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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盈门全文阅读

作者:意千重     喜盈门txt下载     喜盈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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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初雪(一)

    大丰熙佑五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刚立了冬,一场大雪就从天而降,纷纷扬扬的,持续了整整两天两夜。

    天色将黑,蔡明菲手里提着一把早已经缺了口的破柴刀,小心地沿着一个陡坡来回打量计算,待到确定一切无误后,她方沿着山路走上去,立在白雪皑皑的山顶上,眯着眼睛望着山下小小的吴家村。灰不溜秋的吴家村在白银一般灿烂的雪色里犹如一块雪白绸布上的脏污,显得突兀而刺眼。

    农家人日子过得艰难,一针一线,一栗一薪都来之不易,更不要说那需要自家女子花许多精力纳鞋做袜,辛辛苦苦换几个铜子,走上十来里路才能打回的灯油。所以即便天色已晚,也没有哪家哪户舍得点燃油灯,包括村东头的富户吴贤声家里也还是黑漆漆的一片。

    蔡明菲把目光投向村东头,那里有一座小小的院子孤零零地耸立在一个缓坡之上,与村中其他人家相隔开来,显得颇有几分与众不同。那里便是她暂时的家,也是在这个风雪初停的日子,一大早就毫无同情心地将她赶来砍柴的人家。

    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开始着急了吧?但还不会就急着来寻她。且等着,她受的罪,有朝一日,她要叫他们双倍奉还。蔡明菲冷冷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冻得硬邦邦,只见菜不见粮食的菜团子来喂进嘴里,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菜团子被冻得干硬,她太过用力,一口雪白整齐的小米牙有些不堪重负,牙根处顿时沁出血来,一嘴的血腥味。

    看来水果蔬菜吃得太少,缺乏维生素。她摇了摇头,将菜团子放在一块结了厚冰的石头上,用柴刀的刀背使劲砸了几下,菜团子顿时四分五裂。做人要惜福,即便东西不好,吃了总比不吃的好,这还是早上出门时芳儿偷偷塞给她的。她笑眯眯地把这唯一可以果腹的东西吃了下去,虽然刚入胃的时候冷得她打了个寒颤,但很快就给这具小小的身子添了一丝暖意。

    时间又过了约半个时辰,村里头星星点点地亮起了灯火,一个火把从吴家的院子里出来,顺着路停在了一家人的门前。终于去找人了?蔡明菲活动了一下手脚,耐心地等待着。一阵冷风起来,鹅毛大雪又飞了下来,终于,她看见一串火龙从吴贤声家的小院里出来,往她这个方向来了。

    她迅速往山下走,借着雪光,走到先前的那个陡坡处,举起手里的柴刀,犹豫了一下,暗想,煮了整整一个小时,不会再有破伤风菌了吧?

    算了,就算是有,那也是命,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这种日子反正她也过不下去,不如一搏。于是不假思索地朝着自己的后脑勺砍了下去,一阵剧烈的疼痛让她呲牙皱眉。得益于长时间的劈柴锻炼,她的动作干净利落,力度恰到好处,不过刚好将头皮砍破而已,没有伤着骨头。她一手捂住伤处,一手将柴刀往旁边一扔,抱着头,动作娴熟地顺着陡坡滚了下去。

    蔡明菲孤零零地躺在坡底的雪地里,睁大眼睛看着天上越来越大的雪,一阵阵彻骨的寒意透过她薄薄的棉袄钻进骨头里,冷得她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要跳起来放弃。但她知道她不能放弃,她筹划了许久,吃了那许久的苦头,无数次的从坡上往下滚,力争将那个动作做到完美极致,为的不就是今日?于是她咬紧了牙,尽量蜷缩起身体取暖,静静等待吴家派来寻她的人。

    她并不怕那些人找不到她,因为她忍饥挨饿,受尽责难养出来的小土狗灰灰永远都不可能找不到她。等待的时间总是过得很慢,就如同她刚进入这具幼小的身体,成天躺在那张霉味呛鼻的破床上养病的时候一样。

    那个时候,她总是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前世的事情。她一直以为自己就算不是幸福的公主,也会是幸福的小女人。可惜,世间的事永远都是那么冷酷,站得越高,摔得越惨。一夜之间,她什么都没有了,如果说遭遇爱人和好友的双重背叛,老父惨死,老母病重,世界坍塌的时候,她还存着一丝人性本善的理念,奋力拼搏的话,那后来被劫匪一刀致命的时候,她就已经完全放弃了从前的坚持。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蔡明菲喃喃地吐出一句,低低的笑了,她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活得比别人都要好,改变命运就在今日。从此以后,她永远不会流泪,她要让对不起她的人流泪,善心对于恶人来说,永远都是多余的。

    远处传来狗吠声和嘈杂的人声,她放心地晕了过去。这具身体再死了亲生母亲,再不讨人喜欢,再讨人厌弃,也还是蔡家嫡出的三小姐,小小的吴家哪里敢让她死在雪野里?更何况,蔡家新上马的夫人正需要这样一件事来打压那气焰滔天的二姨太太。而新夫人派来看她的人最迟不过明早就要到了。

    早在十多天前,蔡家大公子得知了这个消息,就偷偷让人告知了她这个消息,来人一再交代她,让她好好珍惜这个机会,行止得当,也许能就此回去也不一定。明菲暗想,就凭这十多天的准备,哪里能打动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多亏她谋划已久,机会总是留给那些有准备的人的。

    吴家今早还让她上山砍柴,是不知道这件事吧。看来新夫人和二姨娘斗得很厉害,新夫人特意隐瞒了二姨娘,要抓个现行。她怎能不满足一下新夫人的心愿呢?

    一切丝丝入扣,恰到好处。

    蔡明菲醒来后听见的第一句话,就是吴贤声的老婆汪氏,带着些哽咽,还有些微的无奈,絮絮叨叨地说:“余妈妈,真的是没有法子,三小姐实在是太顽皮了,这么大的雪天,非闹着要去山上套野鸡,不让她去,竟然就翻了墙去。”

    “唉……”一声做作的长叹,汪氏哭了起来:“说起来都是我的错,怪我没有照顾好她,有负先夫人的重托。她要是醒不来,就让我抵命吧。”

    一条略带威严的女中音道:“三小姐若是醒不来,你是该与她抵命。莫要以为我们才来就什么都不知道,分明就是你让她去打柴,她才会摔下来的。吴家奶奶,你虽然是我们府上的亲戚,但也要知道,这虐待寄居的官家小姐致伤致死,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就算是我们老爷夫人心存慈念,恐怕也容不得有人如此轻慢他们的嫡亲女儿。你也太过胆大包天了!”

    咦,不用她告状,来人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明菲从睫毛缝里偷偷往外瞟。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穿着靓蓝绸缎镶白兔毛皮边棉裙袄,头上插着一股金簪,耳边挂着金耳环,白白净净的妇人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一双利眼冷冷地瞪着立在一旁的汪氏。她的身后,还侍立着两个十五六岁,穿粗绸衣服,眉清目秀的丫鬟,看着汪氏的表情都是忿忿然的。

    平时一脸尖刻相的汪氏此时抖抖索索地站在屋子正中,焦虑不安地绞着手帕,一张脸哭得满是泪水,眼睛就像落入陷阱的兔子惊慌乱转,迟差要给那妇人跪下去:“不关妾身的事啊,您要替妾身在夫人面前伸冤啊!”哪里还有平时地主婆的威风?

    蓝衣妇人冷哼了一声:“你先下去,不要吵着我家小姐。有什么事,等她醒过来以后再说。”明明她是客人,偏偏她才像主人。

    虽然这个妇人眼生得很,但明菲还是根据她的打扮和神情,还有身边那两个丫头,猜出了这应该就是她父亲的新继室,陈氏身边得力的婆子,奉了陈氏的命,来看她的。

    呵呵,既然这婆子这般厉害,一来就查出了她摔伤的真相,还这样不留情地骂汪氏,她便承情暂时不醒来了,让汪氏好生吃点苦头再说。

    身上已经换了轻柔的白绸亵衣,脚底下躺着热乎乎的汤婆子,明菲再悄悄按了按身下柔软温暖干燥的被褥,惬意地闭上了眼睛。这不是她原来那间又冷又黑又潮湿的房间,这应该是汪氏大女儿的房间,这一跤摔得值,如果不出所料,以后她都不用回到她那件阴暗潮湿狭小的房间了。

    后脑勺传来一阵火烧火燎的疼痛,但很快就被她喜悦的心情忽略不计。明菲沉沉睡了过去,管她们怎么吵,怎么闹呢,反正她一时是舒服了许多,接下来还有好多事要做。

    明菲这一觉睡得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假若不是被人弄醒了吃药,她还可以再睡上个一整天。没办法,这具身体太虚弱,吃的苦头太多了。

    余妈妈亲自喂明菲吃的药,明菲楚楚可怜地看着她,乖巧地吃了药,又小心翼翼地向她道谢。在余妈妈为她擦拭唇角的药汁时,还特意将她那双粗糙的手拉了余妈妈白嫩的手,感激地笑了笑。

    这个笑容,她对着水盆练了好多次,真挚而娇弱,天真无邪,让人一看就不忍心。

    果然余妈妈被她的笑容晃得一愣,随即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可怜的小姐,小小年纪就遭这么大的罪。”

    明菲趁机天真地看着她:“是爹爹让你们来瞧我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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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改命(一)

    明菲沉默地用饭,心里默默计算,忽听余婆子道:“奴婢明日想去白风观为小姐上香祈福,希望小姐早些痊愈,平安多福。”

    明菲想了想,道:“谢过妈妈。我箱子里有昨日您带来的三十两银子,我伤重不能行,就请您取了去,替我在祖师爷面前替父母亲,还有我哥哥祈福吧,保佑他们平安喜乐。”

    余婆子有些意外,这钱是昨日她才带来给三小姐的,是三小姐身边所有的钱,对于蔡家来说不算什么,但却够普通的五口之家过上两三年了。三小姐如此大方,是不知道这银钱的作用,还是真的想念亲人?不过,怎么就独独忘了她死去的亲娘?

    却见明菲难过的放了碗筷,垂着头,红了鼻头道:“还有,请妈妈替我点一盏长明灯……我早就想做,却没有能力……”将哭未哭的,反而更让人心疼。

    余婆子心里一跳,小小年纪,却如此周到,如果不是生的时候不好,倒是个好的。叹了口气,道:“既然是小姐的一片心意,奴婢便取了十两银子去,除去其他开销,足够一盏长明灯燃一年了,待到明年小姐身体大好,可亲自去。其他的钱,您还是自己收着吧,身边有点钱,总是好的。”

    趁着余婆子收了碗筷出去,明菲从枕下摸出一道红布包着的黄符来摩裟了半天。若是不能成功,这三十两银子留在这里又有什么意思?

    第二日一大早,天气放晴,余婆子吩咐娇桃和娇杏二人好生伺候三小姐,她自己让汪氏领着,带了汪家唯一的一个粗使婆子,让蔡家的车夫老七赶了车,踏着正在融化的雪,慢悠悠地往朱家湾的白风观去了。

    汪氏先夸了蔡家的马车好,马儿好,车夫好,又拼命讨好余婆子,一心想要多打探点消息。但她还是不敢把二姨娘让做的事情说出来的,只是委婉地不停说明菲的坏话,什么不听话了,刁蛮任性了,没有一点女孩子的样子了,等等。谁知道二姨娘以后会不会重新翻身呢?所以,谁都没有错,错的就是不懂事的明菲和没见识的她。

    余婆子但笑不语,也不搭腔,也不发表意见。弄得个汪氏提心吊胆,不知所措。一边隐隐怪责二姨娘,新夫人要派人来看明菲,这么大的事也不提前让人来通知一声,让她被抓了个措手不及;一边又在担心,二姨娘是不是倒了霉?已经把事情都推到她身上了?她趁夜派出去送信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汪氏偷眼觑着余婆子,越发觉得她脸上的笑容高深莫测。

    余婆子则想,三小姐这件事,还不到出手的时候,得先回去和自家小姐商量好,再从侧面打探一下蔡老爷的意思,然后再一次性地把问题解决好。几十年的内宅生活中,她从来只信奉一个真理,要么不动手,要么就把对手一次掐死,不留任何后患,不给任何翻身的机会。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是真理啊。

    汪氏挤出一个干瘪瘪的笑:“余妈妈,这白风观的签特别灵,您老要不要求一签?”

    余婆子道:“是么?特别灵?也不知道和水城里的清风观比起来如何?”

    清风观是这方圆几百里香火最旺的道观,官家富户们的内眷最爱去的地方。别的不说,就说那香火钱,就多得无底无数,观里更是养着从老到小两百多号道姑。

    余婆子这是间接地打击自己呢,汪氏暗啐了一口,什么东西,在她面前摆什么谱?还真以为自己高人一等了?不过就是人家身旁的一条老狗而已。脸上却笑吟吟地道:“妈妈呀,这小地方的道观虽然比不得那清风观,但也有它灵的地方。别的且不说,这问吉问凶最是灵验,特别是宋道士看相卜卦,乃是一绝。”

    余婆子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转而问起明菲平时在家里都做些什么。女红针黹如何?为人处事如何?

    汪氏这下子可找到说的了,唧唧嘎嘎地说,明菲的女红针黹是她手把手亲自教的,她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手巧,这十里八乡,做针线活她可是出了名的。又趁机把她教明菲厨艺,让明菲下厨房的事也说了,她反反复复地说,她在明菲身上下了多少功夫,只是小孩子不领情,难免对她有所怨言。又感叹,好人真是难做,特别是她这种夹在中间的人更是难做,深不得浅不得,真是煎熬人。又拉起余婆子的手,亲热地说,就和姐姐一样的,服侍人的活都不好干。

    汪氏说这些有的没的,有两个目的,一个是间接告诉余婆子,就算是她有什么不是,也不是她的本意。另一个是防着明菲将她做的恶捅出来,先给余婆子上点眼药,起个先入为主的作用。

    “奶奶抬爱,但奴婢不能越矩,怎敢和奶奶互称姐妹?我们夫人知道了,一定要骂奴婢不懂规矩,让奴婢吃家法的。”余婆子笑着抽出手,虽然自称奴婢,并没有恭敬的意思在里面。汪氏这样的人,她见得很多,更知道汪氏的话不能信,深知如果她此时对汪氏恭敬了,汪氏立刻就会翻了天,所以用不着给汪氏脸。

    汪氏心头暗恨,却又无可奈何。心里想的好几种讨好拉拢余婆子的法子都被她挥到了脑后,一门心思地把这仇记到了明菲的身上。那丫头早不摔晚不摔,偏偏要等到这个时候摔,这几日余婆子整日地守着她,不让自己靠近,就连饮食药材都是她三人亲自经手,想必也是那不识好歹的丫头在背后说了她的坏话。

    二人各怀心思,慢悠悠地到了朱家湾的白风观。

    白风观并不大,不过就是占了半亩地的一个小院子。但是修整得很整洁,雪白的墙,青灰色的瓦,门口两棵百年老柏树,苍劲挺翠,让人看了心里不由生出几分清爽之感来。

    两扇略微有些陈旧的黑漆大门倒是开着的,门口和庭院里的雪都扫得干干净净,大殿里香烟缭绕,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道士搓手跺脚站在廊下往旁边的厢房里张望,一脸的不耐烦。

    汪氏给那粗使婆子使了个眼色,粗使婆子连忙跳下车,疾步走到大门口拍了拍门,并不敢先跨进去,而是站在门口束手束脚地拍了拍门:“小哥,老神仙在不?”

    小道士回头一看,见是个穿着一身十个铜子就扯一尺的粗布衣服,用块不灰不黑的帕子包着头的婆子立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看,心头就有些不耐烦,翻了个白眼,也不说在不在,口气很冲地说:“你有什么事?”

