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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仙有毒全文阅读

作者:豆子惹的祸     小仙有毒txt下载     小仙有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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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十年

    温不草,苗不交,乌鸦岭上死不了。

    千年传承的歌谣,唱得是天下绝对不能惹的三个势力。

    川西九顶山温家,擅使毒,据说温家的辣椒酱都是鹤顶红做的,而温家人施毒的手段更是匪夷所思,明朝年间曾经有一伙朝廷皇纲都敢抢的巨盗,无意中惹到了温家,结果偌大一座山寨,不仅所有人死于非命,甚至野草树木都一夜枯萎,之后整整十年,山上都是光秃秃的一片,从此九顶山温家得了个温不草的毒名。

    蜀中七娘山下,有一支青苗氏族,擅巫蛊拜天魔,性格孤僻行事乖张,恩怨分明睚眦必报,路过这里的路人一定要注意,千万不能和这些苗人有所接触,否则说不定被人家不知不觉留下根头发或者指甲,几年以后家破人亡,都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哪个动作得罪了那些苗人。

    川南乌鸦岭骆家精通操尸之术,和乌鸦岭结仇的人,当然不是死不了,而是死后就连尸骨也不会被放过,被人家拿来作提线木偶,一千年也休想安宁,更别想转世投胎,只能当活死人。

    这三股隐匿在蜀地的势力一向自行其事,算不上江湖帮派,也不理会正邪纷争,极少主动去招惹别人,其他的势力自然也不愿意来得罪他们。

    斗转星移,转眼千年。

    三家自古传承至今,也渐渐入世,而世间还记住‘温不草,苗不交,乌鸦岭上死不了’这句歌谣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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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惠风和畅,红杏出墙。

    从三月十九开始,一向宁静的川西九顶山温家村突然热闹了起来,十年一度的温家大考即将开始,所有在外的直系子弟都赶了回来。

    外人看来,这里不过是个大山深处的偏僻村落,可又有谁知道,就是这个小村子,早在千年之前就以毒名威震天下,无论正邪都避之如蛇蝎,温不草。

    温乐阳是个纯洁少年,正一边嚼着胡萝卜一边上山,他也是温不草的直系弟子,十六岁,正在县城读书,此刻也匆匆赶回山里。看上去只是一个的山村少年,身板还稍稍有些瘦弱,长相一般,但是透着纯良敦厚,看上去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只是眼睛亮亮的,让人感觉很真诚。

    各种各样的交通工具停在村口,大货小客、轿车双排、还有一辆三轮车,不知道是‘温不草’的哪位子嗣强悍的把它骑上了山。

    温家村的几位老人站在村口哈哈大笑,回来的所有未婚的温家子弟,无论男女大小一律派红包,红包里装的不是人民币,而是一打薄薄的金叶子,沉甸甸的手感很好。

    温乐阳一进村,立刻就被年幼的弟弟妹妹围住,他用变戏法的动作从背包里拎出硕大的一包糖果,这些零食不怎么贵,不过在地处大山深处的小山村里轻易见不到,温乐阳每次回家都会记得给弟弟妹妹带上一大堆。

    看着一群弟弟妹妹欢呼雀跃,温乐阳也满脸开心的笑着,露出了一嘴整齐洁白的牙齿,从兜里摸出了一根胡萝卜塞进嘴里,他从小就这一个嗜好:胡萝卜。

    几个长辈呵呵笑着对望一眼,这群离开村子的半大小子里,也只有温乐阳有这份心思,总挂记着家里的娃娃。

    现在的温家后生们比着祖先们还要辛苦一些,除了泡药酒、练功之外,他们还得去县城里念书,毕竟是科技时代,温家早已悄然入世,干什么的都有,温乐阳有个叫温吞海的大伯都当上县长了,不过后来因为丈母娘太多,又被革职开除,现在在山上一心一意的跟着大爷爷炼药。

    随后七天里每天晚上温家村都大摆酒宴,全族一起畅饮欢笑,天天炒鸡蛋炖羊肉,吃的男女老少一起流鼻血。

    第八天,三月二十六。

    在第一线曙光刚刚染红天边积云的同时,一声悠远飘扬的钟声,缓缓送进了所有人的耳中,宁静的山村转眼苏醒,所有温家的后人无论老少个个表情肃穆,但是目光中却掩饰不住的喜悦和激动,悄无声息的汇聚到一起,几百人浩浩荡荡走向村后的青石坪。

    温家村的村长兼家长,温老太爷早已等候在石屏上,温乐阳的大伯,因为丈母娘门而落马的前任县长温吞海,恭恭敬敬的站在老爷子跟前。

    温乐阳既紧张又兴奋,很想吃一棵胡萝卜。

    温老爷子目光扫过众人,眼神中流露出了几许和蔼与神色,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慈祥老人,不过老人不慈祥的时候,弹弹手指就能毒死一个养鸡场。倒是温家现存的另外两位老人,温二爷和温三爷好像更有些阴森的气势,就像随时准备诈尸的死人一样,直挺挺的站在温老爷子身后,眼皮下垂没有一丝表情。

    轻轻咳嗽了一声之后,温老爷子底气十足的声音响彻石坪:“三月二六,是我们温家子弟十年大考的日子,老规矩,所有三十岁以下的弟子都可以参加,今年大考通过的弟子,正式继承祖先衣钵,成为我九顶山温家的内室弟子。”说话的时候,老头子一双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

    十年大考是温家自古传承下来的族规,也是温氏少年弟子跃龙门的机会,只有通过大考才能继承祖先留下的精奇秘术,成为温家的核心成员,不过谁都知道这大考极难通过。

    等老爷子说完了,大伯温吞海踏上一步沉声喝道:“所有十二岁以上,三十岁以下的弟子都可参考,有什么手段尽管向我来使,施毒试药,只要能难住我,就算通过!”他话说的轻松,温家子弟却没有一个人敢稍稍放松,上两次大考这位前县长也是这么说的,结果温家二十年没有出现过入室弟子。

    温吞海是三十年前通过大考的弟子,从那天起,就成为温不草族内,除了三位老爷子之外唯一的主事人。

    大约百人左右的温家年轻弟子,按照年龄顺序由大到小整整齐齐的排成队列,一个接一个的走到温吞海跟前,温乐阳排在队尾,老实巴交的一点也不明显,他是个纯洁少年,正纯洁的排着队,等待着纯洁的考试。

    第一个弟子躬身施礼,人还没站起来,一条通体纯白如玉,双目漆黑的怪蛇猛地从他袖口中窜出,咻的一声扑向温吞海,温吞海压根来眼皮都不抬,小蛇激射到他面前的时候,竟发出了一声仿佛猴啼的惊叫,漆黑的眼珠闪烁出恐惧的光芒,鳞片都乍起来,在半空中诡异的扭转身体,掉头就跑,所过的地面上,留下了一道漆黑的印记,那个弟子叫了声:“小白!”顾不得正在考试,转身就追了下去。

    温吞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淘汰!把杂种蛇当宝贝,惹人笑话!小白……哼,你当你叫温小新吗!”

    第二个弟子依旧躬身施礼,一层闪烁着妖冶绿色的苔藓悄无声息的蔓延而过,转眼间就从地上长到了温吞海的身上,那个弟子一见又惊又喜,急忙手忙脚乱的取出解药,不料温吞海又是一声冷哼,狠狠一跺脚,仿佛要钻进他皮肤里去的那些苔藓瞬间枯黄,像麸皮一样哗哗掉落:“淘汰!藓毒入药有些奇效,你拿来直接伤敌以为另辟蹊径,其实是贻笑大方狗屁不如,你的毒苔爬上身体的时候,人家有的是时间一刀子捅死你!”

    第三个弟子举着个药丸子,温吞海问都不问,直接把药丸子扔进了嘴里大嚼,咽下后撇撇嘴巴:“淘汰!黑狐耳、苔盐、相思豆,三种材料本来是不错的,但是炼制的火候不够,比例不对,更差了最关键的草莓叶,呸,让人反胃!”

    第四个……

    前面所有参考的弟子,无一不是满脸羞愧的败下阵去,等到天黑的时候,终于轮到温乐阳了,他手里也拿着一颗小药丸,白色的,看上去纯洁的要命。

    温吞海还是那副谁也看不上的表情,连问也不问直接拿起药丸扔进嘴里,嚼了几下之后,脸上终于显出了一丝错愕的表情,精光四溢的眸子猛然收缩,好像冰针一般的目光狠狠刺进温乐阳的眼中:“混蛋,这是旺仔小馒头!滚!”

    温乐阳在家族里一直是个老实少年,一天到晚都是乐呵呵的,兄弟姐妹们之间拿他开玩笑,他也跟着哈哈大笑,从来不和大家计较,所以人缘很不错。

    其他的温氏子弟全都乐了,谁也没想到平时爱吃胡萝卜的温乐阳,还这么有搞笑天分,有些机灵的少年已经暗暗后悔了,早知道自己苦心修炼的本事原来那么不济事,与其被大伯羞辱了一翻,还不如也弄个旺仔小馒头恶搞一下来的开心。

    温乐阳苦着脸对他大伯摇摇头,没滚:“不是小馒头,是小馒头口味的,是药。这个药现在觉不到,到了那个时候……”

    温吞海不耐烦的挥挥手:“滚蛋,下一个!”

    ……

    温乐阳身后没有几个人了,虽然参考的年龄规定是十二岁以上,但是温家弟子十二岁才刚刚接触毒功的要诀,没有几年的锤炼根本不会有什么建树,像温乐阳这样十六岁就来参加大考的弟子,已经算是年少的了。

    和前两次一样,这一届温家十年考,依旧没有弟子能够达到标准。

    温老爷子叹了口气:“年轻弟子回去认真练功,十年后再来参考,年纪稍大的弟子也不用灰心,你们总归是我温家的中流砥柱,这份家业,迟早还是要交到你们的肩膀上!”老头子的话虽然这样说,但是神色之间也充斥着掩饰不住的沮丧,又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之后,挥手让大家散去。

    温二爷爷和温三爷爷对望了一眼,两道阴狠冰冷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荡起了一层冷冰冰的失望。

    这天晚上,温家村里没什么动静,所有人的心情都不怎么好,毕竟温家已经三十年没有人能通过大考了,只有几个年轻气盛的弟子觉得大伯考校的太严格,凑在一起愤愤不平的小声议论着。家家户户都早早的熄了灯,黑夜中的小山村,在略带压抑的气氛里陷入了梦乡。

    子夜时分,突然一声炸雷般的怒吼轰天而起,大伯温吞海嗷嗷怒啸着,飞脚踹开了温乐阳家的大门,一把把温乐阳揪出了被窝,气急败坏的骂道:“小王八蛋,你给老子的是什么药!”

    温乐阳睡眼惺忪的看着大伯,愣了片刻之后突然想起了是怎么回事,纯洁的惊喜道:“药起效了?”

    温乐阳的爸爸披着衣服跑过来,错愕问道:“大哥,咋了?”

    “你别管!”温吞海拎起自己的侄子就走:“走,跟我见大家长去!”

第二章 拓斜

    温老爷子似乎根本没睡,衣着整齐的坐在大屋里,笑吟吟的望着温乐阳:“小子,你今天大考时给你大伯试的是什么药?”

    温二爷和温三爷坐在另一侧,依旧直挺挺的,冷飕飕的目光在温乐阳身上来岁巡梭,就像两条毒蛇在考虑食物的味道。

    温乐阳突然觉得有些紧张,急忙跪下先向三位爷爷行礼,然后才恭恭敬敬的回答:“那是旺仔小馒头……”

    温吞海在一旁没好气的骂道:“别提你那旺仔小馒头了,直接说什么药!”

    温乐阳赶忙点头:“是旺……那个口味的,我自己给起了个名字叫泄阳丹,效果和壮阳药正好相反,服用以后其他事情都不妨碍,就是那个事情做不了了,是用赤蝎尾调母鸡血,和乌头草灰,在冰玉钵里炼炒,最后再用生姜粉去腥……”

    温老爷子根本没听他絮絮叨叨的说配方,惊讶的看了一眼一脸沮丧的温吞海,突然爆发出一阵连野狗都要望风而逃的哈哈狂笑,老头子一边抹眼泪一边笑得浑身发颤,手指头哆哆嗦嗦的指着温吞海:“这种药,给你用正合适,哈哈哈,让你那么多丈母娘,好好的县长都被人家掳下来了,哈哈哈哈哈!”

    温吞海讪讪的笑道:“今天晚上跟俺那婆娘……结果怎么也不行,三位阿爹都知道,咱们从小泡药酒,身体几乎百毒不侵,而且那事也是老而弥坚。”温家的孩子从一出生一直到十二岁,每天早上都要在父母调制的药酒里浸泡上半个时辰。

    温老爷子一脸得意,频频点头,温乐阳的目光里也透出一丝兴奋,他还不知道原来从小泡药酒还有这种功效,不过随即,他又纯洁的脸红了。

    温吞海看了自己的大侄子一眼,眼神中不仅没了怒气,反而多了几分欣赏,继续解释道:“今天大考里,后生们给我练的那些门道,不论是毒丸毒散,我都知道是什么材料,心里有数就凭着这些东西,肯定不会耽误那个事,想来想去,也只有乐阳的药。嘿嘿,还真是这小子,不错不错,能让我都着了道,的确不错。不过温乐阳,你这个药,应该有解吧?”说着,温吞海紧张的吞了口唾沫。

    温乐阳赶忙点头:“有解,有解,三十六天之后就会失效,如果等不及的话,只要憋尿二十四的小时,泄阳丹的药效也会消失。”

    温老爷子可不像温吞海那么在意这个药的解法,而是饶有兴趣的问温乐阳:“小子,我温家毒名威震天下,传给你们的要诀里,也都是用毒施毒的手段,你怎么不像其他后生那样以毒应考,却弄了个效用古怪的药来?”

    温乐阳呵呵讪笑,这是他突发奇想的东西,初衷就是觉得网站上那些迷情药太猖狂,嘴里呐呐的说:“这药给女孩子随身携带,遇到可疑的人就给来上一颗……这个药算不上毒,我不该拿它来应考。”他的回答很纯洁,但是跑题了,一直从赤道跑到了西伯利亚。温乐阳一边说着,一边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根胡萝卜,正要往嘴里送突然省起自己正在三位爷爷和大伯跟前,赶忙把胡萝卜收了起来。

    难为他了,从被窝里被揪出来也随身带着胡萝卜。

    温三爷爷突然阴测测开口了:“咱们姓温的以毒炼世,那些没点见识的外人都以为毒就是一碰就死的东西,其实毒分五行阴阳,修毒的人和修道的人没什么区别,碰一碰就死人的是毒药,吃一口就忘记烦恼的何尝又不是毒药!”

    温老爷子呵呵笑着:“泄阳丹让你大伯着了道,而且你炼毒入药,在性理上合了咱们温家的传世之学。”

    幸福就在毫无准备的时候出现了,温乐阳再纯洁,也明白了话里的意思,猛地站起来,两眼放光的盯着老爷子,激动的连眼皮子都在抽筋。

    温老爷子哈哈大笑,没看身子怎么动,人却已经到了温乐阳的跟前,苍老干枯的手掌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今天起,你就是温家的内堂弟子,也是拓斜宗门人!”

    温乐阳心里又惊又喜,但是乍听见‘拓斜门人’这个陌生的名字,又不由的呆立当地,双眼迷茫的望向温老爷子:“破鞋门人?大爷爷,这个名字……”

    大伯温吞海一巴掌拍在了他后脑勺上,骂道:“什么破鞋,咱们温家不搞破鞋!是拓斜!”

    “拖鞋门人?”

    “恩,拓斜门人!”

    随后老头子根本不看时辰,在大屋里摆上了香炉和牌位,给温乐阳办了个入教仪式,温乐阳对着那只上写‘拓斜师祖之位’的灵牌恭恭敬敬的磕头,礼成。

    温乐阳再次站直了身体的时候,三个老头子和大伯再看待他的眼神都和原来不一样了,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欣慰和亲切,让温乐阳四肢百骸都软的不行。

    “大爷爷,咱们拖…拖鞋宗……”牌位上是弯弯曲曲的古篆,也不知道流传了几千几百年,反正温乐阳是一个字都不认得

    “拓斜宗!”温老太爷终于听出了温乐阳发音的古怪,笑骂着更正:“小子,记住了,是拓斜宗!”说着,老头子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我派始建西汉年间,传承至今,已经两千余年多年,我们的祖师爷爷是得窥天机的奇人,本名拓斜。”

    温乐阳心说咱们温家的祖师爷不应该姓温嘛。

    “古时蜀地本来一片蛮荒,后来咱们师祖爷行至此处,移山填沼,撒土沃野,斩妖处孽教化蛮夷……”说着说着,温大老爷看见温乐阳的那副稀奇古怪的表情,自己也讪讪的笑了,这番话别说温乐阳,就连他自己也不信,不过当初他爹就是那么教他的。

    温大老爷咳嗽了两声,又扯回了正文:“祖师爷在西汉年间行至蜀地,收下了三个弟子,十二岁前,三个弟子所学的技业完全相同,每天泡药酒,练技击。到了十二岁时候,就分开各自修炼,彼此不许见面,师祖言明,十年后将考校他们的技艺,从中选出一个真正继承衣钵的弟子。”

    温乐阳点点头,他们温家弟子就是这样,从出生一直到十二岁,每天雷打不动都要泡上一早晨药酒,随后再跟着长辈练拳,长到少年时体格都异常强壮,不知道生病是什么滋味的。十二岁之后就拿着本毒经自己去练习,大人们根本不予过问,再加上十年大考,看来这些都是从‘拓斜祖宗’那里传下来的。

    温大老爷没理会温乐阳在想什么,慢慢的给他讲着门宗往事,这些事情虽然算不上机密,但是也只有通过十年大考列为门宗弟子的人才有资格知道。

    十年之后,三个师兄弟学有所成回来拜见师傅,拓斜自然大喜,狠狠的褒奖了一番,定下第二天进行考试,不料当天夜里突然风雷大作,一个又一个仿佛要撕裂天地的惊雷砸了下来,等风雷过后,三位师兄弟发现,老师没了。

    至于拓斜失踪到底是天谴、雷遁、飞升、还是不小心成了避雷针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师父是没了,哥仨彼此间一印证功法,这才发现三个人学的本领各不相同,差异极大。大师兄姓温,学的是毒术;二师兄是个苗人,练得是巫蛊;小师弟性骆,学的是操尸控尸的秘技。

    听到这里温乐阳终于再也忍不住,插嘴问道:“是我们温家、蜀中七娘山的青苗,川南乌鸦岭骆家!”

    温大老爷笑呵呵的点头,一副好脾气的样子,不怎么把温乐阳随便插话当回事:“温不草,苗不交,乌鸦岭上死不了的祖上,就是那三个师兄弟。拓斜祖师引雷而遁……”

    温乐阳注意到其他那两位爷爷和大伯温吞海一起撇嘴,引雷而遁,吹吧。

    反正老师是以很另类的方式飞升了,三个师兄弟都觉得自己才是正统,又不敢违背老师的意愿动手争个高低,最终三个师兄弟约定,谁先找到师傅的下落,谁就为大。

    师父自然是没找到,三个师兄弟也分道扬镳各自修炼,虽然到最后谁也没能得道成仙,但是也都开枝散叶自成一派,雄踞蜀地,没什么人敢招惹。十年大考也成为三家共同的规矩,连日子都一样:师祖遭雷劈纪念日。所有通过大考的弟子都以拓斜门人自居。

    师兄弟曾今的约定也变成了祖宗遗训,成了三家后世通过大考的弟子与生俱来但又毫无意义的任务。

    温乐阳的目光中泛着兴奋,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大爷爷,我们温家的功法是修天之术?”和家里大多数弟子一样,他以为温家曾经是一个江湖门派,祖先的毒功一直传承至今,根本就没想过原来川西温家还有这么一个类似于修真门宗的背景,当然,是不是修真谁也说不好,总之最后那个雷来的很诡异。

    温老爷子吸溜了一口茶水,有些心虚的回答:“那是当然!咱们师祖爷爷是以法通天的奇人,传下来的秘术自然是修天的办法!”

    噗嗤一声,一直死气沉沉的二爷爷和三爷爷对望了一眼,都笑了。

    “不过嘛……”温老爷子咳嗽了一声,讪讪的继续说:“这两千多年里倒也没听说过温、苗、骆三家里有人成仙成圣,但是祖宗留下的功法肯定没问题,想来要不就是咱们功夫练得不到家,要不就是没有祖师爷那种顿悟天机的大智慧。”

    噗嗤,另外两个老头子又乐了。

    温大老爷气的一拍桌子,回头指着自己的两个老兄弟:“你们乐什么乐,当初咱爹就是这么跟咱说的!”

    温三老爷看了温乐阳一眼,淡淡的说:“修天成圣这种事情,想想也就行了,不用太惦记着,不过多用些功总是没错的,从明天开始,你就跟你大伯开始练功吧。”

    温二爷爷也开口了,声音冰冷的就像冻在万年玄冰银针:“你给我听好,无论是拓斜宗的身份,还是你日后接触的秘术,现在还决不准向旁人泄露半个字!否则按照祖宗的规矩,你连个全尸都休想剩下!”

    温吞海也从一旁小声补充:“再过几年等你技艺有成,大家长会给你出一道题目,通过之后才能算是正式出师,到了那时才能算是真正的拓斜门人。”

    温乐阳心头凛然,赶忙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许下了纯洁的誓言。随即兴高采烈的吃着胡萝卜回家睡觉去了,他爸也不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温家上下和睦,但是规矩森严,大家长和儿子说的话,就连亲爹也不能过问。

    在村长大屋的对话让他浑身的毛孔都欢快的开阖收缩,温家内室弟子、拓斜门人、还有修天望道的传说,让温乐阳在一瞬间找到了自己的梦想。

    温乐阳走后,温老爷子的大屋很快沉寂下来,三个老头子默默的对坐着,大伯温吞海垂手肃立在一旁,半晌没有人说话,只有温三太爷偶尔咳嗽两声,他早年炼制毒物的时候不慎伤了手太阴肺经,落下了个咳嗽的顽疾,一辈子也没治好。

    终于,温老太爷开口了,望着他的两个兄弟:“你们看这孩子怎么样?”

