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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意千重     喜盈门txt下载     喜盈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81 人心(二)

    龚婧琪找到龚远秩的时候,龚远秩正坐在被烧毁的账房废墟旁,看着那两株虽被烟熏火燎摧残得半焦半灼,仍然挂着花朵的朱槿树发呆。

    听见脚步声,他回过头来,看着龚婧琪,冷淡地说:“你来做什么?如今你们可以睡得着觉了,你也不用怕你的嫁妆会变少。”

    龚婧琪走到他身后,叹了口气:“二弟,不管再洁净的水,也还是会有杂质,再纯粹的玉,也不是生来就完美。有些事情,不是你觉着这样好,做了就一定好的。”见龚远秩生气地瞪大眼睛要反驳她,她摇了摇手:“你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我在想什么吗?”

    “我在想,从前的事情已经发生,断然无法挽回。但是我们还要好好活下去,分产的事情,势在必行,但该怎么分,却不能由着他们说了算。你说是我自私也好,不讲道理也好,账房,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烧!因为只有烧了才能最大限度地保住我们的利益。不然怎么办?”

    龚远秩气道:“你们一定要烧,那什么时候烧不可以?为什么要挑着有人的时候烧?你想过没有,出了人命怎么收场?这仇一定要越积越深吗?她有病,你也跟着她一起有病?”

    “我从来没想过要谁的命!”龚婧琪吸了口气,低声道:“原本说的是,借着苏家来人,趁机烧了账房,把这事儿推干净,赖到嫂嫂身上,有苏家的人做见证,不叫哥哥找到借口闹,不叫外面人有闲话讲也就算了,我也没想到母亲会……我劝不住她,她的脾气你也知道,我若是强行拦着,指不定她还会想出其他的法子来。所以我另外找了办法,我千方百计背着她将嫂嫂喊开,金簪的事情,我也,也很害怕……”

    她只想把龚二夫人侵占大房财产这件事抹平,把账房烧了,就再无对证,就算是大家知道有问题,但也没证据,对不出账来。却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事情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直到事情发生,龚二夫人不受控制,不依不饶地胡闹后,她才开始后怕。如果龚二夫人按照事先她想的那样,只烧账房,把责任推掉,做出高姿态别找明菲的麻烦,不就什么事都没了么?

    龚远秩越听脸越白,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总算是明白为什么龚二夫人千方百计谋算着要金簪的命,害怕龚远和将人抬回去了,原来是怕自己做下的事情暴露。他猛地拉住龚婧琪的手:“趁着现在人还没醒,你快跟我过去向哥哥嫂嫂赔礼求情!”

    龚婧琪使劲挣扎:“我不去!去了叫我怎么说!说不定此时他们正好等着这个机会好收拾我们呢!”她低声骂龚远秩:“你别天真了,我告诉你,只要我们不认,他们就拿我们没办法,我们不问自招那才是真蠢了!”

    龚远秩扶额叹息:“你以为我们不去,人家就不知道了吗?金簪一醒过来,什么不能说?”

    “不会的,她不可能看见什么。”龚婧琪道,“反正不能承认!又没有人死掉。我还要怎么做?我又没害嫂嫂。”

    龚远秩无语了:“你的意思是,人家还要谢你救了她的命?”

    龚婧琪不语。姐弟俩默默相对,半晌,龚远秩道:“你马上让人收起有可能用得着的药材,和我一道过去,意外就意外,不承认也就不承认了,但该做到的还是要做到。娘先前闹的那一出,得先去抚平才是。”不管心中再不愿意,也少不得要厚着脸皮,昧着良心走这一趟。

    龚婧琪想了想,立刻跑去收拾东西。

    明菲愁兮兮地守着睡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金簪,心里充满了自责。假如不是她不小心,也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假如不是她把金簪留下来,金簪就不会受这么大的罪。花婆子劝她:“大夫不是说了么,没什么要紧的,不过就是头被砸了一下,又气息不畅,过些时候就醒了。”

    明菲叹道:“妈妈,都是我想得不周全。”

    龚远和过来道:“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再后悔也没用。你守着她,她也不会突然好起来,先过来吃饭。我有话要和你说。”

    花婆子和丹霞忙保证只要金簪一醒过来就立刻通知明菲,明菲这才跟着龚远和一起出去。

    龚远和看着她喝完一碗清热开胃粥,不客气地又添了一碗:“再把这碗喝掉。”

    明菲勉强喝了几口:“我饱了。”

    龚远和放下手里的筷子,抬眼看着她:“出现那种情况为什么不直接回家?还想着要搬柜子?既然想到要人来叫我,为什么不让金簪或者白露亲自来,要随便叫个人来?如果里面不是金簪,而是你,或者是你们主仆三人,有个三长两短的,你叫我怎么办?”先前的情况,他已经通过白露问得一清二楚。

    明菲低头不语,她以为她能解决,她也习惯了遇事先设法自己解决,没有办法才会想到找外援。她一直都以为那看院子的婆子是龚二夫人的人,而今日发难的是朱姨娘,也没想到龚二夫人竟然会选在苏家人来的时候发难。所以她只想着,让那婆子递个信,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谁会想得到,那婆子根本就没来递信?是她蠢,既然朱姨娘对账房的事情那么熟悉,和那婆子之间又怎会干净得了?

    龚远和见她垂着头不说话,心中一软,坐过去将她搂入怀中,轻声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何况这么长时间的绷紧弦过日子,也难免有松懈的时候。我并不是怪你,我只是害怕。你知道我听说账房起了火时,我怕成什么样子吗?我们还要相依为命一辈子,怎么能少了谁?”

    明菲突然滴下泪来,猛地推了他一下,哽咽道:“我那么长时间不回家,你为什么不去接我?现在又来骂我怪我。账房被烧干净了,不管怎样,这责任是算在我头上了,你憋着气很难受吧?”她同样很害怕,同样很后悔,只想对着他发泄出来,不然憋得难受极了。

    “我没怪你。”龚远和叹了口气,将她搂入怀中,轻轻抚着她的背:“唔,是我不好,你说我为什么就不去接你呢?你打我出气,好不好?”他讨好地拉起她的手去打他。明菲紧紧攥着拳头,不肯顺从他,只顾着掉泪。

    龚远和使劲掰起她的脸,用袖子给她擦泪,柔声道:“莫哭,莫哭,鼻子都红了,眼睛红得像兔子。这不是没怎么吗?烧个账房算什么?烧了就烧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她要是不依,我赔她几间房子就是了。关键是你,傻瓜,我是要你记着,遇到事情的时候,不要先想着一个人解决,你还有我,明白吗?”

    明菲拉起他的袖子狠狠擦泪:“账房被烧,她借口更多了,这回查无对证,怎么办?”

    龚远和叹了口气:“并不是只有坏处。她同样也不能证明她在我头上花了这么多钱啊。本来就是一笔糊涂账,你不是要我做高姿态吗?行啊,这回我就做个高姿态。”

    “你真的不生我气?”明菲抬眼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龚远和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头:“你啊,怎么这个时候倒像个孩子了?我不怪,真的不怪,谁也不会比你做得更好了。”见明菲的脸色要轻松了些,他忍不住叫她:“你再像先前那样推我几下,莫名其妙的骂我怪我拿我出气好不好?”那种感觉,像极了感情很好的男女在一起,女人不讲理的胡搅蛮缠。胡搅蛮缠多好啊,比客客气气的好太多了。

    明菲忍不住笑起来,白了他一眼:“谁莫名其妙的骂你怪你拿你出气啊?你是活该。”手却是握紧了他的手。他最先记挂的是她的安危和她的心情,这个认知让她感觉非常舒服。

    龚远和拉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微笑:“对,我活该。”

    “二公子过来了。”白露噘着嘴立在帘下,满脸的不高兴。

    龚远秩一个人提着个小包袱进来,望着二人讪笑。龚婧琪到底没勇气跟他一同来。

    龚远和指指面前的椅子:“坐吧。”

    龚远秩心虚,只敢坐半边椅子,将小包袱放在桌上,打开给他们看:“这是一些常用的药材,给金簪补补身子。”

    龚远和道:“不用了。如果是金簪放火烧的账房,还要叫她吃官司,补什么身子。”

    龚远秩讪讪收起,不自在地道:“哥哥,嫂嫂,我娘她病还没好,糊涂得很,你们大人大量,别跟她计较。就是一个意外,报官,还是不必了吧?”

    龚远和淡淡一笑:“账房被烧,婶娘生气很正常啊,家里有人放火捣乱,得揪出来才行。你把损失的清单抄出来了么?待查明原因后,该怎么办还得怎么办。”

    听他这样说,龚远秩先前下定的决心统统没了,低着头找不到话可讲。他抓紧了袍角,咬了咬牙,突然起身站起,快步走到龚远和面前,跪了下去。

    龚远和迅速站起去扶他:“二弟,你这是做什么?”

    龚远秩不肯起,颤抖着道:“哥哥,从前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但今后的事弟弟却是可以做得一些主。弟弟厚颜求你放弟弟妹妹一条生路,小弟铭感五内,不敢相忘!我已经想好了,这样闹下去不是个头,难道非要叫骨肉生恨,家族败落吗?求哥哥放过此事,剩下的事,我来了断。”

    龚远和也不扶他了,站直了身子,淡淡地道:“你打算怎么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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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章 分产(一)

    龚远秩道:“如今的情形我是看清楚了,想要安宁就必须早日把产业分清。爹爹的回信应该很快就到,到时候我娘想必还会闹腾,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叫她再胡闹了。”

    龚远和轻笑了一声:“那么,你怎么才能叫她不再胡闹呢?今日的事情,虽然我还顾着大家的脸面,不曾指出,但想必你是明白的,差一点就出人命了!什么意外?三岁的小儿都能明白什么叫做欲盖弥彰!”他看着脸色惨白的龚远秩,冷冷道,“只要金簪几句话,我再顺了婶娘的意,去衙门里走一遭,什么事情不能弄明白?谋财害命,这个罪名可一点都不冤枉她!”

    龚远秩大惊,忙拉住龚远和的衣襟苦苦哀求:“哥哥,你不能!你不能这样,你这样,我们家就完了!”到了这个地步,他再不好意思和龚远和说什么骨肉恩情之类的话,只能是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话,苦苦哀求而已。

    龚远和淡淡地看着他,眼神很复杂,最终叹了口气,将他扶起:“你我好歹是骨血至亲,我又如何想走到那一步?你是个明白人,我就不多说了,只希望你能劝住婶娘,不要再闹了。我和你说句实在话,钱什么的,我并不是那么在乎。一家人,有什么不能好好商量的?我总不可能一个人过好日子,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受苦受穷吧?”

    龚远秩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席话来,睁大眼睛看着他,像个孩子似地哭起来:“哥哥……我们对不起你!”

    龚远和叹了口气,轻轻拍拍他的肩头:“好好念书,你上进了,我们兄弟俩并肩做事,心齐力量大,谁又能欺负我们?”

    明菲轻轻退出房去,叫白露去准备热水和帕子亲自送进去,这里刚收拾好,薛明贵家的就走进来,伏到她耳边轻声道:“奶奶,朱姨娘来啦。此刻就等在奴婢那里。”

    今天真的很热闹。明菲进了薛明贵家住的小跨院,推开房门,果然看见龚远科和朱姨娘二人青衣简饰,脸色凝重地坐在桌边,手边的茶半点也没动。

    龚远科看见明菲进来,点了点头,起身站到朱姨娘身后。

    薛明贵家的给明菲上了茶,又告了罪,退出去守在外面,只留明菲同这母子俩说话。

    朱姨娘含笑道:“大奶奶,不知金簪姑娘现下如何了?”

    明菲不动声色地道:“醒过一回,没什么精神,喝了药又昏睡过去了,大夫说,明早一定会醒。”

    朱姨娘微微一笑:“大奶奶不必防着我。我不是夫人派来的。”

    明菲讶然:“不知姨娘什么意思?你来探病就是你来探病,和夫人有什么关系?她不是要将金簪打死么?又怎会关心金簪的死活?”

    朱姨娘转了转手边的茶杯,低声道:“大奶奶,实不相瞒,今日金簪姑娘能留下这条命,她还得来谢谢我。”

    明菲挑眉看着她:“姨娘有话请直讲。”

    朱姨娘道:“想必如今奶奶已经知晓,那看院子的婆子,与我有旧。奶奶曾请她帮您请大爷过去,她却不曾将信带到,非是她不肯,而是她半途得知了一个可怕的事情,顾不上请大爷,先就去寻我拿主意。”说到这里,她不说话了,只笑看着明菲。

    明菲淡淡看着她:“姨娘,我不喜欢你这样。总这样吊着,对谁都没好处。事情的经过,金簪醒了我也就知道了,您若是想说,就爽快点,若是不想说,也不必勉强。我会把你深夜探病的好意带给金簪。”

    朱姨娘笑了笑:“大奶奶是爽快人儿。好罢,那婆子听说,有人要火烧账房,在蜡烛里下了迷药,要害大奶奶的命。当时我是被吓了一大跳,顾不上管厨房里的事,先就找了借口跑去接您啊。当时就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叫您落入这个圈套中,害了性命。您也知道,我在家里的处境尴尬,夹缝中做人,多说一句是错,多行一步也是错,因而当时也是不敢把话同你讲清楚的,只想着把您主仆三人唤走也就行了。谁想您又留下了金簪,真是急得我啊……”

    她叹了口气,“当时情势紧急,我也没其他法子。只好让那看院子的婆子想法子救金簪,可惜,他们防范得紧,终是叫金簪姑娘吃了苦头。不过幸好吉人天相,总算没伤了人命。不然我真是愧对奶奶了。”

    “姨娘辛苦了。”明菲不咸不淡地回了她一句。

    朱姨娘无比担忧地看着明菲,“奶奶,也许您觉得我背着夫人做这些,是背主,让人鄙视,她打我也是活该。可是我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也能分清是非曲直。说自私一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为了一己私利,活生生毁了二小姐和三公子的前程而什么都不做。也不能看着她犯蠢,把这个家给毁了,叫老爷辛苦一辈子,竹篮打水一场空,将来还愧对龚家的列祖列宗。”

    “姨娘真是大义凛然啊。”明菲叹了一口气,也不戳穿她的谎话,理解地道:“您夹在中间实在也难做人,这事儿你也别管了。婶娘病得不轻,再这样下去只怕真的要耽搁了弟妹们的前程,等过了这一茬,就让方家来提亲吧?”什么夹在中间难为?对方防范得紧?分明就是故意看着金簪吃苦受罪好加深矛盾,关键时刻才拉那一把,为的不是救人,而是为了害人!

    朱姨娘眼睛一亮:“大奶奶,还要烦劳你们多多操心,定亲那日,我便将那本账簿分一半给你们。”

    定亲那日?分一半?明菲垂头想了想,微微一笑:“姨娘客气了,我也是二妹和三叔的嫂嫂,自当为他们着想。但只是,公爹的信只怕很快就要到了,我怕等不到那个时候,且不如,方家来提亲之日,你就将账簿交给我们吧。”

    朱姨娘皱眉不语。

    明菲冷下脸道:“姨娘要是还信不过我们,也就不谈后面的合作了。你要知道,二妹的婚事迫在眉睫,三叔的还很早,急也急不来,我们不可能等到那个时候。再说我们方才也答应了二公子,不再计较这件事了。须知道,二房名声臭了,对我们也没什么好处,还不如博个好名声。什么半本一本的,我拿了没用,就不烦劳姨娘了。我那里还有一堆事等着,请恕不奉陪了。”

    朱姨娘见她真的要走,忙朝龚远科使了个眼色,龚远科跨出一步:“嫂嫂留步,请哥哥给爹爹就二姐姐与方家这门亲事写封信,信寄出去,方家来提亲,我就把账簿交与哥哥。”

    明菲停住脚步:“行,三叔明日去衙门里寻你哥哥就是。”

    明菲回到正房,龚远和笑道:“二弟说婶娘病得厉害,他打算去学里告假,回家伺疾,好让婶娘安心养病。”也就是说,龚远秩打算将龚二夫人用另类的方式软禁起来了。

    金簪是下半夜醒的,她只知道自己正在收拾东西,不知怎地就晕了过去,其余一概不知。明菲只吩咐她好生养病,不再提此事。

    龚二夫人竖着耳朵听了几天,担忧了几天,没听见大房传出什么金簪如何,大房要告官之类的话,又听龚婧琪说,龚远秩已经过去把事情说好了,龚远和答应不再追究,遂把那点担心收起,转而得意洋洋。

    方家很快就让人去提亲,龚二夫人正在痛恨朱姨娘坏了她的好事,即便就是想将龚妍碧打发出去的,也要故意熬上一熬。随手将庚帖扣下,轻轻一句要写信给龚中素就打发了人。朱姨娘有了龚远和写给龚中素的信,心中也不着慌,一如既往地将她伺候得周周道道,反而是龚远秩过意不去,私底下保证一定会促成此事。

    接着,龚远秩在学里告了假,说是要给龚二夫人伺疾,除了龚二夫人睡觉的时候以外,从早到晚就守在她房里,弄得她想做什么都施展不开。她使人去寻龚婧琪,龚婧琪也来,来了就是劝她消停消停。她身边亲近的人逐渐被龚远秩给调开,她有气没处使,只拿朱姨娘撒气。朱姨娘忍气吞声,每日里好汤好水不断。

    有几个听说龚二夫人病了,去看她的客人,恰好看到朱姨娘手腕上的青紫红痕,又见龚妍碧在廊下背风处垂泪,还发现龚二夫人喜怒无常,明菲愁眉不展,不由都有所猜疑,在私底下传说龚二夫人这是得了癔病,有些不正常了。

    在这段时间里,明菲除了低调地出席几场必须出席的宴席外,请周清和陈莹来玩了半日以外,其余不重要的宴席都借口婶娘病着,不便出门,然而礼却是一定到的,而且一定是精心准备。她为人谦虚,和气稳重,又大方,有陈氏提点,兼之有知府洪夫人和周同知夫人提携,纵然出席宴席的次数不多,却是很受欢迎的人。一时之间,家家有个什么大事小事的,不管她能不能去,一定给她下帖子。

    而龚二夫人,从最初的还有人去探病很快就冷落到没什么人去了,朱姨娘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时常把又有体面夫人请明菲做客的事儿说给她听,听得她咬牙切齿,痛恨不已,夜里更加不能入睡,人看着憔悴了一大圈。朱姨娘为了给她补身子,早晚汤水更加精致丰富,偶尔龚远秩也会跟着用些。

    六月初,明菲去参加了洪夫人的赏荷会,送了洪夫人那位即将出阁的小女儿一朵赤金为底,红宝石、珠子、翡翠串成,精致绝伦,有拳头大小的牡丹头花,一枝整块羊脂白玉雕成玉兰盛放头簪做添妆,又送了两匹大红色的缭绫给洪夫人做了礼物。

    洪夫人正愁没有好东西给女儿压箱,看见这三样可遇不可求的好东西,都是极喜欢的,却不想伸手要,觉得太过打眼。直到看见礼单上写着,米珠碎玉珠花一枝,白玉头簪一枝,彩绮两端,再普通不过,方抿着嘴笑纳了。犹自觉得不够,说是明菲破费了,硬要回礼,当众回了明菲一对寿字镶青金石簪子,明菲也不推辞,笑着收了。