    粗使婆子陪着笑:“不是我有事。是我家奶奶有事。”

    汪氏一听,就不高兴,她有事?她能有什么事?要是往常,她早就骂开了,但当着余婆子的面,她是不想让人低瞧了,认为她乡下人没规矩的。当下咳嗽了一声,文邹邹地说:“什么话呢?清虚小道长,水城里来的贵客闻听了贵观的大名,特意来烧香求签,供奉香油,我是领着人来的。”

    小道士清虚先是闻得这声音有几分熟悉,又听了是来供奉香油的,立马换了张热情的笑脸,探头一看,就看见了马车上坐着的两个妇人,眼角迅速在余婆子身上扫了一遍,跑出来规规矩矩地拱手行礼,口称三无量,然后才道:“原来是吴家奶奶来了,师父在家。不知这位贵客是?”

    余婆子忙下车还礼:“老身姓余。闻听宝观香火灵验,特来祈福,供奉香油。”

    汪氏冲清虚使了个眼色,暗示他好生伺候。

    清虚会意,忙引了进入大殿,将那地上的蒲团拍了拍,才请二人上香。

    余婆子推让汪氏:“奶奶先请。”

    汪氏道:“啊呀,妈妈是远客,你先请。”

    余婆子笑了笑:“奶奶是主人,还是您先请。”

    汪氏只是不肯,硬推余婆子上前,余婆子暗道,你等会儿可别后悔。遂道:“那好,承奶奶的情,老婆子这是要帮我们夫人小姐进香、供奉的,就不客气了。”

    余婆子进了香,复又在蒲团上跪下,念念有词,三清祖师爷在上,信女今日特为三小姐一事求签,是吉是凶,还请三清祖师爷明示。然后眯着眼接过清虚递过的签筒,摇摇晃晃,晃晃摇摇,“啪嗒”一声,掉出一根签来。

    余婆子不识字,紧张地捡起那只签望着清虚道:“请道长为我解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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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改命(二)

    清虚看也不看,随口就道:“上吉!”送上门来的生意,他不逮住就是猪!只有香客高兴了,才会有多多的香油钱,他和老道士才有过年钱。好久没吃烧鸡了。

    余婆子正待要问个仔细,汪氏已经喜洋洋地围过来恭喜她:“啊呀,恭喜妈妈,妈妈求的是什么?一定心想事成了。”

    余婆子却是个稳重的,也不回答汪氏的问题,沉思片刻,张口道:“我替我家夫人和小姐供奉香油五十斤,蜡烛三十对,香三十把。保佑家中老爷,公子,小姐们平安喜乐,无病无灾。”

    说着递过一封二十两的银子塞给清虚,“这是我们夫人的。”又递过一封十两的银子:“这是我们三小姐的,还要点一盏长明灯。”说到三小姐时,她特意查看了清虚的神态,却见清虚无动于衷,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心里稍微松了松,要求见宋道士。

    清虚认真谢过,又说了几句好话,将那银子在手里不着痕迹地掂了掂,眉开眼笑:“二位贵客左厢房请茶。我去请师父。”既然花了钱,就要让老头子出来忽悠几句,才能细水长流。

    余婆子将那只签擎在手里,道:“吴家奶奶还没上香祈福呢。难得来一趟,怎么都要为家里人祈福的。”

    跪下去就要花钱的说,我明明是陪你来的好不好?汪氏白了脸皮:“我不……”

    余婆子打断她的话:“奶奶虽然不急,但时候不早了,奴婢就在这里等着奶奶,再一并过去叨扰老神仙好了。”

    汪氏恨得咬牙,先前在她面前一个你,一个我的,此时却自称上奴婢了?见小道士和自家的粗使婆子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又有余婆子在前面衬着,到底丢不得这个脸,签就不求了,咬牙捐了一两银子,心疼得直打哆嗦,脸都白了,犹自强撑着笑道:“乡下人家,比不得官家夫人小姐,尽尽心而已。”

    这平时只肯给几个铜子儿或是给小半袋麦子的铁母鸡终于被逼得下了个小银蛋,清虚暗里笑得打跌,面上却一本正经地说:“无论多寡,都是一片诚心。”

    “无量天尊!”随着一声洪亮的宣号,一个老道士精神爽利地走出来,灰色的道袍干净整洁,一点褶皱都没有,须发皆白,三缕长须更是打理得清洁整齐,在那里一站,把手里的拂尘潇洒地往后一甩,右手弯曲拇指食指,伸直其他三指弯腰行礼,显得身姿挺拔,衬着庭院里的松柏,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余婆子便知这就是那宋道士了,忙将那签双手递上:“请真人为我解签。”

    宋道士接过那签,眯着眼睛,放得远远的看,半晌不语,余婆子紧张得心都跳到了喉咙口,瞟了那小道童两眼,已经暗含了不满。

    宋道士面无表情地眯着眼睛看了半晌,方道:“好,好,真是好签!许多年不曾见过此签了。”

    余婆子放下心来,恭恭敬敬地道:“请真人解签。”

    宋道士抑扬顿挫地念道:“枯木逢春尽发新,花香叶茂蝶来频。桃源竞斗千红紫,一片渔舟误入津。恭喜客人,此乃上吉,王道真误入桃源。”

    见余婆子一脸的求教,宋道士又道:“枯木逢春天而发生,花香叶茂,蝴蝶频来。桃源乃仙家地方,其桃花开得万紫千红,有一渔舟撑入此水游玩。此繁荣快活之景象也。求得此签者,必有意外奇遇,极其快活,但可以有心而得之,不可着意求之耳。此签有吉而无凶。”

    又唱了起来:“财可望,病亦痊,家宅吉,行人还,问六甲,瓜瓞绵,蚕获利,婚有缘,养六畜,好向前,若谋望,福禄全。问风水丁财可小发,问遗失无心得回物,问自身修善有仙缘,问天时快乐又何疑,问出行意外遇贵人。”语音一顿,“客人求的什么?”

    余婆子愣愣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半晌才道:“问家宅。”不要说她有些呆,就连清虚都好奇地凑了上去,要看那只他胡乱说好的签。

    宋道士笑道:“无论求什么的,都是好的。”

    汪氏大声喊起来:“啊呀,这么好?”眼珠子乱转,想着自己是不是也去求一签?不能白白捐了那一两银子。

    宋道士却似看穿了她的想法:“这上吉之签,好几年没人求到过了。啊呀,想来今日的运势都给这位客人一人占了。”意思是,你若是一定要去求,求了下下签可别难过。

    汪氏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觉得自己的好运气都被余婆子给占了,白白花了一两银子,丢了一回脸,就起了要走的心,撺掇着余婆子回吴家村。

    余婆子事情没办完,头也不回:“奶奶若是急,便先回去。您不要担心奴婢,老七记性好,路走过一回便不会记错。”

    马车是人家的,车夫也是人家的,若是不听招呼,便只有自行走回去。汪氏看了一眼外面脏污的雪泥地,只得按捺住性子,气哼哼地在一旁坐了,伸着手烤火,使劲儿地喝茶,又嫌那茶不够浓,逼着清虚给她换浓茶,又问有没有茶点,势必要将那一两银子赚回点来。

    惹的清虚频频白眼,背着汪氏抓了一把隔年的茶沫子扔进茶壶里,倒给汪氏,又抓了几把虫蛀过的枣子装了只破碟子摆上。汪氏也是尝过好茶的,当下便嚷嚷起来,骂清虚奸猾牛鼻子,她刚捐了一两白花花的银子,他就给她吃这个?清虚眯了一双狐狸眼笑道:“敝观就只有这个茶和这个枣,这个枣子还是供奉过三清祖师爷的。奶奶觉得不好是不是?”

    汪氏正要说是,突然想起这小道士奸猾无比,去年才从自己手里骗走半袋麦子,说不定自己这里刚说了不好,他就打蛇随棍上,让她再布施一点来。立刻道:“算了,出家人清贫,不和你计较。”

    清虚笑了笑,也不言语,把那茶沫子泡的茶又给她续满,随手抓了几个枣子塞给那粗使婆子。汪氏一看,立刻又不满了,那粗使婆子却欢喜得很。

    这边余婆子问宋道士:“我家夫人若是得见此签文,必然大喜。不知真人可否将此签赠与小妇人?”她总觉得这事好得出奇,自家小姐是识得字的,得把这签带回去给小姐亲自瞅瞅才放心。

    宋道士随手将那签递给余婆子,哈哈一笑,颇有几分豪迈:“拿去吧,贫道另制一签补上就是了。”

    余婆子趁着汪氏在那里和清虚斗法,从袖中取出三张写了年庚八字的红纸递给宋道士:“小妇人有三个侄女,其母体弱,导致她们生来多病,年岁渐长,无人上门求娶。我心疼她们,想请真人看看,她们这生辰八字如何,什么时候可以痊愈如常人,什么时候三媒上门?”

    宋道士随手拿起一张红纸,仍然将那红纸举起,脖子往后仰,眯了眼睛隔得远远地看,半晌不说话。余婆子此时已经知道,他这是老花眼了,也就耐心等待。

    宋道士看了半日,方低声道:“这女娃儿的命怪哦。”

    余婆子一听,揪起心来,不动声色地道:“怎么个怪法?”

    宋道士道:“本来是该生在三月里的人,却被人强行改了运,生在了二月里。零落成泥,受尽苦楚;父母无靠,兄妹不亲。”

    余婆子的心“咯噔”了一下,沉到了底。

    却听宋道士话锋一转,道:“但是!这命由天定,就算是强改了也只不过是明珠蒙尘,迟早是要放光华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女娃儿最后总要享福的,家里诸人少不得也要沾她的光。”

    余婆子记在心里,又问了些问题,宋道士却是不肯再说,只推天机不可泄露。

    余婆子便将另外两张红纸递过,宋道士看了,奇怪地道:“这两个么,一个不当在世上,另一个,不怕你气,是个丫头命。奇怪啊,这真是姐妹?为何一个富贵至此,另一个却贫贱至此?而那一个,却又如此?真是诡异啊,诡异。”

    余婆子笑着将三张红纸收起,道:“这世上的事,生死莫测,谁又说得清呢?”便将话转开不欲再提这事。

    宋道士赞同道:“也是。”

    待余婆子心满意足地去了,清虚凑过来将怀里的两封银子塞给宋道士,自己却留了那一两银子。宋道士也不和他争,只骂道:“小兔崽子,睁眼就说瞎话。你是运气好,刚好遇上个不识字的,若是遇上个识字的,我七十年的招牌就被你毁了。”

    清虚笑:“是师父镇得住,想得周到。那一筒都是好签,随她怎么抽,都好。”

    宋道士拍了他一巴掌:“你个傻瓜蛋!别的不好好学,就是这事脑袋最灵光。蔡家那丫头许了你多少银子?你得分我一半。”

    清虚皱眉道:“也没说多少,就说今日的十两银子,我都把它尽数孝敬师父了。”

    宋道士一听,立刻捂紧了袖袋:“你胡说,那丫头许过我棺材本的。”

    清虚笑得狡诈如狐狸:“知道,师父的,可不就是我的。”

    “等我死了再说吧。”宋道士捂着袖袋往里走:“你小心些,将那狗叼来的鬼画符尽早烧了。”

    清虚道:“师父是怕我日后去讹诈她吧?”

    宋道士的脚步顿了顿:“我不怕,我捡你回来的时候,就算过了,你是个实诚人,否则我也不会白白养活你。”

    清虚眼里闪过一道亮光,道:“师父,我好奇怪,你到底是真的会算命,还是假的?”

    宋道士去得远了,悠悠丢下一句:“你说呢?”

    清虚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草纸来,看着上面用木炭画的丑陋不堪的字,撇了撇嘴,往炭盆里一扔:“臭烘烘的,到处都是狗口水。死丫头,欠我五十两银子,若是不给我,道爷就把你拐去窑子里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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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二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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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余婆子并汪氏去后,明菲躺在床上,百无聊奈地听娇杏给她讲蔡家的一些琐事。例如新夫人又是如何的大方仁厚,二姨娘又是如何的小气骄矜,新夫人进门的第二天就感了风寒起不来床,没去敬茶,新夫人却反让人去瞧病啦等等。

    娇杏在那里讲得眉飞色舞,毫无禁忌,明菲不动声色地听着,把目光投到娇桃身上。但见娇桃坐在窗下,眼观鼻,鼻观心,长长的睫毛把一双明澈的眼睛遮得严严实实,手里拿着一件石榴红的小肚兜,慢慢儿地绣,一针一线,很是细心。仿佛娇杏讲的,她都不知道,也不感兴趣。

    明菲微微笑了笑,唤道:“娇桃姐姐,你在做什么呢?”

    娇桃起身答道:“回三小姐的话,要过年了,奴婢想为您做一件肚兜。”

    明菲一愣,她到底是真的老实呢,还是最精明不过?是真心还是假意?

    却听娇杏不屑地道:“就你那绣工?也得看三小姐瞧得上瞧不上?”

    娇桃神色不变,淡淡地道:“虽然入不得小姐的眼,但到底是奴婢的一片心意,为人奴婢者,又怎能因为手艺不好,就不做该做的事情呢?”

    娇杏一张粉脸顿时变得铁青。

    这话回得好,明菲月牙一般的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冲娇桃招手:“拿过来我瞧。”

    娇桃走过来,弯腰将手里的绣活递给明菲。明菲拿了绣绷细细一看,上好的石榴红绢上,用分得极细的丝线绣了一对金色的锦鲤围着几片翠绿的荷叶并一朵半开的荷花嬉戏。虽才绣了一多半,却可看出,针脚细密整齐,配色得体,鱼儿生动活泼,荷叶荷花灵动自然。

    明菲前世虽不懂这个,但来了这里后,却跟着汪氏做了两年的绣活,已经懂得好与不好,只是心中怀疑,这东西是很花时间的,若不是早就开动,怎会一日功夫就做了这许多?这娇桃,真是让她看不透。当下也不多问,只赞道:“好手艺。”

    娇桃谢过明菲的夸赞,躬身接了绣活,得体淡笑:“谢小姐夸赞。”

    娇杏瞥了娇桃一眼,叹道:“唉……奴婢和娇桃比起来,真的是很没用,厨房里的活做得不好,女红更是不好。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对主人的一颗真心罢了。”

    娇桃面无表情。娇杏又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废话,都没听到明菲答话,歪头一看,明菲早就睡着了,被子拉得高高的,把脖子和耳朵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粉白的脸在外面。

    娇杏叹道:“三小姐倒是长得一副好容貌。”她心里还隐藏了一句,就算是落到这个地步,那张脸也还显得皮嫩肉娇的。娇桃不答,二人一时相对无言。

    半晌,娇杏方低声道:“你随我来。”拉了娇桃走到窗边站定,问道:“这么早就准备了肚兜,看来你是打定主意了?”

    娇桃透过窗缝望着刚从外面跑进来守在明菲门口探头探脑,似乎想进来的灰灰,眨了眨眼,道:“打定什么主意?肚兜是我以前就做了一半的,三小姐可怜,送她也无妨。”

    娇杏冷笑:“在我面前你还装?你我一道进府,相守近十年,你是个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别人都道你老实,只有我才知道,你才是个有主意,有算计的。既然已经把你最拿手的绣工都拿出来讨好三小姐了,还想瞒着我?”

