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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计全文阅读

作者:非10     美食计txt下载     美食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06:论不要脸的重要性

    江樱和梁文青一同进了内室。

    内室之中,庄氏正坐在牀边的鼓凳上,目光不离牀上的梁平。

    江樱这一瞧便知道自己方才想左了,“梁镇长这是怎么了?”

    “大夫说是得了肠痈,已经扎过针了,只是不知几时能醒过来。”梁文青这边说道。

    “肠痈……”江樱了然的点了头,这种病忽然一来是挺吓人的,怪不得庄氏什么都不顾,也要守在这里了。

    庄氏听到动静,已是回过了头来,看到江樱走来,勉强笑了笑。

    梁文青暗暗捅了捅江樱的腰。

    江樱叹了口气,遂对庄氏说道:“奶娘,咱们回家吧?”

    庄氏这时也已经冷静了下来,知道再强留下来也是招梁文青厌烦,自己的身份的确尴尬,便点点头站起了身来。

    二人朝着外面走去。

    在即将踏出内室之前,庄氏犹豫了一下,而后回头对梁文青说道:“梁小姐,有劳多照看些了,大夫说了,在醒来之前不能离人,万一又——”

    梁文青不待她说完便不耐烦的打断,“我自然知道,这是我爹,还用你来教我怎么照顾吗!”

    庄氏脸上一阵涨紫,尴尬的点了下头,便随着江樱离了梁家。

    江樱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奶娘显然还是对梁镇长余情未了的。

    而梁镇长更不用说了。

    倘若二人真的有复合的打算,最大的阻碍只怕不是世俗的议论,毕竟二人现如今都是单着,不牵扯道德伦理的问题,所以二人之间最大的阻碍,还当是梁文青。

    想想这位小姐的脾气,江樱只有摇头的份儿了。

    这一路上,庄氏都心不在焉的,脚步更是虚浮的很,江樱见她如此,也没多说多问,二人一路沉默回到了家中。

    简单的吃了些饭菜之后,庄氏嘱咐了江樱早些歇着,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倒头就睡。

    次日早。

    江樱本是打算起身准备早饭,却发现庄氏已经在厨房里忙活了。

    见江樱探头进来,庄氏回过头对江樱笑着说道:“快去洗漱吧,待会儿就能吃饭了,蒸了你爱吃的细葱花卷儿。”

    江樱一听笑了点头,忙去了院中洗漱。

    看来奶娘已经对昨天的事情释怀了。

    依照庄氏这性子,倘若时刻记挂着,那才奇怪了。

    只是,心底肯定是有些在意的。

    江樱洗漱后,庄氏便催着她过去吃饭,江樱便也没顾得仔细的去挽发,只拿了根墨绿色的绸带将一头柔亮的乌发松松的系在脑后。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外面隐隐传来了噪杂的脚步声。

    庄氏和江樱浑没有去在意。

    庄氏忽然想到了昨日媒婆上门的事情,便道:“樱姐儿,奶娘问你个事儿。”

    江樱吃下一口粥,点头看着庄氏。

    “昨天韩府——”

    然而这边庄氏刚开了口,就听那边院门忽然被拍响。

    “我先去看看。”庄氏搁下筷子,出去开门。

    江樱夹了一颗青菜丸子送进嘴里,忽然就听外面庄氏拔高了的质问声:“……我们何时答应了?谁让你们过来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说话的是一道尖利的妇人声。

    江樱皱皱眉,连忙走了出去看。

    这一看,顿时被眼前的景象给震住了。

    家门前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四人抬的浅红色花轿停在门前,一个穿紫红色绣并蒂花绸缎褙子,鬓边插着大红色花朵的妇人正面带愠色的看着庄氏。

    这是怎么一回事……

    江樱迷茫的看了一眼那浅红色的花轿,隐隐意识到这是抬妾进门的仪仗。

    可是,这跟她们家有关系吗?

    “哟,姑娘出来了——”喜婆眼光落到江樱身上,目光里含了些惊艳。

    小姑娘一身浅青色襦裙,一头青丝绑在脑后,露出一张白皙素净的小脸,虽还有些未脱稚气,但打眼一瞧就是个美人坯子。而且照她多年来的经验来看,这面相可谓是福气无边。

    怪不得韩家瞧上了呢。

    思及此,喜婆边走上前边道:“姑娘可别误了时辰,快进去打扮打扮咱们走吧!”

    “走什么走!你今个儿把话给我说清楚了,我昨日可有答应下来?”庄氏把茫然到不行的江樱一把推到身后,自己则是叉腰看着喜婆质问道。

    喜婆细长的眼睛微微瞪圆了,“现在可不是拿乔儿的时候!”

    这都什么人,怎的如此没有分寸。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原本是想看看哪家的姑娘要去做妾,却不料瞧见了这样一出好戏。

    宋春风一家听到动静,已是走了出来。

    见庄氏跟那喜婆吵得不可开交,连忙上前询问出了什么事。

    “李大嫂,我跟你说,这婆子昨日里来我家里说合,我只道问一问樱姐儿的意见再行决定,岂料我这边儿还没来得及跟樱姐儿讲呢,她竟是把花轿给抬来了!青天白日的,这不是要强抢吗!”庄氏说话向来毒舌,一番话说得嗓门儿又大,引得众人纷纷引论起来。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江樱总算是听明白了。

    宋春月听得傻了眼,跟江樱对看了一眼,就见江樱果断摇了头。

    什么做妾不做妾,做哪家的妾,她都完全不知情啊!

    “你们是哪家的!”宋春风怒气腾腾的上了前去。

    “我们可是刺史府过来的!”喜婆一挺腰,中气十足的模样。

    说话的间隙,余光扫了扫站在一旁的江樱。

    果然从江樱脸上见到了惊异之色。

    看吧,受宠若惊了吧!

    谁不知道韩家?怎么会有人拒绝这样的好事?

    “我管你什么刺史不刺史,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宋春风完全不买账,他长这么大还没怕过什么,更何况此事关乎江樱。

    喜婆嘁了一声,只看向江樱问道:“这事你们谁说也不算,只问问这位小娘子嫁是不嫁?虽说是做妾,可对方乃是韩府大少爷,这样天大的好事,可是求也求不来的——”

    围观的镇民们个个面带震惊。

    他们这桃花镇,几百年来也没出过一个嫁入韩家做妾的姑娘啊!

    这是几辈子才能修来的福气!

    “樱姐儿,你说呢?”庄氏皱眉看着江樱,她是不赞同的,可是这事她不能全做了主。

    宋春风几人也齐齐的看向江樱。

    江樱脑子里有些混乱,她不知道大少爷这是发了什么疯,竟要纳她为妾,横竖的想也不能相信会是韩呈机的意思,脸色几变之下,口气却是半点犹豫都没有,摇头说道:“诸位请回吧。”

    不远处,晋起紧紧握起的拳头,骤然就松开了。

    “什么?”喜婆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长相娇憨和气的小姑娘。

    竟然考虑都不考虑?

    “你可是想清楚了,这可是韩家!”喜婆重声道。

    江樱看着她说道:“请代我回句话,多谢刺史府厚爱,但民女无福消受。”

    且不说做妾不做妾,就是嫁给大少爷这种事情,就让她觉得足够荒唐了,这种事情,她就想也不曾想过。

    “但你们昨日可是答应的了!难道想反悔不成?”喜婆见软的不行,竟是威胁道:“连刺史府你们也敢耍弄吗!”

    她可是跟韩家那位大夫人打了包票的!

    若是这人抬不回去,且不说韩家会如何,就说日后,她在这肃州城里就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你要脸吗!红口白牙的在这胡说八道,我昨个儿什么时候应允你了?你可敢对天发誓吗!”庄氏气急,怒骂道。

    “你以为你家姑娘是什么东西,你要是不答应,人家韩家还能上赶着来抢人不成!”喜婆毫不示弱。

    这话说的就太难听了。

    “我呸!”

    两人异口同声的啐道,江樱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呸出来的,打眼一看,原来是庄氏和宋春月一人送了一口唾沫给那喜婆。

    喜婆没有防备被庄氏吐了一脸,一面跳着脚拿帕子擦抹着,一面被气的蛮不讲理地说道:“今个儿嫁不嫁可由不得你们!”

    “嫁?那行!我嫁,把我抬走吧!”

    庄氏冷笑一声,大步上前。

    四周静了静。

    宋春月宋春风和江樱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要钻进花轿里的庄氏。

    江樱深深的震惊了。

    都说她不按常理出牌,可真的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是庄氏啊!

    “你,你干什么!”喜婆反应过来,连忙惊道:“你们还不把她给拦住!”

    被这神一般的转折被惊得掉了下巴的轿夫们,这才后知后觉的去拽住庄氏。

    然而庄氏的力气却不是盖的,大臂一挥把他们甩开,直起了腰看着那喜婆,居高临下地冷笑道:“你不是说昨个儿我答应了吗?没错,昨个儿我就是答应了,可是答应的是把自己儿嫁过去!抬啊,你们怎么不抬!”

    不就是不讲理吗,她也会!

    那喜婆被庄氏吼得一阵发晕,强自稳了声音道:“你莫要在此撒泼,你一个妇道人家,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抬她回去?

    别开玩笑了!

    那韩大夫人不得生生气的吐血身亡才怪了!

    “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我们桃花镇上谁不晓得,我庄氏可是清清白白的姑娘!怎么不能嫁人了?”庄氏面不红气不喘地接道。

107:羞涩的少年

    喜婆脚下踉跄了一下,气的手指都在发抖。

    “别跟这个村野粗妇废话,今个儿咱们必须把人抬过去!”喜婆手指一挥,对几名轿夫发号施令。

    “我看你们谁敢!”庄氏先是一把揪住了那喜婆,而后又揪住了一名轿夫。

    余下的三人却趁机朝江樱围了过去。

    江樱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面临着被抢回家做妾的狗血戏码,一时间怒从中来,刚要驱动意念取出菜刀来个一鸣惊人,结果却没人肯给她这个机会。

    宋春风这边刚踹倒了一个,另外两个也倒在了地上哀嚎不止。

    几乎就是一眨眼的事情!

    江樱看着不知是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身前的晋起,既惊且喜。

    “她说不嫁,你们是没听清吗?”晋起垂眸看着倒在地上的一伙人,冷声问道。

    倒地的轿夫又疼又惊,他们压根都没看见这人是怎么来到身前的,一条胳膊就这样断了!

    “还不快滚!”宋春风又朝跟前的人狠狠踹了一脚。

    几人连忙连滚带爬的站起了身子来,庄氏见状,这才松开了手中攥着的两个人,厉声说道:“刺史府有什么了不起,我就不信这刺史府就可以这样欺负人!”

    她印象中的韩家,可不是这副地痞模样的!

    怕只怕是这喜婆自己怕受罚,刻意搬出了韩家来压人。

    喜婆瞧出了这家人不是好捏的软柿子,已是吓得脸色发白,狠话都来不及放一句,便命轿夫抬着轿子飞快地走了。

    路上,还刻意地将自己的发髻打乱,企图待会儿到了韩府大夫人那里,好大肆渲染一番这帮刁民是如何嚣张、如何不将韩家放在眼中的。

    围观的人逐渐地散去,毕竟出来的急,大多是吃了一半早饭就跑出来的,现下看完了热闹,自是心满意足的回去继续吃饭。

    “你们别怕,据我所知,韩家可不是不讲道理的。”李氏上来安慰庄氏和江樱。

    她在韩府这么久,多少还是了解些的。

    这些大士族内里如何她不清楚,可外表的光鲜亮丽,他们却是无论如何也要维持住的。

    对于他们来说,面子声誉重要过一切。

    宋春风更是一脸这都不是事儿的表情,看着江樱说道:“樱樱你莫怕,他们要是再敢过来,我必叫他们有来无回!”

    “得了吧你。”宋春月送了宋春风一对白眼,而后讲道:“我跟我娘得去上工了,等到了韩府,我留意打听些,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等回来了告诉你。”

    江樱点点头。

    她也觉得这事太突然了,肯定没那么简单。

    宋春月刚要走,却又看着她,补充了一句说道:“我觉得这事儿大少爷可能不知情,前几日大少爷去了秉州,至今还没回来呢。”

    江樱心下既是恍然又是不解。

    恍然的是,她直觉韩呈机就不会这么做,不解的是,既然韩呈机都不在,韩家为何会突然想起了要纳她为妾?

    而且看这样子,像是很着急的样子。

    等江樱回过神来的时候,宋春月和李氏已经走了。

    见晋起还在一旁,江樱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展了一些,想到方才他挡在身前护着自己的模样,心里起了些涟漪,本想道谢,可觉得这一谢就把俩人之间的关系给谢的远了,于是便道:“改明儿得空请孔先生过来吃火锅,你也一道过来吧?”

    她原本表达的是,想用请吃饭的行动来报答晋起的援手之恩,可偏偏这种时候说出这句话来,落在几人耳中,就是说不出的爱吃了……

    这才刚经历了这样一摊子事儿!

    还没一转眼的功夫,她竟又在琢磨着吃的事情了!

    这心可是要比护城河还要宽。

    但值得宽慰的是,几个人已经可以足够淡定的面对了。

    庄氏默默叹了口气,举步回了院中。

    她好像真的被同化了。

    不然为什么,她方才听完江樱那句吃火锅的话,头一个反应就是自己的早饭还没有吃完?

    这边,忽略掉她那句突兀的邀请,晋起皱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韩家大少爷,要纳她为妾?

    他真想问问,韩家大少爷到底有没有眼光,这个女人除了吃之外,到底还有哪里吸引人的地方——

    “我也不大清楚。”江樱摆着手解释道,“但你别误会,这件事情我是真的不知情。”

    见她这样跟自己解释,一双漆黑的眼睛里装满了无辜的神色,晋起心里窝的一团气,骤然消散了。

    又看了她一眼,晋起终究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江樱目送着晋起的背影离开,忽觉衣袖一紧,一回头,是宋春风拽住了她一只衣袖,头垂的极低。

    江樱被他这副羞涩小媳妇的模样给骇了一跳。

    “春,春风,你干什么……”江樱警惕的看着他。

    “樱樱,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韩家大少爷?”宋春风看着江樱问道,脸上的羞涩半分未减。

    “……”江樱被吓得已经说不出话了。

    “樱樱,你……是不是为了我啊?”宋春风拽着江樱衣袖的手,越来越紧。

    江樱吓得花容失色、嘴唇哆嗦着,一面用力的把衣袖从宋春风手中拽出来,一边艰难地解释道:“春风啊,你真的想多了……”

    宋春风却好似完全听不到似得,自顾自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江樱将衣袖抽出,几乎是魂不附体的逃离了宋春风的视线。

    很快,韩家大少爷纳妾,上门接亲被拒且闹得动了手的事情,传遍了整个肃州城。

    “这是哪户人家?竟然连韩家也瞧不上吗?”

    “说是人家根本没松口呢,韩家这边就去接人了……”

    “那这事儿可真的就是韩家理亏了。”

    “可不是么!这种事情人家要是不愿意,又哪里有强逼的道理?更何况这些士族不是成日把礼义廉耻放在嘴边的么……”

    “就是不知道这家姑娘到底是什么人?”讨论的热火朝天的百姓们,纷纷表示很好奇事件的女主。

    “这个我知道!”人群中,一名长相粗狂的汉子终于找到了切入点,迫不及待的说道:“今个儿这事我就在场呢,就是我们桃花镇上今年刚搬来的一家住户,那小姑娘呀,好像是姓江,说是从连城来的呢!长得也是没的说,听说还做的一手好菜,之前就在韩家上工——”

    “原来是这样!”众人纷纷露出恍然的表情。

    如此说来,肯定是这小姑娘在韩府做工的时候,入了那位大少爷的眼了?

    “据说韩家大少爷长得跟谪仙似得……只是可惜腿不能行。”

    “哎,当真也是人无完人呐。”

    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话题忽然就偏离了重心……

    “阿福,你觉得……这说的可是她?”大堂一角,手握彩盅的方昕远抖了一下。

    “先前少爷不是让我打听了么……江家姑娘就住在桃花镇上,之前也的确是在韩府做工的,想必说的应当就是江姑娘了。”阿福叹了口气,想想少爷为了避免碰见江家姑娘那也是煞费苦心啊。

    “阿福,你说……她连韩家少爷都不嫁,这说明什么?”

    阿福想了想,赞道:“说明江姑娘不是贪图富贵的庸俗女子!”

    “错!”方昕远拍案而起,眼神坚毅地说道:“她肯定是对我余情未了!”

    阿福怔愣片刻之后,不由对自家少爷竖起了大拇指。

    能透过事情的表象看真相,这抽丝剥茧的能力,真是令人钦佩。

    “不行,不能再任由她这样下去了……”方昕远紧张的吞了口唾沫,对阿福吩咐道:“这样,你去一趟桃花镇,请她过来一趟。”

    “什么?”阿福以为自己听错了。

    少爷竟然主动要见江姑娘,这……不符合常理啊!

    “今天我要跟她彻彻底底的说明白,让她彻底死心。”方昕远一脸大无畏的表情,闪瞎了邻座之人的眼睛。

    阿福不敢耽搁,即刻赶车去了桃花镇请人。

    江樱见到阿福的那一刻,迷茫了一下,而后才露出一脸恍然的神色。

    阿福看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这是什么情况?

    江家姑娘这是已经记不太清他是谁了,见了他需要想一想才能记起来的地步了吗?

    总觉得哪里已经发生改变了。

    “江姑娘,我家少爷想让你过去一趟,跟你说说话儿。”阿福道明来意,却没从江樱脸上看到丝毫该有的喜悦,反而是皱了眉,看着他问道:“你家少爷?他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

    看着江樱一脸“你家少爷跟踪我”的气恼表情,阿福不由地结巴了。

    怎么觉得这剧情彻底反转了啊!

    “偶然得知的……”阿福打了个哈哈一语带过,又提道:“我家少爷说想找江姑娘叙叙旧。”

    江樱觉得她又跟不上这个时空里的土著人们的思想变化了。

    先是韩家莫名其妙的送来了一顶花轿要纳她做妾,现在又是厌烦她入骨的方昕远主动找她叙旧……

    难不成今天是大家集体吃错药的日子吗?

    但她绝对是正常的!

108:以死相逼的少年

    “你跟你家少爷说一声,我还有事,就不过去奉陪了。”

    阿福又呆住了。

    拒绝且就罢了,可她这一脸‘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表情又算怎么回事?

    阿福觉得世界观被颠覆了。

    曾经那个为了少爷寻死觅活的江姑娘,真的不见了吗?

    如果这是真的的话……那就太好了!

    阿福激动的简直要热泪盈眶了。

    少爷听到这个消息,肯定会很开心的。

    阿福迫不及待的赶车回了肃州城。

    然而方昕远的反应,却远远不是他所料想的那般喜不自胜。

    方少年陷入了沉思。

    江二不喜欢他了?

    这压根儿不可能啊。

    这还不到一年的时间,怎么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呢?

    不对,她肯定是在刻意假装。

    肯定是想以进为退,以此来吸引他的注意力!

