跟韩家却是远远不能相提并论,听父母说,若非是姑母嫁入了韩家做填房,只怕曲家在云州根本无法维持如今的地位,那是父亲第一次露出不如人的表情,告诉她,其实她们曲家金碧辉煌的外衣下,真正的底蕴并不比那些近年来衰落下来的破落士族要深厚多少。
父母的耳提面命,让曲向桃意识到自己此行的重要性。
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甘心,她大好的年纪,艳压云州的美貌,怎能配给一个瘸子呢?
这一路上,她暗下不知道偷偷抹了多少眼泪。
但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位患有腿疾的大表哥,竟是这样一幅谪仙模样。
不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男子差。
不,或者更应该说,她见过的任何一个男子,都不足以跟眼前的大表哥相提并论。
况且,她还记得姑母说过了,大表哥的腿是有望痊愈的。
现如今见了这样的韩呈机,曲向桃心中却生出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想法——这样的大表哥,纵然一辈子站不起来,配自己也是绰绰有余的吧?
在这样的人面前,几乎是不自觉的,就卑微到了泥土里。
少女心中积压了多日的委屈,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曲氏在一旁悄悄地将外甥女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再如何眼高于顶,终究却也只是个心思单纯懵懂的小姑娘罢了。
乍然之下,见到这样惊为天人的韩呈机,纵然不至于倾心托付,但少不了要触动一番少女心弦。
终究这世间,最能蛊惑人心的,永远都是这副皮囊而已。
心思单纯的桃姐儿是这样,这位清冷深沉的大少爷,看来也是呢……
午饭后,江樱带着白宵在院子里步伐缓慢的散着步。
白宵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乖乖的跟在江樱后头走着。
江樱原本也不乐意逼着它,可这货因为天气凉爽下来的缘故,胃口越来越好,饭量越来越大,且回回吃完就睡,因为不消化的原因,经常闹得肚子不舒服。
为了不让它变成一头猪,江樱这才有了每日饭后,带着这家伙散步消食的习惯。
绕着云霄院走了两圈,江樱这才放了白宵去晒太阳。
自己也刚坐下,就见阿禄来了云霄院。
阿禄说明了来意,原是韩呈机让江樱带着白宵去一趟前院凉亭。
之前便说了,韩呈机若在府中,日日都会见一回白宵。
江樱听了点头,把刚刚才得以歇息的白宵召唤了过来,白宵表示有些不开心。
阿禄的眼神略有些复杂,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咱们走吧。”
“白宵——”江樱应了阿禄一声好,喊了一声懒洋洋不怎么愿意动弹的白宵。
白宵有些蔫蔫儿的跟了上来。
阿禄看在眼中,竟没像往常那般出声打趣白宵。
江樱见他表情亦不欢快,便问了一句,“怎么了?”
阿禄怔了怔,而后连忙摇头,笑着掩饰道:“没什么,咱们快些过去吧,别让少爷等急了——”
江樱见状,也不好再多问。
098:虎口误伤
阿禄望着前方的路,心思却飘得远了。
少爷对表小姐的态度,真的十分不同。
平时不愿近人的少爷,竟一口答应了带着表小姐和表少爷在府里四下转了一圈,而且当表小姐表示从大夫人那里得知少爷喂养了一只虎而十分好奇之时,少爷更是直接命他去了云霄院,把白宵带来。
他知道,少爷之所以如此,完全是因为表小姐同温梨十分相像的缘故。
跟阿樱的神似不同,表小姐浑身上下都像极了温梨,特别是那双眼睛,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是当年的温梨更为青涩稚嫩。
想一想,若是温梨还活着的话,恰巧就是表小姐这个年纪、和这种容貌吧?
如果换做他是少爷,大抵也会如此。
也罢,只要少爷能够开心,怎样都好。
对阿禄曲折的心思一无所知的江樱,跟着阿禄带着白宵,来到了前院。
近凉亭前,就见亭中坐着三个人,青妏带着几个小丫鬟伺候在侧。
“大表哥,那就是你养的白虎吧!”亭中坐着的紫衣小少年,圆鼓鼓的脸颊上满都是惊异和好奇,手指向亭外。
韩呈机微一点头。
阿禄和江樱上前行礼。
听阿禄行礼时提了表少爷和表小姐,江樱一顿之后,遂也跟着道:“见过表少爷,表小姐。”
阿禄这才后知后觉到自己的过失,一路上只顾着发呆和想事情,竟都忘了告诉阿樱这事了。
好在这回阿樱蠢的也不是太厉害……
阿禄在心里念了句佛,才上前说道:“少爷,白宵带过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那粉丝少女讶异中又带着欣喜的声音问道:“大表哥,白宵就是这白虎的名字吗?”
韩呈机嗯了一声。
江樱听得这道清脆悦耳的少女声音,好奇地往上抬了抬眼睛。
入目先是一双绣黄鹂鸟的青色缎鞋,再是淡金色软纱裙,上罩一件粉色窄袖梅花扣对襟,袖口和领口处绣着淡青色的藤蔓,再往上瞧,一张桃心脸,可爱而精致。
特别是那双眼睛,又大又圆,眨动间十分灵动狡黠。
江樱只是扫了一眼,没敢过多打量,却也不由在心里赞叹了一句:真是好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美人。
此刻,就听那小美人开口说道:“大表哥,我可以摸一摸白宵吗?”
这声音本就好听,再加上口气里的请求,就连江樱这个局外人,都不由觉得无法拒绝。
果然,韩呈机点头允许了。
曲向桃欢快的道了句“谢谢表哥”,便起身提裙从亭中走了出来。
她身后的小少年曲向阳,见状也跟了出来。
姐弟二人来到亭外,却不敢太靠近白宵。
原本离得远就觉得十分害怕了,现如今就在跟前,万兽之王的气势扑面而来,更是让人望而生畏。
“它不会咬人的吧?”曲向桃冲江樱和阿禄问道。
“不一定的。”
“不会的。”
两道声音同时想起。
阿禄和江樱面面相觑了。
阿禄一脸错愕的看着江樱,心道什么叫不一定的,你这不是在吓唬人表小姐吗?
江樱尴尬地别了别脸。
这样一显,倒真的在像她在吓唬小姑娘似得。
可是,白宵会咬人这是实情啊……
说一只老虎不会咬人,这符合常理吗?
韩呈机听到江樱的回答时,也是嘴角一抽。
曲家姐弟显然被江樱那句“不一定”给吓到了,齐齐转头看向亭中的韩呈机。
“小心些便不会的。”韩呈机无奈地说道。
如果不是对方先招惹了白宵、或是白宵看对方格外不顺眼的情况下,它是不会伤人的。
按理来说,依照曲向桃跟温梨的相似程度,白宵应当会十分喜欢她才对,哪里还会去伤人。
听韩呈机说不会伤人,姐弟二人这才稍稍放心了些。
曲向阳毕竟是男孩子,要更胆大一些,头一个伸出了手,却没敢碰白宵的头,只轻轻抚了抚白宵的背上的毛,便飞快地收回了手来。
白宵一脸无感的站在江樱身边。
“姐姐,它真的不咬人!”曲向阳兴奋的不行,等回了家他一定要告诉爹和小伙伴们,他摸到活生生的老虎了!
有弟弟试过了在先,曲向桃总算是彻彻底底放了心。
她上前了两步,迫不及待地伸出了手。
那跃跃欲试、小心翼翼的小表情,就是江樱看了,也觉得心里酥酥麻麻的,就像心口处被一根狗尾巴草轻轻的挠着似得。
不对,为什么是狗尾巴草呢……
江樱为自己这不上档次的感知比喻感到羞愧。
可是,下一刻她的思绪就被耳边陡然响起的小姑娘的惊叫声给打断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白宵的一声低吼。
一转脸,竟见是白宵忽然变了脸,张开了嘴巴朝着曲向桃咬去!
“表小姐小心!”阿禄连忙喊道,曲向阳在一旁吓得一个趔趄,瘫坐在地惊恐的哭喊了一声“姐姐!”
韩呈机脸色亦是大变,莫论其他,就论倘若白宵咬伤了曲向桃,实在是不好交代。
然而众人心思百转却也不过是一息间的事情,眼见着白宵就要扑到曲向桃之时,忽然就见一道青豆色的身影飞快的挡在了曲向桃身前——
“阿樱!”阿禄吓破了嗓子,连忙上前去拦,却已是来不及了。
也是这时候他忽然发现,在他的心里,阿樱的安危要比表小姐来的重要许多——
一声闷哼响起,江樱被白宵的大力直直撞倒在地。
“阿樱——”青妏也顾不得许多,飞快的从亭中行出。
见韩呈机自己转动了轮椅,两名婢女连忙上前推行。
“少爷,阿樱受伤了!”阿禄慌张地道。
韩呈机望去,果见江樱拿右手捂着的左臂处,正不停的往外涌着猩红的血。
青妏连忙移开她的手,取出了帕子裹在伤处,然而不过片刻,就被温热的鲜血浸透。
见江樱紧咬着牙关没喊疼的模样,韩呈机目色一深,朝着身侧的丫鬟喝道:“还不快去请大夫!”
“是,是……”婢女慌张地应下,提着裙角匆忙离去。
“送表小姐和表少爷回去压惊——”韩呈机确定曲向桃和曲向阳没事之后,开口吩咐道。
受了这样的惊吓,姐弟二人哪里还有心思去看老虎、看大表哥,二人各自被一名丫鬟扶着,深一脚浅一脚的离开了前院。
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江樱逐渐觉得头脑发晕,临昏迷前,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看吧,她就说,是‘不一定的’……
白宵似乎意识到自己伤了江樱,想上前去,却又不敢,只有站在原处低声呜咽着,可怜巴巴的耷拉着脑袋,一副认错的模样。
韩呈机看了它一眼,眼神里饱含的责备,让白宵的头低的更低了。
见状,韩呈机不解的皱了皱眉。
哪次它伤了人,都不曾见它这副模样,看来是真的不想伤到江樱。
但是,对于跟温梨有十中之一相似的江樱,它都如此温顺,为何会对有十中之九相似的曲向桃,如此排斥呢?