    温二爷似乎连大哥的话都不屑搭理,只有温老三回答:“傻。比山里那两个强点有限……”

    温大爷爷笑了笑没说什么,转头望向温吞海,目光里也有征询之意,温吞海略想了一会,才回答:“在他们这拨孩子里,乐阳的资质不算最好,但是为人厚道,在兄弟姐妹里一向是个老好人,另外这孩子的心思,也有可取之处!”

    温老太爷的眼中闪过了一丝赞赏的神色:“他的心思,怎么说?”

    温吞海摇头苦笑着:“泄阳丹这个东西看着好像儿戏,实际对男人来说,可绝对是个阴毒的玩意,当然他个给我试药不会心存恶念,最多也就是个献宝加玩笑,不过在大考里能弃毒不用,别出机杼以药应题,这样的心思在他那个年纪,也算是不错了,嘿!”

    温老太爷兴奋的一拍桌子:“吞海说的好!我看中这小子的就是这两点,一来他品行纯良,对自己家人从不计较,从小就不和其他的孩子争抢,挨了欺负也不当回事;二来就是他这份心思,要论起用毒的本事,应考的弟子里比他强的不在少数,他绝难脱颖而出,与其如此,倒不如另辟蹊径。管它是甜的咸的,管它是伤身还是伤神,只要能拿下对方的,就是真毒!”

    温老三轻轻哼了一声:“心地好有个屁用,资质又不行……嘿。”说着停顿了片刻,抬起头望向了屋外的天空。

    一片片厚重的黑云正从远方奔腾而至,璀璨的星空月夜被大片大片的吞没,刚刚还繁星闪烁的夏夜转眼间充满风雨催城的压抑。

    “这片风雨,就凭这个孩子?”温老三的声音很低,仿佛在喃喃自语。

    温大老爷没听见他说什么,突然对着温吞海问了句毫不相干的话:“老九和老十三,现在怎么样?”

    温吞海自信的笑了一下:“您放心,九弟和十三弟进境一直不错,如果不耍阴谋诡计,他们两个联手,我都没把握对付的了。”

    温老太爷微微点头,却没来由的叹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这两个孩子身体没的说,只可惜脑子不好使,不过……这样也好。另外,那件事情怎么样了,他们有什么动静?”

    温吞海摇了摇头:“估计还不到日子。”

    温大老爷苦笑了一下:“这个也急不来的,慢慢来吧……吞海,那个泄阳丹,你是真的没吃出来?”

    温吞海嘿了一声:“要是剧毒,不外是物性相乘,毒上加毒,再怎么厉害我心里也能掂量个大概,泄阳丹这种功效的缺德玩意,连听都没听说过,我压根就没往那头想,到了晚上才知道……”

    二老爷的眼神中,极为难得的掠过了一丝笑意:“那你是忍上三十六天,还是整整憋尿十二个时辰?”

    温吞海犹豫了一会,咬牙切齿道:“憋尿!”

第三章 药酒

    通过十年大考对于温家弟子意味什么?

    可以任意调用家族人手,任何温姓弟子不得违抗。

    可以任意调用家族财富,吩咐一句,自有负责银钱的弟子把人民币装到包袱里送过来。

    温家传世两千多年,普通的直系子弟就有几百人,人人都是有身份证的生化武器,积累下来的财富更是不计其数,说上一句富可敌国一点不过分。

    现在温乐阳的地位,在家族中仅次于三位当家的大家长和大伯温吞海,不过他暂时没机会享受这些,他现在麻烦大了。

    第二天清早,温乐阳兴冲冲的跑到大伯家,温吞海一脸幸灾乐祸的指着一口蒸腾着袅袅热气的大缸:“进去!以后每天早上都来泡药酒!”

    “又要泡?”

    “少废话,如此安排自有深意!”温吞海语气威严,目光之中却掩饰不住大仇得报的痛快。根本不等温乐阳脱guang衣服,抬起一脚踢在那个纯洁的屁股上,温乐阳直接飞进了大缸。

    药酒滚烫,倏地包围全身,温乐阳三万六千个毛孔都舒服的呻吟了一声,他就在大伯的吩咐下,静静的坐在大缸里,等待着药效进入身体,按照他十二岁前的经验,在药酒之中浸泡上一个小时,身体里会升腾起一股燥热,像只小耗子一样在四肢百骸到处乱钻,让人又麻又痒,随后就会被家长从缸里捞出来,沿着身上七处奇穴按摩,那只滚烫的小耗子就会渐渐消散,换而身体火烫,精神百倍,山上山下疯跑上一整天也不觉得疲劳委顿。

    不过泡着泡着,温乐阳觉得不对劲了,药效通过周身的皮肤缓缓进入了身体,但是这次不是小耗子,而是小刀子,也不是一只,是千万只。

    温乐阳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里好像有无数把小刀子在自出乱戳乱割,还是那种又钝又残,长满铁锈的刀子。开始时候的舒适已经荡然无存,在缸里每一秒钟都变成了一个时辰那么漫长,他咬着牙强忍了半晌,终于坚持不住,颤抖着痛哼了一声,睁开眼睛望向站在院子里的大伯:“大伯,那个泄阳丹,只要憋尿一天就能破解,我没骗您……”

    温吞海一愣,啐骂着笑道:“少废话,老子可没功夫消遣你,要是撑不住就滚出来,这药酒天下只有拓斜宗的弟子才泡得,别人就算想碰上一滴也没机缘!”

    温乐阳重重点头,咬住嘴唇不再说话,看表情竟然是要跟这一缸药酒拼命,他平时在兄弟姐妹中就是老好人一个,但是犯起性子执拗起来,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温吞海笑了笑也没在意,这时候他婆娘从屋里喊:“当家的,吃早饭了。”

    温吞海答应了一声,又对着温乐阳嘱咐道:“小子,撑不住的时候就出来啊!”说完迈步进屋,不久之后,屋子里传出怒喝:“怎么都是粥,老子今天不喝水,不喝粥,总之什么也不喝……”

    半晌之后,温吞海又在屋子里招呼温乐阳:“小子,时间够长了,出来吧。”

    院子里寂静无声。

    温吞海端着个碗一脸纳闷的走回院子,倏然惊呼了一声,一只饭碗挂起凄厉的破空声,一路呼啸着从温吞海手中飞出砸向大缸,轰然炸碎的巨响里,硕大的缸子竟被一只普普通通的饭碗撞得片片粉碎,满缸的药酒要像爆炸一样冲天而起,溅得四散纷飞,落在地面上之后立刻冒起了裹着焦糊恶臭的灰烟,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来,这一缸药酒的毒性何其猛烈。

    温乐阳的身子都软了,不知何时已经昏厥,犹自死死的咬住了嘴唇。

    温吞海气的直跺脚,伸手掰开了他的嘴巴塞进去一颗药丸,随即回头对着他婆娘怒吼:“快拿竹针来!”

    ……

    温家的解毒竹针比着绣花针略粗半分,针身中空,温吞海十指如风,快的根本看不清动作,片刻后三十六枚湛清碧绿的竹针就插满了温乐阳全身,随后又从中空的针管里注入各色药粉,温乐阳终于呻吟了一声,眼皮颤抖着撩起,目光中却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得意:“大伯,泡的够久了吧……”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鬼门关打了个来回,要不是温吞海身负温家真传,这条命就算彻底交代了。

    温吞海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怒骂道:“久个屁!这药酒不是泡的越久越好,泡过药酒之后必须立刻练功,否则剧毒烧伤经脉,救活了也是废人一个!初学者抵受不住痛苦的时候就得赶紧爬出来!”

    “啊?”温乐阳充满感情的惊呼了一声:“那您不早告诉我?”

    温吞海一边忙活着拔竹针一边啐道:“老子一直让你忍不住就爬出来,你他妈的当老子说话是放屁!”

    “那现在……”

    “要是不练功,不久之后你就是废人一个,除了放屁之外,什么也干不了!”

    温乐阳这才大叫一声,像触电一样从地上跳起来:“那赶紧练功吧!练…什么功?”听了大伯的话,他现在觉得自己的皮肤肌肉血管统统发紧,好像过不了多久就要崩裂了一样。

    温吞海也不再废话,直接取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丢给他:“照着这个拳经,练!”

    泡的太久,剧毒加身,温乐阳这次也知道了事情的可怕后果,把前前后后不过十几页的小册子接过来,二话不说摆了个架势直接开打,第一招,就把脸狠狠的戗在了地上。

    第二招,后背重重着地,刚巧地上有一块石头子正隔在他尾骨上,温乐阳惨叫一声,挣扎着爬起来又翻看拳经的第三招,苦笑着望向大伯:“大伯,这书……印错了吧?”

    温乐阳的资质,在温家子弟中不算最好的,但是从小被药酒锤炼身体,练功的时候也格外用力,打下的基础还算结实,拳脚上无论是应变还是力量都已经有了些造诣,但是按照这本拳谱,根本一招也练不下去。

    简单的说,这本拳经上的每一招,都是在教人怎么往地上摔,怎么摔得狠。

    比如第一招,要求身子前倾,同时步伐倒踩九宫要向后甩开;第二招则是全身贯力右拳,重重锤击地面,但是双脚要奋力上跳。

    到了后面的动作更加匪夷所思,温乐阳看了两眼,觉得自己如果不抽羊角风,很难完成那么复杂的动作。特别是最后几页上记载的招式,根本不用练,看上一眼就知道有问题,技击之道讲究的是全身协调,可是那几招里要求双手双脚乃至肩膀膝头各个关节都自行其事,各忙各的,左肩画圆右肩上下耸动、左掌势如太极右拳黑虎掏心、左腿一字马右膝圈起老树盘根……

    温吞海看他‘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多废话,也是一脸的着急,骂道:“张开你的狗眼看看,那书是印的吗,是前人手书!”

    温家大伯关键时刻,说了个冷笑话。

    温乐阳哦了一声,知道拳法没错,当然,这个没错是大伯没给错,对于拳经内容是否有错,他持谨慎的保留态度。

第四章 错拳

    温乐阳像个脑瘫患者一样,吃力的把自己摔来摔去,在温吞海的指点下,只闷头练习第一招,每一个动作他都必须灌注全力,从根本上保证了每一个跟斗都摔得无比惨烈。

    温乐阳一用力,立刻被按照拳经要求扭动的关节分解成既纠结扭曲,又截然相反的力量,随即就是身体和地面的无间接触,不过每次这样用力一摔之后,身体里那千万把小刀子就仿佛减少了一些,换而成为一股冷冰冰的感觉,积淀在小腹之中。

    这一摔,就是整整两天。等到身体里的钝刀尽数消散,温乐阳浑身乌青,脸肿的比脸盆还大,要不是他从小基础扎实,早把自己摔死了。

    温乐阳指着自己的小腹,对温吞海惊讶喊道:“大伯,丹田里冰冷冷的一坨,是……真气?”他此刻又惊又喜,这两天里摔的苦不堪言,浑身上下每一寸都像被一群大象踩过,但是真要积攒下什么先天后天真元,还是砖头那么大的一块,这也太速成了,温乐阳几乎从心里称赞,先祖的修天神术,果然名不虚传。

    温吞海嘿嘿笑了几声:“大侄子啊,这个事情是这样,本来呢,泡过药酒之后,按拳经修习,不仅可以练成日后炼制高深毒方的身手,还能炼化药酒中的毒力为自己所用,不过你浸泡的时间太长,我施针用药,解掉了其中最要命的一部分毒力,所以药酒随着拳功炼化入体的功效已经不在了,这么说你明白不?”

    温乐阳纯洁而绝望的摇头。

    “就是说,你这两天的跟头,除了解毒之外,基本上是白摔了。”

    “那肚子里冰冷一坨的是什么?”

    温吞海没说话,指了指后院的茅厕。

    温乐阳一捂肚子,呻吟着跑向了那里,嘴里还大喊着:“大伯你受累给我送点纸来……”

    随着那一坨冰冷倾泻而出,温乐阳的心里冰凉冰凉的,自己这两天里,把全村老少后半辈子的跟头基本都摔完了,现在看来,的确是白摔了。

    温乐阳捂着肚子从茅厕出来,从嗓子眼到肚脐眼都感觉凉飕飕的一片,苦笑着问:“大伯,这套拳法……”

    温吞海不等他说完就笑着打断了他:“小子,咱们温家人的毒,可不光是为了毒别人,也为毒咱们自己!”说着,突然姿势古怪的翻身跃起,大头朝下右掌轻飘飘的印在地面上。

    一层湛清碧绿的颜色,立刻在地面上荡漾开来,一闪即灭。

    大伯随手拿起一块石片翻开了土地,绿色掌力所过之处,下面的蚯蚓都变成了枯黑色硬邦邦的*。

    温乐阳吃力的吞了口唾沫。

    温吞海的目光中含着一丝得意,显然对自己这一掌非常满意:“咱们温家祖传的错拳,将药酒里的毒力与经脉融合,以此强筋建骨不说,拳力所到之处,经脉中积攒的毒力也随之爆发!无论是你以后炼毒还是打架,都离不开这套错拳!”

    温乐阳这才知道,这套教人把身子向地上砸的拳法叫做错拳。

    随后每天里,温乐阳又和十二岁以前一样,每天早上都赤身裸体的钻进大缸浸泡药酒,也不再逞能,一俟身体无法承受剧毒侵蚀就爬出来,在大伯的指点下,按着拳经苦练。温乐阳少年心性,对自己有股子狠劲和韧劲,每天咬着牙在大伯院子里夯地。

    温家三位老太爷时不时过来看看,随后招呼着大伯温胜海,爷四个在院子里支起桌子打麻将。

    有次温乐阳有幸目睹了温老爷子和大伯温吞海不运毒力,单单以错拳对练拆招,活脱脱两个打了鸡血的疯子一样,头手脚肘膝甚至屁股、后背、牙齿都成了攻敌的所在,一个人全身上下各处都暴风骤雨般向着对方疯狂打去,而且每一处攻击都是劲力沛然,足以分金裂石,两个人拆招,比着十个八个武林好手打的还要热闹。

    温乐阳这才知道,把其他的都抛开,光这套拳法在实战中,就能把一个人变成一大堆人,标准的单人群殴术。

    温乐阳也渐渐明白了拳经锻炼的窍门,这套拳法把身体中的力量扭曲,在劲力流转中,把侵入的剧毒流转经脉,最终积累沉淀。

    对付敌人的时候,一拳打出的同时,剧毒也会随之散布出去。

    除此之外,拳经还在着重训练两点,其一是平衡,其二就是分心,要完成招式,必须把心思分散到四肢百骸各个关节,拳脚肩肘都得各自指挥,绝不能依照身体的协调性去让他自己运动,否则就会摔得极惨。

    又或者说,平衡就是为了分心。

    温吞海给他解释过:“温家炼毒秘技到了高深之处,手脚身体都得用上,上百种药物同时淬炼,光锅子就得十几个,不练成这套拳法,认你三头六臂武功通天也做不来!”

    随着拳法越来越纯熟,跟头越摔越少,泡药酒之后打拳,炼化毒力的效果也渐渐显露,温乐阳每天都神采奕奕精神百倍,身体筋骨都变得异常结实,墩布杆抽在身上,连一道白印都留不下。

    温乐阳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天天变得结实起来喜不自胜,每次练拳之后都会站在院子里自我陶醉一会。

    这天温吞海正蹲在院子里,正溜着碗边吸溜滚烫的棒子面粥,看到温乐阳一脸没出息,笑着骂道:“这才到哪,就把你美成这样。”

    温乐阳笑嘻嘻的摇头:“现在当然还不行,但是每天泡药酒练拳,身体越来越强,几天几个月是不行,几年几十年以后身体早晚坚若钢铁。”

    温吞海没理他,直到把一碗稀粥吸溜干,才舒坦的长叹了一口气:“经脉就好像一个胶皮口袋,对普通的毒力承载有限,错拳既可以把毒力存放在经脉里,也可以把这个口袋撑大一些,但是总归会有个极限,一旦超过了这个极限,经脉破碎,剧毒就会腐蚀你的内脏,到时候就直接裹上布条去埃及展览吧!说不定还能买个好价钱……给我来根胡萝卜。”

    爷俩蹲在院子里,嘎嘣嘎嘣的嚼着胡萝卜:“现在泡药酒,只是给你的身体打个基础。当你错拳十三式尽数练成的时候,经脉对毒素的承载也就到了极限。”

    温乐阳哦了一声,失望之情溢满,成为魔鬼肌肉人的梦想落空,随即又多了点担心:“不会提前爆了吧?”

    温吞海笑骂:“怎么选了你这么个笨蛋当入室弟子!有时傻气冲天,偶尔略显聪明,但归根结底还是傻气冲天!”

    温乐阳举着半根胡萝卜,表演了一下傻气冲天。

    “错拳十三式讲究的是循序渐进,你练不好第一招,就休想去练第二招,体质也随之改变,到了最后一式练成的时候,这个基础就打到刚刚好!咱们温家历代这么多入室弟子,还没听说过谁没练成第十三招,就被药酒毒死的。”

    浸泡药酒练习错拳,只是为了日后修炼高深毒功打好基础,在错拳连成之时,人的经脉对药酒中毒素的承受能力也达到了极限,日后想要有所突破,练功的人就必须按照自己的体制来炼制毒方,寻找适合自己的毒素,以毒入体再慢慢化解进一步强化经脉。这个修炼,只能以身试毒,不断的尝试来找到自己身体最能适应的毒力,旁人是帮不上忙的,历代都有许多温家入室弟子,穷其一生直到终老,也无法找出自己身体适应的五行毒素,最终无法再有进境。

    温乐阳恍然大悟,嘿嘿笑着露出一嘴整齐的牙齿。

    除了练习错拳,温乐阳就跟随着大伯或者大爷爷,开始系统学习炼制毒药和施放毒药的法门,温家人将毒分做五行,有相生、有相克,每一类剧毒的配置和施放只有一个模糊的规律,并没有统一的严格程序,想要发挥最大的毒力,只能按照五行冲生,自己在摸索中慢慢实践。

    温家普通弟子在十二岁之后,抱着本毒经炼制毒药,就像照着菜谱炒菜,只要份量对了,味道总会差不太多;而现在温乐阳学习的,就像在按部就班的学习物理知识,至于以后能不能造出原子弹,就得看他的领悟和机遇了。

    前者是照猫画虎虽然简便实用,但是却没有什么发展前途;后者则是理论应用到实践,一旦开窍入门,就踏入了全新的层次。

    直到两年之后,温乐阳终于练下了拳经里的最后一招。这时候他已经十八岁了,个子不算太高,大抵差一些一米八的样子,身板也不算太魁梧,但是很结实,脸上的那股淳厚依旧未变,一眼望上去,就是个山间长大的朴实青年。

    温吞海大喜过望,带着他去见温家三老。

    看着温乐阳抓耳挠腮喜不自胜的没出息样,温大老爷失声笑道:“笨小子,两年才练成拳经有什么可欢喜的,咱们温家子弟自由锤炼的身体武功,就是给这套拳法打基础,你问问你大伯练了多久就学会了这套拳法?”

    “二十个月。”

    温乐阳惊讶的吐了吐舌头。

    温三老爷沉着老脸哼了一声,指了指院子里的一棵大槐树:“去打上几拳我看看。”

    温乐阳皱着眉头:“这棵树已经四百多年了……”

    “让你打你就打,哪那么多废话!”

    温乐阳刚忙答应着,凝神屏气片刻,遽然怒喝一声高高跃起,身体上每一个关节都在诡异的抽搐着拳脚如风,像只怪鸟一样围着那棵足有两抱粗的大树飞快的打转,交击声爆豆般响成一片,每一击之下,一层黑色随之蔓延,片刻后渗入巨木。在炼制适合自己五行之毒的入体前,错拳中迸发出的毒力就是普通的黑色。温吞海修炼的木行的毒力,所以是是妖冶的绿色。

    一层枯黄的树叶在片刻后,随着清风飘落在地。温乐阳现在的错拳,也就能砸出这些枯叶,想要让这么粗的一棵大树在几拳里尽数枯萎,他还差得远。

    三个老头子交换了一个还算满意的眼神。

    片刻后温乐阳打完收工,忐忑不安的望着四位长辈。

    温老太爷不置可否,呵呵笑着直接吩咐温吞海:“明天你带他进山!”说着,站起来跑到床边,从床底下掏了半天,终于勾出来一个四四方方的红木盒子,笑着问温乐阳:“知道里面是什么吗?”

    温乐阳忍住了‘骨灰盒’的答案,摇了摇头,温胜海见到盒子却大喜,一巴掌把自己大侄子按跪在地上:“还不赶快谢谢你大爷爷!”

    木头盒子里,端端正正的摆着一只通身漆黑的玉鼎。

    温乐阳眼睛一亮,惊喜欢呼:“墨玉香鼎!”

    香鼎是温家弟子在熟悉不过的家什,在鼎内点燃特制的草药之后,就会将周围的毒虫引来,一场厮杀之后,毒性最厉害的虫子会流连鼎内不肯离去,用来诱捕毒虫最方便不过。但是普通弟子的香鼎,大都是石头或者青铜铸成的,挥发草药的效力有限,难以引来毒性奇特的虫兽,即便偶尔引来,那些怪虫也不会在鼎内太做流连,转一圈也就走了。

    黑玉香鼎则不同,一旦灼烧草药,普通的虫子根本不敢来,只有性子激烈身居奇毒的异虫才会被吸引而至,和普通香鼎比起来,前者是捕熊的机关,后者只能算是老鼠夹子。

    温老爷子把木盒递给温乐阳:“咱们拓斜门人,一辈子避不开和这些毒虫打交道,这个香鼎就交给你了,迟早能用得上!”

    温乐阳大喜磕头,温吞海在一旁略带不忿的笑道:“大爹爹,他这个鼎子比我的还要好些!”

    温老爷子斜忒了他一眼:“那你问问乐阳,他要是肯和你换,我也不管。”

    温吞海还没开口,温乐阳已经怪叫一声,双手牢牢抱住墨玉香鼎撒腿就跑,嘴里一个劲的喊:“不换不换不换!”