    娇桃淡淡道:“夫人吩咐我好好伺候三小姐,我既然刚好有一门手艺拿得出手,好生为三小姐做一件肚兜正是做奴婢的本分,不存在什么讨好和不讨好。你若是见不得我露脸,也可以把你做鞋子的拿手活计现一现。”

    “你果然是个不老实的!”自己要是愿意在明菲面前露绝活还用得着故意隐瞒吗?娇杏噎得一瞪眼,心虚地看了明菲一眼,见明菲睡得正香,又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你是个心高气傲的,但我告诉你,在那边固然没什么好的前途,可跟着三小姐在这穷乡僻壤里,也不见得就有出头之日!她还这么小,又是这个样子,你已经十六了,再熬几年,等她大了,你便是个老姑娘了。何况就算到了那时,她也不见得就能翻身,你可想清楚了,别怨我没提醒过你。”

    娇桃笑道:“你又糊涂了。我是做丫头的呀,怎能由我去选自家的前程?夫人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没其他事的话,我要去厨房煎药了。”言毕将手里的绣绷收入针线箩中,自柜子里取了药,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临出门,轻轻踢了想往里挤的灰灰一脚,灰灰愤怒地瞪着她龇牙低吼,却不敢真的扑上去。灰灰眼看门被关上,是无法进去了,只好立在门口吠了两声,竖起耳朵等明菲唤它进去,却没听见明菲的声音,无奈只得躺在门边守着。

    娇杏将窗缝打开得更大了一些,看着娇桃窈窕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口,渐渐陷入了沉思。

    她和娇桃是原配张氏夫人亲自挑选,再由老夫人亲自调教出来,专为大小姐陪嫁准备的。想当年,老夫人还在的时候,她二人虽不是独挡一面的大丫头,却也是有体面的二等丫头,吃穿用度,比外面普通人家的姑娘好了不知多少倍。见惯了富贵,眼光和心思自然也就要高许多,该想的不该想的,都想了一些,其中想得最多的,就是为自己谋一个好出路。比如说,作为小姐的陪嫁,当通房,然后顺利做姨娘。

    可三年多前,原配张氏夫人病倒,眼看要不好了。张氏夫人发话,大小姐明丽年龄不小,已经十六岁了,若是母亲死了,便要守孝,待守满孝,便是十九岁,怕姑爷那边等不得,对大小姐不利,不如先办喜事。老夫人一惯疼爱张氏夫人和大小姐,也想借着这个机会替张夫人冲冲喜,便允了。

    大小姐的嫁妆,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因此并不忙乱。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和娇桃竟被换了,没能跟了大小姐去。她当时难过万分,但又想到下面还有一个二小姐,二小姐虽是庶出,但性情温和,跟着二小姐也不错,便把心安了下来。

    谁曾想,不到半年的时光,张夫人和老夫人竟然会先后去了?那个讨厌刻薄的二姨娘竟然就当了家?老爷从来不过问内室的事,从此,她们这些跟着原配夫人和老夫人的旧人可算是遭了秧,卖的卖,撵的撵,配人的配人。她和娇桃虽因年纪小,没和二姨娘结下冤仇,从而逃过了一劫,却也难逃被波及的厄运,被扔去偏僻的院子里干粗活,从前的风光再不回来。

    若非老爷平时虽然糊涂,但对正妻一事却很明白且坚持,怎样都不肯扶二姨娘为正,而是另行聘了上峰陈大人家族中的庶女为继室,她和娇桃也没机会再出来。

    娇杏还记得,她从那个偏僻的院子里走出来,被人领着去拜见陈氏夫人时的情形。陈氏夫人虽然年轻,又是出身名门,却长得一点都不好看,听说是长得像父亲,五短身材,大圆脸,吊梢眉,皮肤虽白却不粉嫩,唯有一双眼睛长得稍微妩媚些,笑容淳厚亲切些。

    当年的张氏夫人,不知比这陈氏美了多少倍,犹不能拴着老爷的心,陈氏这样的容貌,又怎能拴住老爷的心呢?且不说和那风骚入骨,削肩瘦腰,花容月貌的二姨娘牟氏比,就连她这个小丫头也比不过啊。再看陈氏夫人那几个陪嫁丫头,每个人都只是长得端正而已。

    娇杏对自己的容貌还是很有信心的,如果她长得不端丽,当初张氏夫人也不会选她了。娇杏便想,若是新夫人肯将她留在身边伺候,抬举她,她一定会两肋插刀地帮陈夫人留住老爷的心。

    但新夫人却只是问了她和娇桃几句话,便将她二人打发到针线房去做事。晾了一个多月,才又让余婆子来领了她二人到这里来瞧三小姐。

    想到这里,娇杏不由得有些焦躁,难道说,新夫人是想将她和娇桃留在这里看顾三小姐?正如同她先前和娇桃说的那样,她才不愿意留在这里管这个没人要的三小姐。这三小姐,将来有没有人家肯娶都还是回事,跟着她,自己能有什么前途?难道就一辈子缩在这里?她不甘心。

第七章 二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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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娇杏看着外面那方小小的院落,鄙夷地想,这里连她当初干粗活的地方都比不上,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哪里有越活越回去的道理?娇桃那丫头要留在这里便留着,她可不愿意!

    要留在夫人身边,就要打通那余婆子这关。可这余婆子,油盐不进,她把自己进府以来偷偷藏下的私房取了一大半去讨好余婆子,余婆子竟然还一副不放在眼里的样子,反而对娇桃青眼有加。

    娇桃这丫头虽然表现出来的样子似乎是想认命,跟着三小姐,守着三小姐了。但谁知道她是不是以退为进,故意掩盖真实意愿,变相地讨好余婆子和陈氏的?这个机会太难得,不能让娇桃得逞!

    娇杏气哼哼地将窗扉猛地放了下来,窗扉发出一声闷响,随着这声闷响,身后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娇杏方想起屋里还睡着一个三小姐,当下回头,看三小姐是否被惊醒了。

    只见三小姐一双眼睛亮得不正常,定定地看着她,见她望来,也不回避,反而把眼睛睁得更大了些。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看着清澈,里面却似有个黑洞,让人看不透底。九岁的小女娃,怎会有这种眼神?娇杏再一看,却见三小姐一脸刚睡醒后的茫然,刚才那种黑光一闪不见。

    似乎是自己看错了,但娇杏还是心虚,赔笑道:“三小姐,娇桃将这窗子缝开得大了些,奴婢怕冷风吹着了您不好,便想关上。谁知道奴婢手脚笨,这窗子又破旧,不听使唤,竟然吵醒了三小姐。”

    明菲暗道,好个贼丫头,敢情什么都是别人的错,她就没半点错。嘴里却道:“既然如此,你去和吴家奶奶说,请她把这坏了的窗子换了如何?”能折腾汪氏的机会,明菲是不会放过的。

    娇杏先前还怕明菲会责骂自己或者是向余婆子告自己的状,见明菲竟然什么都不追究,还顺着她的话,让将窗子换了,当下轻松起来,觉得自己果然是多虑了。便笑道:“是,等吴家婶娘一回来,奴婢便去说。小姐饿了吗?奴婢去厨房看看,娇桃为您准备的猪肝粥可好了?”

    明菲亲耳听见娇桃是去煎药的,哪里又会有什么猪肝粥?这分明是娇杏踩踏娇桃的伎俩。明菲也不点破,眯眼打了个呵欠,道:“我不喜欢猪肝粥的那个味道,我想吃吴家婶娘亲手做的桃花糕。不是做成桃花样子的糕,而是用桃花加入糯米粉做的糕。还是两年前芳儿分了我一块吃,我就再也忘不了那滋味了。若是不得吃这糕,只怕我药也喝不下。”

    娇杏愣住,这寒冬腊月的,哪里有什么桃花来做糕?三小姐这么大的孩子了,又是长在乡下,应该更懂得时令才对,这是什么意思?

    娇杏正在那里开动脑筋,揣测明菲的意思,又听明菲道:“娇杏姐姐,你脚上的鞋,是你自己做的吗?”

    娇杏随口答道:“是啊。”她脚上穿的,是一双最普通不过的青布鞋,却做得秀雅端正,特别是上面绣的那几朵石榴花,配色从浅到深,栩栩如生。

    明菲道:“穿了多长时间了?”

    娇杏不知她为何突然对自己的鞋感兴趣,虽怕她是偷听到了自己和娇桃先前的对话,却只能忐忑地答道:“半年多了。一双粗布鞋子而已……”她手里拮据,只能有两双鞋子换洗,自然是能多穿一段时间就多穿一段时间的。

    明菲笑着赞道:“做得可真不错。我常听村里的媳妇大婶们说,这鞋做得好,先看鞋样剪得好不好,再看做得跟脚不跟脚,最后还看可牢实,绣花什么的,都是次要的。可你这双鞋,真是要样子有样子,又牢实,鞋面也绣得好。依我看,你的手艺也不比娇桃姐姐差嘛,怎么就那么谦虚,说自己只有一颗心,别的都拿不出手?”

    娇杏吓得手心冒出冷汗来,暗忖道,不知自己和娇桃先前的对话,明菲到底听了多少去?那些话若是传到余婆子耳朵里,只怕她的打算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但见明菲一脸的天真,仿佛真的是羡慕她鞋子做得好的样子,便想,一个九岁的乡下小丫头,懂得什么?当下手心里的冷汗也干了,笑着糊弄明菲:“回三小姐的话,您的祖母,老夫人曾经教导过奴婢,做人一定要谦虚。奴婢得了教诲,一直牢记在心,不敢相忘。三小姐若是要鞋子,奴婢尽力为您做两双就是。”

    明菲灿烂的笑了:“说得是,姐姐是个好的。我还真的要烦劳姐姐,不知姐姐有空没有?”

    只要她不追究先前的事,娇杏还有什么不能满足她的?当下大包大揽:“小姐要奴婢做什么,只管吩咐就是。”

    明菲笑道:“请姐姐帮我看看,我换下来的衣服啊被褥什么的需不需要洗,还有这屋子,原来不是我住的,我怎么闻着就有股怪味儿?”既然你那么闲,闲得嫌弃我,闲得挑拨人不要跟着我,我便给你找点事情做做。

    娇杏打了个冷战,这么冷的天气……

    又听明菲自言自语地道:“算了,姐姐哪里做过这些粗活?还是余妈妈回来,我再请她帮我看看吧?不行,余妈妈很忙,年纪也大了。可若是请吴家的粗使婆子洗,我又怕她粗手笨脚的,将我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绫罗绸缎给洗坏了,不然,等我好了以后自己洗?反正也洗习惯了。”

    娇杏忙不迭地道:“奴婢去洗,奴婢去洗。”

    明菲道:“可是外面很冷啊。那水冰冷刺骨,我前几日给吴家婶娘洗衣服,差点没把手给冻坏了。”

    娇杏“啊”了一声,竖眉骂道:“奴婢一定要让那臭婆娘给您洗!小姐,您放心,奴婢怎么都要为您出了这口恶气!”

    明菲笑得一脸的天真:“娇杏姐姐,你真是又聪明,又体贴,又能干,我真想问母亲要了你,就让你留在我身边照顾我,你愿不愿意啊?”

    娇杏懵了,却见明菲翻了个身,叹道:“哎呀,真是的,刚睡醒,又困了,怎么越睡越冷了呢?这炭盆好像是灭了?”

    娇杏还没从打击中清醒过来,兀自站在那里不动。明菲又道:“娇杏姐姐,娇桃姐姐和你相比,谁更能干一些呢?”

    娇杏就算是再笨,也明白明菲的意思了,当下忙不迭地替明菲掖被子,加炭,笑道:“自然是娇桃更能干。”

    明菲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闭上眼径自睡了。

    娇杏皱起眉头,这三小姐,怎么阴阳怪气的?真应了那句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张氏夫人那么精明的一个人,老爷那么老奸巨猾的一个人,又怎会生出一个傻女儿来?也怪自己不小心,算着娇桃不会把她的话讲给余婆子听,却没想到给这个小人精尽数听了去,反过来威胁她。

    娇杏最苦恼的是,明菲到底想要她做什么才肯放过她?她看着明菲宁静的睡颜,呆呼呼地站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将明菲换下的衣物都收起来,放在盆里端出去洗。

    刚打开门,一条灰扑扑的狗毫不客气地顺着她的腿往里挤,娇杏怪叫了一声,拿起手里的盆子就要往灰灰身上拍。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扶住她的盆,正是芳儿。

    芳儿笑眯眯地道:“灰灰被打会咬人的。”说着安抚地拍拍灰灰的头,带着它进了屋,反手将娇杏关在了门外。

    娇杏气结,又不敢发作。走去围着结冰的水井转了许久,突然拍了一下脑袋,明菲不是说要吃汪氏亲手做的桃花糕,不是说她替汪氏洗衣服时手都冻坏了吗?要汪氏替明菲洗衣服是不太可能的,但为难一下她倒是可以的。明菲这是要自己替她出气啊!娇杏恍然大悟,将盆子往水井边一放,兴冲冲跑去找娇桃商量去了。

第九章 是非(一)

    短短一句话,明菲听出了许多意思,妹子嫁了新科状元,春风得意,姐姐却只能给个半老头子做填房,这便是说,新夫人在家中的地位不高,不如妹妹受宠,很有可能是个庶出,但这个庶出,又不是地位很低的那种,应当是比较能得家长看重的那种。其次,只说知书达礼,性情端正温柔,不曾说品貌端正,那便是容貌不怎样,难怪得娇杏会想留在新夫人身边。

    新夫人将这美貌的二娇挑出来放在一边,又让这二人来看自己,是什么打算?是让余婆子就近观察?还是让这二娇亲眼目睹自己的惨状,将来讨了蔡老爷的欢心后好做证人,共同打击二姨娘?一切都值得深思。

    明菲正自沉吟间,娇桃道:“该用饭了,小姐想吃什么?奴婢去做?”

    明菲怯怯地笑了笑,旧话重提:“不知怎地,我就想吃吴家婶娘做的桃花糕。我也知道自己不该想,但是自从我去年得到芳儿偷偷给我的那一块之后,就总也忘不了那味道。真的很好吃,趁着你们在,让吴家婶娘做点来,你们也尝尝?”

    娇桃垂着眼皮道:“吴家奶奶陪着余妈妈去白风观了,今天中午是做不成的,小姐不如先由奴婢服侍着用了午饭,等她们回来,奴婢又和余妈妈说?不过一块桃花糕而已,无论如何,也要让吴家奶奶做给您吃。”

    明菲很是满意,娇桃嘴里说出的话,可比娇杏让人信服。她局促不安地道:“我虽然是好心,但吴家婶娘的脾气不太好……要是她不想做,就算了吧。省得你们走了,她又……”明菲闭紧嘴不说话了。

    娇桃沉默片刻,突然道:“您放心,大公子吩咐过了,以后奴婢就跟着您,再不会让别人欺负您。”

    明菲一愣,看着娇桃不说话。

    娇桃却已经福身告退,说是要去厨房。明菲喊了一声:“娇桃姐姐,给灰灰一顿好的吃,好么?”

    娇桃回头,本想说,一条灰不溜秋的土狗而已,谁家的小姐养这个?却见明菲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期待无比地看着自己,由不得点头:“好。”对狗也这么好,想来不会太没良心吧?

    明菲弯起嘴角,她这位不曾见面的哥哥,对她这个歹命的妹妹挺上心的嘛。虽然也不过比她大了四岁而已,竟然身边也有可用之人了,也不知道,十三岁的蔡大公子给十六岁的丫头许了什么?这下子好玩了,这两个还算是才容出色的丫头,一个走的儿子路线,一个却想走老子路线,这家子有得玩。

    余婆子和汪氏回到吴家小院时,正好赶上饭点。汪氏照例陪着余婆子用饭,她小家小户的,没什么用公筷的概念。先将自己的筷子在嘴里把上面的菜渣汁子吮干净了,才殷勤地夹了半肥半瘦的新鲜腊肉放入余婆子碗里,笑道:“自家养的,不比外面那些,干净糯香,您尝尝。”

    余婆子见汪氏吮筷子时就微微皱了皱眉,此时见这筷子竟然是专为自己准备的,恶心得什么似的,又不好说什么,只看着那块肉发呆。立在下首的娇杏知机,凑过来笑道:“这肉看起来挺不错,难得吴家奶奶赏菜,妈妈心疼我,给我吃了罢?”

    余婆子笑道:“你个馋嘴的猫儿,不知道的,还以为老爷夫人怎么苛刻我们这些下人了。喜欢,就自家夹去。”

    娇杏笑眯眯地夹了,忍了忍,塞进自己嘴里,忍着恶心咽下去,端着碗道:“娇桃这个丫头,吃饭也不来,还要我左请右请的。”

    正说着,娇桃就跨进了门,对娇杏的怪话一如既往的听而不闻,先对着汪氏并余婆子问了好才端碗。余婆子道:“三小姐用过午饭了?”