难道,一开始就是他会错意了吗。
或许白宵喜欢江樱,实则跟温梨根本没有干连。
江樱醒来的时候,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放眼四周瞧了瞧,又看了看自己身下的罗汉床,勉强辨认了出来,自己应当是在青竹堂。
动了动身子,左臂处传来锥心的痛感。
江樱疼的倒吸了一口冷气,眉头瞬间成了囧字形。
这才想起昏迷前所发生的事情。
还好她机智,关键时刻拿出了胳膊顶去挡白宵,若不然,只怕自己这张脸就要花了。
只是不知道白宵怎么样了?
少爷有没有罚它?
虽然它最终也没有伤到表小姐,但也是个伤人未遂,依照少爷对表小姐的态度来说,八成是会罚它的。
想到这里,江樱躺不住了,掀开身上的三色绒毯,右手支撑着身子就坐了起来。
可刚一直起身,就隐隐听得外头有人在说话。
听声音,好像是青央和青舒。
江樱没怎么在意,低头一只手穿着鞋子。
就在穿鞋的间隙,她从二人的谈话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我算是看明白了,少爷这是一见了表小姐就不管阿樱了,阿樱为了表小姐受了这么重的伤,他看也不过来看一眼!”青舒愤愤地说道。
江樱讶然的张大了嘴巴,连提鞋的动作都给忘了。
首先,她可不是因为要救表小姐啊!
她真的没有这种舍己为陌生人的大无畏精神,那时候她只是认为白宵如果伤了表小姐肯定会遭到重罚,甚至老爷夫人一声令下,她的白宵就活不成了,但伤她就不同了,她横竖只是个下人,没人会那么在意——虽然这个想法真的很妄自菲薄,但没办法,这就是事实。
而且重点是!青舒这番话,活活把她当成了一个怨妇啊!
她只是一个丫鬟而已,大少爷为什么要紧张的来亲自看她?
天呐,她跟少爷之间,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变得如此复杂了吗?
她自己都不知道!
可江樱没想到,更猛烈的话还在后头。
099:论替代品间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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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罢了青舒的话,青央叹气道:“你也别这么说,你该知道的,少爷当初之所以对阿樱另眼相待,还不是因为阿樱长得像……”说到此处,青央顿了顿没有提及那个名字,继而接着道:“但你也瞧见了,表小姐那副模样,活脱脱就像是另一个她……少爷一时如此,也是人之常情。”
长得像谁……?
江樱听出了关键。
怪不得,怪不得她时常觉得,少爷在看她的时候,好像是在看着另外一个人。
所以说,这么久以来,她是被当成一个替代品吗?
而现在,有了更为相像的替代品来替代她,所以她这个替代品就被抛弃了?
好像有些绕口……
这替代品之间的关系,也真是够乱的。
青舒说的这些,她从来都不知道。成日呆在一起的阿禄和青央青舒,也从来没有告诉过她。
江樱表情略有些僵硬,心口处更是不由自主地涌现了一种十分憋闷的感受。
外面的谈话还在继续。
“我自是知道,只是替阿樱觉得委屈罢了,自从阿樱来了问梨苑之后,前前后后因为少爷,平白受了多少委屈啊……竟还被大夫人盯上了,那次被大夫人冤枉带去管事处且不说了,上回灯市上被人推落水,可险些要了她的性命!”青舒素来藏不住话,一股脑儿的将这些话全都给倒了出来。
“你快别说了!”青央被她吓了一跳,连忙出声制止道:“这些话若是传了出去,看少爷还怎么能留你!你这张嘴,也是时候该好好管管了!”
若非当时少爷交待她的时候,被青舒无意间听到了,这些事情她是如何也不敢对直性子的青舒说的。
“我……我就是觉着咱们问梨苑对不住阿樱罢了……”青央自觉失言,语气便弱了下来。但一想到那丫头什么也不知道,平日里尽心竭力的做事,一做了好吃的就送来给她们分享、脸上时时刻刻都挂着笑的样子,青舒便是一阵心疼。
虽然她向来敬重少爷,但这回少爷的做法,实在让青舒不认同。
毕竟事情的起源,就是因为少爷。
若非是少爷对阿樱表现出了特别,大夫人也不会看阿樱不顺眼。
她们这些家生子也就罢了,祖祖辈辈都靠着韩家吃饭,生是韩家的人,死是韩家的鬼。
可阿樱不一样。
她不是卖/身的丫鬟,却因为少爷个人的原因,被莫名的牵扯进了这么多事情当中,而且一直被蒙在鼓里。
“不说了……我去看看阿樱醒了没有。”青舒自知主子的事情她也没资格多说什么,只得垮着一张脸转身进了屋。
临踏过门槛前,不由叹了一口气。
然而一抬头,却见江樱还维持着弯腰穿鞋的动作,脸上的神色是过度震惊过的错愕。
“阿樱,你,你醒了……”青舒的声音有些僵硬,眼底俱是一派慌乱的神色。
阿樱该不是……都听到了吧?
想到这个可能,青舒脚下更是不由自主的踉跄了一下。
后面走进来的青央,看见二人这副模样,顿时白了脸。
肯定是听到了。
“阿樱,你别听我们方才说的……”青央苍白无力的解释道,向来沉稳的她,此刻也全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江樱将鞋子提好,抬起了头来。
平素那犹如一汪清泉般澄澈的眼睛,此刻却蒙上了一层令人看不清晰的薄雾。
被这双眼睛看着,青央和青舒二人,不由地都生出了几分愧疚。
任谁知道自己被身边信任的人瞒了那么久,只怕都是极不好受的。
“阿樱,你听我说,这些事情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青央叹了口气,余下的话不言而喻。
“我知道,两位姐姐都有自己的难处。”江樱轻声说道。
再如何,青央和青舒也只是韩府的下人罢了。
“那你……”青央犹犹豫豫地看着江樱,道:“你也莫要怪少爷,少爷他也并非有意——”
“青央姐姐!”青舒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你就别跟阿樱说这些了,怎么选是阿樱她自个儿的事儿!”
青央处处为少爷考虑她没有意见,但好歹也要考虑一下阿樱的感受吧?
青舒说完这句话,心情更为复杂,扭身便跑出了青竹堂。
“这……”青央独自站在原处,一时间尴尬无比。
踌躇了半晌,也只能说道:“你这胳膊大夫看过了,伤了筋骨但并不严重,用的都是顶好的药材,这石膏也顶多十来天便可拆了……少爷交待了,让你回去好好养着伤,等把伤养好了再来上工也不迟……”
江樱点了点头,终是开口说了话,却是道:“青央姐姐,我想去看看白宵。”
青央微微一愣之后,点头说好。
白宵被关回了云霄院,并被勒令三日不许吃饭。
待江樱来到云霄院之时,一推开院门,竟见白宵就蹲坐在门后,似在等着她回来一样。
抬头见是江樱,白宵立马儿就站了起来,原本是要冲过来的架势,却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又停住了,不敢再往前,只睁着一双委屈的蓝眼睛看着江樱。
青央想到今日之事皆是因为白宵伤了江樱才惹出来的,不管是对阿樱还是对少爷,实在都不好交代,一时间,不免就带了些怒气训斥道:“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使性子伤人了!”
白宵低头呜咽了一声。
江樱走上前去,在它面前蹲了下来,伸出完好的右手搂着白宵的脖子,笑着说道:“不怪白宵,当时它见着是我,已经要收力了,若不是它尽力收了力气,只怕我现在这条胳膊已经没了。”
青央听了有些尴尬,也知道自己方才指责白宵有些失当了。
毕竟只是一只畜/生罢了,与其怨怪它,更应该在自身上找一找问题。
白宵似乎明白江樱在这个时候还在为自己说话,一时间更是愧疚的不行,干脆将脑袋埋进了江樱的怀中,似又在害怕碰到江樱的伤口,只轻轻蹭了两下。
“下次切记不要随便伤人了。”江樱拍了拍白宵的头。
白宵乖顺的不吭气。
江樱跟它静静呆了一会儿,才离了云霄院。
直到江樱出府之前,也没有提及大少爷,只是交待青央在少爷面前说说情,关于罚白宵的事情,一天就足够了。
像白宵这种肉食动物,三天的话很难撑的,只怕到时候会因为饥饿的原因再度伤人,反倒更不好了。
青央听了答应下来,并私自做主让人备了辆马车送江樱回去。
江樱并没有拒绝,毕竟就她现在的情况来说,要走回桃花镇,太过不现实。
马车滚滚,渐渐驶离了肃州主城。
在桃花镇镇口的时候,江樱便让车夫停下了马车。
来到市集上,远远地便瞧见庄氏正在顾着糕点摊,不知是跟一个年级相当的妇人说了什么,仰脸大笑了起来。
庄氏笑的时候,总是跟温婉扯不上关系的,她向来钟爱仰起脸张大嘴巴竭力所能的大笑,所以纵然身处集市,江樱也能清晰的听到她的笑声。
只是这寻常的一幕,此刻却叫江樱觉得分外温馨。
被瞒了这么久,她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好在她还有全心全意爱护着她的奶娘。
“奶娘——”江樱一面走近,一面唤了庄氏。
庄氏连忙扭头看来,就见一身嫩葱色衫子的江樱在不远处冲着她甜甜的笑。
“怎么现在回来了!”庄氏把摊子丢给了方大和方二,几步走了过来。
“呀!你这胳膊是怎么了!”庄氏离近了才看到江樱的左胳膊上手肘上下的部位,包着厚厚伤布,纵是如此,也能闻言一股浓浓的草药味。
“你这孩子,还笑呢!傻了吧?”庄氏见江樱就笑着看她不肯说话,又因集市太吵没有多问,只嗔怪的瞪了她一眼,便急急的带着人回了家,把摊子交给了方大和方二来顾。
方大和方二满口应下,目送着庄氏和江樱走远。
“哥,你看阿樱那手是怎么了啊?”方二问道。
方大摇了摇头,猜测道:“大概是被狗咬了吧……”
方二:“……”
江樱回到家之后,庄氏便是一阵盘问。
江樱没有细说,只道是不小心碰伤了,在韩府里已有大夫料理过,静养些时日便没什么大问题了。
庄氏这才放心下来,却还是没忍住皱眉说道:“这韩府好固然是好,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回回你去上工,我这心里总是觉得不安生,生怕你一不小心惹了祸或是被人给算计了……”
说完这句话,又觉得自己太乌鸦嘴了,就连连的呸了几声。
江樱听完这番话,望着庄氏,忽然就微微的笑了。
庄氏担忧的望着江樱,这孩子,怎么又笑了……
怎么觉得比起胳膊被伤,她觉着更像是脑子受了严重的创伤呢?
