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同人小说喜盈门TXT下载喜盈门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喜盈门全文阅读

作者:意千重     喜盈门txt下载     喜盈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66章 进退

    酒菜上齐,明菲交代小二在别处给金簪和洗萃另整治了几个餐霞轩有名的菜,吩咐他二人:“难得出来一趟,你们且自去用饭,这里不用你们伺候。”

    待到屋子里只剩夫妻二人,明菲斟满酒,又自花香冬瓜盅里为龚远和舀了半碗汤:“饭前先喝汤,有益养身。”

    龚远和看上去明显没有什么食欲,仍然顺从地将汤喝了,正要伸手去拿酒杯,明菲又夹了一箸盐焗手撕鸡给他:“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喝酒。”

    龚远和无奈地看着她,见她巧笑嫣然,期待地看着他,只好放下酒杯,听她安排,硬逼着自己埋头吃菜。明菲觉着差不多了,才举起酒杯:“夫君,这一杯,为我二人能成夫妻而饮。”

    龚远和的目光闪了闪,唇角微微勾起,仰头一口喝净。

    明菲又夹了一箸鱼给他,看他吃完,才又满上一杯:“这一杯,为你在此种苦难下仍能成才,不曾荒废人生而饮。”

    龚远和默了默,含笑而饮,因见明菲又拿起筷子,主动夹了一箸麒麟豆腐吃下,笑道:“这第三杯,你要为什么而饮?”

    明菲笑笑:“这第三杯,乃是妾身敬夫君的。有人遇苦难而自暴自弃,纵然得人怜惜却不得敬重;有人遇苦难而自强自重,却是叫人心中又怜又敬……”

    她今日妾身夫君什么的倒是说得顺溜,龚远和伸手按住她的杯子:“你也同王老爷子一样的看法?想要叫我算了?”她很会劝人,却不曾说到他的心坎上。

    明菲放下酒杯:“夫君应当注意妾身第一杯酒,是为什么而饮。”

    第一杯酒,是为他二人能成夫妻而饮。既是夫妻,自当祸福与共,同进退。龚远和挑挑眉,眼里已流露出些许真正的笑意:“那你是怎样想的?”

    明菲道:“你从不曾和我说过自己想做到什么程度。”王老爷子说,他只想要回全部财产的话是在说谎,若只是要回财产,他一个人就能做到,而不需要去求王老爷子。她陪他扑腾了许久,却不知他到底想做到什么程度。

    龚远和叹了口气:“你认为我想做到什么地步?”

    明菲试探道:“百死不能泄愤,你其实并不看重钱财……”

    龚远和低下头,给她夹了一箸鱼:“先用点东西。”

    还是不想告诉她?明菲只好低头吃菜,良久,她抬起头来望着他:“如果我告诉你,我其实很能理解你的心情,不敢说最理解,但最起码比其他人稍微好一点点,你信不信?”

    龚远和失笑:“不敢说最理解,但起码比其他人稍微好一点点,那还不是最理解么?”

    明菲也笑,探手握住他的手:“总之,不是一无所知,因为那种痛,我也体会过。而且,你好我才能好,利益相关。”这件事上,他完全可以相信她。

    利益相关……龚远和细细品味了一回这几个字,忍不住苦笑,只是利益相关。可他能怨谁?这是他自找的。

    明菲见他苦笑,只当他为了这事心中发苦,继续道:“为什么要报仇?为什么要分产?因为想要过好日子,想要过得快活。说实话,王老爷子的话有道理,假如报仇和分产之后,反而不能过好日子,又有什么意义?他的话有道理,但我看见你刚才的样子,我心中更不好受。就是你说的,我们是夫妻,要过一辈子,过好日子最重要,开心最重要。所以,你想怎么做,应当和我说实话,就算是我不能给你有力的帮助,最起码我能帮你摇旗呐喊,助助威,出出主意。”

    龚远和重点抓住了其中一句话,她看见他难受,她心中不好受。他抬起眼来认真地看着她:“你刚才说的话都是真话?你真的觉得我开心最重要?”

    明菲点头:“是的,你开心最重要。世上有两样东西买不到,健康和幸福。假如叫你放过她们,固然我们以后的麻烦会少很多,闲话也会少很多,也许你的仕途也会平坦很多,但是你心里一辈子都不会快活,是不是?”

    龚远和情不自禁地点头:“是,轻易放过她,我一辈子都不会快活。”

    “可是,就如王老爷子所说,你不遗余力地逼整个二房,也会给你带来许多的负面影响,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在今后的岁月里,你会因此受到无穷无尽的拖累,你现在也许觉得无所谓,可要是你有了孩子,”明菲顿了顿,“特别是你最心爱的,恨不得含着捧着的心肝宝贝,你看到他们因此而受委屈,受挫折,你会不会后悔?”

    明菲说到此,想到自己将会有这样一个可爱的,雪白粉嫩的小肉团搂着她的脖子娇声娇气地叫娘,她的心顿时软成一汪春水。两世为人,心理年龄确实是到了想要并能接受孩子的时候,虽然现在时机不对不能要,可一旦有了,她就想把最好的给他,不叫他吃他的父母吃过的苦头。

    龚远和敏锐地发现明菲的眼神变了,如水的温柔,那种眼神,他只在明菲和蔡光庭、明玉、光华相处时,还有糊里糊涂的梦里见过。明明是在说正事,他的心偏乱了,不由自主地去猜测她是不是在想着他们的孩子。他出神地看着眼波温柔的明菲,觉得她从所未有的美丽。

    明菲还在等他回答,见他不但不答话,反而定定地盯着她看,看得她很是难为情,不由轻轻推了他一下:“你看什么?我问你话呢。”

    “哦,啊。”龚远和收回目光,声音里有前所未有的温柔:“你想得比我长远,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你的主要目的是要她不得好下场,而不是要追回拿笔钱。是不是?要报复仇人,是要叫他难受的同时自己还快活是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没意思,你不会做的是不是?”

    得到龚远和的肯定后,明菲继续道:“那么我觉得,事情可以分两步走。第一,钱财数目必须要点清,钱财上她做下的那些事情该揭露的就揭露,手段稍微和缓一些,算清账目之后,该放过的就放过了,没必要逼得太紧,留点余地,不是要谁感激,也不是怜悯她放过她,就当花钱为下一步作准备。她不要脸无所谓,只要大家都知道她其实是个什么人,将来无论她怎么闹,都没有理由,都站不住脚。

    第二,她做的有些事情,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事就算了,毕竟嚷嚷出来对整个龚家的名声都有伤害,连带着咱们也没脸,逼急了还会横生枝节。且不如,咱们自己心中有数就行,另外寻了法子收拾她。朱姨娘和她不是正闹腾着吗?咱们再给他们添把火,加把柴,叫他们自己烧去。咱们还做咱们的孝顺大度的侄儿侄媳,体悯弟妹的哥哥嫂嫂,咱们只要过好咱们的小日子,坐在隔壁看热闹,等着她不得好死就行,你看行不行?”

    龚远和静静地看着她:“要是这把火烧不起来呢?”

    明菲很肯定地回答他:“烧得起来,一定烧得起来,她和害过你的人一定都不会有好下场。退就是进,进就是退,你比我聪明,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他经过那许多的险恶,还能顺利活下来,本身就说明他是一个善于取舍的聪明人,此事之所以咬着不放,应该是长年累月淀积的恨意太深,人又年轻,血气方刚,才会走入死胡同。要说她出的这些主意,他一定也能想得到,但他心中的结,却是要慢慢梳理才能解开。

    “好,我听你的。慢慢来,就算不为我自己,不为龚家,也要为你和咱们的孩子想想,明日我就去寻王老爷子。就算有舅舅担着,这个事情还是要他出面的。”龚远和爽快地答应下来。他还记得他和她的那场关于斩草要不要除根的争执。他当时生气,是因为他意识到,这个事情不是谁能说服谁的,而是观念不同,所以无法协调。他本就深深得罪了她,得知她的此种观点后,更是不敢和她说有些话,有些事,只怕她知道后,更加认为他心狠手辣,不留余地。

    明菲见他答应得如此顺溜,反倒有些迟疑了:“你真的想通啦?”按她的想法,罪魁祸首应该是龚二夫人和朱姨娘,龚家的其他几个公子小姐,和龚远和算不上深仇大恨,不是什么要紧事和要紧人,理清以后,喜欢就多交往,不喜欢就不来往。

    龚远和微微一笑:“真的想通了。我更看重你对我的一片心,你舍不得我难过,叫我突然就不难过了。”言毕故态复萌,朝明菲挤挤眼:“你不是还想和我喝第三杯酒么?现在可以了。”

    明菲笑着斟满一杯酒,正要去斟第二杯酒,龚远和按住酒壶:“咱们共饮此杯。”抬起酒来递到明菲面前:“你先喝。”

    明菲依言喝了半杯,他方坏笑着拿回去,就着她的口脂印子饮了剩下的半杯酒:“菲菲,其实我今夜很欢喜。”

    明菲看见他的嘴唇含在她的口脂印子上,酒劲上头,满头满脸通红。

    ——*——*——*——

    750的。

167章 挑拨

    那一晚龚远和明知明菲喝不得多少酒,偏寻了各种理由硬劝着她喝了不少,明菲尚有几分清明,坚决不喝他才罢了。宵禁相近,金簪进屋看到迷迷糊糊倒在龚远和怀里的明菲,气得嗔怪不已,哪家的奶奶会在外面喝酒喝成这个样子?半是嗔怪半是为明菲开脱地道:“奶奶年纪轻,大爷也不劝着些,反纵着她喝成这个样子,被人瞧见也不知会怎生说。”

    “也没喝多少,是你家奶奶沾不得酒。再说有我在,你罗嗦什么!”龚远和心情好,也不和金簪计较,将兜帽披风把明菲从头盖到脚,叫洗萃去寻了小二,让车夫将马车赶进院子来接人。

    金簪坐在车辕上,不时从晃动的车帘缝隙里偷看着车中的情况。只见龚远和不同以往的没有骨头样,坐得端端正正的,反倒是往日坐得端端正正,走路步摇都不会晃一下的明菲软软地倒在他怀里。龚远和将人抱得紧紧的,不时细心地替她拉一下披风。

    金簪抿嘴笑起来,坐在另一边的洗萃好奇地探过头去,大着胆子往里瞅:“你笑什么?”

    金簪“啪”地一下打在他头上:“你胆子不小哇?”

    洗萃已然看清了里面的情形,撇撇嘴:“大爷有时候心肠挺坏的。”

    金簪一愣,竖起耳朵堆满笑容:“你说什么?怎么个坏法儿?”

    洗萃得意地笑起来:“想知道啊?让我也打你一下试试,男人头,女人腰,摸不得的,不知道啵?”

    金簪瞬间翻了脸:“想打姑奶奶我?你做梦!”

    洗萃耷拉下肩头,愁眉苦脸:“不肯就不肯啊,怎么就从姐姐变成了姑奶奶,这隔着辈分可怎么办才好?”

    金簪立刻瞪眼:“你说什么?”

    “我没说,什么都没说……姑奶奶您息怒。”忽听龚远和在里面说了一句:“都少说一句吧,吵着你们奶奶。”

    花婆子带人在垂花门口迎到二人,看到醉态可掬的明菲,又气又急,觉得龚远和就不是一个好人,害得一个端庄的闺秀成了酒鬼,平白被人笑话。可看到明菲红扑扑的脸,亮晶晶的眼,傻兮兮的笑,又心疼了,挨上前去扶明菲,却被龚远和挡开,眼睁睁地看着龚远和将人抱进了屋,一迭声地命人准备醒酒汤来。

    临睡前明菲还记得问一声紫罗的病如何了,花婆子含含糊糊应了一声什么,她也没听清,只隐约听到龚远和叮嘱了一句什么,然后身边的人就都散了。

    房里只剩下他们二人。龚远和窸窸窣窣地帮她脱衣服,少不得要来回亲吻抚摸一遍,含着她的耳垂说上许多混账话,明菲被他吹出的气息弄得痒痒,忍不住咭咭笑出声来。听得耳边一声轻叹,约莫是,只有喝醉了才略略可爱些儿,有点小女儿状。

    第二日一早,明菲从梦中惊醒,才发现早已日上三竿,迎面对上花婆子铁青的脸,回想起昨夜的事儿,吓得冷汗涔涔,陪笑道:“妈妈……”

    花婆子冷着脸道:“奶奶,您如今是做了当家奶奶的人,老奴是说不得您的,可夫人那里总能说得一句半句。这在外面好酒贪杯的,醉成那个样子,还被大爷抱着进屋来,这些下人还不知要怎生编排您呢。”

    明菲扶额叹息:“我真没喝多,不过就是五杯酒而已,想是这酒后劲特别足罢。”风水轮流转,想当初花婆子不许她喝酒,端出许多大道理压她,她也能一一给驳回去,如今却是要陪着笑脸求人。她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如此不堪,前日二人对酌,她陪了三杯,也没什么感觉,谁想昨日多喝两杯竟然就不行了。

    花婆子想起她小时候喝那桂花酒,也是没喝多少就醉了的,却也怪不得她,叹了口气:“您酒量浅,不能喝酒,以后莫要再喝了。在外面露出醉态,小心叫旁人轻瞧了去。”这个旁人,包括龚远和,就怕龚远和嫌明菲不稳重。

    明菲忙应了,再三保证,花婆子方露出笑脸来:“奶奶今日要去接五少爷,大爷将车留给了您,自己骑马去的,车早就套好,您吃过早饭就去?”

    明菲披衣下床,“还得到隔壁去应卯。这几日要照顾华哥儿都不能去,得亲自去说一声才是。”

    这里刚收拾完毕,紫菱又到了帘下候着。金簪知道龚远和对她和紫罗都没心思,好脸做足,忙着帮她通传:“奶奶,紫菱来回紫罗的病情呢。”

    白露和丹霞闻言,暗自冷笑一声,就是姨娘也没有这般作态的,一场风寒而已,一天要来回几次,这是怎么说?真仗着自己是大爷身边的旧人儿了?但见明菲、花婆子、金簪等人都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也就争着上前去帮紫菱打帘子:“紫菱姐姐,奶奶这里正念叨着呢,可巧的你就来了。”

    紫菱进屋行了礼:“奶奶万福。”

    明菲笑道:“紫罗好些了么?”

    紫菱迟疑道:“还是什么都吃不下,这样下去只怕熬不住。”

    白露在一旁听着,冷不丁插了话:“紫菱姐姐,昨夜她不是说想吃米汤么?金娘子还专为她煮了一碗,难道也没吃下?”

    紫菱忙道:“原本是要吃的,可后来却又突然说不想吃了。”

    明菲摇着扇子皱眉道:“药也没吃下?”

    “药能吃下小半碗都不到的样子。”

    明菲回头对花婆子道:“我急着要去二夫人那里。妈妈你替我走一趟,去和她说,但凡能吃得下些许,就一定要忍着吃下去,早吃早好;若是吃不下,始终不见好转,大夫总进出内院不方便,大爷的意思,就是要挪出去养病的。”

    花婆子含笑道:“是。昨夜大爷还问奴婢,华哥儿过来住着,会不会被过了病气。”

    紫菱闻言,惊得眼珠子乱转,这么快?这么绝?大爷果真靠不住。再回头,明菲已经扶着金簪和丹霞的手出去了,花婆子笑看着她:“走吧。”

    二人到了紫罗门外,却听紫罗在里面同小丫鬟说话:“这粥熬得挺好的,再给我盛半碗。”

    紫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向花婆子:“妈妈,她……”却见花婆子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自打起帘子进屋去了。

    紫菱赶紧地跟了进去,只见桌上她去时还满满当当的药碗早已空空如也,紫罗正盘腿坐在床上,动作优雅地端着一只粥碗吃的正香,看见二人进来,忙放了粥碗要下床给花婆子问好:“我好多了,烦劳妈妈挂心。”

    花婆子忙按住她:“别动,你是病人。奶奶听紫菱说你什么都吃不下去,病得厉害,担心得很,怕你得被挪出去养病……”笑着把明菲的话说了一遍,补充道:“看你好了,奶奶必定很开心,咱们院子里的正缺人手呢。”

    边说边笑看着紫罗的脸色,果见紫罗的嘴唇抿得紧紧的,淡淡地扫了紫菱一眼,飞快地答道:“烦劳夫人挂心,奴婢心中实在惶恐不安。但实际上,奴婢昨夜就能用药,今早已经能进汤水,此刻更是感到胃口大开,想必就是这一两日就能大好了。”

    花婆子见紫菱的眼睛瞪得老大,微微一笑,起身告辞:“既然如此,大家伙儿都放心了,大爷还和奶奶说,若是再不好,要另外请个大夫来瞧呢。”

    紫罗的眼里顿时多了几分活气,口气却是谦恭无比:“奴婢只是一条贱命,哪里就敢如此兴师动众?真是折杀了。还请妈妈帮奴婢在奶奶和大爷面前问好,就说奴婢如今拖着病,不敢乱走,待到好后就去给奶奶和大爷叩头谢恩。”

    花婆子心情愉快地离去。

    她才走没多少时候,紫菱就将那一旁伺候的小丫头给打发走了,回头气势汹汹地指着紫罗:“你太不要脸了!装死装活的,一副快要死绝了的样子,亏得我记挂姐妹之情,四处为你奔波,为此得罪了奶奶和奶奶跟前的不少人。谁想你是个白眼狼,我刚在奶奶那边替你求了恩典,你转过头就来这么一出,这是要叫上上下下都觉得我是个说白话的么?现在你如意啦?”

    紫罗淡淡地挑了挑眉脚:“你替我求的什么恩典?是不是在奶奶面前说我水米不进,病得要死了,于是奶奶怕晦气,就赶紧地叫花妈妈来瞧,如果是真的,好立刻把我挪出去?然后你就少了一个眼中钉肉中刺了是不是?”