    娇桃道:“药和午饭都用了,但午饭用得不好,劝着才喝了小半碗鸡汤,几口饭,说是没胃口。”

    余婆子皱眉道:“这是怎么了?早上不还好好的么?我才出去一会儿功夫,你们就……罢了,她想吃什么?”

    娇桃笑道:“三小姐说,她只想吃桃花糕。奴婢打听了一下,听说只有吴家奶奶会做。”说着殷切地看着汪氏笑。

    娇杏忙帮腔:“是啊,是啊,三小姐今早念叨了半晌,说是,去年得过一小口尝,就再也忘不了。说来也是可怜,这乡下地方,生活艰难,就连桃花糕,小姐也两年才得一口尝。”

    汪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把明菲恨死。

    余婆子抽出一块丝帕,不急不缓地擦了擦嘴,方道:“到底是小孩子,这么馋。吴家奶奶,既然您好手艺,便劳烦您了。希望她早些好起来,奴婢回去后,才好和老爷夫人交代。”

    汪氏岂能听不出余婆子话里话外的威胁之意?犹自挣扎,赔笑道:“这寒冬腊月的,那里有什么桃花?”

    余婆子笑了笑,并不搭理她的苦恼,起身道:“我去瞧瞧三小姐,可别让伤情又恶化了,咱们可担不起这个责。”

    娇杏道:“妈妈,三小姐那屋里有股怪味儿,得把屋里的家什擦洗一遍,还有那窗子也是坏的,要找人修修才行。原本是奴婢们该做的,可是奴婢那里还有一盆子衣服没洗,娇桃又要熬药,您身子又不大利索,见不得冷风,又要守着三小姐,腾不开身,这可怎么办才好?”

    余婆子拿眼看着娇杏,娇杏直冲她挤眼睛。余婆子想了想,低咳了一声,沉吟道:“吴家奶奶,我们人手不够,您看是不是安排个人帮帮忙?知道府上人手少,但赏钱是少不了的。”又笑:“小孩子不懂事,懂不得什么好歹,可这两个丫头,是自小长在府里的,难免有些挑剔。”

    这意思,是说自己给明菲住不好的房间,用不好的东西?明菲不懂,她们却是懂的?汪氏憋得内伤,却只能答道:“我去想办法。再难也要先顾着三小姐不是?赏钱什么的,哪里敢要?”

    一番折腾,把吴家弄得人仰马翻后,傍晚时分,明菲屋里终于焕然一新。娇杏狐假虎威地上蹿下跳,指挥着吴家那个粗使婆子,连墙壁都擦了两遍,弄得那粗使婆子鼻涕都冻出来,眼泪汪汪,敢怒不敢言。最后还是余婆子说,不要吵着明菲休息,这才罢了。

    娇杏又嚷嚷自己累了,洗不起衣服,到了最后,明菲的衣服,也是吴家那位即将出嫁的大姑娘艳儿亲手洗的。

    汪氏愁眉苦脸地坐在厨房里发呆,这寒冬腊月里,她到哪里去寻什么桃花,做甚桃花糕?可若是不做,又难逃这几个女人的威胁,到底自己有小辫子在人家手里攥着,这可怎么办才好?

    厨娘献策道:“这有啥难的?请芳姑娘去和菲丫头说说不就行了,她俩玩得好,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吗?”

    汪氏道:“我早想到了,可那丫头一直装死,又有余婆子在一旁守着,芳儿和她说不上话。”

    吴家大姑娘艳儿搓着冻得通红的手跑进来,立在灶前边跺脚边烤火,没好气地骂道:“这几个狐狸精,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竟敢让我给那个扫把星洗衣服。娘,你趁这个机会和她们说,让她们把那个扫把星弄回去呗?”

    汪氏将大女儿的手从灶前打开:“你要死了,还没擦干就烤手,手会皴的,到时候又要浪费老娘的油脂,要一钱银子才得一小瓶,也不知为何这样贵。”

    艳儿不以为意:“我听芳儿说,那丫头的箱子里有好几瓶,听说是五钱银子一瓶的。等那三个女人走了,你去拿来不就行了?”又抱怨:“我的卧房都给她占了,这几日和芳儿挤一张床,身上又酸又痛,难过死了。她们什么时候才走啊?”

    汪氏正要叫她小点声,忽听门前一声冷笑,却是娇杏站在门口,圆睁杏眼,嘴角含着几分鄙夷:“我们家小姐用的东西,可不是那阿猫阿狗就够资格用的,用了当心生疮。昧着良心算计人家的东西,也不怕遭天谴,遭雷劈!”

    吴家是本村首富,乡人多不敢得罪。艳儿是自小娇养惯了的,性格骄横无比,又处在十五六岁,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时段,也不管娇杏是谁,跳将起来指着娇杏骂:“什么东西!一个贱婢,也敢在我家指手画脚,你信不信姑奶奶将你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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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是非(二)

    娇杏不甘示弱,挽起袖子,叉着腰,斜着眼睛吐了一口,撞将过去骂道:“你又是什么东西?若不是我家小姐寄养在这里,你吃得饱吃不饱都还未必,忘恩负义的东西!你要赶我走是不是?你赶啊?你倒是赶啊?我正好回去把这里的事都禀报了夫人老爷公子,看看虐待谋害官家小姐是什么罪!”

    艳儿被娇杏撞得一个趔趄,不由大怒,双眼一睃,在灶旁找到一把半秃了的扫把,抡起就朝娇杏身上招呼。娇杏冷笑,转了一个圈,停在了明菲的药罐子前,不停地骂吴家忘恩负义,间或喊一声救命。

    汪氏站在那里假意劝解,却不上去拉架,就指望着大女儿闹一场,让吴家这几个婆子丫头省省劲,记着这到底是在谁家的地盘上。厨娘讨厌艳儿和娇杏,乐得看笑话,站在那里大声喊:“哎呀,姑奶奶们,把家伙什弄坏了可要赔的。奶奶啊,这家伙什坏了可不干我的事。”

    正闹腾间,只听“哐当”一声响,明菲的药罐子落地开了花,药渣药汁溅得一地都是,艳儿和娇杏身上也沾染了不少。

    娇杏惊天动地一声哭号:“妈妈,妈妈,你快来!我不活了!我们蔡家竟然被人欺负至此,就连小姐的药罐子也被人砸了!这药,一副可值五两银子呢,又是走了多远的路才去抓回来的,才熬了两回,这可怎么好啊!哎呀,我没活路啦,和你们拼了算!”

    娇杏在头发上抓了两把,咬牙切齿地抱起旁边一个酱菜坛子砸在地上,手一挥,挥落几个碗碟,冲上去撕打艳儿:“赔我家小姐的药来!你个黑良心,想害死我家小姐,想害死我,反正我都活不了了,就和你拼了!”

    艳儿匆忙应战:“不是我砸的药罐子,明明是你砸的,还想冤枉我!我也不是吃素的,任你怎么冤枉都不敢吱声。”

    娇杏一口唾沫吐在她脸上:“我呸!小家子养的,算计着别人的财物,又想害人命,不得好死的东西!”

    艳儿血红了眼睛扑上去,二人顿时扭做一团。艳儿长在乡下,手脚有力,娇杏则是仗着手脚灵活,经验丰富,一时打得难分胜负。厨房里可是遭了秧,许多东西都被砸坏,汪氏心疼得要命,扑上去拉架,厨娘恨她刻薄,假意上前拉架,又趁乱碰掉了几个好碗碟。

    汪氏拉开女儿,挡在娇杏面前,娇杏不依不饶,连带着把汪氏手上都抓了几条血口子。厨娘看似帮忙,其实却在添乱,三个人竟然敌不过一个娇杏。汪氏大吼一声:“还不快去请余妈妈过来?”

    厨娘方抿着嘴,偷笑着去了。

    余婆子正在房里和明菲说话,突然听得外面一阵嘈杂,接着门被拍得震天响,厨娘的声音炸雷似地响起:“哎呀呀,不得了啦,大姑娘把三小姐的药罐砸了,娇杏姑娘正在和大姑娘,还有我家奶奶拼命呢,请妈妈过去瞧瞧?”

    娇桃闻言,忙打开房门,低声斥道:“这么大声做什么?惊着三小姐了。”

    厨娘撇撇嘴,暗想,以前爬树偷果子、掏鸟窝弄鸟蛋充饥,上山砍柴捡蘑菇,遇到蛇也敢打了煮汤吃的野丫头,才三两日功夫,就娇贵成这个样子了?面上却做出万分焦急的样子,道:“娇桃姑娘,快请妈妈出来,不然要出人命了。”

    余婆子稳坐不动,只道:“娇桃,你去瞅瞅是怎么回事?”

    娇桃应了,关好门,跟着厨娘去厨房。一路上,厨娘兴奋地描述娇杏和艳儿是怎么吵,怎么打的,口水喷到娇桃脸上,娇桃轻轻擦了,一句话也不讲。

    厨房外围着被看热闹的吴家长工,厨房里更是挤满了吴家的人,包括吴贤声,吴家的独儿子吴金柱,芳儿,还有那粗使婆子。厨娘拉着娇桃,三两下便将那看热闹的长工挤开,挤入了厨房,大声道:“老爷,奶奶,余妈妈让娇桃姑娘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娇桃眯眼望去,只见厨房里一片狼藉,娇杏披头散发,一脸的泪和灰,正坐在地上抱着那个摔破了的药罐大声地哭,说是吴家六七个人欺负她一人。吴贤声并吴金柱手足无措地靠着墙壁站着,汪氏和艳儿也是披头散发的,身上满是油污灰尘,手上脖子上满是血痕,芳儿一张小脸气得通红,撅着嘴不说话。

    汪氏一把拉住娇桃,嚷道:“娇桃,你来得正好,我活了三十多岁,可没见过这么泼的女娃。府上是官家,难道就是这样管教下人的?我是主,又是府上的亲戚,她是客人,又是奴仆,却全然不知尊卑礼仪,今日不给我个说法,我是不依的。”

    娇杏将手里的破药罐往地上使劲一砸,跳将起来,手指险些戳到汪氏眼窝子上,骂道:“瞎了你的狗眼!黑了你的猪心肺!你还知道我们府上是官家?你和我家小姐是亲戚?你们害得我家小姐跌下山崖,险些送命,又密谋要偷她的财物,将她赶出去,被我撞破,这才借机砸了她的药罐子,六七个人打我一个人,想要杀人灭口。我告诉你们!没这么便宜的事!休说这天下还有王法在,就是鬼神也不会轻饶你们!”

    她口齿伶俐,说得又急又快,有鼻子有眼的,理直气壮,一点心虚都没有,似乎她就是最占理的那一个。

    艳儿又急又怒,尖叫道:“呸!下作的小娼妇,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害那扫把星跌下山崖了?明明是她自己蠢笨摔下去的!如果不是我们家收留她,她早就死了,拿她点东西算什么!”

    “看看,当着我们就这样辱骂我家小姐,可见平时是怎样对待她的。承认自己想偷我家小姐的东西了吧?有这样狠毒不要脸的亲戚吗?”娇杏怪叫了一声,又扑上去拼命:“还有你凭什么说我是娼妇?你懂得什么叫娼妇?谁教你的?你讲给我听听,说不明白,我不饶你!”

    艳儿虽然彪悍,到底是未出阁的小姑娘,被娇杏一连串的质问弄得面红耳赤,手下软了几分,又被抓去了几缕头发。

    娇桃沉了脸,沉声道:“都给我住手!娇杏,你这般打闹,知道的,会说你是被逼无奈,护主心切;不知道的,却是会听信小人之言,说你仗势欺人,到那时,连三小姐和府里的名声都被你带坏!你可担得起这个责么?”

    娇杏扑过去抱着娇桃嚎啕大哭:“刚才你也看见了,他们太过分了,欺负小姐,意图谋财害命,又玷污我的名声,我长这么大,没受过这种气,我不活了。”一头朝着汪氏撞去,她先前只是想借机闹闹,让明菲出口气,放过她,闹到后面,她突然觉得,闹起来也不错。

    汪氏被这彪悍的丫头吓得连连后退,娇桃眼疾手快,死死拽住娇杏,叹道:“别闹了,我们先回去,禀报了夫人,谁是谁非,夫人自会主持公道。你这样闹腾,叫小姐夹在中间,好生为难。先和我去见妈妈再说罢?”

    娇杏这才抽抽噎噎的停了。

    汪氏见娇杏不闹了,忙瞅空陪笑道:“娇桃姐姐,你帮我劝劝娇杏姐姐。刚才是她听岔了,俗话说得好,民不与官斗,我们又是亲戚,三小姐到了我们这里,是多大的荣幸啊,我们欢喜还来不及,又怎敢谋财害命?若是有一点点那种心思,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娇桃淡淡一笑:“是啊,吴家奶奶是个明理的。但大姑娘的话却是有些不好听。有些污言秽语,实在不是正经人家的女儿能说的。”

    汪氏立刻打了艳儿几下,骂道:“死丫头,三天不打你就上房揭瓦,惹祸逼死你爹娘,看你怎么办?”

    艳儿犹自不服,被汪氏一把捂住了嘴,命吴贤声和吴金柱将她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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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是非(三)

    娇桃带着娇杏去见余婆子,汪氏也拉着芳儿跟了去,一路不停地赔小心,二娇均沉着脸不说话,倒教汪氏有些拿不准轻重。

    进了明菲的房间,娇杏捂着嘴跪在地上就哭了起来,还不停地打自己的嘴巴,说是自己没有用,连小姐的药罐子都看不好,听见有人背后咒骂小姐,自己也没能力管,反而被人污了清誉。

    汪氏不顾自家狼狈,忙挤上去辩解:“误会,误会,都是误会。芳儿,快和三小姐说说事情的经过。”芳儿觉得丢脸,红着脸把头侧到一边不吭气。

    明菲厌烦地皱了皱眉头,看着余婆子不说话。

    余婆子不紧不慢地笑:“哎呦,这是怎么了?怎地闹得一塌糊涂?你二人是从灰坑里打滚出来的?还是遇上贼了?娇桃,快服侍吴家奶奶梳洗,这个样子算什么?”

    娇桃看了娇杏一眼,低声道:“那娇杏……”

    余婆子冷笑:“就让她跪着!这么点事都做不好,连药罐子都摔了,养她做什么?这是欺小姐年幼,欺夫人年轻,不把主子当回事呢。若不是这是在别人家中做客,我就能先替夫人和小姐处置了,死了活该!滚出去跪着!”话说到后面,语气阴狠之极。

    娇桃惊疑不定地睁大眼睛,跪下去求情:“妈妈,娇杏没有大错。再说,她若是死在这里,衙门来问,也不好。您饶了她罢!”

    余婆子变了一副嘴脸,冷漠高傲地道:“怕什么?老爷是堂堂水城府的正五品同知,夫人娘家的大伯,也是堂堂正四品水城府知府!再不济,京城里头,还有个翰林院侍读的妹夫,都察院御史的叔父!休说是死个把小丫头,就是死上三两个,也跟捏死几只蚂蚁似的,算什么?”