第五章 叔叔

    “硕鼠?什么意思?”温乐阳嚼着一根胡萝卜,一脸纳闷的问道。他背着个书包,第二天就跟着大伯离开村子,走入深山之中,山岭中人迹罕至,根本没有道路可循,不过温家的入室子弟在练过错拳之后,身手灵活脚步轻捷,山里虽然崎岖难行,但是对他们叔侄来说,和平坦大陆也根本没什么区别。

    大伯一路走着,一边和温乐阳说起了自己当年修习温家药术的往事。

    温吞海拿捏着悲苦的调子,摇头晃脑的唱到:“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诗经是温家弟子自幼必学的功课。

    大伯哼哼叽叽的一直把整篇《硕鼠》唱完,才足足的叹了口气,随后一扳脸孔,对着温乐阳正色说:“咱们拓斜门人想要出师,都要完成长辈的一道题目,才可以对外人抱上拓斜的字号。当初大爷爷给我的考题就是《硕鼠》。”

    温乐阳呵呵笑着:“以诗经为题炼方,这个题目有意思?”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着,破鞋这个字号,能不用的时候尽量还是别用了。

    温吞海冷笑着看了他一眼:“古怪?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反正这个考试的题目五花八门,到时候够你想的!”

    温乐阳吐了吐舌头,随即又笑了:“那您当年做得是……耗子药?”

    温吞海和自己这个侄子在两年里朝夕相处,知道这小子时而聪明过人,时而傻气冲天,摇头笑道:“《硕鼠》为题就做老鼠药,那要是《木瓜》为题呢,就做丰胸乳?哪有那么简单,我要是弄包耗子药回去,早就被你大爷爷打死了!要想完成题目,得先解题,《硕鼠》唱的不是鼠,是苦!所以我给自己做的方子起名巫山!”温吞海对自己当初应题的方子极为得意,说到这里故意停住,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大侄子。

    温乐阳立刻追问:“巫山?跟硕鼠,跟苦有什么关系?”不单单是凑趣,他心里对大伯、温老爷子的本事佩服的五体投地,一听到大伯说起得意往事,也来了兴趣。

    温吞海紧走了几步,翻过一座山脊,吊足了侄子的胃口,这才不慌不忙的答道:“这个方子,取得是‘除却巫山不是云’之意,我采集了七十四位药材,六类虫豸,试验了几十次,最后炼制了六天六夜,终于给我炼成了巫山!这位方子入口无味,可是片刻后,那股芬芳甜蜜直接冲到骨髓里,天下间就再难找到这么甜的回味了!服过巫山的人,即便再吃蜂蜜,都会觉得苦涩到了极点,根本无法下咽,就算闭着眼睛咬牙吞下,胃囊也会觉得苦涩难当,再把吃掉的东西吐出来!”

    温乐阳吓了一跳:“什么都吃不下,不是饿死了?”

    温吞海冷笑了一声:“没有解药的话,人就会活活把自己饿死!”

    温乐阳吸了一口冷气,这位‘巫山’的方子,听着意境绵绵,吃着回味甘甜,实际上比鸩酒要毒上一千倍,和‘巫山’一比,自己那旺仔小馒头口味的泄阳丹,真成了小孩子的玩意。

    温吞海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种题目,考的是心境和心性,当初我炼成巫山之后,虽然解得还算可以,但是大家长说我心性偏暗,不宜统领全族,所以没把大家长的位子传给我。”

    温乐阳愕然抬头,傻乎乎的望着自己大伯,不知道他为什么跟自己说这些,更不知道是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温吞海却豁达的笑了,伸手给了温乐阳一个爆栗:“想到哪去了,我的意思是,现在你用不着想着以方入题,心境的事情,不是能够造作的来的!”

    温吞海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毒分五行,草木鸟兽虫豸,各自都是什么属性,它们的哪一部分能够入方,不同的材料合成会有什么效果,炼制的时候要用什么火候,这些东西就算穷一生时光也未必能记得全,更多的是要靠悟性了!这次带你进山,就是为了让你学些咱们温家先祖留下的真本事!好好用些心思,等三两年后眼界自然开阔,到时候大爷爷点出题目,你心里自然会有解,要是解得好,你也能跟三位太爷爷打麻将了,哈哈!”

    温乐阳豁然,脚下紧跑几步,和大伯并肩而行:“我得先在这大山里历练,学些管用的本事,炼出适合自己的毒方,等过上两年大爷爷会给我点下题目,过了考试之后,就算出师?”

    温吞海点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不过想要炼出适合自己的体性,继续用错拳炼毒入体的毒方可不容易,带慢慢来。”

    “那这两年,我都跟着您学?”

    温吞海哈哈大笑:“小子,我可没那么多功夫,咱们温家在外面太多的事情要办,就为了你个小兔崽子我已经耽误了两年,带你进山自然会有人教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没走几步,温乐阳又满脸疑问的望向大伯:“您是说,这几年里要我学习先祖留下的心得?”

    温吞海有些不耐烦的挥挥手:“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问了也没用。”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温乐阳吭哧了半天,憋得脸都红了,最后才斯斯艾艾的说:“列为祖先里也没有人悟出修天的法门……照着他们留下来的心得本领学习,我看未必……未必能成仙吧。”他自从知道了家里竟然还有修仙背景之后,就对这件事始终念念不忘,这倒不怪他,只要是少年人,谁不想一步登仙,在天上绕世界乱飞。

    大伯脚底下一趔趄,直接挥手给了温乐阳后脑勺一下:“那个木头脑袋里想得都是什么东西!温家两千年里不知道出了多少惊世奇才,把毒经毒功发挥到极致最终也没能悟道,就连当年温辣子祖先最后也没成功,你趁早绝了这个念头,好好琢磨怎么配出适合自己身体的毒方是正经!这个修天得道,嘿嘿,在我看来就是个美梦罢了,偶尔做一做倒是无妨,成天想着可就会耽误功课了!”

    温乐阳一愣:“温辣子祖先?”

    大伯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只顾低头赶路,似乎不想跟他在这个话题上讨论下去。

    温乐阳捏出根胡萝卜,一边啃着一边开始哼哼‘隐形的翅膀’。

    隐形的翅膀让梦恒久比天长,留一个愿望让自己想像……

    温吞海哈哈大笑,抬腿给了他屁股一脚。

    叔侄俩嘴上说笑着,脚下毫不停顿,也看不见他们发力狂奔,就在连山碧野中蹦蹦跳跳一路的小跑着,没过多少时候,身影就彻底被大山吞没。

    九顶山深处,都是大片的原始森林,没有一丝科技文明的痕迹,温吞海叔侄一路上谈谈说说,渴了就接饮些山泉,不知不觉已经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温乐阳帮着他大伯毒倒了些野味,一个原县长一个高中辍学生,爷俩架起篝火烧烤着国家保护动物,吃的满嘴流油。

    吃过了烤肉,大伯把手里的骨头棒子一扔,对着温乐阳笑道:“小子,把你的墨玉香鼎拿出来,我先教你香鼎的用法!”

    温乐阳大喜,他早就想试试宝贝香鼎的本事,赶忙从包袱里小心翼翼的取出香鼎和一束草药,片刻后草药点燃,一缕熏人欲醉的幽香转眼弥漫,叔侄二人三两下爬上大树,借着不远处篝火的余光,瞪大了眼睛等待着毒虫异兽。

    温吞海隐藏在不远处,还不忘提醒温乐阳:“普通的毒虫,都害怕这个鼎子散出来的香气,只有厉害的虫子才敢来,耐心点,这附近要是没什么厉害东西,有可能一夜都没动静”。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一阵破空声绞碎了山夜的寂静,有什么东西正高速飞奔而至,温乐阳在树上兴奋的睁大了眼睛,不过心里也有些惴惴不安,听动静来的绝对不是什么虫子,倒像是头犀牛,要真是个大块头,一屁股坐在香鼎上,那宝贝非碎了不可。

    扑棱扑棱连成一片的脚步声渐渐清晰,倏地温乐阳眼前一花,旋即瞳孔放大,不敢置信的盯着身下的空地。

    扑进林子里的,是两个彪形大汉。

    两人脸上的表情痴痴呆呆的,跑进来之后立刻欢呼一声,根本不理会墨玉香鼎,而是扑向了篝火上爷俩吃剩下的烤肉,也不嫌烫嘴,抢过来烤肉张口大嚼。

    温乐阳第一次使用墨玉香鼎,没诱来毒虫,却引来了两位傻大爷。

    两个大汉脸上脏的根本就看不出年纪,头发胡子乱糟糟的纠结在一起,守着火堆你争我抢,一会功夫就把剩下的烤肉吃的精光,在树上的温乐阳突然哎哟一声惊呼,这时候才想起来,他和大伯烤在火上的猎物是被温家剧毒毒翻的,他们都泡过药酒,身体早已对这种毒素免疫,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却足以致命。

    温乐阳就像只怪鸟一样,从树冠上冲起,向着两个大汉手中骨头棒子扑去:“肉里有毒,不能乱吃!”

    “有人抢肉!”两条大汉彼此对望了一眼,同时发出了震天价般的大吼。温乐阳还没扑近,两个人已经一左一右,劈头盖脸的向着他打了过来。

    拳脚肘膝肩一起发动,无数道劲力破空的声音,从他们的身体四周响起,每一击都蕴含巨力,温乐阳心中惊骇欲绝,这俩个怪人打法是正宗的温家错拳,而且造诣比着自己要深厚的多,好像比起大伯来也不遑多让,他刚刚扑过去,已经被两个人‘群殴’了不知到少下狠的,生生被人家给打飞了,要不是从小泡药酒,这两年里身子又强悍了太多,恐怕现在温乐阳就该穿越了。

    好在两个大汉没有在拳劲里加入毒力,要不现在温乐阳就黑非洲了。

    温乐*本招架不住,嘴里慌慌张张的大喊:“别打别打,肉是我的,我是温家……”他的话还没说完,两个怪人突然惊叫起来。

    “老七,肉是人家的!”大汉甲怪叫。

    “老十一,快跑!”大汉乙转头就跑。

    “老八,等我”大汉甲跟着前面的怪人就跑

    “老三,把肉拿着!”大汉乙又喊。

    “老十四,我吃饱了,跑吧!”大汉甲看着火堆上剩下的骨头架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跑了。

    闭着眼睛听,还以为抢肉的是一群人。

    温乐阳躺在地上,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似的,在听到两个怪人彼此的称呼之后,脑浆子也开始疼了。

    大伯温吞海这时候才哈哈大笑着从树上跳下来,对着两个傻汉子叫道:“老九,老十三,别跑,大哥来看你们了!”

    温乐阳很想吐口血来表达一下自己对两位大汉在数学造诣上的敬仰。

    两个傻子突然看到温吞海跳下来,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大声欢呼,哈哈大笑着扑了上来,四只油腻肮脏的大手一起伸出来牢牢抱住他又叫又跳。

    大伯丝毫不以为意,就任由两个傻汉子抱着,目光中充满了慈爱的神色,回过头对着温乐阳笑道:“小子,快来见见你九叔和十三叔。”

    温乐阳晃悠着爬起来,两个傻子看到他爬起来,哎哟一声又想跑,温吞海手疾眼快,一把拉住了他们俩:“不用跑不用跑,他的肉就是烤给你们吃的!”

    两个傻子同时长出了一口气,肩并肩站在一起,对着温乐阳鞠躬,一起喊道:

    “九叔!”

    “十三叔!”

    随即两个汉子纳闷的对望了一眼,其中一人问道:“是九叔还是十三叔?”

    “是你九叔,是我十三叔,因为咱俩的岁数不一样。”另一个汉子解释道。

    “哦!”第一个汉子恍然大悟。

    ……

    温乐阳打来了清水,仔细看着眼前两个对着他嘻嘻媚笑的怪人:“九叔?十三叔?”随即又望向了大伯:“他们……是我的九叔和十三叔?他们会错拳,也是温家的内室弟子?”

    温乐*本就没见过这两个怪人。

    温吞海给两个怪人梳洗,两人笑嘻嘻的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任由他摆弄:“老九和老十三的脑子不好。”说着,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另外两个人也一起傻笑着伸出手,学着温吞海用一根手指顶了顶自己的太阳穴。

    “他们哥俩筋骨出奇,身体的资质在我们这一代人中绝无仅有,但是不谙世事,虽然没办法炼出适合自己的方子来进一步修行,不过你大爷爷还是把他们兄弟列入门墙,授以错拳,平时没什么事的时候,就放任这他们俩在大山里玩耍。以后你练拳的时候,尽可向这两位叔叔请教,他们根据错拳自创的花样,连我都应付不来!”

    温乐阳一边听着,也一边帮着大伯给自己的九叔和十四叔梳洗,两个傻汉子极有礼貌的对着他咧嘴而笑:“谢谢七叔(十九叔)!”

    这两位的数字概念,实在混乱到了极点。

    温吞海拍着两个两个怪人的肩膀,指着温乐阳:“他是你们的侄子,不是叔叔,以后你们就叫他可他乐阳!”

    温乐阳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慌张望向自己的大伯:“大伯,以后不是这两位叔叔教我吧!”

    温吞海啐骂:“放屁,他们哥俩不懂毒方,教你的另有旁人!”

    温乐阳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他的两位傻叔叔冲着他嘻嘻哈哈的笑道:“太阳别怕,老妖精教你!”

    没用多长时间,温九和温十三就梳洗干净,踢掉胡须后,两个人的长相都是仪表堂堂,只不过目光中透着呆滞,咧嘴一笑之下更是傻气冲天。

    温吞海一脸爱惜的看着自己两个兄弟,呵呵笑道:“这才像话,你们等着,等我再我下山说什么也帮你们一人带回一个媳妇来!”

    温九和温十三对望大乐:“老大,媳妇好吃不?”

    四个人正说笑着,温吞海突然伸手一拍脑门:“妈的,差点把正事忘了!”说着,直接把自己的两个傻兄弟扔上了树,低声嘱咐道:“谁也不许动!”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谁动谁是王八蛋!”

    两个人被扔进树冠中刚想动弹,一听见后半句,立刻就像个泥塑一样,各自抱着一个大树枝一动也不动。

    温吞海伸手一指不远处的墨玉香鼎,对着温乐阳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叔侄俩也轻轻的爬上了树,几乎没发出一点声音。

    正是子夜时分,周围一片寂静,温乐阳这时候才注意到,林间的虫鸣鸦啼不知什么时候都已经消失了,只有一阵极其轻微的,好像烧灼纸张的嗤嗤声,若有若无的从不远处传来,正有什么东西向着他们的方向缓缓游来。

    温吞海轻轻拍了一下温乐阳,伸手指了一个方向,温乐阳引目望去,在西北方向上,茂盛的荒草正异常诡异的向着两旁倒伏,一条细线由远而近蔓延过来。

    温乐阳最近两年进步了太多,目光比着原来也锐利的许多,即便在黑夜中,也能隐约的看到远处,近处的景物更是清晰。

    那条细线速度极慢,好像行走一段时间就要趴伏一会,几十米的距离足足走了将近两个小时,两个怪人还抱着树枝,依旧保持着上树时候的表情,看来是真不想当王八蛋。

    温吞海好像已经知道了来的是什么东西,斜忒了一眼自己的大侄子,轻轻笑道:“好小子,命不错啊!”

    温乐阳又紧张又惊喜,在裤腿上狠狠抹了下手心里的汗水。

第六章 隐秘

    细线终于游进了林间的空地,一股若有若无的焦糊气味随之升腾,温乐阳眯着眼睛,终于看清了来的是什么东西。

    一条不过小手指长短小爬虫,身上稀稀疏疏的长着几棵倒刺,全身暗红无比肥胖,看上去就像一只刚从红漆罐里爬出来的、笨头笨脑营养过剩的毛毛虫。

    在虫子的身后,留下了一条焦糊的黑线,无论草木还是山石,都仿佛被火钳子烫过似的。

    毛毛虫围着香鼎转了几圈,身子猛的一弹就跳入鼎内,仿佛欢愉之极的吱吱叫了几声,就再没有动静了。

    又过了半晌,温吞海呵呵笑道:“成了!”随后纵身跳下大树,伸手拿起香鼎,先打开看了看确认没事,才递给温乐阳:“小子,知道这是什么吗?”

    温乐阳捧着香鼎摇头,那条来时阵仗颇大的毛毛虫已经蜷缩成一团,舒舒服服的躺在鼎内,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在睡觉还是已经死了。想要伸手去碰碰,却又不敢,能被香鼎吸引来的虫子,身体中的毒性即便是温家弟子也不敢轻易碰触。

    温吞海哈哈大笑:“没出息,放心吧,这种虫子叫做佛灯虫,不用看它路上把草木都烧焦了,其实没有多大毒性!”。

    温乐阳一脸的纳闷:“毒性不大?”

    温吞喊点点头,依旧是一脸的笑容:“这是幼虫,等它作茧成碟,变成了‘佛灯引’之后便不得了了,那是天下最厉害的火毒!把手伸进去!”

    两位趴在树杈上的傻叔叔,也眨巴着眼睛一脸好奇的望向地面,但是除此之外谁也不肯先动,望着香鼎的眼睛里好像都快伸出小手来了。

    温乐阳不明白为什么大伯要他这样做,不过还是战战兢兢的把手伸进香鼎,那条肥胖的小虫子突然绷直了身体,一下子窜上了他的手掌心,肥胖的身子不停蠕动着滚来滚去,好像在玩耍一样,温乐阳只觉得自己的手心里一团火烫,身子一抖就像把手抽出来,他大伯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腕子:“别动!不能动!”

    ‘佛灯虫’在温乐阳的手心里玩了一会,好像是疲倦了,又摇头摆尾的跳下来,继续蜷缩在香鼎里,开始睡觉。

    温吞海这才把他的手抽了出来:“小子,以后每天都跟他玩一会,切记,在它主动离开之前,手掌绝不可离开香鼎!”

    温乐阳抽出手掌,借着月光一看,一条火红色的细线,正沿着血脉向肩膀缓缓蔓延,掌心上有无数个极细的小洞,都是虫子身上的硬毛扎的。

    温乐阳这下子惊得非同小可,火红色的细线一旦蔓延到胸口,就是神仙也救不活,赶忙手忙脚乱的从怀中取出温家用来拔毒的药粉涂在掌心,另一只手五指如轮,在中毒的手臂脉下三寸处不停的按掀,毒线很快就停止蔓延,缓缓的倒了回来,片刻后,几滴殷红到极点的血液,从他掌心的伤口中挤了出来。

    自从他开始浸泡剧毒药酒,练习错拳以来,蝎子蜈蚣一类的毒虫从来都绕着他走,有一次一只通身火红、将近三寸长的一头大蜈蚣被他追的走投无路,回头咬了他一口,结果蜈蚣翻身而死,他自己一点事都没有。

    这只佛灯虫,虽然在温家内室弟子眼中算不上奇毒之物,但是在普通人看来,绝对是中者无救,这种虫子五行属火,生性顽皮,最喜欢和童男玩耍,但是一般人被它玩一个死一个。

    温吞海看着他熟练的给自己拔毒,神色中掠过了一丝满意:“以后有时间就陪它玩上一会,等有一天,他肯沿着你的手臂离开香鼎,就说明它已认主,以后你就可以把它带在身上了,要是机缘巧合它能破茧成蝶变成佛灯引,嘿,小子那你的福分就大了!”

    温乐阳先是喜滋滋的点头,随即又有些纳闷的问道:“机缘巧合?”

    佛灯虫身负五行中的火行,化做成虫佛灯引以后,身体中的火毒之性暴增,是天下一等一的毒物,但是根据温家先人的记载,这种虫子大都在结茧之后,不等化蝶就死在了茧子了,具体因为什么让它们夭折却谁也不知道。

    温乐阳吐了吐舌头,既然大伯都不知道,他就更不用费脑子了,不过一想到虫子认主,还是一条胖嘟嘟的虫子,心里也觉得有趣,姓温的自幼就和毒虫打交道,一般来说虫子毒性越大,长相就越狰狞古怪,像这么憨态可掬的还真不多见。

    温吞海嘱咐完了自己的侄子,突然伸手一指温十三大喊:“十三,你动了,你是王八蛋!”

    温十三怪叫一声从树上跳下来:“我没动!”

    “没动你怎么跳下来的?!”温吞海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对温乐阳狡黠的挤挤眼睛,小声说:“以后他们两兄弟要缠得你不行,就用这招。”

    温乐阳苦笑:“我可不敢说叔叔是王八蛋。”说完愣了一下,又急忙补充道:“也不敢说伯伯是王八蛋!”

    温吞海啐了口唾沫:“睡觉睡觉,谁不睡觉谁是王八蛋!”

    温十三被大伯坑了,气鼓鼓的不肯睡觉,从怀里掏出了个提线木偶,看来是他从小就喜爱的玩具。不过他手里的玩具,比着一般的提线木偶要复杂的太多了,密密麻麻的数不清又多少道控绳,温十三娴熟的摆弄了几下,木偶就好像是个活人一样,全身上下的关节都灵活异常。

    温九也被吸引了过来,大喊了一句:“岳不群,你这个卑鄙小人,还我独立团上下五百口的命来!”也摆弄着一个提线木偶咿咿呀呀的冲了过来。

    温十三毫不示弱:“看你家道爷祖传的达摩神拳!”

    哥俩嘻嘻哈哈的让木偶打架,大呼小叫声吓得方圆几里的乌鸦都呱呱乱叫……

    温乐阳就跟着大伯一路走进深山,两个傻叔叔就陪在他们身旁,不时大惊小怪的笑闹一翻,温九和温十三心思单纯,就和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一样,特别是跟在亲人身边,更加来了精神,看到什么都要好奇的闹上一会,和温乐阳也很快就混熟了。

    温吞海没有一丝的不耐烦,相反,望向他们的目光里还颇有些恋恋不舍,时不时的就会嘱咐自己两个傻兄弟:“将来乐阳要是被人欺负了,你们做叔叔的可不能不管!”

    “谁要是敢欺负我们太阳,我把他肠子打出来!”

    这两兄弟根本记不住乐阳,成天太阳太阳的喊着温乐阳,他早就习惯了。

    大山连绵,奇峰重重温乐阳早就不认得路了,只记得他们是一路向西,不停的翻山越岭,有空的时候就把手伸到香鼎中,陪着佛灯虫玩上一会,随后再呲牙咧嘴的拔毒,直到三天之后,大伯指着不远处一片红叶林:“乐阳,到了!”