    六月中旬,龚中素的信终于姗姗来迟,告知众人,他任上事情繁多,不能亲自来主持这事儿,已经分别致信王老爷子,薛大舅,还有洪知府,请他们来主持分产的事。随信附了一张单子,上面列清了当初龚家大房交到他手中的产业,房屋地亩铺子若干,现银十万两,却不曾提到存货珠宝古玩字画名贵药材等物。

    龚远秩很是失望,他以为家中这么大的事情,龚中素怎么都该来一趟才是,有一家之主压着,就不怕龚二夫人会胡闹,闹得不成体统丢了脸面。毕竟虽然路途遥远,却不是不可以请假。谁知道龚中素还是如同从前一般,凡事以他的公事为主,其他事情都是次要的。

    龚远和却从没指望过龚中素会回来。他点着信纸告诉明菲:“根本不止这些,单这些年铺子和庄子里的收益就远超这个数倍,更不要提当初铺子里的存货。我早知道他不会来,也知道会是这么一个结果。若是他真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起心要主持公道,早就安排好了,也不会非要等到这里发生这么多事情,等着我和舅舅、远秩都写信给他,别不过,才写了这封信。”

    明菲知他虽然表面上不在意,实际上心中肯定不好受。不管怎样,龚中素始终是他存世的最亲之人。便笑着安慰他:“其实他不回来也好啊,他不回来,有些事情正好便宜处之。”

    龚远和道:“我那时候去寻王老爷子时,我心中很恨他。我恨他口口声声说对我有多么的心疼器重,实际上却没有对我真的有多么好,我想要的,他一样都没给我。我觉得,他之所以放任那女人这么糟践,心里其实是有些怨我不懂事,巴不得我将钱分给远秩他们的。”

    明菲握住他的手:“不必再想了吧,以后有的是好日子。”

    薛大舅比谁都急,行李是在发出信去后,早就收拾好等着的。一收到龚中素的信,立刻就带了最得力的大儿子和二儿子,并十来个膀大腰圆的家丁,星夜兼程赶到了水城府。来了以后并不去龚家住,着人包了水城府最大最豪华的客栈仙客来住了进去。

    ——*——表钱滴字——*——

    今天把家产一天清算完毕。

    看到大家在书评区的留言啦,对不起,铺垫的时间的确长了些。这一段时间,尽管非常努力,状态是不佳的,但绝对不是故意拖文。原因有很多,就不一一述说了,已经走过来的我只能发自内心地说一句,非常感谢一直跟文到现在,包容此文的缺点,帮助小意渡过艰难时刻的书友们。

183章 分产(二)

    明菲和龚远和一接到消息,就去了仙客来拜见薛大舅和两位表哥。薛大舅穿着一身宝蓝织锦道袍,没留胡子,看上去很瘦弱,不过精神很好,长相和龚远和有五六分神似。行礼问候入座后,明菲笑道:“果然是外甥不出舅家门,舅舅和远和好像。”

    一句话拉近了距离,薛大舅高兴地拿出薛家舅母给明菲的衣料,自己又给了明菲一对镶宝石的金麒麟做见面礼,两个表哥一名薛长益,一名薛长进,亦各有馈赠。

    龚远和让餐霞轩送席过来给薛大舅一行人接风洗尘,酒过三巡,进入正题。薛大舅笑道:“你爹爹不来正好,我定然要叫那恶妇吃尽苦头!你们不好说,不好做的,我来做,我来说!就算是从此与你爹爹交恶,只要你还认我这个舅舅,我就什么都不怕!”

    因见龚远和脸色不好看,薛大舅知他心结在何处,叹了口气,道:“罢了,刚才是气话。虽然事情该怎么办还得办,可你也莫太怨你爹爹。纵然他有不对地方,可手掌手背都是肉,做老人的总是希望儿女都好过。他做了两个家的家长,自然希望两个家都能过上好日子,难免生了错误的想法,做了一些不适宜的事。但总体说来,他也没别的对不起你的地方,是不是?”

    他指指他大儿子薛长益:“你三表哥从小身子就要弱些,性格也要木些,我和你舅母难免对他多加照顾,还要你大表哥凡事多让着他一些。你大表哥也常怨我们偏心,其实我只是觉得他不需要我多操心就能做得很好,而你三表哥,我若是不多体贴他一些,叫他多学点本领,多累积点家底,将来我老了、死了,他可怎么办?”希望儿女都好,想在儿女中均平富,想要优秀的儿女照顾孱弱的儿女,只怕是天底下的父母多数都有这种想法的。

    薛长益不防自己做了现场教材,红了脸道:“爹爹,我从前不是不懂事么?现下我自己也做了父母,已然明白了。您何苦当着表弟和表弟妹的面塌我的台?”

    薛大舅大笑道:“儿子不就是生来损的么?”

    有了这个插曲,龚远和的脸色算是轻松了些:“我爹想必求您看在我死去的娘亲面上,看在他的面上,让您放他一马,顾顾龚家的颜面,还叫您劝我?”

    薛大舅摸摸下巴,满脸的鄙视:“唔,他和我写的信中,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承认错误挺爽快的。不过我可不是可怜他,我是不想你难过。”他本想好生损龚中素几句,到底是当着明菲的面,也好歹是龚远和的亲爹,终究把那话忍了下去。他暗想,不知道龚中素怎么就这么信任他,认为他一定会按照信中交代的去做呢?他微笑了。

    明菲明白薛大舅的意思,这件事情,站在外人的角度来看,不合理不合法,但对龚中素看来,他是一家之主,要兼顾的是大部分人的利益,损失一个人的部分利益,成就大部分人的利益是合算的。龚远和的家产多,才一个人,又有功名在身,少一点没什么大的损失,但对二房这么多人来说,少了就是少了,自然是能多一点是一点。

    假如没有龚二夫人在其中乱来,钱还在,兴许龚中素还会把钱全都还回来,可现在这个样子,叫二房拿什么还?他自己就是个花钱能手,总不能叫二房的三个儿子一起喝西北风去吧?所以明菲以为,龚中素随信带来的那张清单,实际上是他结合家中所有来信,经过深思熟虑,认为二房能拿得出来,也必须拿出来的数目。

    他不来,是不敢来,因为他来了以后,许多事情就无法掩盖过去,还不如装糊涂。他以为只要不见龚远和的面,不当面说那些话,就还有一丝余地在。假如不出她所料,龚中素给王老爷子写的信,一定更是痛哭哀求的。蔫不知,他这种遮遮掩掩,欲盖弥彰的行为,却是更伤龚远和的心,也不会得到想要的结果。

    第二日,龚远和登门拜访了王老爷子,明菲则登门拜访了洪夫人,将得自朱姨娘那里的账册并一个盒子给洪夫人看了一遍。

    与此同时,龚二夫人这里也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十万两白银,她疯了才会拿十万两白银出来。邵家大爷和大奶奶,在龚二夫人那里一连住了几天,中间虽然爆发了小争吵,但总体表现还算和谐,毕竟大敌当前,必须一致对外。邵大奶奶出面,通过许多七拐八弯的关系,终于攀上了洪知府家的总管,送了一只匣子。邵大爷则寻上了王老爷子家的邬叔,也送了一只匣子,还马不停蹄地奔走在龚家各大管事之间。

    分产这日,龚家开了正堂,请了洪知府上座,王老爷子和薛大舅坐在他两侧,龚远和与明菲二人代表大房坐了左边,龚二夫人为首,领着二房的人坐了右边的椅子,其余作见证的亲眷则坐了后面。各个铺子田庄的管事统统立在堂外听着。

    明菲觉得今日的龚二夫人显得格外兴奋,兴奋得有些不正常。而朱姨娘,一双眼睛明媚得如同春水似的。

    在座的很多人都是第一次看见洪知府,洪知府长得又高又胖,紫亮脸皮,络腮胡,一双牛眼,穿着件枣红色的圆领宽袖常服坐在正中,先威严地扫视了众人一遍,目光落在龚二夫人身上时,停了停。接着声如洪钟的说了开场白,大意是,他受龚中素所托,来主持此次龚家两房清算产业之事,既是父母官的身份,又是龚中素的同僚朋友,也是龚远和的上司,于公于私,都不敢徇私,定然要不偏不倚地主持公道。

    接着又说了一通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又表扬了一通龚二夫人这些年教养龚远和有功,教导龚远和与明菲将来分产之后,孝义礼节不可废,要孝敬婶娘,体恤弟妹。

    龚二夫人脸上显出得色,假模假样地谦虚了几句,龚远和与明菲亦好生应下。洪知府话锋一转,便说到了人情归人情,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该分清的还是要分清,不能违例。

    话音刚落,就有皂衣衙役奉上当年龚家二房协议由龚中素兼祧两房的相关文书和财产明细来,龚二夫人见是那婚前的事,久远得很,不由悦色更甚。只因在那个时候,龚家长房并没十年后那么富裕,有许多田亩产业,都是后来慢慢发展起来的。

    薛大舅假装不知龚中素随信附了单子,非常好心地拿出一本账册:“大人,这是我姐姐还未嫁入龚家之前的事了,后来情势又发生了变化,这里面有些产业多了,为公平起见,当以后来龚老太爷过世之前的财产明细为准,我这里有当时做见证留下来的清单。”

    龚二夫人死死瞪着薛大舅,她怎么不知道有什么明细清单?分明就是假的!当下便道:“我怎么从没听说过这本账簿?你可否拿给我看?”

    “当然能。”薛大舅笑着把那账册在她面前晃了晃,“二夫人,这是何等大事,这上面每一页都盖了龚老太爷和我那姐夫的印鉴,做不得假的。”笑眯眯地伸手招了龚远秩上去:“好孩子,你过来看看,这是不是你爹的印鉴?”

    龚远秩的压力很大,最终冒着冷汗,硬着头皮在龚二夫人要吃人的目光和龚远和信任的目光中走过去确认了那方印鉴。薛大舅又招手叫了几个当年的大管事,现在已经退居二线被打压得差不多的老人出来鉴证龚老爷子印鉴的真假——这些人,他养了多日,等的就是这一刻。

    确认无误后,薛大舅又将这账册交给了王老爷子,言道:“王老爷子最是公允,说是就是了。”王老爷子瞟了两眼,没吭声,直接将账册交到了洪知府手里。

    自己的儿子不得力,对方人证物证一串一串的冒出来,龚二夫人气得很,见洪知府低着头翻看账册,立刻道:“我虽是妇道人家,但我也知道,不该侵占的就不能拿,该还的一分一粒也不能少。只是也得符合事实才是,这账册随时可以做,只要印鉴在手,完全可以事后盖上去。且我这里也有一份清单,乃是我家老爷亲笔写来。还请大人明鉴。”说着将龚中素随信寄来的那份清单也送到了洪知府手中。虽然龚中素拿来的这份清单她也不满意,但总比薛大舅手中那份清单容易对付得多。

    邵大爷趁机道:“大人,时过境迁,做生意有亏有损,田地里旱涝不定,产业会发生变化,或是多了,或是少了,甚至没了,而且那东西,乃是一个外人拿出来的,做不得数,当以我妹夫最近的这份清单为准。”

    “你是什么人?”洪知府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邵大爷歪着头指了指自己,这么快就认不得了?人才送了他一匣子东西呢。

    忽听洪知府冷冷道:“他是外人,你不也是外人么?”言毕根本不理睬他,沉着脸翻着三份清单。

    薛大舅微微一笑:“大人明鉴,我可是好心啊。当年我外甥被交给邵氏抚养的时候,我那位姐夫,可是和我信誓旦旦地说过,将来孩子成了家,便要将家产尽数归还的。我那姐夫长期在外做官,不管家事,又有些糊涂,我怕他记错,让二房吃了亏就不好了,比照比照不会错,我这个最详细,还是以我这个为准吧。”

    龚二夫人冷笑道:“薛大老爷,你近十年不上我们家的门,又如何能得知我们的家事,又怎知我家老爷糊涂,记不住这些事情?你莫不是与旁人商量好了,趁着我们老爷不在,要来谋算我们的家产吧?这账册,是真是假还说不一定呢。”说着意有所指地瞥了龚远和一眼。

    薛大舅抚掌笑道:“是,是,你家老爷不糊涂,所以他这种事情都不回来处理,反而请了洪大人我们三人来谋算你们的家产。也不知我能分得几何?洪大人又能分得几何?王老爷子又分得几何?你儿子又能分得几何啊?你别慌,这册子里的东西你要是没动过,怕什么?”

    龚二夫人气得倒仰,颤抖着手,白着嘴唇,眼睛瞪得老大。邵大奶奶发现不对,狠劲二掐了她一下,疼得她一哆嗦,恢复了几分清明,回头看着洪知府:“大人,我可没那个意思,我最是信服您的。看他胡言乱语的。”

    洪知府抬头问王老爷子:“还没问过您老人家的意思?您老人家最清楚当年的事实,认为当以哪份清单为准?”他这个话,明显的偏心了,既然龚中素随信寄了清单来,意思便是要以后面这个清单为主的。

    王老爷子推道:“我老了,听着就是。若是有不清楚的地方,我再开口也不迟。”他还是倾向于以龚中素那张单子为准的,对于薛大舅突然冒出来的这本账册,他不想表态。

    龚二夫人闻言,心中又安定了些。心想只要王老爷子关键时刻不作梗,后面还有的是机会。她瞥了薛大舅一眼,跟她斗?哼哼!谁想却看到薛大舅轻蔑鄙视地回了她一眼,于是她又开始生气。

    洪知府问龚远和:“你的意思呢?以哪份为准?”

    龚远和低着头道:“百善孝为先。舅舅说的对,爹爹发的话我也不敢不听。但既然婶娘认为当以爹爹随信来的那份清单为准,便就是那份清单了吧,多点少点,我不计较,都是一家人。”他话一出口,就得到了龚远秩感激的一瞥。

    “好!”洪知府将手中的茶盅重重一搁,不容质疑地道:“那就先将田亩房舍清算清楚。把房契地契拿出来,当场交割。”

    龚二夫人还没发话,龚远秩已经很自觉地将存放着房契地契的匣子抱了出来,一对之下,竟然少了八九处,其中许多是上等良田。洪知府淡淡地看着龚二夫人,龚二夫人早有准备,道:“这些是因为铺子亏损,所以卖了。”

    洪知府点点头,吩咐先将龚中素单子中所述的十万两白银拿出来。龚二夫人却只肯拿出一万两来,理由是,四时修葺装饰大房的房屋,龚远和这些年读书花钱如流水,早就把钱用光了,这一万两,还是她看在是骨肉至亲的份上匀出来的,至于支用账簿什么的,也被明菲给一把火烧了,烧了的房子和家具、重要凭证等物价值不菲,她也不要大房赔了。虽然烧了,但她也还大致记得一些,比如说龚远和一件皮裘,就花了一千五百两银子,一双靴子也是用米珠串了花的……

    她话说了一半,就看见洪知府、王老爷子、薛大舅三双眼睛同时落到她身上。薛大舅的眼神自不必说了,就如同当年被她抓到那个丫鬟上了他床的时候一样;王老爷子浑浊的老眼里,闪着一种叫她心寒的东西;而洪知府那双牛眼里,竟然有狠厉,还有很古怪的一种情绪。

    忽听薛大舅道:“你说的,是在春和押当了二百五十两银子的那件皮裘?”

    龚二夫人打了个冷战,梗着脖子道:“正是!”管它多少价值,她说是就是!

    薛大舅叹了口气:“看你这个样子就知道你不会算账啊!难免被人骗。来,我帮你算算这些年来,这些铺子田庄进账多少?不说庄子里的出产,几个绸缎庄,香油铺子,药铺,米铺都是最赚钱的,十年了吧?怎么也得有个十来万两银子?那么这点收益也够他用了吧?王老爷子,您做生意最在行,您觉得,有没有?”

    王老爷子点了点头:“据我所知,当年我那老朋友还在打理这些产业时,一年怎么也有个四、五万两的收入。但他是做生意的好手,其他人做不到这个份上,一两万两银子总是有的。”

    龚二夫人若是聪明,就该顺着台阶下,偏生她极倨傲地道:“谁说我不会算账?我从小就打得一手好算盘!什么铺子田庄?还不够亏的,就算是赚了点,也经不住他那般花用。这水城府里谁不知道他吃酒赌钱,眠花宿柳,出手千金,阔绰得很?”

    搞人参公鸡?薛大舅被惹毛了,“总不能都亏损吧?若是都亏损,为什么只亏损大房的,不亏二房的?说不出来?我帮你说。”他从袖子里抽出一本账簿,坏笑着挑着念了几条,然后递给洪知府:“我这里刚好有一本这些年来夫人所说的这些开销,请大人过过目,物价真的很贵。还有大小姐的嫁妆也是极丰盛的,你好像还卖了点田地给大小姐?”

    “嗡”地一声,龚二夫人的脑子突然一片混乱,她以为账房烧了,龚中素也顾念夫妻儿女之情基本站在她这边,她是完全有胜算的。这个账簿又是从哪里来的?她回过头,狰狞地瞪着她的亲哥,这些事情,只有她哥嫂最清楚了。

    她的眼睛血红吓人,邵大爷吓得连连冲她摆手,龚远秩拼命拉她的袖子,也拉不回头。

    洪知府略略过了过目,面无表情地道:“既然中素兄交代的十万两白银拿不出来,那我就是有负所托,我看,还是看看铺子和田庄的收益吧。请管事们上来说说话?”

    管事们就在外面候着的,只要叫上来一问,一吓唬,很快就会水落石出,到时候龚家二房的脸要丢得干干净净。再看龚二夫人,半点退让悔改的模样都没有,更是着魔一般,只顾瞪着她哥嫂,竟然仿佛是没听见洪知府的话一般。

    要坏事,龚远秩急中生智,站起身来道:“大人,学生有事要禀。”

    他才一站起,几双手就同时拉住他,有邵大爷的,邵大奶奶的,还有突然惊醒过来的龚二夫人的。

    洪知府道:“你说。”

    龚远秩道:“我娘她一直病着,神智有些不清。不叫她来呢,此等大事她不放心,但她此刻又有些恍惚了,好多事情说出来都变了,失了她的本意。就按我爹爹吩咐的分了就是,哥哥没意见,我也没意见的。银子,我会弄妥,我这就叫账房先生来。”

    龚远和道:“二弟罢了,若是家中没钱,我也体谅得。”

    龚远秩见薛大舅望着他冷笑,忙道:“有的,有的。”

    话音刚落,就挨了龚二夫人狠狠一下,龚二夫人怒道:“我病了?你才病了呢!你个忤逆不孝子!我还没死,尚轮不到你做主!”