    话说到这里,不论是明菲,还是汪氏,都明白了。余婆子抬出陈氏的家世,明摆着就是要替新夫人撑明菲的腰。明菲心里紧绷着的弦,渐渐松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汪氏啪嗒跪倒,举起手往自家脸上使劲儿地搧:“我错了!老姐姐,你看在我一个乡下妇人无知的面上,饶了我这一大家子人吧!我是猪油蒙了心,不知天高地厚,冒犯了贵人。以后再不敢了。”

    余婆子冷笑不语,只将身边一个茶杯挥落在地,把脸侧开,那翘起的下巴又冷又傲。

    屋里屋外一时安静之极,只有娇杏低声地啜泣声,还有汪氏的求饶声和打在脸上的噼啪声。汪氏披头散发,脖子上和手上还留着娇杏抓的血痕,一身的灰尘油污,嘴角肿了起来,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见母亲受辱,芳儿眼里含了泪,委屈地看着明菲,想要她出声解围。明菲闭上眼,默念:我没看见,我没看见。敌不犯我,我不犯人,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不能心软,不能心软。

    余婆子见时候差不多了,方佯作惊讶:“吴家奶奶这是怎么了?怎么跪到地上去了?这真是折煞奴婢了,哎呀呀,这人年纪大了,不小心就打了个盹儿。娇桃,你也不提醒我一声,快扶吴家奶奶起来。”

    可恶的老刁奴,汪氏心头恨得要死,还是只能忍气吞声地道:“三小姐,你说句话,这些年我虽然对你不是极好,但好歹也将你养这么大,若不是我家小心照顾,你两年前那场大病就不会好了,做人不能没良心,过河就拆桥……”

    她不提两年前那场大病还好,一提起那场大病,明菲胸中一阵翻滚,一股怒火几乎要从胸中喷出来。若不是芳儿,蔡三小姐只怕死两回都不够的。再想到自己来了后吃的那些苦头,明菲不止是恨,简直就是痛了。但她到底顾及芳儿的感受,忍住怒火,拉了拉余婆子的衣襟,小声道:“妈妈……芳儿她帮过我好多次。”

    娇桃看了明菲两眼,笑道:“妈妈,三小姐好像被吓着了。”又去扶汪氏:“吴家奶奶,您扯到哪里去了?这个事,怎么和三小姐扯上关系了呢?三小姐,不过就是个不懂事的孩子罢了。”

    余婆子摇头叹了口气,走去亲自扶起汪氏:“奶奶,咱们是亲戚,我们三小姐和芳儿小姐感情又好,三小姐是个心软的好孩子,你可不兴把那些难听话放到她身上。”

    汪氏垂着眼,僵着脸皮,强笑:“是,刚才是我口不择言了。三小姐不要和我计较。”

    明菲道:“婶娘不要客气。刚才是怎么回事,我到现在都没弄清楚,头好晕啊。”她是真的晕,只觉得两只耳朵旁有无数的苍蝇围着嗡嗡嗡地叫嚷得慌。

    余婆子命娇桃好生伺候三小姐,拉了汪氏的手走出去:“走走,奴婢伺候奶奶更衣梳洗。”

    屋里终于清静下来,娇桃笑道:“小姐还想吃桃花糕吗?”

    明菲有气无力地道:“不想吃了,什么都不想吃。”抬眼看着芳儿,低声道:“芳儿……”

    “你不要叫我。”芳儿眼里含了泪,拧身跑了出去。

    明菲眼里闪过一丝黯然,靠在枕头上,望着帐顶不说话。

    娇桃柔柔地道:“三小姐,奴婢常听大公子说,有所得必有所失,两弊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就是说,若是两种选择都会有害,就选危害轻的那一个,若是两种选择都有利,便选好处最大的那一个。您始终是要作出选择的,芳儿小姐如今不懂你的心,将来总会有懂的时候。”

    明菲侧过身,拉起被子盖住了脸。她不是故意要伤芳儿的心,芳儿如今不懂,将来也不一定会懂,但她不这样做,她又能怎么办?况且她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到这个地步。娇杏不要脸不要命的泼辣,余婆子心狠手辣不动声色的厉害,娇桃不声不响推波助澜的本事,个个儿都厉害极了。看来她以后需要学的,还很多呢。

    娇桃只道小孩子心性,生会儿闷气也就忘了,也不打扰她,坐在窗下拿起肚兜继续绣。

    明菲在被窝里闷了一会,探出头来,低声道:“娇桃姐姐,天已经黑了,你不要绣了,伤眼睛。”

    娇桃有些意外,笑道:“不碍事,习惯了。小姐若是不想吃药,等余妈妈回来,奴婢为您蒸个鸡蛋羹可好?”

    “好。做什么我都吃的。”明菲闷闷地点头:“你说你要留下来陪我,是真的吗?”

    娇桃道:“如果没有意外,便是真的了。三小姐若是不放心,不妨问问余妈妈?”

    蔡家这日的晚饭开得极晚,菜式也简单得不得了。就是一个白萝卜炖排骨,外加几碟酱菜。汪氏也破天荒地没有陪余婆子等人用晚饭,而是让那粗使婆子将饭菜送到明菲房里就了事。

    娇杏肿着一张脸,立在桌前吃饭,眼里闪着快乐得意的光芒:“妈妈,今日可算是便宜了她。还是您老厉害,一出手一个准,让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还得赔小姐的药钱。”

    余婆子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道:“你胆子贼大。你就没想过,三小姐还要留在这里,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可怎么办?一点余地都不留,为什么就不学学娇桃那般稳重?”

    娇杏白了脸,道:“可是小姐始终是官家小姐,怎能容得她们如此折辱?”

    余婆子不置可否的笑了一声,心道,如果不是夫人需要她,白风观的那老道士又那般说,什么官家小姐都不过是一颗野草罢了。面儿上过得去便行,谁会为她出头?

    其他几人自是不知余婆子心中怎么想的,但都看得出余婆子今日心情不错。娇杏手脚勤快地上前服侍余婆子,好言好语地吹捧,娇桃则默不作声地收了碗筷,自去厨房为明菲重新煎药。

    入夜,余婆子替明菲守夜,状似无意地道:“三小姐,您还想吃桃花糕吗?这个季节,桃花可难寻。”

    就见明菲一脸的心虚和惊恐,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要坐起来:“妈妈,我只是随口和两位姐姐那么一说,我不是故意给你们添麻烦的。她们是不是因为这个事儿打起来的?那怪不得芳儿恨我了。以后我再也不任性了。”

    余婆子笑了笑,伸手压住她,道:“不过是想吃点糕而已,算得什么?她们不是为了这个事闹。今日的事,您有什么看法?”

    明菲斟酌再三,道:“妈妈是问娇杏和吴家婶娘,艳儿姐姐闹矛盾的事吗?”

    余婆子道:“是呀。那时候,您可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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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波澜(一)

    吴家院子里,气氛很诡异。

    明菲仍然占着艳儿的房间,娇桃仍然熬药绣花,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明菲的生活起居,闲暇时把蔡家的大事小事讲给明菲听,教一些规矩礼仪和保养皮肤的法子,想把明菲手上那难看粗糙的痕迹磨灭掉,尽力让她和府中的诸位小姐们拉进距离。

    余婆子和娇杏留下的余威尚在,吴家诸人对主仆二人几乎有求必应,但平日里,除了那厨娘会主动和二人说话外,其他人基本都不怎么理睬这新鲜出炉的主仆二人。

    相安无事些日子后,腊月十二,汪氏终于收到二姨娘的回信。来人让她暂时先忍忍,耐心等待,又塞给她二十两银子和两匹绸布做了封口费和过年钱,还给了即将出嫁的艳儿一对银钏做添妆。

    发了一笔小财,吴家上下喜出望外。汪氏便寻思着,二姨娘还是一如既往的大方,想来还是和从前一样的受宠,新夫人只是占着娘家的势力和刚过门的新鲜劲才厉害了几日,以后肯定长不了。

    一个克父克母,不受待见的继女而已,谁会上多大的心?新夫人此时帮明菲,大概是刚进门想拉拢人心,博得贤名,又或者是想借明菲这件事,把二姨娘拉下马才会多事。

    否则明明都闹腾成这个样子了,蔡家怎地也不给明菲另外安排一个去处?可见明菲只不过是一个有用便拾起,无用便抛弃的人罢了。她这样的人,将来顶齐天,也不过是嫁个小门小户,会有多大的出息?

    想来过些日子新夫人一旦被后院里的事情牵绊住,便无心再为明菲出头,说不定还会认为是因为明菲才导致自家倒霉的。到那时,人见人嫌的明菲还不是任由自家搓圆揉扁?

    这样一想,从那天开始,汪氏便和艳儿在院子里指桑骂槐,敲锣震鼓,只想把心中闷着的那股恶气发作出来。她前些日子,实在是被余婆子等人逼得要发疯了。想从前,她让明菲往东,明菲就不敢往西,让明菲跑,明菲就不敢走,现在明菲竟然有了人服侍,还敢让她跪了哭求,真是不可饶恕。

    面对这种情况,娇桃先前还怕明菲难过,欲宽她的心,却见明菲无动于衷,一脸的漠然。虽然觉得奇怪,还是道:“三小姐不要和她们计较,有朝一日,您总得回去的。大公子说了,断不会让自己的胞妹流落在外,吃苦受气,等到那天,你想怎么出气都行。”

    明菲淡淡地道:“我早就习惯了。这和从前相比,算得什么?骂不过是风吹过一般,吹过就算了,总归她们不敢把我们撵出去,也不敢饿着我们就是了。”她表面上风轻云淡,心里却很焦急,也不知余婆子回去后,事情会往哪个方向发展?看汪氏的态度,似乎是不太妙的样子。

    请宋道士和清虚帮忙作假那件事,她任何人都没告诉,就连蔡大公子也是不知道的。因为她下意识地认为,古人信命,蔡大公子就算看在手足之情上照拂她,心疼她,但若是他心中也认定她是命不好、会给家里带来厄运的人,同样也会对她心存芥蒂。若再知道她作了假,定然会讨厌极了她。

    明菲最怕的就是陈氏会让余婆子去另外寻人算命、求签,弄出个截然不同的结果来。可这个,却是以她目前的能力所无法控制,无法改变的。她只能寄希望在宋道士那句“她是被人强行改命,所以才会早产”的话上做文章了。想了很久,又写了个条子让灰灰送去给宋道士。她心存侥幸的想,这同门中人,说不定都有瓜葛的,撞一撞运气罢。

    便条送出去后,宋道士没回话,明菲无奈,只得坐着等。听说蔡家二小姐明雅开春后就要出嫁,若是家中到那时还没动静,不肯再派人来照拂她,或是让她回去玩一玩什么的,那便说明,她败了,以后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难过。

    明菲患得患失地想了许久,突然想到,最坏的结果,就是回到从前的光景——蔡家不管她,吴家要和二姨娘害她。实在过不下去了,便逃呗。于是她又气定神闲起来。

    冬天里的天气变化莫测,前一刻还蓝天白云,阳光灿烂,后一刻便刮起了北风,阴云密布,高粱米大小的雪粒子唰唰唰地砸下来。明菲的屋子里越发阴冷,炭盆早就熄了,呼出的气息在被子上凝结成了一层薄薄的水汽,潮湿冰冷,五分的寒意都变作了七分。

    娇桃手冻僵了,不能做针线活,便起身瞅了瞅天色,道:“变天了,炭也用完了,奴婢去要点炭来。”

    “她不知要说多少难听话。”明菲往床里面挤了挤:“要不,先上来我们捂捂,明日再说?”其实她还有另外一个法子,就是托人去买炭,那便不会再受汪氏的气,但她想,一来,自己还欠清虚五十两银子的辛苦费和封口费;二来,吴家收了蔡家的银两,本来就该供她用度,她若是开了这个头,以后更不好开口了。

    却听娇桃正色道:“迟早都是要挨这几句骂的,平日里也就算了,但你还在养伤,不能冻着。我们退一步,她便要进一步,让不得。”言罢便自行去寻汪氏。

    明菲先前只怕娇桃不是真心肯帮自己,因此也不好让她去挨汪氏的骂。既然娇桃愿意主动替自己出头,明菲也不拦她,探手将针线箩拿过来看,那个石榴红的肚兜已经快要收尾,每一针每一线都是极认真的。娇桃的手艺真的是很好,人也不错,可惜不是她的人。还是找不到一个可以全心全意托靠的人啊。

    却说娇桃去了正屋找汪氏,汪氏一家子正围着一盆燃得通红的炭火烤板栗,烧红薯吃。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家长里短,其乐融融。艳儿还拉着汪氏的手,撒娇要做新衣裳。

    汪氏道:“你二十三就要出嫁,单四季衣裳就各做了四身,你去问问,周围哪户人家陪嫁女儿有你的衣裳多?还想做?给你弟弟和妹妹留一点。”

    艳儿撅着嘴,揉着脖子上一条娇杏抓的血痕直哼哼:“娘啊,这都十二了,你看我这个伤口,总也好不了。到时我怎么办?”

    汪氏使劲戳了她的额头一下:“谁让你把那臭丫头的药罐打坏的?你知道厨房里损失了多少锅碗家私?老娘又赔了多少药钱?都是你惹的祸!还害得老娘丢脸,去求那个扫把星!”

    艳儿道:“难道要我忍着气给那狐狸精欺负啊?”却见芳儿站起身来,看着门口道:“娇桃姐姐,你有事?”

    娇桃敛襟一福,笑道:“吴家老爷好,奶奶好,大公子好,两位小姐好,奴婢是来领我家小姐房里的炭的。”

    汪氏变了脸,装作没听见,余婆子不在,她才不怕这个话不多,样貌又温和的丫头呢。这丫头被留在此处,只怕在府中也是个不得主人喜欢的,理她做什么?这许多的烦心事,都是明菲那个扫把星惹来的,要是没有明菲,哪里会这样烦?

    艳儿讽刺道:“我们这里是乡下,不比府上。一大家子人都只烤一盆,她却要每日里炭火不断,独自烤一盆。今年雪大,这炭可金贵,就算是拿着银子,也未必买得来。”

    娇桃脸色不变,道:“就算是再贵,上次我们夫人送来的五十两银子也足够供我家小姐用炭吃喝的了。至于有没有的,总不成府上有用的,到我家小姐那儿偏就没了吧?”

    艳儿眼睛一瞪,正要发作,芳儿已经起身道:“她还病着呢,这要过年了……”

    汪氏大怒,一巴掌搧在芳儿背上,骂道:“吃里扒外的白眼狼!难道叫我一大家子不吃不喝了?这几日待你松活些,你就蹬鼻子上脸,还真当自己是那什么金枝玉叶了。我呸!”

    芳儿红了眼,默不作声地往里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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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波澜(二)

    娇桃仍然在笑,只是眼里多了几分彻骨的寒意:“假如奶奶一定不肯给,奴婢只好去拆家具来烧了。奶奶,俗话说得好,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我们小姐在你家住这许多年,怎么也算是缘分,你又何必赶尽杀绝?我还记得有句俗话,宁欺老头子,不欺鼻涕儿。今日我家三小姐不顺意,但日后谁又知道她的造化?别的不说,单说三小姐的胞兄,我们大公子,今年虚岁十四,却已考中秀才,德行出众,他最是看重骨肉亲情,对我们三小姐也是多有挂怀的。”

    汪氏仍然坐着不动,只推今冬风雪太大,气候寒冷,炭贵粮贵,家中没炭没钱了,要炭没有,要命有一条。倒是那个怕老婆,又读过几天书,略通文墨的吴贤声听明白了娇桃话里话外的威胁和利诱,一边指使儿子金柱去拿炭,一边对娇桃赔笑:“这蠢婆娘被猪油蒙了心,不知自个儿在说些什么,姑娘不要和她计较。”

    汪氏不饶,黑了脸,瞪着吴贤声,亮出爪子,仿佛要吃人一般。吴贤声一把揪住汪氏的胳膊,冲她挤挤眼,大声喊芳儿:“芳儿,快出来帮你娇桃姐姐拿炭!”

    芳儿闻声,飞快地跑将出来,拉了娇桃往外走:“娇桃姐姐,你随我来。”

    娇桃望着吴贤声福了福,笑道:“日后奴婢一定向我家公子转达吴老爷和奶奶对三小姐的爱护照顾之情。”

    吴贤声呵呵直笑,显得格外憨厚。

    见娇桃跟着芳儿去了,汪氏也不避讳艳儿还在眼前,起身去揪吴贤声的耳朵:“你可是被这小妖精迷住了,不知东南西北了?”

    吴贤声腰一扭,灵活的躲开去,道:“休要胡闹!她说的话可没错,如今形势未明,你就要乱来一气,也不给自家留点余地!忘了那日何等凄惨了?还想再来一回?”