    没错……就是这样。

    方昕远总结出了这个无懈可击的结论之后,便果断的站起了身,道:“去桃花镇。”

    “少,少爷,为什么啊?”阿福彻底的迷茫了。

    “问那么多干什么!”方昕远看也没看阿福,快步走了出去。

    阿福见状,虽是有些怀疑少爷的精神状况,但仍旧不敢怠慢,连忙小跑着追了出去。

    然而却见刚上了马车的方昕远,一转眼又掀开帘子跳了下来。

    “少爷,不去了吗?”阿福忙问道,不自觉的松了口气。

    却见方昕远转身去了一侧的小摊上,片刻之后再回来的时候,手中赫然多了一把锋利的剪刀……

    阿福颤抖了,“少爷……”

    “走!”方昕远清俊的脸上满带着势在必得的意味上了马车。

    吓坏了的阿福,哪里还敢动弹,哭丧着道:“少爷,您出门之前老爷和老太爷可是交代了奴才的,不能让您惹事……少爷这回您出来是治病救人的,可不是要人性命的,何况江姑娘她实在罪不至死啊——”

    人家唯一的错不就是喜欢上了您吗!

    犯得着要了人家的性命吗!

    方昕远豁然伸出了握着剪刀的手,直指着阿福道:“你再废话,信不信我现在就戳死你!”

    阿福的双腿抖了一下,而后一个字也不敢多说,颤抖着坐上了驾座。

    油壁马车调头,朝着桃花镇飞驰而去。

    院中,江樱正跟晋起下棋。

    说起来,江樱一开始并不是十分喜欢下棋,只是之前在韩府的时候总陪着韩呈机下,后来又经常被孔先生拉着对弈,一来二去竟然也喜欢上了这项在古代为数不多的娱乐。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不是培养感情吗……

    江樱偷偷看了一眼对面脸色淡然的晋起,又想到他今日站在自己身前的背影,嘴角不禁轻轻弯起。

    “专心下棋。”晋起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蔚蓝色的眸中一派平静。

    江樱若是仔细的看这双眼睛,必能发现这双平静的眼睛里,盛满了温和的颜色。

    可怀着一腔心思的江樱,哪里敢细看那双眼睛,听他提醒自己好好下棋,一低头看去,如梦初醒般发觉棋盘上的阵地已经失守大半。

    江樱心下懊恼不已。

    倒不是她在乎这个输赢,只是想着能尽可能的延长这局棋,也好能多谢跟晋起相处的时间。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江樱自己都被惊了一跳。

    完了,她真的要无药可救了。

    “如此三心二意,偏要邀我下棋。”晋起一副‘你这简直是在侮辱我的棋艺’的口气说道。

    江樱打了哈哈,应付道:“几日没下,有些生疏了而已……”

    几日没下生疏了……

    她以为这是在打络子吗?

    还是说人家下棋用脑,她下棋却只是用手?

    晋起嘴角一抽,却也没有戳破。

    江樱眼见着快要输赢分明的棋局,倒也顾不得去分心了,低下头来专心致志的补救了起来。

    这时,忽听院外传来马蹄声混着车轮碾动之音。

    在桃花镇上能用得起马车的也就梁家一家,江樱和晋起都未去在意。

    燃热片刻之后,就听得马蹄声在院门外戛然而止,并着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江二——”

    门外的人不客气的喊道。

    江樱被这道饱含怒气的“江二”俩字惊得手下一抖,啪的一声棋子砸在了棋盘上,毁去了几颗棋子原本的位置。

    晋起微一抬眉,就见江樱瞪着一双乌黑的眼睛看着门外。

    门外蓝衣少年已经阔步走了进来。

    “你来这儿做什么!”江樱诧异的看着方昕远。

    “我能过来,这不是正称了你的心意吗!”方昕远一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的表情,鄙夷万分的看着江樱。

    “……”江樱张了张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对方昕远怀有什么心意!

    她以为自己这些日子以来,表现的已经够明显的了,怎么这少年还是一副走不出来的样子呢?

    “今日你拒了韩家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分明就是还对我贼心未死!”

    江樱的嘴巴越张越大。

    先是宋春风,现在又是方昕远!

    自恋的人这么多,真的好吗……

    “但你也别开心的太早——”方昕远冷哼了一声,下巴扬起的弧度端的是一个傲娇,一双好看的细长桃花眼斜睨着江樱。

    江樱嘴角一抽。

    请问他从什么地方看出来她在开心了?!

    “我之所以过来,是来警告你,日后莫要再对我纠缠不休!”方昕远说着话,忽然就摸出了剪刀来,一双桃花眼里满都是愤慨地说道:“否则的话——”

    “你,你先把剪刀放下,有话好好说!”江樱被吓得一个激灵,惊恐万分的看着方昕远。

    看来方昕远不是吃错药,而是根本就没吃药!

    一直在一旁看着的晋起,见方昕远拿出了剪刀来指着江樱,目色立即就是一寒,可下一刻,忽然就见那把剪刀转换了方向——

    “你要再纠缠我,我就死给你看!”方昕远将剪刀抵在自己的喉咙处,白净俊朗的脸上,赫然写着四个字:宁死不屈。

    霎时间,四周不能再静。

    晋起望着试图自裁的少年,只觉得世界观被再一次颠覆。

    为什么她认识的人,就没一个正常的?

    阿福也没料到自家少爷会有此动作,震惊了片刻之后,连忙上了前去,哭喊着道:“少爷您可不要冲动啊!”

    “滚开!”方昕远甩开阿福,眼睛仍旧直直的盯着江樱,威胁道:“你答不答应,你若不答应,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江樱已经彻底石化。

    这究竟是唱的哪儿出啊!

    这种以死相逼的戏码,他一个男人拿来用,真的没问题吗?!

    老天,为什么她会遇见这么奇葩的人,这么荒唐的事……

    “你不答应?”方昕远一副‘我就知道你果然还是想继续纠缠我’的痛心表情,握着剪刀的手眼见就要朝着喉咙处刺去,阿福一把拽住方昕远的衣袖,及时阻止了他,一面红着眼睛看着江樱,祈求道:“江二姑娘,我求求你了!你就答应我家少爷吧!”

    晋起也看向江樱。

    正见她似忽然回神一般,点头如捣蒜,保证道:“我答应你,以后绝对不会再纠缠你了!”

    心里却在哭诉,这都是之前原主干的痴情事儿,跟她实在没关系啊……

    “我不信!”方昕远一脸狐疑的看着江樱。

    江樱简直想要跪了!

    “那你想要我怎么办?”江樱看着方昕远,心里头只有一个想法,只要他别死在自己家里,随便他是自裁还是自/宫,都不干她的事!

    “你发誓!”方昕远要求道:“发誓你日后再也不会纠缠于我——”

    江樱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只想着赶紧送走这个没吃药的少年,半点不见犹豫就起了誓,伸出三根手指朝天,一脸认真且语速极快的道:“我发誓再也不会纠缠你,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这下总行了吧——”

    反正她也从没想过要纠缠他,管它什么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呢。

    方昕远显是没料到江樱会这么痛快,并且连不得好死这种话都说出来了,一时间愣了愣,而后才满意的放下了剪刀。

    阿福递给了江樱一个感激的眼神。

    江樱叹了口气,无奈道:“那方少爷现在可以回去了?”

    方昕远冷哼了一声,转了身就往外走,临走前丢下一句:“你最好记住你起的誓。”

    “我会的……”

    江樱看着马车驶离,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可算是清净了。

    她这遇着的都是什么荒唐的人啊……

    “你纠缠他?”晋起饶有兴致的问道。

    江樱犹遭五雷轰顶。

    方才那种情况,她竟一时间忘了晋起也在一旁看着……

    一种名为无地自容的情绪涌上心头,江樱强忍住要捂脸逃走的冲动。

    让别人瞧见也还算了,她脸皮厚顶得住,可为什么偏偏是晋起!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造化弄人吗!

    江樱驱散心头之上窘迫到了极点的情绪,硬着头皮干笑了两声,答道:“呃……都是之前年少不懂事……”

    晋起默然了片刻。

    竟然是真的。

    “之所以拒为韩家大少爷妾室,也是因为他?”晋起又问。

109:有中意的人了吗

    江樱一听连忙摇头否认。

    这个问题可是关乎甚大!

    “那都是之前的事情了。”江樱讪讪地解释道,“他可能是,还对我……有些误会。”

    这种明明不是自己干的事儿,却没办法不承认的感觉,真的是太糟糕了好吗!

    晋起听罢却只是看了她一眼,而后便起身欲离去。

    纠缠男子到要让人家拿着剪刀上门以死相逼的份儿上的姑娘家,只怕真的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近来略微感受到的那份朦胧的情意,顿时就化作乌有了。

    或许在她眼中,这个程度的示好与亲近,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倒是他,活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因为她这一星半点儿的示好,便要昏了头。

    “晋大哥,你怎么走了……”江樱在背后急忙地道。

    这个称呼,是近日来刚刚改的口,晋起一听,便是下意识的驻了足,却没有回过头。

    结果,就听江樱提醒道:“我们这局棋还没下完呢——”

    晋起暗暗握紧了拳头,薄唇也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线。

    他真的是疯了才会以为她要跟自己解释什么!

    “改日再说。”

    冷冷丢下这四个字,晋起便扬长而去。

    江樱皱着眉坐回到原处,看着棋盘叹了口气。

    通过今日这事,他定是觉着自己过于轻浮了吧?

    可偏生她又无从解释。

    原主曾经很喜欢方昕远,乃是铁铮铮的事实。

    可是,她现在喜欢着晋起,更是铁铮铮的事实。

    想到此处,江樱摇摇头撇去了头脑中的纠结。

    过去的事情早就成了过去,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无法改变,可她现在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江樱,她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所以,她现在该做的应当是,做几道小菜送去隔壁偿还晋起赠野兔的恩情!

    嗯,没错儿!

    江樱暗自点了头,来至卧房之后,意念轻动,人便来到了菜园当中。

    江樱在菜园里边转边看着,来到一垄六月柿前,正要弯身采摘的时候,却见脚下有一团红色的细缰绳。

    江樱好奇的将缰绳拨开,发现缰绳的尾端紧紧系在一株枯掉的野草茎上。

    显然这并非她系上去的。

    想来,该是当年祖奶奶系在这里的?

    看着被风化的细缰绳和枯掉的茎叶,江樱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来。

    她前世喜欢四处游走寻找美食,曾有一次来到东北的时候,跟着挖人参的队伍进过山涨见识,当时就见有人在发现人参的时候系上红绳,说是这样做的话,一来是为了做标记,二来是可以使人参不会溜走。

    据说野生的人参是会移动的,虽然不像传说中那么神奇,但是会因为外界环境比较恶劣的缘故,躲在地下休眠。

    这一点她半信半疑,过后也没有怎么去在意。

    可当下见了这副景象,不自觉的就跟挖人参想到一块儿去了。

    抱着好奇的心理,江樱寻了竹签过来,在发现红绳外六七寸的范围外小心的开挖了起来。

    挖了不到一会儿,竟是真的瞧见了伸长在地下的参须!

    江樱惊喜不已,看来当年是祖奶奶发现了这株人参,却没来得及开挖,只是做了记号。

    如此想来,这株人参少说也有几百年了,药用价值想来不低。

    可再接着往后挖,江樱便发现,她的推测……应当是错误的。

    因为这株人参的体积,好像要比她见过的百年人参要大的太多。

    而且,好像是……两株人参连在一起的雌雄参!

    江樱这才意识到手下人参的稀贵,动作不由地越发小心了起来。

    由于这株人参极大,参须盘错交杂,江樱又不是多么专业的挖参人,以至于将人参完全挖出来,从空间出来以后,外面的天色竟然都已经接近昏暗了。

    江樱吐了口气,捶了捶酸痛的后腰。

    “樱姐儿——”外面恰巧传来庄氏的声音。

    江樱暗自庆幸还好出来的及时,若不然待会儿庄氏找不着自己,就不好解释了。

    江樱应了一声,一面拿着挖出来的人参走了出去。

    “今天生意不错,净赚了二百多文呢!”庄氏一进门,便高兴的说道。

    “是吗。”江樱笑着迎了上去,一面递着手中挖出来的人参到庄氏跟前,兴冲冲地说道:“奶娘你瞧,这是我挖到的,看样子应该不错——”

    虽然她不太懂行,但这种雌雄连体的人参,看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

    而且长在各种各样条件都没得挑剔的空间菜园里,这就把其它参赢在起点了啊!

    庄氏惊异的“呀”了一声,而后忙将手中的东西放下,从江樱手中接过沉甸甸的大人参,啧啧个不停,一面又问道:“这是在哪儿挖到的?”

    江樱想了想,撒谎道:“后山。”

    庄氏自然是没有怀疑的,小心翼翼的观摩着人参须。

    江樱见她一副很内行的模样,便问道:“奶娘,依照你看这参得有多少年了?”

    “这么大,少说……也有几十年了吧!”庄氏一脸肯定的说道。

    江樱呆了呆,然后咽下了一口血。

    好吧,她觉着自己不懂,可没想到庄氏还不如自己懂。

    谁家的参几十年能长成人形啊!

    “我也不大懂,反正知道这人参是个好东西。”庄氏想了想,跟江樱说道:“所以这人参咱们自己留着吧,别拿去卖,万一什么时候用得着呢。”

    江樱赞同的点了头。

    这么好的东西,关键时候可以救命使,她们现在又不缺钱用,倒不如自己留着。

    说到不缺钱这里,江樱便想到了找店铺的事情。

    这些日子下来,她的胳膊也好的差不多了,是时候该着手准备了。

    是以,江樱便同庄氏说道:“奶娘,咱们明日去肃州城瞧瞧吧?”

    这件事情庄氏先前也一直在琢磨着,此刻听江樱开了口,自是没有异议,即刻点头答应了。

    敲定了此事过后,江樱便和庄氏进了厨房,打算做晚饭。

    “今日这事,你别放在心上,咱们清清白白的可不怕外人编排。”来了厨房里,庄氏一面往锅里兑着水,一面对江樱说道。

    这是怕孩子心里头难受。

    “是呢。”手握着那把玄铁菜刀正切着菜的江樱点头说道,“奶娘放心,我并未放在心上。”

    她虽是疑惑原因,但也并不会像其它的小娘子那样觉得羞愤难当。

    她又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那就好。”庄氏松一口气,才又道:“说起来今天这事儿,还得谢谢晋起那孩子。当时那种情况,那么多人都在一旁瞧着,却没一个敢站出来说句公道话的……这世道就是这样,有些人平时看着和气热心,可一到真正用得着他们的时候,却躲得比谁都远。这孩子看似有些孤僻,但却有一副实打实的热心肠,三番两次的帮了咱们,实在是难得——”

    江樱听了眯眼一笑,“是该好好谢谢。”

    而且照奶娘这么说的话,这么多次的帮忙积攒在一起,还真不是一两天就能还清的。

    甚至,也不是时不时的送去些吃食可以还的清的。

    一般这种情况下,以身相许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喂,她在想什么!

    江樱猛然回神过来,不由地为自己的厚颜无耻感到惆怅。

    依这种情况来看,比之梁文青,她除了没有将心思昭告天下之外,其它的地方那完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江樱这边暗自想着自己的心思,那边庄氏似察觉到了什么,开口问道:“樱姐儿最近可是有什么心事吗?”

    江樱听了一愣,也没有刻意去否认隐瞒,轻轻点了头。

    “今日韩家这事,虽然奶娘也是不乐意你去做妾的,但你的态度,奶娘瞧着……好似有些不同寻常啊。”庄氏说到这里笑了笑,又问道:“樱姐儿是不是已经有中意的人了?”

    江樱手下切菜的动作猛然一顿,这回是真的傻眼了!

    真没看出来平时大大咧咧的奶娘,观察力竟是这么敏锐。

    还是说,她表现的太过明显了?

    庄氏看了一眼江樱的表情,便知道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她虽然性子大大咧咧的,但在感情这方面,也算是个过来人,近日来江樱的小反常,她可都是看在眼底的,只是不太确定,又怕孩子还不太懂,便没有贸然询问,反倒引起反作用。

    可今日江樱对待这件事情的态度,让她肯定了许多。

    那种一点也没得商量的眼神,分明是有着其它的情绪在的。

    今日庄氏思前想后,最后还是决定问一问江樱,虽然她的感情经历不算成功,但也好过让孩子懵懵懂懂的做错事、走弯路。

    这孩子对待感情之事,一直都是一根筋,且极容易钻牛角尖。

    这一点,从她之前喜欢方家大郎,且为其轻生这方面就可见一斑。

    而且,不得不说的是,这孩子的眼光,她实在是不放心啊……

    这一点,也可以从她之前喜欢方家大郎一事上看的出来。

    所以这回她得早做预防才行。

    庄氏心道,若是对方真的是第二个方家大郎的话,那就不能怪她心狠了……庄氏‘阴沉’的想道。

110:厚脸皮到底

    江樱没瞧见庄氏时而忧虑时而果决的幻变表情,点头道了声:“奶娘,我是有中意的人了……”

    这句话说出来,虽是有些犹豫,但却丝毫未见扭捏之色。

    喜欢就是喜欢了。

    她未嫁,晋起未娶,她想她可以这样光明正大的喜欢着他吧。

    庄氏虽然不是她的亲生母亲,但对于她来说,跟亲生的也没太大区分,她虽然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代姑娘,但也不是离经叛道之人,眼下既是认清了自己的心思,庄氏又有所察觉,便不打算瞒着她。

    “哎……”庄氏笑叹了一口气,口气复杂地问道:“可是……春风吗?”

    倘若作为一个长辈来说,她是挺喜欢春风这孩子的,热心又和气。

    但若是要将其配给樱姐儿的话,她却觉得有些不妥。

    这倒不是说她对宋春风有成见,只是一码归一码,站在不同的立场上,自然不能一概而论。

    嫁人是要过日子的,而春风这游手好闲的性子,经常不归家,且一回来十有八九还是鼻青脸肿的……光是想想那副场景,庄氏就忍不住直摇头。

    江樱在听到庄氏的推测之时,已是目瞪口呆。

    原以为是自己表现的太明显,现在却觉着,能让庄氏无解到宋春风的身上,这就是她表现的太隐晦而带来的罪过了!

    江樱一边惊异于庄氏可怕的推理能力,一边暗自庆幸,好在梁文青不在这儿,若是庄氏这句话被梁文青听了去,只怕她就是跳进黄河……梁文青也要将她捞出来千刀万剐的。

    想到这个可能,江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这副模样,在庄氏眼中,就很有些心虚的意味了。

    庄氏心底咯噔一声,一脸紧张的印证道:“真的是春风?”

    “奶娘你想哪儿去了……”江樱哭笑不得的解释道:“我对待春风,跟对待春月是一样的感情。”

    庄氏重重的舒展了一口气。

    江樱望着庄氏那写满了‘劫后余生’四个大字的一张脸,不禁为宋春风叹了口气。

    这孩子在长辈这儿的印象,究竟是得有多差劲啊……

    “那是谁呢……”庄氏疑惑的皱眉。

    “是——”

    “你先别说,让我好好猜猜!”庄氏蓦然打断江樱要说出口的话,一脸的兴致勃勃。

    江樱:“……”

    庄氏这究竟是真的想知道自己中意的人是谁,还是只是想玩一玩推理游戏啊!

    看着童心未泯的奶娘,江樱深感无力。

    接下来,庄氏可以说是把江樱见过的,所有的不务正业、年纪相仿的男子都猜了个遍。

    江樱越往后,头摇的越是沉重。

    怎么奶娘就认定了她非得喜欢一个不务正业的男子才算正常……

    “难道是方大?”在受到江樱一次又一次的否认之后,庄氏并不气馁,再接再厉的猜测着道,“或者是方二?”