    周围青山一片,春绿盎然,在万顷碧绿中,那一小片红色林子好像跳脱的火焰,异常醒目。

    温乐阳苦笑着:“大伯,现在总该告诉我了这是哪了吧!”

    不等温吞海说话,温九就凑了过来,拉着温乐阳的手:“太阳,我知道,这里是老妖精的家!”

    温十三也跟着用力点头,煞有介事的说:“没错,老妖精一家子好多人,天天吃肉!你去了,也有肉吃!”

    两个人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一个听不出男女的沙哑声音传来:“你们两个来了,也有肉吃,怎么不来!”

    温九和温十三仿佛见了鬼一样,各自怪叫一声躲到了温吞海的背后,温九还极有义气的提醒了一声:“太阳快跑,老妖精来了!”

    轻健的脚步声响起,一个身穿长袍、满头白发、脸上密密麻麻全是皱纹的老太婆,颤颤巍巍的从远处走来,却没过多少工夫,就到了温乐阳等人的面前。

    温吞海急忙对着温乐阳喊道:“快来见过咱们温家的长辈!”

    温乐阳直接跪倒,一个头磕在了地上:“温乐阳见过……姑奶奶……”话音未落,温乐阳觉得眼前一黑,紧跟着全身的皮肤就像被冷水拔过的牛皮一样遽然紧缩,狠狠的扒在了自己的骨肉上,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温吞海赶忙扶住自己的侄子:“小子眼睛瞎了,这是你四爷爷,赶紧重新磕头!”随即又向那个老头子说:“四爹爹,这个孩子从来就有些糊涂,您别……”

    温家村子里的三位家长,年纪都在八十岁上下,不过平时保养的极好,看上去也就六十有余,但是眼前这位四爷爷,看着恐怕得有一百多岁,脸上的皱纹最浅的也有半寸深,老的根本就看不出性别了。

    温乐阳也从没听说过自己还有一位四爷爷,喊他叫姑奶奶,纯属被俩叔叔误导,一般妖怪是男的,妖精是女的。

    温四老爷的冷哼就像一根冰针一样,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狠狠扎进了温乐阳的耳鼓深处。

    温乐阳疼得浑身发抖,在大伯的搀扶下又勉强磕了个头:“见过四爷爷,孙儿温乐阳无理,四爷爷见谅。”

    温四老爷这才轻轻一挥手:“这就是咱们温家今次通过大考的弟子?一代不如一代了!”温乐阳只觉得浑身上下猛地一松,那种抽筋噬骨的剧痛已经倏然消退。

    温吞海一脸媚笑,先对着四老头鞠了个躬才开口:“四爹,您可别这么说,处久了您就知道,这个娃娃也还有些可取之处!您看是您跟他说,还是我说?”

    温四老爷不耐烦的一挥袖子,示意温吞海去说,森冷的目光开始上下打量温九和温十三,两个傻汉子平时不念咒语根本就不肯停歇半刻,现在在老头子比毒蛇还冷的眼光下,竟然不敢稍动,老实巴交的就站在原地。

    温乐阳心里叫苦,看来自己这两年都要跟着这位四爷爷吃肉了。

    温吞海根本不理会他一脸苦相,先指了指那片红叶林,随后朗声说道:“红叶林中,就是我拓斜宗的重地:生老病死坊。”

    温乐阳觉得脑子有点抽筋,这次进山,先是遇到了两个以前都不知道的傻叔叔,又见到了根本不曾听说的四爷爷,最后又出来了一个温家重地生老病死坊。

    每个势力,无论是家族还是门派或者组织,都会有自己的秘密,温家师承‘拓斜’,盘踞九顶山两千年,一度被天下视为禁地,自然也不会例外。

    生老病死坊,就是温家最大的秘密。

    生字号:存放各种典籍,包括温不草历代先人收集和总结的心得、万物万行的五行属性、毒方药方以及民间奇术奇方,总之五花八门,一个人就算学上几百年也别想学完。

    老字号:存放着历代温姓大家长尸体,这些人活着的时候都毒功卓绝,身体里积累了大量的毒素,死后尸体不腐不蠹,扔在水里毒死鱼、埋在土里不长草、遇火便化成腐魂蚀骨的毒烟,为了环保,都被收集到老字坊中。

    病字号:饲养着大量的毒物。

    死字号:温家培养力量与高手的秘密基地。

    温家屹立两千年不倒,而且毒功日渐精进,很大程度上凭的就是这座坊子。

    这位温四老爷就是生老病死坊的主人,没有他的同意,即便是温大老爷也不能向其他人泄露坊中的事情。

    温四老爷面无表情的等温吞海说完,又用主妇挑选白菜的目光看了看温乐阳,才缓缓的对着他竖起了两根手指头:“两年,生老病死坊只容你两年,坊内典籍也任你浏览,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我,有事离坊也不用和我打招呼,不过只有两年,能学成什么样和我无关,要是两年之后你还赖在坊中不走,那就一辈子也不用走了。”

    温吞海皱了皱眉头:“四爹爹,两年是不是太短了,坊子里的典籍那么多……”

    温四老爷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僵硬的摇摇头:“这种货色,十年百年又如何。”

    温乐阳的脸憋得通红,不过还是恭恭敬敬的问道:“那坊里有什么规矩,还请四爷爷示下。”

    温四爷的目光里闪出了一丝不屑:“规矩不多,一会再跟你说,至于其他的都没什么限制,你要是觉得自己有本事能把这座坊子烧了,也大可放把火试试。”说完不再看温乐阳一眼,而转头望向了温吞海,突然没头没脑的问道:“怎样了?”

    温吞海摇摇头,看了一眼身旁满脸迷茫的温乐阳,没出声。

    温四老爷竟然叹了口气,这是温乐阳自从见到他以后,听到的从他口中唯一有些感情的声音。

    温四老爷从怀里取出了一个红色的四方小盒随手抛给了温吞海:“这个东西你带在身上吧,万事都加个小心,不要勉强!”说完头也不回的就向着红叶林走去。

    大伯接到盒子,赶忙踏上一步,轻轻一推温乐阳的后背:“你这次来就是在生字号里学习前人的典籍,如果有所领悟自然能提上一个境界,对你寻找配置适合自己体性的毒方大有好处,就算领悟不了,多记下几个毒方,以后也受用不尽。四爹爹这个人面冷心热,相处一段你就知道了,赶快跟上去,好好用功两年也能学到不少东西,两年以后我来接你!”

    温九和温十三也跟着跳过来,伸手拉住了温乐阳的袖子,一脸认真的问:“太阳,我们哥俩回头找你来玩?”说着,又神秘兮兮的对着他说:“我们教你玩提线木偶打架。”

    温乐阳笑着点头,随即迈开大步向着四爷爷追去,大伯温吞海望着他的背影,嘴巴微微动了一下,似乎还想说什么,不过最终摇摇头,伸手拍着自己的两个傻兄弟:“来,大哥再陪你们在山里玩上几天!”

    温九和温十三大声欢呼…...

第七章 丫头

    红叶林并不算太大,在四个方向上,分别有一排排木房栉比鳞次,整整齐齐的排列着,把林子正中央的几间大屋围拢起来。

    木屋里有些人进出,林子里也有人走动,不过都是一副冰冷到了极点的表情,对温乐阳纯洁的微笑视而不见,就连温四老爷他们也不搭理,不知道是拿自己当空气还是拿他们当空气。

    温四老爷丝毫不以为意,负手走在前面,头也不回的对他说道:“如果没有我的同意,没有人能在这林子里走上七步。”

    温乐阳吓了一跳,赶忙回忆自己已经走了几步。

    温四老爷哼了一声:“不用数了,你进来的时候,我早就给你施了解毒的药物,自然无碍,两年里随时出入大可放心,不过你要是带人进来,最好先告诉我一声!”

    温乐阳愣了一下,跟在他身后躬身说道:“四爷爷放心,我不会带人进来。”

    温四老爷仿佛笑了一下:“我就是提前打个招呼,不用多心。”

    温乐阳正想说不敢,突然头顶上的树叶哗啦一响,一个人影灵活无比的向他扑来,温乐阳猝然遇袭,两年的苦练立刻见了效果,身体本能向前一冲,随后俯身拍地,双脚如剪向着偷袭之人追袭而去!

    嘭!

    一身闷响,温乐阳和对方同时哼了一声,一起向后踉跄退去,同时又是一声嘶吼,另一个人四脚着地,好像猛兽一样向他矫捷扑来,脸上的表情狰狞恐怖,一双森白的牙齿竟然瞄住了他的咽喉,一口咬下!

    温乐阳心中惊骇到了极点,他可从未想过一个人居然能像狼一样扑击,双肩同时用力,手足猛蹬,和第二个偷袭者又硬碰硬的撞了一记!

    温四老爷此时一声叱喝,那两个偷袭之人瞬间停滞身形,并肩退到了一旁。温乐阳站稳之后才看清楚,两个人里,一个像猴子般躬身弯腰,两手垂在脚踝附近不停的晃动;另一个人则像狼一样趴伏,鼻子不停的抽动着,好像在嗅着生人的味道。

    温乐阳活动了一下被撞得酸疼的肩膀,略带骇然的问道:“死字号?”

    温四老爷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感情:“这大山里,有些有灵性的畜生,丧子之后偷来婴儿豢养,他们一个是我从老猿身边抢来,另一个则是从狼窝里救出来的,和你一样只能算是坊子里的客人。”说着,老头子的目光温柔的望向两个怪人,柔声说道:“过来见过礼,以后都不是外人了。”

    两个怪人温顺而吃力的点点头,嘴里呜呜有声,跑到温乐阳身旁蹭了几下示好,温乐阳心里有些恻然,束手束脚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不用怕,拍拍肩膀摸摸脑袋都可以,以后他们不会再对付你。”温四老爷的声音很清淡:“算你识相,没在错拳里融进毒力。”

    温乐阳憨厚的笑了笑。

    “现在死字坊里没有人,老字坊和病字坊不许你踏进一步,记不住也没关系,等没了眼珠自然就记住了。另外,在红叶林中,决不许使用点燃香鼎。”

    温乐阳答应了一声,心里却惊疑不定,死字坊里,没有人?

    吱呀一声,林子里的一间木屋房门声响,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站在门口对着两个怪人招呼道:“阿猿、老狼,快来吃饭!”

    两个怪人各自叫了一声,撒腿如风跑进了屋子里。

    小姑娘清丽的目光转动,看到了温四老爷和身后一脸茫然的温乐阳,小脸上立刻浮现起欢喜的神色:“爷爷,您回来了,真好,这么快!”

    温乐阳只觉得眼前一亮,整个人都仿佛被小姑娘那种发自真心的笑容感染,脸上也不由自主的现出笑意。

    温四老爷却依旧不冷不热的答应了一声,回头对着温乐阳说:“这是丫头,除了功课上的事情,其他的不要来烦我,都问她好了。十三年前,我从……”

    温乐阳略带紧张的吞了口口水,真害怕眼前的少女突然作出一个长颈鹿或者熊瞎子的动作。

    “是我从河中捡来的弃儿,她从小在坊子里长大,特别是生字坊她熟悉得紧,你要找什么书就告诉她吧。”说完,温四老爷不再理会他们,迈步进了林子中央最大的一间木屋,哐当一声,木门紧紧关死。

    小姑娘有些怯生生的看着温乐阳,温乐阳也在打量着她。

    十三岁的孩子,自幼生长在山林间,脸上还挂满稚嫩,但是眼睛里忽闪的纯洁让温乐阳心里感觉到一阵舒适的清凉。

    和眼前这个孩子相比,温乐阳觉得自己积攒了十八年的纯洁,也只能拿来喂狗了。

    温乐阳伸出一只手,对着小姑娘笑道:“我叫温乐阳。”

    小女孩双眼迷茫的看着伸到眼前的那只手,有些不知所措的揪着自己的辫子,她还在襁褓中被父母装进木盆抛弃在河水中,两天之后当温四老爷捞起她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只剩下一口气,被救活以后就跟在温四老爷的身边,别说走出大山,就连红叶林也很少出去,外面世界的礼仪知识完全不懂。

    温乐阳拿起了她的小手放进自己的手里,握了握,笑道:“这是握手,人和人见面,就要握手表示亲切,我叫温乐阳,你叫什么?胡萝卜吃不?”

    温乐阳手一晃,一根弯弯曲曲的胡萝卜就出现在她手里。

    小姑娘大大的眼睛里透出了兴奋的神采,用力点头记下了温乐阳的话:“爷爷叫我丫头,我就叫丫头。”

    温四爷的声音突然从木屋中传来:“你以后弄毒物的时候离丫头远点,她可没练过温家的功夫!她有个名字,叫……小易,温小易!”

    温乐阳偷着撇了撇嘴巴,一听就是现起的名字,不过还能听得过去,爷爷辈的就是强,起得名字比自己那位爹可强多了。

    “温小易……”小姑娘仔细的念了几遍自己的名字,小脸上尽是兴奋,拉着温乐阳:“温乐阳,去吃饭!”

    几碟青红相间的小菜,一盘腊肉,一碗稀粥,吃的温乐阳赞不绝口,温小易的脸被他夸赞的红扑扑的,一个劲的跟他添粥。

    吃过饭后,小易拉着温乐阳,给他指点四处,反正就是那么几排房子,生字坊在东,老字坊在南,病字坊在西,死字坊在北,没什么可转的。整个生老病死坊里,除了温乐阳之外好像只有三个人有些生机:温小易、狼孩、猿孩,其他人包括温四老爷在内,活脱脱的都是行尸走肉。

    据小易说,温四老爷根本没教过那两个怪人功夫,只是施诊用药,抹去了他们自幼积累下的一些兽性,温乐阳暗中咋舌,自己的体质他还是清楚的,但以力量而论,寻常的十几条壮汉根本靠不上前,两个没接受过任何训练的兽孩竟然跟他撞了个旗鼓相当。

    温乐阳正跟着小易在木屋之间转,背囊里突然传来了吱吱的叫声,这个声音他这几天再熟悉不过了,每次佛灯虫睡饱了就会喊他,赶忙让小易远远躲开,把香鼎取出来伸进手,和小家伙玩上一会。

    小易听话远远的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却有些不甘心的惦着脚尖使劲伸着脖子向鼎子里看,眨着大眼睛琢磨了一会,笑道:“温乐阳,香鼎里面的是不是佛灯虫?”

    温乐阳大奇,小丫头跟着温老妖精长大,认识墨玉香鼎不足为奇,但是她现在的角度,无论如何也看不见鼎子里正在自己手心上打滚撒骄的佛灯虫。

    小易看了温乐阳的表情后,更加神气的解释:“赖在墨玉香鼎里不肯出来,又要人陪它玩耍的,只有佛灯虫,温乐阳,我说的对不对?”

    温乐阳笑呵呵的点头:“四爷爷教了你不少东西,以后我在坊子里你可得帮我教我。”

    小易却摇了摇头:“爷爷才不肯教我们呢,我从小就在林子里长大,每天除了照顾爷爷和阿猿、老狼之外就是在些屋子里看书,墨玉香鼎啊、佛灯虫啊,都是我自己从书里看来的!”

    小丫头子从襁褓之中就被温四老爷带来红叶林,从小喝着山间百兽的奶水长大,天资聪颖冰雪智慧,三岁起就开始识字,到了四岁的时候已经阅读无碍,温四老爷恪守门规不肯授艺,但是生字坊里的书就随便这个孩子去翻看。

    温四老爷一辈子无妻无子,独守生老病死坊几十年,性格乖张孤僻,但是从心里却着实喜欢这个小姑娘,在她看书的时候,有意把入门基础的典籍摆在她最容易够到的地方,温小易就在四老爷的刻意安排下,一路由浅至深,其中大多数都是毒性和药理。到了现在十三岁,真看过了坊间不少书。

    外面的世界,温小易一概不知,一副小小的心思里,除了照顾爷爷就是看书,心无旁骛之下阅读的速度极快,虽然不能说是过目不忘,但是一本书看下来,里面的记载也能记下个大概。而且小孩子看书挑挑拣拣,那些真正深奥复杂的功法,她只看过引章就放回原处,倒是各种虫草属性、有趣的偏方杂记,都拿来当故事一样细细浏览。

    温乐阳开始的时候还不信,可是两三天后就知道自己遇到小仙女了,十几间大屋里的典籍,温小易都能如数家珍,每一本书放在那里,大概是什么内容,她全都一清二楚。至于平时在生字坊里整理书籍的那些温姓子弟,都是木头脸孔,三棍子也打不出一个屁,每天只是晒晾书籍或者抄录残本,根本不管温乐阳。

    生字坊中的书籍主要分四个大类。

    一是天下万物的五行属性、药性药理。可以理解成材料基础学。

    二是各种药物间属性相冲、相乘的原理和炼制的办法。可以理解成生物化学。

    三是其他各派从修真到邪术的典籍和温氏前人对于他们的总结。

    四是各种民间奇术奇方,其中许多就连温家的祖先也说不出道理,但确然有效。

    其中前两项是温乐阳主要要修习的内容,仅这两项的书籍就何止千册。

    按道理,这样的典籍应该一边学,一边试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但是温乐阳仅有短短两年时间,后来他执拗的性子上来,干脆选了个最笨的办法,死记硬背!也不理会方子中的原理,更谈不上举一反三,反正书上怎么说的他就怎么记。

    温乐阳的脑筋算不上绝顶聪明,但是在同龄人中相比,他的心地要单纯了许多,一旦钻进去就像个傻子一样,每天睁眼就钻进书库里,睡觉做梦的时候都在喃喃背诵,温小易每天照顾四老爷之外,就来帮他背书。

    现在温乐阳除了吃饭、睡觉、给四老爷请安之外只做四件事:练拳、背书、哄虫子、啃胡萝卜。

    每次他陪着佛灯虫玩耍的时候,都会给温小易讲外面的世界,讲自己看过的蹩脚电视剧,讲自己以前练功的趣事,这点时间,就是每天温小易最快乐的期盼。

    四老爷大概从没想到过还有这种笨蛋办法,无论是当初他们兄弟几个,还是温吞海在坊子里修习的时候,都是先花上一点时间从前人对拓斜炼方的总结中,找出最适合自己的炼方方向,然后开始专攻一科,按照古法,每个人的命理不同,命属也不同,五行之中必会有所偏重,所以他们在炼方修身中,会选择与自己命理五行相生相辅的药材和方术。从没听说过还有人像温乐阳一样,进门不问三七二十一,拿起来就背,背完了就换一本。

    温乐阳现在天天背书,根本谈不上理解,更没有什么问题,除了遇到生僻字之外,就没有什么事情去麻烦四老爷。但问题是,一般温乐阳不认识的字,四老爷也不认识。

    所以温四老爷经常被这小子搞得很被动。

    在进入红叶林十几天的时候,香鼎里的佛灯虫突然变得有些暴躁,一反常态不肯再睡觉,也不跟温乐阳玩耍,一刻不停的在鼎子里打转,有好几次都要爬出香鼎,最终又跳了回去,好像既想跑出去又舍不得香鼎,不过好在几天以后,就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又老实了下来,温乐阳也没怎么在意。

    一般每隔十天半个月左右,四老爷都会强行把温乐阳赶出林子,让他带着温小易和另外两个从小被野兽抚养大的汉子去山间玩上一天,温乐阳逆来顺受惯了,也不反抗,反正出去玩就高高兴兴的玩,回来背书就昏天黑地的背。

    温乐阳的两位傻叔叔也经常扯着大嗓门在林子外面喊他去玩,温乐阳把手上的活计一丢,就领着两位叔叔满山乱跑,到了晚上再烤上一顿半生不熟的保护动物。

    温乐阳自从开始背书以来,每隔上一个月,都会递给温四老爷一份笔记,上面记载的内容不多,全部都是他在背书过程中发现的重复内容,温乐阳现在主攻的就是温家前人总结的丹方物性,这些温家前辈把一辈子总结的经验全部记录成册,其中彼此重复的记载极多,他把自己遇到的大段的重复都做了一个简单的记录,以后再有人看这些心得的时候,大可略过这些重复的部分不看。

    温四老爷从来也不多说什么,一直对温乐阳保持着0度保鲜状态,不过渐渐的,随着他送上来的笔记越来越多,四老爷在望向的目光里,已经少了那份从不遮掩的蔑视。

    在一片红叶林中,除了温乐阳、小易和两个被野兽养大的汉子之外,其他的所有人都没有一丝生气,每天行尸走肉一样的过活,连走路都不会发出哪怕一点点声音,温乐阳没事找事和人家搭讪了几次,在碰了一鼻子灰之后也就踏实了,不再试图找别人说什么。

    六个月后,由初春入深夏,这天温乐阳念念叨叨的背书,小易百无聊赖的坐在他身边用野草编着草环,突然哎哟一声,甜脆的笑着问:“温乐阳,你怎么骂街了?”

    温乐阳背书背的头昏脑胀,先是一愣:“我骂什么了?”随即一醒,仔细看看手里的小册子笑道:“不是我骂的,是写书的先人在骂街。”

    温乐阳手里握着的,也不知道是温家第几代先祖在晚年摘抄的毒功心得,不过看纸张和墨迹应该不算太古老,大抵距离现在几百年前的样子。基本上他已经背完了,这本册子大部分都和其他典籍差不多,记录了一下自己试验出的物性与毒方,和自己修炼毒功的经验与疑问,也有许多和其他人的心得重复的地方,偏偏到了最后几页的时候,突然蹦出了一句话:“狗屁,读书之人狗屁不如,背书之人有如狗屁!”

    小易一看之下就来了兴趣,笑着凑过来:“哎哟,祖先骂你有如狗屁呢。这本册子我以前只是翻了翻,没看的太仔细。”

    在先人的脏话之下,还有几行小字:

    若驭毒攻敌,则坊中任取一册,牢记足矣。

    欲窥天机,温列祖无一引仙而遁,未得道而立传,咏背何益而为?