    汪氏磨牙:“你……”

    吴贤声换了副笑脸,托着汪氏的手肘,柔声安慰:“孩子他娘,你听我和你细说。你就先容她几日,忍几日气,就算想出气也要等那边情况定了再出。不要总听二姨娘一个人的,府里的情况究竟如何,咱们谁也不知道是不是?不要苦熬了九年,最后鸡飞蛋打。”

    汪氏斜着眼睛道:“那你说要怎么办?这丫头果然就是个扫把星!那时我说死活不要吧,你偏要接着。”

    吴贤声小声道:“不是说过些日子要派个婆子来么?就是不来人,也要等过了年。听说蔡家的二小姐二月初十要出嫁,到那时,若是蔡家派人来接她回去耍,那我们便再不能如同从前一般了。若是蔡家此后都再无人来问,你爱怎么都行,只要不出人命就是了。先好好待她。”

    汪氏道:“好好待她?你说得轻巧!二姨娘不饶我们怎么办?我们拿了她那许多的银钱,难道是白拿的啊?还有我哥哥,还靠着在她铺子里干活养家糊口呢。”

    吴贤声道:“说你笨,你还不信。这时候怎么没了对付余婆子时的精明劲儿了?她说什么,你都应下就是,这里天高地远,她能知道你在做什么?关键时刻再动手。我看,明日你便领着两个丫头去和菲丫头说几句好话,邀请她们与我们一道过年。”

    汪氏翻了个白眼:“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吴贤声道:“又说傻话了不是?如今可不比从前,人家小姐的闺房,是我一个大男人能随便进去的吗?你去,去了我便给你打一对金镯子。”

    汪氏听得有金镯子可以拿,眉开眼笑:“你还讲究起这个来啦。”

    “我好歹也是念过书的人。”吴贤声笑,装腔作势的摸了摸下巴上那几根稀稀拉拉的老鼠须,“你无事多和我学学,不要凡事总做在表面上。去了后,记得不要乱发脾气。”

    且不说吴贤声怎样哄汪氏暂时与明菲搞好关系,要静观其变,好渔利双收。却说芳儿和金柱带着娇桃去当做库房的东边耳房里取炭,娇桃笑眯眯与吴氏兄妹二人说话,二人均是闷声不出气。

    金柱只比艳儿小一岁,已经十五岁,也到了议亲的时候,他不同于吴氏夫妇,有些憨憨的,平时只知道听爹和娘的话,和其他人并没有多话。总体说来,他不是个坏人,但对明菲的克星的名号却是不喜且讨厌的,连带着对蔡家的人也没什么好感。他闷着头从耳房里拖出一大箩筐炭来,往娇桃面前一放就要走人。

    娇桃笑道:“大少爷,不如一次给够了罢,我二人也用不了多少,算到开春,不过就是六筐炭就够了。咿呀,这天可真够冷的。”说着就打了个喷嚏。

    金柱害怕汪氏的鸡毛帚和狮子吼,为难地看着娇桃,推道:“里面没有多少了。”

    芳儿推了他一把:“哥哥,给她们吧,反正都是人家的钱买的。爹娘那里,我去说。”

    金柱看了娇桃两眼,只见娇桃粉紫色的小袄套着碧绿色的裙子,头上梳着双螺髻,插着两朵绢制粉红茶花,笑盈盈地站在那里看着他,显得发乌脸粉,唇红齿白,乃是乡村里见不到的风景。由不得红了脸,瓮声瓮气地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做哥哥的怎要你当妹子的承头?”埋头跑进厢房一阵好搬。

    娇桃又让金柱帮忙将这几大筐炭尽数搬到了明菲的屋外,说了几句好听的话吹捧金柱兄妹,又进屋抓了几把糖给芳儿。

    明菲知道芳儿来了,正想厚着脸皮喊她留下来玩,却听外面一阵脚步声响,人已是去了,只得叹口气,闷闷地躺回床上。

    因恐将炭放在外面会被人使坏偷去,娇桃蹬着八字脚,咬着牙把那几筐炭挪进屋去,靠着墙角一溜放好,抹着汗笑:“小姐,这个冬天都不怕冷了。”

    明菲跳下床,递块帕子给她擦汗,笑道:“辛苦你了。她怎么刁难的你?”

    娇桃一边生火一边笑:“还不是那几句老话。不过小姐猜得对,她并不敢真的把咱们怎样。只是这屋子本来就不大,放了这几筐炭后更窄了,委屈了小姐。”

    明菲笑得眉眼弯弯:“先得有了里子,才能撑得起面子。”

    二人会心一笑,油然生出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来。

    第二日,汪氏果然带了两个一脸别扭的女儿,提着两封硬邦邦的花生糕来瞧明菲。明菲脸上笑得灿烂,嘴里也热情,迎着三人坐下,又让娇桃泡茶,抓两把余妈妈带来的葡萄干出来待客。

    汪氏笑道:“三小姐如今大不一样了,也懂得泡茶,备果子招待客人了。这茶和这干果子,都是从府里带来的罢?”

    明菲笑道:“是的,这干果子叫葡萄干,听说是从西域那边来的,很甜。婶娘和两位姐姐尝尝,若是喜欢,我还有些,等会让娇桃包些送过去。”

    艳儿不屑地哼了一声,眼睛四处乱转,打量着明菲的新衣服,新被褥,新帐子,又是嫉妒,又是愤恨不平,把袖子愤愤的绞了又绞。芳儿手里抱着茶杯,低着头看着脚尖,一声不吭。明菲冷眼看着汪氏和艳儿那种鄙薄中又带些不服气的表情,心里由不得的一阵好笑。

    汪氏不说话,明菲也就不说话,屋里一片沉静,大家都有些尴尬。汪氏只得硬着头皮重新挑起话头,笑道:“要过年了,我是来请二位和我们一起过年的,不知道二位可赏脸?娇桃姐姐,你看怎样?”

    娇桃不客气地道:“奶奶问错了,奴婢是服侍三小姐的人,自然是唯三小姐之命是从。这事要三小姐自家做主,哪里轮得到奴婢置喙?”

    汪氏笑道:“我不是想着三小姐人小不懂事,得要姐姐做主么?谁知竟然将二位的身份弄混了。都怪我,你也知道,我们家不是用得起丫头的人家,三小姐长期以来也都没人伺候,如同村子里的其他姑娘家一般,上山下地,爬树打柴都是做惯了的,日子一长,我们都忘了她是小姐了。”

    自小被自己欺压折腾惯了,使唤打骂惯了的小女娃,突然变得比自己高了一截,若是真的上了天也就算了,不服也得服。但目前还是这种半红不黑的境地,就在她面前拿架子,摆阔气,叫她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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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转折(一)

    第十六章转折(一)

    明菲淡淡一笑:“没关系,以前记不得,以后记得就行。过年的事情,恭敬不如从命,客随主便,到时候少不得要给表叔和婶娘添麻烦。”看来汪氏真的是见不得自己时来运转,有事无事总想踩一脚,既然她看自己不顺眼,自己偏就要在她面前晃,给她添添堵才好。

    汪氏原以为明菲不会答应,岂知她竟然如此爽快,讶异地挑了挑眉,道:“还有件事,余妈妈走时,不是说还要送位妈妈过来么?什么时候来啊?我好准备房间。家里穷,房子少,不得不早作准备。”

    明菲面色不变:“余妈妈走时的确是这样说的,但最近天气不好,又逢年关,我也拿不准人到底什么时候来。”

    娇桃也笑道:“人肯定是要来的。奴婢们来的时候夫人便吩咐过,三小姐年龄渐渐大了,身边得有人跟着,近身服侍才行。我们夫人一向言出必行,房间用具什么的,奶奶可以准备着了。”

    见问不出什么来,汪氏眼珠子转了转,告辞回去,临行前要留芳儿陪明菲,芳儿不肯,她一瞪眼,掐了芳儿一爪,暗示她多打听点消息,不由分说,拉住艳儿就走。

    芳儿倔强地要去拉门,明菲忙去拉她:“芳儿,几日不见,我怪想你的,你陪我说说话。”

    芳儿挣了几挣,可明菲拉得很紧,她挣不脱,只得立在那里低头不语。娇桃颇会察言观色,笑道:“奴婢去厨房煎药,小姐陪芳儿小姐慢慢说话。”出去将门关上,把空间留给一对小女孩说悄悄话。

    明菲道:“芳儿,我知道你怨我。我也不想和你说什么花巧的话,但你要记着,我是真心和你好的。那件事情成了那个样子,并不是我的本意。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不管怎样,该解释的还得解释,芳儿若还想不通,她也没法子。

    芳儿沉默片刻,叹了口气:“罢了,不说这个事。你小心些,我听见我姐姐和二狗子说,要把灰灰捉去炖汤吃。”

    二狗子是村头的泼皮无赖,最爱偷鸡摸狗,纠集了一帮闲汉,整日喝酒赌钱,调戏妇女,乃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东西。明菲想起今早起来后果真就没见过灰灰,手心里顿时沁出一层冷汗来,心差点跳出嗓子眼,猛地冲到门边,打开门,大声喊:“灰灰!灰灰!”

    院子里一片静寂,听不见灰灰回答她的汪汪声,明菲的声音显得突兀而尖利,惊得吴家诸人打开门探出头来,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她。娇桃从厨房里冲出来,一迭声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明菲顾不上回答她,白了脸,抓着芳儿的胳膊道:“你是什么时候听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

    芳儿被明菲抓得生疼,更是被她的表情惊住,皱眉忍着痛道:“就是今早的事。”

    明菲闭了闭眼,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道:“芳儿,我需要你帮我。”她早该想到,艳儿和汪氏拿她没法子,一定会另寻其他办法警告她,折腾她的,都是她的错,可怜的灰灰。但愿还来得及。

    芳儿跑去找长工打听二狗子的去处,明菲则换了厚底鞋子,从针线箩里拿了剪子放入怀中,让娇桃看着屋子,自己奔了出去。

    娇桃在她身后大喊:“三小姐,变天了,你伤还没好,不能出去!让奴婢去。”

    明菲抿紧嘴往外跑,根本不理娇桃。娇桃无奈,只好抓起一件厚实的棉袄和一件披风追了上去,明菲不要绊手绊脚的披风,劈手抓过棉袄往身上套,低声道:“你不熟悉村里,村里的人也不认识你,去了也是白去。回去看好屋子,别让人趁机去捣乱。”坚决地把娇桃一推,头也不回地跑了。

    此时天色更暗,雪更大,风更冷,明菲瘦小的背影在一片灰白冷清中显得格外触目,娇桃大声喊道:“三小姐,你小心些。”

    明菲埋头往一户人家跑去,敲开柴门,红着眼朝开门的中年汉子道:“栓大叔,求你帮帮我,灰灰要没命了。二狗子要把它炖肉汤。”灰灰就是他看她可怜,特意抱给她养的,但愿他此时也还存有那点同情心。

    那汉子诧异地看了明菲两眼,又看看天色,淡淡地道:“不过一条狗而已。你若是喜欢,过些日子,家里又有春狗儿了,另外寻只好看的来养。”年关将近,他不想惹麻烦。

    “灰灰救过我的命。”明菲出来得匆忙,没带钱,便从腕上褪下一只小小的绞丝银镯,往立在汉子身后看热闹的农妇手里塞,深深鞠躬:“栓婶子,我求你们了。”这村子里,大家都怕惹上二狗子这样的东西,只有这吴栓儿不怕,若是他不肯帮她,再无人肯帮。

    吴栓儿的老婆连忙推让:“不要……明菲,你的伤还没好,怎地就跑出来乱走?”

    明菲摸摸头上早就可以拆了,但为了吓唬吴家特意装样子缠着的白布,吸了口气:“婶子,我又让艳儿姐姐不高兴了,她这才……”她用手背胡乱揉了两下眼睛,可怜地保证道:“我不是要大叔帮我抢回狗,我只是想用这银镯子去把灰灰买回来。没人陪着,我怕。请大叔陪我去就行了,保证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吴栓儿老婆叹了口气,摸摸明菲的头:“可怜的娃,难得这么记情。我说,孩子他爹,你闲着也是闲着,去看看吧?”

    吴栓儿无奈,只得从柴垛上取了柴刀别在腰间,问:“人在哪里?”

    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儿跑过来,远远就喊:“扫把星,芳儿让我和你说,去村西头的小树林里。”得益于汪氏母女的宣传,这村子里不懂事的小孩儿见着明菲都是统一喊的扫把星。

    明菲忙道:“大叔,是在村西头。”她对这个称呼从一开始的不舒服早已进化到无动于衷,因为你不能要求猩猩和你一样的说人话。她偶尔还觉得有些庆幸,只有不懂事的小孩子会这样喊她,其他的人见了面,虽然不是很愿意和她接触,但最起码还不至于太过分。有些人甚至还比较同情可怜她,就比如说面前这对吴栓儿夫妇。

    吴栓儿当头往前走,明菲把手里的绞丝银镯硬塞进吴栓儿老婆手里,调头跟了上去。

    还没到村西头,就看见一群人吵吵嚷嚷地走过来,当头的正是那二狗子。芳儿带着个蔫头蔫脑的长工尾随在后,大声喊:“你把灰灰弄到哪里去了?”

    二狗子乌青着一只眼睛,没好气地骂:“都说了我没动那赖皮狗,你耳朵大了盖住了?”

    芳儿道:“不是你是谁?明明好几个人都看见你拿麻袋子套了它,还用棒子打它的。”

    二狗子站住,瞪着一双牛鼓眼冷笑:“好几个人看见的?是哪几个?他们可敢当着我说这个话?”往那长工鼻子上一指:“是你吗?是你吗?”

    那长工吓得连连往后退:“不是我,我啥都不晓得。”

    芳儿涨红了脸:“你不要耍赖,我亲自听见我姐姐交代你把灰灰捉去炖汤的。”

    一群闲汉挤眉弄眼,猥琐地笑起来:“你姐姐?艳儿啊?二狗子,你啥时候和她对上眼的?感觉咋样?”

    芳儿已经懂了一些人事,闻言气得哭了,捡起石头去砸说话的那几人:“不要脸的东西!叫你乱嚼狗舌头!”那几人有被她砸中的,由不得大怒,骂骂咧咧地去捉芳儿,芳儿身后那长工上前去挡,没挡住,芳儿尖叫着哭喊起来。

    吴栓儿当头迎上,皱了皱眉头:“你们做什么?”

    二狗子原本也没想要把芳儿怎样,不过是吓唬吓唬她罢了,闻声给人使了眼色,让人停下手来,皮笑肉不笑地道:“吴栓儿,你又要多管闲事了?”

    吴栓儿摸了摸腰间的柴刀,道:“要过年了。乡里乡亲的,有啥不能好好说?”

    “芳儿!”明菲跑过去拿了帕子给芳儿擦眼泪,望着二狗子道:“我的狗呢?”

    二狗子眼皮一翻,正要发蛮,明菲从腕上捋下另一只绞丝银镯来,扔到地上,一脚踩上,使劲跺了几脚,待那银镯子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方捡起来,对着二狗子那群人脆生生地道:“谁要能帮我找回我的狗,我便把这坨银子的一半给他过年打酒喝。它若是还活着,我就尽数都给他。”

    她手上的那坨银子,少说也有五钱,可以过个很好的年了。众泼皮早听说明菲发了财,要翻身了,如今看来竟是真的,由不得齐齐咽了一口唾沫,都把眼望着二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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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转折(二)

    二狗子两眼放光地看着那银子,道:“实话同你说,我的确见过这狗。”

    明菲忙问:“它在哪里?”

    二狗子道:“我先前见到它是在西边的山坳里。你此时去了,说不定还在。”说着便要去夺明菲手中的银子。

    明菲灵巧地一让,往吴栓儿身后一躲,道:“抢什么抢?”吴栓儿配合地晃了晃柴刀,二狗子恨恨缩回手:“我已经说了,为何不把银子给我?”