    一旁伺立的朱姨娘忙上前去拉她:“夫人,算了吧,老爷定下的事情,就是这样了。不要叫人看笑话,家和才能万事兴。”

    也不知她拉着了龚二夫人哪里,龚二夫人突然尖叫了一声,疯了似地甩了她一个耳光,揪着她的头发骂。众人瞠目,确认龚二夫人果然是癔病发作了,果然是疯了,龚远秩白了脸,满头大汗地指挥人将龚二夫人架了下去。

    龚二夫人的尖叫声先前还传来,慢慢地也就没了声息。也不知是被堵住了口,还是远了听不见了。王老爷子长叹一声:“病了就该养着,还操心小孩子的事。”

    洪知府道:“我认得一个好大夫,请来看看吧。”

    薛大舅道:“我那里有好灵芝,正好对症,稍后我就叫人送过来。”

    龚远和一一谢过。

    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说的就是龚二夫人这种人。龚中素给了她台阶下,龚远和愿意不追究,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算了,她偏生只肯出一万两银子,还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明菲当时的想法就是,龚中素是个蠢货,他高看了龚二夫人,也高看了他自己,导致的结果就是家丑外扬;而龚二夫人更是个不识好歹,不知收敛,恬不知耻的疯货。朱姨娘么,果然阴毒,龚二夫人终于半公开的疯了。

    龚远秩很快回到现场,现在龚二夫人病了,他就是一家之主,事情很快按着先前说定的,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龚远秩咬着牙将帐房里几乎腾了大半空,算是把银两凑齐了,龚远和收了银子并房屋地契,两清之后,当场又退了一万两给二房,表示谢过龚二夫人的教养之恩,这个给龚二夫人请好大夫,用好药,务必将她治好。

    接着捐了四万两来修江堤,建义学,请洪知府主持。他后面这个举动,叫很多人想不到。洪知府满脸红光,不住地夸他;龚远秩却是感激莫名,觉得他这是为了给龚家遮丑;王老爷子暗自点头;薛大舅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过后却又拍着他的肩头大笑。

    事后龚远和贴着明菲的耳朵轻声道:“洪大人起贪心了。不喂饱他,只怕大家都要倒霉。”

    ——*——*——*——*——

    呼呼,六千字,从早写到晚,反复修改,晚了点。龚二的好日子还在后头捏……

184章 疯了?

    诸事完毕,龚远和在餐霞轩宴请洪知府、王老爷子、薛大舅等人,邵大爷听说有吃的,而且是和知府大人一道,也不管自家妹子的死活,丢了邵大奶奶在龚家,跟着众人屁颠屁颠地去了。

    明菲先吩咐薛明贵请名下的掌柜管事们出去吃饭,她自己陪了来助阵的陈氏一道,跟着邵大奶奶一同去看龚二夫人。未到安闲堂,远远就听见龚二夫人的叫骂声。朱姨娘披头散发的,脸上被抓了几条触目惊心的血痕,正抱着肩头坐在廊下低头想事,见几人过来,起身迎上,脸上挤出一个可怜兮兮的笑容来。

    陈氏叹道:“姨娘何不下去梳头洗脸,搽点药?小心留下疤痕就不美了。”

    朱姨娘的眼神一黯,滴下一滴泪来:“谢夫人关心。可是我们夫人这个样子,叫人怎么放得下心去?”

    邵大奶奶尖声道:“既然你担心着,为什么不进屋去伺候,却在这里躲懒?”

    朱姨娘摸了摸伤处,低声道:“我家夫人见到我心烦。”随即回头通传:“夫人,蔡夫人同舅奶奶、大奶奶看您来了。”

    龚二夫人厉声道:“她来做什么?叫她走!这回她称心如意了,养个小妖精,就是个搅家精,来了以后我家没得一天好日子过,丧门星!”

    陈氏大怒,拉了明菲转身就走,大声道:“此种失德之人,不配我与她来往!”

    邵大奶奶见陈氏吃瘪,高兴地搧着扇子,虚情假意的:“蔡夫人,她是病人,您莫与她一般见识。大奶奶,您劝着点儿啊,不要气坏了你母亲。”

    可怜龚远秩,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刚送走大夫,回来就遇上这么一出,满头大汗地跑过来,连连作揖赔礼道歉:“我母亲生病了,还请夫人不要同她一般见识!”可怜巴巴地看着明菲:“嫂嫂,还请你帮我向蔡夫人解释……”

    陈氏见他可怜,摆摆手:“罢了,我不生气了。”

    明菲扶了陈氏走开,陈氏叹道:“可惜了这么好的孩子!”二人走至院门口,忽听身后一声尖叫,陈氏驻足:“来也来了,我就看她到底能疯到什么程度!”

    只见龚二夫人一阵风似地扑向站在门口的邵大奶奶,举起两只爪子就去抓她:“是不是你们昧了送那狗官和那死老朽的东西?说!是不是你们收了那小杂种的礼,把账簿卖给了他?我打死你个没良心的,喂不熟的白眼狼!”

    “疯子!”邵大奶奶可不是朱姨娘,骂不回口,打不还手,不被她一爪子抓在脖子上,疼得怪叫一声,将扇子一扔,掐着龚二夫人的脖子使劲推搡。龚二夫人被掐的翻了白眼,龚婧琪和龚远秩见状上前去拉,好容易将二人分开,邵大奶奶理了理衣饰头发,啐道:“我念你骨肉至亲,才来看你,你却扯着我胡乱攀咬!看看你这个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官夫人的样子!疯子婆!丢人!”施施然转身走了。

    龚二夫人沙哑着脖子喊道:“你不许走!赔了我银子才准走!”

    “我呸!”邵大奶奶甩甩帕子,走得更快,“我凭什么要赔你银子?我欠你的还是怎么地?”

    龚二夫人大怒,待要追上去,却被龚远秩和龚婧琪拼命抱住了,朱姨娘可怜兮兮地凑上去,龚远秩冷着脸道:“给我叫几个强壮的婆子来服侍夫人吃药!”话音未落,龚二夫人就眼睛往上一插,晕了过去。

    陈氏见没什么好看的了,便扶着明菲的肩膀,木着脸走出去,走至无人处,笑得打跌:“这就叫作!我听说,人要死之前,总是很作的。我本来不相信她真的疯了,如今看来是真的疯了。她如今是看所有人都想害她,都要同她最对了。”

    母女二人心情很好地顺着花园走到月亮门处,陈氏指点着:“我明日就帮你寻了匠人来,把这里给封上,墙也不必多高,总之有狗巡游,也不怕人翻墙。”想想又拍拍明菲的手,笑道:“从此后你总算不必受她的闲气了,好好过日子!”

    明菲送走陈氏,忙着人打扫了庭院,收拾了客房,让人去仙客来将薛大舅父子三人的行礼拾掇了来,在厨下熬了醒酒汤,静坐等待男人们回家。

    花婆子眉花眼笑地替明菲收拾着房契等物,笑道:“恭喜奶奶,此后再不必为隔壁的烦心事儿担忧。待到院子墙砌上,她手再长也伸不过来。”

    “她已然半疯了,自顾不暇。”金簪歪在窗前绣花,笑道:“奴婢可没想到大爷那般舍得,四万两银子呢,只怕从此以后水城府人都要知道大爷的名字了。”

    薛明贵将新划过来的总管掌柜们打发好了,来请明菲的示下:“请奶奶示下,外面的总管掌柜们问什么时候来给大爷和奶奶磕头?”

    明菲见他笑得灿烂,仿佛年轻了好几岁似的,便笑道:“薛总管你是熟门熟路,您说什么时候好?”

    薛明贵笑道:“这几日大爷要陪舅老爷,又是喜事,难免客人会多一些。人心也浮动,若是急着见他们,反而显得怯了,晾上些日子,基本便能看得出人心走向了。”

    明菲应了,“生意我没做过,也没管过,今后还要请大总管这里多多提点。”

    薛明贵也不谦虚,笑着应了,着人赶了马车去接龚远和等人不提。

    龚远和等人回来天色已是黑尽,明菲安置好薛大舅等人,帮着龚远和洗了脸换了衣服喝下醒酒汤。龚远和伸手搂住她,二人就在罗汉床上歪了半个时辰,然后起来游着去喂狗,走至月亮门处,想到不久前还在和龚二夫人打攻防战,如今却终于要做了墙,心情不由格外的好。

    龚远和牵了明菲的手,笑道:“既然已经走到这里,咱们便最后走一次月亮门留念,去看看婶娘的病好些没有,方才显得我等孝顺。”

    明菲笑着与他闲庭胜步一般慢慢朝安闲堂走去。安闲堂犹如过节一般热闹,龚二夫人吃了安神药沉睡,身边团团围坐着朱姨娘母子三人,龚婧琪姐弟三人。几人俱是愁眉苦脸,朱姨娘不时还滴几滴泪。

    龚远秩见龚远和与明菲过去,眼睛一亮,忙着让座:“哥哥,白日里洪大人不是说了,有什么好大夫么?”此刻就连他都真正相信,龚二夫人是病了,不然龚二夫人怎会在那种场合殴打妾室,还和邵大奶奶打架呢?这种事情,以前可从来没发生过。可不是真的疯了么?

    龚远和不经意地扫了朱姨娘一眼:“我已然打听清楚,那大夫住的不近,手下的病人十个有九个都是能好转的。今夜已是晚了,明日便着人去请。”

    朱姨娘垂着头,蜷在龚妍碧身后的阴影里,仿佛是睡着了。

    第二日果然请了大夫来,薛大舅的灵芝也送了过去,龚二夫人养了些日子,又生龙活虎起来。算了一回账,发现库中空了,眼睁睁地看着月亮门变成了围墙,从此再也过不去,骂了龚远秩一回,哭了一回,在朱姨娘的苦劝下,随即又把精力放到同娘家要债算账上面去。

    吃进嘴里的肥肉邵家如何肯吐出来?自然是和她哭穷耍赖,她怒气冲冲地吵闹了好几回,邵老太太便病了,邵大奶奶到处宣扬,说是这个疯子忤逆不孝,硬生生将自己的亲娘给气病的。龚二夫人气得差点吐血,再上门去,门房却不肯放她进去,还跑来一群小孩子拿石头砸她马车,追着喊“疯子”,弄得她颜面尽失,不得不灰溜溜地回了家,回家之后就气得躺在了床上,日思夜想,要怎么才能收拾自己这不要脸的哥嫂,把属于她的银子拿回来。

    只苦于找不到商榷的对象,又不敢轻易出门,便叫了龚婧琪去商量。可龚婧琪有了上次的经验教训,再不敢胡乱给她出主意,也不过问她同邵家的恩恩怨怨,不过就是推脱相劝,其余时候就躲在屋子里绣嫁妆。

    龚二夫人还在那里搜肠刮肚地想,怎么把自家的钱拿回来,诡异的事情却发生了。不知怎地,她和娘家闹矛盾,娘家嫂嫂指责她不孝的事情竟然传到了一百里以外的苏家耳朵里。苏家老太太便使了人来问,言下之意是,假如果真如此,他们苏家不敢要这样没有孝道的人家的女儿做媳妇。来人除了问这个以外,还到处打听龚二夫人是不是真的疯了,又问母亲疯了,女儿会不会也跟着疯?

    龚二夫人如何肯认?只说是谬传。盛装打扮地见了来人,势必要证明她其实没疯,先前看着还好,来人将信将疑地去了,走的时候连赏钱都不接。

    龚婧琪觉得大事不妙,吓得直哭,龚远秩去求了龚远和。龚远和出面,随意寻了个泼皮,捏了个对方在龚家铺子里生事未逞,这才造谣报复的借口,将人拖到衙门里去打了几十板子以正视听;明菲又托了周同知家的关系请人去和邵大奶奶打招呼,再不许造谣生事,又专程去见了苏家老太太,澄清此事。才算是把苏家这边暂时给摆平了。这事情传出去,人家都说明菲小夫妻俩厚道懂事,体恤弟妹。

    这事情刚告一个段落,龚二夫人不知听了谁的话,说是这事儿是有人故意捣鬼,目的是想坏了龚婧琪的亲事,便气势汹汹地命人在家中彻查,结果查出来一个不是结论的结论,说朱姨娘曾经抱怨过她不肯答应方家的亲事,她嘴上不说,却把这个仇记在了朱姨娘身上。

185章 摘桃

    六月底,送走薛大舅,娇桃的丈夫虞祝来报信,说是庄子里的桃子熟了,请大爷和大奶奶去摘桃玩耍。

    龚远和得知龚中素同意方家提亲的信已经到了龚二夫人手上,索性请了两日假,连着陈氏等人一并请了,要去庄子上玩耍,以便躲开此事。

    结果只有蔡光华与明珮去,陈氏要理家事,推了,蔡光仪心中有数,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也寻了个借口推了,明姿也得到邀请,不屑地推了。

    去邵家送信的是王天保家的,不要说赏钱,就是水也没得喝一口,回来气呼呼地向明菲诉苦:“四姨奶奶面都不让见,直接就回了,说是她要伺奉公婆,照顾夫君,没空。”

    明菲笑了一笑,叫金簪赏了一个银角子给她:“辛苦了。”

    王天保家的退下,金簪道:“奶奶原本是给四小姐面子,才特意让王天保家的去请她,她怎么这点面子都不给?就是不想去,也该把礼数尽到。”

    明菲笑道:“她总是不想再和娘家人来往了。”她本来也没真心邀请明姿,不过不愿落人口实罢了。

    金簪道:“四小姐不知是怎么想的?邵家不入流,许多人家都不给她下帖子,她若是再不和娘家搞好关系,只会越走越远,有什么好处?”如今明姿算是被水城府官场夫人小姐们自动忽略了,各色宴请,几乎见不着她的身影。

    花婆子笑道:“忍字头上一把刀,不是谁都能忍的。”

    第二日天气晴好,马车才驶出大门,就见一乘小轿在龚家二房的大门口停下,里面走出一个穿红着绿,庸俗不堪的黑胖妇人来,白露眼尖,忙叫明菲看:“奶奶,您看。那是不是媒婆?”

    明菲盯着看了几眼,确定以及肯定:“是。”

    花婆子笑道:“难道又是方家来提亲的?”这个时候媒婆上门,除了为龚妍碧而来以外,不会是为其他人。

    “不是。”明菲是认得来给方家提亲的那个媒婆的,那个媒婆的穿着打扮明显比这个不止高了一个档次。转脸看见龚远和走出来,便叫车夫去请龚远和过来。

    龚远和小跑着过来,刚好看见那媒婆一个背影,笑道:“听说婶娘要给二妹妹精挑细选一个夫婿呢。”他贴在明菲的耳边道:“咱们赶紧走,等一会儿朱姨娘便要晓得那信了。等我们回来,正好可以看到结尾。”

    龚家的马车与蔡家的马车汇合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乡下,此时本是盛夏,放眼望去,绿色望不到头,风一吹,田里茁壮翠绿的稻子犹如绿色的波浪,此起彼伏,看得人心旷神怡。

    花婆子去看过娇桃几回,对周边田地的情形比较熟悉。见明菲倚在窗边唇角含笑,看得目不转睛,知她爱极了这种景色,便笑道:“奶奶,再过些日子稻子就要抽穗开花了,到时候更好看啊。再行十来里,就是我们的庄子,娇桃两口子,都是勤快的人,就是地里的稻子,也比别家的长得壮。”

    龚远和在一旁听见,打马过来,笑道:“今年一定是个丰年。我前些日子着人去我们家新收回的田地里看过了,长得极不错。”

    此时气温升高,将他晒得满头的细汗,反显得唇红齿白,脸若春花,明菲看着实在是赏心悦目,便笑道:“你弄个头纱来盖着呗。”

    龚远和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盖头纱?”

    明菲笑道:“我怕你给我们惹麻烦,抢了你倒是小事,别吓着我们。”

    龚远和恍然明白过来,用马鞭指了指她,呲牙道:“你给我等着!”

    蔡光华靠在明菲怀里,见状惊叫:“三姐夫生气了!”不等明菲答话,先手足并用爬起趴在窗边,要去揪龚远和的鞭子,嚷嚷道:“三姐夫,不许你这样指着我三姐姐!”

    龚远和见他撅着小嘴,板着一张肥嘟嘟的小脸,煞有介事的样子,不由失笑,探手就将他从马车窗里拔出来横在马背上:“我就这样指着她,你怎么办?”

    蔡光华瞪大眼睛看着他,严肃地道:“我娘说过,如果有人欺负我三姐姐,我一定要帮忙,不能叫她被人欺负!”

    龚远和“扑哧”一声笑出来,看向蔡光华的眼神添了几分温柔,将他扶正坐在马鞍上,道:“既是如此,我就不欺负你三姐姐了。”

    这是她的家人,珍视她的家人,明菲看着马背上的一大一小,胸中被又酸又甜的情绪填的满满当当的。

    车行十里,果见一片稻谷长得明显比周围的稻谷要茁壮翠绿些,花婆子喜悦地指给明菲看:“姑奶奶,这就是您的地。”

    穿着青布夏衫的虞祝扶着已经有了五个月身孕的娇桃,领着梅子并几个小媳妇立在庄头迎接众人。明菲见娇桃养得白白嫩嫩,精神也极好,与虞祝说话时的表情动作也显得亲昵,一直为她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去。

    陈氏给她准备的这个庄子中等大小,后院一溜的青砖大瓦房,装饰虽然简单,却也干净齐备,梅子的精神状态不同以往,黑了些瘦了些,却开朗了许多,还挺勤快的。看见人坐下,就跑去厨房准备吃食茶水等物。

    娇桃指着她的背影笑道:“这人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每日勤快体贴得很。只是太喜欢去江边了,一去就是一两个时辰。”

    明菲低头想了一想,道:“由得她去。”假如有一天,梅子不见了,或是掉进江里“淹死了”什么的,她一点不奇怪。

    明菲将给娇桃准备的细棉布衣料并她亲手做的两套婴儿衣服拿出来,娇桃谢过,笑道:“奶奶什么时候也添个小公子。到时候奴婢去帮您照顾小公子。”

    明菲笑道:“你舍得这里?”

    娇桃垂了眼:“他待人是极好的,但奴婢总是从奶奶身边出来的人,奶奶需要奴婢的时候,奴婢不上谁上?”

    明菲看她这个模样,竟然是还没忘了蔡光庭,不由叹了口气,她前几日收到蔡光庭和明玉的来信,涵容已经是有了身孕。忘不掉正常,但不能再想,珍惜眼前人才是最明智的。便笑着同娇桃开玩笑:“知道啦,你舍不得虞祝在乡下种田吃苦,等你孩儿满了周岁,我再将你二人调回去。”

    娇桃一笑,“奶奶明知不是这样的。”

    明菲道:“大奶奶孕吐厉害,怎么没听说你孕吐?”

    娇桃微微愣神,随即笑着抚了抚肚子,道:“奴婢不知道,这个孩儿很乖,半点没折磨过人。虞祝说,是因为他舍不得我吃苦受累的缘故,所以他的孩儿也舍不得折磨亲娘。”

    “我看着他是真的把你放在心上,你是个有福气的。”明菲听得大笑,没想到看着老实巴交的虞祝,说起情话来半点不含糊。

    娇桃反手握住她的手,轻轻道:“奶奶,先前奴婢也挺为您担忧的,但现在看来您竟是比从前胖了些,也高了些,大爷看着也是真的把您放在心上的,这回总算是放心了。”

    蔡光华由明珮带着,蹦蹦跳跳地跑进来,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咕噜噜地转着:“三姐姐,我要吃西瓜!桃子在哪里呢?桃子在哪里呢?”

    众人皆笑,指着娇桃道:“胖桃子在这里呢。”

    龚远和半卷了袖子,将袍子撩起别在腰带上,一手挎个竹篮子,一手拿把蒲扇搧着走进来,笑道:“都吃饭去,梅子做了一桌好菜,摆在桃林里的,要吃桃子,要看桃子的都去那里。”

    明菲看见他那个打扮,惹得笑起来:“好个俊俏的卖桃郎。”

    “你们先走。”龚远和去拉明菲,挨着她轻声道:“小的恭候仙子摘桃呀!”

    明菲见他眼角眉梢都是坏笑,知道他又不正经了,便低声道:“到时候你别哭!”

    谁知却被走到门口的蔡光华给听了去,咬着指尖不解地道:“三姐姐你摘桃,姐夫他为何要哭?难道是舍不得?”