    江樱已经连头都懒得摇了。

    这跟人方大方二有什么关系啊!

    “奶娘你别猜了,是……”江樱本欲就这么说出来,可话到嘴边,却不由自主的停顿了一下,片刻之后,才道:“是晋起。”

    这样说出心里所想之人的名字的感觉,十分奇妙。

    “什么!”庄氏赫然瞪大了眼睛。

    “你说,是……是——”庄氏不可置信的拿手指指着隔壁的方向。

    江樱点头。

    怎么她看上晋起,就这么不可思议吗?

    想来也是,不说别的,单说性子,二人便是天差地别的。

    倘若在此之前,有人跟她说,日后她会喜欢上一个性格孤僻,且时常会精神分裂,以打猎为生的少年,她定也是不敢相信的。

    可感情这回事儿,就是这么怪。

    “你可别骗奶娘!”庄氏放下手中的水舀子,三两步的走到江樱身旁,“当真是晋起那孩子?”

    说到后半句的时候,庄氏放低了声音,生怕传入隔壁晋起的耳中。

    江樱抿嘴笑了,一副默认的样子。

    庄氏紧绷的脸即刻就松弛了下来,一把抓起江樱的手,激动地道:“我的姐儿啊,这回你可算是长了眼了!”

    江樱为庄氏的态度而错愕了好大会儿。

    可转念一想,之前原主心系的方昕远……便很好理解庄氏的心态了。

    这么说,奶娘也觉着晋起很好吗?

    这种男朋友被家长认可的欣喜感是怎么回事啊……

    革/命能不能成功,还是未知。

    “这孩子不错,虽然无父无母,但贵在自力更生,沉稳知事。且奶娘看人还算是准的,依照我看,晋起定是个靠谱的,可以托付的。”庄氏细细的分析罢,又紧接着说道,“之前奶娘就跟你说过,只要你不受委屈,奶娘就没意见,富贵与否无关紧要,能吃饱穿暖、夫妻和睦才是最重要的……”

    江樱开始听着还觉得自己的眼光真的不错,可越往后听越觉得压力山大,因为庄氏这完全是要将她嫁出去的节奏啊……

    可她,根本没把握能把晋起搞到手。

    是以,江樱忍不住叹了口气,打断了已经将话题转到了该如何做一位好妻子这上头的庄氏,“奶娘,你想的太远了些,现如今我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庄氏浑不在意的说道:“俗话说的好,女追男隔层纱,而且他东西都吃了,还想赖账不成?”

    江樱哑然的看着庄氏。

    奶娘,方才还说要报答人家的恩情呢?

    怎么一眨眼,人家不过是吃了既回东西,就要赖上了?

    “奶娘相信你的。”庄氏忽然又补了一句,“想当年我看上了梁平,不过是四五日的时间,便叫他也看上我了。”

    江樱震惊的不可言状。

    原来当年还是奶娘主动追求的梁镇长!

    而且……四五日?

    在这种高效率面前,江樱瞬间觉得自己弱爆了。

    “不过啊……这事也急不来的,你且耐心着些,也好再多了解了解对方。”庄氏一副宽慰失败者的口气,让江樱更为沮丧。

    庄氏眼瞧着蔫了吧唧的小姑娘,心道坏了,这是自尊心受创了,连忙又道:“不同的人自然不能一概而论,你也不瞧瞧梁平那样儿,一瞅就是好糊弄的,没什么脑子——但晋起这孩子不同啊,看着就让人觉着沉稳内敛,是个有心思的,所以……这原因不在你,只能说这孩子定性比常人好。”

    江樱抬起头来看着庄氏。

    为了安慰她,这样抹黑梁镇长,真的没问题吗?

    但的确也觉得心里好受多了……

    见江樱不那么丧气了,庄氏便逐渐敛去了脸上的笑意,用一种极认真的口气,同江樱说道:“倘若你是真的认定就是他了,那奶娘有一些话必须得告诉你。”

    江樱鲜少见庄氏拿这么认真而慎重的表情说话,便一副仔细聆听的模样。

    “咱们活着的这个世道上,大多数人都觉着女子若是过于主动,乃是不矜持的表现,可日后的日子,欢喜也好,委屈也罢,都是你自个儿的事,旁人是分担不了的。所以只要对方可以托付,奶娘便不反对你主动去追求。但有一点,主动归主动,也要时刻谨记着自己女儿家的身份,万不能越过了那条线。更不能因为没有结果,就把自己逼进死胡同里。你须得知道,人生不如意之处十之八/九,以后的路还长着,目光要放得长远些——万不能再像之前那般痴傻。”庄氏谆谆教导着。

    江樱听罢这番话,略微一思量,便被感动的不像话。

    一面鼓励她勇敢追求自己想要的,一面又提醒着她不要越线,更时刻担心她钻牛角尖自伤。

    她的灵魂总归是个现代人,虽不至于被这里的封建礼教束缚的喘不过气来,但也不是全无顾虑的,而庄氏的这种态度,让江樱觉得自己幸运非常。

    “奶娘,谢谢你……”江樱反握住庄氏的手,把头埋进了她温暖的怀里。

    庄氏心底一阵熨帖,脸上的表情也越发慈爱温柔。

    “还有一点就是,一件事要做到底,万不能半途而废了。倘若你从起初便要做一个矜持涵养的女子,那最好一直得体下去,若不然,那唾沫星子有你受的。当初我那位知书达理的姐姐,可不就是被别人的闲言碎语给活活逼死的。”说到这里,庄氏的口气冷了几分。

    这个世道的世人就是这样,一旦习惯了你温柔娴淑、墨守成规的一面,但凡你日后有一丝毫的离经叛道,那都是罪不可赦的。

    “奶娘,我懂你的意思了。”江樱抬起头来,一脸认真地说道:“所以反之,既然从一开始就选择了厚脸皮,那便要一厚到底。”

    “呃……”庄氏对厚脸皮这个词显然提不起太多的好感来,但思考了好大会儿,也没想到更贴切的词语,只得点了头说道:“大致就是这么个意思。”

    罢了又接着说道:“说难听些,既然一开始众人就觉着你行事离经叛道,那不如就一直遂着自己的心意活下去,总好过半途而废,到头来既没了矜持的好名声,也没能求得一个想要的结果,才是最令人悔恨的。”

111:韩呈机回府

    江樱听出了庄氏这是在有感而发。

    想来奶娘当年便是在厚脸皮这条道路上‘半途而废’了罢?

    这个道理乍然一听,似乎有些左,但细细的想来,却也是一种人生智慧。

    人生在世,本就受到诸多拘束,为何不及时行乐,在能随心的情况下,随着自己的心走?

    这本就是江樱的处世作风,此刻能得到庄氏的认同,自是越发确定了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你现在年纪还小,日后慢慢会懂的。”庄氏不认为江樱一次能把这些话给理解透,毕竟之前是那样孤僻极端的性子,虽说经历了一场生死之后,性格开朗了许多,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等她彻底领悟透,还需要些磨练。

    殊不知,她眼前的这个江樱,早就不是之前那个了。

    见庄氏这样认为,江樱也没有过多解释,但经过庄氏这番开导,她觉得以后的路越发明朗美好起来。

    她很庆幸,来到这个陌生的时空里,有庄氏一直在身边陪伴着她,理解着她,并且引导着她。

    这一夜,江樱做了个美梦,次日醒来的时候,嘴角还是弯弯的,只是却记不大清梦里的情形了。

    起身洗漱后,庄氏在厨房里忙活早饭,江樱则是在院子里洒扫。

    “阿樱——”

    刚将院子打扫干净,欲放下扫帚的江樱,忽然听到了宋春月的声音。

    扭头看去,果见是一身翠衫的宋春月走了过来。

    “怎么了吗?”江樱放下扫帚迎了上去。

    “不是昨天答应你到了韩府打听打听是怎么回事儿么。”宋春月解释道,“昨天有事儿绊住了脚,回来的时候太晚了,就没来吵你。”

    想到昨日她们厨房晚上集体留工,就因为那位表小姐中午睡过了头,晚上却跟大夫人笑闹着要吃这个吃那个的,宋春月便觉得有些窝火。

    同样的士族家的小姐,怎从没见过韩府里的小姐如此大的做派?

    士族小姐,多是讲求娴静低调,哪儿有这样成日张扬着到处乱跑的。

    江樱不知道有这么一档子事儿,只问道:“那你可有打听到什么了吗?”

    “嗯。”宋春月点头说道:“府里的人虽然明着没人敢说,可昨天的事闹得那样大,大家暗下都在议论呢……我听一个洗菜的娘子说,她相公是在老爷那边伺候的,据说前日里老爷请来了一位老道士,那老道士走后,大夫人便请了媒婆进府——”

    江樱听得入神,皱眉思考着。

    照这么说,真是如她猜测的那般,此事跟韩呈机并无干系。

    但是江樱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竟然会是大夫人的意思。

    之前大夫人不是还使手段想从大少爷身边除掉她吗?

    怎么忽然又要抬她进府了?

    江樱自然没办法欺骗自己,大夫人也是个潜在的精神分裂症患者。

    所以,可能是跟那个老道士有关?

    “我想着该是跟老爷请来的道士有些关系。”宋春月跟江樱的想法一样,继而又接着说道:“我还听说,老爷的身子越来越差了,都快要下不得牀了……”

    江樱听了眨眨眼。

    要是这么说的话,她倒想到了一种可能来……

    二人对视了片刻之后,不约而同地吐出了两个字来:“冲喜——”

    “我和我娘就是这么想的。”宋春月皱眉说道,“可他们这也太欺负人了,你这边儿根本还没同意呢,竟就抬花轿过来了!”

    江樱还没从“被冲喜”的疑惑中醒过神来。

    冲喜这种行为在这个封建的年代无可厚非,可关键是,为什么挑了她来冲喜?

    打死她也不能相信是因为大夫人喜欢她。

    “我也想不通为什么要找你。”宋春月一眼就看出江樱在想什么,只是这个问题,她也很疑惑。

    送走了宋春月之后,江樱坐在院中的木墩上出神。

    既然现在知道了是大夫人的意思,那么她公然拒绝,会不会再次引起大夫人对她的不满?

    韩府里,比起那个怒形于色的二夫人乔氏,她更畏惧面上看着端庄大气不苟言笑的大夫人。

    这样的人,让没有宅斗经验和天分她觉得半点也看不透。

    江樱忽觉欲哭无泪。

    她这是招谁惹谁了啊,不过是想找个活计,进了韩府抱着好好做菜的心思,却无缘无故的成了大少爷眼里的替代品,迷迷糊糊的做了那么久的替代品还且罢了,竟然又遭到了大夫人的敌视,惹不起她躲得起,她走还不行吗?

    她都出府了,冲喜这种事情怎么也找上她了!

    江樱在心里怒吼了一声,暗自决定,如果大夫人真的不依不饶,那她也决不会坐以待毙。

    要知道,兔子被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只是,跟韩家对抗……似乎有些不自量力?

    她得好好想一想,该采用什么计策比较有胜算……

    江樱苦恼无比的回了屋里。

    却不知,她这忧心而又愤慨无比的一番思路,委实是想的太多了。

    曲氏的确恼火于江樱不识抬举,让她在韩旭跟前落了个不会办事,但由于韩旭十分坚信天福星之说,一时半刻,她还当真不敢拿江樱怎么样。

    由于韩旭态度坚决,曲氏只得另想他法。

    可她这边办法还没想出来的时候,韩呈机回府了。

    一听到下人通报,曲氏便觉得头疼不已。

    一侧坐着吃茶的曲向桃却是两眼放光,即刻从榻上起了身,道:“姑母,大表哥回来了,咱们去瞧瞧吧!”

    曲氏揉了揉涨痛的眉心,越来越觉得这个外甥女太没有士族女儿家的矜持。

    她将人接过来,的确是抱着那种心思的,可她实在是没想到,自己的兄弟竟是将女儿养成了这幅模样。

    再任由她这样下去,说不准连这张跟那人相似的脸所带来的优势,都要给消磨光了。

    “你且坐下,大少爷回来必定要回院休整一番,你现在过去成何体统?”曲氏抬眼扫了一眼曲向桃,口气隐含着严厉。

    曲向桃还没见过姑母待她如此严厉,愣了愣神之后,忙红着脸应了是,老老实实的坐回了原处。

    她算不上太聪明,做事时而骄纵任性,但却是很懂得看眼色的。

    她很清楚,如果她真的想要嫁给大表哥的话,在此之前,最需要讨好的人便是面前的这位姑母。

    是以,曲向桃收起心中的不满,一脸乖巧的坐在一旁,没再多说什么。

    曲氏拿眼尾扫了曲向桃一眼,对她这种反应还算满意。

    然而不多时,便有丫鬟来禀,说大少爷来了正芝院。

    曲氏眼皮子一跳,却又听丫鬟接着道:“大少爷直接去了老爷那里,现在正和老爷说话呢。”

    曲氏听到这儿,笑了笑点头说道:“大少爷离家已有半月之久,是该让他们父子好好叙叙话,我便暂时不去打搅了。”

    心里却是在道,只要不找她的事儿,她才不管韩呈机跟韩旭怎么说、说出个什么结果来呢。

    到时候她只管按照父子俩‘商量’出来的结果照办就是,省得得罪谁。

    她从来不是个畏首畏尾的人,但现在韩旭这种随时都要撒手的情况,她实在不得不谨慎一些。

    另一边,刚回了韩府的韩呈机,已来到了韩旭的卧房中。

    “父亲感觉可还好?”韩呈机望着躺在牀上的韩旭,声音不温不冷。

    “尚可。”脸色灰败的韩旭强撑着被丫鬟扶坐起身,靠在迎枕之上,遂拿目光看向刚从秉州回来的儿子。

    自己养的儿子自己清楚,自从他的生母去后,这个唯一的儿子就跟他疏远了起来,虽是会做好他给的每一个考验,虽然会同他长谈局势及部署,但那种骨子里透着的疏离,分明是早已没再将他当成父亲看待。

    所以,这风尘仆仆的赶回来,第一时间就过来看自己,与其说担心父亲命将不保,倒不如说是担心韩家家主在临死之前,没能交待好后事罢?

    自顾自的想了一大圈,韩旭自嘲一笑。

    这几日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难得清醒的时候,便会想个不停。

    之前不会在意的一些事情,竟也格外敏感了。

    难道当真是……人之将死的缘故吗?

    但让他现在死,他真的不甘心。

    “听说父亲要给我纳妾?”韩呈机道明来意,“不知为何?”

    “哪里有那么多为何,你早已到了纳妾娶妻的年纪了。之前身体差且算了,如今身子一日日的好起来,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吗。”韩旭因为病痛的折磨,声音听起来格外的沙哑。

    “可之前并没听父亲提起,父亲正值大病,应当好好静心养病才是,怎却忽然为我操起了这份心?”韩呈机同韩旭对视着,眼中一派平静。

    但这话中口气,似乎透着一股嘲讽。

    韩旭尽量让自己忽略掉这口气中隐含的讽刺意味,挥手屏退了房中伺候的下人。

    站在韩呈机轮椅后面的阿禄,也跟着退了出去。

    很快,房间里便只剩下了父子二人。

    “你既然如此追问,为父便也不瞒你了,横竖也不算什么大事。”韩旭开口说道。

112:闹脾气的白宵

    韩旭便将志云观主当日对他说的那番话告诉了韩呈机。

    韩呈机的脸色从始至终也没发生一丝变化。

    待韩旭将话全部说完,他方缓声说道:“原来父亲是因此才想要替我纳妾。”

    “你也到了年纪了……”韩旭叹了口气,“只是不知为何,她竟是不愿意,想来定是你母亲找的媒婆不可靠。”

    “未必如此。”韩呈机淡淡地看了韩旭一眼,便将目光收回。

    韩旭拿疑惑的眼光看着他。

    “之前她为白宵所伤,想是不会愿再进韩府的。”韩呈机说罢便未给韩旭开口再问的机会,只径直从怀中取出了一道烫金描着朱色符文的平安符来,并道:“父亲的病若真要借助所谓的神灵福气相助方能痊愈,恰好我在祥云寺中求得了一道定真大师开过光的平安符,想必应当比冲喜有用的多——”

    “定真大师?”韩旭眼睛一亮,遂从韩呈机手中将平安符接过。

    定真大师是当今有名的得道高僧,已有百岁高龄,四处云游修行,终年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是以长久以来,韩旭也未能有缘得见。

    “你是如何见到定真大师的?”韩旭望着手中的平安符,如获至宝。

    据说被当真大师开过光的平安符,不仅能保佑平安,更能祛病消灾,十分灵验。

    “偶然罢了。”韩呈机对具体的细节未有多述,只又说道:“我启程回来当日,定真大师已经仙去。”

    韩旭听罢怔了怔,而后颔首叹道:“定真大师修行百年,定是功德圆满飞升而去了。”

    如此一想,这道平安符就更是显得弥足珍贵了。

    “父亲便安心养病,纳妾之事,暂时不必操心了。至于那个天福星一说,八成是子虚乌有。”韩呈机道。

    韩旭听明白了。

    他的儿子刻意强调了此事,想是真的不满意此事。

    “嗯。”他点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这道定真大师开过光的灵符,想来要比那个不确定是不是天福星转世的小丫头,要有用的多。

    横竖是个庶人,既然儿子不喜欢,他也不想添那个没必要的堵。

    只是,娶妻一事,抽空得跟他好好说说了。

    “有什么话改日再说吧,你刚回府就来了这里,快回去歇一歇吧。”韩旭对韩呈机说道。

    韩呈机唤来了阿禄,主仆二人离开了正芝院而去。

    “少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啊?”待出了正芝院,阿禄便迫不及待的问道。

    为什么老爷忽然动了要将阿樱纳进府的心思?

    “已经没事了。”韩呈机没有过多解释,只道出了结果。

    那个天福星的说法,不管是真是假,宣扬出去对她都不会有什么好处。所以方才,他才会对韩旭那样说。

    阿禄听到这里,自然知道不该再多问下去。

    但心里却是安静不下来。

    经此一事,阿樱对少爷的成见,会不会更深了呢?

    毕竟她不知道内情,说不准真以为是少爷的意思。

    从她拒绝这门亲事上来看,想必是真的不愿意进韩府为妾的。

    阿禄有些踌躇着要不要去跟江樱解释一二,但看着韩呈机一副淡然无比的神色,便只得压下了这个想法。

    算了,既然少爷都不在意,那他也没必要多管闲事吧?

    阿禄无声的叹了一口气,推着韩呈机回了问梨苑。

    青央等四个大丫鬟为首带着问梨苑的一干下人们,早早的等候在了大门前,迎接出远门的主子回来。

    见韩呈机过来,一行人齐齐的行了礼。

    韩呈机一边被阿禄推着往院内而去,一边朝一旁跟着的青央问道:“白宵最近可有好好吃东西?”