    紫菱有些心虚,但很快就掩盖过去,气势更凶狠了几分:“我可没说你病得要死了,就是说你什么都吃不下。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紫罗往床上一倒,阴阳怪气地道:“我先前就是吃不下,现在就能吃得下了,这能怨我么?你要没别的事,就请了,顺便帮我开开窗透口气,你身上的脂粉味儿熏得我发恶心。”

    紫菱抖着嘴唇,气极反笑:“好,好,你是听到大爷要为你另外请大夫,又得瑟上了是不是?咱们走着瞧,我就看你能不能如愿做上这个姨娘!你还不知道呢吧?大爷和奶奶恩爱着呢,昨日奶奶不过多喝了一口酒,大爷就将她从大门口一直抱进屋,还亲自替她洗的脚,擦的脸。你也不瞅瞅你那样儿,会淋淋雨,烧烧菜,喂喂狗,觉着自己就了不得了吧?不要脸的骚狐狸,我呸!”

168章 贴心

    “哎呦呦!两位姐姐,老远就听见你二人吵闹不休。大家都是姐妹,吵成这个样子多难看,算了吧,算了吧,别被花妈妈听见,又要挨罚。”梅子抬着一小碟臭豆腐立在门口,笑嘻嘻的看热闹,“紫罗姐姐,听说你半点吃不下东西,连药都吐了,妹妹好担心。”

    两个狐狸精!紫菱气哼哼地一甩袖子走了,紫罗朝梅子挤出一个笑:“谢妹妹挂心,我已经大好,你自去忙你的吧。”鼻尖飘过臭豆腐特有的腐臭味道,控制不住地发恶心。

    梅子却已是端着碟子近了她床前,用筷子扒拉着烂的不行的臭豆腐,往她面前晃,笑道:“姐姐,你看这臭豆腐,合适了不?奶奶今早说想吃,妹妹拿不准合适不合适,请你帮忙看看。”

    那臭豆腐的臭味儿一阵一阵地往紫罗鼻子里钻,臭的她的胃部一阵翻腾,“过了,早就可以了……”还来不及说完话,她已经飞快地伏到床边,一口喷了出去。

    梅子眼疾手快,早就跳到安全的地方,也不嫌恶心,就看着她把药汁稀饭什么的都吐了干干净净,连黄胆汁都几乎要呕出来,方走过去替她拍背:“何苦呢,吃不下就不要硬撑,吃少一点,才能消化……可怜见的,还是什么都吃不下,吃什么吐什么……唉……”

    紫罗眼泪都憋出来,猛然想起一件事来,指着梅子道:“你害我……”

    梅子夸张地捂住嘴:“姐姐说什么?可别乱说,被人听见了不是好耍的。”

    紫罗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是你给我喝了那碗姜汤……”不然她怎会病得如此无力?

    提到姜汤,梅子嗤笑:“你去告我呀,爬到大爷和奶奶面前去哭诉呀。就说我暗害你,嗯,你还可以把奶奶也攀咬上,大爷必定心疼你得紧。姐姐呀,莫要以为别人不知,跑去隔壁报信的人是谁。”

    紫罗气得喘气:“你莫血口喷人!”

    “啧,激动什么?我说了是你吗?记得多吃药,多吃饭,早点好起来,省得叫我和紫菱如愿。”梅子轻笑着扬长而去,却把那碟臭豆腐留在了房里。

    臭豆腐的味道熏得紫罗一直发晕恶心,再叫人来伺候她,可明菲拨给她的小丫鬟早被紫菱给支使开了,紫菱听见了也不理睬她,故而喊死也没半个人影出现,只得昏沉沉地半睡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紫罗正觉得干渴难受,忽觉脸上一片清凉,好容易睁开眼睛,面前赫然出现的是丹霞的脸。丹霞拧了一块帕子给她盖在额头上,笑道:“你好些了么?奶奶送五公子回了娘家,临行前吩咐我过来看看你,这是怎么搞的,这屋里半个人影儿也没有。”

    紫罗忙看向桌上那碟子臭烂豆腐,却发现早已不知所踪。墙倒众人推,一朝天子一朝臣,她心中一阵酸楚,侧过脸默默流泪。忽听外间一个小丫鬟叫:“丹霞姐姐,大爷回来了,快去伺候。”

    丹霞忙叫那小丫鬟:“你进来,看顾着紫罗姐姐些儿。”起身忙不迭地去了。

    那小丫鬟进了屋,垂着手拘束地道:“紫罗姐姐,你要我做什么?”见紫罗撇过脸不理,也不敢多说话,就木木地一直在那儿立着。

    不多时,梅子端了一只水晶盘子进来,将水晶盘子往桌上一放,指着里面两片西瓜笑道:“大爷听闻你吃不下任何东西,赏你两片瓜试试看,可想吃?若是想吃,我扶你起来吃?”

    紫罗回头,只见水晶盘里红绿分明,西瓜特有的清甜香味闻上去特别舒服。梅子见她盯着西瓜不放,冷笑了一声,指着那小丫鬟:“你喂你紫罗姐姐吃西瓜,吃完了去大爷那里回话!”拿帕子搧了搧,“这天真热,我得赶紧回去,去得晚了,大爷赏的瓜要被丹霞她们几个分光了。”

    紫罗的心情刚好点,立刻又郁闷起来,吃到嘴里的瓜也没那么香甜了。那小丫鬟见她蹙眉,忙笑道:“紫罗姐姐好福气,奶奶记挂着,大爷也记挂着。”

    紫罗抿嘴不语,她们都想把她赶出去,她偏还就不让她们如愿!她服侍了龚远和那么多年,没有功劳有苦劳,他那样的人,嘴上不说,她却是知道他最念旧情。不然也不会想着另外给她换大夫,又赏她瓜吃。只要他不开口让她走,想来蔡三也不敢打发她。三下五除二吃了西瓜,感觉人要清醒有力些了,便扶着小丫鬟的肩头坐了起来,道:“你去厨房给我要点稀饭来。”

    厨房里却也没怠慢,小丫鬟很快端了稀饭来,紫罗吃到一半,却在稀饭中发现了一只绿莹莹的死苍蝇。紫罗愣了愣,白着脸看向那小丫鬟,那小丫鬟吓得脸色雪白:“不是我啊。”

    话音未落,紫罗已经狂吐起来。好一歇,她才抬起头来看着那被吓呆的小丫鬟:“你扶我起来。”

    那小丫鬟见她脸色青白,眼里似要喷出怒火来,不敢不扶,因见她衣衫凌乱,头发蓬着,便好心道:“姐姐要去哪里,打点水洗个脸,梳个头,好么?”

    紫罗冷冷地摇头:“不用。”硬撑着下了床,靠在小丫鬟身上往正房走去。这样的折腾法,她这个病大约是好不了了,但就算是要被挪出去,她也要拉个垫背的。

    虽是傍晚,外面风仍有些热,镶着金边的云彩挂在天际,院子里的紫薇花开了,在风中摇曳生姿,看上去分外美丽。紫罗视而不见,走三步歇一气,好容易到了正屋外,帘子外面一个丫鬟也不见,正屋中传出一片笑声,却是龚远和与丹霞、白露的。

    紫罗有些晃神。咬了咬牙,就要开口,忽听身后有人惊讶地道:“你怎地来了这里?”却是花婆子带着梅子立在廊下,梅子手里还端着碗冰糖湘莲。

    紫罗看到梅子,眼里放出强烈的憎恨来,扑上去一把抱住花婆子,大声喊道:“妈妈救命!”

    花婆子生气地道:“这是怎么说?好端端的,你不躺着养病,偏生这样蓬头垢面地到处跑,还说这没头没脑的话,是疯魔了还是怎么了?”

    说话间,紫罗已经白眼一翻,委顿倒地,引起一片惊呼声。如愿以偿的,龚远和从屋里走了出来,皱着眉道:“这是怎么了?”

    明菲从蔡家回来,进门就觉得气氛不一样。丹霞候在主院门口,看见她和金簪过来就赶紧迎上去,压低声音道:“奶奶,大爷要把紫罗和梅子都赶出去呢。”

    “为什么?”明菲吃了一惊,是赶出去,而不是送走。

    丹霞提心吊胆地瞟着正房方向,迅速将事情的经过简要说了一遍,道:“紫罗说梅子欺负她,要害死她,梅子不承认,说紫罗是吃不下东西,害怕被挪出去才胡说的,又让紫菱来作证,也不知怎么说的,说着说着就牵扯到了您,大爷发了火,索性将她二人一并发落了。此时都拘在房里呢,说是明日一早就送走。”

    明菲提步进了正屋,龚远和歪在罗汉床上看书,看见她进来,放下手里的书道:“怎样,家里可有什么要我们帮忙的?若是你母亲忙不过来,我也可以请两日假。”

    明菲见他表情并没有什么不愉快的征兆,接过白露递上的帕子,笑道:“她也不是第一次办这样的事了,有我帮她看着华哥儿,她就能施展得开。”

    龚远和点点头:“你打算送点什么给你四妹添妆?”

    明菲叫金簪开了箱子捧出一套新做的镶珠银首饰:“一对簪子,一对头钗,一对手镯,一对耳坠,花了八十两银子。你看怎样?”

    不过就是过得去而已。龚远和笑道:“好歹是你妹子,又要做了隔壁的表弟媳妇,多添上些。”

    “没什么意思,我们穷么。”明菲将匣子盖上,主动问起他:“紫罗和梅子是怎么回事?”

    “哦,这才几天呢,就闹腾成这个样子,本来想留着她们将来配个得力的管事,日子也好过,既然等不得,索性早些打发出去,省得添堵。”龚远和淡淡地道,“紫罗就让她暂时去我们那个养狗的庄子上养病,那里她是相熟的,也没人会慢待她;梅子,我想问问你的意思,是不是送去你那个陪嫁庄子?”

    听这个话的意思,人无论如何都是一定要送走的。各打五十大板,谁也得不了好,这是警告所有人呢。明菲惭愧地道:“都是我没管好家,叫你操心了。”

    龚远和叹了一口气:“你怎地又想到那里去了,我这都是为你着想。这两个心思都太重,不宜长留身边。你打发紫罗,怎样都有人有话讲,说你容不下人,打发梅子,又要得罪你继母。我来做这个恶人,是要叫你高兴,不是叫你来和我说这个话的。你要是觉得梅子此时被赶走会叫人看不起你,就让她暂时先留一段时间如何?”

    一席话说得明菲说不出的滋味,只能抬眼看着他:“你为我着想,我怎能不为你着想?你怎么安排都行,我没意见。”紫罗有现在这个结果,和她脱不了干系,梅子能做到这个地步,也和她睁只眼闭只眼有关系。但龚远和的态度却是出乎她的意料,他未必不知道她在其中起的作用,但他没有点破,而是顺利帮她达到了目的,她还能说什么?

    龚远和微微一笑,将她拉过去:“老爷子答应写信给爹爹,到时候他也会出面。”

    一切备齐,只欠东风。

    ——*——*——*——

    770的。

169章 梅子

    夜里明菲去看了梅子,梅子独坐在灯下埋头做针线,床上摆着几个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大小包裹,看来已是做好离开的准备。

    她见明菲等人进去,丝毫不惊讶,笑着起身请明菲坐了,自己洗了茶盅奉上茶后就束手立在一旁。

    明菲拿起她做的里衣来瞧,针脚细密,袖口和领口有着繁复美丽的花纹,不由惊叹一声:“我从不知你针线活做得如此的好。”

    梅子轻笑:“奶奶不知道的事情可多。”

    花婆子怒目道:“大胆!”

    明菲摇摇手:“妈妈你去外面等我。”

    花婆子先是不肯,后来见明菲态度坚决,梅子那样儿也不是如同紫罗那般失望绝望到发狂的模样。只得道:“奶奶,老奴就在门口候着,您有事叫一声。”

    梅子道:“花妈妈,您放心,我不敢把奶奶怎样的。”

    花婆子瞅了她一眼:“你知道就好!”大步走出门去将门关紧,自在外面候着不提。

    梅子笑望着明菲:“奶奶有事请吩咐。”

    明菲平静地看着灯下的少女:“夫人同我讲,你爹从前是从五品盐课提举,因犯了贪渎之罪,被处了极刑?”梅子这个身份没公开过,不知陈家当初是怎么弄到人,却又隐瞒了的。陈氏想方设法将其弄到蔡家,一直隐瞒着,就连明菲出嫁时给的卖身契,都是假的,直到明菲那日去问陈氏,陈氏才告诉她真相。

    梅子的笑容一僵,随即很讥讽地道:“不错,我爹他一个小小的从五品盐课提举就贪了五十万两白银,今上如何能不震怒?自然要杀他以儆效尤,我娘投缳自尽在狱中,其余人等,没入官奴,我,就是一个官奴。”从前她也是锦衣玉食的官小姐,可她现在却只是一个没有身份,没有自由的官奴,一个可以被人任意拿捏,没有任何威胁的官奴。

    明菲叹道:“你这么做,是故意的吧?你不想留在这里?”她就不信以梅子的聪明,会在把紫罗拖下马的同时也把自己给拉扯进去,除非是故意的。当初梅子是如何的冷漠无情,她清楚得很。

    梅子笑了笑:“做奴才的,想留在哪里,又怎由得自己?从前夫人要奴婢跟着您,跟紧了吧,奴婢知道您不会相信奴婢,又怕招您恨,叫大公子设法要了奴婢的命;想讨好接近您呢,又怕惹得夫人不高兴,轻轻儿就要了奴婢的小命,只好远远看着。看着四小姐和三公子欺负六小姐,不想报信,是因为夫人当时需要这么一件事,好同你们同仇敌忾;宁愿讨好陈公子,也不愿意看您的眼色行事,是因为陈家人知道奴婢的底细,夫人离不开陈家的支撑,相比而言,您就不那么重要。奴婢以为,样样替夫人考虑了,她总会放奴婢一码。”

    梅子自嘲地一笑:“谁想夫人对您太好啦,她为您考虑得如此周到,连您怀孕时不得不准备的通房都替您准备好了,当然,她也是为了五公子,可始终您也得利了。您不喜欢奴婢跟了来,奴婢也不喜欢跟了来的。至少在蔡家,几个姨娘个个比我漂亮,老爷看不上,公子们自然也瞧不上,熬个几年,也许还可以过点好日子。奴婢想主动求去,走不了,不如顺手替您做件事,也把自己给送出去。”

    她仰头望着明菲天真的笑:“那么,奶奶,奴婢做了这件事,又向您坦白了这许多,您是否可以相信奴婢其实对这锦绣堆并不感兴趣?”

    只不过是不甘心做一个任人摆布的棋子,明菲瞬间明白了她的心意,便正色道:“你很敢说,也够坦白,还很透彻。你这么聪明,我舍不得你啦,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不得不寻个通房,到哪里去寻你这样合适的人?”

    梅子没有预料到她会如此答复自己,微微一愣,随即笑起来:“您不会的。奴婢早在您留下金氏母女时就看出来了,像奴婢这样的人,您舍不得。假使,您和奴婢换了一个身份,您也和奴婢差不多。”

    明菲冷笑:“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为什么舍不得?你眼睁睁看着五小姐被人欺辱,却冷眼旁观,夫人叫你看着我,你却躲避推脱,跟了我,我每日给你好吃好穿,你成日就想着摆脱我,挑着家里的丫头惹是生非,你这种不忠不义,冷漠自私的人,我怎么舍不得?我和你互换一个身份?可惜我始终和你不可能互换一个身份。不管你心中怎么想,我始终可以轻轻就捏死你。”

    梅子皱眉看着她:“奶奶为什么生气?奴婢以为,奴婢为您试探了大爷的心思,又和紫罗一起走,您应该高兴才是。”

    明菲盯着她的眼睛,咄咄逼人:“是,你很聪明。这件事你起了不小的作用,但我要你明白,不是你的功劳!如果我不肯,你什么也做不到!大爷的心思,也用不着你来替我试探!你想走是不是?现在你得罪我了,我还偏不让你如愿!”

    梅子终于有了几分退却和担忧,“奶奶,您才过门,大爷的话,您还是要尊重几分才好的。”

    “好笑!什么时候你一个卑微的奴才还能管起主子的闲事来了?大爷是说了这样的话不假,但他还和我说,只要我愿意,我喜欢,我爱把你怎么着都可以。现在,我就不想让你如愿了。”

    两人互相对视着,终究是求人与被求的关系,梅子膝盖一软,跪了下去:“奶奶,奴婢知道您是个好人,求您成全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

    明菲不答,将她的里衣拿起来看,见最后一片叶子还未填满,索性穿针引线,认真细致地替她填满了。绣完最后一针,收了线头,花婆子轻轻拍门:“奶奶,大爷使人来瞧,您可要安歇了?”

    “很快就来。”明菲应了一声,将手里的针线放下,看着梅子瘦削的肩头和挺直的脊梁终是叹了口气:“看看你,就是求人,也弄得这么僵硬。你还要求着我,就敢在我面前如此嚣张无礼,那么,不管我生气也好,拒绝你也好,做什么也好,你都是自找的,是不是?”

    梅子侧头想了想,抬眼看着明菲:“奴婢谢奶奶提点。”

    明菲道:“你大概是怨着夫人的,想着夫人将你给我,就是为了让我物尽其用,好拿捏你,用你来讨好我,好叫我帮着照拂华哥儿。可你却不曾想过,比你合适的人也不是没有,夫人也有可能是可怜你的,想着你聪明,不敢做那飞蛾投火自取灭亡的事,就会乖巧听话,而我,心中不曾将你当做对手,也就会手下留情,纵然你委屈了些,却能保一世安稳。”

    梅子有些发怔,随即淡漠一笑。

    明菲起身道:“当初花妈妈常常为了我这边的事儿挨骂,可你不曾被骂过吧?为人处世,不要只记着别人的不好,忘记了别人的好。该低头的时候要学会低头,不然你这个脾气,迟早要吃大亏。”

    梅子见她要走,忙一把揪住她裙角:“奶奶,奴婢知错了,记住奶奶的金玉良言了,您肯放过奴婢么?让奴婢去庄子上帮娇桃姐姐的忙吧,求您了。”

    “你起来吧。”明菲从她手中扯回裙角,“我如你所愿,要去就去吧。你自己的情况你自己清楚,”明菲顿了顿,加重语气,“想做什么,小心些,这世上不止是你一个人聪明。”

    见明菲稳稳当当地走了出去,梅子方站起身来,扫视了那件里衣一遍,微微叹了口气,坐到灯前撑着下巴发起呆来。

    明菲叮嘱花婆子:“明日拿二十两银子给梅子。”

    花婆子小声道:“奶奶,梅子这丫头实在刁钻。您要是厚赏她,她兴许还认为是应该的,其他人也会误会。指不定就会编排,说是您教着她和紫罗斗的。”

    明菲道:“你不说,我不说,她不说,其他人怎会知道我厚赏了她?”