庄氏怀疑的探了探江樱的额头,确定没发烧,这才说道:“你先去里头躺会儿,奶娘出去买只鸡,晚上给你熬鸡汤补一补!”
江樱听了点头,什么都没有说,转身进了卧房。
庄氏望着她的背影,喃喃道:“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
总觉得不单单像是只受了伤那么简单。
庄氏打定了主意,等李氏回来好好问问今个儿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才出门买老母鸡去了。
100:江樱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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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庄氏一手提着一篮子鸡蛋,一手揪着一只老母鸡回来的时候,刚巧就见宋春风赶着驴车来到了家门口。
“婶子,买了鸡啊——”宋春风停好车,跳了下来笑道。
庄氏点点头,说道:“樱姐儿受了伤,我买只鸡给她补补。”
“受伤?”宋春风一听这话,脸上的笑顿时就没了,追问道:“樱樱是受什么伤了?”
“还不是被那只大老虎害的!”宋春月一撩帘子,跳了下来,没好气地说道。
“老虎?”庄氏也是惊呆了,看着紧跟着下来的李氏,“嫂子,你们快跟我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氏万分讶异,“樱樱那孩子,没有跟你提起吗?”
“她没说啊!”庄氏急道:“嫂子你快告诉我怎么回事!”
宋春风也是一脸迫切的看着娘亲。
李氏这才将她听到的经过告诉了庄氏。
说是白宵险些伤了表小姐,却被江樱被拦了下来,大多经过都经过了众人合力改编,但大致就是这么个意思。
“我也是听那群小丫头说的,具体的你还得问问樱樱她自个儿。”李氏最后说道。
庄氏的眉头锁的死死的。
这么大的事情,这孩子怎么也瞒着自己!
“我去看看樱樱!”宋春风听罢二话不说,便转身跑开了。
“我也去。”宋春月紧跟其上。
庄氏和李氏也提了步。
然而当一群人来到院子里的时候,却被院内的情形给惊呆了。
余暮中,少女坐在台阶上,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堆鲜蚕豆,正用一只手专心致志的剥着蚕豆荚。
一颗颗青绿色的大蚕豆,被那只素白干净的小手丢入一旁的大碗中,发出叮咚的轻响。
庄氏等人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听到动静,江樱抬起了头来,一张小圆脸在余晖中显得十分温暖可人,“奶娘,婶子你们怎么也来了?”
“樱姐儿……”庄氏艰难地开口,“你怎么不好好在牀上歇着?”
“方才歇过了。”江樱笑了笑,道:“突然想喝蚕豆粥——”
刚在牀上躺着觉得心里闷闷的,便去空间里转了转,见一块种植着蚕豆的菜地长势颇好,便薅了几株出来。
众人闻言绝倒。
但是,还有力气想着吃,至少说明人还是没问题的不是吗?
于是,四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就放下了心来……
李氏、宋春月上前交待了几句好好养伤,便放心的回了自家做饭去了。
只是宋春风问了好几遍还不肯走,最后……干脆坐了下来帮江樱剥起了蚕豆。
将蚕豆剥完之后,宋春风这才回了家。
临走前,江樱交待他一会儿和春月过来喝鸡汤,宋春风欢欢喜喜的答应了。
厨房里,鸡汤熬到一半,院门前忽然传来了马的叫声。
庄氏惊奇的出去瞧了瞧,只见来人是一位十四五岁的年轻人,长着一张和气稚嫩的圆脸,张口笑问道:“这位婶子应当就是阿樱的奶娘吧?”
庄氏怔了怔,后才点头,不忘询问道:“敢问小哥儿是?”
“我是韩府的下人,主子吩咐让我来看看阿樱,阿樱可在家中?”
庄氏露出恍然的表情,道:“在的,我这就喊人出来。”
阿禄笑眯眯地点头,却未见庄氏移动半步,只是一扭头,冲着院内响亮的喊了一声。
这叫声,不可谓不震耳。
阿禄惊得一呆,拖着马车的马儿也哷哷叫了几声,呼出一鼻子白汽。
被这喊声吸引了注意力的不止是江樱,还有刚从山上下来的晋起。
不自觉的,一听到她的名字,就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举目望去。
片刻之后,就见从院子里行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只是,那打着石膏的胳膊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女人是隔两天不整点事情出来,就会浑身不舒服吗?
“阿禄,你怎么来了?”江樱看到来人,惊讶了一下。
阿禄已经知道江樱得知了全部的事情,此刻不免羞愧难当,特别是被青舒教训了一顿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当时一心觉得少爷因为温梨的缘故而对江樱另眼相待是一件好事,是多么的险隘,他从来没想过,这样对阿樱会不会不公平。
如今阿樱既然知道了,想必一定对他心存芥蒂了吧?
路上他还在想,阿樱会不会再也不要跟自己说话了呢……
现在看来,是自己太小心眼了。
“大少爷让我来看看你,给你带了些补品和伤药过来——”阿禄说话间,一把撩开马车帘,提了一盒又一盒补品药材出来。
晋起在不远处瞧着,不自觉的就皱起了眉头。
大少爷?
就是那位因为她的缘故,阴差阳错活了下来的韩家大少爷韩呈机吧?
他怎么不知道韩家的主子竟然这么关心下人,下人受了伤,竟然派人专程过来探望,而且还送了这么多药材补品!
难道说她跟那个大少爷很熟吗?
这种一看就是别有居心的示好,作为一个懂礼数有涵养的女子,理应拒绝才对吧?
可是……她懂礼数吗?
她,有涵养吗?
晋起忽然想起来,她跟这种东西是完全没有交集的……
仿佛已经预见了结果的少年人,顿时不开心了。
不过……他自顾自的想了这么多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虽然内心已经意识到自己这种反复的思绪有些不妥当、不够沉稳,但是他居然还没有丝毫要改正的想法……
这一边,江樱惊愕了片刻,隐隐明白过来,这或许是大少爷想补偿自己?
不对,说到底大少爷也只是把她当成了故人而已……她不舒服归不舒服,但其实却没什么好道歉的。
大抵是因为她这伤,表面看来是为那位表小姐受的吧?
可是,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她完全不是为了表小姐,而是怕白宵受到严责。
好吧她承认,在她眼里那位表小姐全然没有白宵来的重要。
“不用了,大夫不说养几日便好了吗,这些东西你拿回去吧,跟少爷说,我用不着,太浪费了。”江樱笑着婉拒道,不打算接受。
阿禄嘴角的笑意顿时凝结了,却仍旧强撑着说道:“这也是少爷的一番心意,毕竟你这伤……也是在府里受的。”
“这伤是我自己要受的。”江樱纠正道。
她当时是可以选择袖手旁观的,横竖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听她这句话说出来,阿禄便知道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庄氏却听的傻眼了。
什么叫,这伤是她自己要受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那这银票……你且收下养伤用吧。”阿禄取出一个荷囊说道,生怕江樱又拒绝似得,忙又补充道:“这是少爷特意交代的,你如果不收,我没法儿交差……”
平时这一招,对阿樱最管用了。
然而却听江樱笑了笑,轻声道:“真的不用了,你都拿回去吧。”
平素的小事上,能帮忙的她都帮,但眼下这种情况,不可一概而论。
她也不是在跟韩呈机赌气,只是,她真的没有理由收。
本来这替代品的关系就已经够乱了,若收下这银票,岂不是更为复杂了?
她现在只想做一个安安静静的美少女,好好的捋一捋思绪,想想以后该怎么做。
“那好……”阿禄难掩失落的点着头,也没再多说什么。
这样的阿樱,看着分明跟平时没俩样,脸上挂着好看的笑,但就是让他觉得十分陌生。
“那你好好养伤,我先回去了。”阿禄嘱咐了一句,便上了马车。
见江樱点头之后,这才调转了马车,挥鞭离去。
“你进来跟我好好说说,今个儿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庄氏少见的严厉,对江樱说道。
说罢,便先行转身进了院中。
江樱悻悻然的跟上,觉得这完全就是做错了事被班主任喊去办公室谈话的即视感啊……
见她直到离开也没朝这边看上一眼,发现自己的存在,晋起额角坠下黑线。
他这么强的存在感,竟然从始至终都没有人发现吗?
这不符合常理吧!
他,他可是准备了很多话要说的……
追进去吗?
没理由啊!