    以往他出门多是会带着白宵的,但此次是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怕带上白宵会耽搁行程,再者就是自打江樱走后,白宵一直在跟他怄气,别说带着出去了,就是回回见到他,都爱答不理的。

    真是给人一种‘翅膀硬了’的惆怅感。

    听韩呈机问起这个,青央脸上的笑便减了许多,道:“这几日起倒是习惯了,会吃上一些……”

    但也少的可怜。

    什么菜肉都做过了,就是一副提不起兴趣的样子。

    江樱临走之前将它喜欢吃的菜式的方子都留给了厨房,但相同的菜做出来,仍旧讨不了白宵大人的欢心。

    半月下来,脾气也是越发的臭。

    虽然算是记住了江樱临走前的话,没怎么随意伤人,但却也是不让人接近的。

    活脱脱一副跟谁都有仇的样子。

    韩呈机听了青央的话不禁皱眉,直接去了云霄院。

    云霄院紧锁着的大门被打开,只院外守着两名家丁。

    如今已近十一月,院中原本绿油油的草坪,已变成了半青不黄的颜色,稍高些的枯黄草叶随着微风左右摆动,四处安静备至,整座院子显得萧条至极。

    因为近来白宵越发讨厌别人靠近它的缘故,除了送食之外,几乎没有下人敢来院中。

    韩呈机唤了一声白宵的名字。

    却好一会儿也没见到白宵的影子。

    “白宵——”韩呈机的口气有些发沉。

    这畜生竟还在同他闹脾气。

    青央和青舒无奈非常。

    这种状况,她们已经是屡见不鲜了。

    回回来送食,少不得要在洞口喊上百十来遍,运气好的话还能喊得出来,运气不好的话根本不搭理你。运气再差些的话,就得是冲出来把食盆打翻在地。

    看着空荡荡的草地,阿禄有些冒汗了。

    半月没见,这货胆子肥了这么多!

    虽说白宵之前也是个‘恃宠而骄’的主儿,但却极少敢违背少爷的命令,纵然再不高兴,也绝不敢不将少爷放在眼中。

    就在阿禄欲出声之际,忽见枯黄的芭蕉树丛后,缓缓走出来了一道灰白相间的影子。

    阿禄哑口无言的看着缓步走来,蔫头蔫脑的白宵。

    这要换做之前,少爷出门这么久,白宵定是要飞快的扑过来的。

    再看看现在……

    阿禄觉得真是物是虎非事事休,无语泪先流。

    可随着逐渐走近的白宵,阿禄感慨的心思忽然就收起来了。

    因为他这才瞧见,短短半月的时间,原本壮的跟头牛、肥的跟头猪一样的白宵,现在已经要瘦的皮包骨头了!

    这是被自己活活饿成这副模样的!

    有福不知道享,偏偏要这么折腾自个儿,这得是傻成什么样儿了啊……

    阿禄的心情复杂极了。

    再看那双原本透明晶亮的蓝眼睛,此刻也是一片浑浊,端看这无精打采的眼神,耷拉着的眼皮还有那黏在眼角下的两大坨黑乎乎的眼屎,哪里还有半分昔日意气风发的美男虎的风姿?

    白宵来到韩呈机身边,低低的呜咽了一声,声音虚弱的很,很像是祈求的模样。

    阿禄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

    这是想让阿樱回来的意思吧?

    如此想来,就是当年温梨去世的时候,白宵也没有到这种地步。

    对阿樱的感情,竟然已经比对温梨还要深厚了吗。

    想起白宵初见江樱的时候,就是格外的友好,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阿禄不得不在心里叹上一句:缘分这种事情,谁又说得清楚呢,哎……

    韩呈机看着将脑袋伏在自己膝头的白宵,心中的苛责便消散了大半。

    韩呈机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在白宵的脖子处轻抚着。

    纵然他表面看起来再如何孤冷,但对于养了这么多年,一直陪伴在侧的白宵,还是十分有感情的。

    “少爷,不如让阿樱过来看看白宵吧……”青舒在一旁低声建议道。

    阿樱应当也挺想白宵的。

    她也挺想阿樱的……

    这丫头,原本说开饭馆儿,至今却也没个消息。

    原本还想着能来韩府看看她们,结果又出了纳妾这场乌龙。

    这下一闹,再想要她主动过来,只怕是难如登天了。

    青央听了她的话,在一旁不着痕迹的捅了捅青舒,一脸的不悦。

    青舒急忙抿紧了嘴巴,知道是自己多言了。

    阿禄原本想赞同她的话,但见韩呈机看不出来喜怒的脸色,当即便将话咽了下去。

    “今晚好好吃东西,改日带你去见她。”好半晌,韩呈机对白宵这样说道。

    白宵似的听懂了一半,眼睛倏然亮起,脸上就平添了几分生机来。

    今日早食用罢,江樱和庄氏便跟着来上工的李氏和宋春月一道儿前往肃州城,准备租赁店面的事情。

    宋春风赶着车,江樱庄氏等人则是坐在车厢里说着话。

    有庄氏在,少不得要跟李氏大谈一番邻里八卦。

    江樱和宋春月对此提不起兴趣来,只得大眼瞪着小眼发呆。

    可忽然李氏的一句话传入耳中,让宋春月顿时间就飞红了双颊。

    “前日里跟媒婆说好了,今日下午要跟那梧桐镇的周家二郎见上一面,得跟吴管事打个招呼早些回去才行。到时候要是你跟樱樱回去的早,也在一旁帮春月长长眼。”李氏正同庄氏说道。

    原来是到了跟那周二郎见面的日子了。

    “好,好!”庄氏笑着连连应了两声好,又看向宋春月说道:“据说那家郎君当真是不错的,若两个孩子互相瞧上了,也当真是一对顶好的姻缘!春月这孩子瞧着就是有福的,想来差不了——”

    宋春月的脸越发的红了。

113:一巴掌打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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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但心里却是止不住的期待还有忐忑。

    不知道这个周家二郎,是不是那日在城中偶遇的那位周敬平?

    若真的是,那对方可瞧得上自己吗?

    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向来洒脱爽快的宋春月竟是忽然觉得自信不起来了。

    庄氏还在不停的絮叨着,宋春月的脸也是越来越红,头都要抬不起来了。

    江樱见她烧红着脸紧攥着手指,想是不自在的紧了,便未有跟着出声打趣,反而是转移开了庄氏和李氏的话题,说起了择店面的事情来。

    宋春月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也不再似方才那么紧张了,看向江樱的眼神不禁含了些感激。

    虽然江樱平时瞧着一副万事不上心的模样,但总是会在不经意之间,让人觉得分外暖心细致。

    这一点,只怕连她自己都不曾没意识到吧?

    宋春风在永福大街把庄氏和江樱放了下来,又继续赶车将李氏和宋春月送去了韩府。

    此行来看店面,江樱并非是一点准备也没有,之前几次进城,对于附近有哪些好的铺面要租赁出去,心里已有了大概的数儿。

    故今日过来,是也不必瞎胡的跑了,只需按照之前物色好的目标去比较就行了。

    “奶娘,咱们先去前面那家看看吧,据说之前是做客栈生意的,因为经营不善关了门,着急租赁出去呢——”江樱手指着前面一处店铺,对庄氏说道。

    却见庄氏的脚步如同定住了一样,一动也不动。

    “奶娘?”江樱疑惑的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竟然见不远处,身穿宝蓝色直裰的方昕远带着阿福,刚从一座朱红色的小楼中行出——

    二人身后几扇大门皆是半掩着。

    江樱不由好奇这是什么地方,大白天的竟不开门做生意。

    于是便下意识的朝着楼上悬着的匾额看了过去。

    就见雕花锦簇的大红匾额上,赫然是“花柳楼”三个大字。

    这名字实在是很难让人不浮想联翩……

    再一瞧方昕远那睡眼惺忪还不甚清醒的模样,江樱顿时就明白了——合着这货是在青/楼过夜了。

    真是在哪儿也改不了这副放浪的德行。

    “樱姐儿,咱们快去看铺子吧——”庄氏拉着江樱便往前走,生怕她扑上去粘着方昕远不放似得。

    一面又在心里咒骂着,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怎么好端端的,这方家大郎也来了肃州城?

    难道说京都那么大的地儿,还放荡不开他吗!

    却不知,方昕远来肃州已是一月前的事情了,且就在昨日,还在她家里上演了一出以死相逼的苦情戏。

    只是江樱觉得太过荒唐,便没有跟庄氏提起。

    江樱知晓庄氏的心意,再加上她也不想让方昕远瞧见自己,免得他又得说自己在尾随跟踪与他,说不准还要拿一把剪刀出来自裁,便顺从的被庄氏拉着往前走。

    她这么顺从,倒叫庄氏觉得不习惯了。

    樱姐儿追着方家大郎四处跑的画面,好像就在昨天一样。

    于是,庄氏放低了声音、却苦口婆心地劝道:“樱姐儿啊,做人可不能三心二意,你既已经有了喜欢的人,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万不能一瞧见方家大郎,就要对他旧情复燃——”

    江樱强忍着想要发笑的冲动,一脸严肃认真的点了头。

    庄氏见她表情不似作假,这才松了一口气。

    知道这种事情不能多说,又生怕江樱多想,接下来便没有再提方昕远的事情。

    只想着以后最好不要再碰面了。

    二人朝前面要租赁出去的铺子看了看,觉得铺子太大,跟一个酒楼也差不了多少了,只得再去别处瞧瞧。

    一来是她们本也没打算一开始就做这么大,二来则是手上没有足够的银钱。

    如此四五家看下来,竟是没在这永福街上看到一家合适的。

    眼瞧着快要到午时,庄氏便提议找家饭馆吃些东西,待填饱了肚子再继续找。

    江樱最怕饿肚子,闻听自是没有异议。

    二人就近找了一家饭馆,在一处角落里坐下,点了四菜一汤。

    小二捧了壶热茶过来倒满两杯之后,笑着道了句“客官稍等”,便将菜单子送去了后厨。

    此刻将近午时却还未到,故大堂里吃饭的人还不算多,加上江樱和庄氏这一桌在内,统共也才三桌人。

    一桌坐着两名文生打扮的年轻男子正举杯对饮,另一桌则是四五位身着短褐的中年汉子,想必也是刚来,菜还未上,坐在一起正大声说着话。

    “你们也听说了吧?纪老二家的女儿出城上香,八成就是被那起子蛮人给掳去了,至今报了官府还没消息呢!真也是可怜!”

    “可不是吗,近来弄的人心惶惶,都不敢出城了。据说这些蛮人一路从保河过来,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仗着咱们风国内乱,竟是趁虚而入,连韩家也不避讳,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得亏现在在金城呢,要是他们真的没长眼往咱们肃州城里来了,韩刺史又岂能饶得了他们!”

    “要是这帮蛮牛真敢进咱们肃州城为害,老子头一个拿刀跟他们砍!”

    几人到气愤处,险些要拍桌而起。

    江樱听得云里雾里的。

    这胳膊一伤,在家养了些时日,再出来竟是跟不上时代发展的节奏了。

    作恶的蛮人?

    她还未听说过。

    身在肃州,自然要对这些事情上心一些才好。

    “奶娘,他们所说的蛮人是从哪儿来的?”江樱朝庄氏问道。

    不比江樱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庄氏在集市上卖糕点,什么大大小小的消息都瞒不过她的耳朵,故此刻听江樱好奇问起这个,可谓是信手拈来。

    庄氏吃了口茶水,便摆出了一副说来话长的模样,道:“是从西北那边过来的蛮人,说是那边常年内乱,争夺地盘,百姓的日子要比咱们这边还要不安生呢……原本是年年来咱们风国进贡的,可这两年眼瞧着咱们这多是在打仗自顾不暇,却是不肯再俯首称臣了——”

    江樱认真的听着。

    “说来也就是三四个月前的事情,就听说那边有一支颜姓的军队从西北过来,一路上烧杀抢夺作恶多端,据说他们个个生的凶猛非常,还十分擅长骑射……沿边的几个州的藩王,手里有兵的皆是举兵造反直逼京城,城中空守,根本敌不过这帮蛮人,手里没有兵力的更是不必提了,他们这沿路过来老百姓们不知道遭了多少殃及……”

    说到此处,庄氏顿了顿,继而放低了声音说道:“那些姑娘妇人们,更是……事后甚至连个全尸都不留的。”

    还有些更残暴更具体的,只是碍于江樱还年幼,庄氏有些分寸,便没有再说出来。

    可饶是如此,江樱还是听得皱了眉。

    纵然她没有什么忧国忧民的情怀,可亲耳听到了这些话,不免还是觉得这帮趁虚而入的蛮人太过凶残。

    “说是已经到了金城了。”庄氏叹了口气。

    金城,离肃州不过百里。

    “所以近来出城进城都查的极严。”庄氏说到这儿,见江樱脸色不大好看,以为是吓到了,连忙就安慰道:“咱们肃州城一时半刻相信他们是不敢侵犯的,就是真的动起真格儿来,他们那区区几千人,也不是韩家的对手——”

    七八千人皆擅长骑射的精锐军队,在如今这四分五裂的乱世之中,已算的上是一支了不得的军队了,可韩家终究是韩家,福王的事情上就能看的出来,一个藩王在他们眼中,同一只蝼蚁并无太大区分。

    虽然眼下没动手,但也只不过是因为这帮蛮人还没触碰到韩家的底线罢了。

    想到方才那桌人说的谁家的姑娘在城外被掳去了,倘若闹大了的话,想必韩家也断不会袖手旁观的。

    且看这帮蛮人会不会识相一些,绕过肃州去了。

    江樱将这些关于时局的信息记下来,却没有再去深想。

    这种事情她想多了也没用,只需要了解一些就够了。

    在饭馆里用完了午饭之后,江樱和庄氏直奔了东直大街。

    东直大街是肃州城里最繁华的街道,人流也格外的多。

    但同样的,店铺的租金也是格外的高。

    一条街走下来,庄氏和江樱倒是瞧上了一处合适的。

    只是碍于价钱问题,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只说回去考虑考虑。

    出了东直街,二人又来到了锦云街。

    相比于东直街,这边就显得略有些偏僻了。

    但由于锦云街上坐落着一座十分有名的锦云戏楼,外加一间肃州城里最大的几家药行的缘故,倒也不至于太冷清。

    江樱之所以来这儿,是因为上回跟梁文青过来听戏的时候,正巧看到了一家要租赁出去的酒楼。

    但因为租赁的规矩比较‘奇怪’,故一直无人问津。

    这座酒楼是一座三层楼形式的酒楼,但主家只愿将一楼和后院租出去,二楼和三楼却留着,且还不愿意租给为办赌馆和妓/馆等不甚正经的营生人。

    如此便有许多不方便的地方。

    江樱却觉得不错。

    这种形式的出租,在现代倒是常见的。

    江樱一面跟庄氏将这里头的情况说了,一面跟着庄氏来到了酒楼里。

    酒楼的门大敞着,大堂柜台后并没有人守着,堂中却有一男一女两个小童,在一张桌子的长凳上面对面的坐着,拿了红绳在手指上攀着花样儿玩的入神。

    听有人进来,年纪稍大些约莫六七岁的女童忙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眨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问道:“你们是?”

    庄氏虽是个大嗓门大脾气,但见到这样粉嫩嫩的小娃娃,也不禁放软了口气笑道:“我们是瞧见这酒楼外头挂着租赁的字牌,进来瞧瞧。不知主人家可在吗?”

    女童看了庄氏一眼,又看了看庄氏身后正冲她笑的江樱一眼之后,才转头朝着二楼喊道:“娘,有人来看铺子了——”

    片刻就听楼上传来了妇人回应的声音。

    不多时,就有一位穿葡萄紫绣暗纹长褙子,梳着倭堕髻的高瘦妇人自二楼走了下来。

    妇人约是二十六七岁的年纪,一张清瘦的脸不施脂粉,笑起来十分和善温柔,说话的声音也是又柔又慢。

    双方相互打了招呼以后,妇人便让两个孩子去了后院玩耍,自己则是和庄氏江樱坐了下来谈话。

    这一听才知道,原来这妇人是刚丧了夫的新寡,丈夫一走这酒楼也跟着垮了,她一个妇道人家不懂得经商,只能遣散了酒楼里的伙计,又因他们一家人向来住在这酒楼之中,已是住的习惯了,再加上目前手中又无银钱去另谋居身之处,所以只租出一楼与后院。

    如此一说,她不愿将此处租为赌馆青/楼便很好理解了。

    为了自己和两个孩子考虑,自然不能让此处变得乌烟瘴气。

    妇人听了庄氏和江樱的话,得知她们是要自己做生意开饭馆,便显得格外的高兴。

    一来,她这里之前就是做酒楼的,江樱她们要开饭馆儿,倒也算是同行的生意。

    再加之江樱和庄氏都是女子,如此一来相处起来便更是方便,可以说免去了许多麻烦。

    故江樱和庄氏临走之前,妇人接连道了几遍让二人好好考虑考虑,关于价钱方面若不满意,大家还可以再行商榷。

    江樱和庄氏笑着应了。

    妇人将二人送出了酒楼,这才转身回去看一双儿女。

    “两处一比,倒是这边的价格要低许多,只是东直街那里的地段更好一些……”庄氏犯着愁说道,陷入了艰难的选择中。

    做生意的话,若是地段选的好,做成的机率便会高上许多。

    但的确是这家更称心一些。

    江樱点点头,正拿两处各方面的条件做着比较,一边跟着庄氏往前走。

    就在这时,忽听嗒嗒嗒的一阵马蹄声自身后响起,逐渐的朝着二人靠近。

    两匹骏马不紧不慢的朝着此处行来,马上坐着两名衣着寻常的男人,在前面的那位蓄着浓密的胡须,四十岁上下的模样,身材魁梧,长相粗陋,粗糙的大手中攥着缰绳,一边目含新奇的打量着街道两边。

    后面跟着的一位年轻人,则是一身随从的打扮。

    在肃州城中骑马过市之人十分常见,故行人们并没有格外注意这两名衣着普通的人。

    这时,蓄着胡须的中年男人在一个卖纸鸢的摊位前停下,忽然就翻身下了马。

    后面的随从也紧跟着自马背上跳下,恭敬的跟在男人身后。

    “哈哈哈,都说肃州城里的小娘们长得最水灵,果然不假!”那男人不开口则以,一开口便是放荡至极的话语,惹得行人们纷纷侧目。

    随从本想上前规劝两句,但想到自家主人的性子,便只得作罢。

    总之不闹大、不暴露身份便也不算什么大事儿。

    就在这时,那男人竟是一把捞过了离得最近的粉衫女子的腰,不由分说的就往怀里带!

    “来,让大爷我香一口儿!”男人哈哈大笑着。

    女子吓得花容失色惊叫声连连。

    刚巧路过此处的庄氏和江樱被动静吸引了过去,这时就见三五个男子上前欲劝说,但还没来得及靠近,那随从竟是从腰间噌的一声拔出了一把亮晃晃的大刀来,直指众人!

    肃州城的百姓安居乐业民风淳朴,何曾见过这种情况!