    明菲道:“我说的是帮我找回来。可你只是说你看到,其他看到的人也多了,我是不是也该给他们?”把眼扫向众闲汉:“你们看到了么?”

    不待众人开口,二狗子得意的一笑:“说起来,可真只有我一人知道它的去处,其他人都不知道。先把银子给我,我就带你去找。”

    明菲见其他几个闲汉脸上均露出不满的神情来,几乎可以肯定灰灰绝对不在西边的山坳里,便抛了抛手里的银坨,道:“还有谁想要这银子的?我等着,谁先找到,就先给谁。”自古人为财而死,鸟为食而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群闲汉,可都是爱财的主。

    事情的发展出乎明菲的意料,那群闲汉只是低声商量,没有人去寻狗,二狗子仍然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大拽拽的道:“你别耍花样了,除了我,谁也不知道那狗在哪里的。你若是肯凑足一两,我就立刻领了你去。不加,便算了,你就等着那狗被人烧了吃罢!”

    怎地突然又涨价了?芳儿气得大骂,明菲拉住她,淡淡地道:“我还有五两银子,却是专给弄伤弄死我狗的那个人准备的。如果我这狗回不来,谁要是下了害我狗的那个人一条胳膊,我便给他五两银子。”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九岁的女孩子,为了一条狗,出重金当众买凶报复。没听说过值五两银子的土狗,也没见过说要下了别人一条胳膊,还平静自然得如同谈论天气和今天吃什么似的女孩子。

    芳儿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呆呆地看着明菲,颇有些不知所措。这事的始作俑者是她的亲姐,她没忘记那天夜里自己母亲和姐姐的狼狈样,明菲会找艳儿报仇吗?

    明菲语气平静:“没有人想要吗?那好,我会请人将这消息传到其他地方。若是本村无人要,想必朱家湾张家坳一定有人想要。”

    她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扫而过,把每个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道:“当然,我也不是非等着现在,什么时候有人想要了便来寻我。我先回去了。”对方有意要害灰灰,靠她一个人去寻,是根本找不到的,只能发动群众,她坐等消息。

    小村里的八卦总是传得特别快,不等明菲走回吴家小院,她做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全村。

    她刚走到吴家院子门口,艳儿就当头拦着她,冷嘲热讽:“你挺有钱的嘛,都敢去找泼皮无赖了,小小年纪就不学好。没见过这种不要脸的官家小姐。”

    汪氏冷笑:“你最好求三清祖师爷保佑,不要给咱们家惹出什么事来,否则,我拼着这个年不过,也要将你送回去。真是的,小小年纪就和那种人打交道,别把我姑娘给带坏了。”

    “究竟是谁和那些人打交道,自己心里明白。”明菲淡淡的笑:“我不过是想好好过个年罢了,谁要是让我过不好这个年,我就让她也过不好这个年。我死过两回,不在乎再死一回,只不过,死前一定要拉个垫背的。官家小姐的命再不值钱,也足可以换两条贱民的命。记着,举头三尺有神明,小心报应!”径自绕过听呆了的吴家母女回屋。

    这是众人所从来没见过的强硬的明菲。虽然一个九岁的女孩子威胁人很可笑,但因为有了白天的事情做铺垫,导致大家心里都很不舒服,几乎以为就是一个说得到做得到的大人在和他们对着干。

    芳儿追着明菲进去:“菲菲,你是不是恨我大姐?你是不是要他们把她……”

    明菲嫣然一笑,否认道:“不是。如果灰灰真的死了,他们不会找上你大姐,他们只会找二狗子的麻烦。刚才的话,只是吓唬婶娘和艳儿的。”但二狗子会找上艳儿。至于吴家是不是要拿更多的银子去换艳儿的胳膊什么的,和她没关系。想从别人那里拿走宝贵的东西,怎么也得付出点代价。

    芳儿直觉事情没那么简单,但见明菲捂着头直哼疼,汪氏又在外头咆哮,只得告辞离去。

    娇桃的眼里充满了不赞同:“三小姐,不过是一条狗而已。花钱倒是小事,可如果被吴家赶出去,我们怎么办?”就算公子会另外给三小姐寻住处,但这大风大雪的,又在年关,只怕三小姐会讨全家的嫌,日后再想回去就更难了。

    明菲知道她是说自己的行为太莽撞了,为了一条狗,不值得。她笑笑:“娇桃姐姐,我只是想,今日是灰灰,那明日就可能是你和我。我们俩可都是清白弱女子。”

    娇桃的脸白了。她从府里出来,更知道名节对于一个女人的重要。灰灰只是条狗,死了伤了,或是怎么了,都只是条狗,不会有其他的事;但若换了她和明菲,对方甚至不用把她们怎样,只需调戏一番,或是动动手脚,拉到哪里关一夜,她们的名声便毁了。吴家母女今日能要一条狗的命,谁能担保明日她们就不会听从二姨娘的一句话毁了二人?

    娇桃有些怨娇杏:“都是娇杏闹得太凶,得罪了她们,不然也不会这样……”

    明菲默不作声地将药喝了,坐到火盆边烤脚:“哪有这么简单?这是因为我长大了。我死了两次,早就明白,要么就是让她们知道害怕,不敢再害我,要么就是一直忍气吞声,无声无息地死去。我不甘心。”

    明菲脸上的绒毛像桃子上的绒毛一样,细柔可爱,浓密的睫毛半垂,掩盖了眼里的情绪,小巧精致的下巴微微往上翘着,显得颇有主见。想到刚才她让自己守着房间,她跑去寻人帮忙时的冷静和有条理,娇桃默想,这孩子并不比府里那群挖空心思争宠的公子小姐们笨,先前对着余妈妈的那副可怜娇俏的面容,是否也是故意装出来的?

    娇桃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些天明菲对她的依赖让她一直以明菲的保护者自居,可原本柔弱可怜的三小姐突然之间就变了身,又精明又强悍,连她没想到的事都想到了。这种变化,让娇桃很不适应。

    相比娇桃复杂的心理活动,明菲却没什么多想法,既然开战了,便要早作准备才是。她吩咐娇桃:“等天黑后,你记得去柴房边那间耳房里,那床下有一根核桃木门闩和一把破菜刀,你悄悄把它拿来备用。”

    娇桃讶异地看着明菲,明菲淡淡道:“夜里风大雪大,背后山里有饿狼,得把门闩紧了,拿菜刀剪子放在枕头边,我才睡得着。”

    娇桃去厨房端饭时,厨娘和那粗使婆子正唾沫横飞地讲明菲今日的事迹:“真是没娘教的孩子,学成这个样子。一个小姑娘,为了一条狗,大手大脚败银钱也就不说了,竟然那般狠毒,要取人家的性命。以前我还以为她是个老实可怜的,哪知道家里来个丫头陪着,就变了样,肯定是那娇桃教的。”

    另一人道:“这扫把星就是扫把星,就算没事儿也要整出点事儿来。”

    娇桃叹了口气,三人成虎,明明是要条胳膊,现下已经变成要命了,明明是汪氏母女害人,又变成明菲的错。又听粗使婆子压低了声音笑:“你不知道,听说大姑娘和二狗子……”下面的话听不清,片刻后,二人高声笑起来。

    娇桃咳嗽了一声,大声道:“奶奶,您这是要到哪里去?”厨房里顿时死一般的沉寂。

    娇桃又立了片刻,才推门进去,望着一脸不自然的两个婆子笑:“二位妈妈在说什么呢?远远听着就热闹得很。”

    粗使婆子笑着往外掩:“没什么,烤火说闲话呢。”

    娇桃拦住她:“妈妈不要走,我有事要和二位说。”

    粗使婆子和厨娘对了一下眼,都有些心虚:“姑娘有什么吩咐?”

    娇桃笑眯眯地从荷包里抓了两把铜钱塞给二人:“要过年了,我们三小姐赏的。两位妈妈拿去买点好吃的。”

    那二人刚要伸手去接,娇桃笑着一让:“我们三小姐可是个宅心仁厚的姑娘,今日的事只是小孩子被欺负了,气性大,赌气说的傻话。日后有人问起,二位妈妈晓得该怎样说。”

    “那是,那是。三小姐是老婆子亲眼看着长大的,这吴家村里,再没有比她更和善的姑娘了。有些话是以讹传讹的,当不得真。”二人忙着数铜钱,满口的好话。

    娇桃笑道:“我家小姐让我来端饭。”

    厨娘忙把给吴家人做的好饭好菜扒拉出来分了些给她:“早就弄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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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转折(三)

    一整个下午,明菲都在侧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傍晚时分,终于有个相识的孩子偷偷溜来告诉她:“地瓜的婆娘让我和你说,你家灰灰没死,她看到有人把它从二狗子手里抢走的。二狗子青了的那只眼睛就是那个人打的。”

    明菲大为惊讶:“那是什么人?”

    那孩子摇头:“地瓜婆娘说,让你先把银子给她留着,今日晚了,明日又再说其他的。”

    明菲抓了一把麦芽糖给那孩子:“我晓得了。”

    娇桃问明菲:“三小姐打算怎么办?”

    明菲道:“先等着吧。”想必,寻上门来的人会越来越多。天黑之后,果然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人,但都被吴家的长工给轰走了。

    厨娘刚收了娇桃的钱,便自觉自愿地去为明菲打听消息。回来后告诉娇桃,外面都说灰灰没死,最起码没人看见二狗子吃狗肉,也没人发现狗皮狗血什么的,二狗子那眼睛上的青痕,也的确是在今天早上被人打的。

    当夜,明菲主仆二人清洗后,将门窗闩紧,灭灯睡觉,明菲道:“娇桃姐姐,你给厨娘钱了?”

    娇桃道:“几个铜钱。”

    明菲道:“我明日还你。”

    娇桃翻了个身,道:“不用了,这钱……”她下了决心,道:“这钱原本就是您的,是大公子命奴婢替您收着的。”这钱是留着应急的,原本以为明菲是小孩子不懂事,不敢让她知道,谁知明菲竟是这样一个人,那告诉她也算不得什么。

    明菲沉默了片刻,道:“那能告诉我有多少么?”尽管此时就下结论为时过早,但蔡大公子对他这个胞妹,真的是很好。

    娇桃道:“六十两银子。两千个钱。”为了瞒着余婆子和娇杏,她花了好多心思才藏好这笔钱。那车夫老七还在的时候,是藏在老七那里的,等余婆子和娇杏要走那日,老七才偷偷交给了她,之后她又极小心地用陶罐装了藏起来。

    明菲高兴之余,又有些失望,这钱由娇桃保管着,不能随意拿出来赔清虚小牛鼻子的钱,她还得另外想办法。算起时间来,清虚也该找她拿欠的钱了,怎地还不见他来?

    娇桃低声道:“三小姐,你觉得灰灰真还活着吗?如果还活着,怎么不回来?真的有人救了它?”

    明菲道:“我也不知道。先等等看吧。”

    娇桃原本想把外面风传艳儿和二狗子的事说给明菲听,又想到这样小的孩子,不能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污了她的耳朵,日后大公子知道了定不会轻饶自己,便罢了。

    第二日一大清早,昨日那报信的小孩子又溜进来报信,让明菲立刻去地瓜家,说是找到灰灰了。

    明菲知道,地瓜和他婆娘都是老实人,自己去她家瞅瞅也没多大关系,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得请芳儿和厨娘找个借口瞒着吴家其他人陪她一道去。

    芳儿却不能跟了去,她被汪氏关了起来,再不许她和明菲来往。她心里很不好受,她昨日听得汪氏和艳儿在背后咒骂明菲,连带着对她都没好脸色,狠狠骂了她一顿,又知道因为害怕泼皮们对艳儿使坏,吴贤声特意带了酒肉和钱去找里正帮忙。这都是明菲那一番惊天动地的作为引起的。

    她觉得明菲此次受伤后,变了许多,让她觉得很陌生,似乎从来就没认识过这个人。虽说她姐姐想害死灰灰不对,但也不过是条狗而已,明菲怎么能说出那么狠的话呢?一条狗怎么能和一个人的胳膊比?她把她的疑惑和金柱说了,金柱说,人有钱就会变的。明菲真的是因为有了钱,所以才变成这个样子的吗?她觉得又委屈又不解,她都尽力帮明菲了,为什么明菲就不可以看在她的面子上算了呢?

    厨娘得了好处,背着吴家人和明菲在外面偷偷碰了面,一道往地瓜家去。有五大三粗的厨娘做保镖,明菲心里踏实了许多,只是芳儿因她受苦让她心中多少有内疚。但要叫她因此就原谅吴家,放弃报复,那是不可能的,特别是今日吴贤声和汪氏、艳儿,看到她时眼里的那种怨毒,让她一点悔意都生不出来。

    今日不同往日,村人见了明菲,表情都怪怪的,明菲镇定自若地和他们打招呼,村人的语气里多了几分客气和小心,再没人敢当着她的面喊她扫把星。

    地瓜家住在村西头的树林边上,离村子有点远,周围没什么人家户,二人到了门口,刚叫了门,就听见一阵熟悉的狗吠声从里面传来。

    明菲喜出望外,待到门开,灰灰瘸着一条腿摇着尾巴欢快地迎上来,俯首贴耳的围着明菲转圈,亲热得不得了。明菲小心的摸了摸它的骨头,幸好没有断。

    地瓜不在家,地瓜婆娘笑嘻嘻地将厨娘引到屋里,让她烤着火,自己拉了明菲进了另一间屋,说是要和明菲谈酬劳。

    地瓜家的这间屋窗子极小,又昏又暗,空气不流通,还烧了个火盆,混浊闷人的气息中,又带了股特殊的火烛香烟味。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目光灼灼地看着明菲。

    明菲吓了一跳,立刻就要转身往外走,那人压低声音道:“狗是我找到的,你不想认账了?”

    明菲听到声音才认出这是白风观的清虚,猜他大概是来要那五十两银子的,因不好当着地瓜婆娘说明白,便道:“我当然认账。但我只带了那坨银子,算你的,还是算她的?还是你们自己分?”

    清虚望了地瓜婆娘一眼,笑道:“我要的是五两银子。她么,我愿意给她那只绞丝银镯。”

    明菲以为他是指那五十两银子的事,便道:“我只带了一两银子过来,暂时没多的。”她暗示他,她会想办法早日把还欠他的银子还上的。

    清虚道:“你不想认账?我告诉你,昨日二狗子要打死你那狗时,可是道爷我出手才救下那狗的。看到他眼睛上那团乌青了吧?就是我打的。一拳加上一条狗命,值不值得五两银子?比狗死了,你又去下了人家的胳膊,惹一身的腥臊好得多吧?”

    明菲这才知道他是真的还想要赚这五两银子,只好从怀里掏出银镯踩成的那坨银子递给清虚:“我没说不给,真是没带这么多钱,你们先拿着这个。”

    清虚把那坨银子扔给地瓜婆娘,冲她使了个眼色,地瓜婆娘眉开眼笑地出去,把门掩上。不多时,门外传来她和厨娘的对话:“你等下子,菲菲去茅坑了,大丫,撮点瓜子上来给你六姨吃着耍。”

    清虚这才望着明菲不怀好意的笑:“你很有钱啊?为了一条笨狗就可以拿出五两银子来,欠我的五十两银子要拖到什么时候才给我?你若是敢赖账,信不信我嚷出去?”说着目光落在明菲胸前的小金长命锁上,狐狸眼顿时闪闪发亮。

    这狡猾爱财的小牛鼻子见了银子不要脸的程度明菲可是深有体会的,她警觉地将长命锁塞进衣领里,后退了一步,道:“都说了我不会赖账,你还要怎样?我那里还有二十两银子,你先拿着,等过些日子,我又给你剩下的。”

    清虚已经站起来,立在她面前,堵住她的退路:“你心里一定在骂我吧?你是不是觉得我在骗你?二狗子那样的人,我一个十三岁的人怎么可能打中他,还能把灰灰救出来?所以不想给我这五两银子?是不是?”