    蠢笨如猪,与猪子猪孙共勉!温辣子

    小易眨着大眼睛,吐了吐舌头咯咯笑着:“温辣子祖先急眼了。”

    温乐阳苦笑着捏了捏眉头,隐隐觉得温辣子这个名字好像有些耳熟,但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不过看来这位祖宗跟自己想到一起去了,他跟着大伯刚刚进山的时候就问过差不多的话。

    要是为了对付敌人,坊子里这么多前人总结的毒方,随便学会一本就足够了。

    但是如果想实现拓斜门人的崇高理想:把自己炼成一个走到哪都招雷劈的修天者,那这些典籍压除了一点参考和借鉴价值外,也就没什么用处了。就好像上百个高考落榜生给一个高三学生做辅导老师一样。

    温家的列祖列宗这两千多年里,没有一个修行得道的,最高成就也就是活到九十九。典籍里的修炼方法、毒方配置基本上和饭后百步走属于一个档次的。不过让温家比较欣慰的是,苗不交和乌鸦岭的骆家功法,看来也都是饭后百步走。

    正发呆的时候,突然佛灯虫又忽忽的喊他,温乐阳随手把温辣子的笔记递给小易,解下墨玉香鼎,把手伸进去陪虫子玩耍。

    “我看看辣子祖宗还骂什么了,”小易笑吟吟的接过册子,继续向后翻看,她和温乐阳相处了半年,知道佛灯虫不会在玩耍的时候从鼎子里跑出来,也就不再躲避了:“哎哟,可真够乱的。”

    在最后几页里,随处都是涂抹的痕迹,好好的书本被毛笔画成了大花脸,每行之间只偶尔露出几个字,勉强的连贯起来,当年温辣子在写这些东西的时候,不是苦恼之极涂涂改改,就是帕金森了。

    “不破不……立……毒脉成……”温小易努力的辨认着凌乱的字迹,默默的咏读着温辣子留下的心得,越开越投入,那双挺秀的眉毛,已经结成了一个可爱的问号。

    温乐阳也把脑袋凑过去,手上一边和佛灯虫玩耍嬉戏,一边和小丫头一起读书。

    半晌之后,两个少年同时长出了一口气,彼此对望了一眼,目光中充满了骇然与不可置信。

    温辣子怒骂之后,在自己的笔记中潦草凌乱的记录下了自己想要以温家毒功为基础,借以修炼成通天之术的办法:先自断经脉,将经脉中积累的毒素散入身体,在剧毒腐蚀身体之前,以错拳归拢毒素,重新塑造毒脉,将剧毒直接炼入皮肉之中!

    温乐阳刚想说什么,突然表情一愣,佛灯虫这次在他手心上打滚之后,并没有跳回到香鼎里,而是拱着肥胖的身体,一寸一寸沿着他的手臂,爬出了香鼎,正蜷缩在他的臂弯之间,仰着自己的胖脑袋摇晃着。

第八章 认主

    “等有一天,他肯沿着你的手臂离开香鼎,就说明它已认主……”大伯温吞海当初说过的话,在温乐阳的心中滑过。

    佛灯虫突然认主让温乐阳慌了手脚,一下子把温辣子的笔记丢到了九霄云外。

    温小易早就从典籍中知道佛灯虫认主的典故,跳起来拍手笑道:“温乐阳,佛灯虫认你做主人了!”

    佛灯虫听到小易的声音,似乎像被激怒了,肥胖的遽然紧绷,闪电般向着她激射而去!温乐阳哎哟一声,这种身负奇毒的虫子尊为虫王,大都性子暴戾,虽然以它的毒性还伤不到自己,但是温小易不过是个普通女孩,被它身上的硬毛刺一下就会立刻身亡,连救治的机会都没有。

    佛灯虫的速度极快,等温乐阳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粘到了小易白皙的小臂上,温乐阳勃然大怒,出拳如风,向着这几个月来一直和自己玩耍嬉戏的小虫子就砸了下去,虫子再重要,比着冰雪可爱的小易也只能算个屁。

    小易脸色煞白,看着胳膊上的虫子不知所措。

    眼看温乐阳的拳头就在把虫子打成稀烂,突然身后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乍起,把他的身子猛向后掀起,温乐阳不明所以,大喝一声双手抱膝,在身子腾空的瞬间,像个皮球一样向着偷袭自己的敌人就撞了下去,错拳中的古怪招式已经变成了他的本能,只要遇袭想也不用想,自然有办法应对。

    一声这几个月里让他再熟悉不过的冷哼。

    温乐阳赶忙打开身体,努力扭动双腿,在强大的惯性下硬生生改变了方向,扎手扎脚的摔在了地上,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仓皇的大喊:“四爷爷,快救小易!”

    温四老爷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老脸,语气里没有一丝感情:“慌什么,温吞海没跟你说过,佛灯虫认主之后会和主人心意相通,你的朋友亲人,就是它的朋友亲人?”

    温乐阳愣愣的爬起来,再看小易,正笑颜如花的逗弄着自己手臂上肥肥胖胖的佛灯虫。

    佛灯虫身上的那几根硬毛此刻都软绵绵的塌下来,裹在自己肥胖的肚子上,正在那只莲藕般白嫩的手臂上,卖力的翻滚着。

    温乐阳看到小易没事,从心里长出了一口大气,赶上伸手把虫子接了过来,一脸不放心的对小易说:“小心小心,被它伤到了可不得了。”

    说完又走到温四老爷跟前,斯斯艾艾半天才开口:“四爷爷,这个虫子我也不会养,送……送给您……”温乐阳从小心地厚道,尤其对亲人朋友,在他看来最好的东西就是应该献给长辈,其实他心里万分舍不得,佛灯虫仿佛也知道这小子正在把它送人,趴在他手心里悲戚戚的一动也不动。

    温四老爷的目光深处,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小子,这虫子对于炼毒人来说,是梦寐以求的至宝,先不说能不能变成佛灯引,就只是幼虫,无论是炼方、防身还是用来吸引其他珍惜毒物,都会有说不尽的好处。你刚才差点把它打死,现在又想把它送人?”

    温乐阳伸出一根手指,心疼的***着手心里的佛灯虫,胖虫子立刻伸出脑袋,在他的指尖不停蹭着,显得异常亲热:“我还以为它会伤了小易……现在,您是长辈,那个,应该的……”

    温四老爷哼了一声,一抖袖子扭头走了:“雕虫小技,你自己留着玩吧!你要是喜欢,可以给它起个名字,这种虫子心思通灵,知道你叫它!”

    温乐阳大喜,对着四老爷的背影大声说道:“谢谢四爷爷!”

    结果换回来一声刚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冷哼。

    小易一脸的欣喜加好奇,把小脸凑到温乐阳的手心里,反复的端详着佛灯虫:“温乐阳,它这么热,像个火炉,就叫火炉好不好?”

    温乐阳伸出另一只手在小易的挺秀的小鼻子上一刮:“不行,它的名字我已经想好了,就叫‘我服了’!”

    小易蹙着眉头:“我服了?怎么起个这么古怪的名字,一点也不好听!”

    “以后我和别人打架,打不过的时候就喊我服了……”一边说着,温乐阳一边逗弄着佛灯虫,不停叫道:“我服了,我服了,我服了……”

    小丫头心思单纯,但一点不傻,脑子里立刻就勾勒出一副画面:俊秀少年温乐阳像跳舞一样,和一个满脸横肉的反面角色打架,眼看不敌的时候突然收手苦着脸大喊:我服了!反面角色满脸狞笑,不料一条火红色的灵虫从温乐阳身上如电激射而至……最后正义战胜了邪恶,宇宙英雄乐阳奥特曼温高举灵虫仰天长笑。

    佛灯虫果然心思通主,一听见‘我服了’,就立刻昂起大脑袋,忽忽叫上两声来呼应,逗得温乐阳和小丫头哈哈大笑。

    ‘我服了’在温乐阳身上爬了一圈,仿佛在找一个栖身之所,温小易提醒道:“别动别动,佛灯虫认主之后就会在你的身体上找个地方。”

    温乐阳想象了一下身体上能够藏虫子的地方,立刻涌起了一个无比可怕的念头,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觉得胸口上先是一疼,旋即又一麻,解开衣服一看,‘我服了’竟然硬生生的挤进了他胸口的肌肉里,看上去好像一道暗红色的胎记,用手摸过,虫子和胸肌之间没有一丝突兀和缝隙,就好像天生如此一样。

    温乐阳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摸出了一根胡萝卜塞进嘴里:“幸亏我是个男的……”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伸手一拍脑门,俯身拾起温辣子留下的笔记,步履匆匆的去找温四老爷,他突然想起来,大伯带着进山的时候,曾经跟他提到了这位温辣子先祖。

    四老爷正坐在自己的大屋里,脸色阴沉的坐着,仿佛在想着什么事情,看到温乐阳急匆匆的捧着本先人典籍进来,脸上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他以为这小子又来问生僻字了。

    “四老爷,这位祖先……”温乐阳恭恭敬敬的把那本笔记递上去,翻开的正是温辣子骂人的那一页,心说也别光我自己挨骂不是。

    温四老爷略一打量就合上了笔记抛还给他:“看过也就算了,这位先祖本来天赋异禀,资质惊人,十三岁通过十年大考,十个月通晓错拳,四年后融会贯通历代祖先留下的功法心得,算得上是我们温家两千年中的第一人!随后开始下山游历,不过这位先祖的心性有些怪异,和咱们温家的隐世族训颇有相悖。”

    说着,温四老爷停顿了一下,微微闭上了眼睛,仿佛也在咀嚼着当年温辣子的狂妄:“当时正值元明乱世,天下刀兵四起,江湖中也是群雄争霸,世间有四大奇门风头正劲,结果咱们这位先祖竟毫无道理的挑上门去,在六年中连败冀北南宫的阴阳符、岭南端木的奇门遁、山东葛氏的机关术和郴州铜门的神雷破,那时候他才不过二十几岁!人家问他为何如此,他把脖子一梗,答道:不试,安知毒术几何?”

    四老爷的言语间,也渐渐升起了一股得意之情。

    温乐阳听得眉飞色舞,急忙追问道:“那后来呢?”世家弟子都这个毛病,一听到祖先的光辉事迹就跟着激动。一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就为了练手,单枪匹马连败世间四大世家的绝技,虽然说是没事找事,但是这份能耐,这份豪气,足以给后人留下一抹惊艳的痕迹。

    “后来?后来他又回来了,留下了一句:不得扰我,就开始闭关。把屁股后面的一个烂摊子全都丢给了当时的大家长,就他那一番作为,在以后几十年里,着实给咱们温家惹下了不少腥风血雨,不过到最后四大奇门没了,咱们温家依旧屹立在九顶山!直到三十年后,这位祖先突然出关。”

    温乐阳知道已经到了戏肉,摸出根胡萝卜,当着四老爷的面不敢吃,就紧紧的攥在手里,眼睛仿佛斯里兰卡黑宝石一样,闪烁着明亮而憧憬的光彩。

    四老爷脸上的密密麻麻的皱纹都收缩了一下,挤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当时家里人看到他出关,都欢喜鼓舞,以为从此温家又能多出几样惊世毒方,却谁也没想到……你猜他闭关几十年在干什么?他就一直在练那十三式错拳!”

    温乐阳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他不是十个月就已经通晓错拳了?”

    四老爷点点头:“在几十年里,这位祖先就不停的在练错拳,把吃饭睡觉拉屎挠痒痒每一个动作都融合进了错拳,等出关的时候,他已经忘了怎么走路,怎么握手,全身上下无时无刻不在打着错拳!”

    温辣子在几十年中,把错拳全部融进了自己身体的本能动作,出关之后哈哈大笑,嘴里胡言乱语,全是些别人听不懂的胡言乱语,最后猛地大吼了一声:“不试,安知修天不可为?”随即全身都想起了爆豆般的闷响,竟然一寸寸崩断了自己的经脉!

    温家人平时炼毒,剧毒就积累化入经脉,此刻温辣子经脉寸断,剧毒立刻迸发,转眼烧烂了他的五脏六腑。

    温辣子的身体诡异的震荡着,似乎还想要举手投足打上一套错拳,不过最终黯然长叹了一声,圆睁着双眼摔倒在地,死不瞑目!

    温辣子这一辈子跌宕起伏,而温四老爷讲述的语气平淡的近乎冰冷,鲜明对比下,让整个大屋里都荡漾着诡异的气息。

    温四老爷撇了一眼温乐阳手上捧着的典籍,有些疲倦的挥了挥手:“笔记你看看也就算了,不用当真。”说完就转过头去,闭上了眼睛。

第九章 狂人

    温乐阳有些失神的走出大屋,小易蹦蹦跳跳的跑过来,接过他手里的胡萝卜咬了一口:“爷爷怎么说?”

    温乐阳摇摇头,大概把这位温辣子的生平说了一遍,随即捧着先人的笔记,开始仔细研读起来,以前他都是在机械的背诵,压根就没仔细看,更没有琢磨字里行间的见解。

    小易对这位奇人先祖也充满好奇,凑过还散发着山花香氛的小脑袋,和他一起认真的阅读着笔记。

    随后十几天里,温乐阳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温辣子的笔记。笔记不过是本薄薄的小册子,而且是用毛笔写成,字大行疏,加在一起也没有多少字,温乐阳前半年都在低头背书,思维上已经形成了习惯,不知不觉的,就把这本书基本背了下来。

    不知在翻看了多少遍之后,温乐阳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把笔记合上,侧头看着小易笑了,露出一拍光洁整齐的牙齿:“基本明白了。”

    小丫头使劲伸了个懒腰,撇撇嘴巴:“我早就明白了,哪用看这么久!这位先祖比你可强多了,他老人家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已经名扬天下了。”

    温乐阳哭笑不得:“我哪敢和祖先比,他十三岁的时候就通过了十年大考,我十三岁的时候差点没考上初中。”

    温小易咯咯笑了。

    温乐阳也跟着笑了一会:“依我看,温辣子祖先,在刚刚回家的时候也没打算闭关,只是想留下自己对毒功毒术的心得,不过后来改变主意了。他老人家天资纵横心高气傲,不想再和前人一样,要从温家毒功上悟出一条通天大道。”

    温乐阳倒是很理解这位温辣子的心境,倒不是说他好高骛远不自量力,而是修天这个题目,对于少年人来说实在太有吸引力了,特别是像温辣子这样少年得志,年纪轻轻就已经名扬天下,以一人之力挑了四大家族,似乎尘世间的武技功法对他已经没有了什么吸引力,而温家又从祖先那里口口相传留下了一个修天背景,温辣子要是不想着更高的突破,那反倒奇怪了。

    别说温辣子了,就连温乐阳的心里也有这个念头。

    小丫头耸了耸肩膀:“哪有那么容易。”温、苗、骆三家都以功法可通天自居,结果这么多年里没有一个成功的。

    温乐阳笑着摇头:“所以咱们这位先祖,把自己给修死了。”说完又觉得自己这么说对先祖是大大的不敬,赶紧伸手合十向着老天拜了拜。

    小易有样学样,跟着念叨了两句祖先莫怪,这才继续说道:“可惜他老人家悟出的功法实在太……太吓人了,要先崩断经脉,再用错拳劲力把散出来的毒素重新聚拢,重新锻造毒脉。经脉一断那就是废人一个了。而且以前积累在其中的剧毒也会散入身体。”

    ‘我服了’探头探脑的从温乐阳的胸襟里爬出来,看着两个少年一副无聊的样子,晃悠了一圈又钻了回去。

    温乐阳点点头:“所以他用了几十年,把错拳变成自己的本能,想得就是崩断经脉之后,在剧毒爆发之前这么个空子里打出错拳,化解剧毒。所谓的锻造毒脉,其实就是把剧毒直接炼入血脉皮肉发肤当中去,他老人这么想不无道理,经脉只是个缓冲,毒力积累在其中,发挥的力量终归有限,要是直接把剧毒炼入身体发肤的话,那才是真正的炼毒入体……”

    说着,温乐阳沉吟了片刻,仿佛在措辞,最终咬着牙说出了四个字:“肉体成圣!”

    小易看着温乐阳愣愣出神,伸出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喂,你可别走火入魔了,我看过不少书,说那些修天之士都是要先筑基啊、引起入体啊什么的,修炼的都是元气和心神。”

    温乐阳的基础一般,但是为人也有些小聪明,要真是个傻子也不可能通过十年大考,早跟着两个傻叔叔算算术去了。温辣子这本笔记虽然记载的不算详细,但是仔细推敲一阵之后,温乐阳也把他当初的想法推测了个八九不离十。

    温乐阳这才回过神来,呵呵笑道:“咱们温家的毒功可不能这么练,以毒筑基,那是找死,所以温辣子祖先才会另辟蹊径,那些道士讲究的是由内而外,他老人家要由外而内。他老人家如果真的能在自断经脉、毒素爆发腐蚀身体之前,用错拳把剧毒重新归拢,恐怕真的能肉身成圣也说不定!”

    温小易看他越来越认真,生怕他也跟着这套自杀功法学下去,摇着头认真的说:“不对,自相矛盾的地方太多了,咱们温家人的经脉一断,剧毒立刻散入身体,根本来不及以错拳归拢毒力;经脉断裂后,全身都没有力气,变成了废人一个,连筷子都拿不起来,更甭说打错拳了,就连温辣子那样把错拳连成了本能反应,照样还是没办法赶上剧毒腐蚀身体的速度。”小丫头看着温乐阳捧着温辣子留下的《不完全自杀手册》似乎跃跃欲试,情急之下对祖先的称呼也不再客气。

    温乐阳有些无奈的点点头,片刻好好像又看到了希望:“如果像我这样,经脉中积累的毒素不多,就算经脉断了,剧毒也不会马上把我毒死,只要能练上错拳,应该来得及归拢剧……”

    话还没说完,突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挤进了他的耳鼓深处,四老爷背着手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痴人说梦,以你现在的修为,根本感觉不到经脉的存在,更毋论自断经脉;等你找到适合自己的毒方,功力大进能够自断经脉的时候,经脉中积累的剧毒也足以在弹指间把你变成一滩烂肉。如果是外力,我一掌击碎你的经脉,那你身上的五脏六腑也都会被打得稀烂。那位温辣子先祖留下的功法,以后不许再提。”

    ‘我服了’似乎对四老爷有点不服,爬到温乐阳的肩膀上,对着老头子忽忽大叫,耀武扬威,吓得温乐阳赶紧一把把它攥在了手心里。

    就在这时候,红叶林中传来了一阵轻捷但有些纷乱的脚步声,几十个汉子面色凝重,步履匆匆的走进了林子,每两人抬着一只藤条编成的担架,担架从头到脚蒙着厚重的黑布。为首的是一个猥琐的中年男人,看上去瘦小枯干贼眉鼠眼,怎么看怎么象黄鼠狼成精,放在火车站绝对是反扒民警的重点目标。

    温乐阳已经在林子里住了半年,几乎从没有见什么人进来过,在愣了片刻之后压低了声音问小易:“是死字号的人?”

    温小易也知道出了大事,脸色苍白的躲在温乐阳身后,低声回答:“是,你来之前一个月他们就离开林子了……”

    温四老爷的脸上依旧没有一丝表情,伸手冲着那群人指了指自己的大屋。

    猥琐男人对着身后的人一挥手:“抬进去!”

    嘭的一声,房门关闭……

    半个小时之后,那扇黑色的木门在吱呀声中再次打开,四老爷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温乐阳进来。”

    温乐*本就没走远,听到招呼赶忙答应着快步跑进了大屋里,刚一迈过门槛,一股粘稠的恶臭一下子把他整个人都包裹住,从鼻子、耳朵、眼睛甚至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一起往身体里钻。

    那些精壮汉子束手站在大屋一侧,担架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地上,黑布都已经被揭开,露出了担架上的‘人’。

    除了一颗头颅之外,躺在担架上的人整个身体都已经干瘪塌陷,身体里的血肉骨骼已经被彻底抽干,剩下一层光泽饱满的人皮。

    偏偏每一颗人头除了没有头发之外,都完完整整,表情也都是微笑而满足,就好像正在酣畅的熟睡中做着美梦。

    温乐阳缓缓的调节呼吸,努力压下怪异尸体带来的惊骇和被臭气翻腾的五脏六腑,走到温四老爷跟前,老老实实的低下头等待吩咐。

    温四老爷的目光根本没看他,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我有事出去几天,不在的时候,坊子里的事情由你做主。”

    温乐阳吓了一跳,想拒绝又不敢,急忙跟在四爷爷身后:“这个……坊子里那么多长辈……”除了新回来的死字号之外,红叶林里平时都会有近百人,分别负责生、老、病三个字号,不过温乐阳来了半年,也只和温小易和四老爷说过话。

    生老病死坊虽然隶属温家,但是和山腰上温家村的气氛截然不同,温家村里上上下下都是本家,平日里天天见面,无论长幼彼此都是相亲相爱,可是坊子里的人,不知道是不会说话还是不屑说话,除了温小易之外,其他人根本就不理会他,就算温乐阳乐呵呵的跟人家打招呼,对方也只当他是空气,没直接从他身体里穿过去就算客气了。

    “温家内室弟子就是生老病死坊的主人,我不在的时候自然你来管。”温四老爷,犹豫了一下,从桌子上拿起了一个打火机大小的红玉做的盒子,递给了温乐阳:“这个东西给你保管,如果我三个月之内还没回来,你就把它交给你大爷爷。”

    说完四老爷站起来,不再理会他,大步走出了屋子,死字号的人也跟在身后。

    温乐阳赶忙小心翼翼的把红玉盒放进了怀里,脸色惴惴不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亦步亦趋的跟在众人身后。他以前从未见过这个东西,刚刚摆在四老爷桌子上,看样子应该是这群死字号的人带回来的。

    另外红玉盒子下,还压着一张报纸,一行醒目的大标题上:峨眉山深处惊现神秘古洞。不过温乐阳不及细看,就跟着四老爷跑出了屋子。

    温四老爷走到林子边缘,突然站住了脚步:“刚才在屋子里,你怎么不用些清风散?”清风散是温家弟随身常备的药物,可以驱除恶臭清心润肺,还有些解毒的功效。

    温乐阳老老实实的回答:“我得记住那股气味。”

    温四老爷的脸上,极为难得的露出了一丝微笑,点点头再次迈步,一群死字号的人紧紧跟在了他的身后。

    “回去吧,记住三个月。期间如果我没回来,不许你离开林子半步!”声音传来的时候,温四老爷已经领人消失在林外。

    四爷爷走了,生老病死坊暂时交给自己了?

    温乐阳试着小声喊了句:“来人!”