    花婆子有些不情愿地道:“哦。”

    明菲又道:“紫罗也赏十两,公开的赏。”

    “她也配!”花婆子啐了一口,道:“不要脸的,跪在地上拉着大爷说,有几句话私底下想同大爷讲,大爷好心让了她,她竟敢同大爷讲,奶奶心中只怕没大爷,心疼大爷呢。”

    “她说得这么直接?”

    花婆子道:“也不是了,反正意思就是这个。”

    明菲挑了挑眉:“大爷怎么说?”不愧是长期跟在龚远和身边的人,知道龚远和多疑,张口就往要点上去。

    花婆子微笑起来:“大爷说,让她把自己的身体养好,其他事不要她操心。就叫她走人了。”

    明菲看着她笑:“既然是私底下说话,妈妈怎么知道说了些什么?”

    花婆子的笑容一滞,辩白道:“那不是,那不是他们声音太大了么。”

    明菲摇头:“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我知道妈妈是为了我好,心疼我,怕我吃亏,可是大爷不会这么想。他是一家之主,也是有担当有见识的男儿,该怎么做,他心中有数,不容置疑。”

    花婆子默了默,正色道:“奴婢记住了。”

    夜里,龚远和轻声在明菲耳边道:“不管怎样,我们始终都会在一起,这样就很好了是不是?”

    有了白日的事做铺垫,明菲有些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不管她是不是爱他,他是不是爱她,他和她好好过好每一天,比什么都实在,只要彼此珍惜,终有一天,他和她就是最亲的人。她默默搂住他:“嗯,咱们好好过日子,就比什么都重要。”

170章 嫁妹

    转眼间,到了明姿出嫁的日子,龚远和请了一日假,早早就陪着明菲一道过去。因时辰还早,蔡家诸人除了三姨娘和明姿以外,都聚在厅堂中,陈氏正吩咐人:“将酒席好生整治一桌,送去给二姨娘,也叫她尝尝四小姐的喜宴,沾点喜气,早日好起来。”

    蔡光仪闻言,无动于衷,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胡氏坐在他下手,手揪着自家身上杏红色的花罗衫子捻啊捻,看着这年轻的继母和继子一个热情万分,一个冷漠如斯,突然“扑哧”一声笑起来。

    陈氏有些愠怒,冷冷地瞅了胡氏一眼,四姨娘闻音知雅意,立刻笑道:“三少夫人笑什么?也说出来让大家伙儿乐和乐和呗。”

    胡氏抽出春水绿的丝帕掩住口,含笑道:“姨娘,我是想着,这好事儿一件接着一件的,咱们家真是喜事不断啊。四小姐这里出了嫁,很快就轮到我们五小姐了,也不知我们五小姐会许个什么样的好人家,说起来五小姐年龄也不小了。”

    四姨娘听她扯到明珮,心中不高兴,想反驳两句,又觉得无话可说,只用求救的眼神看着陈氏。

    明珮正拉着明菲说些悄悄话,闻言脸红成一片,啐道:“大清早的,三嫂扯上我做什么?”

    明菲却是明白胡氏为什么要笑,明姿一出嫁,她就要离开蔡家,自去寻找她的幸福,怎能不笑?何况此时如果不笑,不提醒一下陈氏,叫陈氏别忘了许过她自由的话,喜事一过怎么来得及?

    陈氏也明白胡氏是借着说明珮的婚事警告她,别出尔反尔,否则定然要丢蔡家的脸,叫剩下的几个孩子婚事难办。心中十分不喜,却也只能耐着性子道:“五小姐聪明秀丽,端庄大方,自然要挑个好人家。今日是明姿的好日子,还是别扯这些了,你大嫂不在,你就是长嫂,该去梅花邬和三姨娘一道陪着明姿,她有什么不懂的教教她才是。我等着你们伯祖母到了就一同过来给她梳头。”

    胡氏眼波流转,看向明菲姐妹俩:“两位妹妹同我一道去吧,你们自小的姐妹,有什么悄悄话,也好说些儿。”

    “行。”明菲笑着起身携了明珮的手,跟在胡氏身后往梅花邬去。

    出了正厅,胡氏脸上换了一副笑容:“两位妹妹啊,我可不是想得罪你们两个,想要叫你们记恨我,我是没法子,还请见谅啊。”

    明菲只笑不语,明珮道:“三嫂你真是的,你要做什么,我们做妹妹的哪里管得到?前无怨后无仇,总扯上我做什么?”

    胡氏笑笑:“五妹你莫生气,我改日来给你赔罪。”

    明珮撅着嘴:“你这可不是第一次了。我就是个泥人儿,也是有几分土性的。你要我不记恨你,你也莫有事无事总踩我才是。”

    胡氏也不恼,把话题扯开:“三姑奶奶给四小姐的添妆,我瞧着了,做的挺精细的,款式也好。是花满楼的大师傅的手艺吧?”

    明菲笑道:“嫂嫂什么时候看到的?”她犹记得,她拿出这套首饰时,明姿不屑一顾,事后竟肯拿出来给别人看,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明珮拉了胡氏一把,胡氏却不为所动:“就是这几天呗,从她身边的丫头身上看到的。觉着一个小丫鬟不应该用这样的款式,就多嘴问了问,结果竟然是你给的添妆。依我说,她也太不知好歹,太不知轻重了。你送给她的添妆,她赏给丫头,岂不是把她自己放得和那些人一样低?”

    知道她们不和,故意说给她添堵?还是因为痛恨蔡光仪,连带着痛恨明姿所以故意挑唆?明菲含笑看着胡氏:“三嫂,你现在好歹也还是我们的三嫂,她无论如何,此时也是你的小姑。大喜的日子,应当只说好话。这样子呢,就算是有朝一日不做亲戚了,见面也还有几分人情在。”

    胡氏讪讪一笑:“三姑奶奶你莫忘记你说过的话。”

    明菲道:“你放心,我说过的话作数,但也请三嫂说的话要作数。今日亲戚朋友来得多,母亲忙不过来,还请三嫂帮着招呼一下才是。”

    胡氏又得了她一回保证,方把那患得患失的情绪收起。

    梅花坞虽则四处布置得喜气洋洋的,然而却悄无声息,半点喜庆的气息全无,远远不同于明菲出嫁那日的热闹,明菲有些感慨,出嫁时弄成这样,却也悲惨了。

    胡氏早招手将廊下一个穿水红衫子,撒花裙子的丫头叫过来:“你过来,我问你,四小姐可准备好了?”

    那丫头长得如同一幅画儿似的,正是陈氏新给明姿配的陪嫁笛儿。笛儿笑着过来行了礼,柔声道:“回少夫人的话,小姐这里已经全数准备好,就等着梳头了。不知老夫人到了么?”

    为了表示公平公正,一视同仁,陈氏也请的潘氏来给明姿梳头。但不知为何,今日潘氏却是来得有些迟了。

    胡氏笑道:“夫人等着老夫人呢,让我们先过来陪陪新娘子,想必很快就要到了。”说着捉了明菲的手,自己挑起大红色的帘子进了明姿的闺房。

    只见明姿披着件大红色的外袍,散着头发,坐在窗前,神色阴郁地不知在想些什么。三姨娘陪着两个喜婆坐在一旁喝茶,虽然满脸堆笑,却都不说话。

    见几人进去,三姨娘含笑起身:“怎样?老夫人来了么?”

    胡氏看着明姿那副瞧不起人,当她们是死人的样子就来气,故意道:“老夫人来不了了,说是另外请位婶娘来,夫人就是叫我们来陪陪四妹,宽宽四妹的心,叫四妹别多想的。”

    三姨娘有些意外:“这可怎么好?明明说好的,怎地也不提前说一声?”

    胡氏见明姿身形都僵透了,“哈”地一声笑起来:“姨娘真是个老实人,我逗四小姐玩呢。这么大的事儿,老夫人怎会玩笑?想必稍后就到了。”

    明姿恨得咬牙,也顾不上要矜持了,回过头恨恨地瞪着胡氏:“三嫂不是不乐意见到我,要拿水泼我么?还来做什么?”

    胡氏“啧”了一声,搧着帕子笑:“开个玩笑而已,用得着吗?你大喜的日子,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明姿早就恨极了她,胸中有无数的刻薄话,却不好在这个时候说出来。闭了闭眼,要将胸中翻腾的恶气咽下去。

    三姨娘打圆场:“行了,都少说两句。”

    主人不欢迎,几人都有些不自在。明菲和明珮都不想在这个时候招惹明姿,过来陪着不过是给她撑面子,给蔡家撑面子而已,因而也不说话,只看着地面的花砖而已。

    胡氏却是拉着三姨娘嘀咕个不休:“夫人命人准备了一桌好喜宴,送去庄子里给二姨娘呢。这样的好日子,二姨娘不能来观礼,真是可惜。也不知她病养得如何了,听说十痨九死……”她答应陈氏和明菲不闹,却没说过不把明姿当日给她受的气和侮辱全数奉还,这最后的机会了,自然得好好把握。

    明姿的脸很可怕地抽搐了几下,明菲眼看着喜婆脸上的笑容很古怪,忙打岔道:“三嫂,我听见外面有笑声,似乎是伯祖母和母亲来啦?”

    胡氏知她不喜欢听自己说这些,瞟了两个喜婆一眼,笑道:“我不会说话,叫你们笑话。”

    那两个喜婆干笑一声,笛儿笑着进来道:“来啦,来啦。”

    潘氏由陈氏和几个蔡家的近支女眷们簇拥着进来,明姿这回还算晓得好歹,恭恭敬敬地站了起来行礼。趁着潘氏给明姿梳头,陈氏拉拉明菲:“华哥儿醒了,我刚让乳母抱着过来了,你还是帮我照看着。”

    蔡光华蹲在外面的花圃里掐凤仙花玩,蔡光仪也蹲在他身边,满脸笑容地不知和他说些什么,乳娘满脸害怕,不安地立在一旁左右张望,突然看见明菲带了金簪过来,犹如看见救星:“三姑奶奶,我们在这里。”

    明菲上前,先和蔡光仪打招呼:“三哥,今日是你背四妹上轿?”

    蔡光仪淡淡地点头,看着扑进明菲怀里的蔡光华,轻轻勾起嘴角:“以后,你四妹成了你表弟媳妇,还要烦劳你这个做姐姐和做表嫂的,多多关照她,指点她。”

    明菲点头:“那是自然。”只要明姿别来惹她,她自然不会主动去招惹明姿。做好姐妹,好妯娌,还是算了吧。

    蔡光仪转身走开,没头没脑地丢下一句:“胡晓云的事儿,你少管!没有妹子去管哥哥房里事的。”

    胡晓云是胡氏的闺名,听蔡光仪这个意思,似乎有缓过明姿出嫁这件事之后,他定然要反悔,拖着不放的。金簪不由大急:“奶奶,您看,过河拆桥……”胡氏先前闹腾的时候他怎么不出面?这时候倒来逞威风了?算什么男人!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明菲示意她不要再说,低头望着蔡光华笑:“我们一起去送送你四姐姐如何?”就像陈氏竭力在蔡光华面前言传身教,树立一个好榜样一样,她同样也不肯在蔡光华面前说这些污糟事。手段归手段,心一定要正。

    明姿的亲事办得很顺利,花轿出门,送走各方亲戚好友,陈氏已是累得倒仰,心里偏生还记着明菲托她给龚婧琪寻婆家的事,稍稍梳洗就叫明菲过去商量。

    ——*——*——*——

    790的

171章 端倪

    明菲和龚远和说起陈氏挑出的几家人:“仓促之间,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合适的,挑来选去,只有这三个。一个是抚鸣布政使司从六品经历,今年26岁,丧妻,无子,但是嗜酒;另一个,虽是个秀才,家道中等,只可惜是遗腹子,家中有个特别厉害的婆婆;再有一个,是醉玲珑酒坊东家的小儿子方七,想必你们也是认识的。”

    醉玲珑酒坊东家的小儿子,生的俊美聪明不说,还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只可惜家中哥哥太多,注定要搬出去自力更生。龚远和侧着头考虑了一回,道:“第一个你别提,先告诉她后面两个,重点介绍方七。如果她肯了,你再叫朱姨娘来和我说。”

    那一夜,明菲听到龚远和辗转反侧。

    第二日吃过早饭,龚远和道:“你替我准备五十两银子,晚饭我不回来吃了。”

    明菲抬起头来看着他,晨光将他脸上的肌肤照得如同玉脂一般光洁细腻,刚刮过胡子的下巴显得格外冷硬,这些日子以来,他脸上那种不正经的神色似乎越来越少见了。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擦了他的下巴一下:“要准备醒酒汤吗?”

    龚远和对她突如其来的温柔有些动容,眨了眨眼:“不用,我不会喝醉。”

    明菲道:“你有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龚远和低下头,良久方道:“我要去找方七吃饭。”

    明菲微微一笑:“你小心些。我也要按咱们先前商量好的,去给婶娘提前支取下个月的开销。”

    龚远和扬起嘴角:“好。”

    几日不见,龚二夫人看上去很是倦怠,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明菲觉得她眼窝子下的青影似乎更重了。

    龚婧琪见明菲打量龚二夫人的脸色,便笑道:“昨日去了外祖母家,挺热闹的,母亲心中高兴,多喝了点酒。宿醉了。”

    明菲看向朱姨娘:“请姨娘做点温胃补胃的粥来吃,调上一两日,就好了。”

    朱姨娘乖顺地笑:“正是呢,可是夫人说没胃口。大奶奶正好劝劝夫人。”

    明菲说了一串好听的体恤话,龚二夫人听得有些烦,恹恹地扶着额头:“好了,好了,端上来就是。你去算你的账吧,早日理清了,我也好把别的教给你。”

    明菲笑道:“婶娘不舒服,侄媳怎能弃之不顾?正该奉汤伺药呢。”手脚麻利地接过龚妍碧端上的瑶柱冬瓜汤,送到龚二夫人面前。

    龚二夫人见她笑得殷勤,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勉强喝了两口,就拿朱姨娘发脾气:“怎么做的,这么咸,白白糟蹋了那瑶柱!”

    朱姨娘低头认错,龚二夫人一连串地蹦出来:“你多少年的老人了,明知家中开销大,用度紧张,这瑶柱又贵,偏生还这么不小心。罚你半个月的月钱来赔这瑶柱!你去厨房里吩咐,以后谁要是做废了食材,就拿他的月钱来抵!扣完为止!”

    明菲微笑着立在一旁,就看着她装穷训妾室,任她如何发飙,都不开口相劝。既然宿醉,肯定口干,不补汤水,还在这发飙,总有她口干舌燥的时候。

    龚二夫人说得口干舌燥,也不见明菲来劝或者是搭话,又见她气定神闲的,有些疑惑,难道不是来要钱的?

    正在疑惑间,明菲已经跟着她的话题来了:“侄媳正奇怪我们家的钱怎么总也不够用呢?明明就是那几号人,偏生开销大得很。今日听婶娘这么一说,我才算明白问题出在哪里。早知道如此,就该来问婶娘才是。”

    龚二夫人讪笑:“那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所以我说要你跟着我好好学学,果然是有道理的。”

    “正是呢。”明菲笑道,“婶娘,昨日送了喜事银子,我们是只剩五十两银子了,可过几日周同知夫人就要过生日,这五十两银子连份像样的礼都备不齐,婶娘可否预支下个月的银子给我们?反正也没差几日了。”

    好一歇都没听见龚二夫人答话,龚婧琪凑过去一看,抱歉地笑道:“嫂嫂,我母亲身子虚,竟然睡着了,不然嫂嫂您算了账又来?”

    就算是她算了账又来,龚二夫人也还是睡着的,耍无赖是吧?谁不会。明菲笑笑,摇着扇子道:“没事儿,我先商量了你哥哥,拿点东西去当,熬过这一次又再说。三妹,拿上你的针线活,陪我到账房理账去。”

    龚婧琪为难地道:“嫂嫂,我母亲今日不舒服,要不然,请二姐陪你去?”

    明菲不情愿地道:“三妹,我好容易求你一回,你就推三阻四的。罢了,我也不强人所难,二妹,你是不是也嫌弃我的?”

    龚妍碧正猫爪火燎地等着机会问明菲自家的终身大事,闻言赶紧笑道:“三妹妹比我细心,照顾夫人更合适。只要嫂嫂不嫌弃,我自然是肯的。”

    见明菲和龚妍碧携手出去了,龚婧琪借故将朱姨娘打发开,埋怨龚二夫人:“躲又躲不过,总之都赖不过他们。早晚都要给的,您何必拿捏她?她的脾气我最知道,断然不肯再开口说二回的,这回咱们还得主动去问她,给她送银子去。”上次当衣服的风波,她还记忆犹新。

    龚二夫人烦躁不堪:“她一要我就给她啊?要是她把下个月的银子几天用光了,接着又来和我提前支取下下个月的银子怎么办?”

    龚婧琪也有些烦躁了,“什么下下个月的银子?能熬到什么时候?顶齐天不过万把两银子的事。不是和您说好了的么?再熬上几日,咱们就……你怎么糊涂了!像个孩子似的,赌什么气?这是赌气的时候?”