    一时间,众人吓得纷纷逃散,哪里还有人敢上前多嘴。

    个别还有些理智在的,慌忙去了衙门。

    男人见状更是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大手在女子身上游走着,饶是那女子奋力挣扎,却也无济于事。

    江樱和庄氏看得白了脸。

    庄氏哪里敢让江樱再瞧这种画面,当即就拉着江樱的手疾步离去。

    江樱虽是对这位飞来横祸的女子有些同情,可却也不是可以为了她人不顾自己安危的白莲花圣母,她自知自己没有这个能力解救,只得跟着庄氏快步离去。

    不管在哪儿,这仍旧是一个靠实力说话的世界啊。

    不远处,站在槐树下的晋起,瞧见江樱离去,略微松了口气。

    他跟着颜巾战一路来此,一直在等着动手的机会,却不料意外遇见了江樱。

    真怕这个没有脑子的女人没眼色的就这么搅和进去……

    然而,世事总是无常的。

    江樱无意做英雄出头救人,竟也难逃被为难的结局——

    就在她即将离开之时,大胡子男人忽然就一把松开了怀中的女子,几个阔步上前,竟是一把揪住了江樱的胳膊!

    江樱左臂才刚拆了石膏没两天,虽是基本痊愈了,但被他这么大力的一拽,险些就要散了架,当即就疼的惊呼出声。

    一回头,就见一张黝黑中带着高原红,还有刀疤的男人脸在朝着自己靠近,一边哈哈的淫笑着道:“爷瞧着这个小娘们儿更水灵,更好看!哈哈哈!”

    见他凑着一张呼着热气的脸要过来,江樱一阵恶寒胃里犯呕,伸手就要去推。

    见她反抗,那大胡子男人却更是来了劲,企图一把将人拽入怀里,却被忽然上前的庄氏一巴掌呼到了脸上。

    “啪!”

    这一巴掌的力气庄氏是用了十成的,响声出奇的大,江樱觉得整条街的人估计都听得到!

    须得知道,庄氏那可以徒手搬起牛槽的神力不是旁人能比的!

    远处手握弓箭,余怒未消的晋起:“……”

    这算是怎么回事?

    饶是那大胡子男人高壮魁梧,却也难逃被庄氏一巴掌打的倒退了七八步远的宿命……被这一巴掌打的眼冒金星、口角吐血,身子几晃,险些没栽倒。

    “主人!”随从一把上前扶住了男人,惊恐无比的看向庄氏。

    谁说风国的女子都是弱风扶柳、弱不禁风的!

    这根本就是骗人的!

    这么凶悍的女子,就是在他们西北也绝对找不到第二个出来!

    “长得这么丑还有脸出来调戏小姑娘!真真是世风日下,禽/兽不如的下流东西!”庄氏破口大骂道,一脸怒容。

    她是个不喜欢管闲事的人,所以刚才才拉着江樱走,不想惹祸上身。但现在那男人碰了她的樱姐儿,就要另当别论了!

    她的樱姐儿谁也不能欺负!

    这一系列的变故就发生在这一瞬间,被庄氏护在身后的江樱简直傻眼了。

    几乎是一瞬间,江樱就明白了。

    她最大的金手指……就是奶娘!

    就在这时,起先被那男人轻薄的小姑娘,竟然飞也似的跑了过来,跟江樱一样躲在了庄氏背后寻求保护。

    看着梨花带雨,肩膀抖个不停的的小娘子,江樱已是膛目结舌——她就说吧……她的奶娘是多么的让人有安全感啊……

    庄氏挡在二人身前,姿态不能再伟岸,目光咄咄的看着被打的大胡子男人。

    晋起时刻注意着这边的动静,等待着动手的最佳时机。

    方才见江樱被欺负,他险些要没忍住放箭了。

    若真如此,便要坏了大事了。

    他要杀颜巾战,却需要一个充足的理由,才能不被怀疑动机。

    首先,得让他是西北蛮人的身份暴/露在人前——

    犹记得前世,颜巾战也是这样不顾汗王嘱咐,执意带了随从来肃州城中寻乐,暴露了蛮人的身份之后,恼羞成怒杀了数十位无辜的百姓。

    但那时韩家家主韩旭已是奄奄一息,韩呈机也早已不在人世,韩家大权落到了二老爷韩荣的手里,韩荣不顾世家颜面,竟被西北汗王收买,主动给西北蛮军让了路,让西北蛮军得以顺利入京——

    若非如此,颜巾战又岂能有机会在连城皇宫做出那桩禽/兽不如的事情来……

    想到此处,晋起的目光冷到了极致。

    前一世,颜巾战后来虽是死在了他属下手中,但事情已经铸成,为时已晚。

    这一世,他定要在一切还没来得及发生之前,亲自手刃了这个禽/兽。

    颜巾战堪堪才从这一巴掌的余威里回过神来,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登时就反驳道:“你他娘的……你他娘的说谁丑!”

    从小到大还没人说过他丑!

    严格来说,是没人敢说过他丑!

    随从惊恐的看向男人——他的主人这是被打疯了吗!

    主人!现在丑不丑好像不是重点?

    要知道您方才被她扇了一巴掌!

    这才是真正的奇耻大辱啊!

114:以身挡险

    “你当我说谁呢?说的就是你!许你长得这么丑还出门,还不许我说了?一个外地来的地痞,拿着把破刀就真以为自己了不得了?在我们肃州城里也敢公然闹事,竟也不撒泡尿照照,掂量掂量自己几分几两!”庄氏听出男人不甚清晰的外地口音,下了判断,末了又指着对方要求道:“现在就给我家姑娘赔不是!不然今个儿你别想活着离开这儿!”

    “天……呃……”

    周围的人无不是瞪圆了眼睛。

    这剧情,反转的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原本持刀调戏小娘子的恶人,一转眼,成了被威胁的那个……

    而且对方还是个妇道人家!

    庄氏骂人的功力已属炉火纯青,瞧见原本被吓退的人去而复返,自己又被一个妇人要挟,男人顿觉脸上无光,气的面容涨紫,却偏生不会说太难听的中原话还击,最后竟是急的吐出了一大串庄氏她们听不懂的语言来。

    随从大骇,“主人!”

    此次本就是瞒着汗王进肃州城的,若是暴露了身份,挑起双方争端,那可如何是好!

    前日里主人在寺中掳去的那名女子据说就是肃州百姓,已是不妙,焉能再惹事端!

    果然那男人的话一出,人群中即有人惊呼道:“他们是蛮人!”

    当今天下四分五裂,但若要大分的话,不过是中原、西北与西陵及雪域,西陵人生就一双蓝眼睛,雪域人据说个个奇白无比,而眼前这二人生的黑壮魁梧,又说着他们从未听过的语言,再加上蛮人军队就在金城,就是再没脑子也猜得出他们是什么人了!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入城为害,当真是没将他们肃州人放在眼里!

    周围的民众顿时哗恼起来,更有人大喊道要去刺史府请人。

    然而那几人刚一转身欲走,便有三道飞镖齐齐飞去,竟是直接命中了三人的后脑处!

    血浆四溅,三人直直倒地,连一声惊呼都未来得及发出。

    “自寻死路!”中年男人收回手,一脸杀气腾腾。

    四周经过短暂的寂静之后,便被惊呼声覆盖。

    “杀人了!蛮人杀人了!”

    受惊的百姓们四处奔逃着。

    晋起拉起弓弦,眼中噙着冷意。

    可以光明正大动手的时机来了。

    利箭欲离弦之际,却忽见又一枚飞镖自男人手中飞出,方向正是朝着被慌乱的人群挤的无法挪动的庄氏而去。

    可真正让晋起震惊的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江樱望着朝庄氏而来的飞镖,赫然瞪大了惊恐的双目,然后不及思考便上前挡在了庄氏身前!

    晋起望着破空而出的利箭,心房处重重一顿——

    利箭准确无误的穿过颜巾战的心脏。

    颜巾战身形重重的一震,低头望着心口处血淋淋的箭头,瞪大的双眼中装满了不可置信的惊恐。

    而同他面对面而立的江樱,在他魁梧身躯的遮挡下,让人看不到任何。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前世的颜巾战就十分擅长使镖,且镖上通常沾了剧毒——

    晋起脑海中已是空白一片,脚步不听使唤的狂奔而去。

    “噗通”一声巨响,颜巾战朝后仰倒而去。

    江樱的身影陡然就出现在了晋起的视线之中。

    只见她纤弱的身体挡在庄氏身前,双目圆瞪,因为过于惊恐的缘故显得有些呆滞,脸上还沾着自颜巾战身上喷涌而出的鲜血,就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手中握着一把泛着寒光的……菜刀,挡在胸前。

    “你怎么样!”晋起未来得及细细思量,连忙出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从所未有的紧张。

    “晋,晋起……”江樱呆呆的看着忽然出现在眼前的晋起。

    晋起看了一眼她挡在胸前的那把菜刀。

    想是方才她用这把菜刀险险挡住了那一支毒镖。

    在方才那种情况下还能存有自保的心思,倒还没有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晋起紧绷着的心弦刚要放松下来之时,却见那位随从发了疯似得举刀朝着江樱砍去!

    在他们这些自幼跟随主人征战的随从眼中,主人的性命高过一切,眼下见颜巾战遇害,自知回去也是死路一条,倒不如死之前拉几个垫背的!

    若不是眼前这个女子,主人又怎会暴/露身份!

    江樱还停留在劫后余生、一个活生生的人方才就这么死在了自己面前的震惊中,根本没有意识到这又一次的危险。

    庄氏却是瞧见了,愣神了片刻之后,惊骇无比的就要将江樱推开。

    眼见着已经来至江樱面前的白刃大刀,庄氏慌乱之中心中隐隐有这么一道意识在告诉她,似乎来不及了……

    然而晋起却先她一步来到了江樱身前,一把将人护在怀里,伸手便要去挡来势汹汹的刀刃!

    江樱彼时才豁然回过神来,吓得面色尽褪,想要挣开,却反被晋起禁锢的更紧。

    “哐当!”

    刀剑被生生折断的声音响起,江樱再反应过来之时,那随从已经倒地,胸腔处赫然插着半截断掉的刀刃,瞪大着一双眼睛十分可怖。

    晋起这才将江樱放开。

    “樱姐儿!”庄氏吓得六神无主,红着一双眼睛将江樱上下检查了一遍。

    “我没事……”江樱的声音有些发颤,所有的注意力却是放在了晋起的身上,刚欲开口询问他有没有事,却被晋起抢先了开口训斥道:“你不在家中呆着养伤,来此处作何!你不想要命了吗!”

    而且刚刚那种情况,竟然还想要推开他!

    她难道不知道那是多么危险的事情吗!

    江樱被他训斥的懵了,再加之受了这么一大场惊吓,眼眶忽然就红了,委屈地道:“我只是来看店铺……”

    晋起见状心底不由一软,也知道此事也绝非是她愿意掺和进来的,不过是碰巧撞了霉运罢了,自己这是关心则乱了。

    刚欲出声弥补,却见她一把抓住了自己受伤的右臂惊道:“你流血了!”

    方才没看清,竟是伤是这样重!

    晋起看了一眼血流不止的手臂,脸色变也未变,他前世征战沙场什么险恶没有经历过,这点小伤对于他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

    但却见她还沾着血迹的面庞上满是紧张的神色,乌黑的瞳孔紧缩着,仿佛比她自己受了伤还要害怕一般,一时间顾不上去劫后余生,亦顾不上去委屈他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扶着他一只臂膀就要往前方的医馆而去。

    晋起有些发怔。

    看着这样的江樱,没有大碍四个字,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前世今生加在一起,还不曾被谁如此真切的在意过。

    庄氏和晋起江樱三人前脚刚离去,后脚衙役们便匆匆赶了过来。

    看着倒在地上死相可怖的三名百姓和两名蛮人,另还有一位衣衫不整的姑娘蹲在角落处瑟瑟发抖的低声啜泣着,为首的捕头皱了眉,朝一侧的几名百姓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官爷……这二人乃是蛮人!”卖纸鸢的小贩颤颤的伸出手指指着横躺在地上的二人说道。

    捕头脸色一变,又听那惊吓过度的小贩结结巴巴地说道:“他们……方才轻薄这位姑娘,后来,后来有位大嫂子跟他们动了手……再,再后来……他们就杀了那三个要去刺史府报信的人……”

    他话语虽是有些不连贯,但那捕头却是听懂了——是这蛮人先动手轻薄姑娘在先,后竟又要了那三个百姓的性命!

    都说蛮人凶残没有人性,果然如此!

    “那他二人是怎么死的?”捕头指着二人的尸/体问道,见其中一人心口处被利箭刺穿,另一人则是死在断刀之下,皆是一副死不瞑目的惨象——

    “是,是一位忽然出现的年轻的郎君!”旁边的人连忙答道。

    “是啊!若不是这人出面,想是要有更多的人受害了!”

    “一位?”捕头不可置信的问道。

    一个年轻人,竟是敌得过这两名凶悍的蛮人?

    由此看来此人定非泛泛之辈!

    “那年轻人现在何处?”捕头连忙问道。

    “受了伤已经走了。”

    “走了?”捕头仍旧不肯死心,又跟众人问道:“可有人记得他的面貌?”

    有人不甚确定地说道:“好像是一双蓝眼睛……”

    当时那种情况实在太过惊险,并没有看的太仔细。

    “对,是蓝眼睛的!”众人纷纷附和道。

    又有一名姑娘低声羞涩说道:“还长得很俊朗……”

    旁边几人齐齐翻了个白眼。

    不过,好像确定是个玉树临风的……

    捕快暗自点头,将这些线索记了下来。

    ※※

    晋起在医馆处理包扎好伤口之后,几人便返回了桃花镇。

    庄氏一开了院门,江樱二话不说,提着药包就钻进了厨房里给晋起熬药。

    “樱姐儿,我来熬就行了,你去洗把脸——”庄氏跟进厨房里,同江樱说道。

    经历了这样的生死惊险,别说樱姐儿了,就是她当时都吓得腿软了。

    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我来就行了。”江樱摇头拒绝道,一边去生了炉火。

    庄氏见状摇头叹了口气,只得出去取了毛巾浸湿之后递给了江樱,让她擦一擦脸上的血迹。

    江樱接过来,在脸上胡乱的抹了几把便放到了一边,一门心思放在了熬药上头。

    “不用这么担心,大夫方才不是说了吗,没有伤到筋骨,养个十来日便能痊愈了——”庄氏在一旁说道。

    江樱点着头,将草药倒入药罐中,按照方子上写的比例兑水。

    药很快熬好,江樱把药汤倒入碗中,递给了庄氏,道:“奶娘,你先送过去让他喝了——”

    看着手中的药丸,庄氏茫然了。

    起先她不知江樱的心思还且罢了,如今既是知道了,那么……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浪费呢!

    “这药是你熬得,你送过去不是更好?”庄氏觉得再没有比自己更开明、更称职的长辈了。

    “我还要给晋大哥熬补汤——”江樱头也不回的说道,竟是真的已经在着手准备食材了。

    庄氏默然了片刻,便端着药碗去了隔壁。

    来到堂屋中,晋起正坐在凳子上擦拭着弓身,目色幽深犹如深不见底的蔚蓝色汪洋。

    “你这孩子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不好好歇着!”庄氏一进来便关切的责备道,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她对晋起早就存了好感的,加之这少年郎日后很有可能成为自家的女婿,自然更加上心。

    不得不说,在厚脸皮这一点上,庄氏和江樱可谓是不谋而合的。

    “无妨。”见庄氏进来,晋起站起了身。

    “这药是刚熬好的,要趁热喝啊——”庄氏端着药碗走近了说道。

    “多谢婶子。”晋起颔首,伸手去接。

    “跟婶子还说什么谢,这回你可是救了樱姐儿一命……”庄氏看着手里的药汤说道,“这药可是那丫头亲自熬得,说什么也不让我帮忙呢。”

    晋起听了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好,伸出去接药碗的手,就这样顿在半空中。

    见庄氏还有要说下去的趋势,他连忙抢在前头问道:“这药,得趁热喝?”

    “呃……”庄氏顿了一顿,只得将满腹的话咽了下去,点着头道:“趁热喝,趁热喝……”

    这才将药碗给递了过去。

    晋起接过,一口饮下,眉头都未有皱一下。

    庄氏看得呆住了。

    这……真不愧是樱姐儿看中的人。

    虽只是一个小细节,但却不难看出,这是一个极为隐忍且能吃苦的人。

    又是这么小的年纪,实属不易。

    庄氏拿着空药碗回去的时候忍不住想起了上回梁平忽发腹痛,半昏迷中被她强灌着药汤,那一副生不如死、抵死不从的模样。

    人跟人有时候,好像真的是不能比……庄氏摇头在心里叹息道。

    江樱熬得是一道红枣枸杞香菇人参汤,足足熬了一个时辰。

    将汤盛入碗中,江樱端去了隔壁。

    隔壁的院门大敞着,晋起正坐在石墩上,靠着身后的老枣树闭目养神。

    午后的薄弱日光透过稀疏的枣树枝叶落在少年人的身上脸上,形成光斑点点。

115:你流鼻血了

    晋起有着轮廓极为分明的侧脸和下颌,肤色是健康的麦色,第一眼看过去,便给人一种很冷硬坚毅的印象。

    更多的却是疏冷,疏冷到好似任何人都没有办法靠近他一样。

    然而江樱从始至终,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在她眼里,这个少年的身上,有着比任何人都要值得她去喜欢的特质。

    虽然她也具体说不上来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特质。

    但就是有这样一种奇怪的吸引力,越来越清晰的、让自己就这么认定了他。

    虽然这样说,很有些死皮赖脸的意味,但喜欢就是喜欢了,才不管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江樱隐去眼角没羞没臊的笑意,端着参汤走来。

    “作何——”

    她还未靠近,晋起就出声问道。

    江樱瞧他一眼,见他眼睛也未睁便知是自己,暗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

    偷偷的自我愉悦了一把,她将参汤放到晋起面前的石桌上,含着笑说道:“大夫说了你失血过多,要好好进补一番,这是我熬得参汤——”

    说罢,便在一侧坐了下来。

    晋起这才睁开眼睛看她。

    猝不及防的,一睁开眼睛就是柔和的日光下、她正望着自己浅浅的笑,胜雪的腮边梨涡隐现,浓密的羽睫下一双黑眸犹如最上等的宝石一般,散发着晶亮的光芒。

    晋起呆了一下,便极快的转开了视线。

    只不过是对自己笑了笑,真的要这么没出息?

    晋起不由地鄙视了自己一把。

    甚至还听得到心脏在胸腔里剧烈搏动的声音。

    为了掩饰这一点,晋起咳嗽了两声,随口问道:“今天吓到了吧?”

    江樱想了想,摇了摇头,“还好。”

    她本就不是个胆小的人,当时被吓到是因为事发突然,可现在想想,竟也觉得没什么了。

    大概是因为……有他在吧?

    江樱觉得自己又想捂嘴偷笑了。

    完了,她真的是无可救药了。

    “为什么?”晋起是真的有些好奇她没被吓到的原因了。

    若真的是一个什么都没经历过的姑娘家,在面临那种情况,怎么可能不害怕?

    甚至事后还能冷静自若的……给他熬药,煲人参汤。

    起初压下的那个怀疑,不受控制的又浮上了心头。

    可若真的是跟他一样的人,又怎么可以活的这样自在纯粹……

    “当时是有些怕,怕会没命,怕奶娘会受伤……”江樱认认真真的回答道。

    “不怕……有人死在你面前吗?”晋起忍不住问道。

    这种事情按理来说,才是最可怕的吧。

    江樱想也没想就摇了头,毫不犹豫的道:“这个倒不怕,他们跟我又没关系。”

    在意的人在面前死去,这种感觉她前世是体会过的,十分可怕,可怕到就算是隔了这么长久的岁月再回想起来,还是那种刻骨铭心的恐惧。

    可不认识的人,且之前还是想要杀她的人,死了确实没什么可值得害怕的。

    若真说起来,有的只是眼瞧着一条性命消失在自己眼前的惊异感,但江樱认为这只是正常人对生命的敬畏感罢了,谈不上害怕。

    晋起听完她的回答,不由地默然了。

    江樱小心的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心里一个咯噔。

    完了,该不是觉得自己太冷血了,被吓到了吧!