    没人理他,片刻后,突然一双冰冷的小手从身后抓住了他的胳膊。温乐江回头一看,小易脸色煞白,已经站立不稳了,长长的睫毛不停颤抖着,清澈的目光中蕴含着痛苦的神色。

第十章 当家

    温乐阳哎哟一声,手指微屈飞快的把一抹绿色的药粉抹在小易的鼻下,又从怀里掏出一枚解毒丹的塞进了小丫头的嘴里。这种药丸是温家祖传秘制,可解百毒,以前叫做百消丹,到了最近十几年就不用这个名字了……

    屋子里那些古怪尸体散发的恶臭普通人根本受不了,刚才开门关门的时候,一些恶臭的毒气泄露出来,温乐阳和死字号自然无妨,但是温小易从小没泡过药酒更没练过毒功,只少许嗅到了一点就受不了了,好在她中毒不深。

    小丫头只觉得一股清凉从鼻端直透心肺,猛地打了个寒颤,片刻前的眩晕和恶心就消失无形,扬起小脸满眼崇拜的望着温乐阳:“你那药丸子难吃死了!”

    温乐阳伸手塞给她一根胡萝卜:“快吃两口,就不苦了。”

    温小易兴高采烈的把胡萝卜送进了嘴里,整齐洁白的牙齿一咬,咔咔脆响:“刚才那是什么味道,臭的要死!到底什么事情,把爷爷都给惊动了?”

    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无限的八卦,女人啊,你的名字叫八卦。

    不论年龄。

    温乐阳把刚才屋子里的情形给她讲了一遍,红玉盒子的事情也没有隐瞒,最后还加了个总结:“也不知道是不是咱们死字号的人,我看那些头一定不轻,否则也不用两个人来抬着,你要是不想再吃药丸子就离大屋远点,四爷爷没吩咐那些尸体该怎么办,我也不能处理掉……想什么呢?你不吃给我。”说着从小丫头手里把那半截胡萝卜拿了回来塞进嘴里。

    温小易压根没听他唠叨,而是皱着秀气的眉毛,低头沉思了一会:“这些人都中了巫术,叫青头寡。中巫的人会被抽干身体,只剩下头颅,头发脱落头皮上一片青绿,但是整个人都会变得异常沉重,一颗头足有几百斤重!是七娘山的巫术。”

    温乐阳大吃了一惊,温不草和苗不交同宗同源,都是屹立两千年的强悍家族,如果真的是那群青苗,不论是四爷爷、死字号还是温家,这次真的遇到强敌了。

    温小易倒是一脸的不在乎,看着他紧张的表情咯咯笑道:“温乐阳别害怕,咱们红叶林和大山里都有爷爷亲手布置的陷阱,谁要是到九顶山里来捣乱,就是找死!”

    温乐阳苦笑着摇摇头,这些事情他现在根本管不了,纯属闲吃萝卜淡操心,干脆就不想了,在红叶林里溜达了一圈,适应了一下生老病死坊主的感觉,除了温小易颠颠的跟在他身后之外,还是没人搭理他,小伙子最后还是讪讪的跑回到生坊里,纯洁地背书去了。

    林子里的人根本不需要他来管什么,行尸的继续行尸,走肉的继续走肉。

    过了两天温乐阳终于忘了自己是坊主这回事,至于其他人,似乎干脆就没想起来过,夏天到了末尾,天黑的越来越早,不久前晚上八点天边还有余晖,现在七点刚过不久山里就完全黑了下来。

    温乐阳吃过晚饭,打着饱嗝又摸出了一根胡萝卜,惬意的靠在竹椅上正要开始大嚼,突然身边的那两个被野兽养大的汉子同时跳了起来。

    温乐阳吓了一跳,举着胡萝卜:“你们也要?”

    温小易也停下了筷子,一脸诧异的望着两人:“老狼,阿猿,快坐下吃饭!”

    两个人根本不理会小丫头,老狼的鼻子不停抽动着,一次又一次把空气抽进鼻子里,仔细的嗅着;阿猿那双发灰的眸子已经深深的收缩,变成了一条精光盎然的细线,警觉的望着四周。

    片刻后,两个被野兽抚养大的人同时凄厉长嗥,奋起身形像凶狠的猎豹一样冲出了屋子。

    “小易留在屋子里别出来!”温乐阳留下一句话,也撒开双腿跑了出去,紧紧跟在两个人身后。

    纷乱嘈杂的兽嚎鸦啼从四面八方传来,附近的几座山岭都在一瞬间乱成一片,有什么东西把山林里的鸟兽全部惊动了!

    一声一声比秋雷还要沉闷千万倍的嘶吼,从远方炸响,一下子把百兽的咆哮全部压了下去,山岭中的千万秀木随着闷吼一起摇晃,哗啦啦的树叶震荡声竟然响彻了天空!

    两个野兽汉子表情凶悍,奔跑敏捷,从屋子里窜出来后更像离弦的利箭,身上的衣衫猎猎破空,转眼间阿猿窜上了平时自己栖息的大树,躲在枝叶中再也不敢稍动,老狼则钻进了自己的小屋,把脑袋塞进厚厚的干草里,只露个屁股在外面,温乐阳嘴里就一口血,不知道该喷向谁……

    温小易也不听话,跟着他们跑出了屋子,听到四周的暴乱响声,小脸吓得煞白,紧紧抓着温乐阳的胳膊:“有敌人吗?”

    温乐阳把小丫头挡在身后苦笑:“这哪是敌人来犯,这是妖怪巡山……”

    坊子里其他的人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各自呆在屋子里,连探个头的人都没有。

    温乐阳深深呼吸,努力让自己镇静一些,高声大喊:“所有人都出来!四爷爷说过,他不在,坊子里的事情我做主。”

    “我听见了!”温小易很给面子,很捧场。

    其他人这才纷纷走出房间,目光呆滞的看着他,脸上一丝儿表情都没有。别说现在他们身临其境,就是看个电影,也应该适当的张张嘴巴眯眯眼睛来配合一下气氛嘛。

    温乐阳也不说废话,直接开门见山:“情况异常的很,各位和我一起在林子里巡视,防止敌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老字号里的老头子颤颤巍巍的说:“我白天只看尸体,晚上睡觉。”

    这个老头子叫温树林,是老字号里的老人,成天跟尸体打交道,要是往路边一躺,遇到热心人一定会把他给埋了。

    其他几个人也跟着开口了。

    “我只负责打扫屋子。”

    “我只负责抄方子。”

    “我只负责整理书籍。”

    ……

    温乐阳被气乐了,目光炯炯的瞪着眼前这群脑门上写着‘不关我事’的人:“四爷爷不在,生老病死坊是我温家重地,绝不容一个外人潜入,虽然林子边缘有他老人家布下的剧毒禁制,可是……”

    温树林端了端肩膀:“不是我们不管,是我们管不了,我们都是普通人。”

    温小易从身后拽了拽他的衣服:“他们都和我一样,不会毒功和武术,坊子里只有死字号的人会功夫。”

    生老病死坊的事情,没有四老爷的吩咐,他平时一句也不问,反正将来早晚有一天全都会知道,他也不心急,小易自然也不敢主动跟他说。不过他可没想到,他以为个个身怀绝技的这些老家伙,全都是普通人。

    温乐阳傻眼了:“那万一敌人进来怎么办?”

    所有人的目光和手指都齐刷刷的指向温乐阳:“你上!”

    温乐阳看着各自散去的人,也只能嘱咐一句:“把灯都熄了……”眼前突然一黑,不知从哪里飘来一片厚乌云,原本清朗的星空月夜瞬间变成了漆黑一片。

    旋即一抹幽绿色的光芒缓缓亮起,在天空中悠悠飘荡,从正南方向不徐不疾的向着红叶林飞来。

第十一章 禁制

    “引魂灯!”

    小易眯着秀气的大眼睛,盯着天空中那一盏诡异的绿色。

    温乐阳百忙之中摸出了两根胡萝卜,分给小丫头一根:“什么东西?”

    小易举着胡萝卜气的直跺脚:“你怎么什么也不知道,这是引魂灯,乌鸦岭的人用它来引尸指路!爷爷去对付七娘山的苗子,乌鸦岭的人趁机上来了,怎么办?!”乌鸦岭的人,养死尸、炼死尸、操控死尸,凭的既不是山宗道法也不是南疆巫术,而是拓斜传承下来的诡异方法,在世人的眼中是百分百的邪法。

    “不过……”温小易停顿了一下,望着天空里墨汁一样的乌云,在眉心中皱起了一个可爱的问号:“乌鸦岭的人怎么敢在这时候放引魂灯呢?”

    温乐阳好整以暇的咬下一截胡萝卜:“他们连这里都敢来,还有什么不敢干的!”

    温小易撇了撇嘴巴,先小声嘀咕了一句‘不学无术’,然后加快语速给他解释:“乌鸦岭的引魂灯,和苗不交的本命蛊一样,都是用心血释放的,引魂灯最怕雨水,一旦被浇熄了放灯的人会被反噬重伤。”

    温乐阳笑了,下雨天不能放风筝。

    温小易略带惊讶的看了他一眼,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

    刚才还满脸焦急恨不得上树的温乐阳现在仿佛变了个人,一脸稳重而笃定的微笑,香甜的嚼着胡萝卜。

    “你有办法对付?”

    温乐阳被小丫头一句话打回了原形,撇着嘴巴苦笑摇头:“不能跑也不能躲,还怕个屁!”说着神色又郑重了起来:“你快躲回屋,除非我喊你,否则听到什么动静也别出来。”

    小易坚决的摇摇头:“还是跟着你安全些。”

    吱吱呀呀,刚才和温乐阳说话的那个老头子温树林又步履蹒跚的走出来,手里扛着一个长条形的包裹:“这个给你们,可能有用!”说完把包袱往小易怀里一塞,又回去了。他回去可比出来走的快多了。

    温乐江和小丫头无限憧憬的打开包裹一看,一只长满了铁锈的长柄鸟铳。喇叭口的。在把手上还系着几个小皮口袋,分别装着铁砂、火yao、火石火捻,这种东西极其古老,制造年代要追溯的晚清,操作复杂不说,射程也很短,打乒乓球输急眼了可以派上用场,如果打的是网球就没什么用了,除非对方是个近网型选手。

    温小易很聪明,鼓捣了一会就明白了鸟铳的用法,先往枪口里塞上铁砂子和火yao,把纸捻从枪膛中串出来,最后打了几下火石点燃,枪口朝天的嘟囔着:“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轰的一声,一蓬黑烟冒了起来,温小易手脚发颤开始在原地转圈。

    别说,老东西的质量就是好,这么多年了还能用。

    引魂灯闪烁着幽绿色的光芒,在漆黑一团的夜空里异常醒目,不久之后就已经飘到了红叶林的上空。

    温乐阳和温小易迎着‘引魂灯’飘来的方向,走到了红叶林的南方。

    温乐阳眯起眼睛望着半空,低声对吩咐小易:“帮我上膛!”引魂灯是一个绿色的灯笼,在他们头顶大约二十米左右静静悬浮。

    温小易手脚麻利,很快就铁砂子、火yao和纸捻装好,递给温乐阳:“太高了吧,恐怕打不到。”

    “试试吧!”温乐阳瞄准,随即发现鸟铳压根没准星,他倒是的确没见过喇叭口的枪还有准星的。

    轰然巨响,浓浓的黑烟弥漫,遽然半空中一声凄厉的惨号,一个硕大的人影随着枪声重重摔在了地上,温乐阳一把把小易掩在身后快步后退,随手把火铳扔到一旁,两手的食指和尾指微微在袖口上一扣,已经挑起了一抹剧毒。温家人弹指的脆响,对于一般人来说就是阎罗的狂笑。

    阿猿捂着千疮百孔的屁股,幽怨的看了两个人一眼,跳着脚跑了。

    温乐阳满脸歉意,对着阿猿一瘸一拐的背影解释着:“那个枪,一打一大片……”引魂灯依旧悬在半空,绿色的火焰仿佛更加妖娆了些。

    窒闷的空气里多了些腐臭的味道。红叶林所在的山脚下也隐隐回荡起闷响。

    小易又跑过去捡起了鸟铳,和温乐阳比起来,小丫头对大喇叭好像更有信心:“尸煞应该也进不了林子,爷爷的禁制,不光是对付活人的。”

    两千多年里,温、苗、骆三家之间虽然没有直接的冲突,但是也都是把对方当成假想敌,四老爷在林子边缘的布下的禁制中自然也有对付尸煞的手段。

    一层层的腥风跌宕咆哮,粘稠咸腥的恶臭惊涛骇浪般一刻不停的扑上红叶林,山下的密林中一条粗大的黑线飞扑而至,两边的树木都在不甘的哀号中折断,十几分钟的功夫,一条粗大到骇人听闻的巨蟒从山下窜进了林子。蛇身比最大号的磨盘还大,一路游弋过来,稍微细一些的小树都被它巨大的身体碾成碾成了碎木。

    黑云中万道紫弧掠过,旋即整片天空都被叶脉般的闪电割碎,沉闷的雷声开始滚滚激荡,与大蛇轰轰然碾过山林的声音混在一起,煌煌天威,彻底炸碎了大山的沉寂!

    暴雨将至!

    温乐阳从没见过这么大的蟒蛇,估计一个人站着走进蛇肚子里都不带卡嗓子眼的,小易哎哟一声,惊骇下大喇叭无意中对准了温乐阳的脑袋:“骆家的人怎么还会引蛇?”

    温乐阳赶紧向一旁跳开,就算鸟铳的力量小,走火以后想要制造个温大麻子还不成问题。

    更让他们意外的是,谁也没想到自己家的后院里还藏着这么个大家伙,一个乡镇级的肉联厂都不够它三天的饭量。

    就在巨蟒扑进林子的瞬间,周围的树木猛地像筛糠一样颤抖起来,千万片红叶从枝头剥离,婉转曼妙的飘落而下,原本别具风情的红叶林,在转眼间变得凄迷如梦,千万片红叶交织落索,一场红雨在林中渐渐弥漫,直到遮掩住空气,遮掩住视线,遮掩住呼吸。

    温乐阳和小易都被突如其来的美景惊呆了。

    极美与死亡,只有一叶之隔。

    红叶在空中流转,仿佛还在回头望着她曾经栖息过的枝头,终于汇聚成百丈红帘,飘舞而落。

    可是地上却没有一片红叶。

    所有的红叶,都仿佛长了眼睛,用最完美的舞姿,最后轻轻贴合在巨蟒身上。

    每一片红叶贴合,大蛇的身子都会痛苦的颤动,继而昂昂惨叫,奋力挣扎。

    没过多少时候,几十米长的巨蟒除了头眼之外,整个身体都被红叶一层又一层的包裹起来,浓稠的黑汁在从巨蟒身上不停涌出,蔓延过红叶的缝隙溅射在地面上,扬起了丝丝缕缕的灰烟。

    红叶中蕴有腐蚀的剧毒,这样的攻击别说只是一条蛇,就算进来的是个变形金刚迟早也会变成一团铁疙瘩。

    温乐阳兴奋的瞪大双眼,树只是普通的红叶樟,温四老爷就算再闲得没事干,也不可能把每片叶子都刷上毒药,这树一到冬天就落叶,工作重复率太高。

    毒是下在树根上的。

    温小易也眉飞色舞一脸骄傲的对着他说:“爷爷说过,这剂方子叫软红十丈!”

    这个名字说明四老爷是个古典浪漫主义者,心思比脸上的皱纹还要细腻。

    大蛇不甘的挣动,每次抖动中,都会有大块大块的灰白色的碎肉从身体上剥落,在令人牙酸反胃的吱吱声里跳动几下,慢慢化成黑水。

    ‘软红十丈’无论是活人死人都受不了,不出片刻就会被红叶中的剧毒腐蚀成一滩黑水,不过四老爷显然没想到闯进来林子的竟然会是这么一个大家伙,虽然身体早已经千疮百孔,但是还能爬。

    一边痛苦的挣扎着,巨蟒一边高昂蛇头对着半空上的引魂灯,根本无视温乐阳和小易。

    眼看着即将被腐蚀殆尽的时候,大蛇突然一跳,在万千红叶的包裹下,就像一条愤怒的红龙激射而起!

    巨蟒的身体没窜起多远,猛地一僵,就从半空中重重的跌落,红叶重重包裹之下,蛇身已经变得坑坑洼洼,到处是脸盆般大小的洞子,就算真是辆火车伤成这样现在也该死了。

    天空中的闪电又复织连成片,刹那照亮天空。

    巨蟒的身体轰然落地,早就被剧毒腐蚀不堪的身体刚一接触地面,就被摔得四散崩碎,林间的空地上,到处都是散碎的鳞片与碎肉。

    温乐阳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喃喃的低声叹谓:“软红十丈!”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根胡萝卜,一撅两断,递给了温小易一半。

    一场叶雨之后,枝头依旧挂着无数红叶,有四老爷的‘软红十丈’,再来几条这种大蛇也都一起收拾了。

    小丫头扛着大喇叭伸手去接胡萝卜,温乐阳那边却没撒手,他正盯着巨蟒的脑袋,有些发愣……

    巨蟒来的时候声势浩大,随即红叶纷飞恶兽翻滚,天空中层层闪电浩浩焦雷,现在巨蟒终于被‘软红十丈’杀死,刚刚还在狂怒沸腾的天地突然安静下来,所有的声音都随着巨蟒伏诛而瞬间消失。温乐阳这时才发现,那条蟒蛇不对劲。

    它没有眼睛。

    茶杯口大小的眼眶里根本没有眼珠,只是一对深邃的黑窟窿,一些饱受惊吓的蛆虫正拱着肥胖的身子,吃力的从里面爬出来。

第十二章 阴褫

    温小易的目力比着从小药酒涮胡萝卜的温乐阳差远了,眯着大眼睛看了半天才明白那些白花花的东西是什么,惊叫一声,连想都没想,端着大喇叭向着蛇头就放了一枪。

    一蓬铁砂一下子把巨大的蛇头打成了烂泥。

    温乐阳惊讶的低呼:“怎么可能!”鸟铳的力量有限,刚才打在阿猿的屁股上他都没受什么伤,眼前原本应该最坚硬的蛇头,就像个豆腐一样被远远一枪打开了花。

    天空中的引魂灯、眼眶里的蛆虫、腐朽不堪的脑袋。

    温乐阳把手里的胡萝卜送进了嘴里,恍然大悟的笑了:“这条蛇早就死了!乌鸦岭的引魂灯连蛇尸都能引来,小……咦?”他一回头却找不到温小易了。

    小丫头正横端着大喇叭,口眼歪斜躺在地上,这把枪的射程有限,后座力可实打实的。

    温乐阳赶忙把小丫头扶起来,温小易的小手扶住自己的胸口,脸色煞白:“这枪,正着打比反着打差远了。”刚才她那一下摔的不轻,后脑勺直接砸地上了

    温乐阳用手里的半截胡萝卜先指了指半空中静静悬浮的引魂灯,又指了一下地面上已经摔得四分五裂的大蛇:“外面的人用引魂灯把这条蛇尸引进来,幸亏四爷爷的‘软红十丈’,要不还真没法对付了!不过……”

    温小易以前一直在生字坊里念书,理论基础比温乐阳强多了,迟疑着摇摇头:“乌鸦岭的人不是妖精,控尸有自己的一套法门,只有条件特殊的尸体他们才能控制,而且只能是人尸,要是连人带兽随便什么尸体都能控制,地球早就姓骆了。”地球这个词,是温乐阳来了以后她才学会的。

    温乐阳的眼睛,在漆黑一片的夜里显得异常明亮:“我说呢,这么大的蛇尸,要是从乌鸦岭一路爬到九顶山,早上《马斌读报》了,骆家的人不会驱赶蛇尸,那这条大蛇就是……早就死在九顶山里的,那也不会被引魂灯引来啊。”不管什么蛇,活到那么大肯定会有灵性,再加上动物本来灵觉就被人要强,死的时候给自己找一个至阴不腐的洞穴并不稀奇。

    温乐阳在功夫的领悟上,比着家里那些自由天资卓越的前辈差远了,但是他脑子不算笨,和同龄人比起来多少还有点小聪明,真缺心眼的人也搞不出泄阳丹,这件事情本来就不合情理,仔细想想就有许多可疑的地方。

    温乐阳一边咯吱咯吱嚼着胡萝卜,一边出神的小声嘀咕:“骆家人不会驱赶死蛇,那这条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大蛇是怎么来的?”

    “自己爬来的呗。”小丫头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回答有多冷。

    温乐阳一本正经的摇头:“那引魂灯不是用来引蛇的,是用来干什么用的?”

    温小易的脑细胞一半负责记住那些自己看过的典籍,一半负责想着照顾四老爷和其他几个人的起居饮食,现在又分出来几个研究地球火箭胡萝卜,逻辑分析上根本没人管,小脸上都是不耐烦:“也许是乌鸦岭骆家悟出了引死蛇的办法也说不定,等爷爷回来问问不就得了。要下雨了,快进屋,爷爷的软红十丈在,不信还有人敢进来!”

    温乐阳想不出答案,只好点点头:“那个蛇头我得罩起来不能让雨水浇了,等四爷爷回来……咦!”他说着半截,目光不由自主的望向地面上比面包车都小不了多少的巨蟒头颅。

    一条一尺长短、通体纯黑的白瞳小蛇正从巨蟒嘴巴的缝隙中缓缓游出,在小蛇颈下,对称长着一对丑陋的肉瘤,乍看上去就像两只畸形的翅膀。

    漫天黑云就压在红叶林上,窒闷的空气在压抑到极点的刹那,终于被一声金属断裂般清脆刺耳的惊雷击碎,同时炸起的弧光像锋锐的剃刀,将天空一挥两断,瓢泼大雨轰然而至!

    借着闪电划起的刺眼强光,温乐阳愕然发现,小黑蛇也一样没有眼睛,只是在眼睛的位置上,有两点乳白色的鳞片。

    黑蛇从巨蟒的嘴里爬出来,在倾盆的雨水中舒展着身体,看上去就像伸了个懒腰,随即直立起身体,小小的脑袋四处摆动,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暴雨带来的隆隆声中,半空中的‘引魂灯’在万分的不甘中被浇熄,林子之外遽然传出了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惨叫。温乐阳心说:活该,让你下雨天放风筝!