    龚二夫人被女儿训斥得找不到话可讲,气哼哼地道:“我就是气不过被他们算计,要是你弟弟争气些就好了。”

    龚婧琪趁机道:“远秩不错。可您对远秩太严苛了些,对远季又太溺爱了些。远秩不是小孩子了,您多听听他的想法,少骂他几句,远季让他少和五表哥在一起,您看昨日,他一个小孩子,竟然也跟着大人喝得醉醺醺的,像什么样子?这样下去,只怕也要和五表哥差不多。”

    龚二夫人先前还听着,后来听到提起邵五,觉得女儿儿子都看不上自己娘家人,又想起她和她亲娘提起还钱的事,反被她嫂嫂和弟媳一阵冷嘲热讽,亲娘和哥哥却不说话的事来,邪火上袭,大怒着抓起旁边的美人捶就朝龚婧琪身上砸:“你翅膀硬了是不是?也学着你弟弟来训我?你五表哥怎么了?他哪里不如人?你瞧不起你外祖家,可你们偏生就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

    龚婧琪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挨打,又是委屈又是愤怒:“不是我瞧不起他们,他们行事也要让人瞧得起才是。借了咱们家的银子不还,半点不记情不说,还仇人似的。五表哥那般行事,叫我们姐弟在世人面前丢尽了脸面!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自己回忆回忆,从那件事发生后,有几个人肯请我们姐妹去做客的?我这门亲,好算得远,不然指不定也要被拖累!”

    龚二夫人气得发抖,指着龚婧琪:“好,好,是我拖累了你们姐弟……”跳下罗汉床,在桌上乱翻一气,找到把剪子,要往自己身上戳:“我死,我死,死了你们就满意了,叫你们被隔壁的那匹饿狼和母狼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龚婧琪被吓个半死,也顾不上自身安危,猛地扑上去抢夺龚二夫人手里的剪子,龚二夫人也不喊叫,母女俩喘成一团,最终龚二夫人不敌年轻体壮的龚婧琪,被夺了剪子,又被推到一旁。

    龚婧琪喘定气,冷着脸瞪着她:“哪有你这样做母亲的?动不动就和儿女闹脾气,要死要活的。你前次是情有可原,这次你这么做,是要逼死我们吗?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终究咱们是母女,能到哪里去?用得着你这样吗?”

    龚二夫人有些发愣,她也不知当时她怎么就那么大的火气。她无力地坐倒在罗汉床上,慢慢举起手来,看着自己被剪子勒了几条红痕的手掌,她刚才怎么会想死?她明明最怕死的。头一阵一阵地跳痛,痛得她几乎想将头剖开,把里面跳动的那个东西拿出来。她痛苦的抱住头。

    龚婧琪见她神色不对,提心吊胆地上前去摸她的额头:“娘,您这是怎么了?头痛吗?来,我先扶您躺下,我这就让人去请大夫。”

    朱姨娘的声音及时从外面响起:“夫人这是怎么啦?可是头痛的毛病又犯了?”

    龚婧琪见龚二夫人痛苦的样子,被吓得有些六神无主,拉着朱姨娘道:“姨娘,你照顾夫人,我这就叫人去请大夫。”

    朱姨娘焦急地道:“是,夫人这些日子都睡不好,是得赶紧请大夫。”走上前去坐在罗汉床边,小心翼翼地将龚二夫人的头扶到她怀里:“夫人,婢妾给您揉揉?”

    龚二夫人疼得哼哼唧唧,没有表示反对。朱姨娘熟练地按了她头上几个穴位,轻柔地问:“好些了么?”

    龚二夫人点点头,朱姨娘唇边漾起一丝微笑:“您这是没休息好的缘故,三小姐已经让人去给您请大夫了,到时候请大夫给您开两副安神的药来。一吃就好了。”

172章 卑微

    待到明菲和龚妍碧听说赶过来,龚二夫人榻前已经聚了龚远秩和龚远科、龚远季等人。大夫正和龚远秩讲述龚二夫人的症状:“夫人这是阴阳失和,肝肾阴虚,导致头昏目眩,失眠多梦,心悸耳鸣,心烦易怒,腰酸腿软,月事不调。当滋补肝肾,养心安神。”

    龚远秩叹了口气:“那要不要紧?实不相瞒,家母近年来,的确是暴躁易怒,经常头疼,不易入眠,且眠浅觉轻。”

    大夫笑道:“不是什么要紧的,常见得很,吃点药,将养将养,做儿女的多宽宽心就好了。”像龚二夫人这种情况,他见得太多,或是年龄大了,或是丈夫有小妾,或是长期在外,阴阳失调,人再想不开,也就出现这些症状了。

    龚远秩和躲在帘内的龚婧琪听说不是什么要紧的,也就把心放下,屏声静气等着大夫开药方。

    龚远秩将药方小心收起,送大夫出去,迎面遇上急匆匆赶来的龚远和,不由有些意外:“哥哥你怎么来了?”

    龚远和道:“你嫂嫂叫人去衙门里唤的我。怎样,婶娘好些了么?”

    龚远秩虽知他实际断然不会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关心和焦急,但他好歹还肯赶回来看看,心里却也欢喜,简要说了一遍,龚远和进屋去看龚二夫人,他自送大夫出去不提。

    一众人忙碌半日,喂龚二夫人服了药,见她沉沉睡去,龚远和方召集众人出去商量:“难怪婶娘这段时间如此暴躁易怒,原来是病了,你们也太粗心,日日伺候,发现不对劲,却没人想到去请大夫来诊脉。”

    龚远秩想着也是自家的错,他好几次发现不对劲,也和龚婧琪商量过要请大夫来诊脉,可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未曾做成。没想到今日竟然来势如此凶猛,不由又是羞愧又是内疚:“哥哥批评的是。”

    朱姨娘擦着饱含后悔自责的泪,情真意切地道:“都是我的错。我日日跟在夫人身边,眼瞅着她吃不好,睡不好,却不能劝了她请大夫来瞧。要是大夫早早来诊,早日用上药,也不至于到今日这个地步。”这意思是,不是她没劝过,而是劝不了。

    龚远科想起她似乎的确是提过这事,叹了一口气道:“罢了,也不是姨娘的错。你常年衣不解带地尽心伺奉夫人,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

    龚婧琪见一个个表现得就像是天塌了似的,有些气闷,道:“大夫都说了不是什么要紧的,吃几服药,好好将养将养就好了,也别太担心。哥哥衙门里还有公务,时辰不早,不如早些回去。”

    龚远和道:“不必,我今日就不回去了,就留在这里伺奉婶娘。”

    龚婧琪见劝不住,便命人送上茶和果子等物来,一家人坐着闲话。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龚妍碧出来道:“夫人想吃粥。”

    朱姨娘蹙眉想了想,道:“不如我给夫人做碗枣莲豆米粥,绿豆清热解暑、利湿除烦;莲子补益心肾、安神强心;红枣和胃调中、补血养血。这粥滋阴生津、益气强身,最适合夫人用。”

    龚婧琪道:“那就烦劳姨娘了。”

    朱姨娘憨厚地道:“三小姐客气的,夫人好了我们才能好。为夫人也就是为了我们自己,说什么烦劳不烦劳。”这话说得又直白,又到位,龚婧琪脸上不由浮出一丝笑容来。

    龚妍碧道:“姨娘,我同你一道去,有我给你搭手,也要快些。”

    龚远和见这母女俩迫不及待地要凑到一堆去,用眼神探询地问明菲,明菲朝他眨了眨眼,示意自己已经把那两个人选重点介绍给龚妍碧了,龚妍碧这是要去寻她亲娘商量。

    朱姨娘母女动作果然迅速,半个时辰就把粥端了回来,明菲凑过去瞧,只见粥煮的十分到位,无论是绿豆和米粒,都已经煮烂,不由好奇地道:“姨娘用的什么法子,这绿豆少下两个时辰,可不容易煮成这个样子。”

    朱姨娘笑道:“大奶奶有所不知,这热天里,家里经常都要熬制绿豆粥或是莲子汤消暑的,故而,厨房里长时间都泡有绿豆、莲子。不然夫人等着要吃,我也不敢提出熬制这粥。”

    龚婧琪特意褒扬她道:“姨娘考虑得真周到。母亲将厨房交与你,这些年来,就从没出过任何差错。”

    朱姨娘淡淡一笑:“三小姐谬赞,这是夫人管家有方,婢妾不敢居功。”

    明菲听不下她二人吹捧,笑道:“粥不冷不热,正好合适。”再看龚妍碧,脸上还带了些绯红,默默立在一角,眼睛是看着龚二夫人的,眼神是茫然的,一看就是心不在焉的。

    龚婧琪忙将又昏睡过去的龚二夫人唤醒吃粥。一时间屋子里几个女人忙进忙出,众星绕月,整一副相亲相爱,孝顺贤惠的模样。

    龚二夫人的胃口不是很好,吃了半碗粥就推说不要,朱姨娘端了碗,笑道:“这粥熬得极好,倒了可惜,正好婢妾这些日子也不好睡,不如夫人就赏婢妾了罢?”

    龚二夫人淡淡地摆摆手,翻身继续睡。

    朱姨娘端起剩下的半碗粥香甜地吃起来,明菲注意到,龚家人对她的这种过度卑微的行为半点惊讶都没有,显得习以为常,理所当然。可见她是常常吃龚二夫人吃剩的东西的,难怪得龚二夫人这么放心地将自己的饮食交与她打理。此时她最感兴趣的是,龚二夫人这病,在朱姨娘的饮食调理下,会走到什么地步?

    朱姨娘接过小丫鬟递上的茶水漱口,一抬头正好与明菲目光相遇,泰然自若地一笑:“大奶奶可要用一点?厨房里还有,我叫人送来。”

    “谢姨娘美意,我不饿。”明菲摇头,由衷赞叹:“姨娘真能干。”

    朱姨娘看向龚婧琪:“大爷和大奶奶今晚是要留下来用饭的吧?不如我去厨下准备晚饭?”

    龚婧琪被她提醒,忙笑道:“那是自然的。本就是一家人,哪里有来了不吃饭还要走的道理?嫂嫂你想吃什么?”

    明菲怎会提要求?笑道:“我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

    龚婧琪也不客气,由着朱姨娘去准备,趁着龚二夫人熟睡,拉了明菲的手低声道:“嫂嫂,有事不得不请您见谅。我娘病着,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有精神操劳家事。我那里还有一千两银子,是逢年过节长辈给的,我这就叫人去拿了来,你们先用着,其他的等我娘病好些又再说。就不要去当了,叫人看见笑话。”

    明菲听得鬼火冒,原来自己要生活费,就是逼迫病人,还得靠着她姐弟拿私房钱出来补贴哥嫂,说起来就像他们欠了谁多大的人情一样,这是什么道理!当下笑道:“三妹不必如此为难,我们做哥嫂的,再不懂事,也不敢在婶娘病重的时候不知分寸,更不好意思拿妹妹的私房钱来补贴家用。为了家里的声誉,你不要我们去当,我们就不去了,待我回娘家去借点,等婶娘病好又再说。”

    回娘家去借,岂不是比去当铺更丢人!龚婧琪被明菲夹枪带棒的一席话说得无话可讲,脸色有些发白,想叫明菲别回娘家去借,又说不出口,沉默片刻,道:“是妹妹行事不周,考虑不周,嫂嫂莫要与妹妹一般见识。”

    明菲笑道:“说哪里话。三妹已经很替我们着想了,都肯把自家的私房钱借给我们了呢。本来你哥哥朋友很多的,我也是想着,去其他人家里借,难免传出去,去我娘家借才是最妥当的。”不许她去娘家借,是不是?还有外人等着呢。

    龚婧琪无法,只得道:“咱们先吃晚饭再说这个事好么?”

    明菲无所谓地笑:“我不急啊。”

    饭后龚婧琪捧了一千两银票出来,也不说是她自己的私房钱了,只笑道:“刚才我还说先借钱给你们呢,结果母亲她虽在病中,仍然记着这事的。”

    明菲少不得顺着她吹捧龚二夫人慈爱。龚远秩不知事情经过,还挺高兴的,觉得他母亲终于想通了,早点这样岂不是更好,也就没后来那许多伤人心的事发生了。

    夜里明菲和龚远和守到二更时分,龚远秩觉得过意不去,硬逼着二人回去:“不是什么大病,已经平稳了,哥哥嫂嫂还是回去吧。哥哥明日还要去衙门里,嫂嫂也要管家,这边有我们看着,不必担心。”

    做得太过反显其假,夫妻二人别过龚远秩,自回家不提。明菲拉着花婆子问那碗枣莲豆米粥:“是不是真的有她说的那几样疗效?”

    花婆子道:“的确如此,这枣莲豆米粥没做错。”

    明菲同龚远和分析:“她不是第一次当众吃婶娘吃剩的东西了吧?既然敢当着我们吃,想来是早有防范,想在这上面抓她的小辫子,千难万难。得另外找个法子才行。你真的相信她是想和我们合作吗?”想要借力打力,必须知己知彼,拿住对方的死穴才行,不然被反咬一口,必然噬骨铭心。

    “我自然不信。”龚远和冷笑,“我想,此次婶娘病发,应当早在她的意料之中。所以她早早备下食材,目的是为了合理合情的表示忠心。如果我没猜错,婶娘这病应该很快就会好起来,而且之后还会越发倚重她。你和妍碧说了那事没有?她的反应如何?”

    明菲道:“我瞅着她的模样,似乎更倾向于方七。”谁愿意给个凶悍刁蛮的寡妇做儿媳?还不如嫁个有本事的男人,分出去过好日子。

    龚远和笑笑:“这样就好。多半朱姨娘很快就会寻了机会来找我了。”

    ——*——*——*——

    810的,债快还完了,大家放心,只要能多更就一定会多更的,O(∩_∩)O谢谢大家的支持。

173章 方七(一)

    事实很快证明,龚远和的猜测是正确的,龚二夫人的病果然很快好转起来,其中朱姨娘功不可没。她衣不解带,尝汤奉药,做了她所能做的一切,一时之间,龚家上下交口称赞。就连以往相熟的夫人们来探病,见着了这样乖顺懂事的妾室,都是大加赞叹,几乎有将她树立为妾室典范的意思,连带着龚妍碧的婚事也被许多有心的无心的人接连问起。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朱姨娘并没有来同龚远和谈条件,就连与明菲也不曾提起。那日陈氏与几个相熟的夫人们相约同去探病,她恭敬有余,却没表现出多大的热情。

    陈氏原本做好了她母女向自己探听情况的准备,结果人家半个字都没问,便拉着明菲问:“她可是看不上我找的那几个人家?”

    明菲也有些嘀咕,莫非朱姨娘还想借着龚二夫人生病这事儿折腾一番,沾点光,攀上个官家子弟什么的?嘴里却只能先答陈氏:“也许是时机不对,她不敢问吧?”

    陈氏道:“兴许不是时机不对,而是她根本就瞧不上那几个人,同时还以为目前有一个绝佳的好机会。你看,这么多人来瞧你婶娘,都问起了二小姐的婚事,若是运气好,兴许是能捞着个不错的女婿的。”

    她冷笑了一声,“好笑,她以为她是二小姐的亲娘,这样恭顺懂事的妾室生养出的女儿也差不到哪里去,人家就会高看一眼,也能趁着这个机会逼逼你婶娘,却不知,人家眼里只看家世只看嫡母的。庶女就是庶女,就算是嫁得不好,将来嫡母也不过是被人背后随便说几句罢了,有谁会当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还能收回来吗?她这个女儿再出众,想在这半年内寻个好上加好的人家风光出嫁,那是做梦!”

    明菲见陈氏气呼呼的样子,忙笑着递上一碗冰绿豆沙:“母亲这是怎么了?不过一个外人而已,不值得您生气。”为了一个路人甲生气什么的,最得不偿失。

    陈氏接过绿豆沙,看着由金簪陪着在廊下逗喜福玩的蔡光华,低声道:“我这是被那些个混账东西给气着了。”

    原来蔡光仪逼着胡氏搬回去,威胁胡氏,说如果要和离,他就杀了她,结果反被胡氏在屁股上刺了一剪子。

    明姿听说,趁着回门,气势汹汹地去寻胡氏的晦气,又被胡氏搧了一个耳光,连头发都抓下一把来。接着胡氏开始闹腾,陈氏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答应胡氏回娘家暂住,才算是将事情暂时给压制下来。

    “我又给你爹爹连去了三封急信,”陈氏皱眉道,“现在就等着他回信,这事儿一日不了,我就一日不能去登州,真是烦也烦死了。我就担心这样拖下去,到时候没人结伴去登州,我们一群女人孩子,路上着实不便。”这样折腾个没完没了,饶是她再冷静,也忍不住心生厌烦。

    “您别担心,远和说了,无论如何他都会想法子,总能找到相熟的人做伴的,您就放心好了。”纵然有陈氏故意放纵,但胡氏的确也太彪悍,知道蔡家好面子,刺丈夫打小姑,一样不含糊,明菲不由暗自感叹,果然有娘家人撑腰的女子就是不一样。

    陈氏又道:“我们四小姐,嫁了人腰杆都直了,不但敢在回门当日就去找嫂嫂的晦气,还和新姑爷一起去庄子里看二姨娘,还带了大夫一起去,将原来用着的方子尽数停了。也罢,人家既然认为我给请的大夫不是治病的,而是要命的,吃的药也是毒药,我又何苦讨人嫌?”