    江樱顿时懊悔起来,正思量着要怎么说才能挽回一些形象,却见晋起颔首说道:“很好,日后也要这样想。”

    什么?

    江樱以为自己听错了。

    “人生在世要做的事情太多,许多时候自顾都是不暇的,更无必要去在意与自己不相干的人的生死,否则只会徒增烦忧,自寻恐惧。”晋起看着眼前的江樱,忽然意识到她的‘纯粹’,要比人们通常理解的那种意义上的纯粹,要更加的纯粹。

    或者还可以称之为,通透。

    江樱不由地欣喜起来。

    这种自己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奇怪,但却能得到他人认可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江樱忽然就明白晋起身上那份吸引自己的特质是什么了,就是人家足够善解人意!

    眼瞧着江樱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晋起亦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是觉得今日这种坐在一起谈人生的氛围出奇的好,而不是像往常那样,她三两句话便足以将自己气成内伤。

    于是,晋少年难得有了说话的欲/望。

    “可确定饭馆开在何处了?”晋起问道。

    “今日看了两家,一家在东直街那边,地段和店铺都是极合适的,但租金要高些。另一家在锦云街上,各方面都挺合意的,只是锦云街跟东直街比起来——”

    江樱还没说完,就听晋起道:“选锦云街。”

    江樱不解的看着他。

    晋起咳嗽了一声,敛去眼底的神色解释道:“东直大街上酒楼饭馆太多,依照你的手艺想要从中脱颖而出有些困难。”

    “……”江樱默了默,有些受挫地辩解道:“我的手艺很不错的。”

    难道他吃这么久也没吃出来吗?

    她好歹是二十一世纪过来的人啊。

    “我没说你的手艺不好。”晋起暗下叹了口气,“我只是说东直大街上的竞争过大,不适宜你。”

    江樱仔细的思考着。

    晋起说的这一点倒是她漏想了。

    她并没有太多做生意的头脑,要跟那些人精似得商人们争起来,只怕会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反正她也没太大出息想赚大钱,只要能自给自足,把一江春的招牌挂起来便满足了。

    如此一想,果真是锦云街更适合一些。

    “那就选锦云街好了。”江樱最后拿定了主意说道,末了还不忘拍马屁,“还是晋大哥思虑周到。”

    晋起满意的点点头。

    能这么和谐的交流,看来他今日这一刀挡的也值了。

    “晋大哥,这参汤快些喝了吧,再不喝的话该凉了。”江樱将汤碗往他面前推了推,提醒道。

    晋起心情正好,听罢自是没有二话,端起汤碗便喝了下去。

    味道倒还不错,十分鲜美。

    动作爽快利落却又丝毫不会显得粗鲁。

    “晋大哥,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见晋起将汤碗放下,江樱试探的看了他一眼。

    跟晋起一样,她也觉得像今日这样的相处氛围十分罕见,所以便打算问出自己深藏在心里很久的疑问。

    晋起手下一顿,而后问道:“想问什么?”

    终究还是觉得他与常人不同的地方太多了吗?

    江樱见状,才放心的问了出来:“你为什么不吃肉?”

    晋起:“……”

    到底还是又高估她了!

    这个问题有什么好值得好奇的!

    “就像有人不吃青菜一样,不吃荤很奇怪吗?”晋起反问她。

    这是他前世就养成的习惯。

    “不奇怪不奇怪……”江樱连忙摇头道,而后又问道:“所以只是不喜欢,并不是不能吃的,对吗?”

    晋起皱眉看着她,“有区分吗?”

    江樱点头。

    “不喜欢而已。”晋起给出了确切的回答。

    他也是吃过的,只是不喜欢而已,并非不能吃。

    却见江樱大松了一口气的模样,道了句:“那就好……”

    “什么?”晋起一头雾水。

    “没什么——”江樱掩饰的笑了笑,道:“既然这样,我就先回去啦。”

    既然这样?

    既然哪样啊!

    晋起觉得他真的是搞不懂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

    江樱刚欲起身弯腰去拿药碗,却见晋起快一步手放在了药碗之上——

    “说清楚再走。”晋起皱眉看着她说道。

    江樱还维持着倾身的动作,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半臂,离的近了瞧着这双蔚蓝色的眼睛,江樱才发现此刻这双好看的眼睛里,竟是装满了刨根问底儿的固执。

    鲜少见他露出如此鲜明的表情,江樱觉得分外新奇。

    被她这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晋起反倒觉得底气不足了!

    仿佛被这样一双澄澈的眼睛看着,什么都可以被她看穿一般。

    “说清楚。”晋起别过脸躲开了与江樱对视,却依旧执拗的命令道。

    江樱干笑了两声,直起了身子来,刚欲转移话题,脚下却踩到了一颗尖锐的乱石,坚硬的石子透过缎子鞋,疼的她脚下一个不稳,险些栽倒。

    好在扶着石桌及时稳住了身形。

    可是……这只手好像是……

    江樱望着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顺着手臂往上瞧,正见晋起一脸慌乱的看着自己。

    江樱眨了眨眼睛。

    晋起连忙抽回了手臂,表情是从未显现过的局促。

    谁能来告诉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多事?

    明明知道她自己可以稳住身形的,却还是以防万一的伸出了手!

    而且她作为一个姑娘家都可以脸不红心不跳的看着自己,自己反倒要红了脸,又算怎么一回事!

    “晋大哥,你……”

    “我只是觉得有点热而已——”晋起生怕从她口中听到自己脸红了这种话,不然他真的担心自己会掐死她灭口。

    “不是,你……你流鼻血了……”江樱伸出手指着他的脸说道。

    什么?

    晋起怔怔的抬起手,在鼻子下方一抹,竟真的是猩红一片!

    就搂了一下……竟然流鼻血了!

    江樱连忙递去手帕,晋起接过胡乱的擦拭着。

    接收到江樱复杂的眼神,晋起连死的心都有了……

    可觉察到身体里经脉流转的异样,他顿时脸色大变。

    “晋大哥,这是人之常情,我可以理解的,你不用感到抱歉……”江樱一脸安慰的说道,尽量不让声音里的窃喜流露出来。

    原来在他眼里,自己已经有这么强大的吸引力了吗?

    她自己都不知道!

    “你闭嘴。”晋起被气的近乎是吼出了声,质问道:“你在这参汤里加了什么东西!”

    “啊?”江樱呆了一下。

    随即恍然了。

    这是不好意思了,在为自己找借口解释流鼻血的缘由!

    好的,她可是很善解人意的。

    于是江樱配合着说道:“香菇、枸杞、红枣还有人参。都是些益气补血的东西,想是你气血本就旺盛,补的太过了,所以才流了鼻血——”

    真是专业找台阶一百年,业界良心啊!

    “还有什么?”晋起一边擦拭着还在不停涌出的鼻血,一边黑着脸问道。

    “呃……”江樱有些犹豫了。

    “说——”晋起觉得自己在她面前真的没有丝毫形象可言了。

    “还有……还有排骨。”江樱最终硬着头皮招供道。

    “排骨?”晋起皱皱眉。

    “大夫说伤了胳膊最好是喝些排骨汤才能恢复的快……”江樱心虚的解释道。

    所以她方才才会再三印证晋起为什么不吃荤。

    而且为了防止被发现,她将排骨熬过汤之后便捞了出来,且还将上面的浮油仔细的撇了去。

    看着她这副做好了被责备的准备的模样,晋起的心情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复杂。

    吃不吃荤又不是大事,只是一种习惯罢了。

    为了这种事情责怪她,他还不至于小气到这种程度。

    而且这根本不是重点好吗!

    “还有什么?”晋起继续问道。

    “这次真的没有了!”江樱摆着手否认道。

    晋起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江樱见他鼻血还在不停的往下流,连忙扶着他坐了下去,道:“你先仰着头,我去拿凉毛巾过来!”

    晋起暗自思索着。

    体内的气息翻涌的越来越强烈。

    这根本不是一碗普通的参汤可以做得到的。

    他仔细的将江樱方才说出来的食材在脑海里过滤了一遍。

    江樱匆匆的取了冷水浸泡过的毛巾过来,叠好放在了晋起的额头上,又拿手轻轻拍着。

    之前她流鼻血的时候,就是用这种方法来止血的。

    片刻后,果然就见鼻血渐渐的止住了。

    江樱松了一口气。

    “你用的什么人参?”晋起正色问道。

    江樱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心想我都给你找了台阶了,你还一副死也要证明自己清白的模样做什么?

    “就是昨天刚挖到的雌雄参。”

    这句话一说出来,江樱自己的脸色也是变了。

    该不会,真的是那株雌雄连体参的缘故吧?

    她就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这么大的魅力,可以让人碰了一下就激动的流鼻血!

    喂,这么妄自菲薄真的好吗?

    “雌雄参……”晋起脸色突变,而后看向江樱问道:“你放了多少进去?”

    “就三四片而已。”江樱如实道。

    三四片……

    还而已!

    她究竟知不知道这种雌雄参的药力有多强?

    这种参熬出来的参汤,哪怕稀释过十来次,那药效也是不可估量的。

    她竟然一次切了三四片用来熬成一碗汤?

    而自己一口气全给喝了!

    晋起忽然觉得有了倒下去的力量。

    “怎么了吗?”江樱见他脸色不对,连忙就问道。

    她是不太清楚这雌雄参的药效,但想来用来熬汤,应该对身体没有坏处吧?

    隐约记得,这种人参是很罕见的。

    “下次切记不能这么用了。”晋起觉得自己现在的口气一定无奈到了极点,“这种人参,就算是用来续命,一小片便足够了。”

    这都不是暴殄天物可以形容的了!

    江樱听明白了。

    这是自己放的太多了?

    补的过了头,所以才导致晋起流了鼻血?

    “那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江樱担忧的看向晋起。

    看来没知识就是不行啊。

    “没事。”晋起摇头道。

    只是可能会造成经脉错乱,还会几天几夜睡不着觉,而已。

    听他说没事,江樱这才放心下来。

    “那你好好歇着,晚上记得早点睡,我先回去了。”江樱拿起汤碗说道。

    晋起嘴角一抽。

    早点睡?

    他也得能睡得着才行啊!

    眼见着江樱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晋起越发觉得这女人的运气简直好的离谱。

    千年人参本就难寻至极,更何况还是雌雄参。

    据传这种人参一般都是成了精怪的,罕见至极,他也只是听说过而已。

    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挖到的……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傻人有傻福?

    晋起觉得他现在还是先操心一下自己的身子,会不会被这碗参汤冲垮掉来的更重要一些。

    这边江樱刚从隔壁回来,就见镇子上的王媒婆带着一名年轻男子和一位衣着朴素的妇人进了宋家的院子。

    江樱多瞧了那年轻男子一眼,觉得有些眼熟。

    想了会儿才恍然过来——这不就是那日在城中脂粉铺前意外遇见的周敬平吗!

    想到今日去肃州城的路上,李氏说今日约好了要让春月和那周家二郎见上一面,江樱便了然了。

    合着还真是被她们给猜对了,那日遇见的公子竟跟宋春月合了八字的周家二郎,是同一个人。

    如此说来,二人缘分倒是不浅。

    江樱回了屋中,果然没瞧见庄氏的影子。

    想是帮着宋春月相看去了吧。

    这个时空里男女合完八字后由媒人安排见面,双方多是要有女性长辈出面陪伴,互相相看的。

    江樱却没有打算跟过去看。

    纵然在此之前她显得比宋春月还要热衷,但也只是帮着宋春月问出了不好意思问的话而已,这是省的日后麻烦。

    而在这种二人见面的关头,她要是再去凑热闹的话,那就不叫热心,而是不知礼数了。

    进了厨房收拾的江樱,并不知这时有两名步伐稳健的年轻男子从家门前经过,来到了晋起院前,并停下了脚步。

116:男人的直觉

    韩府,外书房。

    韩旭坐于书案后,目含打量的看着坐在那里的少年人。

    一身朴素却干净的灰白色短褐,黑色布鞋,一头墨发用木笄整齐地挽在头顶。

    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一番装扮,却因那刀削斧凿般的五官轮廓将整个人都显得不平凡起来。

    尤其是那一双犹如漩涡般的蓝色眼睛,仿若是两块蓝宝石镶嵌在这张脸上,与之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浑然天成的贵气。

    没错,就是贵气。

    韩旭自认为多年来看人精准,从未走眼。

    但却从未在一个布衣庶人少年身上看到过这种得天独厚的尊贵之气。

    此子日后前程,只怕是不可思量。

    想到今日手下的人报上来的消息,韩旭眼中的欣赏之意更深了。

    据说当时是在百步之外发的箭。

    那颜巾战的尸体他亲自看了,箭头直穿过后心,分毫也不差。

    要说这是巧合,韩旭是说什么都不会信的。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眼前的少年人,有着百步穿杨的精湛射术。

    “你可知今日被你射杀的人,是何身份?”韩旭居高临下的看着晋起,口气不怒而威。

    晋起面色如常的答道:“回刺史大人,是西北而来的蛮人。”

    虽说蛮人现如今在金城外安营扎寨,韩旭看似没有动静,但对蛮人也是绝不姑息的,如若不然,也不会在正城门前张贴着告示:一旦发现蛮人混入肃州城中,杀无赦。

    “的确是蛮人,但你可知他是何身份?”韩旭问罢这句话,拿余光暗下打量着晋起的神色。

    射杀颜巾战,真的是巧合而已吗?

    “不知。”晋起摇头道。

    脸上平静的神色下,隐隐藏着一抹疑惑。

    能在任何人面前很好的掩藏起自己的情绪,在他重生之后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当然……要将她除之在外!

    想到那张看似无害娇憨,但回回都能轻而易举的挑起自己的情绪的小脸,晋起险些忍不住沉下脸。

    韩旭收回了目光,不疾不徐地说道:“此人姓颜名巾战,乃是西北颜军汗王的胞弟,人称二汗王。”

    晋起抬起头,脸上流露出适当的惊讶。

    韩旭不露声色的看在眼底,又继续说道:“蛮人欺压侵犯我肃州百姓,必当要除之而后快。但颜巾战身份非比寻常,想来经此一事,是免不了要与西蛮交战了。”

    晋起只在一旁听着,并不贸然接话。

    但这的确是他一开始的打算。

    前世的这个时候,韩家的主权已经落到了韩荣手里,从而与西蛮暗下勾结,致使光景与现如今大为不同。此时若能把握好时机,借韩家之力铲除西蛮,自是再好不过。

    所以今日他之所以射杀颜巾战,一来是为报前世之仇,二来便是想藉此挑大韩家与西蛮的矛盾。

    西蛮汗王颜巾烈,为人残暴凶恶,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但唯独对颜巾战这个一母同胞的二弟重视宽容至极。

    颜巾战被杀,颜巾烈的心情可想而知。

    “可是学过射术吗?”经过一番试探观察,生性多疑的韩旭已对面前的少年放下了戒心,端起茶盏子轻啜了一口,漫不经心地问道。

    “靠打猎为生,粗通一二。”

    韩旭满意的颔首。

    由此看来倒是天赋异禀了。

    这种精湛的射术,就是在他韩家军营里的骑射军中,只怕也难挑出可以与之相比的人。

    “如今正值用人之际,你可愿随军士们一同共抗西蛮,一展抱负?”韩旭含笑看着晋起问道。

    这是在招揽了。

    晋起听到那句共抗西蛮之时,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前世的韩荣没有太大的抱负,可韩旭的野心……只怕早已不肯满足于这区区肃州了罢?

    只是暂时还要扛着保卫肃州百姓的旗幡罢了。

    韩旭在利用时势改变韩家,而他在利用韩家改变时势。

    但他并无兴趣被韩旭利用。

    是以,晋起寻了借口婉拒了韩旭的招揽之意。

    韩旭自是不肯就此放弃,继而开出了许多优厚的条件,但都无济于事。

    晋起从始至终都变现的不为所动,但却又不会给人丝毫自持傲慢之感。

    控制的恰到好处的态度,让失望的韩旭,纵然明知此人不能为自己所用,却绝对感觉不到一丝威胁。

    晋起早已将身上的气势收敛的一干二净,分明是好好的坐在那里,但偏偏让人感觉不到什么存在感。

    韩旭定睛看了片刻之后,只得在心底暗叹一声可惜。

    如此人才,竟是半分心志丘壑也无。

    但不能为自己所用的人,此般自是最好。

    如若不然,他势必是不能留的……

    韩旭敛起眼中神色,让下人取了赏金过来。

    “此前在城门外的告示上,所写乃是举报入城的蛮人有功者,赏银十两,但你不仅击杀了两名蛮人,其中一位还是二汗王,实是大功一件,这一千两赏金,你且拿着吧。”韩旭素来眼光长远,做事讲求公私赏罚分明,虽然晋起拒绝了他的招揽,但一码归一码。

    晋起没再推拒,拱手作礼收下了赏金。

    这种行为,在韩旭眼中才是再正常不过的。

    若他推拒,反倒弄巧成拙。

    韩旭命人将晋起送出了书房去。

    半路上,恰遇了坐在轮椅上被推行而来的韩呈机。

    韩呈机一身月白色刺深灰祥云暗纹长衫,墨发被羊脂玉冠高束在头顶,无可挑剔的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

    几乎是同一刻感觉到对方的存在,二人抬头看去。

    目光相接之时,面容均是纹波未动,却将对方打量了个十足。

    直至擦肩而过之后,晋起方微微皱了眉。

    想来这就是患有腿疾的韩家大少爷韩呈机了。

    前世早就听闻韩家大公子长就一副谪仙也难比的面容,如今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只是,这关他什么事情!

    为什么他隐隐觉得心里很不爽?

    客观来讲,韩呈机身上隐敛的气势,倒是他所欣赏的一类人。

    但他却提不起一丝一毫的欣赏之意来,反而觉得,看他十分不顺眼。

    特别是一想到江樱跟这样一个足以吸引所有女子目光的人日日相处了这么久。

    他还在江樱受伤之后,特意让人送去了药材补品和银两。

    最最特别的还是……那顶来自韩家、抬到了隔壁家门前的花轿——

    想到此处,晋起脚步一滞。

    所以难道说,他这是在……嫉妒吗?

    他从来没有嫉妒过谁!

    真是好笑,他有什么好嫉妒韩呈机的?

    不就是长的好看点吗!

    一个大男人,要这么好看有什么用?

    他可不是这么庸俗的人。

    所以,他之所以看韩呈机不顺眼,一定是出于男人的直觉。

    这才是最好的解释。

    这么一想,晋起才释怀的举步走出了韩府。

    另一边,韩呈机也拧了眉,朝一侧的家丁问道:“此人是谁?”