    明菲红脸不语,龚远和却道:“你姐姐以为谁都和她一样,爱吃桃子,被人拿了就要哭呢。”

    蔡光华道:“哦,不是说林子里很多嘛,姐姐如何吃得完?就分两个给姐夫好了。”

    明菲狠狠瞪了龚远和一眼,他只是笑。

    明珮虽然不懂什么意思,却也知道是二人调笑,微红了脸拉着蔡光华出去:“走,咱们先去吃饭。”

    屋里只剩小夫妻二人,明菲拉起龚远和的手恶狠狠一口咬下去:“我叫你不分场合乱说话!”

    龚远和哎呀了一声,捂着手臂抽气:“我说什么啦?我冤枉啊,不就是约你摘桃吗?”

    明菲夺过他手里的竹篮子,翻过来扣在他头上:“你一个人慢慢地摘吧!”

    龚远和把篮子一掀,一手紧紧箍住明菲的腰,一手握住她的手往下按,喘了气道:“就要你来摘,好几天不曾摘了呢,怪想的。”

    明菲红了脸,勉强按了两下,在他脸上轻轻一啄,推开他转身往外走:“晚上再摘!”

    龚远和笑得见牙不见眼,站在原地使劲跳了几下,待他的桃子恢复原状,才又提着篮子追了出去。

186章 泡影(一)

    明菲到了桃林,只见凉风习习,空气清新,树荫下摆着一张方桌,四只竹凳,桌上都是乡下家常菜,蒜薹炒腊肉,红烧茄子,黄姜豆花,芸豆炖排骨,凉拌小黄瓜,蒜泥白肉,素煮四季豆,还炸了几只小鹌鹑。

    蔡光华已经洗了手,坐在桌边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饭菜,差点没流口水。明珮也是馋得很,见明菲过来,忙拉着明菲笑道:“三姐,姐夫怎么还不来?”

    明菲拉她入座,先给蔡光华舀了半碗汤:“不理他,咱们先吃。”

    蔡光华不喜欢喝汤,明菲刚逼着他喝了汤,就看见明珮在一旁望着她笑:“三姐姐,你过得挺好?”

    明菲笑道:“还不错。”

    明珮撑着下巴:“恭喜你守得云开日出,我将来……”说到此处,她微微红了脸,“我也想找个对我好的,就不知能不能遇上?”

    明菲安慰她:“一定能的。母亲曾经说过,要好好替你相一门亲事。”

    明珮眼睛发亮:“你说的是真的?”

    明菲有心帮四姨娘母子几人和陈氏把关系搞好,便泄口风给她:“当然是真的。母亲曾经和我提过,她和爹爹在信中商量过的,又让爹爹在登州替四弟寻了好先生。她说啦,只有哥哥姐姐都有出息,将来华哥儿才会有好日子过。”与其说陈氏有多么好心,不如拿蔡光华来说,还要容易让人相信些。

    明珮听她这样说,信了一大半,笑道:“是呀,我也和姨娘说啦,只要真心伺奉夫人,好好教养四弟,疼爱五弟,将来不愁没有好日子过。”说了又觉得交浅言深,有些不自在。

    明菲夹了一箸菜给她:“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本就是一家人,和和气气的比什么都好。母亲这个人,你也清楚,不是不知好歹的,你看我你就知道了。”

    明珮使劲点点头:“嗯,我记住了。”

    龚远和提着篮子哼着小曲儿从后面跟来,见三人已经吃上了,喊了一声:“真过分!竟然不等我,好吃的全被你们吃光了。”把篮子一丢,跑过去抢了明菲手里的炸鹌鹑。

    夜里,两人果然玩了一回摘桃子,吃桃子的游戏,龚远和轻怜蜜爱,明菲温柔体贴。心情愉快,感受要比平时更愉快许多。事后,龚远和满头的汗,轻轻顶着明菲的额头,低低闷笑起来,明菲被他笑得羞恼,掐着他的腰道:“笑什么?”

    龚远和见她含羞带嗔,脸如桃花,一双眼睛又黑又亮,被自己吮吸得微微红肿的唇瓣看上去娇艳如花,想到刚才情浓时她紧紧搂住他的腰,轻轻唤他的名字,双眼迷离地看着他的样子,一颗心顿时化作了一滩春水,忍不住低头又吃了一回桃子尖:“我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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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朱姨娘得知龚中素应允方家那门亲事的信已经到了,便欢欣鼓舞地去龚二夫人那里打听消息。她想着,龚婧琪的亲事在即,龚二夫人上次的模样似乎也不是不答应,这次必然行的。谁想竟看见一个媒婆在那里与龚二夫人相谈甚欢,桌上摆了一张大红庚帖。

    朱姨娘吃了一惊,心里有些打鼓,强撑着上前问好行礼,不等她开口相询,龚二夫人便道:“你来得正好,这位赖大娘是来给妍碧提亲的,你也听听。”

    朱姨娘闻言,愤恨不已,面上不显,故作惊讶:“上次方家来的那位不是姓丁么,怎地突然又换了人?”

    那媒婆见是个姨娘,还是个委委屈屈,连坐也没资格坐的姨娘,便笑道:“姨奶奶,不是方家,而是马家!”笑着递过那庚帖给朱姨娘看,“小妇人正和夫人说着呢,这位马公子啊,乃是三代单传的一根独苗,阖家老小上上下下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不是府上这样的人家,他家还不肯的。将来贵府二小姐嫁过去呀,保证吃香的喝辣的,定然亏待不了。”

    朱姨娘见她这样的做派,心中先就带了几分鄙薄,回头望着龚二夫人陪笑道:“夫人,婢妾有话要禀。”

    龚二夫人知道她想做什么,淡淡地道:“赖大娘正和我说着二小姐的亲事,有什么事情稍后再说不迟。”言罢朝那媒婆抬抬下巴:“你说。”

    那媒婆继续舌灿莲花,胡吹乱侃一气。朱姨娘无奈,伸手拿起那庚帖来看,吓得冒了一身冷汗,竟然是比龚妍碧整整大了十来岁,一定是什么地方不对劲。不由颤抖着问:“这人为何这么大年纪了还未娶妻?”边说边同身边的小丫鬟使了个眼色,那小丫鬟见机走出去自寻人来帮忙不提。

    媒婆眼睛也不眨地笑道:“自然是有原因的,他家中请人给他算过,必须这个年龄娶亲才能留得住。就算如此,也是打着灯笼没处找的好亲。”

    朱姨娘恼怒不已,什么狗屁东西,打着灯笼没处找?熬到这个年纪还不曾娶亲,只怕给她女儿抬洗脚水也不配。她深知以龚二夫人的脾气来说,既然已经出手,便不会空手而归,吵也无用,于是赖着性子听那媒婆乱侃,面上不做半分。

    少顷,龚远秩来了,进来便道:“娘,爹不是已经来信同意方家的亲事了么?为什么还要同马家说亲?”

    龚二夫抬眼就看见朱姨娘的小丫鬟在帘子边探头探脑的,心想定是朱姨娘使人去给龚远秩报的信。自己生的儿子不向着自己,总是帮着外人同自己作对,不由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沉了脸一拍桌子:“你听谁说你爹来信答应了的?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方家?我什么时候答应过?我还没死,这事儿轮不到你管,给我出去!”

    龚远秩也不管她,从怀里掏了点碎银扔给那媒婆:“已经定下了的,没你什么事,拿去做路费。”

    他越是这样,龚二夫人越是愤怒:“你敢!这门亲事我做定了!”起身在匣子里翻出龚妍碧的庚帖并一两银子来交给那媒婆,“拿去!亲事成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龚远秩要去夺那庚帖,那媒婆胖屁股一扭,朝他撞将过去,顺手就将那庚帖塞进了前胸,欢喜地道:“夫人英明!”生恐龚二夫人后悔一般,顺着墙边跐溜一下溜了。

    朱姨娘见大事不妙,跪下去大声哭道:“夫人,婢妾尽心尽力伺候您多年,二小姐也自小乖巧孝顺,先前您说,她的亲事有老爷做主,拖了这几年,婢妾也没什么可说的。可如今老爷已经应允了方家,您也留了人家的庚帖,外人都以为这事一定成了的,现在又来什么马家这一出,一个女儿许了两家,外人知道了要怎么说?这不是活生生要断了二小姐的活路吗?”说着把头往地上磕得咚咚作响,“婢妾求求您,给二小姐一条活路吧!”

    凄惨的哭声引来许多看热闹的,安闲堂外立满了许多探头探脑的丫鬟婆子,龚远秩更是一脸的不忍,索性安排人去追那媒婆,务必要将龚妍碧的庚帖夺回来。

    朱姨娘哭得热闹,龚二夫人吼得比她还大声:“胡言乱语,造谣生事!老爷和我可从没答应过什么方家!笑死人了,什么时候二小姐的亲事竟然要由着一个奴婢来说三道四!我给她选的这户人家哪里不好?你去打听打听,这马家富甲一方,马公子为人谦逊有礼,又是嫡子嫡孙,哪里配不上她?我看你才是见不得二小姐好!”

    忽听外间有人惊呼:“二小姐,二小姐!”却是龚妍碧听到风声赶来,刚好看见这一幕,活生生气得晕倒了。龚婧琪心虚,忙着招呼人将她抬到廊下竹床上去,掐了人中灌了汤,总算是醒了过来。醒来后就一直默默流泪,她的方七啊,白衣胜雪的翩翩少年郎,淡定从容能干无双的才俊啊!

    朱姨娘顾不上去管女儿,直勾勾地望着龚二夫人:“夫人,婢妾伺候了您那么多年,好歹也还有几分苦劳,您是否要听婢妾说句话呢?”周围伺候的丫头婆子纷纷上前去拉的拉,劝的劝,朱姨娘沉着脸甩开她们,与龚二夫人大眼瞪小眼,斗鸡一般互不相让。

    龚二夫人摆摆手,让其他人下去,独留朱姨娘一人在屋子里,冷笑道:“我往日竟错看了你,原来你也是有几分土性的。你想说什么?说啊?说之前别忘了你是怎么做上这个姨娘的?是谁在我生了大小姐,败给那个贱人的时候,帮我帮到老爷床上的?只可惜,你肚子也不争气,不也只生了个女儿么?你如今又想抢我儿子了?”她当初怀孕落在薛氏之后,一连两个又都是女儿,乃是她生平恨事,此刻真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

    朱姨娘突然蔫了,流泪道:“夫人,老爷和二公子都不过是可怜婢妾罢了。婢妾与您自小一起长大,对您的心可昭日月。当初如若不是您怕那贱人将老爷的心尽数勾了去,逼着婢妾……婢妾又怎会?这么多年了,婢妾为您做了那么多事,您难道还不知道婢妾的心?”

    龚二夫人厌恶地看着她:“狼心狗肺的东西,也敢和我讲这个?我告诉你,你莫以为我病了,就轮的到你上位了!你做梦!给我滚出去!”说着犹不解气,翻出方七的庚帖来,当着朱姨娘的面撕了个粉碎。

    朱姨娘闭了闭眼,指甲将掌心都戳破了。不,她的女儿怎能随便嫁给什么阿猫阿狗?她绝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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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介:身为正妻却不被夫婿待见,站是错,坐是错,就连打个喷嚏都“包藏祸心”……

    嘿,姑奶奶还不伺候了,咱后会无期!

    婆婆,您拉我干嘛?不怕我故意捣乱,弄得家宅不宁?

187章 泡影(二)

    龚远秩好容易在垂花门口拿住那媒婆,指使着两个粗使婆子一拥而上,将那媒婆按住,从她肥硕的胸前找出龚妍碧那张庚帖来,不顾她大喊大叫,将她推搡出去,吩咐门房:“从此后再不许放这些不三不四的人进来!夫人那里要做什么,先来回我!”龚二夫人病得不轻,为了不叫家中再出此类事情,他少不得要将家管起来,学里这段时间大约都是去不得了。

    那媒婆被推出门去,还被门房在胸前和屁股上摸了两把,想着到手的银子转眼间打了水漂,还丢了这么大的丑,不由怀恨在心。偏着头想了想,冷笑了一声,随手招了乘小轿过来,往方家而去。

    朱姨娘正在哄龚妍碧,忽听说龚远秩已将龚妍碧的庚帖拿了回来,心中暗喜,仰起头对着龚远秩喊了一声:“二公子……”泪如雨下。

    龚远秩见她哭得可怜,心中更是内疚,便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朱姨娘听得目瞪口呆,顾不上流泪装可怜,啊呀了一声,道:“要坏事!此等三教九流之人,最是得罪不得。您抢夺过来,那媒婆必然怀恨在心,定要去坏我们家的名声。得赶紧寻到人,好生安抚才是。”

    话音未落,龚妍碧已经放声大哭起来:“我不活了!”

    “那我赶紧让人去追?”龚远秩第一次处理这种事情,还以为自己处理得很有魄力,听她这么一说,才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朱姨娘算了算时辰,从垂花门口走到此处约莫是一盏茶的功夫,人早就已经去得远了,随便藏在哪个旮旯犄角的,怎么找?不由悲从中来:“只怕人已去得远了,此刻最紧要的是想法子安抚方家。”可恨她这个身份,不得出门,不得做主与人打交道,束手束脚,实在可恨。

    “我去找大哥大嫂想法子。”龚远秩首先想到的便是龚远秩和明菲,才刚转身,龚远科已经来了,垂头丧气地道:“大哥和大嫂一早就去了乡下,要明日傍晚才会回来。就算是此时派人去请,最早也得明日午间才能赶回来。更何况,没人知道大嫂的陪嫁庄子在哪里。”

    朱姨娘搂着龚妍碧低声抽泣起来:“苦命的二小姐,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姨娘陪着你去就是了。”她此时除了能守着龚远秩哭以外,是真的没办法了。假如龚远和与明菲在,还可以找他二人去方家周旋,只要说明是疯子婆干的好事,兴许人家还不计较。但人既然不在,就只能苦熬。

    龚远秩叹了口气:“我让人去打听消息,我再去把方七公子约出来说一说,他为人敦厚,只要知道其实是夫人病糊涂了,必然不计较的。”

    朱姨娘母子三人把一线希望全系在他身上,眼巴巴地等着他去周旋不提。见龚远秩走远,龚妍碧搂着朱姨娘的脖子哭道:“姨娘,我不甘心啊。凭什么她的女儿就是天上的月亮,我就是地下的污泥,谁都可以踩几脚?”

    朱姨娘阴沉着脸道:“你放心,无论如何,我定要帮你讨回这个公道!”

    龚远秩收拾妥当,也不去安闲堂打声招呼,只将龚婧琪唤来:“娘越来越分不清轻重,这个时候闹出这种事情来,对你半点好处也没有。我赶紧去将这事处理一下,你在家好生看着她,莫叫她再闹出其他乱子来,不要她出门,乱叫人进来。”

    龚婧琪犹豫了一下:“她不听我的怎么办?”

    龚远秩恨铁不成钢:“她病了!哪里懂得这些?不把她看牢了,只怕又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到苏家耳朵里,到时候你怎么办?”

    龚婧琪打了个寒颤:“我把安闲堂的院子门锁了如何?”想了想又摇头:“不好,不好,她哭闹起来我招架不住,她病着,不如我把上次配的那个安神丸想法子给她服下去,让她睡上一觉如何?”

    龚远秩有些犹豫,来回踱步,最终下定决心:“行!就这么办!我回来就写信给爹,就说娘病得极重,不能再行当家之职了。这些事情再由她拿捏着,要出大事情。”

    龚二夫人不肯承认自己有病,最恨吃药,龚婧琪为了要叫她吃下那安神药,少不得在饮食上打主意。亲手熬了一碗苦瓜消暑汤,在其中放了平时两倍用量的安神丸,端去给龚二夫人,哄着她饮下。龚二夫人片刻后就觉昏昏欲睡,歪倒在罗汉床上,睡得哈喇子长淌。

    龚远秩带了随身小厮赶去寻方七。他不敢直接去方家,想着方七常常在醉玲珑的,便去了醉玲珑,果然远远就看见方七同几个酿酒师傅说话,表情显得很愉快,很和气。看样子是还不知道这事情,他不由松了一口气,寻了个伙计让去请方七过来说话。

    看到方七笑得温和腼腆地朝自己走来,龚远秩已经彻底放松了,这样的人,一定很能体谅自家的苦衷吧?他并不敢直截了当就把事情说出来,只能东扯西拉,方七脾气极好,一直笑着陪他胡扯,直到一个家丁打扮的人来寻着了方七,一看到龚远秩,就微沉了脸,将方七喊到一旁低声说了几句话,方七的脸顿时阴沉下来。

    龚远秩这才惊觉不好,忙忙起身,方七已然走了过来,沉着脸道:“我方家乃是行商人家,配不上府上官宦人家。我家中已经遣人去拿我的庚帖,龚二公子也不必觉得为难!”

    龚远秩吓得连连摆手,不停表示歉意和无奈,希望方七大度体谅一下。方七冷笑道:“原是我痴心妄想,高攀了。趁早了断,省得耽误了贵府小姐的前程。”不耐烦与他多谈,气冲冲拂袖而去。

    龚远秩垂头丧气地回了家,朱姨娘守在垂花门口,一看见他进门就忙满怀期待地迎上去。龚远秩看着朱姨娘满怀期待的眼神,可怜兮兮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只觉罪孽深重,叹着气摇了摇头:“只怕方家稍后就来人了。”

    朱姨娘面色惨白,摇摇欲坠,哀嚎了一声,“我可怜的二小姐。”七分真三分假地当着龚远秩的面晕了过去。

    这里还没弄好,方家先前派了提亲的那丁姓媒婆已然上门,逼着要拿回方七的庚帖,龚远秩这才得知方七的庚帖已经被龚二夫人给撕了,不由又急又臊,恨不得一头碰死在自家大门上。

    不管他怎样急躁,事情终归要解决,他只能谎称一时之间找不到,等找到就给方家送回去,一切拖到等龚远和回来再说。

    “这是什么道理?又不肯把女儿嫁过去,又强留着人家的庚帖不还,这可真是闻所未闻。”丁媒婆冷笑着,翘着二郎腿坐在龚家二房大门口,不给就不走。

    龚远秩好话说尽一篓筐,指天指地,赌咒发誓,又塞银子又赔礼,丁媒婆方道:“二公子,看你可怜纯善,就姑且信你一回,最迟不得超过明日下午,要是见不着我们七公子的庚帖,可别怪我们不给你们脸面!方家虽是升斗小民,却也是缴纳贡税,活得顶天立地的清白人家,容不得人如此轻慢侮辱!”

    龚妍碧闻言,又闹了一出自挂东南枝,这一夜,龚家二房过得阴风惨惨。朱姨娘母子三人自不必说了,龚远秩忧心忡忡,龚婧琪担心这事传出去,苏家会不依不饶,又急又气,也是一夜未眠,唯一睡得香甜的就是吃了药的龚二夫人,还有就是没人管,自由自在地跑出去疯了一天的龚远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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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早上,明菲与龚远和吃过早饭,在近处的田里闲游了一圈,算着时辰差不多了,方将新摘的桃子,西瓜,豆角,茄子,鸡蛋等物装了车,与娇桃别过,慢吞吞地往水城府而去。

    到了水城府,也不急着回家,先把明珮与蔡光华送回蔡家,将瓜果等物分了三分之一给蔡家,又坐下吃茶说了一回闲话,正要开饭时,龚远科打听着消息亲自追上门来了。

    龚远和也不耽搁,当下吩咐明菲赶紧回家,他自己领了龚远科去寻方七说项。

    明菲回了家,先去洗脸换衣服,顺便听留在家中的丹霞和金簪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摸清楚状况,想好说辞方命人拿着瓜果去了隔壁。

    龚远秩愁眉不展地迎着明菲,哀叹连天:“都是我处事没有经验,待听到姨娘提醒的时候,已经是迟了。这马家的倒是不可能成,可这方家却一定黄了。我也不知道我娘怎会变得如此不讲道理,如此狠心。”言谈之中,说不出的懊恼和对龚二夫人的怨恨。

    明菲温言安慰他:“二叔不必自责,这也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姨娘和二妹必然不会怪责于你。婶娘这是病糊涂了呢,待我去劝她一劝也就好了。”

    龚远秩微微红了脸,道:“她不舒服,一直睡着呢。”

    明菲看他神情心知有异,也就顺着装过去:“那我就不去打扰了。先去看二妹妹吧。”

    龚婧琪在半路上拦住明菲,无比担忧:“嫂嫂,这事儿不会传到苏家去吧?”