    明菲知道明姿忍了这么久,迟早要发作的,尽早发作出来还算是好事,至少知道他们兄妹三人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便笑道:“这么说来,新姑爷待她还不错?”邵大奶奶那样的人,竟然由着过门几日的新媳妇去这么远,做这些事,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是但愿她好过。”陈氏撇撇嘴,“可那种粗粝东西,也不知是怎么养出来的……”看着四姨娘这个半老徐娘都想多搭几句腔,见着明珮更是眼睛都直了,就算是这个时候图新鲜和明姿好,也好不了多长时候。

    家里这般乱,明菲知道陈氏日子着实不轻松,靠过去拉着她的手轻声道:“母亲,您留下来用晚饭,咱们好好商量一下,该怎么办好不?”她觉得蔡光正兄妹几人,应该是想把二姨娘接出去单独过活才是,先前所有的隐忍,都只是为了等明姿顺利成亲。

    陈氏见她情真意切,大感欣慰,笑道:“不行呢,家里那么多事,走不开。再说了,你也该去那边守着,莫要这些小事上留话柄。家里的事情,你也别太担心,我会尽量处理好,不叫你三嫂来烦你。”

    明菲留不住她,只得把她送到垂花门外。

    夜间明菲和龚远和说起蔡光仪,两个人都认为蔡光仪这个一向的“老实人”突然变得如此强硬,应当是觉得治愈无望,生怕和胡氏和离,闹得满城风雨,丢尽脸面才是。明菲担心他气急败坏之后,会做一些丧心病狂的事。

    “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龚远和笑道,“你这个三哥,真不是个好东西。我算看透了他,他就是一个胆小鬼,藏头缩脑躲在你二哥的身后,你莫担心,他根本不敢把你怎样。他要是真敢,我剁了他。”

    明菲见他说得轻松,心中却也没那么担忧:“好啊,我就靠着你保驾。”接着和他讲起朱姨娘来:“每个人来看婶娘都要夸她一番,还有特意带着小妾来的,她要出名了。原来那般求我,今日见了我们夫人,竟然是不太在意。我们夫人猜她是想另攀高枝呢。”

    龚远和道:“你要和一个人做生意,而且是一笔大生意,怎能不先打听清楚行情再去谈价格?你且等着,她总要开口的。”

    明菲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便问:“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龚远和笑着将她拥入怀中:“方七想悄悄开个酒坊,防着分家时什么都捞不到,仓促之间又不能立业,但苦于没有本金。我打算帮他个忙,借他点钱。咱们今秋的稻米你叫他们谁也不卖,专留着卖给他。”

    明菲顿时明白了,方七不过是龚远和专用来激化朱姨娘和龚二夫人之间矛盾的一枚棋子:“他是不是许了你高价?”

    龚远和舔了她的耳垂一下:“一猜就被你猜中。他想要办酒坊,稻米来源是关键,他那么多哥哥,现下又没分家,只怕容不得他独立。假设他从其他地方购买稻谷,必然引起他们的警觉,所以我这还是帮他。作为回报,他也该帮我做点事情。”

    明菲按住他不规矩的手:“别乱来,我还没好。”

    “这都好几日了呢,怎么还没好?”龚远和不甘心,狠狠地咬了她的颈窝一口:“后日不是周同知夫人的生日么?婶娘病着,必然要你带了二妹和三妹一同去的。你走早一些,从醉玲珑酒坊外经过时,你且看着。”

    第二日龚二夫人果然说自己病着不便去周家赴宴,要请明菲带着龚婧琪一道去赴宴,还重点提了一下龚妍碧,似笑非笑地看着朱姨娘:“应该让妍碧多出去走走才是。”

    朱姨娘谦恭地说:“让夫人操心了。”

    龚二夫人又特意嘱咐:“叫她打扮得漂亮一点。”

    周同知夫人生日这一日,明菲穿了绯色绮罗袄裙,梳了百合髻,再戴上龚远和给她的那对镶五彩宝石金簪,配上一串同样镶嵌五彩宝石的细金手镯,得到花婆子和金簪等人的交口称赞后,就到隔壁去辞行,顺便接了龚婧琪姐妹俩一道出行。龚婧琪、龚妍碧二人皆是盛装,一人着绿罗裙,一人着胭脂袄,打扮得如同一对娇艳的姐妹花。

    三人上了马车,往周同知家驶去。

    行至天星街醉玲珑酒坊外时,果见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将醉玲珑酒坊围看个水泄不通。车夫行车艰难,来禀明菲:“大奶奶,这车难得过去,只怕要花些时候。”

    明菲轻轻揭起纱帘:“这是怎么了?”

    薛明贵跟着来的,早就打听清楚:“奶奶,有人来这里挑事儿,说方家不懂酒。拿了二十余种酒来,装在小瓷瓶里,要方家人尝酒辨名。还夸下海口,若是输了,宁愿将手中一个古酒秘方拿出来赔方家。”

    明菲讶异道:“二十余种酒?这人也太刁钻,只怕尝多了混淆不清,岂不是砸了醉玲珑的招牌?”

    薛明贵笑道:“方家不怕,方家七公子刚好在这里,他可是个厉害的,从娘胎里就喝酒,他刚才不用尝,只用闻,就已经辨出六七种来啦。”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一阵叫好声。

    明菲瞟了龚妍碧一眼,见她和龚婧琪二人都侧着耳朵听,便笑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光靠鼻子就能辨出酒来的。也不知他最后能不能全数认出来?”

    龚婧琪这些日子被关疯了,忙笑道:“嫂嫂,左右时辰还早,路上又堵,不如我们就坐在车上看看热闹?”说着爬过去趴在明菲身边往外看,“我倒想看看这方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么厉害?”

    看了几眼,她捂嘴笑起来:“原来还搭了台子的,这不是打擂台么?”转身朝龚妍碧招手:“二姐,你过来瞧。”

    ——*——*——*——

    今天,大概能三更,O(∩_∩)O~

174章 方七(二)

    绯衣少年面如冠玉,目若点漆,巧笑嫣然地坐在高台之上,面前一张条桌,上面摆满了二十多个写了序号的白瓷小瓶并纸笔,其中七八个瓶子上已经贴上了写着酒名的红纸。

    少年拿起一只瓶子,台下发出一阵嗡嗡声,无数双眼睛好奇而紧张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少年气定神闲,动作优雅地将瓶盖揭开,凑到鼻子前闭目细闻,久久不语,众人鸦雀无声,有人炸雷似地喊了一声:“方家小儿!装腔作势的干什么!猜不出来就猜不出来,早日认了,以免耽搁爷爷的时辰!”

    明菲循声望去,只见台角立着一个穿酱色袍子,中等身材,青白脸皮的汉子,正抱着手,满脸狂妄地斜瞟着方七。他身后跟着一个小厮,鼻孔朝天,嘴唇嚅动个不停,仿佛是在诅咒方七。

    “这位爷,说好了以一个时辰为限的,这才一刻,您不该急。”一位胡子花白,着儒服的老人坐在一把太师椅上,不急不慢地刮着茶沫子,微眯着眼睛,漫不经心地看着那汉子。

    这里方七终于睁开了眼,微微一笑,抓起笔来运笔如飞,写毕,一个酒保样貌的人快步上前提起纸来沿着台子走一圈,高声喊道:“第九号,十年梨花白!”

    龚婧琪见了那张字,忍不住感叹了一声:“好字啊!”

    那着儒服的老人闻声摸出一叠纸来,寻着了第九号,大声念道:“第九号,十年梨花白。”回头望向青白面皮的汉子:“这位爷,你可认?”

    那汉子脸皮越发青白,冷冷地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围观的众人兴奋之极,方七却是微笑着淡定地摆摆手,探手去取第十号瓶子。

    然而这一只瓶子,他却不曾辨别出来,含笑道:“这个恐怕得尝尝才行。”将那瓶子随手放在一旁,转而去取第十一号瓶子。

    随着他的动作,那汉子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来,龚婧琪咬着帕子道:“我看着似乎有些不妙。”果然方七又将手里的瓶子放下了,接连如此几番,一直到第十六号瓶子,那小厮高声喊道:“方七,你是辨别不出来的啦,莫要浪费大伙儿的功夫!趁早认输吧!”那汉子哈哈大笑几声,说不出的轻视。

    龚妍碧低声道:“这主仆忒可恨!他们这是故意扰乱人家的心神呢。”

    龚婧琪道:“明明就是来捣乱的,你指望他能怎么好?”

    方七却充耳不闻,脸上仍然带着那种恬淡的微笑,闭目轻嗅第十六号瓶子,再睁开眼,运笔如飞。剩下的对于他来说,似乎都不是难事,不过是一嗅就解决了的事。

    眼看着他就要开始尝酒,薛明贵不好意思地来道:“奶奶,时辰不早了,趁着现在路不甚挤,得赶紧赶路。”

    明菲看了看天色,道:“是不早了,走罢!”也不管龚妍碧和龚婧琪有多么好奇,轻轻放下帘子。

    龚婧琪歪着头道:“这方七,从前我就听邵五说起过他,说他不但人长得好,为人也很温和大度,还挺聪明,今日看来,的确淡定从容,风采出众。我猜呢,那蠢汉必然要输!”

    明菲笑道:“他要赢只怕也不会那么轻松。人家来踢馆,准备若是不充分,又怎敢拿着古方来做赌注?”

    龚婧琪平时经常听邵家和龚二夫人说生意的,当下又开始感叹:“古方呢,若是方七赢了,方家只怕又要发达了。”

    龚妍碧一言不发,低着头摆弄手里的象牙柄美人团扇。

    周同知如今乃是水城府的第二号人物,周夫人向来与众人交好,她的生日虽说明面上只是邀请了几个要好的人家来用便饭,实则,许多如同明菲这样的,小官的女眷都是闻风出动,不管怎地,混个脸熟也是好的。周家门口的路窄,府邸也不大,因而龚家马车到达时,外面的巷口早停满了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马车,龚家的马车根本别想挤过去。

    此时日头高照,外面渐渐热起来,薛明贵人胖,早热得满头的汗,目测了一下距离,急道:“奶奶,这可怎么好?马车过不去呢。”

    明菲探头看了看,只见旁边一张驴车上娉娉婷婷地下来一对主仆,主母当前走着,小丫鬟手里捧着一只黑漆拜盒,直接就往周家的大门过去了,便道:“也没多远,我们走过去吧。使人拿着礼跟着来就是。”

    龚婧琪才一探头,就皱起了眉头,用扇子掩着口鼻嫌恶地道:“怎么搞的,满地的马粪马尿!周家也是,怎么就选这么个地方。”

    明菲笑道:“周家不是本地人,任期满了就要走,这宅子临时准备,自然不可能像我们家那么宽绰,就是我娘家,房子也大不到哪里去,将就点吧。”

    忽见路边一个小厮叫道:“是龚推官家的马车吗?”

    薛仁贵忙应道:“正是!”

    那小厮笑嘻嘻地跑过来,行了礼,道:“奶奶可来啦,我家小姐命小人一早就候在这里,就是怕奶奶的马车过不去。奶奶稍等,小人这就去替您开路。”说罢就朝前面那张车跑去。

    明菲连忙叫住他,笑道:“谢你们家小姐好意。来者都是客,得罪了谁都不好。我们走进去就行。”她如今并不是蔡知府的三小姐,而是七品小推官的妻子,别人能走路进去,她自然也能走路进去。何必为享受这一点点特权而引得众人眼酸心酸?

    薛仁贵闻言,赶紧塞了个银角子在那小厮手里,眉花眼笑地道:“小哥辛苦了。”

    那小厮也是个知机的,不露痕迹地袖了银子,点头哈腰:“奶奶好性儿,若是每位客人都如奶奶这般,小人们这个差事就好当了。小人在前面引路,几位请慢行。”

    明菲听他话里有话,便看了金簪一眼。金簪会意,忙笑道:“小哥,来的客人都是为了给夫人庆生,想必个个儿都是好性儿的。”

    那小厮得了丰厚的赏钱,少不得八几句,摇头叹息道:“这位姐姐有所不知,刚才一位夫人并一位小姐来了,见着马车过不去,使人去门房上说,让把这些驴车什么的赶开,门房上来晚了些,那小姐骂了几句,命车夫塞了一堆礼品去门房,掉头就走了。”

    明菲吃了一惊,这是谁呢?

    那小厮笑道:“那夫人倒是好性儿,只是小姐脾气不好。”

    进了垂花门,有认识明菲的女眷围上来和明菲打招呼,那小厮一阵风似地跑进去请人通传周清。少顷,周清与陈莹两个联袂而来,迎着明菲姑嫂几人,笑吟吟地一道往后堂而去。

    周清嗔怪明菲:“外面又脏又乱的,我特意使人去接你们,你倒不领情。”

    明菲笑道:“我这不是心疼你么?你接这个不接那个的,你们家的客人都要被你给得罪光了。”

    陈莹也是被接进来的,闻言故意撅嘴道:“你的意思是,我就不心疼她啦?”

    龚妍碧笑着插了句嘴:“莹姐儿还是这么逗趣的脾性。”

    陈莹扫了她和龚婧琪一眼,微微一笑,“很久很久不曾见到你们了,我算算,你大们约有一年多没出来做客了吧?”

    龚妍碧自从那次在袁家讽刺明菲之后,就很不受待见,基本没能出门做客,再到出了邵五的事后,就是龚婧琪也受到了牵连。二人闻言,齐齐红了脸。周清是主人,忙道:“难得你们来了,大家都是旧识,就莫要客气了。自便啊。”

    明菲趁机别过话题:“我听引路的小厮说,有人因为门口堵了车,马车进不来生气了?”

    周清淡淡一笑:“就是原来的翰林孙小姐,未来的从三品左参政崔诰命,崔夫人呗,觉得我们怠慢了她,所以生气了。”

    陈莹道:“本来么,大家从前都是旧识,若是她早说她要来,周清作为主人也不会厚此薄彼。偏生去请的时候,她要拿架子,说不一定来得了,这话大家都知道是来不了了。结果突然又来了,也不是不去接她,不过一会儿的功夫,竟然就生了气,这个性子,啧啧,可真是,将来可怎么了得哦。”

    “难道袁二夫人也生了气?”

    “袁二夫人?”陈莹笑起来,用扇柄轻轻敲了敲明菲的肩头,笑道:“我看你是嫁了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小贤妻。你不知道如今袁府里是袁小姐当家么?”

    明菲微微一笑,她还真不知。自成亲以来,大事小事一箩筐,身为新妇又不好到处走,八卦的来源有限得很。

    周清担忧地看了龚婧琪姐妹二人一眼,扯扯明菲的袖子,示意她稍后甩掉这二人,和陈莹她们三说悄悄话去。

    转眼到了后堂,几人进得花厅,花厅里团团围坐的夫人们同时回过头来,看见明菲和龚家姐妹,表情不一。周夫人笑着朝明菲伸出手:“好孩子,快到我这边来,你母亲怎么还不来?”

    明菲笑着领了龚婧琪和龚妍碧上前行礼,道:“婶婶,我母亲早就说过一定要过来的,大约是有事耽搁了。我婶娘病着,不能亲自来恭贺您,只好让我把这两个妹妹带来。”

    周夫人与她们寒暄了几句,自放她们几个说悄悄话去。

    明菲前脚才出花厅,就听身后角落里有人轻轻说了一句:“这就是有个儿媳死活要闹和离的那家?”

    ——*——*——*——

    830的,转个圈,还差一章就还完债了,嘎嘎

175章 嫌疑

    同样的话,周清等人也听见了。周清赶紧拉起明菲:“走,咱们到那边去。”

    明菲无所谓的一笑,本来就是要和离,不可能永远瞒下去的,说就说吧,这时候就说起,总比到时候才突然炒出来,满城风雨的好。

    周清将几人领到年轻小姐们呆的花亭子里,把龚婧琪姐妹介绍给水城府新来的几个官宦小姐,待她二人融进去之后,方笑道:“我领明菲去瞧我哥哥送我的那几条锦鲤。”

    龚婧琪、龚妍碧知道她是有悄悄话要同明菲讲,也不好跟了去讨人嫌,便笑着开玩笑:“可别背着我们吃好吃的。”

    “放心,但凡有我的,必然有你们的。不然你嫂嫂也不饶我。”周清说笑着,和陈莹一边一个,将明菲拉着往不远处的葡萄架下的大瓷缸走去。

    大瓷缸里两对锦鲤热得沉在缸底,好半天才肯游上一游,三人就围着一个什么都看不见的瓷缸说起话来。

    “你过得好么?”陈莹担忧地看着明菲。

    “我过得挺好的啊。”明菲见她和周清俱是一脸的同情,由不得抚了抚脸颊,笑道:“没看见我长胖了啊。”

    “胖你个大头鬼啊!”周清拍了她的头一下,“别装了,我们什么都听说了。我们早说要约着去看你,可我母亲说,你刚成亲,去了不太好,别给你惹麻烦。”

    “你们听说了什么?”明菲好奇地攀着周清的肩头。

    陈莹叹道:“还能有什么?无非就是你小夫妻二人婚后才几天就被迫当衣服过日子呗,还有就是你家的婶娘装病逼你们,听说还骂你,打你,将你逼得大哭。欺负你亲爹亲兄不在此处,后母不疼,孤苦无依。”还有就是人家说她命不好,嫁了个人家也还是过不上好日子。

    明菲沉默片刻,道:“你们信不信呢?”

    周清恨铁不成钢:“什么我们信不信?关键是你自己好过不好过?也不知道你家里当初怎么想的,怎地就将你嫁给这种人家?我以前以为他是个有担当的,谁知道竟然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这还不是亲婆婆,若是真的婆婆,岂不是要了你的小命?人家不是说你嫂嫂要闹和离么?依我说,既然过不下去就该早断了,何必让自己蹉跎一生?”

    听周清这个口气,自然是深信不疑,大家都认为她过的是水深火热的日子,说明舆论是完全倒向他们这边的。虽然不知龚远和在其中花了多少心思,但明菲可以预见到,将来清算家产那一日,形势会大好。她微微一笑:“居家过日子,哪里说得清那许多的是是非非?牙齿也有可能碰着舌头的,关键是看自己怎么想,怎么过了。他,却也没你们想的那般可恶,对我还是可以的。”

    周清撇撇嘴:“果然是嫁了人就变了。什么牙齿碰着舌头,他护不住你他就不是男人。”周同知没有妾,统共只得她和她哥哥一儿一女,宠得什么似的,也是吃不得亏的主儿。

    陈莹听明菲这个话,意思是龚远和对她是不错的,而是龚家二房集体欺负她们俩,便拉了拉周清:“胡说什么,和离哪里有那么容易的,常常挂在嘴边,就不怕被你娘骂。”

    周清吐吐舌头,“你们不出卖我,我娘哪里会知道我说这种话?”

    陈莹道:“不是你娘骂或者不骂你的话,你也很快就要出阁的,这种话叫你婆家听见不好,连带着你们家都要被人说。”

    “我省得,不过就是图嘴里快活罢了。”周清笑笑,安慰明菲,“你放心,她虽然是你长辈,但其实大家都看不上她的为人处事。若是你们分产,你别怕她,据理力争,总有这许多的人会声援你们。但你们也得自己硬起来才是,为什么这么久了,还迟迟不分出来?”