    分明是第一次见面,但总觉得十分不顺眼。

    “回少爷,就是他今日在锦云街上射杀了那两个蛮人——”不及家丁开口,阿禄便答道。

    半个时辰之前晋起被请进府里的时候,他恰巧遇着便多问了两句,那双湛蓝色的眼睛给他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哦?”韩呈机低低的疑惑了一声,便没有再多问。

    书房中,韩呈机正握笔写着密函。

    见韩呈机进来,头也未抬起,只道:“今日之事,你该已经听说了罢。”

    韩呈机微一颔首,而后问道:“父亲有何打算?”

    “今日颜巾战丧命于肃州城中,颜巾烈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与其如此,不如主动出击。”韩旭垂眸写完最后一个字,将笔搁下说道。

    韩旭虽仍旧是清瘦至极的模样,但精神显然好了许多,谈到此处,眉眼间恢复了往日的运筹帷幄。

    也不知当真是那道平安符的神灵之力起了成效,还是心理缘故,韩旭觉得身子爽利了不少。

    “那父亲打算何时动手?”韩呈机看着韩旭将信纸卷起放入竹筒之中,面色平静的问道。

    仿佛在他眼底,所谓势如破竹的西蛮,根本不值得一提。

    “今晚——”韩旭唇边噙着一抹冷笑。

    既然确定了要出战,自然越快越好。

    “说来多亏了你的未雨绸缪。”韩旭看向儿子,欣慰地道。

    当时西北蛮军还未靠近金城之时,他的身子渐差,许多事情无法经手。好在韩呈机时刻清醒冷静,早在蛮军还未靠近金城之时,便部署好了一切。

    正因如此,才能以如此迅猛的速度出兵。

    面对韩旭的夸赞,韩呈机也并未露出任何的别样神色,只又道:“擒贼擒王,届时只要能杀了颜巾烈和几个头领,愿意投降的余军倒不失为一支绝佳的骑射军——”

    韩旭微一颔首。

    之前且罢了,对于侵犯中原的西北蛮军,他定不屑留之。

    但眼下时势不同了……

    若能收服一部分、哪怕是一小部分,都能编为一支精兵骑卫,如此还能落得一个仁慈的名声,倒是可行的。

    思及此,韩旭看向儿子的眼光越发欣慰起来。

    父子二人又讨论了一番作战策略,不消一炷香的时间,韩旭便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毕竟身怀重病,久坐了近一个时辰,体力实在支撑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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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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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受挫的少女心

    “既是已经安排妥当,父亲便放心回房歇息吧。若有异况,我自会让人禀告父亲。”韩呈机见状开口说道。

    韩旭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点头之后,便由下人扶着起了身。

    韩呈机同时也被推行着出了书房。

    待父子二人在外书房前分道而行之前,韩呈机忽而问道:“今日射杀颜巾战的人,父亲打算将他安排在何处?”

    他很清楚韩旭惜才的性格,既然亲自见了那人,定是抱着招用的心思。

    却听韩旭略带惋惜的摇头说道:“他并未答应——”

    未有答应?

    韩呈机意外至极。

    回想起那双幽深的蓝眼睛,总觉得那不该是一个没有进取心的人会有的眼神……

    又见他步伐稳健,射术非凡,分明是习武之人。

    放着这样大好的机会不要,实在令人费解。

    但想到那双眼睛在同自己对视之时出现的神情,韩呈机微一皱眉。

    他还从未在一个人身上接触到过这种奇怪的感受。

    虽是初见,但二人之间的气场,却好像是与生俱来般的相斥和对立。

    韩呈机回到问梨苑之后,便听闻曲向桃和曲向阳姐弟二人早已等在了前厅。

    韩呈机来至前厅,果见曲向桃和曲向阳坐在那里吃茶。

    见他过来,二人赶忙站起了身,曲向桃更是喜形于色的上前迎了两步,道:“清早听说大表哥回了府,想着大表哥长途跋涉定是劳累非常,便没过来打搅表哥休息——”

    事实上,是曲氏拦着没让她过来。

    眼见着日头西沉,曲向桃才得了曲氏的点头。

    韩呈机不着痕迹的将面前的少女打量了一遍。

    今日曲向桃一身浅青色袄裙,袖口处绣着大簇的雪白梨花,乌发挽作的髻发旁,也只有一对梅花银簪,整个装束衬得她清新而脱俗,宛若一支攒着初开花蕊的梨树嫩枝。

    犹记得曲向桃初来韩府之时,钟爱的还是红、粉、金等鲜丽的颜色,头上也总少不了金玉之物。

    日益的改变,看起来倒是漫不经心的。

    但只要跟起初一经对比,其中的刻意为之便不能再明显。

    “有事?”韩呈机收敛起眼中的嘲讽,缓声问道。

    曲向桃隐隐觉察到了韩呈机待她的态度不如以往来的和气。

    难道是出了一趟远门太过劳累,致使心情不好的缘故吗?

    尽管自己找到了一个还算合理的解释,但曲向桃还是不由地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拉过一侧的曲向阳,说道:“阳哥儿明日便要回云州了,特意过来同表哥话别的。”

    曲向阳一直以来都很惧怕不苟言笑的韩呈机,有些拘束地道:“是的,我是在同大表哥辞行的……”

    其实真要说起来,他根本没必要特意过来问梨苑辞行。

    他之所以过来,还不是被自家姐姐硬扯过来的……

    思及此,曲向阳略有些不满的撇了撇嘴。

    虽是低着头,但还是叫一旁的阿禄瞧见了,这些日子以来,阿禄也算是看明白了曲向桃对少爷的心思,稍一思考便明白了过来。

    这表少爷哪里是来辞行的,分明是被拉来做‘挡箭牌’的……

    韩呈机却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嗯”了一声过后,便看向曲向桃问道:“表妹不跟着回去吗?”

    曲向桃同他对视了一眼,便飞快的闪开了视线,强自平复着跳动过于剧烈的心脏,边笑着答道:“我想再多留些日子陪一陪姑母……我爹娘也回信答应了。”

    事实上是为的什么留下来,大家都心照不宣了。

    曲向桃见韩呈机不再开口说话,便主动找了话题,甜声说道:“上次同表哥下棋输的好惨,所以这半月来我日日找人练棋,昨日同二表哥下了一局,险险胜了——”

    说到这里,声音便带上了悦耳的笑意,继续道:“大表哥若是不忙的话,不如试一试我的棋艺可有些长进?”

    以往只要她这样说,大表哥必定会应承的。

    然而这次却听韩呈机淡淡地说道:“改日吧。”

    “……”曲向桃愣了一下,脸上的笑意也僵住了。

    “天色不早了。”韩呈机朝厅外看了一眼,说道。

    曲向桃也下意识的转头朝厅外望去。

    天边日光渐弱,但离沉入西山还有些距离。

    天黑之前下上一两局棋,显是不成问题的。

    她不知道怎么就是天色不早了……

    再望向一脸淡漠的韩呈机,曲向桃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心底没由来的就是一阵慌乱。

    她想说些什么,更想问一问韩呈机为什么突然这样待自己。

    但她还有些理智在,知道依照自己目前的身份来说,她着实没理由问出这些话。

    她虽是没有太多士族小姐的矜持,但还是不敢如此逾越的。

    咽下一肚子的话,曲向桃失魂落魄的离开了问梨苑。

    本想回在韩府暂居的宜霜院,却在半路上丢下了曲向阳,独自一人折身去了正芝院。

    曲氏刚服侍着喝了药的韩旭躺下,便听说曲向桃来了。

    自卧房中行出来至次间,就见曲向桃一脸不安的正踱来踱去。

    瞧着她这副不沉稳的模样,曲氏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了。

    “姑母——”见曲氏过来,曲向桃忙几步迎了上来。

    曲氏屏退了一干丫鬟之后,方皱眉道:“你这副样子成何体统?”

    “姑母,我……”面对一脸严厉的曲氏,曲向桃觉得委屈非常。

    “有话好好说。”曲氏见状放软了些口气,问道:“不是去了问梨苑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管曲向桃如何,都是她心目中的下一任韩家主母。

    她前后耗费了这么多精力,也不在乎再多些耐心。

    “姑母,大表哥他……好似不愿意见到我了。”说到此处,曲向桃险些要红了眼眶。

    本就是自幼浸泡在蜜罐子里的娇女,想要的从来都的伸手就有人递过来,一帆风顺的人生从未受到过半点挫折。眼下在第一次喜欢上的人那里受到了冷落,便自认为整个世界都暗下来了。

    “你在瞎说什么呢?”曲氏皱眉看着她。

    “方才我说要同大表哥下棋,大表哥没答应……”曲向桃也知道这话说出来有些好笑,但就是这样一件事情,便能看得出来韩呈机对她的态度转变。

    “……”曲氏无语的挑了挑眉,叹气道:“又非什么大事。”

    之前只觉得这个外甥女生性单纯容易拿捏,但现在却发觉,单纯的过了度,似乎就有些蠢了……

    蠢不打紧,就怕蠢起来扯后腿。

    见曲氏不重视,曲向桃有些急了,可偏生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这是一种感觉,她感受的十分清楚——大表哥待她的态度真的变了太多!

    “姑母,是不是我做的还不够?”曲向桃低头看着自己的衣着,颇有些无措地道:“可我听你的话,日日对着枯燥的棋盘,成日穿着不喜欢的衣裳,带着跟丫鬟一样俗气的首饰……”

    “你只需记住,如果你真想取得他的欢心的话,一定要按着我说的来做。”听她说这身怡人的打扮是俗气,下棋是枯燥,曲氏便没了同她多说的欲/望。

    不管外表怎么变,天性真的是改不了……

    “可是姑母之前就是这样说的……”曲向桃看着曲氏,委屈地道:“但这样做非但讨不了大表哥的欢心,反而叫他越来越疏远我了。”

    “只是一局棋而已,何谈疏远?”曲氏看着一脸苦色的曲向桃,只觉得完全不能理解现在年轻人的想法了。

    “姑母……”面对着无法沟通的曲氏,曲向桃既急又无奈,“你说大表哥是不是更喜欢真正的我?他并不喜欢我这样打扮改变——”

    曲氏看着患得患失的曲向桃,真想对她说一句:你未免也太自作多情了。

    若不是因为这张跟温梨相似的面貌,你以为那位会多看你一眼?还谈什么喜欢真正的你……

    然而这些话,是不能同曲向桃明说的。

    于是曲氏只能压下满心的不耐,软硬兼施地劝道:“方才姑母已经同你说过了,这不过只是一件小事罢了。若你因此乱了阵脚、以小失大,那便是我也帮不了你了。到时只能送你回云州了——”

    曲向桃被曲氏最后一句话吓到了。

    在见识到了肃州的繁华安定之后,她真的不想再回云州了。

    云州虽然没有卷入战乱之中,但四处都在打仗,云州四处都是难民,跟肃州根本没办法相比。

    而且,在见到大表哥之后,她对云州那些公子哥们,已经完全入不得眼了。

    要她回到云州找户破落的士族嫁了,她怎么能甘心!

    心思得以转移,一时间曲向桃竟也顾不得去计较韩呈机流露出来的这一星半点的疏离了。

    “姑母……以后我都听你的。”受挫后的少女极度缺乏安全感,一把握住了曲氏的手。

    曲氏目含满意的点了头。

    她相信只要曲向桃肯一切听从她的安排,便错不了。

    却不知,她自认为在掌控之中的事情,正在逐渐的偏离着……

118:因祸得福

    韩呈机坐于窗前,举目望着窗外高悬的皎月,房中灯火已熄。

    月光穿过窗沿流泻进来,刚好洒在他的肩头。

    离家半月之久,他忽然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对于温梨的眷恋,早已深入骨髓。所以起初乍然之下见到曲向桃,他的确是被迷了神智的。

    这些日子的接触,曲向桃分明处处都在朝着往昔的温梨靠拢着,却让他觉得与记忆之中的那个影子的越来越远。

    曲氏的算计,他怎么会不清楚。

    可他心底却明白,他之所以开始排斥曲向桃的缘故,绝非是因为曲氏的算计。

    而是因为……是真的意识到了,曲向桃不是温梨。

    之前的他有太多无处安放的寂落,但当一个与温梨如此相似的人出现后,他却惊觉这种寂落有增无减。

    反而是回想起前不久的那段日子,会让他觉得自己的生命里不光只有黑暗。

    因为那段日子里,他身边有着一个不一样的人,宛如五月暖阳,一颦一笑之间都洋溢着最自然不过的暖意。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认错了自己的心意……

    韩呈机缓缓阖起双目,感受着皎洁的月光逐渐消失在视线中,直至四周全然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少顷,轻叩房门之音响起,在寂静的四周显得格外醒耳。

    “进——”对窗而坐、紧闭双眸的韩呈机平静地吐出了一个字来。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房门被从外面推开,闪进来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阿莫行至韩呈机身后,恭谨的一行礼,而后方道:“主子,您果然没有猜错,二老爷已暗下同颜巾烈勾结——”

    饶是沉稳的阿莫,说到此处,声音里也带上了些许愤懑与不齿。

    堂堂士族韩家的二老爷,竟然同蛮人勾结,出卖自家人!

    韩呈机嘴角泛着冷笑。

    自从西蛮攻下金城之后,他手下监视二房的人便发觉了韩荣的不对劲。

    “这是属下拦下的密函。”阿莫将一封信笺递到韩呈机身侧。

    韩呈机这才睁开双眸,信手接过。将信打开甩平了来看,借着月光扫了两眼。

    果然。

    一如他猜想的那般,二叔为了做上韩家家主之位,将今日韩旭下达的作战计划全数告知了颜巾烈。

    在今日颜巾战未死之前,颜巾烈已经同韩荣暗中勾结上了。

    颜巾烈答应韩荣助他坐上韩家家主之位,韩荣则允诺只要他能手掌韩家大权,来日西蛮攻入京城,定会助颜巾烈一臂之力。

    今日颜巾战一死,在这密函之中,韩荣不光告知了颜巾烈韩家军今夜子时会举兵攻入金城的计划,更是答应了颜巾烈,要用韩旭的项上人头来为惨死的颜巾战报仇雪恨。

    韩呈机冷笑了一声。

    为了坐上韩家家主的位置,不惜与蛮贼勾结,陷害嫡亲兄长,真不愧是他的二叔。

    只是,与虎谋皮,他当真认为事成之后,自己能有这个本事可以压制住西蛮?

    蠢到了这个程度,纵然是将家主之位拱手送到他的手中,他又焉有本领坐稳。

    “主子,这密函如何处置?”阿莫在一旁询问道。

    “重新封好送出去——”韩呈机面色无波的将信纸递给阿莫。

    阿莫闻言一愣,须臾之后才将信纸接过,恭声应下之后,便离开了房间,无声却迅速的消失在了夜色中。

    ※

    已过子时,桃花镇上一处普通的民宅之中,有人夜不能寐。

    院中,晋起盘腿打坐,双眸紧闭,眉头紧锁。

    没想到这千年雌雄人参的药效要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强上许多倍。

    原本以为几天几夜睡不着觉已经是极限了,但是……打韩府回来之后,光是鼻血他又流了整整四次!

    晋起有些担心,倘若一直照这个走势下去,他会不会成为第一个因为流鼻血过多而卒掉的人……

    这个想法刚在脑海里形成,就觉体内气息涌动,仿若有一团火在四处走窜——

    晋起眉头皱的更紧,连忙运气调息。

    几番下来,额头已蓄满了豆大的汗珠。

    直到天边显现出鱼肚白,晋起才得以将那团灼热的气息驱散。

    竟是整整耗费了近两个时辰。

    薄弱的熙光下,晋起的脸色已经几近苍白,衣衫也已被汗水浸湿,整个人像是刚在水中浸泡过一般。原本包扎好的右臂,伤口不知何时再度开裂,鲜血渗透了绑带,血迹斑斑。

    若非他内力深厚,拼力驱散了这股四处流窜的古怪真气,只怕势必要走火入魔的。

    将最后一丝窜走的灼气驱散,晋起收功欲起身,却忽然发觉了体内的异样。

    被自己驱散的那股灼热气息,忽然化作了点点光芒一般,缓缓落在丹田之内,犹如无数星辰落入汪洋之中,不消片刻,便消融于无形。

    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晋起竟是觉得方才运功时耗费的力气忽然回来了!

    无形的内力,也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飞涨着!

    晋起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运气调息,手掌上下几个翻转,便稳住了澎湃的内力。

    晋起握了握拳,顿时就清晰的觉察到手掌之中蕴含着极强的力量。

    运力挥掌,然而还未靠近木桩之时,就听“咔擦”一声脆响,木桩便被拦腰折断——

    晋起望着自己的手掌,眼底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这么短短一/夜的时间,内力竟是飞涨了三成还不止!

    显然是那雌雄人参的奇效所致……

    原本只知千年人参有救命的奇效,却不知对习武之人,竟也有着如此深不可测的好处。

    只是三两片就有如此大的药效,若再多些,定不是常人之躯可以承受的了。

    所幸她还算有点心眼,不至于傻得无可救药。

    晋起庆幸捡回了一条命的同时,也不得不承认,因为她的原因,自己却是再一次因祸得福了。

    举目朝着西南处金城的方向望去,只见清晨特有的青灰色的天空下,似有浓浓黄烟冲天而上……

    或许是昨日经历了一场生死、折腾的太过的缘故,这一晚,江樱睡的格外的沉。

    第二天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天光已是大亮。

    穿好衣服下了牀,推开窗一瞧,日头果然已经升的老高。

    江樱边伸着舒服的懒腰,边迷迷糊糊的想着晋起的伤怎么样了。

    分明是初醒,意识还没完全回到脑子里,但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他的伤势。

    江樱简单的将头发挽起,便去了院中洗漱。

    隐隐听到庄氏在院外正跟人低声的讨论着什么。

    声音虽是不大,但听起来极杂,想来应当有不少人在外头。

    江樱心下疑惑,将自己拾掇好了之后,便推开院门走了出去。

    只见家门前横着的大路上,三三五五的人聚在路边或谁家门前,皆是望着西南方向,脸色各异的说着话。

    江樱觉出了不寻常来。

    家门前的庄氏见江樱推了门出来,就连忙走了过来,一面笑着问道:“怎么样,睡的可还好吗?今早见你睡得熟就没喊你起来吃饭——”昨个儿二人在城里走了大半天,又遇着了那样凶险的事情,事后回来给隔壁那位又是熬药又是煲汤的,想是该累坏了,多睡会儿是好的。

    江樱笑着点头。

    庄氏便扯着她往院里走,“粥还在锅里热着呢,你先吃一碗垫一垫肚子,待会儿咱们就做午饭了。”

    “好。”江樱点头应下,而后又好奇地问道:“奶娘,你们方才都在说什么呢?”

    “哦……”庄氏说到这儿,声音稍微放低了些,对江樱道:“是金城那边打起来了……”

    “金城?”江樱诧异无比,“怎么这么突然?”

    “是韩家主动出的兵。想是昨日之事传入了韩刺史的耳中——”庄氏愤愤然地说道:“看这下不将那起子挨千刀的蛮人杀的一个不剩!”

    江樱听着却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韩家之前的态度显然是比较被动的,这么突然的出了兵,真的是因为昨日那两个蛮人进城乱来的缘故吗?