    明菲握了她的手:“不要怕,你哥哥已经去寻方家了,只要他家不吵,就没事。”

    龚妍碧脖子上好长一条青紫淤痕,躺在床上正在流泪,看见龚婧琪进去,就闭了眼装睡,一言不发,手和脚都气得抖了起来。

    朱姨娘掩盖得还好,除了流泪委屈,却也没说什么出格的话和做什么难看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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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章 猫腻

    龚婧琪和龚远秩不笨,一看朱姨娘母女的表情便知人家此刻看见自己就好比一根刺落入眼里,托辞退了出去。龚婧琪心烦意乱的去拿起自己的嫁妆来绣,绣了几针,将手指刺破,嫣红的血珠将漂亮的百合给玷污了,暗想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伤伤心心地哭起来。

    见没了外人,朱姨娘拉着明菲的手,流着泪道:“大奶奶,你们一定有法子的是不是?我可是把所有能为你们做的事都做了,你们可不能不管我们……”

    明菲拍着她的肩头:“姨娘,尽人事知天命,如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最最要紧的就是不要闹将出去,方家不行,还有其他人家嘛。”

    朱姨娘听了她后面一句话,眼睛一亮:“是呀,方家不行,还有其他家。只要不是马家那种人家就行。”

    龚妍碧闻言,心如刀绞,双目失神,泪流不止。

    朱姨娘絮絮叨叨地告诉明菲,根据她打听到的情况,那马家钱的确还是有点,家世也还勉强过得去,但这个人却是个大胖子,胖得走路都要人扶,走几步喘几口,说话还结巴,翁姑又厉害,周围人家都不肯将女儿嫁他家。也不知道龚二夫人是从哪里刨出这个人来的。

    朱姨娘委委屈屈地道:“我们二小姐虽然不是嫡出,却也是老爷的骨血,龚家正正经经的小姐,不说荣华富贵,总得般配。她嫁得好些,大爷和大奶奶日后也多个体面的亲戚走动。”

    明菲听她说完,笑道:“没事,我记在心上了。只是,下一遭如果再这样,对二妹妹的声誉影响的确是很大的。”

    朱姨娘低下头垂泪道:“如今老爷不在家,夫人不把他的话当事,我们能怎么办?还请大奶奶帮忙出个主意?”

    明菲叹气道:“我比姨娘还没折。婶娘有多不喜欢我,你不是不知道,上次分产的事情你也看在眼里,老爷的态度你也晓得,我除了能帮二妹妹多打听打听一下,实在是没其他法子的。”叫她出主意?朱姨娘的黑主意毒主意一准比她厉害多了。

    掌灯时分,龚远和与龚远科总算是回来了。龚远和抹着汗道:“方家答应算了。本来就只是提亲而已,又没什么约定,也不曾收过他家的东西。开始那样闹,只是觉得自己被欺负了,失了脸面,所以气不过。但要再做亲,是万万不能了,方七此人平时看着温和,一旦认起死理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此后就当此事从不曾发生过就是。”

    好好一场亲事,就这样黄了,龚妍碧哭得死去活来。一直以来的期盼此刻全成了泡影,怎么叫她不难过?龚远秩少不得去陪小心去讨好,却被她挥舞着枕头赶出去,朱姨娘大声训斥道:“没规矩!你以后还要靠着你弟弟,不然嫁不出去可怎么办?”说完又哭。

    龚远秩听朱姨娘这挤兑话,又是汗颜又是难过,扶着头想,如何才能防止龚二夫人不乱来?

    明菲与龚远和见天色不早,言道自己还没用晚饭,告辞而去,龚远秩将二人送至大门处,只见龚远季提着个画眉笼子,撮嘴学着雀儿叫,身边跟两个小厮,一摇三摆地走进来。隔得近了,好大一股酒味儿汗味儿。

    龚远和皱眉道:“你这是去哪里来?”

    龚远季舌头都打了结:“哥哥嫂嫂好,邵五哥请我喝酒荡舟去来。”见龚远和与龚远秩脸色不好看,将鸟笼子往小厮手里一塞,一溜烟地跑了。

    龚远秩顾不上龚远和与明菲,拔足追去。

    龚远和立在阴影里,看着远去的两个异母兄弟,目光沉沉。明菲上前握住他的手:“我们回家洗澡吃饭?”

    龚远和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轻轻拉住明菲,二人肩并肩回了家。吃完饭,龚远和道:“等过些日子,她们若是再来缠你,你就把上次我们说的那位经历大人说出来。”

    接下来几日,不知是龚二夫人满足了,还是朱姨娘母女在酝酿新的阴谋,总之隔壁风平浪静。

    明菲却是很忙碌。回到手里的产业中,有许多是被掏空了,不赚钱的,龚远和索性将此类铺子梳理了一遍,该卖的卖,该转的转,该租的租,不合用的人多给了一个月的工钱,统统打发掉,只留下还赚钱的茶叶、中药、丝缎等几个铺子,接着将大权全交到了明菲手里,万事开头难,明菲少不得打点起十二分精神,认认真真做事。

    这日午后,明菲正听薛明贵回话,白露来回:“奶奶,家里的三少夫人来了。”

    金簪立刻站了起来:“奶奶,她不会是来找麻烦的吧?”这和离的事情,拖到现在还没解决清楚,她可没忘记胡氏说过的话,要是这事儿不能顺利解决,一定要找上门来的。

    “应该不会。”明菲硬着头皮去垂花门口接胡氏,许下的诺言总要兑现。

    胡氏白胖了许多,穿着最时兴的葱绿撒花纱裙,鹅黄薄缎小袄,绾着最流行的堕马髻,斜插一只三头凤尾金钗,指甲涂得鲜红,笑吟吟地扶着一个小丫鬟的肩头,叫人将带来的时新瓜果交给白露,四处一打量,笑道:“你日子过得不错嘛。”

    明菲将她引入花厅坐下,笑道:“三嫂今日怎么有空?”

    胡氏道:“我就是来打听打听,按理说,老爷早该收到信了,为什么拖这么久还没消息?我听说驿站昨日新来了一批信,姑奶奶帮我去问问?”她不想再进蔡家的门。

    明菲略一思索,叫人套了马车:“三嫂你我二人一同去。你若是不想进去,就在门外候着。我得了消息就出来同你讲。”

    胡氏见她不推脱,笑眯眯地跟了她往外走:“三姑奶奶你这个性儿我喜欢。不像你家三公子和四小姐,阴阳怪气的,自以为自己高人一等。”

    二人上了马车,一同往蔡家方向去。陈氏见明菲冒着酷暑赶来,大为吃惊:“你怎么来了?”

    明菲简要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陈氏松了一口气道:“我还以为怎么了呢。我的确收到你爹的信了,他答应了,不过要我们把你三哥一同带去登州躲躲风头,治治病。我还想着忙过明日再让人去请你们过来商议呢,既然来了你便叫远和明日一道过来用晚饭。”

    余婆子愁眉苦脸地道:“路途遥远,途中要是有个闪失什么的……”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明菲。

    明菲见陈氏眼里并无忧色,知她一定早有主意,也不便多说,只能道:“母亲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如今正是盛夏,不如等到初秋再走也不迟。”

    陈氏淡淡一笑:“早走迟走都要走,什么时候走不是一样的?我看过日子了,十五那日是中元节不便出门,七不出门八不归家,我索性就在二十一那日走罢。先走水路,也凉快,走完水路就入了秋,越走越凉快。”

    “那二姨娘那里怎么办?”

    陈氏挑了挑眉:“你爹爹说,就叫她好生养着,她有你四妹妹专门替她请的大夫,我每个月给她拨双倍的月银,想来很快就要好了。”

    “我明日和远和一道过来。”明菲有点想笑,想到胡氏还在外面候着,便道:“那我先去同三嫂说,外面怪热的。”

    陈氏道:“你叫她,明日把她家的父母兄长请过来吃饭,咱们两清。”蔡光仪虽然不答应,但这个情形可由不得他不答应。

    胡氏乍一听闻喜讯,高兴得又蹦又跳,别过明菲一溜烟地往家去了。行至半途,经过一条相对狭窄僻静的街道,街边围着一群闲汉,吆五喝六的赌钱,把街道堵了大半。

    车夫上前去作揖请人让路,一个闲汉不耐烦地回头,晃了晃拳头:“滚!没看见爷爷们正在耍乐么?挡了爷爷的财运,拆了你的马车!”

    胡氏心情好,不想与那些人计较,便叫车夫改道。她身边一个婆子笑道:“小姐,您看那路边阴影里坐庄的人是谁?不是蔡家的四姑爷么?”

    胡氏凑到窗边一看,果真是邵五。邵五穿了一身天青色的团花圆领袍子,一柄纸扇收拢斜斜地插在颈口,盘腿坐在地上,手里抱着两个反扣在一起的碗,嘴里嚷嚷着,脖子上的青筋鼓得筷子粗细。更稀奇的是,他身边抱着膝盖,皱着眉头,穿雪青色袍子的那个七八岁的娃娃,竟然是龚远季。

    邵五这样的人,怎会纠集这样一群闲汉躲到这种巷子里吆五喝六的赌钱?还带着这么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看热闹。胡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弱质女子,将这些日子来龚家二房与邵家闹的事联系起来默默一想,便知其中必有猫腻。

    那婆子笑道:“这事儿关系到龚家,龚大奶奶对咱们不错,要不要提醒她一声儿?”

    胡氏冷笑一声:“你是糊涂了!关龚大奶奶什么事?邵家五少奶奶不屑于与她这几个娘家姐妹来往的,这龚家二房见不得大房,何况这邵五和这龚四乃是亲亲的姑表兄弟,亲着呢。能怎样?告诉龚大奶奶干嘛?说不定她去说了,人家还嫌她多事呢。少见多怪,走!”

    申正,龚远和与同僚别过,带了洗萃跨出府衙大门,只见看门的衙役望着他挤眉弄眼的笑,“龚大人,怎地这时候才出来?有人等您呢。”

    龚远和与这些人向来交好,闻言也不恼,笑道:“谁等我来?”眼睛四处一扫,就看见自家的马车停在街边不起眼处,金簪正挑了帘子往这边看来。心头一跳,随手扔了一锭碎银给那两个衙役,快步朝马车走去,猛地掀开帘子,迎面撞上明菲笑吟吟的脸,呆了呆,轻吐一口气,笑得如同百花开放:“你怎么来啦?”

189章 退亲

    明菲笑着拉他上车:“我特意来接你。”

    龚远和刚坐下,就得到几个摸着还在冰凉的李子,明菲笑道:“胡氏来寻我打探消息,我便回了家。这是才从井里拿起来的李子,你摸摸也凉爽。”

    话音未落,就见龚远和将那李子掰开,塞进嘴里去,嚼得咯嘣作响,一双桃花眼却是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金簪在一旁看得分明,轻笑一声,转身向外。

    明菲被笑得不自在,伸手捏上他的脸颊:“没见过还是怎么的?”龚远和顺势捏住她的手,抚了几下,轻声道:“这双手冰肌玉骨,比什么井水湃过的李子解暑得多。”

    明菲睃了他一眼,见他满眼的欢喜,想想便把本来想同他商量送陈氏等人上路的那些话咽了下去,反手握住他的手,轻轻靠在他身上,低声道:“累不累?”

    龚远和微笑着将她搂住,低声道:“本来很累,可是现在不累了。”

    二人也不管有多热,互相依靠着,一言不发由着马车往前行。金簪看这二人的模样,似乎也是不想马上回家的,便和洗萃低声商量了几句,回头道:“大爷和奶奶要不要去吃上次的凉粉?今日夫人正好给了食盒装果子,将果子倒出来用包袱皮装了,用食盒去装凉粉。花妈妈她们也尝些。”

    龚远和笑道:“这丫头,什么都由你安排好了,还问我们的意思?”

    金簪看他的脸色便知是允了,高兴地喊车夫扭转车头,朝着卖凉粉的地方去。仍然要排队,龚远和仍然先递给明菲,只是此番明菲却是叫他张嘴,喂了他一口。

    龚远和本就不是个老实的,见明菲主动,立刻变被动为主动,夺了凉粉控制权,自己一口,再喂明菲一口,一碗凉粉竟然被他品出了海参鲍鱼的滋味。

    金簪端着一碗凉粉过来,洗萃人小鬼大,拉了拉她:“莫要去凑热闹。等着拿赏银就行。”

    果真龚远和心情大好地赏了二人各一两银子。

    眼看天边晚霞灿烂,几人方赶车回家,还不曾到家门口,就看见龚远秩一张脸煞白煞白的在街口东张西望,看见马车过来就赶紧迎了上去,带着哭腔道:“大哥大嫂救命。”

    龚远和诧异道:“怎么了?谁要你的命?”

    龚远秩道:“苏家来人了。要退亲。”俗话说,好话不出门,坏事行千里,到底还是躲不过,若是龚婧琪被退亲,这不是要了她的命吗?当然要喊救命。

    明菲与龚远和进了二房厅堂,只见厅堂正中的桌上摆放着各色礼品,龚二夫人坐在主位上,面色灰败,双眼冒火,嘴唇抿得紧紧的,她身后并不见惯常伺候着的朱姨娘。赵婆子并几个年轻的媳妇子和丫鬟围拱着一个穿豆沙色裙子,棕黄色上衣,插一只玉簪,戴一对翡翠耳环,双颊寡瘦的女子坐在她对面,那女子亦是把一张脸板得紧紧的,面无表情。

    见龚远和与明菲进去,龚二夫人的脸上显出几分活气和期盼来,忙忙地道:“杨大奶奶,这是我侄儿和侄媳妇。”

    龚远秩忙低声与龚远和与明菲介绍:“这是苏家的大姑奶奶。”也就是龚婧琪那个未婚夫的姑母,此番苏家来退亲的全权代表。

    龚远和与明菲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上前与那杨大奶奶行礼问好。杨大奶奶对着二人却也没给脸色看,笑眯眯的回了礼,还夸了龚远和与明菲几句:“难得啊,我们在乡下都听到了贤伉俪的好名声。上次大奶奶去我娘家,我不曾见着,此次总算是见着了,不虚此行。”仿佛是故意说给龚二夫人听,一连用了两个形容词:“孝悌仁厚,急公好义,这才是读书人的楷模。”

    龚二夫人脸色十分精彩,觉着人家句句话都戳在了她的心窝子上,实在是叫人难堪。她此时又害怕又痛恨又愤怒,怕的是苏家坚决退婚,再无转圜;恨的是不知什么人去乱嚼舌头,棒打鸳鸯缺德;怒的是苏家目中无人,如此张狂。只是心中不管有多少愤怒,都只能忍着,不能发作,硬生生将两肋憋得生疼。却不曾想过,这些事情都是她自己先种下了因,才会有今日的果。

    龚远和谦虚了几句,问龚远秩:“姑母的住处可安排好了?”

    龚远秩知道他是在和稀泥,又见杨大奶奶给足他面子,心中抱了几分期许,正要开口,杨大奶奶已经抢在头里开了口:“贤侄,不必麻烦了。我随行的家人已经在仙客来定下了房间。”

    明菲笑道:“姑母远道而来,家里这么宽的房子,怎能让您到外面去住?务必要多住几日,让我做做东才好。”

    杨大奶奶微微一笑:“此次是不得不来。我家中事务繁多,原也没想过要在这里久待。只待这里事情一了就要回去,大奶奶若是想做东,以后有的是机会,此番情势不同就罢了。我还有几句话要同你们婶娘讲,你们忙,就不必陪着了。”

    这意思是要明菲和龚远和不要管闲事,赶紧避开。龚远秩见对方油盐不进,势必要将目的达成,可怜巴巴地看着龚远和,龚远和无奈地朝他摇了摇头。

    杨大奶奶笑容一敛,回头对着龚二夫人旧话重提:“令爱的庚帖在这里,还请夫人将我那侄儿的庚帖取了还我。”赵婆子似笑非笑地递上了一个小小的盒子。见龚二夫人不接,直接就将那盒子放在了龚二夫人手边的茶几上。

    龚二夫人虽知此番难逃劫难,但还是经受不住打击,颤抖着嘴唇道:“你们这不是要逼死我们家女儿吗?就算是退亲,也要有个好理由。哪里有好端端的就退亲的?我女儿做错什么了?”

    不是你女儿做错什么了,而是你这个娘恶行恶状,声名狼藉,没人敢沾惹。杨大奶奶垂着头道:“刚才不是说过了么,我那侄儿身患恶疾,我家老夫人不忍心误了令爱的前程。”这话已经是很留面子了,如果是由着苏家老太太来说,只会更难听。

    龚二夫人垂死挣扎:“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病了?叫你们家做得主的人来说,就这样来,也太不尊重了。”

    她本意是想拖,结果这话算是惹毛杨大奶奶了。杨大奶奶冷笑道:“龚夫人,做人需留三分余地。您非要我们把难听话说出来,叫大家的面上都过不去才算么?嫌我们家不尊重?我们家老太太体恤你一个妇道人家支撑门面不易,若是让族里的老爷们来,只怕吓着你,又多有不便,让人说是恃强凛弱,故而才特意使了我来,又备下这许多赔罪的礼品,聘礼也不要府上退了,还要怎地才算尊重?”

    这话比先前龚远和等人还未来之前说的更重更难听,龚二夫人一口气上不来,捂着胸口道:“什么难听话?你说清楚!”

    杨大奶奶望了龚远和与明菲一眼,笑道:“龚大人,得罪了。虽是府上的尊亲,但小妇人被逼着,实在不得不说几句大实话。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府上失德,别人不计较,并不代表大伙儿的眼睛都是瞎的……”

    龚远秩已经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那些话当着人说出来,实在是叫他消受不起。看如今这个情形,死缠烂打也是于事无补,只会越发叫人轻贱瞧不起,他没本事不假,但这几分骨气他还是有的,便起身道:“不必说了,我这就把苏公子的庚帖寻出来还你。”

    强撑着请龚远和与明菲帮他招待人,自己硬生生将龚二夫人扶入后堂,厉声道:“娘,那庚帖和他家的聘礼单子你放在哪里的?”人家说不要他们家还聘礼,还奉上礼品若干,每一句都是在讽刺他们家贪财不要脸啊!

    龚二夫人亦知道今日之事,不是吵闹拖延就能解决的,不由悲从中来,龚远秩一把握住她的手臂,赤红了眼睛低声道:“不能哭!你若是还顾惜我们,不要人轻贱我们,就赶紧拿出来。如若不然,你便是要我们死!”