少年原地站了半晌,也没想出追进去的说辞,只得开门进了院。
不由觉得,更加的不开心了……
饭后,江樱和宋春风宋春月三人在院中说话。
说是说话,可从始至终也只有宋春风和宋春月不停嘴,而江樱,一直仰头看着夜空,一语不发。
宋春风和宋春月对视了一眼。
虽然江樱的伤具体是怎么回事他们不清楚,但江樱格外低沉的情绪,他们却是给瞧出来了。
“樱樱,你要觉得想说什么,就跟我们说说,别闷在心里头。”宋春风尽量放柔了声音说道,似怕惊扰到正在出神的江樱。
江樱也不知是听没听见,忽然就叹了口气。
宋春月也劝道:“你别光顾着叹气啊,有什么事儿你说出来——”
“其实也没什么……”江樱略微收回了神,低声说道。
一直注意着这院中动静的晋起,不自觉的就放轻了呼吸,想听她接下来怎么说。
方才那声叹气,听起来包含了太多情绪。
结果,就听那道带着些许惋惜的少女声音隔着一堵院墙传了过来。
她说:“就是忽然想吃烤鹿腿了。”
晋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也没有犹豫,转身回了屋内。
月光之下,宋家兄妹望着少女脸上淡淡的惆怅,呆若两只木鸡。
次日早,朝阳初起,东方霞光万丈。
纵然不用去上工,但江樱还是按时起了床。
倒不是她多勤快自律,而是不吃早饭肚子会抗议。
今日庄氏起的格外早,待江樱用一只手笨拙的完成了洗漱之后,庄氏已将早饭摆上了饭桌。
一笼热腾腾的包子,两碟小菜,和一锅蚕豆小米粥。
江樱吃下一个包子,拿勺子往嘴里送了一口热乎的蚕豆粥。
这个时候,庄氏说话了。
“樱姐儿,依照我看,那韩家……咱不去了罢?”经过昨晚的思考,庄氏觉得韩家虽好,但却也是危险重重,特别是樱姐儿要跟一只老虎呆在一块,随时都有受伤的可能,这份差事不是要人命吗?
谁爱做就去做,反正不能让樱姐儿做了!
江樱抬头对庄氏笑了笑,抿嘴将粥咽了下去,说道:“听奶娘的。”
她也仔细考虑过了,韩家本来就并非是可以久留之地,经过昨天听到的事情,江樱更是意识到了这一点。
对于宅斗什么的,她实在是不擅长。
要不然怎么会对自己被大夫人算计了两次,都无所察觉呢。
再加上她身份低微,哪里是那些人的对手。
而且,她从来也没想要在韩家这潭浑水中搅和。
之前不知道还且罢了,现如今知道了,自然是对这些事非避之不及的。
庄氏没想到这回江樱会这么顺从。
之前她也劝过江樱别做了,省的辛苦,可哪次江樱都以活计轻松为由不肯答应。
这回想来……是真的被吓到了吧?
庄氏望着江樱那打着石膏的胳膊,顿时觉得更心疼了。
面上却带着笑安慰道:“你不是想要开家饭馆儿吗?咱们现在手上的银钱也算够了,过些几日你伤好,咱们就去肃州城里找间铺子——”
糕点生意比她们预计中的要好,要说开间饭馆儿的话,仔细合计合计倒也不差银子。
江樱笑着点头答应下来。
庄氏便也跟着笑了,心里松快了不少。
因着心中有了决定,江樱便不想再耽搁下去,跟庄氏商量了之后,用罢早饭便去了韩府。
青央和青舒一瞧见她过来,俱是被吓了一跳。
“昨个儿不是跟你说了吗,让你在家里好生养着!怎么这就过来了?”青央皱眉道,眼底的担忧情真意切。
“是啊,怎么不在家好好歇着?”青舒也跟着问道,心里头终究是对昨日之事感到别扭,说话的口气不如平素来的爽气自然。
江樱对二人笑了笑,眼神倒无异样的情绪,只道:“我来见少爷一面,不知道少爷在不在?”
“在的。”青央答了一句才又问道:“你找少爷作何?”
昨日这丫头拒了少爷让阿禄送去的东西,她是知道的。
故此刻看着平平静静的江樱,青央却生出了几分不好的预感来。
101:辞别
听青央问起,江樱犹豫了片刻,遂如实说道:“我是来跟少爷辞别的。”
“辞别?”青舒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般的问道:“辞什么别呀?”
然而话刚问完,脑子也反应了过来。
“你是……要出府?”青舒惊道。
青央显然也明白了江樱这层意思,脸色几变之后,却也没多说多问什么,只看着江樱说道:“少爷在书房——”
“多谢青央姐姐。”江樱对青央微微一笑道了谢,这才转身去了书房寻韩呈机。
“青央姐姐,这下可怎么办?”青舒有些着急,她不想让樱樱走!
如果昨日不是她嘴快,让阿樱听到了那番话,想必阿樱根本不会想要离开韩府。
如此一来,这种结果岂不等于是由她间接造成的吗?
青央明白她的意思,叹了口气说道:“你不是也说了吗?一直瞒着阿樱才是真的对她不公平,她既有知道实情的权利,便也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只是没想到这丫头会这么果决。
或许这样的人才是活的最轻松的一类人,因为时刻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比起那些犹豫不决,拖泥带水的,青央倒是真的很欣赏江樱这种做法。
只是不知道少爷,会怎么想……
不过现在有了表小姐陪伴,或许少爷也没那么在意阿樱的去留了吧?
虽然这个说法显得少爷过于自私凉薄,但少爷一开始对阿樱另眼相待的原因,大家都是知道的。
况且,凉薄二字……确是从未离开过少爷。
但青央却从不曾暗下责怪过这样的韩呈机,一路看着少爷走到现在,成为现如今这副模样的她,实在没有任何办法觉得少爷哪里不好。
或许少爷真的是哪里都不好,但在她眼中,不管是怎样的少爷,哪里都好……
书房中,韩呈机正在作画。
静谧的空气中,唯有淡淡的墨香暗自涌动。
“少爷,阿樱来了……”书房外传来一声轻叩,阿禄隔门禀道。
韩呈机手中毛笔一顿,笔尖停滞间,便污了画中的一脉山涧清流。
韩呈机微一皱眉,遂将笔搁下,道:“让人进来吧——”
须臾,吱呀的推门声响起。
韩呈机望着从门外倾泻而进的金色日光,略有些不适应的眯了眼睛。
他是极不喜欢这样好的晴天的。
也极不喜欢,这样灿烂的日光。
下一刻,就见自那耀眼的白光中,显现出了一个纤细的豆绿色身影,身形在周围过强的光线的映照下,像是一副被挤压过的画像。
随着她的走近,身形才逐渐完整的呈现在了韩呈机的视线中。
江樱像往常一样矮下身子行礼。
韩呈机的目光在她手上的左臂上停留了一刻之后,遂问道:“怎不在家养伤?”
这种和往常无异的口气,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江樱嘴角的笑意淡了淡,遂说明了来意,“少爷,奴婢想跟您说一声儿,日后喂养白宵的差事,您还是另找人来做吧,因家中有些事情,日后奴婢怕是不便来韩府做工了。”
韩呈机心中陡然跳动了一下。
江樱这个决定,真的令他意外极了。
家中有事这样的话,显然只是一个藉口而已。
她这是想走了。
为什么呢?
因为知道了他将她看做了别人的缘故,还是因为知道了大夫人对她抱有杀心?
或者都有?
可事实证明,他是足以保护她的不是吗?
韩呈机眸色渐重。
直到此刻他才忽然发现,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江樱会离开问梨苑。
就算是他得知了江樱已经知道了自己将她看做温梨的事情,他也从未想过江樱会就此离开这里。
他怎么忘了,她跟青央等人是不同的。
她不是韩府真正意义上的下人,她有权决定自己的去留。
看着面前这张较往常任何时候都要来的平静的面庞,韩呈机意识到,长久以来,他好像忽略了太多东西。
或许他能不能保护她,对于她而言,这根本不是重点吧。
毕竟这危险的起因,就是因他而起。
既可以选择逃离这个漩涡,自是不会再选择留下。
只是他之前的想法太自以为是了。
他一直认为,身边的人不会离开。
可现在想想,她凭什么甘愿受险也要留在他身边呢?
她对自己,就算有些许情谊,可也只是主仆间的情分罢了。
这么微薄的情分,怎足以能让她留下?
而且,以一个模糊不清的替代品的身份留下。
他忽然明白了。
静默了良久之后,韩呈机终是道:“先去管事处结清月钱罢,然后我让人送你回去。”
江樱躬身道:“谢少爷。”
韩呈机顿了片刻之后,又道:“走之前,去看看白宵吧。”
江樱应了一声,便转了身。
韩呈机望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心中似有什么情绪要喷礴而发,却又被一道强大的力量给死死的压制住。
最终也只是看着那道身影逐渐消失在刺眼的日光中。
早早走了也好。
韩呈机敛起眼中神色,将视线重新放回了画纸上面。
拿起笔的一瞬间,却忽然发觉,目光在光亮的阳光下停留了太久,再回归到昏暗中,竟有些看不真切了。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不该试着站在阳光下。
江樱从管事处结了月钱出来之后,便去了云霄院。
打开院门,却没瞧见白宵的影子。
“白宵——”江樱试着喊了一声。
话音刚落,就见一道灰白色的影子飞也似的从假山后奔了过来。
江樱蹲下身,迎着跑过来的白宵抱了个满怀。
白宵显是没料到江樱会过来,高兴坏了。
江樱唇边笑意愈盛,抱着它的脖子好大会儿才松手。
白宵看了看她受伤的手臂,呜咽了两声之后,隔着衣料和绑带舔了舔江樱的胳膊。
江樱无声的笑了笑,拍了拍它的头说道:“以后我不能照顾你了。再说最后一次,你要好好听话,不要轻易伤人了,记住了吗?”