    刚才还闹着要回屋的温小易此刻居然没有任何声息了,温乐阳纳闷的回过头,小丫头的表情无比僵硬,望着黑色小蛇的目光中流露出从未有过的恐惧,不知是因为夜雨的寒冷还是害怕,小丫头洁白整齐的牙齿微微打颤,用极低的声音对温乐阳说:“千万别动!”

    温乐阳没动,但是红叶林却动了。

    整整一片林子,在暴雨骤然降临的同时,就像突然被刺激到的章鱼一样猛地收缩,压抑的颤抖片刻之后,轰然爆发出堪比神雷的巨响,所有的红叶在瞬间崩离枝头!

    不再是妖娆滑落,更不是翩翩舞蹈,每一片红叶都挂起凄厉的破空声,从四面八方呼啸旋转飞斩向黑色小蛇!在滂沱如瀑的大雨被红叶旋起万道水痕,绮丽的色彩与凛冽的水光刹那填满了温乐阳的双瞳!

    整座红叶林,所有红樟叶,都爆发出摧毁天地的气势,挟着暴戾的杀气攻向黑色的无眼蛇。

    再不是软红十丈,满目赤莲炼狱!

    温乐阳和小易都不知道,这座红叶林积累了温家生老病死坊历代不知道多少祖先的心血,看上去风情万种的无边红叶蕴藏了根本无法破解的弥漫杀机,红叶林本身就是守卫生老病死坊的禁制。

    温四老爷做的不过是根据自己个人爱好,选了一种毒素加在了叶子上。

    红叶林就像一条鱼,历代的坊主就是厨师,根据自己的习惯和性格,在烹鱼的过程中加入不同的作料,不过到了最后不管怎么做,都是一条鱼,不会变成一根胡萝卜。

    心狠手辣的坊主会在树间中上腐肉蚀骨的毒药,中毒者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慢慢变成一滩烂肉,在痛苦中死去;厚道一些的坊主也许会种上烈性麻药,闯入之人全身麻痹,然后再被死字号割断喉咙。

    温小易在红叶林爆发的时候,拉起温乐阳就往最近的屋子里跑,另一只手还牢牢的握着大喇叭。

    温乐阳也不是个傻子,眼看着整个红叶林的禁制都爆发了,比大蟒出现的时候更猛烈了不知道多少倍,撒腿在后面掩护着,跟着小丫头撞开了木门就跑进了最近的木屋。

    刚一进屋,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两个人被大雨浇湿的衣服和头发上立刻泛起了一层白霜。

    一直老实巴交蜷伏在温乐阳胸口的‘我服了’,是至阳的虫子,很不喜欢眼前的寒冷,肥胖的身体不安分的扭动着,温乐阳伸手拍了拍胸口安抚住虫子,突然哎哟一声,苦着脸跪在地上,冲着黑暗的大屋里不停的磕头:“惊扰祖先了!”

    正南面的房子,是老字号的所在,每一间屋子里都陈列着一具温家先祖不腐不蠹的尸体,一个看上去面色安详的老人,静静的躺在床上,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样,除了皮肤微微干涩,和常人没有一点区别。

    这里本来是温四老爷给他规定的禁地,结果惊骇中糊里糊涂的跟着小丫头就跑进来了,现在再跑出去也晚了。

    屋子的每个角落里都堆满了一种浅灰色的植物,温乐阳认得,这些都是取自青海湖深处的冰心藻,时时刻刻绽放着催人的寒气,老字号的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更换新藻到停放尸体的房间里,夏天最热的几天里,温小易也偷过一点放在温乐阳的屋子里。

    温小易也跟着他跪在地上胡乱磕了几个头,兄妹俩这才站起来,从门缝里小心翼翼的张望着外面的情形。

    红叶激射,炸碎一蓬蓬的雨水。

    小蛇却悠然自得,在万道比刀锋还要寒冷的红叶中若无其事的游弋着,看似无意的摇摆着身体,却在刻不容缓的瞬间,从红叶的缝隙中穿越而过。

    小蛇无论向哪个方向移动,额头上的两片白鳞却始终对着温乐阳藏身的大屋。

    红叶快,如箭矢离弦;小蛇慢,似蜗牛搬家(原谅我的比喻吧)。

    一快一慢的鲜明对比,把整个空间都诡异的撕裂成两半,好像红叶雨小蛇在各自的空间中,根本无法影响对方的动作与存在。

    落空的红叶像刀子一样,深深插入泥土中。小蛇依旧缓缓的游着,似乎漫无目的。

    温乐阳咋舌望向小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听说过阴褫吗?”

    温乐阳很诚恳的摇头,为自己的理论基础汗颜无比。

    温小易也知道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哆里哆嗦的抱着肩膀,这屋子里的确太冷了,温乐阳伸手把小丫头抱在了怀里,少年人的胸膛虽然不够宽阔,但是足够温暖……因为他胸口有个‘我服了’牌小火炉。

    温小易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一边扒着门缝看外面的情形,一边解释:“苍乾桀之,浩水墨之。涤宇罪之,不死僵之。眼而无珠,翔而无羽。龙而不仪,阴褫何为。”

    温乐阳沉默了一会,说了三个字:“真深奥。”

第十三章 祖宗

    温小易叽的笑出了声,回过头狡黠的看了温乐阳一眼,才带着满脸得意解释道:“是说这个东西屠戮生灵无恶不作,累累恶行连大海都被染黑了。老天降下惩罚,不让他死,让它有眼无珠不能视物,有翅膀却畸形无法飞翔。它本来是龙却不肯慧行天下,最后只能落得这样的下场,这种东西叫做阴褫。”

    温小易说完停顿片刻,看到外面的阴褫依旧在和红叶纠缠,暂时好像没什么危险,才继续说:“据说这东西本来是老天惩罚的恶龙,其实就是个传说吧,爷爷也说过,世界上没有龙,还有记载说……”

    温乐阳赶忙提醒:“说白话!”

    “这种东西性子狡猾,最喜欢藏在尸体中,它能控制尸体,体型越小就越厉害。我看过的书里记载的最小的阴褫也有尺半,这条看来还要更厉害!”

    温乐阳心里苦笑,把整个红叶林的禁制都动起来的东西,能不厉害吗?

    小易抓起温乐阳的两条胳膊,像围围巾那样把自己包裹起来,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门外,轻轻笑道:“阴褫快不行了!”

    禁制的动已经到了末尾,铺天盖地的红叶尖啸激射,叫做阴褫的黑色小蛇也没有了刚才的从容,小小的身体连续被红叶击中,红叶一沾到它的身体就会立刻变黑枯萎,而阴褫的动作也显得越吃力。

    可是那双好像眼睛的白色鳞片,依旧对着温乐阳和小易藏身的老字号大屋。

    温小易跳了起来,抄起大喇叭又开始装火药:“等它过来再补上一枪,不信他不死!”

    温乐阳苦笑着摇头:“刚被大雨浇过,这枪响不了……小心!”

    正说着半截,温乐阳突然惊呼了一声,不算太魁伟的身体像一只怪鸟一样,姿势笨拙却迅疾无比向小易扑去!

    那位在床板上躺着的,不知道是温乐阳的几辈祖宗,已经悄无声息的从木床上站起来,正颤巍巍的走到了小易身后。

    小易哎哟一声,被温乐阳扑到在地,这才看到身后的情形,惊骇欲绝的喊道:“是……诈尸!”说完把头钻进了他怀里,再也不敢向外瞧一眼,‘我服了’突然看到自己的地盘上多出了一颗秀气的小脑袋,好奇的迎了上去。

    ‘温祖宗’根本不看滚成一团的两个少年,僵硬迟缓的走到门口,吱呀一声拉开了木门,迎着阴褫而去。

    温乐阳手忙脚乱的拉起小丫头,快步走到门口。

    暴雨依旧,红叶尽数落地,刚刚的漫天凄迷已经变成遍地残红,红叶林中一片落索,让人心胸窒闷的萧条。

    阴褫委顿的趴伏在地,好像没有了一丝力气,看到‘温祖宗’从木屋中走出来,吃力的咧了一下嘴巴,温乐阳觉得自己头根都立起来了,阴褫那一咧嘴,竟然好像一个笑容。

    蛇会笑?

    温乐阳一边小心翼翼的跟着前面动作呆滞的先人尸体,一边扯开嗓子大喊:“温树林,快出来!”

    外面乱成了一锅粥,生老病死坊里除了温乐阳和小易之外没有一个人出来看一眼,也不知道是在床底下瑟瑟抖还是心安理得的睡觉。

    老头子温树林披着件雨衣,打着手电战战兢兢的从房门后探出头向外看了一眼,猛地一声尖叫,两眼一翻,顺着门边就瘫了。

    温乐阳两步跳到跟前,把一抹清心散弹入了温树林的鼻孔了,老头子打了个激灵张开了眼睛:“你八辈祖宗……”

    “你怎么骂人呢。”

    温树林很无奈的看了他一眼:“那是坊主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乍尸了,不可能……”话还没说完,两眼一翻又昏过去了。

    温乐阳算了算,果然是自己的八辈祖宗。

    嗒。

    一声轻响。

    温小易懊恼的晃了晃大喇叭,再扣扳机还是空枪:“一下雨就打不响了!”

    温乐阳吓得差点跟老头子一起晕过去,扔下怀里的老头就跑到了小丫头身旁,急赤白脸的吼道:“八辈祖宗不能打!”

    温小易也是又急又气,指着阴褫叫到:“你别骂人!我打的是阴褫,这东西成精了,能引诱人尸!”

    阴褫正勉强的抬着头,呼呼的低声吐气,‘八辈祖宗’闭着眼睛侧头倾听,正迟疑着一步一步循着声音的方向向着小蛇走去。

    温小易把大喇叭倒提着就要跳过去:“不能让他们碰到一起,快砸死……”

    温乐阳伸手从小易手里抢过了大喇叭,吐气开声,用尽全力向着阴褫砸了下去,按照长幼顺序,先救祖宗再救温树林;依旧按照长幼顺序,自己在就不能让温小易动手。

    阴褫‘望’着硕大的枪托向着自己狠狠砸来,想要躲可是身体里已经没有了一丝力量。

    轰然一声闷响!

    枪托四散纷飞,重重把小黑色砸进了泥土里,只剩下一颗小小的脑袋露在地面上,痛苦的摇摆着。

    与此同时黑烟爆起弥漫,温乐阳已经倒在了血泊中,右半边身子里被嵌入了无数铁砂铅弹,一股股鲜血迅的从衣衫下涌出,随即被冷雨冲散。大喇叭走火了。

    “永远不要把枪口对着自己。”温乐阳忘了这是哪部电影里哪个帅哥说过的经典名言,这句废话居然也有应验的时候。

    温小易哇的哭了出来,伸手想要去扶又不敢,跌坐在地上彻底慌了手脚。犹豫了片刻之后,才收敛了哭声,战战兢兢的伸出手,不料温乐阳突然一动,咬着牙摇头:“别碰…我浑身…毒……”

    温小易哇的一声,又哭了,一边咬着牙继续伸出手一边使劲摇头语无伦次:“你可别死……我不怕…我害怕……”

    阴褫到底有多厉害,谁也不知道,如果没有精心准备的话,恐怕温不草的四位老当家也对付不来,在它对付了整个红叶林的禁制之后,已经是强弩之末,温乐阳那一棍子,成了压死这头瞎眼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蛇头在挣扎了一会后,终于安静了下来。

    八辈祖宗仿佛愣了一下,咕咚一声摔倒在地,一动也不动。

    温乐阳浑身颤抖着,先把身上平时带着的那些毒药都收敛到药囊里,才在小易的搀扶下,呲牙咧嘴的站起来,好在鸟铳年代久远威力有限,而且走火的角度稍偏,他的身体被错拳和药酒炼制的也足够结实,大部分铁砂都射在了他的右臂右腿上,几粒嵌入胸膛的也没有射入太深。

    温小易用尽全身的力气扶住他,两个人踉踉跄跄的迈着步子:“你死不了吧?”

    温乐阳疼得呲牙咧嘴,不过还算清楚自己的伤势,疼痛难忍但是并没有伤及内脏,一时半时倒死不了:“养一段就好,死不…….”

    话还没说完,温乐阳突然爆出一声震耳的惨号!

    阴褫看上去已经死透了,但是两个少年经过它身边的时候,突然暴起已经烂成稀泥的身体,狠狠一口咬在了温乐阳的左大腿上。细小的牙齿咬在皮肉上,而温乐阳却感觉好像有无数把最大号的锯齿钢刀,同时从四面八方狠狠切进了身体。

    温乐阳一把推开小易,他害怕阴褫还有能力再伤人,本能的一俯身,伸手如电一把把小蛇从自己的腿上扯了下来。

    啵。

    蛇的身体被扯成两半,蛇头牢牢钉在腿上,从颈下都被扯断。

    再直起腰的时候,他的伤口都仿佛要炸裂了一样,疼得闷哼一声差点晕倒。

    被阴褫咬过的大腿上,迅的升腾起一股冷到极点的剧痛,仿佛所有的血液都变成了锋利的冰渣,一点点的侵蚀着自己的身体,同时浑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都猛烈的开阖,收缩吞吐中透出一股连他自己都无法忍受的恶臭,尸臭!

    现在温乐阳半边身子里都是铁砂,动一动都是锥心的剧痛,根本就没办法用错拳化解毒力。

    像温乐阳这样练过错拳的内室弟子,普通的毒素早就免疫了,但是阴褫不是凡物,现在中毒的别说是他,就算是温吞海、温大爷爷来了,也得重伤倒伏。

    温乐阳迅扯开裤腿,一把扯下还紧紧咬在小腿上的蛇头,旋即惨叫一声,整个身体都疼的抽搐成一团,被咬中的伤口肉眼可见的塌陷下去,一条灰色的细线随着血脉,半寸半寸的向上爬去。

    小易抓住他的腿,噘起小嘴就向着伤口洗去,温乐阳暴喝一声:“滚!”另一条腿轻轻一弹,把小姑娘踹翻在泥水中。

    温乐阳勉强给自己吃了颗‘百消丹’,不过好像用处不大,阴褫的尸毒太强,要想解毒单凭药丸远远不够。

    温小易哭得泣不成声,扯开稚嫩嗓子嘶哑的呼喊着,叫人来帮忙。

    温乐阳身上不停的冒出血浆,旋即又被大雨冲散。

    坊子里依旧死气沉沉,没有一个人探出头来看上一眼,任凭小姑娘已经沙哑的哭声,被冰冷的雨水砸落。

    山间的暴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在疯狂的倾泻之后毫无征兆的突然收敛,但是沉甸甸的墨云依旧压在枝头,仿佛在冰冷的沉默中,酝酿着下一次狂怒的爆。

    暴雨一停歇,佛灯虫‘我服了’立刻怪叫了一声,从温乐阳的胸口闪电般的窜出,在他的身体上迅的游走,嘴里不停的忽忽大叫,声音悲切惶急,似乎在喊着小易想办法救人。

    佛灯虫是至阳火行的毒虫,天性怕雨,在暴雨中无论如何也不敢出来,现在雨水一停立刻跑了出来。

    温乐阳勉强对着小易挤出了一个微笑,刚要开口安慰几句,遽然一阵刺耳的笛声,从林外啸叫而起,好像地狱中恶鬼的哭号,好像被凌迟惨死的山魈在临终前的长嗥!

    旋即一声声嘹亮的铁哨四起,从山脚下传来,在呼应着笛声。

    红叶林的禁制,已经随着死蚺和阴褫,消耗殆尽!

    林子里上百号人,除了早已经被死蛇吓破了胆子的老狼和阿猿,竟没有一个人有御敌之力。

    温乐阳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在听到笛声之后,猛地坐了起来,咬着牙奋力说道:“扶我,回屋。”

    小易慌乱的答应了一声,扶起温乐阳,两个少年踉踉跄跄的进入了屋子,突然小丫头举得后颈一麻,回过头望着自己身边正捻着银针的温乐阳,脸上抹过了一丝悲恸的神色之后,缓缓的昏倒在地。

    温乐阳的脸上已经完全看不出表情,脸上的皮肉在剧毒和剧痛的撕扯下不停的抽搐着,用半边身子挣扎着取了些东西,又爬出了自己的小木屋。

第十四章 飞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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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中,一条模糊的血迹,从木屋门口一直蔓延到红叶林边缘,温乐阳长出了一口气,斜靠在树下。

    一抹异香随风飘散。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年轻而轻佻的声音略显意外的咦了一声。

    温乐阳勉强把眼皮撑开,几十条人影全身都包裹在黑布中,只露出一双双精光盎然的眼睛,宛若幽灵般戒备的踏进红叶林。为首的一个人手里拎着根笛子,头巾箍住了长发,穿着一件长袍,背后还背了柄长剑,面容没有遮挡,但是在黑暗中却看不太清楚,正望着他。

    温乐阳嘿嘿笑了,断断续续的问道:“你这是个什么造型?”

    对方仿佛笑了一下:“你的造型也比较夸张呢,这是怎么回事,温家的禁制呢?”说着,伸出笛子,指了指满地败落,被暴雨打成红泥的红叶和光秃秃的树林。

    黑衣人纷纷围拢上来。

    听语气这伙人似乎和释放引魂灯,引来阴褫的不是一路。温乐阳心里微微一愣,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他现在连眼皮都抽筋了,想做个表情比舔自己胳膊肘还难:“你们是谁?”

    那个人一点也不嫌弃温乐阳身上不停散发的恶臭,笑吟吟的蹲了下来:“你中毒了?难道是你引发的禁制?”说着一挥手,聚拢在他周围的其他人立刻散开,小心的在红叶林中搜索着。

    天空中的乌云悄无声息的散开了一些,一抹月色穿透阴霾的缝隙,清凉的洒落。温乐阳这才看清楚眼前的敌人,让他没想到的是,对方明明是一个成年人的身材,但是却长着一张娃娃般的脸,皮肤细嫩的弹指可破,唇红齿白眉黑目明,带着一脸天真的微笑,眼角眉梢上还挂着几分凛然的正气。

    娃娃脸继续笑着,声音听上去无比诚恳:“对不起,是我来晚了片刻,否则就能先你破掉这里的禁制,你也不用被剧毒折磨了。”一边说着,一边充满惋惜的摇摇头:“可是你又是谁呢?”

    冰渣般乱冲乱撞的尸毒,已经渐渐蔓延过了腰际,温乐阳的两条腿和小腹都仿佛被千万只最暴戾的毒蜂拼命攒刺,痛苦的哼了一声,扔咬着牙:“这片红叶林?就凭你们这些人?”

    娃娃脸哈哈大笑,语气开心而诚恳,但是其中却隐隐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狂妄:“不是我们这些人,而是我自己,他们都是些普通人。”

    就这些普通人,脚步比狸猫还轻,动作比灵猴还敏捷,几米高的大树一跃而上,要撒腿跑起来,估计连狗都追不上他们,温乐阳努力调整了一下姿势:“他们要是普通人,那你是什么人?”

    突然一声闷哼响起,一个黑衣人攀在大树上,仔细观察了周围的情形之后,从树上跃下,双脚刚刚接触地面,猛地摔倒在地,全身都不自然的抖成了一团,从喉咙里发出咔咔的声音。

    立刻有两个同伴伏地身体,就像猎食的黑猫,迅速的去接应,刚跑了两步倏然也悄无声息的摔倒在地!

    温乐阳涩声的笑了起来:“看来红叶林的禁制还没完。”笑了没两声,就变成了痛苦嘶哑的低咳声。

    娃娃脸脸色一变,低喝了一句什么,众人正要归拢队形,猛地惊呼声连连响起接二连三的有人摔倒,终于有人低声惊呼:“地面上有东西!”

    一层悉悉索索的响声,就像细密的潮水,从黑衣人周围传来,败落在泥水中的红叶簌簌抖动,正有什么东西成群结队的从红叶之下爬过。

    娃娃脸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在厉声长啸中,身体根本不见用力,就轻轻的飘荡起来,伸手从怀中取出了一张黄纸符,双手不停比划着诡异的手势,倏地爆喝了一声:疾!

    黄纸符冒起一蓬青烟,转眼自燃成三寸飞灰,旋即一阵浓稠的狂风毫无征兆平地而起!

    狂风骤起,遍地残红随风而舞炸向天空,远远望去宛如烟花般灿烂,仿佛火焰烧红了所有人的眼眸!

    温乐阳都忘记了疼痛惊诧的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盯着眼前的一切,这个娃娃脸竟然烧了张符,引来了阵大风。现在他总算有点明白了,人家嘴里的‘他们都是普通人’,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不是普通人。

    狂风炸碎地上的层层红叶,红叶之下,五彩斑斓的蜘蛛、幽蓝色的小蛇、铜锈色的蝎子、浑身弥漫着血纹的蜈蚣,大片的青头蚂蚁……密密麻麻模样古怪的毒物,都低着头牢牢把自己的身体固定在地面上,抵御着狂风的吹拂。散在红叶林中的黑衣人这才猛地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无数虫豸蛇蝎之间。

    片刻后,风过无痕,漫天红叶徐徐飘落,地面上的毒虫再次张牙舞爪,也不再掩饰身形,嗖嗖的破空声叠叠激荡而起,向着黑衣人飞跃电射!

    一阵阵惨呼声,不停从红叶林中响起,一次又一次,接连不息的划破秋夜暴雨后的寂静,一群黑衣人手脚虽然灵活,但是根本无法抵御潮水般的毒虫,往往惨叫刚刚响起,就像正在报晓时突然被扭断了脖子的雄鸡,闷嚎半声就再没了动静。

    无数斑斓的毒虫大军,从老字号的木屋中汹涌而来,现在已经漫向了红叶林边缘,层层叠叠的挤在一起,向着红叶林边缘冲去,所有挡在途中的黑衣人,都来不及躲避就中毒而亡。

    娃娃脸脸色铁青,刚刚的诚恳、正气和隐约的狂妄尽数被狠戾的表情取代,目光在狭长的眼中不停的闪烁,身体也在缓缓下降,似乎他也不能在空中飘太长时间。迟早会落在无数的毒物之间。

    温乐阳吃力的望着他,身前无数毒虫逼近,体内剧毒已经功过了腹部渐渐向着胸膛汇集,眼神中却蕴含着一丝笑意。

    雨夜里先是巨大的蛇尸闯入,随后阴褫作祟,现在回想过来,自己带着温小易手忙脚乱,其实干的事情全是添乱的活,蛇尸和阴褫几乎都是被红叶林的禁制击毙的,唯一有点价值的也就是自己最后那一枪托,结果自残了一枪外加被阴褫咬了一口,当时如果自己躲在房间里吃胡萝卜,倒应该什么事情都没有。

    温乐阳自己心里有数,现在自己中毒已深,就算是四位爷爷齐至外加八辈祖宗复生,也再也阻不住身体中的剧毒,只等尸毒入脑,两腿一蹬就一了百了,光荣夭折。

    现在在临死之前,总算阻住了这批神秘的敌人,许三多他爹曾经说过:要做有意义的事儿。

    眼看着气力不济就要落在地上,猛地娃娃脸眼光一亮,瞪着温乐阳尖声叫道:“是你!”随即双手一引,背在身后的长剑发出一声震耳的长吟,淬厉的光芒冲天而起,随着娃娃脸的手势在半空中盘旋片刻,遽然扎入地面,一挑一引之间从他脚下的泥土中挖出了一只墨玉香鼎!