    龚二夫人以前听过他和她顶嘴,却不曾听过他用如此狠厉悲愤的语气,于是忘记了伤心愤怒,抬起头来看着这个她费尽力气心思才算生下的大儿子,只见龚远秩一双眼睛里有愤怒,又悲伤,还有一丝厌恶和憎恨。

    她打了个寒颤,是的,她没看错,的确是厌恶和憎恨。龚婧琪会不会也用这种眼光看她呢?她呆呆地从腰间取下一枚小巧的钥匙:“拿去。”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龚远秩低下头,狠狠擦了一把泪,也不管她,握紧钥匙大踏步往安闲堂去了。

    送走杨大奶奶,龚远秩死气沉沉地瘫坐在椅子上,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龚二夫人仿佛被抽走了灵魂,呆呆地看着龚远秩,没有人想到去看看龚婧琪。

    明菲犹豫了一下,道:“我去看看三妹妹。”

    到了龚婧琪的房里,只见两根红烛风中飘摇,满地剪碎的大红绣花帐帷,被面,枕巾,盖头等物,人却是不见了。明菲忙问龚婧琪的丫鬟:“你们三小姐呢?”

190章 不嫁

    龚婧琪不见了。

    龚家二房的下人们纷纷燃起灯笼,大声呼唤着“三小姐”,顺着草木葱郁的花园小径,阴森潮湿的假山,尘封已久的小院等挨个寻过去。更有人拿着长长的竹竿去捞荷花池,当然这个荷花池并不是从前那个可以荡舟看戏,观桂花飘落的大池子,而是龚家二房自己的小池子,也幸好是小池子,很轻易就能捞个遍。

    全家出动寻了近一个时辰,龚婧琪仍然没有出现,龚远秩已经绝望到叫人去捞井了——不然还能去了哪里呢?

    家里五口井已经捞了两口,龚婧琪终于被人在龚中素的书房里找到。她躲在龚中素书房的书架后面,哭得晕死过去。

    看见失而复得的女儿,龚二夫人回了魂,厉声道:“定然是那个黑心烂肝的贱人为了上次的事使的坏!此番我必然不会轻饶于她!”指了几个粗使婆子,“你们去把那贱人给我叉来!”

    龚远秩心中也有些怀疑是朱姨娘捣鬼,不然也太巧了,苏家上次不也没说什么吗?怎地这次竟如此坚决?再加上今晚出了这么大的事,朱姨娘母子三人都不曾出现,由不得他不生了疑心。于是就没有阻止龚二夫人。

    明菲道:“婶娘,先问清楚再说也不迟嘛。”

    龚远秩又觉得明菲的话有道理,忙转身劝龚二夫人:“娘,这件事没有真凭实据,不能乱说的。先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再说也不迟……”

    话音未落,龚二夫人就横眉怒目地瞪着明菲:“站着说话不腰疼,看见我们倒霉,你俩个心里一定很高兴吧?说不定就是你们干的。”她心情不好,看着任何人都是不顺眼的。更何况,大房清产这事儿正是苏家退婚的说辞之一。

    明菲垂下眼不发一言。她就等龚二夫人这句话,好借机走人。

    龚远和沉了脸拉了明菲的手,和龚远秩道:“我们没吃饭就一直跟着忙乱,结果竟然就得了这么一句话。既然三妹妹没事,我们就先回去了。等她醒来好生开导开导她,不管怎样,日子总得过下去。”

    龚远秩见二人要走,就由不得的慌乱,这些日子以来,他真的是心力交瘁,就要坚持不下去了。可龚二夫人刚才说那个话,叫他连开口留人的勇气都没有,只好道:“辛苦大哥大嫂了,小弟送你们出去。”

    龚远和摆手,“不必了,你有事,你忙。我明日也还要早起去衙门做事,大家都不讲虚礼了。”拉着明菲转身就走。

    二人走到垂花门处,只见连守门的人都没一个,回头望去,但见庭院深深,灯光幽暗,风起,树木发出沙沙之声,更显幽冷。

    龚远和轻轻叹了一口气,甩了甩头,拉了明菲大步往外。

    花婆子见二人回来,忙叫白露奉水给二人洗手洗脸,自己端了赤豆凉瓜煲田鸡上来,笑道:“这汤清热解毒,健脾去湿。大爷和大奶奶多用些。”只字不提隔壁的事,摆好碗碟就领着其他人退了出去。

    龚远和与明菲静悄悄地用完晚饭,龚远和看着面前那碗汤,低声道:“你说以后婶娘还会不会吃朱姨娘做的饭,煲的汤?”

    明菲道:“按理说,闹到这个地步是不该了,可是婶娘之所以成了现在这个模样,绝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因此我想,她是不可能彻底好的。她就算是靠着吃几服大夫对症开的药,勉强平静下来,可一旦朱姨娘需要她发疯的时候,加一点引子,她还是会准时发疯。”

    就算是龚二夫人不吃朱姨娘的饭菜,可朱姨娘深谙药膳之道,又把持了厨房那么多年,明里暗里的徒弟和心腹总有那么一两个,她甚至根本用不着动用心腹,就凭龚二夫人吃惯她做的饭食,其他人会来向她取经,她只需要轻轻一句话,就可以将龚二夫人像木偶一样地提在手上。现在她暂时处于下风,是因为龚远秩太弱,不能让她运用自如,一旦那个可以做得主的一家之主回了家,龚二夫人的好日子才是刚开始。

    龚远和道:“我即巴不得她疯了,又觉得她疯了是便宜了她。疯子懂不得心痛,认不得羞耻,晓不得害怕。”

    “这个我们管不着,就由朱姨娘去管好了。”明菲笑道,“我现在比较关心,你吃饱没有?我们还要去遛狗,我真的很累了。”饭后遛狗的时间,总是每日里最愉快的时候。

    龚远和立刻叫人进来收了碗,与明菲一起出了门。

    却说龚远秩拦住龚二夫人,苦口婆心地劝道:“娘您在这里守着三姐吧。她心里难过,又是女儿家,有好多话也不能同我讲,我也不好劝她劝深了去。有你在一旁陪着,总是要好许多的。朱姨娘那里由我去瞧。”

    龚二夫人正要表示反对,龚远秩道:“总之家里这段时间出的事太多,二姐已经寻过一次死,再闹出点什么事情来,有百害而无一利!”

    龚二夫人想到前些日子朱姨娘威胁她的话,攥紧了帕子总算是改了主意:“那好吧。”想了想又说,“你傻得很,别被她骗了。总之这次的事情一定是她,等我以后慢慢收拾她。”

    龚远秩摇摇头,也许也有可能是被人传出去了呢?先招人来问朱姨娘的去向,得知朱姨娘自方家的事情黄了,龚妍碧闹过自杀之后,就一直守在龚妍碧身边,便直接去了龚妍碧的院子。

    走到外面,见门口立着龚妍碧的丫鬟,东张西望的,明显是在望风,他多了个心眼,从花树后面绕过去,突然出现在那丫鬟面前,不许通传,直接到了窗下站着,只听屋里哭声一片,哭得好不凄惨。龚妍碧哭道:“姨娘啊,上次就把账算到了我们身上,这次只怕更是要我们的命了。”

    朱姨娘哀哀地哭道:“那又能怎么办呢?老爷不在家,二公子做不得主……罢了,罢了,夫人真要是把这笔账算到我身上,就由我一力承担了吧,到时候我赔给夫人和三小姐一条命,只要你们姐弟好好的,我也就死得其所了……”

    然后龚远科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声:“姨娘,实在不行,我们离开这里吧?我去做活来养活你们,整日里提心吊胆的,我过不下去了。”

    “混账!”朱姨娘拔高声音,义正词严:“你是龚家的子孙,老爷和你二哥不曾对不起你,你这样是要陷他们于不义……你要叫你二哥怎么办?”

    龚远秩长叹了一口气,屋里的声音突然没了。半晌才听见朱姨娘颤抖着声音道:“谁在外面?”

    龚远秩轻轻敲了敲门:“我来看看二姐。”

    龚远科好一歇才沉着脸拉开门,也不叫人,冷冷地道:“假如一定要算在我们头上,那就是我做的,和姨娘还有二姐没关系。”

    龚远秩拍拍他的肩头:“今晚家里发生了许多事情,没顾上管你们,又没看见你们三个,我特意来看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朱姨娘红着眼,惴惴不安道:“二公子,我们实在是害怕。上次出了那件事,夫人就不饶婢妾,还坏了二小姐和方家的亲事,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婢妾先就被吓得半死了,哪里还敢露面?只怕露面会叫夫人打死或是卖了。”说着眼泪一长串地流下来。

    龚远秩安慰了她几句,又叮嘱龚妍碧好好养着,叫了龚远科一道,给龚远科做思想工作去了。

    待他二人走远,朱姨娘将门掩上,擦了眼泪,望着龚妍碧轻声说:“好孩子,这回不用害怕了。那小贱人如今出嫁艰难,没她在后面逼着,咱们完全可以慢慢地挑一个,只要不求富贵显达,选个为人好,肯上进的完全不成问题。等你弟弟将来出息了,以后日子要怎么过,还不是你们自己说了算?”

    龚妍碧轻轻点了点头,怏怏地躺下:“我累了。”

    朱姨娘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叹道:“孩子,不是你的强求不来,别想了啊。等过上几日,我再请人帮你打听一个好的。”

    龚妍碧闭着眼道:“你又要去找大哥大嫂?这次我们手里没了可以帮他们的筹码,他们又怎会帮我们?还是自己找吧?是什么就是什么,我认命了。”

    朱姨娘温柔一笑:“这个你就别管了。”

    龚婧琪幽幽睁开眼,一旁守候的丫鬟含香欣喜地叫起来:“三小姐,您可醒了!您可有哪里不舒服的?想吃什么?”接着泪如泉涌。

    龚婧琪看到她肿起来的半边脸,轻轻叹了口气,不用问也知道是她不见了后,龚二夫人打的。怎奈她此刻心情郁闷,也无心安慰别人,只轻轻摇了摇头。

    龚二夫人听到含香的声音,忙从窗边的美人榻上翻身而起,快步赶了过来:“琪儿,你怎样?吓死娘了。”

    龚婧琪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把脸转开。

    龚二夫人一愣,不死心地伸手去摸她的脸颊:“好孩子,别往心里去,那是他们家有眼无珠,以后娘另外给你找个更好的,气死他家!”

    龚婧琪举起手来,将龚二夫人放在她脸上的手狠狠挥落,冷冷吐出一句:“我以后不嫁人了。”

    龚二夫人呆了呆,道:“你说什么糊涂话?”忍不住又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别不是发烧了吧?”

    龚婧琪又将她的手挥开,冷冷地道:“我清醒得很,既然不管说个什么人家都总得叫你给搅黄了,又何必多此一举?我的脸皮薄,经不住被人几次三番地羞辱。”

    龚二夫人“啊”了一声,训斥的话正要出口,可看到龚婧琪那惨白的脸,终归是没有再说话,捂着心口沉重地坐下去。

191章 中元(一)

    第二日,明菲与龚远和应陈氏之意去了蔡家,四姨娘在垂花门口接着二人,拉过明菲小声道:“四姑奶奶和四姑爷刚走,你们没遇上吧?”见明菲摇头,便道,“夫人没让人去请他们,也不知怎么就得到了消息,四姑奶奶去请了族长和几个族老来,气势汹汹的当众质问夫人,说夫人一直挑拨,不顾老爷和三公子的意愿,要拆散三公子和三少奶奶,到底安的什么心。”

    被已经出嫁的庶女当着族里和胡家的面质问,陈氏那般好面子,定然很愤怒吧?明菲忙问:“后来呢?”

    四姨娘抿嘴笑道:“夫人一直让她吵,等她吵够了,才当众把老爷的书信拿出来,请族长和族老过目,说本来想先把事情处置好,再去请族老来的,谁想竟然误会了。三公子先前还坐着,后来就推说头疼,一切全凭老爷夫人做主,一溜烟地走了。族长痛骂了四姑奶奶一顿,四姑奶奶脸上挂不住,这才和四姑爷一道去了。”满脸都是看过精彩好戏之后回味无穷的笑。

    不用说,明姿和蔡光仪一定又是中了陈氏的圈套,大约是陈氏放风出去,说是蔡国栋顾惜家中脸面不许和离,而她偏偏主持和离,这俩兄妹就以为抓住她的小辫子了,气势汹汹地请了族长和族老来压她,谁想倒中了她的圈套,顺顺利利成全了她的贤名,抹黑了明姿和蔡光仪的形象——当众欺负继母如此,实在是过分之极,族里定对这二人的印象差到极致。而蔡光仪那本就只剩一层遮羞布遮着的隐疾,这回算是彻底曝光了,始作俑者还是他自己和他胞妹,怨不得谁。这才是真正的杀人于无形。

    走进花厅,陈氏与蔡家族长并几个族老,还有胡氏的父兄还坐着说话,陈氏眼眶红红的,依稀是才哭过的样子,只是明菲知她秉性,此刻看她那副戚容,怎么都有些想笑。

    蔡家族长则领着几个族老,与胡氏的父兄据理力争,胡氏的嫁妆可以拿走,但当初收了蔡家的聘礼,怎么也得退回来。理由是和离并不是蔡光仪一个人的错,胡氏善妒不守妇道,打骂丈夫,辱骂小姑。

    胡家人觉着自己是受了骗,好生生的女儿抬出门嫁了一回成了残花败柳,白白吃苦受气,怎么都不肯答应。

    最后还是陈氏提出退一半,折成现银送过来,双方都能接受,这才把事情说定了,族老亲去寻了躲在房里的蔡光仪,让他写下放妻书,胡家是急性子,当场就叫人回家去拿银子,又把胡氏的陪嫁妆奁抬了回家。妆奁不曾抬完,银子就送了过来。至此,蔡胡两家两清。

    事后陈氏留族长并几个族老用晚饭,少不得让龚远和作陪,她自己先敬了酒,让人去叫蔡光仪出来,下人道:“三公子出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一个族老当下沉了脸:“我听说他眠花宿柳,胡作非为,实在不肖之极,你也该好生管教管教才是。”

    陈氏低头认错:“都是侄儿媳妇的不是,侄儿媳妇年纪轻,见识浅,有些话也不好说。已是写信给他父亲说了,此番去登州,便要将他带去,好教老爷好好管教一番,促他上进,不丢蔡家的脸面。”

    族长开口道:“你也为难,罢了,早些收拾去登州吧。”

    陈氏恭恭敬敬地退下,领了家中女眷另开一席静悄悄地吃饭不提。

    族长不是贪杯之人,晚饭只吃了半个时辰便散了,龚远和亲自将几个老人送回家中,才又回来同陈氏商量去登州的事。说他有个好朋友,做茶叶生意的,最近会送夏茶去其他地方,正好请那人帮忙,让蔡家跟着茶队走,定然无恙。

    陈氏见他果然有托处,很是欢喜,说定了出发的日子,又表示愿意出钱赔偿茶队路上耽搁的时间。龚远和笑道:“他不一定收您的钱,但我还是先问过他再说。”见蔡光华缠着明菲要去捉蛐蛐,蔡光耀也满脸期待,便笑道:“你难得回家,就陪他们去玩上一回,稍后我叫你。”

    明菲想着也没什么大事,与明珮领了两个孩子自出去玩耍不提。

    龚远和方不经意地问起陈氏:“路途遥远,虽然人可以相托,但总归有不便之处,要不要请几个女镖师?”

    这防的不是贼,也不是谁,防的就是蔡光仪。陈氏皱着眉头道:“我同我娘家借了两个护院的拳师,我嫂嫂当时也说有女镖师来着,但是我们人不熟,只怕反而请着不该请的人。若是三姑爷有熟悉的人,正好给我们引荐引荐。”

    龚远和笑道:“都包在我身上好了。”

    陈氏抿抿嘴:“我就怕遇上水贼啊,强盗啊什么的,到时候人家自顾不暇,我几个妇孺可是抓天无路。只要他们做得好,我愿意多出银子。”

    龚远和闻言,抬眼去打量她,与她目光一碰,突然笑了:“银子算什么?安危最重要。什么水贼,强盗,定叫他有来无回。”

    陈氏也笑起来:“我走后,你可不许欺负我们三姑奶奶,不然我和她父亲知道了,可是不依的。”

    龚远和垂眸淡淡一笑:“她不欺负我就算好的。”

    陈氏哑然,却不好再问。再见到明菲时,就拉了她悄悄问她:“你平时对三姑爷可是不好?”

    明菲莫名其妙:“我还要怎样待他才算好?”

    陈氏略一沉吟,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你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小外孙?”

    明菲眨眨眼,准备将这个话题掠过去,陈氏不放她:“三姑爷已经是二十出头的人,别人像他这个年纪,已经有了两几个孩儿。先前是有那许多烦心事,现在既然已经分了家,你自己可以做主,便该筹划筹划,趁着年轻,多生几个才是正理。”

    陈氏奉信的是多子多福,明菲也不能和她说自己暂时还不想生,只能诺诺应下,回家途中拧着龚远和的胳膊道:“你可是背后告我黑状?”

    龚远和委屈地惨叫:“我哪敢?不过就是想早点有个孩儿罢了。但你若是不想生,我也不敢强迫你的。”拿眼偷觑着明菲,见明菲光洁柔嫩的下巴微微抬着,忍不住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

    明菲嫌弃地拉起他的袖子去擦口水:“讨厌,湿哒哒的,你和追风有的一拼。”

    龚远和见她眉头微蹙,红润的嘴唇嘟着,可爱无双,大笑着将她扑倒,索性用口水给她洗了一个脸,听她连连叫着“臭死了,臭死了。”心中说不出的喜欢。

    水城府的中元节,风俗是将一定数量的冥纸用白纸封好,上面写上亡故之人的称呼姓名,及献祭人的称呼姓名,以便化纸之时,亡魂能顺利领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钱。

    明菲白日忙着指挥人打扫厅堂,准备过节祭祀要用的冥纸,冥衣,线香,祭品等物,夜里就磨了墨,与龚远和二人一道在灯下写封。写完张氏的,明菲包了一个无主的大封,心中暗自祈祷,若是妈妈还活着,这个就给过往的孤魂,叫他们保佑那个世界里的妈妈,若是妈妈已经亡故,她便只能用这个方式给妈妈尽一点点也许根本没有用的孝心。

    中元前两日,朱姨娘过来寻明菲,央求她帮龚妍碧另寻一门好亲。明菲趁机把那从六品经历的事说了,却不肯再如上次一般,与她牵线,只推上次方家的事情叫她和龚远和极没面子,这次再不好意思去做同样的事,叫她自己去求龚远秩想法子。

    朱姨娘歪着头想了半晌,笑道:“大奶奶为难,我也理解。不过我们家中的情形,你也是知道的,我不过是个妾室,不能出面,还要仰仗你们……”

    明菲打断她的话:“我们也不过就是小辈,说得难听点,还是隔着墙的,严格说起来,就是两家人,二妹妹有父有母有兄,哪里轮得到堂兄嫂为她做主?”