    明菲愁道:“哪有那么容易?说是没银子,用度都困难。又不许我们当,也不许我回娘家借钱,三天两头就寻死觅活的,叫我们怎么办?好歹也是有养恩的,总不能翻脸不认人吧。”

    陈莹点头:“正是如此。一个孝字比天大,你们的确很难。这个事情,关键还是看你公公怎么看。”

    明菲心头发凉,世人的想法果然就是这样,不管龚二夫人有多可恶,大家都在笑话她,谴责她,可若是他们真的翻脸不认,大家又都会转过头来指责他们不孝。

    说话间,周夫人身边一个小丫鬟跑过来,笑道:“龚大奶奶,蔡夫人来了,请您过去说话呢。”

    周清还有一帮子人要招呼,只得让陈莹和明菲二人自回花厅。

    陈氏、周夫人,陪着一个满头珠翠的妇人坐在花厅正中,其余人等众星绕月,明菲认得那是水城府现任知府洪知府的夫人,立刻明了陈氏的意思,忙整了衣服首饰含笑走过去,先唤了陈氏:“母亲。”

    陈氏佯作生气,指着她笑骂道:“不懂事的丫头,嫁了人还和做小姑娘的时候一样,到处乱跑,一点不懂得做正事。还不来见过你洪家伯母?”又对洪夫人道:“姐姐见过的,这就是我那不成器的三女儿,刚嫁进龚家一个多月,还没有为人妻的自觉性,进门就和她从前的小姐妹们凑到一处去,也不知道在婶娘们面前凑个趣。”

    明菲拉着陈氏的手不依:“母亲,我错了。”陈氏只笑不语,明菲随即乖巧地提起裙子给洪夫人行了个礼,“伯母万福。”

    “我早就听说你们母女情深,今日见了果然是真。”洪夫人约莫有四十多岁的年纪,再厚的粉也遮不住黑黑的面皮,含笑拉起明菲打量一番,道:“好个俊俏的小媳妇,下个月我家中有个赏荷会,到时候你也来。”

    明菲忙谢了。

    陈氏四处张望一回,笑道:“你婶娘为什么没来?”不等明菲问,又说:“是病还没好吧?”自然而然地就将话题转到了龚二夫人身上。

    周夫人晓得陈氏的意思是想要洪夫人关键时刻帮明菲小夫妻一把,忙在一旁帮腔,洪夫人也是早前听说过龚家事的,含笑在一旁听着,并不答话。陈氏也不失望,只捡那要紧的,听着回味无穷的话略略提了几句也就掠过。

    饭后明菲陪着周夫人、陈氏、洪夫人抹牌,寿星虽是周夫人,然长官夫人为大,三人卯足了劲儿地喂牌,输牌,几圈牌下来,洪夫人赢得喜笑颜开。幸好她胃口不大,很快就起身推了再不肯打,有人拖她劝她,她笑道:“我这是都是沾了寿星的喜气,够了,够了,我在一旁看你们打就是。”

    陈氏觑了空,低声交代明菲:“你以后别总顾着贪玩,这种场合,就该和她们混作一处才是,大家熟了,将来有个风吹草动什么的,也好讨人情。”

    明菲忙道:“是,我记住了。”

    陈氏道:“你看这位洪夫人,是个知趣的,好生尊重着些。多走动走动,对你们只有好处的。我若去了登州,有个这样的人护着你,也没人真敢把你怎样。”

    明菲一一听训,只觉,若是换了她做后母,也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了。

    洪夫人不打牌了,周夫人自然也就不打了,端了杯清茶,去陪洪夫人说话,洪夫人见明菲立在陈氏身后,端茶送水,做的体贴自然,听陈氏说话,也始终面带微笑,看得出二人的感情是真的好,不由来了几分兴趣,叫明菲过去:“我听说你们家有个大池子,岸边栽满了桂花,八月桂花开放,驶船从下面经过,桂花可以落得满头满脸满身,犹如在花雨中前行,可是真的?”

    明菲忙笑着应了,试探地说:“若是伯母不嫌弃,到时候侄女备下桂花宴,再请伯母和妹妹们去玩。”话题打开,明菲小意奉承,哄得洪夫人眉开眼笑,连连道:“你母亲那样的妙人儿,也就能教出你这种女儿来。”

    周夫人见明菲应对自如,再想想周清还是一派的天真,便让人去叫周清过来,想叫她也跟着学学。谁想小丫鬟很快回来伏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她不高兴地站起身来就往外去了。

    明菲看在眼里,正想不知周夫人听到什么事了,就见龚妍碧和龚婧琪脸色微白的走进来,一转眼看见了她,飞快地走过来挨着她站着。龚妍碧的嘴唇微微发抖,龚婧琪低声道:“嫂嫂,二姐姐有些不舒服,我们是不是先回去?”

    明菲心下犹疑,忙和洪夫人告了罪,和二人走到一旁,低声道:“怎么了?”

    龚妍碧的嘴唇抖得更厉害了,眼里迅速漾满泪水,眼瞅着就要流出泪来,明菲忙左右张望一番,低声喝道:“不能哭!赶紧地把泪收了!”

    龚婧琪忙掐了龚妍碧一把,“二姐,这是该流泪的时候么?要叫人怎么笑话我们!”

    龚妍碧拼命将泪水收了回去,使劲咬着唇,不敢开口。

    龚婧琪低声道:“不过就是遇上了周渐,说了两句话而已,她们……实在太过分了。”恨恨地撕扯着手里的手帕,咬牙切齿的。

    明菲叹了口气,低声道:“这个时候不能走,无论如何都要再熬些时候。”不管是不是周家神经过敏,这个时候走,都不合适。

    ——*——*——*——*——

    啦啦啦,终于还完债了,可以厚着脸皮和大家要粉票了。我要掉下第四啦……%>_<%,请求支援。

176章 泛舟

    龚婧琪和龚妍碧犹如木头桩子一般坐在了陈氏身边,不

    管发生了什么事,她们始终是明菲夫家的人,事关龚家的声誉,也就关系到明菲的面子。陈氏少不得对她二人多加照拂,引着说笑。很多时候,闲话之所以伤人,就是因为你太把它当回事,假如你不曾将它看起,它也就不足为惧。

    不多时,周清满脸是笑地扶着周夫人走进来,周夫人扫了龚妍碧一眼,淡淡地撇过脸去和洪夫人说话,周清则走到明菲身边坐下,抱着她的胳膊轻声道:“对不起啊。”

    明菲笑笑:“我们本来做客,结果却给你们家添了烦恼,该道歉的是我们。”

    周清愠道:“你说什么呢。她们是她们,你是你。更何况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还记得我那位即将过门的嫂嫂吧?就是陶家的那位。”

    明菲点头:“她也来了么?我怎么没见着她?”

    周清道:“不是她,她很快要出阁,要避嫌的,怎会来?是她的表妹,小姑娘年龄小不懂事,看见我哥哥和妍碧偶然遇上多说了几句话,被人挑唆了几句,就上去说酸话,话说得不中听,又是客人,我们也不好怎么做,只能劝。所以也是我们家亲戚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说着指了指坐在角落里说笑的一群十三四岁的粉嫩女孩子,“呶,就是穿玫红衫子的那个。”

    明菲对小女孩子不感兴趣,随意瞟过一眼就算,她只看周夫人那模样,就猜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但周清给她递梯子,她也要领情,不该深究的就不要再深究了。

    周清不能久陪明菲,很快起身离去,陈莹却又坐过来:“妍碧这么大的年龄了,怎么迟迟不定亲?我这几日总听人说起她来。”她指了指厅堂里坐着笑成一团的周夫人等人道:“她一日不定亲,人家就都防着的。”

    防着的?防什么?防着龚妍碧这个出身不讨人喜欢的庶女寻了机会缠上正经嫡出公子们,不得不凑成一家人?要说龚妍碧有多大的胆子去勾引谁,或者是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明菲不信,但并不代表人家不会多想,不会往深处想,往坏处想。像周夫人那样的母亲,怎能容忍她唯一的儿子惹上闲话?明菲低低叹了一口气,不是她同情谁,这个社会,对女人实在太不公平。

    陈莹见明菲脸色不虞,劝道:“我说你呀,虽说始终是一家人,不得不在一处,可是你也莫为了这种事情生气。有机会就劝劝你婶娘,早点把她嫁出去吧,这样留着,对龚家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

    得,真是牵一发动全身。龚二夫人可是个大傻子,她以为庶女不得好,她脸上就好看了,结果人家说起来还是要扯上龚家的名声。明菲叹道:“我哪里有说话的份?你又不是不知道,名不正言不顺,她可以管我们屋子里的事,我却不能对他们的事置喙。不管他们做了什么,我也只能承受着。”

    陈莹同情地拉着明菲的手:“可怜你了。摊上这么一户人家。我姑母当初……”

    明菲忙制止她:“母亲一直待我极好,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陈莹释然一笑:“早知道你会这么说。过些日子我们去寻你玩吧?方便不?”她很快也要嫁到抚鸣去,这样的日子是一日少似一日了。

    “怎会不方便?等我回去准备准备,就给你们下帖子。”

    陈莹到底见不得龚婧琪姐妹俩那种可怜样,主动陪着明菲过去和龚婧琪姐妹俩说话凑趣,不叫她们太过被冷落。

    陆续有客人告辞离去,陈氏见龚妍碧和龚婧琪的状态恢复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我家中还有孩子呢,得回去了。”顺便叫明菲:“你们也早点回去,还有病人呢。”

    周夫人知道陈氏这是给明菲姑嫂几人楼梯下,也不留,叫周清送了出去。

    龚妍碧心中难受之极,连周清拉着她的手说话示好都懒得搭理。

    外间的马车、驴车散得差不多了,蔡家和龚家的马车很快赶过来,明菲和陈氏就在门口分手,各坐上各自的马车离去。

    天色已近黄昏,除了几个小贩和几张来去匆匆的马车以外,街上行人多数都回家吃饭去了,来时熙熙攘攘的街上显得格外冷清。

    马车走着走着,龚妍碧的眼泪控制不住地一串一串地滴落出来,明菲叹了口气,递了块帕子给她,也不劝她,也不问她。龚婧琪撅着嘴,阴沉着脸靠在车壁上,觉得就是邵五拖累了她们的声誉,又恨人家瞧不起她们,欺负她们,不过就是遇上个相熟的世兄说几句闲话,都会惹出这么多事,连带着她也没脸。越想心中越厌烦,恨不得赶紧离开这个家才好。

    行经醉玲珑酒坊外时,又听见了一阵喧哗,马车里的气氛太沉重,明菲为活跃气氛,假意问薛仁贵:“薛总管,难道说白日的事情还没结束?也不知那位方七公子赢了没有?”

    薛仁贵笑道:“肯定赢了,醉玲珑张灯结彩的。不然小人问问去?”

    明菲将窗帘掀起一条缝隙,往外看去,笑道:“哟,都挂上红灯笼,扎上大红花了。”再回头,龚妍碧已经停止流泪,眼神幽深地看着龚婧琪脚上那双绣着五彩描金蝙蝠的大红绣鞋,嘴角抿得紧紧的。明菲看到她那个表情,便知今日的事情已经令她停止了做梦。不会做梦的人是可怜的,但爱做梦的人更可怜。

    到了龚家,明菲照例先去给龚二夫人问安,龚二夫人正歪在罗汉床上同朱姨娘说笑话,显得格外和谐。朱姨娘很敏感地发现龚妍碧的眼睛不一样,担忧无比,却又不敢当着龚二夫人问。明菲以为龚妍碧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得见亲娘,应该会忍不住才是,谁想龚妍碧没事儿似的,嘴角还含着笑容,自自然然地去摸龚二夫人的茶碗:“夫人的茶冷了,女儿这就去重新换来。”

    龚二夫人不知看出龚妍碧的异状没有,含笑道:“不必了,叫她们来做就是,同我说说你们今日都有些什么好玩的?我这几日拘在这屋子里,一处不得去,闷得慌。”

    龚妍碧的嘴唇动了动,空洞地道:“也没甚好玩的,就是周家门口的巷子窄,客人太多,马车过不去,弄得满地都是马粪马尿,我们还得走过去。”

    龚二夫人大笑:“依我说,这水城府中,有我们这样府邸的人家并不多。”只可惜,很快一大半就要不属于她了,她冷冷地瞟了明菲一眼。

    龚婧琪微微皱起眉头,低头玩弄着腰间的玉佩。

    明菲含着笑坐了片刻,告辞而去。才出了垂花门,就见龚远和含笑背手而立,等候在那里,看见她过来,笑着迎上去:“怎么坐这么久?我早听见马车归来,一直等你,却总不见你出来。走,我带你玩儿去。”

    “去哪里玩?先叫我换套衣服洗个脸。”明菲被他一路拖着,快速在院子里奔跑,不知他突然发的什么疯。

    待到眼前出现浮着一层白雾的湖和靠案停着的一只小舟,以及船上的小几和酒菜,她才明白他想做什么。她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抬起头来看看天边泛白的半边月亮,微笑道:“你遇上什么好事儿了?”

    龚远和微微一笑,小心地将她扶上船去:“我没遇上什么好事,就不能高兴啦?我只是回到家中,看着彩霞满天,突然觉得,等你回家的滋味很好。”

    等她回家的感觉很好?明菲看着他灿烂的笑容,雪白整齐的牙齿,一种异样的感觉滑过心间,仿佛是酸涩,又仿佛是害怕,还像是有点甜蜜和期待。她突然有些心慌,懒懒一笑:“今日我出门,才发现原来有那么多的人同情我。”

    龚远和抬起头来含笑看着她:“我这段时间做得不错吧?”

    明菲笑着摇头:“人家同情我,怎会找到这么一户人家,你怎会容许她欺我至此。还有人说,要是我过不下去,可以和离呢。”

    “和离?这是谁的鬼主意?这人嘴巴生在哪里的?怎么一点口德都不留?”龚远和划桨的手一顿,狐疑地看着明菲,带了几分不悦:“你到底想说什么?你可真会煞风景!”

    “莫生气,和你开玩笑而已。”明菲自然不可能告诉他是谁说的,也不看他,抓起另一只桨,配合他的动作,浆起,浆落。龚远和默了片刻,专心划船,二人同心协力将小船划到湖心,淡淡白雾犹如轻纱笼罩其上,外间的喧嚣和燥热统统消失贻尽。几声鸟叫从远处的桂花林里传来,显得格外幽深。

    看着对面沉默的男人,明菲突然之间有些失神,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她紧握的手里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无从把握。

    龚远和将船桨收起,见明菲还抓着手里的船桨不放,轻轻盖住她的手,将船桨接过去收好,低声道:“为什么突然不开心了?谁给你气受了?只要你开心,拿我出气是可以的,我保证不还嘴不还手。”

    明菲长出一口气,抬起脸来看着他灿烂一笑,夸张地说:“我被人连带着鄙视了。感觉很气闷!你说怎么办?”

    龚远和拉起她的手贴在他的脸上,直视着她的眼睛:“对不起!虽然我知道说这个没意思,但真的很对不起。”

177章 太易

    对着龚远和饱含歉意的眼睛,明菲泄了气。这个时候说这些有什么用?不过就是给彼此增加负担罢了。她垂下眼,轻轻偎进他怀里,将今日的事情说了一遍,“我觉得朱姨娘最迟不过明日就会来寻你谈条件。”龚妍碧的梦醒了,很快就会发现方七才是目前最适合她的人。只要她看上方七,必然要叫朱姨娘和龚二夫人斗个你死我活才算。她们表现得很和谐是不是?那就把她们之间那层遮羞布给她们撕开,看她们拿什么来遮掩。

    龚远和此时并不想和她讨论龚家的这些破事儿,但他却只能顺着明菲的意思东扯西拉:“我告诉你件事,京里下了旨,要在水城府挑块风水宝地,给守真子修建一座道观,给他养老。”即便就是这样彼此依偎着,坐在小船上,说些无关紧要,或者说很没营养的话,也是舒服的。

    “守真子要回来?”这个消息倒是让明菲有些意外。

    龚远和笑道:“是,听说他向圣上固辞,想告老归乡,本来圣上舍不得他的,可他坚决要求回来,而且还生了病,圣上无奈,只好下旨给他修建一座宝观,要求三个月内落成,待到宝观落成,再派专人送他归来。”

    “他病得重么?”明菲很是担心,毕竟宋道士那么大的年龄了,一旦病了,很容易衰竭的。

    龚远和早知她与那对师徒关系匪浅,笑道:“我觉得应该不重吧,不然不会等得到给他建宝观。你要是不放心,写封信去问问你哥哥?”

    信肯定是要写的,明菲叹道:“他是我命里的贵人。”如果没有宋道士,兴许她今日还在那个小山村里苟延残喘,抑或早已逃走,过着漂泊浪荡的生活?

    龚远和将酒缓缓注入杯中:“其实我很羡慕你的,你有心疼你的哥哥,尊敬你的妹妹,还有一个虽然精明却不失本心的继母,还有……”说到这里,他轻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明菲见他突然伤感起来,轻轻握了握他的手:“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忘了吧。”

    龚远和摇头苦笑:“有些事能忘,有些事不能忘。”他偷偷瞟了她一眼,脸上的神情愈见哀伤:“这个湖里,我也曾下去过与鱼虾为伴,可巧的,我万念俱灰,放弃挣扎之后,反而浮了起来,于是学会了凫水。”

    明菲果然无声地捏紧他的手指,他笑起来:“多亏事先学会了这个本领,我才能在你面前嚣张一回。”话音刚落,明菲已经轻轻吻了他的脸颊一下:“不要再想从前的事了,这种事情想多了,对你不好。你莫总是这样,越是难过越是笑,何必呢?”