白宵不知是有没有听懂,天蓝色透明的眼睛里带了些疑惑看着江樱。
“一定要听话啊……”江樱的口气像是在叮嘱孩子一样,不自觉的,眼眶竟是红了几分。
忽然发觉,离开韩府最让她舍不得的,就是白宵了。
这么久的日子相处下来,她已经习惯将一大半的时间都用在跟白宵相处上面了。
白宵觉察到她变化的情绪,和突然变得哽咽的声音,也跟着呜咽了两声,拿起前爪放在江樱的膝盖下轻轻按了按,像是在问她怎么了。
江樱将眼中的泪被逼了回去,笑着揉了揉白宵的脸,道:“我要走了,你以后记得要乖乖的吃饭。”
白宵仍旧是不明所以的歪着脑袋看着她。
虽然它听不大懂,但就是觉得它的饲养员今日很不对劲呢。
是因为自己咬伤了她吗?
可它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白宵认错一样蹭了江樱几下。
江樱不敢再跟它多做逗留,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将白宵给一道儿拐跑。
她站起身来,转身要出了云霄院。
白宵没和往常一样看着她出去,而是若有所觉的追了上来。
“回去晒太阳吧……”江樱强忍住心酸的感觉,含笑对它说道,“我待会儿就回来了。”
白宵信以为真,这才放心的目送着江樱离去。
江樱在将大门合上之前,目光穿过门缝,最后看了一眼还在那里目送着她的白宵。
怎么觉得这活像是母子分离一样让人难受呢……
江樱转身之际,悄悄抹了抹眼角的泪。
来到这个时空这么久,头一次难过的掉眼泪,竟然是奉献给了一只老虎。
江樱五味繁杂的转过了头,却被迎面吓了一跳。
只见青央和青舒还有阿禄,连带着青妏和青玥,都等在外头。
“青央姐姐,青舒姐姐……”江樱一一跟他们打过招呼。
“我们来送送你。”为首的青央含笑说道,不比一旁站着的青舒哭丧着一张脸。
“多谢姐姐们来送我。”江樱看着面前的五个人,圆圆的脸上挂着平和坦诚的笑容。
撇开韩呈机是不是把她当成替身来看待这个问题不说,就说在问梨苑这么久,青央和阿禄他们待自己是没得说的了。
毕竟很多事情,是不能混为一谈的。
对于韩呈机她也有感激,为了救她冒险跳水的事情她不好忘,只是日后想让她像之前那般,信任这位大少爷,却是不可能的了。
不为什么,本性使然罢了。
“日后离了韩府,可有什么打算吗?”青央问道。
青妏似为了调节气氛,笑道:“阿樱可是打算找个郎君嫁了呀?”
“青妏姐姐就别打趣我啦。”江樱虽是回避,却不见寻常女儿家的扭捏神色,继而说道:“我和奶娘打算在城中开家小饭馆谋生,等过些日子,便要开始着手准备了。”
“开饭馆啊?这个好!”青玥抚掌道,“那日后我们几个和青央姐姐,没事儿还可以去你那坐坐讨杯水吃呢——”
青舒听到这里也来了点兴头儿,交待道:“等开张了,一定要跟我们知会一声儿!”
江樱听了自是一一应下。
青舒觉得心里头舒坦了不少,这样一来,至少以后还是有机会见面的。
“依照阿樱的手艺,到时候生意肯定差不了。”见气氛愉悦,阿禄在一旁也跟着笑了。
青央几人附和着点头。
江樱听了便笑着道:“借大家吉言。”
102:我们谈谈
10:我们谈谈
江樱回到家里之后,或许是因为真正脱离了韩府那个深不见底的危险漩涡的缘故,心情分外轻松。
然而前脚刚进了房中,后脚就听到有人在叩门。
江樱信步从屋中行出,就见洞开的院门外,站着晋起。
江樱不自觉的,眉眼里就带上了笑意,“晋公子?”
刚一走近,就见晋起手中竟是提着两只洗剥了干净的鹿腿,伸手就要递给她。
江樱呆了一下。
晋起解释道:“今日上山猎到了一头鹿——”
江樱反应过来,喜不自胜的将鹿腿接了过来,又道:“我去取银子给你!”
说罢,竟是真的转身要进屋。
“喂!”晋起实在没忍住将她喊住,额角青筋跳了一阵,“我何时说要收你的钱了?”
她这是把自己当成了上门贩/卖野味的小贩了吗!
“不收钱?”江樱闻言转回头,看了看一手提着的一只沉甸甸的肥美鹿腿,心想难道他是专程猎来送给自己的吗?
不过,他怎么知道自己想吃烤鹿腿的呢?
这个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专程给自己猎来的?
不知为何,江樱忽然就觉得心里喜滋滋的,好似这鹿腿已经吃进肚子里了一样。
喂,有点出息啊!
心里有个小声音在提醒道。
然而下一刻就听头顶上传来晋起平静的声音,说道:“你莫要多想,只是答谢你那日代我招待孔先生罢了。”
是说的那日吃烧烤的事情啊……
都是多久前的事情了?
江樱有些失落的抬起头,道:“孔先生也是我尊敬的人,晋公子你委实不用如此客气的。”
晋起一听脸色就僵了。
不用如此客气?
不用如此客气,那你还喊我晋公子啊!
你可都喊宋元驹宋大哥了!
“你拿去吃就是了!”晋起不想再跟她多呆片刻,一听她晋公子长晋公子短的喊,就气不打一处来。
江樱不知道他忽然变得这么暴躁是为了哪般,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他转身要走。
然而,下一刻却又见他忽然停住,转回了身。
江樱茫然的看着他,“晋公子……?”
晋起强装着没有听到这个称呼,竭力平复着声音,问道:“你的伤是怎么来的?”
他送鹿腿是真的,可借着送鹿腿来问话才是真正的目的。
江樱被他多变的情绪弄的有些反应不过来,可转念一想可能是精神分裂又犯了,便很快释然了,答道:“是不小心碰伤的。”
如果告诉他是被老虎咬伤的,他肯定觉得很荒唐吧?
晋起也不追究她没跟自己说实话,又问道:“在韩家伤到的?”
江樱这回倒是如实点头了。
就见晋起皱了皱眉,问道:“你家中很缺钱吗?”
“啊?”江樱觉得这个话题转变的有些快。
晋起还在等着她回答。
他发现自己的耐心真是越来越好了。
“并不。”江樱稍作思考,便摇了头。
她家里现在也有一千多两银子了,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跟缺钱扯不上关系。
但是,晋起问这个做什么?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要在韩府做工?”晋起得了她的回答之后,口气显然又开始趋向于不善了。
她真以为韩府是那么简单的地方吗?
像她这种智商不够用的人,怎么应付的了那其中的曲折!
江樱眨了眨眼睛。
又犯病了哟!
“从今日起,我就不去了。”江樱笑眯眯的答道。
好奇怪,她明明觉得晋起是在犯病,却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着他的问题。
难道,她也病了吗?
听她说不去了,又这么一副笑眯眯的脸色,晋起忽地一愣。
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反应有些过了。
而她不止没被吓到,反而一脸和气的应对着。
这种被包容的感觉,他还从来没有体会过。
“不去自然是最好。”晋起撇去自心口处涌上来的暖意,强板着脸色说道。
然而声音里,却带了一股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柔软。
“这鹿腿趁着鲜,赶紧做了吃了吧,我先回去了。”知道她不会再去韩家,放下了心来的晋起,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便走了。
江樱点头应着,目送着他回了家。
直到晋起的身影彻底消息,江樱才收回了视线。
看了看胸口的位置,江樱微微蹙了蹙细长的眉。
完了,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越来越严重了怎么办?
下午得闲的时候,江樱把鹿腿肉切成了片,拿盐浸了放在那里。
等到傍晚,宋春月宋春风回来的时候,才和奶娘点着了炭火,架起了铁条,准备烧烤。
有好吃的自然是要跟小伙伴们分享。
说来也巧,这边刚把鹿肉给拿出来,那边梁文青便过来了。
江樱颇感头疼。
其实她原本也是想喊梁文青过来一道儿吃的,可一想到近日来梁文青回回见到她,都要给她做媒的事情,便没敢去请。
“有好吃的不喊我啊?亏我成日里为了你的姻缘操碎了心!”梁文青一进院儿就眼尖的瞧见了江樱在准备烧烤,顿时一副实在太没天理的表情瞪着江樱。
江樱只得厚颜无耻地说道:“这不还没开始烤么,正打算去叫你呢,谁想正好你自己过来了。”
“算你还算有点良心。”梁文青撇撇嘴,紧绷的脸色这才松缓了下来。
江樱唯恐她又提起做媒的事情,连忙将人拉到烤架前,道:“今天烤鹿腿吃,我跟你说啊,这鹿腿肉烤起来极为讲究。一定要注意着火候,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你看着这几块肉别烤糊了。我去拿材料过来——”
“嗯……”梁文青听得很认真,相当注意的翻烤着肉片,逐渐浓郁的鹿肉香味钻进鼻孔里,馋的她早已忘了自己的来意。
“阿樱,开始烤了吗?”宋春风欢快的从门外进来,笑问道。
然而一抬眼,却见站在那里烤肉的人是梁文青!
“春风!”梁文青高兴的眉飞色舞,冲着宋春风一阵招手。
宋春风脸上的笑容早就僵住了。
后面跟着进来的宋春月见到了梁文青,也是愣了愣,可随即就一副自然的神色走了过去,帮着梁文青一起烤了起来。
不多时,江樱单手端着蜂蜜、黑胡椒粉等调料走了出来。
宋春月和梁文青负责烤,她负责往肉片上涂蜂蜜,三个人时不时的交流上一句,可谓是分工明确。
宋春风看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谁能来告诉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樱樱和春月竟然也能跟梁文青和睦相处了?
女人间的友谊,为什么可以随便到这个地步……!