    朱姨娘不急不躁,淡淡一笑:“大奶奶,你替我传句话给大爷,就说,当年那位红姑娘,是我送上的路。”说完笑眯眯地去了。

    什么红姑娘?听朱姨娘这个意思,仿佛是龚远和还要回头去求她似的,明菲皱着眉头想了半晌,不得要领。龚家从前的事,就如同一团烂泥,内里藏着多少污垢,她是不知道,也不想去弄明白,除非龚远和有朝一日愿意主动与她说清楚,或是影响了她现在的生活,否则她是不会去问的。

    晚间龚远和归家,先搂住她亲了一口,笑道:“明日有客人来,就是我要托他送母亲他们去登州的茶商,多做几个好菜,尤其要做红烧狮子头,还要备下十六年的梨花白。”

    明菲笑着应了,将朱姨娘的话带到:“说是让你去寻她呢,当年的那位红姑娘有话要她替你传到。”

    龚远和的笑容一滞,飞快扫了她两眼,见明菲低头伺弄菊花,面上带笑,半点不显,轻轻一笑:“莫要理睬她。什么红姑娘、绿姑娘的,哪里有替人带句话却要过了这么多年才说的?她若是再提,你就告诉她,我和你说了,今年打算给红姑娘烧点纸钱,莫叫红姑娘的冤魂出来找人纳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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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章 中元(二)

    明菲笑了笑:“好吧,其实她是说,当年那位红姑娘是她送上的路。我想着,肯定是有话要同你讲,所以就替她补充了。”

    龚远和噎了噎,转身去端茶,背对着她道:“红姑娘,其实是叫红梅,是从前伺候我的丫鬟,后来犯了错,被卖了。”

    “哦。”明菲拍拍手,“她说得我以为人死了一般。”

    龚远和没吭气。

    明菲也就不再问,洗手包了封厚厚的冥纸,放在无主孤魂那一堆里面,龚远和见了,默默摸了摸她的头发。

    第二日早上,朱姨娘果然由龚远科陪着过来了,明菲把龚远和的原话传到,朱姨娘有些失神,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大奶奶,既然这事儿你们不好出面,我也就不勉强了,但若是哪一日,大爷和大奶奶有解不开的难题时,别忘了来寻我。我能帮上忙的一定会帮忙。”

    明菲要准备晚上的饭食,忙着送她出门:“一定,一定。”走至垂花门处,朱姨娘回头望着明菲无限悲悯的一笑,笑得金簪浑身难受:“大奶奶,她笑得忒可恶!”

    欲擒故纵罢了,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明菲根本不理睬她,指挥人将一套贵重的粉彩菊花牡丹纹碗碟取出洗净备用,亲自去厨房里检查了一遍晚上要用的食材,只等龚远和带人回家开饭。

    傍晚时分,龚远和果然领了个矮矮瘦瘦,肤色黝黑,穿团花纱袍,留短髭的中年男子来家。那中年男子随身带两个伙伴,俱是人高马大,虽然穿得讲究精致,举手投足间也颇为有礼,却怎么也掩盖不了满脸的风霜之色和锐利的眼神,反观那中年男子,却是一团和气。

    龚远和将明菲领过去,指着那中年男子认真道:“这是邓关大哥,是我们这片数一数二的大茶商,住在抚鸣,收了夏茶要从这里的码头沿江北上,我托他沿途照料母亲他们,你吩咐下人,好生伺候,不得怠慢。”

    那邓关笑道:“和弟太过客气,当心唬着弟妹。”

    明菲心中豁然。且不说陈氏等人要仰仗这些人千里迢迢远去登州,就凭这声和弟,也足见此人与龚远和关系非同一般。于是上前认真行了礼,亲手奉茶,那邓关虽说嘴里客气,却也不曾见真客气,而跟了他来的两个大汉却是万分拘束。

    邓关笑指着一个鼻子上有几粒白麻子的汉子道:“这是双福,是我二弟。”又指另一个鹰钩鼻的,“这是三弟,叫双寿。”

    这样的名字,约莫是随从,而不是什么兄弟吧?明菲不知为何一个茶商,带两个随从出门做客,却要如此遮遮掩掩。也不多问,笑着上前行礼,双福与双寿俱是头也不敢抬,低着头拱了拱手就算了事,邓关笑道:“弟妹辛苦,不必管我们这群大老粗。”

    明菲看向龚远和,见龚远和朝她微微点头,便告辞退下,让薛明贵、洗萃、白露、丹霞在一旁好生伺候不提。

    明菲闲来无事,将龚远和一件快要完工的秋衣拿出来细细缝上,缝到一半,白露脸色惨白地走进来:“奶奶……”

    花婆子见她脸色不好看,唬了一条:“你这是怎么了?”

    白露颤声道:“那位叫双福的爷真粗鲁,酒喝到一半,盯着丹霞看,借机摸奴婢的手不说,还从腰间掏出一堆刀来,双寿打碎了奶奶的好碗碟。”

    金簪奇道:“什么一堆刀?”

    “约莫是有些醉了。”白露的脸有些红,伸出手指比划:“就是这么大小的一些小刀子,有十好几把,不是一堆刀子是什么?”

    明菲皱起眉头:“大爷怎么说?”

    “大爷什么也没说,只叫我们俩回来伺候您,叫洗萃上去斟酒。那位邓爷踢了那双福一脚,双福才将刀收起了。”

    “那你们就听他的,不必再去前面。”

    花婆子拉着明菲的手道:“奶奶,假如果如白露所说,这几人只怕不是好人。您要劝劝大爷,莫和这些人来往,以免惹出些麻烦才是。”

    明菲笑道:“妈妈,什么才叫好人?一个人,在别人眼中看着坏,在他亲朋好友眼中看着兴许就是好人;我们看着是好人的,别人也许就觉得他坏透了。既然大爷敢领回家来,还叫我去见,他就一定有分寸。”就像她和龚远和,是不是好人?不算是。是不是坏人?也不算是,谁又说得清呢。

    花婆子叹了口气,帮明菲将灯挑的更亮了些。

    约到一更两点,外面还未散,明菲眼看就要到宵禁的时候,便让金簪领了人下去,先把客房收拾出来备用,叫白露去周边候着,看见散了就赶紧来报。

    到了二更时分,白露才急匆匆赶来:“奶奶,外面散了。大爷请您去。”

    花婆子满脸的不高兴。一群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叫明菲去干什么?

    杯盘狼藉,酒气冲天,明菲才跨进半步,就被熏得一口气险些上不来。立在门口好一歇,才算是适应过去,堆满笑容走进去,龚远和眼神还算清明:“邓大哥说你准备的红烧狮子头很好吃,要亲自谢你。”

    邓关也不算醉,笑着起身给明菲行礼道谢:“谢过弟妹盛情款待。”不好意思地指着被摔碎的杯子和碗碟,讪笑道:“我这两个兄弟粗鲁,上不得台面,叫弟妹见笑了,改日我另赔你一套。”

    明菲忙回礼:“几个不值钱的盘子,算得什么?大哥这样说,倒叫弟媳过意不去。”话音未落,就见龚远和得意地朝邓关笑:“怎样?我没说错吧?她不是小气的人。”

    邓关笑笑,“那我们就告辞了。”说着去踢喝得烂醉的两个壮汉:“起来,走了!”

    明菲道:“已过一更三点,外间已经宵禁了。客房已经备好……”

    邓关笑笑,“不碍事。”温和有礼地问明菲:“弟妹可以命人帮我打两桶凉水来么?”

    明菲不知他要做什么,看向龚远和,龚远和笑道:“你听大哥的。”

    小厮提来两桶冰凉沁骨的井水,龚远和与邓关将双福与双寿,一人一个拖到院子里,提了井水兜头淋下,那两人大叫了一声,酒醒了一半。惊头怒耳地翻身坐起,正要发脾气,看见邓关似笑非笑的脸,不顾身上正嘀嘀嗒嗒淌水,立即起身站好,喃喃地喊了一声:“大哥。”

    邓关笑道:“还不给你们弟妹赔罪?”

    明菲此时方知,邓关此番作为,应当是为了双福对白露、丹霞无礼,又摆了刀子而惩戒,连连摆手:“不必啦,喝了酒又淋凉水,当心生病。”

    龚远和握紧她的手,笑道:“两位哥哥都是水里去水里来的人,敢在三九天里喝了烧刀子酒入江的人,这点小玩笑不算什么。”

    那双福迅速抬起头来看着龚远和,眼里闪过一丝戾气,龚远和淡淡地看着他,朝他抬了抬下巴。双寿踩了双福一脚,双福低下头,朝明菲抱了抱拳:“多有得罪。”

    邓关一边拉着一个,呵呵笑道:“我们走了。”也不管宵禁,大摇大摆地去了。

    龚远和牵了明菲的手往里走:“被吓着了吧?”

    明菲摇头:“倒也没怎么,先前就觉得他们应该不是什么茶叶商人。我怎么觉得那双福仿佛对你有意见似的?”

    龚远和笑了笑,斩钉截铁地道:“他们是茶叶商人。你别怕,双福对我只是有一小点误会,过段时间他自然就忘了。这次他也不会跟着去,就是邓大哥同双寿去,有他们在,再加上我请的那两个女镖师,你母亲他们一定能安然无恙地到达登州。”

    明菲看着他:“我不是小孩子。”完全不把宵禁放在眼里的人,会是什么普通商人?

    龚远和笑着揉了揉她的肩头:“知道,所以才叫你出来见他们。”他看着明菲:“这些年我交了许多朋友。这位邓关,和我不但有朋友之谊,还有生意上的往来。我可以请他们去酒楼里吃饭喝酒,但我觉得你不该对我的朋友一无所知。”

    明菲道:“他们真是兄弟?”

    龚远和道:“是兄弟,也是随从,走南闯北的行商,谁没有几个过命交情的兄弟?即便名为主仆,几场死生下来,早已不是主仆的情分了。”他顿了顿,“要是你不喜欢他们,我以后不叫他们来家里。打碎了你最喜欢的碗碟,对不起。”

    明菲靠在他怀里,叹了口气:“碗碟怎比得上你重要?你愿意让我晓得你和什么样的人来往,我很高兴。”这算是又一个进步吧?从前他都不肯叫人来家里的,应酬只在外面,做些什么她都不知道。

    中元节总算在一片纷飞的冥币灰烬和满鼻满口的香烛味中来到,烧完有名有姓的纸封,明菲抓起那叠给妈妈包的最厚的纸封,扔进火盆里,学着花婆子的样子,拿了镰刀在火盆上晃来晃去,禁止过路的幽魂来和妈妈抢。她不能给妈妈写上姓名称呼,只能用这种方式默默召唤。

    龚远和在一旁看着,突然撅起了嘴,不等明菲烧完,就乱七八糟抓了一堆冥纸扔进火盆里,也拿了镰刀来回地晃。一边晃一边恨恨地看着明菲,明菲“啊呀”了一声,生气道:“你急什么,等我烧完再烧不行么?”

    龚远和恨恨地道:“我家的纸钱,我想怎么烧就怎么烧。才不给那莫名其妙的人,不要他来我们家。”

    明菲一愣,刚才的忧愁倒全都没了,哈哈大笑起来:“小心眼的男人。你这是反复提醒我不要忘了他吗?行,正好还有多的冥纸,我这就给他多烧点。”

    龚远和见她笑得眉眼弯弯,低头默了默,也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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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太冷,一连十来天的雨雪天气,手上生了冻疮,好痒……大家注意保暖哦。

193章 来信(一)

    金簪将赏银交给金厨娘:“金娘子,你昨日做的红烧狮子头很好,客人很喜欢。这是大爷和奶奶赏你的。”

    金厨娘不安地道:“这是我分内之事,大爷和奶奶三天两头总在打赏,叫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金簪笑道:“赏你总是你做得好,你接着就是,客气什么?”

    金厨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双手接过银子谢了恩,金簪问她:“你最近还去和朱姨娘学药膳么?”

    “已经很久不曾去了。”自从龚妍碧出事之后,朱姨娘便不在厨房当差,她这个徒弟自然也就不好再去。

    金簪笑道:“他们家除了朱姨娘以外,还有谁的手艺更好?大爷想吃一道枸杞山药煲瘦肉,说是当初朱姨娘的拿手菜。你过去问问,看谁会?她们跟了朱姨娘多年,想必十成手艺也学会了五成。”另拿了一吊钱给金厨娘:“有点钱方便些。”

    金厨娘接了钱:“有个姓王的厨娘,一直都是她给朱姨娘配菜打下手的,想来她该知道这菜的做法,我把厨房收拾好便寻她去。”

    金簪又同她说了几句闲话,方才告辞离去。

    午间,金厨娘来回话:“那位王厨娘果然会。只是她如今要做二夫人的饭菜,没空,我和她约了时候,等晚间她把那边的事情做完后,来我们这里做。大爷想吃,恐怕得明日了。”人家只肯做,不肯教。手艺人本来就靠这些手艺安身立命,怎会轻易教给旁人?

    金簪问过明菲的意思,道:“也行,她若是做得好,奶奶有厚赏。”

    待金厨娘退下,花婆子道:“奶奶,想来今后就要落在这位王厨娘身上了。只不知,她与朱姨娘的关系好到什么程度?朱姨娘做的那些事儿,她心中有数没有?”

    明菲道:“这般要命的事,以朱姨娘那种性子,只怕就是二小姐也不见得知道,更何况一个厨房里的厨娘?”

    花婆子出主意:“要不要让王天保家的以本家的身份去和她接触接触,摸清楚她家中的情况,然后?”她比了一个手势,“交给老奴来办,一次就可以把她拿死。”

    “先弄清楚她的情况,其他的暂时不必。”明菲让金厨娘去问这道菜,只是试探一下虚实,并不打算与这位王厨娘多接触。动手太早,只会打草惊蛇。

    夜里那王厨娘果真过来,做出了地道的枸杞山药煲瘦肉,明菲厚赏了她,此后,王厨娘便仰首期盼隔壁大爷什么时候再想吃从前家中的菜,却总也等不到金厨娘来唤。

    转眼间到了二十一这日,龚远和请了假,与明菲一道去送陈氏等人,龚二夫人只叫人送了一匣子糕点过来,说是自己身体不舒服,就不去送陈氏了。明菲打开那糕点看了,不过两三样,就是街上的寻常物事,淡淡地扔在一旁,懒得带去。

    蔡家此番简直是大挪移,除了二姨娘不能去,三姨娘因为明雅有了身孕,九月就要生产,她不放心,不肯跟去以外,其他人统统带上,包括娇杏和金桂也兴高采烈地跟上。

    邓关送茶的船队由三艘大小不一的船组成,陈氏等人包的船被安置在中间,半新的船,看上去极牢实。陈氏的哥嫂、陈莹,周同知夫人并几个平时与陈氏交好的官宦女眷也来送陈氏,码头上热热闹闹地停满了马车,却不见邵家的人。

    趁着陈氏同夫人们讲话,陈莹拉着明菲低声道:“四妹做得也太过了。就连脸面也不肯敷着点,这叫人家怎么说她?”

    “兴许是有事情耽搁了?”明菲觉得应该别有蹊跷,明姿就算不愿意送陈氏等人,也会来送蔡光仪的。

    周清笑笑:“兴许我是知道点,但我不好说。”见明菲和陈莹都皱起眉头看着她,她摆摆手:“别问我,也许是谬传。”

    陈莹白了她两眼:“见不得你这个脾气,要不就别说,要不就畅快些。”

    周清左右张望一通,小声道:“我听我哥哥说,邵五在外面包了一个粉头。就住在杨家巷。他还请他们去那里吃酒呢,我哥哥怕被我爹知道,没敢去。”

    陈莹道:“都请你哥哥去吃酒了,还说也许是谬传。”见明菲垂着眼不说话,心想到底是一家人,她们当着明菲的面议论这个也不妥当,便也改了口:“唔,约莫真的是谬传,这才成亲两个多月呢。哪有那么快。”

    周清也附和了几句,把话题转到袁枚儿身上去:“她九月初一的正日子,听说她那在湖州守灵的继女,已经赶到抚鸣,跟着身边的妈妈学着准备所需事务。”

    陈莹吃惊道:“那崔小姐不是说年龄尚幼么?怎地已经可以管理家事了?”

    周清笑道:“总是人学的嘛。只要她肯学,肯管,有人出主意,也不是什么难事。”

    陈莹摇摇头:“够得缠。”

    陈氏招手叫明菲过去,把三姨娘的手塞在她手里:“有什么事记得写信来说。你三姨娘一个人在家,你平常得了空闲,经常去看看她,没事儿的时候也叫人去问候一声。”

    又嘱咐三姨娘:“你一定要留下来看家,我也不好勉强你。你自己小心罢,有什么事,记得一定和三小姐商量。”

    明菲连忙保证她一定会照顾好三姨娘。陈氏千叮万嘱的,“九月是你二姐姐的产期,你莫要忘记了。”

    明菲忍笑道:“母亲放心,我前几日才叫人给二姐姐送东西去,又怎会忘记呢?到时候我领了三姨娘一道去看二姐姐,能做的一定做好。”

    陈氏扫了一眼立在江边一动不动装死的蔡光仪,叹了口气:“二姨娘那里,你隔三差五也叫人去看看。若是出了什么事,心中也有个数,省得措手不及。”

    龚远和把蔡家的箱笼包裹检查好,又去和船老大等人说了一番好话,给了赏钱,与邓关等人办好交涉,确认一切无误,才又去催陈氏:“岳母,时辰差不多了,该走了。”

    周夫人等人知道陈氏身边的两个女镖师是龚远和请的,便笑道:“人家都说女婿当半个儿,如今我们算是开眼界了,就算是儿子,也未必如此细心。”陈氏笑着与众人别过,转身登船。

    就在船要开的那一刹那,明菲赫然看见邓关的船头立着一个青白脸皮的汉子,正一本正经地同双寿说话。龚远和顺着明菲的眼神望过去,微微一笑:“他是邓大哥的堂兄弟,专做酒生意的,上次方家的事情是他帮的忙。”

    明菲瞥了他一眼:“你的朋友,有做茶生意的,酒生意的,敢踢馆,敢闯宵禁,玩刀子,还有没有做私盐生意的?”

    龚远和淡淡一笑:“玩笑了,那私盐生意哪有那么好做?一不小心就是砍头的勾当。”携了明菲的手,“敕造宝观就要落成,你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明菲与周夫人等人别过,又同周清与陈莹道:“八月上旬,我家中要办桂花宴,到时候你们一定要来。若是没事,提前几日就来我家中帮忙可好?”

    周清与陈莹听说有的玩,自是高兴无比。

    几人别过,龚远和与明菲一道去了城南织金街,皇帝给宋道士修建的道观就在此处,把织金街上最好的地段占了二分之一,上千人日夜不停赶工,总算是把主体工程完成了。工匠做收尾的工作,刷墙的刷墙,上漆的上漆,院子里还有人堆假山,嘿哧嘿哧地将从远处拉来的百年古柏竖起。明菲看看天上明晃晃的太阳,很怀疑这树究竟能不能活。

    二人不好进去,就围着工地外围走了一圈,忽听有人大声说:“前面的是龚大人么?”

    二人回头,只见一个皂衣衙役急匆匆地跑过来,见了龚远和,松了口气,唱了个诺:“知府大人有要事相请。请大人速去。”

    龚远和只得将明菲送上马车:“你先回去,我去去就来。”

    待明菲的马车去远,龚远和问那衙役:“可知是什么事情寻我?”