    龚远和呆了呆,反身将她压在船板上,小几被推倒在一旁,酒壶和酒杯菜碟统统喂了鱼。夜色越来越深,湖面的水雾越来越浓,小舟荡漾着,水波一圈圈地扩大,远处的鸟鸣声忽近忽远。明菲睁大眼睛,望着天上越来越亮的月亮,轻轻推了推旁边躺着一动不动的男人:“时辰不早了,咱们回去罢?”还有好几条狗空着肚子等着呢。生活就是如此,每当你想要不管不顾,轻松渡过的时候,偏偏总是有那么多无法躲避的琐事等着你去解决。

    龚远和慢慢坐起,先俯身将明菲凌乱的衣裙给整理好,按住她的肩头,认真细致地又咬了她的唇瓣一回,大手掌住她的腰,不轻不重地按了几下,听到她的气息明显变得紊乱起来,他方得意地将她拉起,牵引着她的手,示意她给他系上衣带。

    明菲的手指划过他赤裸的胸膛,看到那两粒艳丽的茱萸,她恶作剧地用指甲轻轻刮了刮,果然愈见挺立,鬼使神差地,她俯下头,轻轻舔了舔,边舔边观察他的神色。龚远和吸了一口凉气,一把火从头烧到脚,非是此处特别敏感,而是明菲那微扬的头,绯色小衫里露出的半截雪白纤长的脖子,半是慵懒半是新奇的眼神,还有灵巧的粉红色舌尖叫人由不得想入非非。

    “这是你自找的……”他嘟囔了一句,正要饿虎扑食,明菲已经飞快地将他的衣襟掩好并系上了带子,俯身去拿船桨。他不依,拉她的手去摸,“我饿了好多天。你惹的祸,你要负责。”

    明菲坏笑:“该忍的时候就得忍着。”打开他的狼爪子,把船桨塞进去:“划船!再不去喂狗,狗就要学狼嚎了。”她几乎可以肯定,他养的这些恶犬一定有野狼的血统在里面,夜深人静时总会学狼嚎,叫得阴风惨惨的。

    船行到一半,只见岸边两盏灯笼亮着,龚远和伸长脖子看了看,笑道:“是花妈妈来接我们了。”明菲的脸有些热,掩了掩衣襟,仰起头,让他看她的脖子:“看得出来么?”她记得他在某个位置留下过很长很热的一个吻。如果不出意外,想必已经红紫了。

    “看不出来。”龚远和一本正经地看着她纤长雪白的脖子上那朵绚丽的花。

    明菲疑惑地摸了摸,“真的?”

    “当然是真的。”他给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这里有点乱,现在好啦。”二人加快动作,快速向岸边划去。

    花婆子举着灯笼,不时地挥着袖子拍打靠过来的蚊子,低声抱怨:“真是的,竟然不怕蚊虫。”

    “来啦,来啦!”白露笑起来,“他们划船还挺快的。”

    花婆子举目望去,但见天边半轮明月,一叶小舟划破乳白色的薄雾,快速往这边驶来,船上二人划船的动作很熟稔,仿佛配合了多少年。她的三角眼笑得眯起来,到底是年轻人。

    小船靠岸,龚远和扶下明菲,白露自然而然地去收拾杯盘,结果倒好,包括小几在内,什么都不见了。

    龚远和道:“不小心碰倒,掉湖里去了。”

    白露小声道:“可真厉害。”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明菲听见白露的话,脸顿时红得如同烤熟的虾子,花婆子举起灯笼一照,看得分明,微微叹了口气,骂白露:“掉了就掉了,这么多话!”

    一夜无话。

    第二日明菲照例过去伺候,龚二夫人已经得知昨日的事,心情很不好,不要她在旁边,只叫她:“你自去账房做你的事。莫要管我这里,我这里有朱姨娘就行。”

    明菲左右一张望,龚婧琪根本躲得无影无踪。她瘪瘪嘴,龚婧琪就这么害怕陪她去算账?得,不去也行。

    龚妍碧抱着个针线篓子,眼里满是血丝:“嫂嫂,我陪你去。”

    明菲微微一笑:“走吧。”

    二人默不作声地进了账房,龚妍碧先把身边的丫鬟打发了,对着明菲就红了眼。

    明菲默默地看着她,还是采取以往的政策,不劝也不问。龚妍碧的眼泪终究没流下来,但是表情很悲凄:“嫂嫂,我错啦。你莫和我计较好么?”

    明菲笑着递茶给她:“瞧你,莫名其妙的怎么说这个?”

    龚妍碧端着茶,盯着茶碗看了一会儿,带着破釜沉舟的表情:“就是你先前和我说的那两个人,前些日子我姨娘一直没拿定主意,不知现在还有机会么?”

    明菲笑笑:“怎会没有?说过要等你们回话的。虽然你们可能瞧不上,但你一日没明确拒绝,我就要想法子为你拖着。我呢,做事情就是有这个优点,言而有信,踏实。”

    龚妍碧被她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也顾不上计较,忙忙地道:“我姨娘说,那个方七不错。我们也不图什么,就图个安稳。她本来想亲自来和你说,可是夫人那边看得紧。夜里,嫂嫂可不可以让人把月亮门那里的狗拉开,我们过来寻你们?”

    明菲也不刁难她:“可以。亥正吧。”大大方方地当着龚妍碧的面,起身寻到了那个装账簿的箱子,拉着门使劲晃了两下,笑道:“如果有钥匙,就好了。”

    龚妍碧道:“这个钥匙一直都是夫人贴身装着的。”她沉默片刻,“假如你想要,我会想法子弄了来。”

    这一夜,明菲和龚远和拿着一团熏蚊子的艾草,守在月亮门附近低声说笑,先前没什么声息的众狗突然骚乱起来,龚远和低声训斥了一通,道:“来啦。”

    片刻后,龚远科果然鬼鬼祟祟地走过来,低低咳嗽了一声,龚远和笑着站出去:“做什么?”

    龚远科瞟了瞟月亮门这边:“你过来?”

    龚远和摇头:“不来,要是人家把我当贼打了怎么办?你们过来!”侧身让路,一身青衣的朱姨娘迅速从阴影里走出,快速穿过月亮门。

    “姨娘这边请。”龚远和迎上她,二人一同走到旁边背阴处低声交谈,明菲和龚远科二人隔着一道门,大眼瞪小眼。

    那边很快谈完分开,朱姨娘扔了件东西给龚远和,很不高兴地转身就走。

    明菲问龚远和:“你的条件很苛刻吧?”

    龚远和递了把钥匙给她:“这是你白天向二妹要的钥匙。她想用这把钥匙来换二妹的婚事,我不依,叫她母子按我说的再给龚大老爷写封信,就说她们过不下去了,把妍碧和远科的婚事交给我来办。她什么时候写了,我就什么时候叫方家来提亲。”虽然不可能得逞,却可以狠狠逼龚二夫人一回。

    明菲握着被摩裟得通体圆润的黄铜钥匙,道:“这个钥匙明显就是她们早就有了的。”龚二夫人贴身装着的钥匙,朱姨娘母女的筹码,这么轻易就到了手,让人反而有些不踏实。

    ——*——*——*——*——

    下了很大的雪,南方不供暖,很冷。

    虚弱滴求票。

178章 连环(一)

    已近黄昏,天气尚无比炎热。夏蝉在枝头声嘶力竭地拼命叫唤着,明菲一手撑下巴,一手没精打采地拨着算盘珠子,算盘珠子发出空洞乏味,没有任何节奏的“噼啪”声。

    看来今日又不可能打开那个柜子了。自从得到那把钥匙后,情势就变了,仿佛是朱姨娘心有不甘,故意和她作对一般,从不肯和她一起进账房的龚婧琪这两日来总是和她同进同出,弄得她半点机会也没有。而龚远和叫朱姨娘写的那封信,朱姨娘也一直在推,说是她得好生想想,怎么说这个话才是。

    明菲叹了口气,把目光投向坐在窗外朱槿花下绣花说话的龚婧琪和龚妍碧。

    龚婧琪今日穿了一身粉蓝花纱衣裙,绾着望仙髻,发间半缠着碎玉与米珠串成的流苏发带,日光透过朱槿花枝,投影其上,照射出五彩的光芒,照得她的脸圆润美好,充满了朝气。龚妍碧穿着淡粉色的缠枝蔷薇薄缎制成的交领窄袖小袄,系着褐色撒花纱裙,纤长的手指拉下一朵朱槿花,眉间含了无数轻愁。

    明菲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姐妹二人,从周家回来后,她就觉得龚婧琪和龚妍碧之间的关系很微妙。龚婧琪面对龚妍碧的时候,会情不自禁地心虚,龚妍碧当着龚婧琪的面总是和蔼可亲,可是背地里,却是满脸的阴鸷。

    忽见龚二夫人屋里的小丫鬟急匆匆地走了过来,满脸是笑地道:“三小姐,苏家来了位妈妈,给您带来一筐荔枝,夫人请您过去一下。”

    苏家是龚婧琪未来的婆家,龚婧琪满脸通红,拉着龚妍碧:“二姐,我们一道去。”

    龚妍碧收起笑容,垂下眼:“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要是人家问起来,对三妹妹也不太好。”

    龚婧琪有些尴尬,转身看向明菲,正好看见明菲脸上促狭的笑意,她一跺脚,害羞地转身地跑了。

    她一走,龚妍碧就低头看着地上残留的朱槿花发起呆来。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明菲立刻站起身来,冲一旁的金簪和白露使了个眼色,金簪和白露立刻把门给守住。明菲快步走进堆放账簿的屋子,拿出那把钥匙塞进锁里,手上用力,轻轻一扭,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嘎嘣”一声轻响,那把看似牢固无比的钥匙竟然断在了钥匙孔里。

    上当了!明菲暗自叫苦,头上脖子上背上迅速沁出一层薄汗来。她立刻走出去,打算叫龚妍碧进来,谁想龚妍碧早已走得无影无踪。

    金簪见明菲脸色不对,忙道:“奶奶怎么了?”

    “钥匙断了。”

    金簪走过去一瞧,不由连连叫苦:“奶奶,二夫人不会借着这个机会撒泼吧?二小姐这个时候跑得不见,也是故意的吧?”

    明菲也不知道朱姨娘和龚妍碧此举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只能推论,朱姨娘在钥匙上捣鬼,应该是为了报复龚远和逼她写信,或者是根本就不打算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他们,但被逼着,不得不拿把一拧就断的假钥匙好堵住他们的口。如果他们事后怪责,朱姨娘还会大言不惭地说,她给的就是真钥匙,就是被明菲拧断的,此外她一概不知。到时候他们还得求着她帮着打掩护,好把这把锁里的断钥匙给取出来。毕竟偷钥匙开账簿柜子这种行为,说出去和偷盗差不多,难听得很,到时候朱姨娘还不得抓着这个把柄拿捏龚远和么?

    不管朱姨娘的目的是什么,明菲只知道,她坚决不能叫朱姨娘得逞!只要能把钥匙掏出来,朱姨娘就拿她没办法。她左右张望,试图找到一根细铁丝、细铜丝之类的东西将断了的钥匙掏出来。一眼望去,到处都是笨重的柜子,华贵的家具,任何趁手的东西都没有。

    金簪见形势不对,忙吩咐白露守好门,她自己凑过去和明菲一起想法子。抓住锁使劲抖,用发针拨,统统无效。

    正在手足无措之时,“奶奶,有人来了。”白露低低喊了一声,明菲忙将锁摆正,疾步走出,假意端了半杯茶靠在桌边轻啜起来。

    “嫂嫂,还是你陪我一道去。”龚婧琪快步走进来,娇嗲地抱住明菲的胳膊,“那位妈妈挺厉害的,每次见到我总是挑我的错。你给我壮壮胆子。”

    明菲笑道:“你折回来就是为了这个?什么妈妈,不过就是下人,她怎么敢当着婶娘的面就挑剔你?”

    龚婧琪咬着嘴唇:“她是苏家老太太的陪房,又是苏老爷的乳娘,论辈分,高着我两辈呢。”

    苏家并不住在水城府中,而是住在离水城府大约一百里外一个小镇的一所大宅子里,家中算是耕读传家的读书人,规矩大礼节重,苏老爷在京城为官,这门亲事却是龚婧瑜在京中牵线搭上的桥。苏老太太观念老旧,不大瞧得上这一辈才成了官家的龚家,只是为了儿子的脸面,又想着这反正不是长孙媳,也就勉为其难地应下,却总是派了身边这位亲信赵妈妈来看龚婧琪,一会儿挑衣服,一会儿挑首饰,挑了坐姿挑谈吐,务必要叫有钱的新媳妇心存畏惧,将来进了门以后乖巧温顺,不敢把娇纵的小姐脾气和商人习气带进门去。

    龚二夫人为了京中那个当差的八品小官女婿,硬生生地将这口气咽下,每次赵妈妈来了总是小心应承,塞银子塞首饰,千方百计讨好这位苏家老太太身边的红人。一来二去,倒叫这位赵妈妈有些找不到北,鼻孔越发朝天。

    这件事情,明菲曾经听紫菱说起过,心中有数,便正色道:“她再高你两辈又如何?始终也是奴!你敬老,是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她若是欺你,便也是欺主家!该听的听,不该理的就别理!这还没进门呢,你就软成这样,以后你若是能跟着进京去也就罢了,若是只能留在家中伺奉老人,你怎么办?”

    龚婧琪不妨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有些发愣,低着头想了片刻,小声道:“那怎么办?已经定亲了,难道要叫他们说我难听话?”

    明菲道:“依我说,你就推病别去了,她什么东西,她要见你就能见了?使人去说一声,就说你不舒服,中暑了。她能怎样?赶紧回去躺着去。”她现在心中记挂着那把锁,哪里敢离了这里跟着龚婧琪一道去?

    龚婧琪眼睛一亮,埋头想了片刻,还是摇头:“算啦,她挺讨厌的,要是听说我不舒服,一准得追到我那里去。到时候挑的刺更多。”又使劲地拉明菲,“嫂嫂,还是你同我一道去,求你了。”

    明菲抓着桌子沿不放:“婶娘要叫我早日将账簿看完呢,我还差那么多,得抓紧时间。她又没叫我去,看见我丢下这里,跑去那边看热闹,一准不高兴。”

    龚婧琪急得跺脚:“嫂嫂,这很快就要用晚饭了,我娘若是说什么,我在前面挡着,好不好?”

    明菲笑着摇头:“不好。要是婶娘生气,你哥哥会骂我的。”

    龚婧琪皱起眉头:“嫂嫂,你真的不跟我一道去?”

    明菲还是摇头:“我去了也帮不着你,你还是得靠自己才行。给你出了主意,你又不听。”

    龚婧琪微微叹了口气:“随你吧,那我走了。”

    明菲冲着她摇手:“别怕。”

    龚婧琪又回头,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嫂嫂,你还是陪我吧?”见明菲毫不所动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去,走了不远,又回头看了明菲一回。

    金簪道:“奶奶,三小姐今日的胆子可真小。她怎么突然间就这么依靠您了?”

    明菲低头默想片刻,想到一个主意,先走到雕花门边侧耳听了听,里面的人已经尽数离开,鸦雀无声。她便叫金簪把门闩死了,仨人一道进了库房。

    “我们把这两个柜子换一换,我再把上面贴的纸条给换了。”朱姨娘就算是摸进来查看,暂时之间也不会发现,只会以为她还没动手。只要混过这时候,她就有法子解决。

    金簪听完明菲的主意,抬头看着那一排柜子,惊叫:“奶奶,我们能搬得动吗?”她看了看明菲的细胳膊,“您是不知道这装了账簿的柜子有多沉吧?和石头差不多的。”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明菲咬着牙道:“也没多大个柜子,还没试,你怎么知道我们搬不动?我力气很大的。”装腔作势地晃了晃胳膊。

    金簪叹了口气:“您一定要试就试吧。不过您可别推出一个角来又喊不行,停在半中不前不后,更是招人眼。”

    明菲道:“我知道!”卷起袖子蹲起八字脚扶住了柜子。

    金簪和白露只好配合。

    “一、二、三!”柜子晃了晃,落下一层灰尘。

    明菲喘了口气,埋怨金簪和白露:“你们怎么不使劲?”三个女人竟然推不动一个柜子。

    白露委屈地揉了揉手腕,金簪没好气地道:“您力气大,奴婢可是自小就没干过粗活,已是吃奶的力气都拿出来了。”

    没法子,这些丫头名为丫头,过的就是小姐日子,能指望她们有多大的力气?明菲只得放弃这个法子:“赶紧让人去家里喊大爷来接我回家,直接叫他过这边来。”

    正说着,门被人敲响了,却是看院子的婆子,手里拿着两只牛油蜡烛,陪笑道:“天色暗了呢,奶奶要不要掌灯?”

    金簪看了看屋里,并不算黑,但若是明菲要长留此处,为了避免她总来打扰,还是点上蜡烛为妙。遂接了蜡烛,塞了两个银角子给那婆子,吩咐道:“烦劳妈妈帮我去隔壁,给看门的马大哥说一声,就说奶奶要多看一会儿账簿,让大爷过来接奶奶。”

    ——*——*——*——*——

    继续求票……

179章 连环(二)

    赵婆子坐在龚二夫人下手的杌子上,手里端着个粉彩茶碗,和龚二夫人说着乡下的一些趣事,不时拿眼睛瞟瞟坐在坐在一旁无精打采地搧扇的龚婧琪。她越看越觉得,龚婧琪这身衣服用料太华贵,头上那发饰也太招人眼,亮闪闪的干什么?女孩子家还是要以端庄大方,朴素实用为主,等下得说说才是。

    龚二夫人见赵婆子眼神不善,赶紧找些话题来说道,试图引开赵婆子的注意力。龚婧琪犹自不觉,烦躁地起身走到窗边,拉着湘妃帘上的拉绳使劲甩了几下,湘妃帘发出“啪”地一声轻响。

    赵婆子终于忍不住,笑道:“三小姐这是累了吧?老奴说的这些乡村俚事,实在怪没意思的。我们老太太,就经常骂老奴嘴碎讨人厌。”

    龚婧琪如同没听见一般,只顾低着头扯着拉绳玩。

    赵婆子老脸挂不住,使劲咳了一声,看向龚二夫人,讪讪笑道:“老奴果然嘴碎招人厌。”

    龚二夫人心中十分恼怒,什么东西,也敢跑到她家中来撒野?但为了不叫龚婧琪将来日子难过,终是不敢得罪这个老虔婆。只能僵硬着脸笑道:“妈妈说哪里话?是我这些日子病久了,她一直在身边伺候着,累极了,难免有些神思不属。”回头喊龚婧琪:“琪儿,你做什么?赵妈妈同你说话,你也听不见?”