一脸不齿的宋春风万分苦恼的走了过去。
虽然他鄙视妹妹和阿樱不顾他的感受就这么接纳了梁文青,但是,但是这肉实在是太他娘的香了……
有梁文青在,这顿烤肉宋春风吃的是痛并快乐着。
“春风,这块儿是我烤的,你尝尝好不好吃?”梁文青再一次给宋春风夹了一块。
宋春风不胜其烦,干脆装作没听见,埋头吃肉。
可梁文青却丝毫不丧气,越挫越勇,不管宋春风理不理她,她该干什么干什么。
几人看着这副情形,心思各异。
宋春月皱着眉头,心想:她这个哥哥到底哪儿好了,能让人小姑娘这么死心塌地。
庄氏深深地叹气,心想:如果当年她有梁文青一半坚定,现如今也不至于如此了吧……她当年虽看似凶悍,但内心深处却是无比胆小退缩的,不然又岂会在没见到梁平的情况下,就灰了心离去。如此想来,当年之事,的确不是梁平一人之错。两个人在一起,谁付出的多少并不重要,最终能不能在一起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日后在回想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可以不留任何遗憾。
而三人中,此刻却是数江樱的脸色最为古怪,她在心想:待会儿要找梁文青谈一谈。
宋春风吃饱之后,便逃之夭夭,半刻都没多呆。
宋春月帮着庄氏收拾了一番之后,也回了家去。
“我们谈谈吧。”
江樱吓了一跳,险些以为是心里的声音不受控制的自己蹦出来了。
原来是梁文青抢白了她想要说的话。
江樱点头,出了院子之后,经梁文青提议,二人朝着不远处的一条小河走了过去。
来至河边,梁文青率先开口道了一句:“今天谢谢你了。”
“嗯?”江樱不解的看着她,不知道她谢自己什么。
“如果不是你,我哪里能有机会跟春风一起吃东西啊……”梁文青说到这里,脸上挂了笑。
月光下,少女原本姿色平平的脸庞,似在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柔和光芒。
江樱讶然了片刻。
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梁文青。
没有趾高气扬,没有目中无人,没有别扭矫作,只有一腔柔情。
“我一开始是真的很讨厌你的……”梁文青继而说道,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之后,遂道:“我就想不通了,春风待你那么好,为什么偏偏避我如毒蝎?你到底哪里比我好?既没我漂亮,又没我可爱,还没我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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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喜欢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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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樱觉得她有必要把方才夸赞梁文青的话收回来。
刚刚还夸她不再目中无人了呢!
合着梁文青所谓的跟她谈谈,就是要从贬低她的过程中,找回在宋春风身上失去的自信心吗?
说好的可以试着做朋友呢?
再者说了,她……有这么差劲吗!
江樱怀疑的看向月光下,自己倒在河水中的影子。
少女一身杏黄色衫子,一头乌发一半挽了髻,髻边箍着一圈浅紫色珠花,柔软的额发遮住了眉,略显稚嫩的脸庞上,还有着没有褪去的婴儿圆。
江樱泄气的收回了目光,好吧,她承认,这个半大的小姑娘模样,别说梁文青了,就是她自己也觉着太稚嫩了。
可是,梁文青也不比她好哪儿去吧!
江樱看着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梁文青,眼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梁文青倨傲的瞥了她一眼,道:“你懂什么?你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吗?当你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就已经长大了。我可是已经喜欢了春风四年了,而你呢,你只怕连喜欢是什么还不懂吧?”
江樱觉得膝盖稳稳中了一箭。
是,她是不懂。
但是……梁文青四年前就喜欢上了宋春风,还有原主喜欢方昕远也有好几个年头了,难道说古人都是这么早熟吗?
想她上一世活了二十几年,都没有体验过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想到这里,江樱才又忽然想起自己要问梁文青的话。
“喜欢一个人,是怎样的感觉?”江樱睁着一双晶亮的眼睛看着梁文青。
梁文青十分满意江樱这种求知的态度,一时间端起了老成来,轻咳了两声,方看着河对岸林立的翠色植被说道:“真正喜欢一个人啊,就是见到他的时候会很开心,不管他做什么、是个什么样的人,你都觉得可以接受。不开心的时候,想要告诉他。开心的时候,还是头一个想到他……”
梁文青后面的话,江樱基本上已经听不见了。
因为她核对了一下这些话,竟然发现同自己近日来的症状,吻合的八九不离十!
是了,她见到晋起的时候控制不住的想笑。
纵然明知道他有着很严重的精神分裂,也全然不觉得害怕,甚至……还觉得挺可爱。
完了,照这么说的话,她喜欢起人来是不是要比普通的小娘子要来的更为盲目?
是的,肯定是这样。
江樱顿时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喂,你在想什么!”梁文青打断了江樱的思考,警惕的盯着江樱,一字一顿地问道:“你该不是……”
江樱抬起头看向梁文青,哭丧着一张脸点了头。
“什么?你竟然真的也喜欢上春风了!”梁文青跳脚惊道。
“不是……”
“那是谁?”梁文青一脸不信任的看着江樱,逼问道:“哪家的公子?姓甚名谁?”
刚认清了自己的心意的江樱,仍有几分慌乱,暂时没打算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一想到梁文青喜欢宋春风喜欢的那么辛苦,她仿佛就看到了自己更为黑暗的未来。
一时间悲从心来,干脆一股脑坐在了河边的草地上。
梁文青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
弯腰打量了一番江樱的脸色,嘴角抽动着问道:“不过是喜欢个人,你犯得着跟死了爹一样吗?”
江樱没空去追究她这个奇怪的比喻,望着远处出神。
梁文青又看了她一眼,遂也在江樱身旁坐了下去。
“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梁文青语重心长地开导着江樱这个迷茫的少女,“你想想啊,有了喜欢的人,做什么事情都有了盼头儿呢,难道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
江樱闻言,转过了头看着梁文青,问道:“可你这样开心吗?”
“开心啊!”梁文青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江樱更加茫然了。
两厢情悦还且罢了,可这样单恋着,真的开心吗?
“虽然有时候会觉得灰心,但更多的时候还是很开心的。”梁文青笑了笑,脸色认真地说道:“这种开心跟春风喜欢不喜欢我没有太多的干连,他喜欢我,自然最好,可他不喜欢我……我还是觉得能有个人放在心里很好,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江樱看着梁文青的侧脸,像是隐隐明白了什么,片刻之后又问道:“那喜欢一个人,该怎么做?”
她的情商倒也没有低到这种不可挽救的地步,只是刚刚接受了这个事实,一时间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不需要刻意想着去做什么,跟着心走就对啦。”梁文青一副潇洒的口气说道。
江樱听了,恍然大悟。
由心而起的感情,自然要跟着心走。
梁文青越说越起劲,继续循循善诱道:“所以你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什么矜持啊,什么颜面啊,统统都不要去理会!想做什么就去做,不然以后有你后悔的!”
江樱听得目瞪口呆。
这姑娘的胆识果然非一般人能比啊!
可是,她竟然觉得万分赞同,并且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这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她真的要步后尘,成为第二个梁文青吗?
“所以你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你究竟看上谁了?”梁文青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在她的解释下,已经恢复了释然的江樱。
“总之不是春风就对了。”江樱说罢笑了。
听罢梁文青的话,她心理上的负担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
“啧啧,瞧你这副模样……”梁文青揶揄的笑了,心里也真正的轻松了起来。
这样倒省的她再为了给江樱做媒东奔西跑了。
这样一来,想必用不了多久春风就会死心了吧?
同时,不由地在心里琢磨着,究竟是哪家郎君这么倒霉,被江樱给瞧上了……
虽然喜欢上一个人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可是她也清楚,被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纠缠,却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
而且,这丫头一看就是比自己还要难缠的那一种啊……
梁文青复杂的看了一眼江樱之后,在心里默默给被江樱喜欢上的那个倒霉蛋点了一支蜡。
接下来的日子,江樱安心的养起了伤,没事在家做些新鲜的吃食,而拿点心和小菜换野/味的戏码,更是日日都会上演。
这不,隔壁少年提着两只灰毛野兔又上门了。
其实表面上看来他日日上山打猎,不过是为了练习射艺和武功罢了,偶尔撞上大虫之类的,猎上一只换的银子就足够对付好些日子了。对于攒银子致富之类的,少年表示暂时不感兴趣。所以,平素很少会带猎物下山。
可这几日,却是变着花样儿的猎来野味往山下带。
原因自然是因为要跟邻居家的小娘子礼尚往来,谁让自己收了人家做的吃食呢。
晋起给自己找了一个很好的借口。
抬手敲响了门,不多时,就有人前来开门。
随着门被打开,入目是一张……轮廓分明的妇人脸庞。
出来的人是庄氏。
晋起脸上一僵。
而后在庄氏热情的注视下,提起了手中的两只兔子,道:“今天猎来的。”
庄氏道着谢,一面轻车熟路的接了过来,暗自点头,是觉得这种邻里和睦,你来我往的氛围,实在是好。
晋起临走前,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江姑娘不在家吗?”