    她总觉得依照韩旭的性格来说,这个理由不够充分。

    她在韩家虽然没见过韩旭几次,但对他的沉稳严肃却格外的有印象。

    江樱想不通其中的蹊跷,只得作罢。

    反正是在金城打,倒也牵扯不到他们这里来。

    纵然西蛮人骁勇善战,但毕竟寡不敌众,且韩家主动出战又占据了主动权。而此处地属平原,并非是地势特别的西北,西蛮人作战的优势,只怕是没有太大的用武之地。

    这一战,似乎并无太大的悬念。

    所以说,当初跟着奶娘来肃州果然是个再明智不过的选择。

    现在四处都在打仗,自打从一月前肃州城门紧锁,外来的人若是没点身份地位的平民百姓,就是想进也进不来了。

    由此看来,选对一个落脚处是多么的重要……

    江樱不再去想这个问题,安心的进了厨房喝粥去了。

    不明情况的江樱,直到这时候还不知道昨日被晋起射杀的大胡子男人,并非普通的蛮人,而是西蛮赫赫有名的二汗王。

    韩旭亦是由此认定了颜巾烈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才采取了先发制人的策略。

    只是,眼下的情形却并非他所预料的那般……

119:将计就计

    一个时辰前,韩府。

    韩旭刚起身片刻,前线便传来了急报——“禀刺史大人,金城十里外早已被蛮人设下埋伏,我军伤亡惨重!”

    韩旭眼皮一跳,隐隐意识到这必定是走漏了风声所致。

    一旁的韩荣闻听,眼光闪了几闪,而后忙地上前自动请缨,“大哥,不若让我带兵前去支援——”

    “胡闹,你懂如何行军打仗吗!”韩旭皱眉沉声呵斥道。

    韩荣脸色一僵,顿觉下不了台。

    这么多年来,在他这个大哥的眼里,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

    但这种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

    韩荣藏起眼中的阴狠之色,一脸急切地说道:“可是发生了这种意外,众将士必定已经人心惶惶,乱了阵脚,这种时候若无人前去定军心,只怕后果不堪设想!但大哥你大病未愈,说什么也不能前去犯险,而呈机又太年幼!我既为韩家的一份子,在这种关头有理应帮大哥分忧解难——”

    他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饶是韩旭,也不免觉得方才的呵斥有些太重了。

    他这个二弟虽然性子急躁了些,但眼下看来,对韩家也是极有责任心的。

    只是……韩旭想了想,仍旧犹豫地说道:“可你缺乏实战经验,贸然前去太过危险。”

    三老爷韩纾也是皱眉。

    韩呈机只是听着,脸色半分也没有变动。

    “大哥,我虽不懂兵法,但却也知道这种时候最需要的是有人出面稳定军心——”韩荣正色道。

    这话里的意思就很明显了——他去就是撑撑场面,根本不打算真的往前头冲,所以根本不存在任何危险不危险的问题……

    “大哥,我觉得二哥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韩纾说话做事向来客官,现在这种情势,韩家的确要有人出面才行,韩旭重病在身,而他……自幼只知读书作画,且因为幼时被马踢了一脚昏迷了三天的缘故,至今看到马就怕的不行,实在撑不起这个台面。

    思来想去,竟也只有韩荣最合适了。

    “大哥,你就让我去吧,现在的情势可耽搁不得!”韩荣见韩旭动摇,连忙又求道。

    “父亲,既然二伯愿意前往,不若增派一万士兵护送二伯前去。”一直没有开口的韩呈机说道,心中不禁冷笑着,既然非要急着去送死,成全他便是了。

    一万?

    韩荣闻言大喜过望。

    若真的给他一万士兵,可谓是如虎添翼!

    届时他与颜巾烈谈条件,何愁没有充足的后盾!

    韩荣强掩着内心的激动,看向韩旭。

    韩旭略一沉吟,而后深深地看了韩呈机一眼。

    一身银灰色曲裾的韩呈机坐在轮椅之上,冰冷至极的脸上一如既往的让人看不出半分真正的情绪。

    “便依呈机所言。”韩旭收回目光来,定声说道。

    韩荣高兴的险些没有仰天大笑三声。

    看来真是连老天都在帮他!

    “速速前去吧,若有异况,务必及时让人回禀于我——”韩旭看着韩荣说道,目光里隐隐含了些审视。

    韩荣无所察觉,恭声应下之后便疾步离开了书房准备去了。

    片刻,韩纾也起身请了退。

    一时间,书房里只余下了韩旭和韩呈机父子二人,以及方才从前线回来传信的士兵。

    “伤亡人数大致有多少?”安排好了韩荣带兵前去支援,韩旭这才得以细细问道。

    “伤亡近一千多人!我军折损过半!”士兵脸上还有着血迹,回想起那突如其来、铺天盖地的火箭,仍是余惊未了。耳边仿佛还是蛮人们在城墙之上打鼓摇旗呐喊,和得意的狂笑声。

    “你说什么?”韩旭眉头紧锁。

    倒不是伤亡的数字多么让他接收不了,而是……这士兵真的不是被吓疯了?

    他昨晚分明是让人派了一万人前去,伤亡一千,何来的折损过半?

    这到底是个怎么样的算法儿,才能算歪到这种程度!

    虽然明知道在这种时刻想这个问题不太合适,但韩旭还是情不自禁的惆怅了一把——他养的这些兵士们,普遍的常识水平已经低至如此不可挽救的地步了吗……

    这时,却听韩呈机不疾不徐地解释道:“父亲,昨夜我临时改了决定,换做了两千人前去攻城。”

    韩旭眉心陡然一阵狂跳。

    而后连忙挥手屏退了士兵。

    书房的门被合上之后,他方面色不悦地责问道:“你既知蛮人的凶悍,岂能如此儿戏!区区两千人,如何对抗八千蛮敌!”

    以往怎么没发现这个儿子竟然是如此的不谨慎!

    “父亲莫急。”对于韩旭的怒气,韩呈机恍若未见,平心静气的说道:“余下八千,已绕过彬县,从金城南北两面包抄而去。算一算时辰,待二伯带兵赶至金城,他们也该到了。”

    “什么?”韩旭眼神一变。

    “倘若按照父亲原先的计划派兵一万前去攻城,现如今折损的情况想来只会更为严重。”

    “你早就料到西蛮会设下埋伏?”韩旭的眉越皱越紧。

    而且蛮人之所以有此埋伏,定也是得知了他先前的布战计划。

    韩旭是什么人,稍一冷静下来,便看明白了其中的曲折。

    “是你刻意将消息透露给了西蛮,有意声东击西?”韩旭看着儿子,神色复杂。

    “父亲太高看我了。”韩呈机眼角微微眯起,愈发显得阴郁起来,遂道:“只是将计就计罢了。”

    韩旭听到这里,并未再深问下去。

    联想到方才韩荣异常的殷勤,他若再想不出什么来,那便不可能坐在这个位置上了。

    手指紧握,心底亦是一阵阵的发凉。

    “想让他去送死——这便是你起初瞒着为父的原因?”韩旭神色复杂的看着韩呈机。

    颜巾烈是什么人,届时见情势急转而下,定会认为是韩荣出卖了他。

    好一个将计就计……!

    “父亲狠不下这个心来,我只能替父亲拿主意了。”韩呈机注视着前方,目不斜视地说道:“斩草要除根,这不是父亲教我的吗?”

    “可他是你的亲二叔!纵然他对韩家起了异心,可终究未铸成大错,罪不至死——”韩旭拍案而起,满面惊怒。

    他以往只知这个儿子冷漠持重,竟不知他小小的年纪就已经冷血到了如此程度!

    “父亲何必这么说。”韩旭嘲弄的勾起了唇角,与那双猎鹰一般的黑眸对视着说道:“当年之事,父亲做的可比我绝多了。”

    现在跟他谈论亲情,会不会太可笑了。

    “你……”韩旭气的手指都在发抖,可偏生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

    当年若非是他一己私心作祟,想得到云州曲家的独一无二的制箭术,妻子的确不会惨死。

    虽不是他亲手所杀,但跟他也有着莫大的干系。

    可许多事情就是这样,越是自己做过的,便越是介意,害怕时刻有人在提醒他自己是一个多么冷血自私的人!

    “倘若父亲可以原谅二伯,现在大可以派人将其追回。”韩呈机说到这里兀自低低的冷笑了一声,摇头道:“只是我想,二伯他应当舍不得回来——”

    现在在韩荣的眼里,有的只是怎样达成自己的计划。

    谁要是敢拦他,就是他最大的仇人。

    到了嘴的肉想让他再吐出来,那决计是不可能的。

    只是他现在怎么会明白,这块送到了他嘴边的肥肉,却是掺了剧毒的。

    不然这世上怎么有一句话,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自己选的路,就不要怪他人无情了。

    韩呈机转动轮椅,自行离了书房而去。

    韩旭静站了许久,直到久病的身子脱了力,方扶着桌沿跌坐回椅上。

    他望着空荡荡的书房,和洞开的房门,目光有些空洞。

    方才指责儿子,的确是他的错。

    作为一个曾经将结发妻子逼上死路的人,哪里有资格去指责他人冷血?

    更何况,韩荣若真因此丢掉性命,的确是咎由自取。

    方才是他一时脑热,对冷血二字尤为敏感,才说出了那样‘感性’的话。

    若要他冷静下来,他的选择与决定……或许并不会比儿子来的仁慈。

    可这样的韩呈机,让他觉得越来越陌生了……

    且看今日这情形,他分明是早就知晓了韩荣的异心。

    一直没有戳破且不提,更是不曾泄露出半分痕迹,枉费他自诩精明半世,却也被死死的瞒在了鼓里。

    分明是有着嫡亲血脉关系的亲生儿子,但韩旭此刻却发现,他从不曾真正的了解过、看透过他。

    他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自己……

    这种已经无法掌控一切的感觉,让韩旭心底一阵阵的发寒。

    可随之,心底最深处却涌起了一种极其矛盾的庆幸与自豪。

    庆幸的是,无论如何,这并非是他的敌人。

    自豪的是,这是他韩旭的儿子。

    正午。

    肃州城各县的衙门皆张贴出了征兵的布告。

    在这乱世之中,好端端的兵力充沛的韩家若再行招兵买马,必定会遭人诟病。可现如今不同了,金城那边正打着仗,据说形势还不太好,折损了不少士兵,正是用人之际,此刻打着护城卫民的口号来征兵,倒是再适宜不过了。

120:被带垮的男神

    可这个用人之际总归也不算太紧张,不至于大难当头,顶多算是填充一下库存兵力,再者韩旭还念着在百姓心中的美名,故此次征兵并非强征,而是主张着自愿入征。

    虽说如此一来,许多爱惜性命或是贪生怕死的年轻壮丁们便有了足够的理由不理会此事,但好在肃州还是有着许多心怀大志的青年的,听闻了此事之后,义不容辞的主动去了衙门登记造册。

    然而这群心怀大志的青年当中,并未包括晋起与宋春风……

    缺少忧国忧民的自觉性的两名少年,一个在家研究弹弓,另一个刚受过伤的,跟没事儿人一样去了山上打猎。

    倒不是晋起多么闲不住,而是几片千年老参吃下去,内力突涨了几层,浑身上下的力量没处使,总得找件事情做做。

    江樱原本还担心晋起跑去衙门应征,虽然为民出力是好事,但总归她是有私心的,不希望晋起去。

    于是半个时辰前,江樱满面愁容的来到了隔壁,然而话还不及开口,就听晋起问道:“我去山上打猎,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江樱呆住了。

    她可是来谈正事的好不好!

    一肚子的话没说出来,她哪里有心思想什么吃的?

    在他眼里,她就是一个时刻只记挂着吃东西的人吗?

    江樱强忍住要自哀的情绪,道:“我是来问你征兵的事情的,你听说了吧?”

    “听说了。”晋起答罢便反问她,“同我有什么关系?”

    同他有什么关系……

    同他有什么关系!

    江樱腮边一阵抽搐。

    这么‘没关系’的表情,真的符合昨日射杀蛮人的那个热血心肠少年的形象吗?

    “你既没有想吃的,那我走了。”晋起看了她一眼说道。

    江樱眉头一耷,成了囧字形,无比苦恼。

    怎么她的男神也要变成张口闭口不离吃东西的吃货了吗?

    看来她要适当的收敛一下了。

    不然好好的男神会被自己带垮掉的……

    晋起见她不说话,转身走了。

    “晋大哥!顺便摘些石耳回来!”江樱连忙喊道。

    喂,她为什么会喊出这句话,说好的收敛一下呢!

    晋起像是已经料到一样,脚步顿也没顿的走了。

    江樱目送着他离开,直到晋起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她才欲转身往回走。

    可脚下刚动,就听得一道气喘吁吁的声音喊道——“江,江樱!”

    江樱举目望去,就见是一身淡紫色窄袖交领过膝罗衫的梁文青,提着裙角正飞快的跑来。

    “怎么了?”江樱见她这副出了事的模样,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了‘身娇体弱’并且忧国忧民的梁镇长是不是又病了。

    “春,春风可去了衙门吗?”梁文青着急的问道。

    “没有啊……”江樱听到这儿,算是明白了。

    合着梁文青是跟她一样,担心心上人去应征。

    可是,她担心晋起还有情可原,但梁文青担心宋春风,这……是不是有些太过牵强了?

    宋春风长得哪点像是会去主动应征的人?

    据说上次朝廷上下达的征兵令传到肃州,他愣是吓得连夜出了城,一个多月才回家好吗!

    “那就好……”梁文青抚着胸口道。

    江樱看向她的眼光有那么点怪。

    都说爱情是会令人盲目的,可这姑娘,盲目的好像有些过头了。

    “你是不知道,前日里春风同我说……若是我再纠缠于他,他就要应征去打仗……”梁文青接收到江樱奇怪的目光,苦着一张脸解释道。

    江樱这才恍然过来。

    怪不得梁文青这回没直接冲到宋家去找宋春风呢。

    依照宋春风对梁文青的态度来说,说不准他头脑一热,真的就跑去应征了,也怪不得梁文青这么担心。

    往宋家的方向瞧了一眼,梁文青的眼光满都是落寂。

    “喜欢一个人喜欢成这副样子,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

    看着忽然感性起来的梁文青,江樱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梁文青本来也没指望她能回答自己,只又道:“春风好像真的很讨厌我吧……”

    要是换做之前,江樱肯定会认为这姑娘可真傻,可当自己也开始明白心系一个人的感觉之后,便明白了这并非是自己可以控制的了的。

    “说句实话,这么多年跟在春风后面跑来跑去的,我也觉着很累了。”梁文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来。

    江樱听到这儿,略微张大了嘴巴看着她。

    这话,是要放弃的前奏啊。

    终于还是死心了吗?

    虽说她也不忍看着梁文青这样单恋下去,但梁文青若就此放弃,她会觉着有这样一个榜样在,自己仿佛也没有多大希望了似得。

    而且不是有奶娘那句话在吗,既然起初选择了厚脸皮,便要一厚到底,才能不留遗憾。

    不过,到了梁文青这种程度,好似已经属于厚到底的层次了吧……

    而自己总不能因为想有一个人陪着并肩作战,便要拉着梁文青在这条见不着边际的路上无休止的走下去。

    “我想好好歇一歇了……”梁文青收回视线,低垂着眉眼道。

    “其实该放手的时候放手,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江樱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道:“人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的。”

    “你在说什么?”梁文青抬起头来奇怪的看着她。

    江樱茫然无比。

    “我只是打算歇一个月的时间而已。”

    “为什么……是一个月?”

    “这回韩家征兵的时间为期一个月啊!”梁文青白了江樱一眼,而后得意地说道:“待征兵的告示一揭,我看他还能拿什么来威胁我——”

    江樱已是风中凌乱。

    姑娘,敢问你方才的落寂呢?

    戌时初,夜色渐深。

    韩府内四处灯火通亮,恍若白昼。

    但却是反常的寂静,四处似乎都听不到一丝响动。

    下人们亦不敢随意走动,小心翼翼的屏息,大气儿不敢出一声,存在感放到最低。

    半个时辰前,金城前线那边传来消息,乃是大捷之报。

    因着韩呈机的‘将计就计’,从南面攻入金城的韩家军与韩荣带去的一万士兵,外加不知什么时候安排在金城外二十里外的三千骑射队,里应外合之下,将金城前后左右包抄了个严严实实。

    西蛮军没有防备,几番抵抗之下,最终溃不成军。

    西蛮首领颜巾烈被斩掉头颅,几个抵死不降的将领也战死当场。

    眼见着英勇的韩家军占领了金城城楼,四周又没有任何退路,使得失去了将领的西蛮军士军心大乱,近一大半的人选择了投降保命。

    而余下不愿投降的近千命蛮军,均被当场砍杀,猩红的鲜血洗了金城。

    因为投降而侥幸保住了一条性命的西蛮军见此情形个个心惊胆战,惊恐不可名状。

    都说西蛮人残忍没有人性,可这样的情况,纵然是在西蛮,也是从所未有过的!

    战争中,愿意投降的多会被编入军营从最下等的兵士做起,而不愿投降的多会被俘虏成奴隶,从事苦力。

    当场斩杀一千余人,是何等的可怖!

    而这项血腥残酷的铁令,是由韩呈机亲口下达。

    虽说过程有些过于血腥残暴,可对于肃州城乃至整个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风国来说,侵犯国境的蛮夷被诛杀,这无疑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消息。

    但韩府中的气氛,却诡异到了极致。

    因为颜巾烈在被砍杀之前,手刃了韩家二老爷,韩荣。

    若单单只是如此还且罢了,死便死了,好歹也能落得一个战死沙场的英名。

    可在此之前,韩荣的倒戈叛变落在了每个韩家军的家里,若非提前有韩呈机的吩咐在,后果不堪设想。

    而颜巾烈高喊的那一声声“你竟然出卖本汗”,恼怒的将手中大刀挥向了还辨不清状况的韩荣,更是为多数人所知。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理解透这其中的意思了。

    二老爷这是早已跟西北蛮军勾结上了。

    从肃州百姓的角度来看,他背叛了家族,出卖了肃州百姓。

    而从天下人的眼光来看,他更是成了勾结外贼的叛国贼。

    韩府正厅中,除了几位年幼的少爷小姐和表小姐曲向桃没来之外,一大家子人都正襟危坐着。

    静谧的大厅中,流动着令人窒息的气氛。

    宛若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江面,随时都会掀起轩然大波。

    二夫人乔氏脸色苍白,紧紧攥着的手指不停的打着颤。

    她身边的韩呈明,一脸的惊惧和不可置信。

    半日的时间,他的父亲竟然成为了千夫所指的叛国贼,这仅仅是半日的时间而已……

    “竟然做出此等天理难容的事情来,当真是死不足惜!”韩旭一把掀落了手边的小几,几上茶碗砸了一地。

    除了韩呈机之外,厅中之人皆被吓的一颤。

    韩旭满面怒容,仿佛是刚刚得知此事一般。

    韩呈机垂眸,掩去眸中的嘲讽之色。

    “简直是丢尽了我韩家的颜面!想我韩家百年美誉,竟会出了这么一个禽.兽不如的叛国贼来——”说到此处的韩旭,却非是在做戏,而是打从心底觉得失望与愤怒。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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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计介绍:
手持一把切菜刀的樱樱姑娘,实乃一只穿越型直神经资深吃货 樱樱姑娘有着两个极其远大的目标 其一,当以光复家业之名,顺便吃遍天下 其二,纵然形象与节操尽抛,也须得将某汉子这辈子的饭给承包下来 三十六计,美食计方为上上计! -美食计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美食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美食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