    飞剑横引,荡着墨玉香鼎,狠狠砸向依靠在树干上的温乐阳!

    温乐阳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把墨玉香鼎点燃,然后潜埋在泥土中,鼎口用红叶草草的掩盖了一下。

    在他初入生老病死坊的时候,就被四老爷严令禁止在林子里使用香鼎,病字号中饲养了无数毒虫,依靠的是药物设下的禁制,为了不影响虫蛇的毒性,这些禁制里并没有能够杀伤虫命的药物,而是温家人依靠两千年传承的经验,配制出散发着让虫子恐惧的气味的草药,一旦点燃香鼎,虫子在香气的引诱下,就会拼命冲破禁制。

    能够被生老病死坊饲养的虫蛇,都是极度凶戾的毒物,那些挡在路中的黑衣人都被无情的撕咬。

    只可惜,红叶散尽,娃娃脸竟然发现了潜埋的香鼎。

    更让温乐阳想不到的是,对方竟然能够放出飞剑,挖出香鼎。

    温乐阳连眨眼都费劲,只能眼看着墨玉香鼎撞向自己。

    噼啪一声脆响!

    墨玉香鼎狠狠的撞碎了温乐阳的胸口,一道碎片闪过,豁翻了温乐阳的面颊。

    潮水般的毒虫突然大乱,纷纷调转身体,冲向了满身洒满香灰与碎片的温乐阳,佛灯虫忽忽怪叫着就要冲向无数张牙舞爪的怪虫。

    温乐阳身子猛地一躬,用尽全身的力量把‘我服了’牢牢的攥在了手心里,不让它去和其他的虫子拼命。

    ‘我服了’被他抓在手里,立刻放软了身体,生怕身上乍起的硬毛扎伤主人,哀哀的低鸣了一声,整个身体都舒展开来,用最大的面积贴紧温乐阳的皮肤,一颗小小的脑袋凄凄的在他手心中摩擦着。

    温乐阳看不见,小小的一滴清露,从佛灯虫那对火红的眼中滴落!

    阴褫的尸毒,在他的身体上留下了一条明显的灰带,沿着血脉已经侵入了脖颈间的大动脉,片刻后即将入脑。

    无数毒虫爬上了他的身体,放口大咬,不过弹指间温乐阳已经已经被蛰了千百下!

    温乐阳这下算是明白了毒性相生和相克,各种毒性的虫子咬过自己,有些凌烈的剧毒在身体中甫一触碰立刻炸起一阵宛若抽离骨髓的剧痛,随即各自消散无形;有些本来不算太厉害的毒素,通过血液与其他毒物的口涎一接触就融合到一起,汇集成一把烧红的刀子,顺着他的血脉一路割裂开来!

    这堂教学课,有点太生动的过分了吧。温乐阳暗叹了一声:“可惜还差一个。”随即闭目等死。

    等了半天,还没死。

    他自己不知道,尸毒沿着血脉留下的灰带在千百毒虫撕咬的时候,遽然像一条被激怒的蛇,猛地乍起身体,一条灰带在突然扩大几倍之后剧烈又剧烈收缩,竟然从他的脖颈上缩回了几寸。

    毒虫只对香鼎中散发出来的异香感兴趣,在香鼎炸碎的时候,都涌上了温乐阳的身体,但是片刻后香气就随着鼎碎而荡然无存,虫子们失去了目标,蛰人这事虽然挺有成就感,但是蛰久了就没劲了,在凌乱了一阵之后,各自散入了红叶林中。

    痛则痛到了极点,但是死,一时还死不了。

    温乐阳觉得自己人品还不错,毒虫爬了一身,居然饶过了自己的脸,否则现在整个脸蛋子一定又黑有肿,有资格挑战非洲大脸先生的桂冠。

    娃娃脸引着飞剑还匣,小心翼翼的避开毒虫落在地上,意外的发现温乐阳竟然还有呼吸,笑吟吟的走到他身旁:“你还没死?”

    温乐阳努力了半晌,才勉强把眼皮撑开了一条缝隙:“你还没死。”娃娃脸突然吓了一跳,温乐阳的那一丝冰冷的目光,竟然投射着一股血汪汪的赤红。

    娃娃脸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脸上闪过了一丝郝然,看上去天真无比:“我看你身上一定有克制毒物的宝贝,你把它送给我吧。”说着目光中透出了诚恳的期盼:“你现在一定疼的很,我救不了你,但是我可以杀了你啊,这下就解脱了,所以你把宝贝送给我吧。”

    温乐阳想笑,但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挤出那份笑容:“自己来拿啊,反正我也动不了。”

    娃娃脸摇头:“你们用毒的人,心眼都是脏的,我可不敢碰你……”

    “放你妈的屁!”温乐阳不知道哪来的气力,突然破口大骂:“老子在自己家的树林里休息,是你他妈的杀上门来,还敢说我心眼脏,老子只恨没让虫子们咬死你,你究竟是谁!”

    娃娃脸无辜的眨了一下眼睛,原本柔和的目光猛地再度凌厉起来,转瞬充满了怨毒,死死盯着温乐阳:“我是第一次下山办事,你害死了师父给我的所有手下,就算烧了林子回去,也难逃责骂。”

    “烧你全家。”温乐阳哆哆嗦嗦的说出了四个字,拼老命撑开眼皮,一眨不眨的和娃娃脸对视,丝毫不肯退让半分!

    娃娃脸又笑了,眼睛弯弯的眯起来,隐藏了其中无限的恶毒。

    温乐阳突然叹了口气,张了张嘴巴,又犹豫了片刻,才颤抖着说:“我,服了。”

    我!服!了!

    娃娃脸微微一愣,似乎想笑又似乎想说什么,遽然天空中一道紫弧划破苍穹,冷风初起,刚刚已经散开的乌云又浓浓的堆积在一起。

    爆裂的天雷随之炸起!彻底湮灭了娃娃脸的声音。

    雷鸣之下,一抹暗红色的闪电激越而起,用华丽的弧度荡漾出死亡的笑纹,娃娃脸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佛灯虫满载着从坟墓中爬出来的愤懑,狠狠的击中了右眼!

    娃娃脸甚至都来不及闭上眼睛。

    一蓬比钢针还要锋锐的毒刺,击碎了他的笑容。

    苍苍龙吟,璀璨的飞剑从娃娃脸的身后激射而出!

    只一个呼吸间,娃娃脸的脑浆就被炽烈的火毒烧成了黑色的豆腐,手中的剑诀还没捏完,就已经无力的垂落。

    飞剑在半空中失去了主人的指引,像眉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飞,猛地从从空中斜斜刺出一道绽裂的闪电,狠狠砸中飞剑,一蓬绚丽的火花四射,转瞬间湮灭在黑暗中。

    温乐阳盯着眼前的一切,眼中绽出了明亮的笑意,心里默默的念叨着:“你还真不是普通人儿。”

    佛灯虫把抖落了粘在硬毛上的汁液,笨拙的爬到了温乐阳的脸上,在他的面颊上亲热的摩挲着!

    与此同时,一阵破锣般的喊声从红叶林外响了起来:“小太阳,快出来!老六不行了!”

    另外还有一个虚弱的声音,在暴雨声中断断续续附和着:“小太阳……我……要死了。”

    两个傻叔叔,温九和温十三。

第十五章 亲人

    尸毒不同世间的五行毒素,漫过胸口没事,但是绝不能入脑,否则神仙无救。当然,现在就算神仙来了,也没法子为他拔出早已蔓入骨血的尸毒,温乐阳现在怀疑,自己的骨头可能已经变成了灰黑色。

    身体中其他的毒素彼此纠结,渐渐汇聚成一条新的毒流,却没有一路侵蚀进入心脏,而是随着血液一路奔腾,开始与尸毒接触、碰撞。丝丝缕缕的阴褫尸毒,也像活了一样,纷纷从灰带中剥离而出,和他身体中的百毒拼命纠缠,温乐阳的骨髓时而冰针攒刺,时而烈火烧灼,如果不是惦记着红叶林外两个傻叔叔,早就昏死过去几回了。

    敌人三番两次闯入红树林,温乐阳都快爆炸了,生老病死坊中的人们也不曾出来看一眼,现在毒虫四处乱跑,病字号的人却坐不住了,吹着竹哨,手里都拿着一根弯弯曲曲的树枝,开始归拢毒虫。

    温小易也踉踉跄跄的从木屋中走了出来,温乐阳怕伤到她,在银针上下的麻药分量极轻,小丫头举目四顾,终于发现了温乐阳,哭着就扑了过来。

    几个生老病死坊里的人似乎良心发现,也跟着小易跑过来扶起了温乐阳,眼神里没有一丝怜悯。

    温乐阳却伸手指着林外,努力不让自己昏厥过去:“去,两个叔叔……”

    温九和温十三两个人的声音已经沉寂了半晌,不知道有没有事。

    在身体中无数种剧毒在不停的撕扯着,而他的精神却比着刚才略略健旺了许多,温乐阳暗暗叹了口气,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毒力相生相克,中医也有以毒攻毒的讲究,但是侵入他身体的剧毒实在太霸道了,就好像一个花盆里可以都蛐蛐,但是绝容纳布下二虎相斗。温乐阳现在就是花盆。

    电闪雷鸣,暴雨又至。

    冰冷的雨水砸在佛灯虫的身上,小虫子的身体不停的颤抖着,它最怕雨水,可是却不肯离开主人的脸庞。

    温乐阳催促着扶着他的人走出红叶林。

    一个老头子摇摇头:“坊主不在的时候,谁也不能踏出红叶林一步。”

    温乐阳气急败坏的骂道:“四爷爷不在,我就是坊主,扶我出去!”他对几个爷爷都敬若天神,但是毕竟是个现代社会的少年,在家训和叔叔的安危之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

    那些老头子都不再说话,只是缓缓摇头,突然一个小小的身影冲到温乐阳身边,把其他人用力推开,架起温乐阳就向外走。

    温乐阳心里又疼又暖,正用尽全身的力气架住他,每一步都随时可能会摔倒的正是温小易。

    几个老头子看着两人离开红叶林,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其他人又恢复了行尸走肉的表情,纷纷跟着老头子们回去了。

    温乐阳心里苦笑,自己家族里的生老病死坊,究竟是一个什么地方?这些人之间竟然没有一丝人情味道。

    “九叔,十三叔他……怎么了?”温乐阳的声音颤抖,因为剧痛也因为恐惧,自己这两个叔叔天真烂漫毫无心机,说句傻的可爱虽然肉麻但是一点也不过分。

    温九看了他一眼,突然跳起来哈哈大笑:“小太阳上当啦!”

    温十三也翻身坐起来,手舞足蹈,傻笑和奸计得逞的狡猾同时出现在脸上,看得温小易直起鸡皮疙瘩。

    温九用力拍着温十三的肩膀,一个劲的催促着:“快拿出来,快拿出来!”

    温十三使劲的点头,伸出满是泥水的巴掌从自己怀里使劲的掏着,两个傻子只顾自己忙着,根本没注意温乐阳现在已经身受重伤。

    悉悉索索的响声里,温十三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不知从哪捡来的破塑料袋,温九则手忙脚乱的帮他遮挡着雨水。

    塑料袋里是一个锡纸包,温十三小心翼翼的把它递给温乐阳:“小太阳,我们费了好大劲才留给你的,你快尝尝!”说着努力的吞了口口水。

    温九也跟着吞了口口水,随后忙不迭的点头,一脸期盼的望着温乐阳,就像个孩子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亲人的模样。

    温乐阳身上剧痛难忍,遇到两个傻子捉弄本来气的想要大骂,此刻看到两个叔叔的表情,胸口猛地一窒,那句到了嘴边的恶语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锡纸包上的那个标志,他在县城读书的时候再也熟悉不过了,打开包装,果然是半块巧克力,不过形状已经变形的不成样子,天气炎热,这半块巧克力被兄弟俩捂在怀里,不知融化了多少次。

    哥俩神色焦急,一个劲的催促着他赶快品尝。

    直到温乐阳把巧克力放进嘴巴里,作出了一个惊讶赞叹的表情之后,哥俩才一起长出了一口气,随即好像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好事一样心满意足的手舞足蹈。

    剧痛撕扯,剧毒蔓延,温乐阳的心头却是暖洋洋的一片,突然笑着回头望向小易,努力的做了一个鬼脸:“小丫头,你猜怎么着?”

    小易的泪水和雨水混成了一片,哭着摇头。

    温乐阳笑眯眯的说:“我现在,经脉断了,身体里无数种毒素在打大仗,咱们病字号里毒虫的毒素都已经结成一伙,正在跟阴褫尸毒拼命呢,可惜看不见,否则一定很热闹啊。你才谁会赢?呵呵,当然是咱们病字号的毒更厉害些……”

    他的毒功有限,根本感觉不到经脉的存在,但是在身体中的阴褫尸毒,其他无数种毒素纠结起来的毒流不停相抗的时候,突然他整个身体一软,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随即感觉又有一股毒力在体内蔓延,加入了百毒争霸。

    略一思索温乐阳就明白了,自己的经脉在剧毒冲突中,被寸寸击碎,自己泡毒酒积累下的毒力四散溢出。

    无数中毒素相互冲突,情况像极了高手以内力逼入体内,经脉承载不住强大的冲击,断碎不足为奇。

    温乐阳深深的看了小易一样,似乎想要把她的样子牢牢记在心中,略带遗憾的说:“可惜,要是能练错拳,没准真能完成温辣子祖先的遗愿呢。”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想要伸手去自己的怀里取什么东西,可是一只没受伤的左手却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

    温小易他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小小红玉盒子,四老爷在出生老病死坊之前交给他保管的东西。

    温乐阳呵呵,把盒子塞进小易的手里,笑了笑:“三个月之内,如果四老爷没回来……不好,你别等了,红叶林现在没有禁止了,一会你就让两位叔叔带你去找温家村,把它交给大爷爷,如果大爷爷不在的话,给其他两位爷爷或者大伯都可以。”

    温乐阳说完,喘息了一会,又望向两位傻叔叔,随着他们一起哈哈大笑:“香甜的很,我爱吃!”

    说完身子一软,连着身边扶着他的温小易一起摔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温九和温十三惊讶的愣住,彼此对望了一眼,扎手扎脚的去扶他,直到这时温九才一捏鼻子,惊叫道:“怎么这么臭!”

    温十三嘿嘿傻笑:“那个东西太好吃了,好吃的他拉裤了。”

    “拉裤也不用晕倒啊!你也拉过裤子,没看你晕倒过!”

    “我没他那么臭,他是把自己给臭晕的!”

    温小易摇不醒温乐阳,听着两个傻子胡言乱语,尖叫着跳了起来,抓着两个人的衣服,可是怒骂冲出嘴巴,却变成了嚎啕大哭

    天空中惊雷激荡,和着小姑娘的哭号:“救他,救他!他快死了!”

    咔嚓,一声清脆的响声。

    红玉盒在温乐阳的胸口,被墨玉香鼎击中,就已经产生了无数道裂璺,现在温小易心情激动中小手紧握,盒子突然碎裂了,九颗湛清碧绿的青豆溜溜打着转,从盒子里滚入她的手心。

    小丫头突然停止了哭声,双眼愣愣的望着在这些绽放着隐约光华的青色豆子,猛地欢呼了一声,对着温乐阳又哭又笑的喊:“你怎么不告诉我,你身上还带着归一草的果子。”

    温乐阳没办法回答了,四老爷让他保管的东西,他根本不敢看一眼,就算看过了,也不知道这九颗青色的豆子是什么。

    归一草分作九支,成熟时轮流开花,每支花开一月,等九支花开遍之后,每一支上都会结出一颗果实,九枚果子无论看、闻还是品尝都一模一样,但是其中八枚含有剧毒,别说是温家的人,就是温家的大象误食之后也得蹬腿,而另一枚则饱蕴着天下至阴之性,是天下炼毒、炼方、炼丹者梦寐以求的至宝。

    不过因为这九颗果实根本无法分辨,真的入药炼方,有九分之八的可能是含有根本无法化解的剧毒,如果一股脑拿来炼制毒药倒是可以,可是没有一个人舍得那么做,白白糟蹋了那枚至阴属性的宝贝果子

    除此之外,归一果还有一个可以用逆天来形容的效用,九只果实用来封住七窍、肛、脐的话,可镇住男身,钢针入脑、剧毒攻心,只要有一口气在,一百天之内也死不了。”

    温小易不敢再耽搁,直接招呼两位傻叔叔撬开温乐阳的嘴巴,扒光了他的衣服,九颗翠绿的果实分别填入了他的脐门、肛内和鼻孔、耳洞、嘴巴。最后小易轻轻的掀开了温乐阳的眼皮,把剩下的两颗青豆塞了进去。看的温九和温十三直嘬牙花子。

    九颗归一果刚刚摆好,立刻从温乐阳的七窍和肛脐,同时绽放出一抹氤氲的光华,九颗果子瞬间干瘪了下去,各自渗出了一滴乳白色的液体,融进了他的身体。

    温乐阳浑身氤氲的恶臭,遽然消散,换而一股让人心旷神怡的清甜香气。

    ‘我服了’身体颤抖,无力的从温乐阳脸上上跌落,小小的身体在泥水中吃力的挣扎着,似乎想要躲避暴雨的侵袭,又似乎想要爬回到主人身上。

    小易轻轻把它捻进手心里,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脸上的悲戚却没有减淡一分,归一果能吊命却没法救命,百天之后温乐阳苏醒之日,也就是他丧命之日,小丫头不会毒功毒法,但是看得书比温家村全村人加起来还要多,就凭着温乐阳身体里的阴褫尸毒、佛灯火毒和百虫之毒,现在他的骨髓里都已经是剧毒,就算是温辣子复生,也只摇头叹气的份。

    小丫头皱起挺秀的双眉,也不顾冰冷的暴雨滂沱,仔细的回忆着自己看过的典籍,拼命想找出一种方法来救温乐阳。

    两个傻叔叔蹲在一旁看了一会,觉得索然无味,温九翻了翻那个装着巧克力的塑料兜,哭丧着脸:“这小子都给吃了,也没给咱们剩点。”

    温十三则把温乐阳的裤子翻来覆去的看:“好像不是拉裤啊。”

    温小易用尽心思,却什么都想到,脑子里渐渐变成了一团乱麻,各种各样的古方乱七八糟的出现眼前,终于再也支持不住了,浅浅哼了一声,就摔倒在满地的泥泞中。

    两个傻子听到声音,回头一看惊呼了一声,各自抱起两个少年,招呼了一声:“他们要死了!找老妖精去。”撒腿就跑。

    跑了几步之后,温九站住了脚步,愣愣的问他傻兄弟:“老妖精在哪?”

    温十三痛苦的搔了搔脑袋:“前几天看到他出山了。坐着车走了,本田。”

    温九郑重的摇摇头:“是现代。”

    温十三傻乎乎的咧嘴笑了,随即侧着脑袋,把耳朵对准了身后的小易:“小丫头你说啥?”

    温小易不过是个普通人,经历今晚这这么多的事情已经心力交瘁,在她小小的心肝中,最后一个念头就是救温乐阳的性命,即便在昏迷中全部精神也都被这个念头占据,嘴里不停的念叨着:“让温乐阳打错拳,错拳……”呢喃了几声之后再也没有生息了。

    温十三小心翼翼的把小易放在地上,还双手合十拜了几拜,才凑到温九身旁,表情庄严肃穆:“我看这个小丫头死了。”

    温九的脸上悲戚戚的,连说了两个成语:“人死灯灭,入土为安。”

    温十三张嘴就接了下去:“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温九愣了片刻,对着十三挑起了一根大拇指,赞道:“好文采!”

    文学青年温十三羞涩的点点头,伸手拍了拍温九背上的温乐阳:“小丫头死了,最后想看小太阳打错拳,小太阳的错拳打得比咱们好吗?我看也稀松平常。”

    “小丫头不识货,就喜欢看蹩脚的错拳,要是咱们老大死的话,一定会在临死之前说句:“让温十一打错拳给我看!”温九一边说着,回头把温乐阳小心的放在地上,伸手扶着他的手脚抖动了几下,看样子是想扶着温乐阳打错拳。

    温十三也凑过来帮忙,按着错拳的招式,扶着温乐阳乱七八糟的比划,同时满脸纳闷的问:“温十一,是你还是我?”

    “我知道了!”温九突然扔掉了手中温乐阳的胳膊,一脸欢喜的凑到他傻兄弟跟前,小声的嘀咕起来,一边说着,一边贼眼忒忒的望着温乐阳。

    片刻后,两个傻子哈哈大笑,就把两个少年丢在暴雨中,手舞足蹈的跑开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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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仙有毒介绍:
这是一个快乐的修真故事——
用毒的高手,未必都是心狠手辣之人。
温乐阳就挺厚道,一天到晚笑呵呵的,能不毒就不毒。
当他无意中现,修真并不是传说的时候,一副波澜壮阔、在平凡中处处涌动着神奇的瑰丽画卷,已经悄然展开在他的眼前。
温乐阳的遭遇前无古人,即便是真正的剑仙,也看不出他是修炼者。
所以,温乐阳的出现,严重扰乱了修真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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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人未必都是坏人,坏人更不一定都是敌人。
唯一能够确定的只是,温乐阳是个乐观、天真、厚道的青年。小仙有毒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小仙有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小仙有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