    那衙役笑道:“小人委实不知。”

    洗萃塞了些碎银到那衙役手中,笑道:“烦劳大哥跑了这一趟,我们大人来不及请哥哥喝酒,哥哥包涵些。”

    那衙役眼睛都笑弯了,口称龚大人实在客气,前面引路道:“清早也还好好的,后来有人送了封信来,才看了信就叫赶紧来请大人。”

    龚远和心中咯噔一下,收了脸上的笑容,快步朝衙门赶去。见了众人,无心与众人寒暄,直奔后衙而去。

    天气太热,洪知府不曾穿着官服,只穿了一件米色家常纱袍,靠在窗下太师椅,端着一杯茶,满脸油汗,紧皱眉头,仿佛万分焦虑,忧心忡忡。

    外间伺候的老家人唤了一声:“老爷,龚大人来了。”

    洪知府如梦初醒,翻身坐起,大声道:“快请。”

    龚远和待要行礼,洪知府一把扶住他胳膊:“贤侄不必多礼。出大事了!”随即从一旁桌上拿起一封开了封的信递过来:“你看看。”

    明菲回到家中,洗过澡换了衣服,算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叫人准备晚饭。到了酉时,仍不见龚远和归家,倒来了一个衙役,说是知府大人留饭,叫明菲不必等候。

194章 来信(二)

    以往洪知府也曾留过龚远和的饭,明菲也没多想,自行先吃了饭,才收了碗筷,白露进来回禀:“奶奶,陈府的舅老爷来了。”

    明菲吃了一惊,白日里才见过面的,怎地这个时候突然又来了?莫非是陈氏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容她多想,急匆匆地整理了衣服头发,快步走向外厅。

    陈氏的长兄陈文同正由薛明贵陪了在吃茶,见明菲匆匆赶来,便笑道:“我那外甥女婿不在家么?”

    明菲上前行礼问候:“留在府衙未归。”

    二人寒暄几句,陈文同得知龚远和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归家,索性道:“他回来你叫他立刻来找我,就说,你叔外祖父托人送了信回来,说是有御史弹劾你公公。”他叹了口气,也不和明菲多说,只觉得妇道人家,多说无益,自告辞去了。

    陈文同说的叔外祖父,就是陈氏的那位正二品都察院御史的叔父,他让人送来的信,必然不会有假。薛明贵与花婆子俱被那句御史弹劾龚中素吓住了。在不明原因的情况下,二人都害怕影响到龚远和的仕途,给龚家带来灾祸。

    薛明贵自告奋勇:“奶奶,小人这就骑马去接大爷。”

    明菲叮嘱道:“让大爷不必归家,直接去陈府。”

    薛明贵应下,忙忙地领着人去了。

    花婆子想着,常人遇到这种事情总是慌的,便上前安慰明菲:“奶奶也不必担忧,且不说现在事情未明,就是这因祸得福也是有的。当年您外伯祖父,也曾为了一点小事就被御史弹劾,一家老小吓得什么似的,可临了,反而升了官。还有咱们家,也风风雨雨出了不少事,还不是一样的过?”

    那件事情明菲也曾听陈氏说过。说的是陈氏伯父,还是七品小县令的时候,因小事被县丞陷害,最后被查明真相,反而升了官的事。再说当初蔡国栋,蔡家出了丑事,可是有人遮掩,没有人检举,所以才能侥幸躲过。虽然暂时不知龚中素被弹劾的原因,但明菲不认为在龚家二房如此声名远扬的情况下,龚中素还能逃过此劫。她叹口气道:“妈妈,咱们家最近出的这些事情,你觉得能因祸得福,顺利躲过吗?”

    花婆子呆了呆,难过地说:“奶奶,大爷会不会被牵连?”其实她是想说,明菲和龚远和如果被牵连,那就真是太倒霉了。为了这种人,真是不值得。

    明菲将手上的镯子和戒指摘下,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想来是不会,可这种事情可大可小,谁又知道呢?虽然说有法度,但这个社会就是个人治的社会,一切都要看上位者的心情。见几个丫头婆子俱都满脸担忧,大气也不敢出的样子,她轻轻一笑:“大爷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该干嘛的干嘛去。我先去喂狗,谁帮我提东西?”

    喂狗花的时间很长,特别是追风,每日的活动量必不可少,龚远和又严厉禁止其他人靠近,明菲少不得事事亲力亲为。她拉着追风在花园里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直到天边最后一抹晚霞沉下去,她才拉了追风在湖边那块卧牛一般的黑色巨石上坐下歇气。

    今夜是下弦月,看不见月亮,天边只有繁星点点。已是七月下旬,桂花已陆续开放,晚风一吹,桂花香味夹杂着湿漉漉的水汽幽幽暗暗地漂浮过来,不经人同意就往人鼻腔里钻,一直沁入心脾。

    明菲深吸了一口气,把目光投放在远处黑沉沉的湖面上,湖水映着星光,支离破碎。她突然惊觉,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来越喜欢这个湖和那林桂花,她想在桂花盛放的季节,在傍晚和龚远和一起驾了小船,横穿那片桂花林,让碎金一般的桂花落满她和他的全身。

    “怎么坐在这里了?不是怕蚊子的么?”龚远和瘦高的身影从远处走过来,引得追风一阵狂乱。明菲被吓了一跳,脸有些热,掩饰地丢开追风的绳套,任由它去纠缠龚远和。

    龚远和亲昵地拍了拍追风的大脑袋,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扔得老远,吹了声口哨,追风屁颠屁颠地跑去捡树枝,哪里管得了自己是不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龚远和走过去用刚拍过追风脑袋的手扶着明菲的肩头挨着她坐下去,低声道:“有没有被吓着?”

    他身上有酒味,他大概是她唯一不讨厌的身上有酒味的男人了。明菲暗叹了一口气,把头靠在他肩上,轻轻道:“有点担心。但也不是很害怕。”

    龚远和懒懒一笑:“看你还能镇定自若地喂狗,把家里的事情安置妥当,我就知道你肯定没被吓着。你是鼎鼎有名的蔡大胆么,也许有天我要被杀头了,也不能看见你慌。你就算是想为我流两滴泪,一定也要先把我的棺材丧礼准备好,才会有空哭。”枉自花婆子刚才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反复说明菲是怎么害怕,怎么为他担心,他竟然当了真。可看到明菲平静的眼神时,他才觉得,他似乎更喜欢这个真实的明菲一些。

    “别乱给我起花名。”明菲啐了他一口,“谁说我不会慌?就算是当了大胆,要做寡妇那一瞬间也还是会害怕的。洪大人找你,是不是也是为了这件事?”

    龚远和点点头:“是。爹爹此番大概是在劫难逃了。人家把什么都搜集齐全了,说他借着兼祧之名,纵容妻儿欺负孤儿,侵占财产,还有婶娘不孝,气坏邵家老太太,苛刻妾室与庶女,就是三妹妹被苏家退婚的事情也查得清清楚楚。”

    明菲道:“如果是因为这个事情,你不会被影响吧?”龚中素被罢官,或者是降级,受惩罚什么的,她半点都不关心。

    龚远和回头,离她的脸不过一分,睁大眼睛认真地看着她:“谁说得清呢。若是我从此不能再做官,只能闭门读书,或是去做生意,你会不会后悔跟了我?”

    明菲翘起食指将他的头使劲推开,“现在说这个很不厚道。若是婚前问我,还有点点意思。现在你不知么?我已经成了贡菜,后悔有什么用?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后悔药卖的。”

    “贡菜?”龚远和有些不明白,转念一想,轻笑出声,龚蔡氏,龚蔡,说起来可不就是贡菜么?他轻轻搂住明菲,把头抵着她的头,低声道:“是啊,不管你高兴不高兴,后悔不后悔,始终也是我的妻,我是不放你走的。时间长了,总有一天,你心里会有个我,是不是?”

    他最后一句轻如呓语,犹如一根羽毛从明菲的心间轻轻刷过,叫她由不得的一阵战栗。她分明听见自己的心跳得咚咚作响,她轻轻搂住他的脖子,仰起头,在他的唇上印上一吻,调皮地舔了舔他的唇角:“唔,洪知府对你很大方嘛,竟然给你喝荔枝绿。”

    “你猜错了,不是荔枝绿,重新尝尝?”龚远和低笑着将她推倒在石头上,舌头三两下顶开了她的唇瓣,用力一吸,就将她的舌头吸入了他的口中,辗转吮吸,手熟稔地顺着她的衣襟探进去,沿着光滑平坦的平原一直上到最高峰,捻住那粒小巧玲珑的朱果,拇指尖在上面打了个旋,如愿以偿地感觉到身下的人绷紧了身子。

    他还想有下一步举动,臀部突然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却是被人在上面狠狠拧了一把,还转了个圈。趁着他吸凉气呼痛,明菲总算是得以呼吸到新鲜空气,低声骂道:“借酒装疯!这次我是坚决不从你的。”要是被花婆子等人寻来看见,她还要不要活了?

    龚远和一愣,哈哈大笑起来:“这次不行,那我们下次?这就开始第二次了?”他恶作剧地揪住手足并用爬起要逃跑的明菲,牢牢箍住她的纤腰,在她翘起的臀部轻轻一咬,恶狠狠地道:“点了火就想跑,那有这么便宜的事?”

    明菲又酥又麻,挣扎着叫了一声:“追风!”

    一阵铃铛声响,追风旋风一般地跑过来,看见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躺在石头上纠缠不休的两个主人,疑惑地歪着头想了想,淌着清亮的口水欢喜地扑上去,准备加入战团。

    “妈呀!脏死了!”龚远和叫了一声,翻身坐起,双掌顶住追风的巨大的头颅,使劲将它往后推,嘴里严厉地道:“坐下!”

    “龚大爷您就陪着追风在这里吹凉风,看星星吧。我先回去了。”明菲趁机起身整了整衣服头发,瞥了他一眼,得意洋洋地转身往回走。

    追风到底敌不过龚远和的淫威,很快就败下阵去,摇着尾巴充当起狗腿子,乖巧地跟着龚远和回了半春园。

    明菲自回了主屋,花婆子见她满脸绯红,头发微乱,衣上还许多褶皱,心中有数,探头一瞧,却不见龚远和,奇道:“大爷呢?”

    明菲埋头灌茶:“送追风回半春园去了。”抬眼看见金簪等人想笑又不敢笑的神情,红了脸,佯作镇定地道:“给大爷端碗醒酒汤,送上热水来。”

    花婆子观察她的神色,笑道:“奶奶,那事想来没有大碍吧?”

    明菲含糊不清地道:“应该是吧。”

195章 惊喜

    橘红色的纱灯散发出温暖宁静的光,龚远和仰面朝天,将伏在他怀里的明菲的一缕头发噙入嘴里,低声道“华哥儿的舅舅告诉我,弹劾爹爹的是那位有名的梁铁头,说是基本无望了。可洪知府却没告诉我这个,只说是还能有转圜的余地,热情得很,和我暗示他在京中有故交好友,可以周旋一二。”

    明菲神情慵懒,双眸似闭非闭:“只是需要钱走人情是不是?”这位梁铁头,她是知道的,乃是大丰有名的铁头御史,他曾经为了弹劾犯罪的皇弟,在金殿之上以头触柱,逼着一心想包庇的皇帝不得不下旨严办,人未碰死,却从此得了这个绰号。谁要被他抓住痛脚,只能自认倒霉。既然陈文同说没有希望了,那便是没有希望了。偏这位洪知府如此作为,那不是为了钱是为什么?

    龚远和点头:“那是自然,怎么少得了钱呢?”虽然洪知府口口声声说,他不要钱,只是纯粹看在旧友和龚远和的情分上帮忙,但龚远和却不是那无知小儿。他手里这区区几万两银子自然不是人觊觎的对象,可是二房就不同了。

    明菲翻了个身,葱白的手指在他的胸前轻轻画了两个圈:“你说这事儿和他有没有关系?”龚家二房露出来那么多钱呢,虽然龚二夫人哭穷,可就连她自己的娘家都不肯相信,又何论外人?薛大舅晒出的那张单子,明晃晃地晃人眼睛啊。

    龚远和拉着她的手往被子深处探:“搜集得这么完整详细,还能第一个把消息传给我,说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我是绝对不信的。”

    “如果他真起了这个心,你打算怎么办?”明菲撑起身子来看着龚远和,就算龚中素被罢官,也还有他、蔡家、陈家在,洪知府不敢太明目张胆,可若是龚远和一起倒了霉,那可说不准。俗话说,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人的贪心最可怕,若是她做了洪知府,想发这昧心财,必然要先将老的小的一起灭了,才好动手。

    “莫怕,莫怕,先让他得意着。我那四万两银子,却也不是那么好拿的。”龚远和如同一条泥鳅一般乖滑地往被子里钻去,少顷,明菲直觉眼前一暗,却是被他拖了下去。

    第二日龚远和起了个绝早,洗漱过后就让薛明贵先去将龚远秩请过来。

    龚远秩神色疲惫至极,带了几分担忧几分紧张:“哥哥清早寻我,可是有要事?”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叫他不知不觉里就有些杯弓蛇影,最怕有人寻他,最怕有事发生。

    龚远和见他太过紧张,把尽量将语气放得温和:“还没用早饭吧?一起用点。”

    明菲亲自给他添了碗筷,笑道:“吃完再说。”看着龚远秩那可怜样,她真担心他听了会熬不住,半点东西都吃不下去。

    龚远秩敏感得很,随意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见龚远和与明菲还在用饭,也不打断他二人,埋头默默地想心事。

    龚远和见他不吃,也跟着放下筷子:“二弟,最近家里的事让你很为难吧。”

    龚远秩勉强一笑:“也不算为难。”说着眼圈却是红了,他十多年的人生,前些年的日子过得一帆风顺,舒服之极,从不知何为人间疾苦,直到这大半年以来,打击一个接着一个,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才惊觉,做人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如今龚二夫人喜怒无常,暴躁无比,朱姨娘柔弱却爱哭,二人之间连表面的和睦都维持不下去,龚婧琪与龚妍碧彼此更是看不顺眼,龚远科又日日想着要出去单过,龚远季不听话,邵家不能帮上半点忙,反而在那里添乱。朱姨娘还逼着他,让他想法子帮龚妍碧说门好亲,看见他就哭,逼得他只觉度日如年,无比艰难。只是这些委屈,他虽然非常想和龚远和倾诉,临到开口,却又觉得说不出口。

    明菲看着龚远秩泛红的眼圈,委屈无助的神色,不由暗想,这孩子若是从小就经历风雨,或是有所历练,今日也不会遭这么大的罪,若是他再得知龚中素倒了霉,不知要成什么样子?再看龚远和,虽然不见得就很厉害,但这种小事对他来说,已经犹如毛毛雨一般,再不能动其分毫了。

    龚远和也把龚远秩的委屈看在眼里,低咳了一声,道:“我叫你过来,是有事要同你说。我昨晚得知,爹爹被人弹劾了。弹劾他的,乃是那位有名的铁头梁御史。”

    龚远秩吃惊地抬起头来,眼也不眨地看着龚远和,没问是不是真的,直截了当地就道:“是不是因为家里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

    龚远和点头:“据说是。”

    龚远秩试探道:“那会怎样?”

    龚远和道:“现在还不知道具体会怎样,但总归逃不过降职或者罢官?极有可能是罢官。”当今皇帝以仁孝治天下,龚中素又是落在了梁铁头的手里,多半是直接就罢官了,什么降级之类的,是想也别想了。

    明菲从龚远秩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惊喜。她以为她看错了,再看过去,龚远秩已经垂下了眼睛,淡淡地道:“那他是不是就要回来了?”当听到龚远和说,从处置的命令下达,再到龚中素归家,前后应当不超过两个月时,他又忍不住失望了,口里却说:“也不知他承受得住么?”

    明菲恍然大悟,她没看错,龚远秩刚才的确是感到惊喜了,因为他孱弱的肩膀已经无力承担这样重的负担,他迫不及待地希望有个人来替他分担一下,好让他得以摆脱,龚中素恰恰就是他最期盼,也是最合适的那个人。只要龚中素回家,他就能从这场噩梦中逃脱。后面的失望不过是因为嫌时间太长,他熬不住。

    那一瞬间,明菲不知龚中素要是得知他的两个儿子,没有一个为了他被罢官而难过,一个冷眼旁观,一个甚至暗自庆幸,他会感觉怎样?会不会觉得自己做这个父亲太失败?

    “难过是一定的,但也只有承受。”龚远和同样把龚远秩的各种神情看入眼里,缓缓道:“叫你过来,是想和你说,打听消息的事情由我去做,你和婶娘不要出去乱找关系,乱花钱。需要用钱的时候,我会和你们说。”

    龚远秩点头应下,起身道:“那我先回去和我娘说这个事。”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犹豫不决地问龚远和:“要不然暂时不和她说?要不她一慌,又犯了病?”

    龚远和道:“你看着办吧。这个时候记得千万不要再让她添乱了。”就算是他们不同龚二夫人说,自然会有有心人去同龚二夫人说,他几乎已经可以预见到,龚二夫人会怎样的失望加疯狂。

    龚远秩快步离去,龚远和拿起筷子继续吃饭:“晚饭别等我,我要出去寻人。”无论如何,那始终是他老头子,总得表现得热情点。

    明菲叮嘱他:“少喝点酒,早点回来。”

    龚远和温柔地看着她:“知道了。你在家不要太累着,狗可以等我回来一起喂。”

    虽已是初秋,气候仍然炎热,秋蝉声嘶力竭地吼着,明菲午觉睡不安稳,正要叫人去将那秋蝉粘了,忽听金簪在外小声道:“奶奶?”

    明菲翻了个身,懒懒地应了一声。

    金簪打起帘子走进来,低声道:“隔壁派人来请,说是有要事请您过去商量。”

    明菲轻轻打了个呵欠:“什么事?”

    金簪道:“好像是为了老爷那事儿。”

    明菲翻身坐起,龚远秩不是说不告诉龚二夫人的么?是谁这么热心,这样快就传到了过去?

    金簪忙去寻了套杏黄色的薄缎袄裙来给明菲穿上:“奶奶梳什么头?”

    明菲慢吞吞地起身:“随便梳个简单点的。”等金簪给她梳好了头,戴上珠花发钗,她又嫌太过富丽,招惹人眼,一连换了几次,才算满意。

    帘外候着的是龚二夫人的亲信张婶子,她原本已被龚远秩隔绝在了外围,再不得重用,今日机缘巧合,却得了这个差事,自然是一心想办好的。见金簪进屋半晌不见动静,便探着头往里张望,白露皮笑肉不笑地拦住她:“张婶子看什么呢?”

    今非昔比,张婶子陪笑道:“也不知奶奶起身没有?夫人那里等着呢。姐姐帮我去看看?”

    白露朝她挑了挑下巴,“等着。”掀起帘子自进了屋,见张婶子的头又凑过来,恶意地将那湘妃帘狠狠一摔,尽数砸在张婶子的脸上,听见张婶子吃痛,假模假样地回头惊呼:“哎呦,真是对不住,让我看看伤着哪里了?”

    张婶子捂着被打得火辣辣的脸,不敢发脾气:“好姐姐,不疼,烦劳你帮我去看看……若是去得晚了,夫人的脾气你也知道,大家都是给人做事的,不容易,你就权当可怜老婆子我。”

    白露捂嘴轻笑:“张婶子说这个话就见外了……”只在那里和她说客气话,却不肯挪动脚步。

    张婶子暗暗叫苦,忽听里面脚步声响,明菲从里面不紧不慢地走出来:“张婶子久等了,不知婶娘寻我何事?”

    张婶子大喜,忙道:“其实是大舅奶奶和五表少奶奶来了。”

    明姿来了?明菲倒有些意外,邵家不是和龚家不相往来的了么?怎么这个敏感时期又来了?还是为了龚中素的事?邵家安的什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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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更晚了,春节临近,要上班的家庭主妇事情挺多的,叹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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