    龚婧琪如梦初醒,掩去眼里的不耐烦,回身笑道:“真是对不住,今日暑气有些重,我有点不舒服,怠慢了妈妈,还请妈妈莫要计较。”

    赵婆子这才要高兴了些,说了个偏方:“三小姐试试咸的绿豆汤,这个法子挺不错的。”

    龚婧琪忙道:“还是妈妈见识广,经验丰富,我这就使人去厨房里做来。”才行几步,龚二夫人唤住她,眼神严厉:“赶紧回来,赵妈妈难得来一趟,你要好好陪她说说话才是。”

    龚婧琪应了,慢步走出帘外,四处一打量,寻到一个与朱姨娘关系较好的小丫鬟,低声交代:“你去厨房里和朱姨娘说,要咸的绿豆粥,然后你再去账房里,就说夫人请大奶奶来用晚饭,请她务必要来。”

    小丫鬟嗫嚅道:“要是大奶奶不肯来怎么办?”她也不是笨的,若是大奶奶肯来陪这讨死人厌的老婆子,先前就跟着三小姐一道来了,哪里用得着再去请?

    龚婧琪沉了脸:“那就是你的事儿了,无论如何你都得把她给我请来。若是这么点事都做不好,拿你们这些奴才做什么?”

    小丫鬟沉着脸往厨房而去,寻着朱姨娘说了要咸绿豆粥的事,朱姨娘见她脸色不好看,笑着塞了碗冰糖莲子羹给她:“瞧你,怪热的,还得跑上跑下,晚饭还有一晌,先吃点垫底,消消暑。”

    小丫鬟担忧地道:“谢姨奶奶好意,奴婢还有事儿呢。”

    朱姨娘含笑道:“什么事儿,看你急的,和我说说。”

    小丫鬟道:“夫人要让大奶奶陪苏家来的那位妈妈,大奶奶不肯来,三小姐非得让奴婢去把大奶奶给请来。个个儿都知道大奶奶虽满脸是笑,实则最难相与的,叫奴婢怎么办?”

    朱姨娘心中一动,笑道:“你说大奶奶不肯去?”

    小丫鬟道:“三小姐先前就和大奶奶一处,她若是肯来,早就来了。这不是为难人么?”低声啐了一口,“平日里有好事儿,个个都苍蝇似地围上去,有苦差事儿就个个跑得无影无踪,就我倒霉!”

    朱姨娘沉吟片刻,道:“多大点事儿,待我去帮你走这一趟!”

    小丫鬟大喜:“姨奶奶最是好心。”

    朱姨娘淡淡一笑:“不过举手之劳罢了。赵妈妈今日又挑三小姐什么错处了?”

    小丫鬟掩嘴笑起来,伏在朱姨娘耳边轻声说了一通,朱姨娘含笑听完,道:“你找个地方避避,我这就去账房请大奶奶。”吩咐了厨娘几句,自去了账房。

    却说金簪拿着把扇子在院里来回走动,不时往外张望,忽见朱姨娘一个人慢慢走过来,忙跑到门口通知明菲:“奶奶,朱姨娘来啦。怎么办?”

    明菲问清只是她一人,便道:“且看她来做什么,你两个都给我该干嘛就干嘛,别惊惊慌慌地叫她看出来。”

    少顷,朱姨娘满脸是笑地走进来:“大奶奶别看了,夫人请您过去用晚饭呢。”

    明菲诧异地道:“好端端的,为何突然要我过去用饭?”她指了指桌上堆得老高的账簿,为难地道:“姨娘,你看,这么多账簿,再搬回去也麻烦,我能不去就不去了吧。”

    朱姨娘亲热地去拉她的手:“大奶奶,是三小姐婆家那位赵妈妈,听说您是蔡家小姐,咱们大公子又是庶吉士出身,一心想要给您磕头。您好歹看在夫人面上也要去应应景儿。”

    龚婧琪反复来请,朱姨娘也来凑这个热闹,到底都在想些什么?看来自己若是死守着这里不放,反而有古怪了。明菲索性道:“也好,既然如此,我就走一趟吧。姨娘和我一起?”

    朱姨娘笑道:“我不行呢,厨房里一摊事儿还等着我去做,大奶奶先去吧。我随后就来。”盯着明菲的眼睛,低声问道:“大奶奶,那把钥匙?”

    明菲探手入袖,将那钥匙断了的一面紧紧攥在掌里,只把钥匙柄给她瞟了一眼,低声答道:“看得太紧,还没动手。我刚设法把那看院子的婆子给打发走,正要动手,你就来啦。正好,多耽搁你点时候,我们一起开锁去吧。”言罢就去拉朱姨娘。

    朱姨娘稳稳站住不动,笑道:“赶早不赶晚,今日事儿多,就换个时候。夫人防范得紧,只怕很快就要再使人来请,撞上了就功亏一篑。”

    明菲遗憾地道:“好容易才等得的机会。你那本账簿虽然记得详细,可到底只是你们做的,若是再在这里面找出蛛丝马迹,再顺藤摸瓜,到时候定然叫她无话可说。”

    朱姨娘笑道:“不急在这一时,大奶奶走吧。”

    明菲吩咐金簪:“你留在这里收拾一下账簿,等大爷到了,就过夫人那里去寻我。”

    金簪会意,点头应下。

    朱姨娘奇道:“大公子也要来么?”

    “我先前想多呆一会,又怕黑,所以使人去叫他来接我,多半已快到了。”明菲亲热地牵了朱姨娘的手,“姨娘,我们一道去。”

    朱姨娘缩回手,干笑:“大奶奶,我……”

    明菲知道她的意思是要避嫌,不叫人看见二人太过亲热而传到龚二夫人耳朵里去,便笑笑:“姨娘总是这般小心。”

    朱姨娘讪笑,与明菲别过,走到半途左右张望一番,迅速折了回去。远远看见守账房的婆子,两人对视一眼,先后走进了不远处的竹林中。

    龚二夫人听说明菲来了,不高兴地低声问龚婧琪:“她怎么来了?”

    龚婧琪惊讶地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好奇来看热闹吧。”

    龚二夫人眼里闪过一丝恼恨,狠狠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明菲进了屋,见龚二夫人神色不虞,明显就是不怎么欢迎她,心中一凛,笑道:“婶娘,朱姨娘说您有事寻我?”

    龚二夫人抿抿唇,不置可否地示意她坐下。龚婧琪抬起头来,朝明菲绽放出一个甜蜜的微笑。

    赵婆子见进来一个俊俏小媳妇,又听叫龚二夫人婶娘,忙笑着起身:“这位想必就是大奶奶了吧?”

    明菲也不管龚二夫人高兴不高兴,自与赵婆子说起话来。她在乡下呆过,能找到赵婆子感兴趣的话题,赵婆子直喊大奶奶和气。龚二夫人在一旁坐着,不时目光沉沉地瞅明菲一眼。

    眼看就要到开饭的时候,龚远秩、龚远科、龚远季已经来请安,朱姨娘那里也来示下,问在哪里摆饭,却仍然不见金簪与龚远和到来,明菲有些焦躁,低声交代白露:“寻个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如果大爷总也不来,就叫金簪赶紧回来就是。”

    白露应下,才要出门,就听见有人高喊一声:“走水啦!”

    屋子里的人俱都唬了一跳,龚二夫人最先反应过来,高喊道:“快,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龚远秩和龚远科立刻撩起袍子奔了出去。龚远季兴奋不已,也要跟了去,被龚婧琪一把抱住,狠狠训斥了一顿。

    赵婆子一张老脸吓得脸白惨惨的,一迭声地道:“夫人,是哪里走水了?不会烧到这里来吧?”

    龚二夫人张口欲答,随即又道:“我如何知道!”

    龚婧琪忙扶住赵婆子:“妈妈莫慌,我们家的房子建的距离很远,轻易不怕。”

    朱姨娘飞奔进来,先看了明菲一眼,随即道:“夫人,是账房走水啦!好大的火,二公子和三公子已经点了人拿着水桶等家伙往账房那边去了。”

    明菲心中烦乱不堪,金簪和龚远和是不是还在那里?

    龚二夫人狠狠瞪了明菲一眼,张口就要呵斥问责,龚婧琪忙拉了她的袖口一下:“我们先出去看看再说。”

    一行人出了房门,只见账房方向浓烟滚滚,乌烟瘴气的,倒看不见有多高的火焰,或是烧红了半边天什么的,但可以看出,火势不小。

    ——*——*——*——

    5,某位童鞋真厉害,一猜就猜到发生鸟啥事……继续求票

180章 人心(一)

    明菲看着面前头发被燎了大半,灰头土脸,昏迷不醒的金簪和守在旁边低声哭泣的白露,心中说不出的滋味。龚婧琪不等明菲吩咐,先就支使了婆子丫鬟端水的端水,寻药的寻药,请大夫的请大夫。

    龚二夫人脸色分外难看,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对着龚远和道:“这算什么?让她收收账簿,她就把账房给烧了?幸好是这屋子离其他屋子远,不然这整个龚家都得给她烧光了!这么多年的账簿,多少要紧的东西都烧没了,你说怎么办吧?”

    龚远和紧紧攥着明菲满是冷汗的手,冷淡地看着张牙舞爪的龚二夫人:“依婶娘的意思,要怎么办呢?”

    龚二夫人看见他那漫不经心的样子,就恨得咬牙,朱姨娘微咳一声,看了看伸长脖子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的赵婆子,笑道:“夫人,赵妈妈年纪大了,又赶了许久的路,只怕是累着了,婢妾先将她老人家安置了如何?”

    龚二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这个还要问我吗?”想了想又拦住朱姨娘,叫龚婧琪,“你领赵妈妈去用晚饭,客房那边我已经让人收拾好了的,去了就可以住下。”

    朱姨娘掀了掀嘴唇,淡淡一笑,立在一旁,不再管这事儿。

    龚婧琪走到赵婆子身前,半扶了她,笑道:“家中丫鬟失手失了火,所幸未曾造成大祸。惊吓了妈妈,实在是对不住。请妈妈随我下去用晚饭,也好早点安歇。”

    赵婆子没看够热闹,但也知自己于情于理在这里都不便留下去,便应景叹了几声:“造孽哦,不过万幸是没造成大祸。亲家夫人也不要太过放在心上。”

    龚二夫人收起脸上的狰狞,道:“下人失礼,叫妈妈笑话了。”待到赵婆子的背影刚消失在院子里,她立刻冷笑着看着龚远和:“你媳妇儿的陪嫁丫鬟放火烧了家中的账房并银子,你问我怎么办?你是做官的人,又是一家之主,难道不知该怎么办么?”

    龚远和低头轻笑一声:“现在事情还未查清,婶娘怎知就是金簪放火烧的账房?她烧账房做什么?她自己都险些被烧死,她疯了么?”

    龚二夫人冷哼一声:“这个还用问?整个院子里当时就只剩她一个,不是她会是谁?”

    龚远和寸步不让,“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到底是谁这么想烧账房呢?那么多的账簿,烧了对谁最有好处啊?我是从来没做过账,还想看清楚账上都记了些什么呢,看来这个愿望是永远无法实现了。”

    龚二夫人犹如被踩了尾巴,指着他:“你什么意思?”

    龚远和侧脸让开她的指尖,冷淡地道:“婶娘以为我什么意思?”

    龚二夫人气得发抖:“你的人烧了我家的房子和银子,你倒有理了?今日不把那个放火残害主家的贱婢给打死我就不是人!”

    龚远和眯眼冷笑:“打死她?不知婶娘可知晓大丰律?就算她是奴仆,论罪该死,也该由官府来断定。你设私刑,草菅人命,就不怕吃官司吗?就不怕拖累弟妹们吗?要不要二弟念给你听听?”几句话就将龚二夫人嚣张的气焰给打了下去。

    龚远秩见事情又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又烦又怕,忙插上来道:“谁都不想看到家里发生这种事情,这不过就是一个意外罢了,金簪又不是小孩子,莫名其妙的她放火烧账房做什么?又没出人命,不就是几间旧房,几柜旧年的账簿么?统共也值不了多少银子。吵什么!白白叫人看笑话。大哥你少说几句,娘您病还没好,赶紧回去躺着,我带着人收拾一下,打扫干净就是了。”

    龚二夫人说不过龚远和,又不想和龚远秩吵闹,转过头来指着明菲哭骂:“我好心好意让你跟着我学理账,好把家业交还给你,谁想你是个黑心烂肝的,不小心把账房烧了也就烧了吧?反过来还想倒打一耙,要害死我啊?你的良心都到哪里去了?现在我可是跳进河里都洗不清了,大老爷啊,你在外面威风,怎么就把这么一个烂摊子丢给我啊,给人当牛做马总没一句好话,还要被人陷害。我不活啦!”

    龚远和跨前一步将明菲挡到身后,正要开口讲话,明菲扯扯他的袖子,叹道:“婶娘,说金簪故意烧了账房的人是您,说她不小心烧了账房的人也还是您,此刻又说是我要害死您,陷害您,那么婶娘,我为什么要陷害您呢?我知道您从来不喜欢我,所以才会在我刚进门就给我脸色看,无论我怎么孝敬您,您总是觉着我不怀好意,几次三番为一点小事就寻死觅活。什么我都可以忍,但您给侄儿媳妇安的这个罪名,侄儿媳妇是真的担当不起。”

    她看向龚远秩,“二叔,这火起得不明不白的,还惹得我们家中失和,我看报官吧。若真是金簪的错,该怎么赔,我来赔,该怎么罚,我认!假如不是她的错,也要将那丧心病狂的恶人绳之以法!如果任由这人逍遥法外,只怕家无宁日!”说完这话,龚远和捏紧她的手轻轻晃了晃,示意她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他也是这么个意思。

    这官司一旦打起来,不论结果怎样,对龚家都没有好处。龚远秩看见龚远和铁青的脸,明菲破釜沉舟的表情,龚二夫人有些发愣的眼神,心中已经大致明白所谓真相是怎么回事,哀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道:“嫂嫂,我母亲糊涂了,我替她向您赔不是!还请嫂嫂不要将她方才那些糊涂话放在心上。”一揖到底。

    明菲侧身躲过:“二叔,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同样的话说上一次两次可以不计较,再说第三次,第四次就是居心恶毒,其心可诛了。今天这个事,在真相还未查清之前,我不便多说,也请婶娘不要妄下断言。”

    龚远和道:“明日我自会叫人去报官。差点出了人命,又烧了这么多贵重要紧的东西,是非曲直总要查个明白。二弟,辛苦你熬个夜,先把损失列出单子来吧。”也不管龚二夫人和龚远秩是什么表情,携了明菲的手,命人抬起金簪就要走。

    龚二夫人见他们要把金簪抬走,忙上前阻拦:“不许把这贱婢带走!你们好去串供啊?”

    龚远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婶娘,您怕什么?她就是我们家的人,若是要串供什么的,不是早就串好了的么?哪里等得到这个时候?还是婶娘您等不得,现在就想去击鼓鸣冤?”

    龚远秩忙拉住龚二夫人:“大哥,嫂嫂,你们去忙你们的,若是药材不方便,没有的,使人过来拿。”

    龚二夫人有苦说不出,心跳如鼓,眼睁睁地看着大房将人带走。

    龚远秩挥挥手,将周围的下人赶走,扶了龚二夫人回房,朱姨娘悄无声息地走过来:“二公子,还是让我来伺候夫人吧?”

    龚二夫人没看见她还好,看见她不由所有的气都蹿了上来,伸手就甩了她一个耳光:“贱人!看热闹看得高兴吧?先前我叫你在厨房里好好准备晚饭,你到处乱窜做什么?是嫌这家里不够乱吧?”

    朱姨娘委屈地捂住脸:“夫人,婢妾不过就是听说您要请大奶奶去陪赵妈妈,请不动,这才好心替您走这一遭,求的也不过是让您高兴罢了……”

    龚二夫人大怒,却又不敢当着龚远秩的面嚷嚷出来,更何况此次的事也是瞒着朱姨娘的,言多必失,只好骂道:“你还敢顶嘴?”

    龚远秩不耐烦地瞪着龚二夫人:“你又怎么啦?好好的日子你不过,一天这样闹腾你烦不烦?”

    龚二夫人气得倒仰:“好啊,连你也来……”

    龚远秩烦不胜烦,把手一丢,也不扶她了,回头对着龚远科道:“夫人又犯魔怔了,把姨娘扶下去,寻那药膏子来搽搽脸,喝点安神汤,早些歇下。”

    待朱姨娘龚远科走远,他方皱起眉头看着龚二夫人,低声怒吼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真出了人命我看你怎么收场!莫非你真要把这个家折腾散了你才开心?有你这样当长辈的吗?你说,账房是不是你让人烧的?”

    龚二夫人看着这个小时候总蜷在自己怀里撒娇,大了以后却基本不怎么和自己说心事,现在又在义正词严地指责自己的儿子,知道隐瞒不过,不由百感交集,悲从中来,掩面道:“我这都是为了谁?你以为你心软放过他们,他们就会心软放过我们吗?我告诉你……”她嘶嘶地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不死不休!”

    龚远秩一愣,呆立不动,牙齿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磕得“硁硁”作响,好一歇才道:“你到底做了些什么?三姐她知道这些吗?”

    龚二夫人擦了擦泪:“只有你最傻,我是待你太好了。叫你什么都不懂,我告诉你,前有狼,后有虎,我若不出手,就只有等死。你别怕,他们就是吓吓你,根本就不会去告,即便去告也不怕,我既然敢做,就不会落下把柄。”

    龚远秩半晌才道:“我看,不是人家不肯放过你,而是你自己不肯放过自己!你若是想要我死,直接和我说一声就是了,不用拉别人来陪葬!”言毕扬长而去。

    龚二夫人呆了呆,看着立在不远处的龚婧琪,哭道:“这个孽畜,他气不死我不高兴!”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3171/ 第一时间欣赏喜盈门最新章节! 作者:意千重所写的《喜盈门》为转载作品,喜盈门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喜盈门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喜盈门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喜盈门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喜盈门介绍:
喜盈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喜盈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喜盈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