    明菲看着他狡诈的笑容,冷静地道:“是真是假都和我没关系。我只知道,灰灰还活着就够了。给你五两银子不是不可以,只是灰灰你要带回去,不拘在什么地方,总之不能让它吃苦受罪。”她养不了灰灰了,这次侥幸逃过,那下一次呢?狗可比活人值得信赖多了,她最可怜最落魄的时候,从来不曾抛弃过她的,就是这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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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转折(四)

    “再添二两。”清虚伸手去捞明菲的长命锁:“是你那个后娘给你的?虽然小,但也值得点银子吧?不如把这个添上给我,就抵欠我的那银子了。”

    明菲一把按住:“不能给你。要是给了你,我无法交代。”她若是弄丢了陈氏给的这玩意儿,还怎么扮演母慈女孝的场景?这可是个重要的道具。

    “我记得你那银镯子还是你亲娘留的吧?怎么舍得亲娘给的,反而舍不得后娘给的?”清虚翻脸:“你很快就要被接走,到时我从哪里去寻你讨债?有钱不还,道爷最恨你这种人了。你给不给?不给我就喊了!”作势吸了一口气。

    “只要我活着,断然没有赖账的道理。你若是敢乱来,我就喊非礼,好个贪财的花花小道士啊,就连九岁的小孩子都不放过。你就等着被宋道长赶出去吧。”明菲迅速抓起桌上的水碗,预备随时砸上去。要论皮厚心黑,她一个将近三十岁的人会怕这小毛孩子?他要敢喊,就等着她请他挺尸吧。

    明菲绝对不是和自己开玩笑,清虚气得要死,狐狸眼危险地眯成一条缝:“我以为我就够不要脸的了,谁知道你比我还不要脸。有你这种女孩子吗?竟然拿自己的名节开玩笑。”

    “活都活不下去了,拿名节来做什么?我才九岁呢,什么都不懂,倒是你,有你这种淫邪贪财的道士吗?”明菲笑得灿烂:“你最好求祖师爷保佑我好好的,不然可没人赔你银子,也没人再给你赚银子了。那样,你离那天下第一富的梦想可就越来越远了。”

    古人早熟,特别是这个一肚子花花肠子的小道士更是早熟,如果不是因为宋道士,明菲是不乐意和清虚这个爱财如命的小牛鼻子打交道的。清虚大概也是极讨厌她的,若没有宋道士,他也不会和她打交道。他们,彼此看不顺眼。

    “我不要你的长命锁了,怕你短命!”耳朵一疼,清虚已利索的将明菲耳上的一对赤金梅花耳钉摘下来:“我也不要你二两银子了,就拿这算了。”

    他这个动作令明菲想起前世在街上遇到的那些抢人金耳坠金项链的混蛋,耳垂火辣辣的疼痛更令她勾起了极不好的回忆。

    见明菲眼里真的冒出怒火来,清虚痞痞一笑:“小丫头,可别觉得吃亏。我再帮你出点气好不好?那个狠毒的艳儿不是二十三就要出嫁了么?我让她嫁不掉好不好?让她和二狗子凑一对,让汪氏睡着都哭醒,闹得吴家家宅不安。”

    毁了艳儿的一生?明菲沉吟了一下,笑着摇头:“不好,她要是日日都在我面前晃,岂不是让我心烦得要死,饭都吃不下?还是让她早点嫁掉,嫁远点的好。”

    清虚红润饱满的菱角嘴微微一翘:“大发善心,想做好人?”

    “我从来就是一个好人,可没害过谁。”明菲眨了眨眼睛:“主要是她又哭又闹真的很烦人,再说了,她名声不好,将来也会拖累我的啊。要是人家说,我住的那户人家家风不好,会连带着我也要受白眼的,多不值得。不如来点现实点的,让她成亲那日好好出回丑?”

    清虚像个小老头似地背着手在屋子里转了一圈,道:“好,你等我消息。她成亲那日,我来拿银子。你记着,最迟不超过明年清明节,你一定要把剩下的银子送来,否则……哼哼,五分的利钱利滚利,你自己算是多少。”

    明菲抱着头低吟了一声:“二十两银子不翼而飞,你叫我怎么和其他人交代?你等些时候,我让人拿来当做香油钱好不好?”

    清虚断然回绝:“不好!拿去观里,老头子又要全数拿了去。我就要那天去拿,不然你给我等着瞧!你可以走了。”

    明菲原本还想问,宋道士接到她的便条后怎么说,想想还是没问,笑道:“我得了件好东西,听说是叫什么金刚石,给你瞧瞧。”手心一晃,一点亮光闪过,清虚好奇的凑上去,不妨明菲一脚飞起,狠狠踢在他的小腿胫骨上,疼得他“呀”了一声弯腰抱腿,等缓过气来,明菲已经大摇大摆的离开了地瓜家。

    明菲跟着厨娘回了村子,二人在离吴家小院不远的地方分了手,一前一后进了院子。

    明菲刚进了院子,娇桃就迎了上来,嗔怪道:“小姐怎么才回来?怎样,走这一圈精神些了吗?”话音刚落,她就眼尖的看到明菲耳朵上的梅花耳钉不见了,不但如此,耳垂还有些红肿,不由担心的看了明菲两眼,见她表情自然,衣饰整洁这才放下心来。

    自己出门时娇桃明明知道的,却和自己说这种话。明菲疑惑地看着娇桃,娇桃冲她挤了挤眼,把目光投向院子的角落里。明菲顺着她的目光一看,看到了一张马车。

    难道是蔡府派人来了?明菲的心一阵狂跳,不敢相信地看着娇桃,娇桃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吴家的粗使婆子已经大声嚷嚷道:“三小姐回来了。”

    吴家的正房里一阵骚乱,汪氏陪着一个四十多岁,眉眼凌厉,面容寡瘦,微带倦意,头发却梳得一丝不苟,衣裙整洁的妇人走了出来。那妇人的眼睛如同探照灯一般在明菲身上扫视了一圈,微微皱起眉头,上前两步,福了下去:“奴婢花氏给三小姐请安。”

    娇桃给明菲介绍:“这是花妈妈,夫人特意安排来服侍小姐的,刚到。”

    这是陈氏的人,也许不如余婆子那么受倚重,但也绝对不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明菲几乎是在看到花婆子的第一眼就下了这样一个论断。花婆子的打扮和规矩,说话的口气,行礼的动作,无一不是无可挑剔的,这说明一个什么问题呢?花婆子是专门来培训她的人,大概就是那传说中的什么教养妈妈之类的,她离蔡府不远了!

    明菲只受了花婆子半礼,理由是花妈妈是陈氏派来的人,她年幼不敢全受。花婆子对明菲的表现很满意,就是嫌弃明菲竟然独自一人跑到外面去游荡,行礼的动作也不标准,实在不是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真的是太野了。

    不过她转念一想,若是明菲什么都很好,陈氏又何苦让她来?先前就听余婆子讲过,这三小姐尚算知晓好歹,以后的日子还很长,慢慢教导就是了。花婆子这样一想,表情就好看了许多。

    她们在那里亲热的嘘寒问暖,汪氏母女却不舒服了。

    特别是汪氏,心里又酸又痛,一脸牙痛的表情。这次花婆子来,又给明菲带来了不少东西,不但如此,就连吴家每个人都得到了陈氏夫人赏下的年礼。听花婆子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过了年后,二小姐成亲时也会把明菲接去住些日子。明菲真的时来运转,要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汪氏少不得将心中的不平和妒意收起,小心翼翼地招呼花婆子明菲等人去正房坐,喝茶烤火吃果子。

    花婆子道:“不必了,听说过几日府上的大小姐就要出阁,想必奶奶也有许多事要忙。奴婢就不给奶奶添乱了,这便去小姐的房里,将老爷和夫人的训令传达给小姐知道。”

    说完也不问汪氏的意思,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娇桃面前,颐指气使:“小姐的闺房在哪里?”走了两步,又道:“哦,对了,这次夫人让老七也跟了来,以后小姐出门要坐车,不能随便抛头露面,这样不合规矩。让老七来给小姐磕个头吧。”

    此言一出,不单汪氏母女表情古怪,就连明菲都差点笑出声来,闺房?龟房还差不多。这村子统共这么大的地方,出门还坐车呢?真是千金大小姐了?只怕村里人更要把她当稀奇当古怪了罢。

    只有娇桃对花婆子这种专门负责小姐规矩礼仪的教养妈妈看得比较多,比较了解,并且她也觉得明菲这样的身份,的确是不该抛头露面到处跑的,所以她露出非常赞同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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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起点(一)

    且不说明菲忍笑忍得辛苦,汪氏母女酸成一片,这边花婆子高傲的指了指吴家的粗使婆子:“你,去把老七找来。”粗使婆子心说,这吴家的院子巴掌大点,人又是在厨房呆着的,还需要怎么找?嚎一嗓子就行了,于是吸了一口气,要上演狮子吼。

    气刚运了一半,就见花婆子不满意地皱起眉头:“你是打算大声喊吧?当着主家这样大吼大叫的成何体统?你跑一趟,去把他找来。”

    哎呀呀,这位花妈妈,脾气排场可比那位余妈妈大多了。粗使婆子偏惧怕她的气场和严厉的三角眼,不敢多说,应了一声,疾步朝厨房走去。不多时,老七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见了明菲,并不敢太过靠近,站在一丈远的地方立定了,规规矩矩地给明菲磕头问好。

    明菲大大方方受了,娇桃不等她吩咐,先就拿了铜钱打赏老七:“你辛苦了。”

    待老七退下,花婆子看向娇桃:“小姐的闺房呢?”

    花婆子站在明菲的房间前,眉头紧皱在一起,一脸的挑剔和不满。汪氏并不敢真的就退下不管,而是小心翼翼地跟在花婆子身后,观察她的脸色,见她脸色不好看,忙道:“我们家里穷,让您见笑了。”

    花婆子摇摇头:“乡下地方,原也不能太苛求。”跟着明菲进了屋里后,眉头更是皱得几乎夹得死蚊子。在她看来,明菲这屋子一点都不符合官家小姐居住的规范,卧房和起居间统共只一间,没有见客的地方,装饰也很寒酸,许多家具都退了漆,有些地方还黑黝黝的,就连遮挡的屏风也没一座,还比不上蔡府里丫头们的住房。当她目光转到墙角那一溜装炭的筐子上后,更是眼角直抽,嘴唇抿成了一条细缝。

    但她到底是在大宅院里混了多年的人,知道炭放在卧房里,必然有原因。不过她奉的乃是陈氏的命令,底气极足,根本不惧怕吴家,所以她脸一沉,拿着娇桃就开了刀:“娇桃!你是怎么服侍三小姐的?看看这里,这些炭为何堆在这里?躲懒躲成了这个样子。大胆刁奴,你是夫人选出来照顾服侍三小姐的,竟然欺她年幼,这般怠慢,到檐下跪着去,自抽二十!”

    明菲听见花婆子指桑骂槐,心中很爽,听得她叫娇桃自抽二十,到冷冰冰的檐下去跪着,忙道:“花妈妈,不关娇桃姐姐的事。这炭是我让她放在这里的。”

    花婆子疑惑地问:“小姐为何要将这炭放在房里?难道没有炭房吗?这样多难看啊,小姐您虽然年龄小,但也该跟着吴家奶奶学习怎么拾掇屋子。吴家奶奶就没把炭放在屋子里嘛。您也别怪奴婢多嘴,夫人就是让奴婢来教您学这些的。”

    又是一个妙人!明菲忍笑道:“妈妈说得是,我这就向婶娘学习。”转向汪氏行了一礼,道:“还请婶娘教我,这炭应该放到哪里去?”

    汪氏没精打采的道:“让人搬到东边耳房里吧。”

    明菲眨眨眼:“那不好吧,那是家里的仓库,我随时都要用炭,要是不小心放个耗子什么的进去偷吃了东西,怎么办?”她的东西也算不少了,以后说不定也会越来越多,现下身边又有了两个人,怎么都得多弄间屋子才行。

    难道你还想自己有间库房啊?汪氏张了张嘴,迎面对上花婆子的三角眼,只得道:“好吧,就搬到西边耳房里。”

    明菲又行了一礼:“给婶娘添麻烦了。”她这里话音还未落,花婆子又道:“奶奶,不知奴婢的住处安在哪里?”

    汪氏有气无力:“在……”刚开了口,花婆子又道:“三小姐很快就是大姑娘了,身边得有人随时跟着照顾才行。隔壁这间屋子不是少爷姑娘们住的吧?不如赏给奴婢住如何?”

    这花婆子,真的是得寸进尺。原本那房就是客房,上次余婆子来的时候,也是住在那里的,但余婆子没说要常住不是?花婆子这一来,又占了一间房,还有那个叫老七的车夫,那匹马……汪氏的头好痛。

    解决了住房的问题,花婆子又抱怨余婆子也不提前和她讲讲这里的情况,她好带架屏风过来,家具差点没关系,但该有的还是得有。

    明菲冲娇桃使了个眼色,娇桃凑到花婆子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花婆子笑眯眯的望着汪氏:“奶奶,不知这附近可有集市?”

    汪氏眨眨眼:“有啊?妈妈要买什么?”

    花婆子道:“请奶奶给我家三小姐添一座四折的山水画屏风,换一个黄杨木大澡盆,一个脚盆,还有那牙刷子也弄几把新的来。钱么,就从小姐的份例银子里扣就行了。”

    汪氏听得一阵眩晕,这得花多少钱?想要叫穷,人家又说了,是从明菲的份例银子里扣,可她若是应了,岂不要吃大亏?只得另寻了个借口:“妈妈,这澡盆脚盆牙刷子都是有的,上次余妈妈来的时候才添的。”

    花婆子道:“牙刷子是要经常换的。澡盆和脚盆呢,不瞒奶奶说,奴婢来得匆忙,这些东西都没带,想要重新添置吧,又要另外花钱。因此不如让小姐用新的,奴婢就用那旧的,还望奶奶成全奴婢。”

    汪氏被逼得没有办法,只得应下,肉痛不已,当晚便上了火,牙齿疼得直哼哼,让芳儿拿了花椒放在炭盆沿上烤来噙着也不管用。

    花婆子与汪氏的第一次见面,以花婆子完胜告终。

    夜里花婆子歇下后,明菲才从娇桃那里知道,原来花婆子是陈氏的教养妈妈。明菲暗想,看来陈氏是要花功夫将自己完全培养成她的人。花婆子来教自己规矩礼仪,进退应答,都只是表面上的,最终目的是不是要控制自己?

    她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陈氏不先让蔡家其他人看到她的惨样,再出手调教她,好教别人都记得新夫人的好处,反而先派教养妈妈来教她规矩进退?可以想象,她以完美的形象出现在蔡家众人面前,会引起多大的轰动。这可和她认知中的后妈形象太不一样了。但不管怎样,小心应对就是了,自己是已经形成成熟人生观世界观的成年人,也不怕她误导自己。

    就这样,长着三角眼,挑剔无比,气场强大的花婆子以明菲教养妈妈的身份在吴家住了下来。有了她撑场面,明菲除了每日严格作息,学规矩被挑剔,还要练足一个时辰的毛笔字,绣两个时辰的花比较痛苦外,总体上算是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不必担心有人给气受,也不必担心有人克扣用度,更不必担心有人暗算她和娇桃。

    明菲所担心的,就是怎样在二十三艳儿成亲那日将那二十两银子瞒着花婆子和娇桃,偷偷交给清虚,又怎样在事后不留尾巴。先前只有娇桃时还好办,趁乱跑出去交了银子就算了事,但现在有了教规矩的花婆子,只怕花婆子会把她和娇桃都拘得紧紧的,一点空隙都钻不到。

    得益于花婆子成日讲规矩礼仪挂在嘴上,就连娇桃,现在也啰嗦起来了。想那日夜里,娇桃就不停地追问她那对梅花耳钉哪里去了,神色很是严肃,语气很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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