庄氏“哦”了一声,而后笑着解释道:“今个儿春月不上工,樱姐儿就和她还有梁小姐几个人去城里玩了——”
她身子有些不大爽利,便没出去摆摊。
晋起听罢没再多问,点了下头,便转身离去了。
心里却在嘀咕这女人胳膊还没好全,到处瞎跑个什么劲儿……
江樱和宋春月梁文青三个人,乘着梁家的马车,来到了肃州城中。
“正所谓女为悦己者容,今个儿我就把我的毕生秘诀教给你——”梁文青郑重其事的握着江樱的手说道。
江樱望着眼前的脂粉铺子,觉得梁文青所谓的毕生秘诀有些不大靠谱。
虽然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没错,但也要选适合自己的。
江樱觉得依照她现在的情况来说,擦脂抹粉,盛装打扮有些太过招摇了……
而且这些根本入不了那位的眼。
还是算了,不要白费力气。
“我考虑过了,这些秘诀你还是不要忍痛教我了,且自己留着吧。”江樱拉着梁文青就要往外走。
“诶!咱们进去看看啊!”梁文青反拉住江樱往里走,这猛然一回头的间隙,便撞上了一个人。
“哎呀!”女子的娇呼声响起。
宋春月和江樱扶住了梁文青,那位被撞的姑娘则是被一位眉清目秀、衣着朴素的年轻男子给扶住了。
“走路怎么也不看着些?”梁文青先声制人,瞪着一双怒气腾腾的杏眼。
江樱和宋春月噎住了,方才的情况,好像是梁文青撞到的人家姑娘吧?
这是大小姐的病又犯了。
“你,明明方才是你撞得我,怎的还……”那小姑娘柳眉一竖就要争辩,却被身后的蓝衣男子拉到了后面。
然后就见那男子上前一步,冲着梁文青一抱拳,含笑说道:“是舍妹莽撞,撞到了姑娘,在下代舍妹跟姑娘赔不是了。”
江樱暗道一声风度真好。
104:天福星
梁文青也只是有些大小姐脾气,却并非是刁蛮之辈,当下见对方如此,也不好再继续发作,道了一句“下次注意些”便拉着江樱进了铺子里。
宋春月却不自觉的多看那男子一眼。
这时,就听身后传来一道中年男人爽朗的声音,惊喜地道:“这不是敬平吗?什么时候从顺县回来的?”
就听那先前开口道歉的男子笑道:“原来是李伯父。我也是今早刚到家。”
他那位妹妹也开口喊了声伯父。
江樱听了愣了愣,而后看向宋春月,“这么巧,我记着那梧桐镇上的周家二郎,好像也是叫做周敬平吧?”
这边男女相亲的规矩,乃是先让媒人上前询问意见,然后再相互交换生辰八字,合完八字觉得没问题,再行安排见面,的确是免除了许多麻烦。
上回媒婆过来送周家二郎的八字,因着李氏和宋春月都不识字,便让她念来听,江樱记性好,故记得那周家二郎的名字,正是叫周敬平。
而且,合完八字后,本是要安排见面的,却听媒婆说男方临时有事去了外地,要等上半个月左右方能回来,等人回来之后,她再上门通知。
再加上方才听他们谈话的内容,那年轻男子好似也是从外地刚回来。
要说是巧合,未免巧的过头了。
显然宋春月也想到了这一点,江樱的话音刚落,她的面颊已飞红一片。
“你们说什么呢?快过来,瞧瞧这盒胭脂怎么样——”那边的梁文青冲二人挥手。
“走,过去瞧瞧!”宋春月似怕江樱多说,顶着一张比堪比猴屁/股的大红脸扯着江樱走了过去。
江樱也识趣的未有多做调侃。
是不是同一个人且还不一定呢。
但若是,她瞧着这公子倒是真的不错。
这时,脂粉铺外,一位身穿道袍的清瘦老者恰巧经过。
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忽然停下了脚步,朝着铺子内张望了过去。
却见铺子内是莺莺燕燕的一群小娘子在挑选脂粉。
老者眯了眯眼睛,刚想再细看,就听身后的人催促道:“志云观主,还请您快些吧,我家老爷该等的着急了——”
说话的仆从口气虽然客气,那那双眼睛里却装满了鄙夷——说什么仙风道骨,知古通今,结果不还是老色/鬼一个,光天化日的,竟然盯着一群小娘子不放!
也不知这样一个不靠谱的道人,究竟能不能治好老爷的病。
老者只得收回了视线来,身后捋了一捋花白的山羊胡,眼中惊奇的颜色越来越浓,“当真是罕见至极啊……如此命格,简直是天福星转世,今日能有幸撞见,也不枉我修行半世了,可惜无缘得见真容……”
走在后面的仆人听他神神叨叨的,不屑的撇了撇嘴。
二人穿过繁华喧闹的长街,来到了肃州城中最为气派的府邸门前——刺史府。
老道人被仆人领着进了大门,一路上左顾右看。
仆人不懂其中玄奥,只当是这老道没见过世面,头一回来韩家,少不得想要开开眼界。
这一路上,老道人的眉都皱的死死的。
直到途径问梨苑前,忽然顿住了脚步。
“这内里住的何人?”道人朝引路的仆人问道。
仆人已是十分不耐,但想到老爷交待他一定要恭敬相待,只得耐着性子答道:“此乃我们府中大少爷的居院,只是少爷近日出了远门。”后面特意强调韩呈机不在府中,像是生怕这老道听了要进去找他家大少爷似得……
“大少爷?”老道掐指一算,面色惊异地问道:“贵府大少爷今年年岁多少?”
“我家大少爷十七了——”仆人应付了一句,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得再行催促道:“道爷,咱们还是快些过去老爷那里吧!”
怎么这么多事儿啊……
“十七……”老道人一面随着仆人往前走,一面直摇头,“这不该啊……”
他记得韩府上次修葺之前,他随着还没仙去的师傅来韩府帮韩刺史看风水,那日却恰逢了韩府大少爷出生,韩刺史便让师傅为这初生的大少爷卜了一卦,然而师傅卜完之后,却闭眸未语。
直到回了道观之后,师傅才告诉他,这位少爷命中带阴煞,必然熬不过十七年夏至。
可是……现如今却已是深秋之际。
而且方才他观那座问梨苑,福气盖顶,乃是祥瑞之兆!
只是那股福气,眼下正有流失之势——
道人在心中连连念了几句奇怪,心思百转的来到了正芝院。
韩旭强撑着下了牀,正盘腿坐在罗汉牀上等候,膝上覆着厚重的毯子。
虽是束发高冠,身着靛蓝色刺金长袍,但还是显不出半分精神气儿来。
曲氏坐在他身旁,目色难掩忧虑。
老爷的身子前段时间刚好了一些,刚能看到一丝痊愈的希望,可一转眼,这几日竟是急剧恶化,昨日里更是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昏迷中渡过。
若说夫妻情分,她对韩旭还真没太多,可她还年轻着,膝下无子,韩呈机又指望不上,一切她还没来得及谋划完整,在此之前,若是韩旭撒手而去,她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老爷,志云观主请来了。”家门入内通传道。
韩旭眼睛一亮,忙道:“快快有请!”
须臾之后,身着灰白色道袍,头插桃木笄的老道人被请了进来。
“见过韩刺史。”老道人躬身一礼。
“大师不必多礼!”韩旭倾身伸手虚扶了一把。
曲氏忙命人奉来茶水。
被称为志云观主的道人抬头一看韩旭面容,不由地被骇了一跳。
韩旭见他神色,挥手屏退了房中下人,只留了下了曲氏。
“近日来我这身子每况愈下,力不从心,饶是请遍了名医也无济于事,韩某如今不过四十,难道是命数已尽之势吗?”说到此处,韩旭凄寡的笑了一声。
志云观主微一摇头,皱眉讲道:“韩刺史也莫要灰心,依照老道来看,韩刺史如今并非灯枯之相,只是命中该有此一劫啊——若是此劫渡过,日后当一生顺遂。”
若是渡不过,自是不必说了。
韩旭仿佛听到了希望,眼眸逐渐亮起。
曲氏忙就问道:“那敢问大师,要化解此劫,可有甚么方法?”
“夫人先莫急。”志云观主不答反问,“敢问韩刺史前几日身子可是有见好之势?”
韩旭和曲氏对看了一眼,忙就点头,“正是。”
“那便是了……”志云观主眼睛眯了眯,说道:“方才我从前院而来,在贵公子居院前瞧见了祥云罩顶之势,想来不久前,院中当有外来的贵人驻留——”
“外来的贵人?”曲氏微一拧眉,而后忙地对韩旭说道:“莫不是桃姐儿和阳哥儿吗?”
曲向桃姐弟二人,常常会去问梨苑小待。
韩旭忙地看向志云观主。
“敢问夫人所说的这两位贵客,现如今可还在府中?”
“在的,在的。”曲氏忙问道:“可需二人前来让大师面看?”
“如此便不必了。”志云观主摇头说道:“那位贵人,已经不在府上。所以天福星祥瑞之气正有流散之象,也正因如此,韩刺史原本因为这祥瑞之气影响而见好的身子,才又会恢复了原样。”
“天福星?”韩旭一脸疑惑地询问。
“不错,天福星乃是紫薇命盘中的吉星,为福德之星,天赐之福。既主福寿,又可主名利。只是放眼这世间,百年间只怕也罕见一人能有此命格——”志云观主顿了片刻又道:“若能请的此人久居府上,韩刺史此劫定能安然渡过。”
天福星虽然没有起死回生的神奇,但韩旭命不该绝,若有天福星的祥瑞之气相护,至少不必担心会交代在这个劫数上面了。
“这……”韩旭听得既喜又忧,喜的是自己的身子又了希望,忧的是实在想不起前些日子府上来了什么人却又走了。
志云观主要说的已经说罢,便也未做久留,起身告了辞。
再度经过问梨苑门前,脸上疑云愈重。
韩刺史命不该绝,为天福星所照,有痊愈之势乃属正常之象,可那大少爷分明是该去之人,岂是天福星的福气能阻挡的了的?
命数秩序出现了如此之大的改变,想来定是有奇人相助……
且不提志云观主心中的疑惑不解,只说送走了志云观主的正芝院这边,韩旭夫妇正凝神想着,近日来过府上做客之人。
“老爷,妾身倒是想起了一个人来……”曲氏忽然说道,眼神几度闪烁。
“谁?”韩旭忙看向她。
“老爷可对那个之前被孔先生赏过木刻的小姑娘有印象?”曲氏问道。
韩旭沉思片刻,微一点头。
他很有印象。
“不久前那丫头被白虎伤了胳膊,据说日后不打算过来做工了。”曲氏眼神微聚,道:“说起来好似自从她走了之后,老爷您的身子便每况愈下。”
韩旭忽然想到了不久前,那块传家玉牌,正也是被那个小丫头意外寻得。
105:上门说合
如此说来,当真是有福相之人……
“可既是伤了胳膊,再让人来做工,未免说不过去。”韩旭眉头皱起,这种事情自是不可对外宣扬的,总得有个正大光明的理由。
“老爷,谁说让她继续来做工了。”曲氏轻笑着说道:“既然是福泽如此深厚之人,又焉能如此委屈她?”
为了大局着想,她又何苦跟一个黄毛丫头过不去。
倘若真能把人纳进府,救了老爷性命,自是好事一桩。
若只是那志云观主胡诌,或是他们给弄错了,倒也无关紧要,不过是个妾罢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你的意思是——”韩旭看着曲氏,听懂了她的话外之音,“可呈机他现如今不在府中。”
“左右不过是一房妾室罢了,且为的又是老爷您的身子,待呈机回来之后,将此中缘由向他讲明,相信呈机也不会说什么。”
韩旭想了想,觉得正是这个理儿。
而且他的身子,是真的拖不得。
便交待了曲氏务必尽快办好此事。
曲氏笑着应下,眼中闪过一抹思索。
上次她有意弥补,打算纳江樱为妾,却被韩呈机拒了,她虽是不知缘由,但想来这次毕竟是老爷的意思,韩呈机再如何,也怨怪不到她这里来。
相比于韩呈机的喜恶,她更在意的是韩旭的性命。
只要韩旭在一日,韩家还轮不到韩呈机来做主。
若真的闹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她也不妨听了崔妈妈上次给她的意见。
那日崔妈妈在她耳边说的一番话,现如今似还回响在耳边。
大少爷跟她始终没有亲近之意,倘若有朝一日让他得知了当年真相,后果不堪设想。
倒不如,趁着老爷还在,名正言顺地从三房过继一个幼子养在膝下来的周全……
前提是,大少爷不能继续活着了……
曲氏袖中的手攥成了拳,目光闪烁不定。
且再看看吧。
若是韩呈机真的不识抬举,那她也别无他法了。
庄氏正在院中晒着小鱼干,忽听院外有人在喊:“可有人在家?”
“诶!”庄氏响亮的应了一声,边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就见一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妇人走进了院中。
“敢问这位夫人是?”庄氏望着妇人的装扮,疑惑地问道。
这身上穿的,手上戴的,头上插的,那叫一个富贵。
而这种富贵,可不是镇子上王员外的媳妇那种土里土气的富贵,而是让人一看就觉得不是从小地方出来的人。
“我的城里的姜媒婆。”妇人简单的介绍了自己一句。
庄氏脸上一讶。
果然是肃州城里来的人,姜媒婆,这个名号她也是听过的。
说是城中最好的媒婆,非富贵人家的亲,她是不屑去说合的。
所以她环顾四周过后,眼中透露出来的那种浓浓的嫌弃,就很好理解了……
但是,问题来了。
“不知道姜媒婆来我家有什么事情吗?”庄氏虽是一身朴素的装扮,可气势上却丝毫没有矮下半截。
这可是她的地盘,输什么也不能输气势!
“你家姑娘真是走了大运了。”姜媒婆哎哟了一声以表艳羡。
庄氏被她哎哟的直迷糊。
什么?
她家姑娘?
樱姐儿?
这是来给樱姐儿说亲的?
庄氏心想着姜媒婆名气这样大,想来男方那个身份必定不俗,若是真的瞧上了樱姐儿,倒也不是坏事。
姜媒婆也不是磨叽的人,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是刺史府的大夫人请过来说合的,韩大夫人有意要纳你家姑娘给韩大少爷做妾室——”
“妾室?”庄氏直接就忽略了媒婆前面的话,只听到了妾室二字。
她这个人是宁死也不会给人做妾的,所以也没想过要让樱姐儿做妾。
“怎么?”姜媒婆把她的脸色看在眼底,不由地冷笑了一声,难道她认为自己姑娘可以嫁到韩家做正妻不成?
说出去真是要让人笑掉大牙了。
士族人家,历来没有娶庶人做妾的规矩。
更何况,像这种穷苦的人家,能有个姑娘嫁到士族人做妾,那已经是山窝里飞出金凤凰了!
“韩家是什么人家,想来你也清楚罢?”姜媒婆看着庄氏说道,“这可是旁的富贵人家求也求不来的好事。”
所以今日她与其说是来说合,倒不是说是来知会一声的。
毕竟这种好事,根本不会有人拒绝。
除非是脑子出问题了罢?
庄氏眉间满是思索。
虽然做妾令她反感,但不得不说,韩家的确不是寻常的人家可比。
而且,樱姐儿在韩家待过一段时间,据说后来离了厨房就是伺候在那位大少爷院子里的,说不准……对那位大少爷有些情分在呢?
她虽然不太赞同这门亲事,但毕竟不是生身母亲,没办法直接替樱姐儿答应或否定,倒不是等樱姐儿回来,把这件事情告诉她,让她自己来拿主意,她帮着在一旁参谋参谋就成。
想到此处,庄氏面上沾了些笑,对姜媒婆说道:“此时等我家姑娘回来,我同她说一声,若是我家姑娘没意见,我自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姜媒婆皮笑肉不笑的笑了一声儿。
心道装什么呢?
答应就答应了,还非得把自家姑娘说的那么清高,不为权势折腰一样。
不过这样的人家,她见得太多了。
“好,那我且先回去了——”姜媒婆甩下一句话,施施然离去了。
庄氏道了句慢走不送,片刻之后,也出了院子,在院门口张望着。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儿,得好好跟樱姐儿说一说。
这几个孩子,都去了大半天了,怎地还不见回来?
庄氏这边正盼着江樱能快些回来,不成想却瞧见了梁家的家丁,带着一名大夫飞快地走来。
“怎么了?”庄氏没来得及多做思考,便大步上前问道。
梁文青和樱姐儿他们去城里玩了,梁家统共就她跟梁平两个主子,此刻梁家的家丁请了大夫,用脚趾头想也想的出来必定是梁平有了什么事情。
不管平素装的再如何漠不关心,可真到了这种时候,根本控制不了。
那白面儿一样的小家丁也认不得眼前的大婶子是哪个,只急着要带郎中回去,便抹了一把汗道:“我家老爷忽然腹痛难当,疼的已经昏过去了!我正要带这位郎中回去,大婶子您快让开吧!”
庄氏一听这话,吓得立马侧身给郎中让开了路,自己则是原地发了会儿冷汗,反应过来之后,拔腿就跑着跟了上去。
江樱和梁文青宋春月从城中回来的时候,已经快至申时。
二人在宋春月家门前下了马车,梁文青则是直接乘车回了家。
逛了大半日,除了在城里吃了顿饭之外,就买了些女儿家的珠花珠钗之类。
其外,江樱还顺带注意了一下要租赁的铺子。
倒有几处不错的,便想着过几日等胳膊彻底好全了,便和庄氏一道儿去看看。
江樱和宋春月各自回了家之后,江樱这才发现,家里的门虽然开着,却没瞧见庄氏的影子。
江樱没大在意,只当庄氏是去谁家串门忘了关门。
可直到天黑,也没瞧见庄氏回来。
江樱有些放心不下,将门锁好打算去找庄氏。
然而刚把门锁上,就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喊她,“阿樱姑娘——”
江樱举目望去,就见黑暗中,阿玉提了一盏灯笼疾步正朝她走来。
“阿玉?怎么了?”江樱问道。
阿玉是梁文青身边的丫鬟,难道是梁文青有事找她吗?
“我家小姐让你过去一趟!”阿玉因为走得急有些喘,顿了顿又说道:“你奶娘在我们家呢……”
“什么?”江樱的眼睛顿时瞪圆了。
奶娘,奶娘去了梁家?
“她不肯走……小姐就让我来找你,把她劝回家吧。”说到这里,阿玉都有些难为情了。
但她未来得及说明原因,这番话听在江樱耳中,不由地就想左了。
这意思是,大晚上的,她奶娘死死赖在梁家不肯走?要她这个家属去把人拉回来?
奶娘对梁镇长的态度,未免转变的太快了些?
先前明明还那么被动!
主动追求幸福固然是好事,可是大晚上的赖在别人家真的合适吗?
在阿玉的注视下,江樱觉得有些丢脸,但还是没敢耽搁,跟着阿玉脚步匆匆的去了梁家。
因为先前的宅子都焚毁,重建需要很长的世家,梁平便暂时搬回了之前的旧宅住,而这座旧宅的位置却是吊在桃花镇的最后头,江樱随着阿玉走了快半个时辰,才算抵达目的地。
虽是旧宅,但也是一座三进的大院。
被阿玉领着来到了梁平安歇的内院,刚一踏进门槛里,就见梁文青坐在堂屋里板着一张脸。
“你可算来了!”梁文青站起身来,手指内间道:“你快些把你奶娘带回去吧,这若是被传了出去,成什么样子?”
她对跟自己娘亲长相神似的庄氏,真的提不起好感来。
甚至可以说,倘若庄氏没有这么一张跟娘亲相似的脸,她还不至于如此排斥。说不准还要对她这种行为,赞上一句不畏人言的真性情。
这回江樱是真的被吓到了,没想到奶娘竟还赖在了人家卧房里……
这得需要拥有一张多么强大而深厚的脸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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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小非去参加闺蜜婚礼了,今天和明天的章节都是存稿君~错别字回来再改了。(专业做伴娘一百年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