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0章 革新从来都不是请客吃饭
有人弹劾方醒在海外和方政勾结,而且言辞凿凿的说他们在缅甸的海边来了一场假打,目的只是为了掩饰他们的狼子野心。
不能忍啊!
刘观不在,都查院终于发狂了。
王彰已经压不住了,往日他觉得刘观就是个小人,靠着溜须拍马才一路高升。可现在面临难题后,他才知道刘观的手腕并没有愧对左都御史这个职位。
“都消停些!”
都查院的堂前站的满满当当的。
白雪依旧缓缓落下,可没人遮挡一下,大家都目光不善的看着站在堂前屋檐下的王彰。
王彰很恼火:“捕风捉影的事可以弹劾,可那是兴和伯……”
下面的目光顿时就不对了,王彰心中大悔,觉得应当再缓和一些,而不是这样似是而非。
他正准备缓和一下气氛,下方却有人喊道:“大人,兴和伯难道就不能弹劾吗?”
王彰在都查院历来都是崖岸高峻示人,不拘言笑。
现在被人这么一顶,他就觉得有些下不去台了。
“大人,难道就因为陛下和他当年有过那么一段半师之谊,整个大明就要对他的跋扈和意图不轨视而不见吗?”
这时下面有御史站了出来,一脸慷慨就义的模样,大声的说道。
有人带头,那帮子御史都像是打了鸡血般的兴奋了起来。
“谁说兴和伯图谋不轨?”
王彰阴沉着脸问道。刘观南下时带走了都查院最精锐的力量,剩下的不是‘老御史’,就是愣头青。偏生刘观还未回来,却把这把火丢在了他的手中。
所谓的老御史,就是指在都查院厮混了许久,依旧还是御史的那帮子人。
老御史加上愣头青的组合,连王彰都没辙。
“大人,若非是图谋不轨,他为何要和方政作假?”
那站出来的御史就是个愣头青,一番话让王彰不禁怒道:“那是朝政,那是君臣之间的默契。你才为官几年?陛下都心知肚明,一笑了之,用得着你来不懂装懂?!”
御史也不甘示弱的反驳道:“君臣有别,陛下是被他给蒙蔽了。想想吧,一次放过,二次放过,这是什么君臣?哪日君不君,臣不臣时,悔之晚矣!”
王彰木然的看着此人,见下方不少人都神色激动,不禁叹息道:“你等这是要诛心吗?”
下面沉寂了一阵,有人喊道:“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为万世开太平!”
……
“先送到这里来!”
杨荣站在值房的外面,看着两个太监提着一个箱子过来,就招招手,让他们过来。
一个太监愁眉苦脸的道:“杨大人,都是要递给陛下的。
杨荣说道:“都是弹章,宫中正在准备过年,陛下难得轻松,你们去说一声,陛下自然知道。
金幼孜闻声出来,不客气的道:“都是给陛下的,看与不看都是一个样,按照本官的想法,直接一把火烧了完事,也省得过年都不安生。”
那两个太监见两位辅政学士一起发话,都欢喜的把箱子提过来,然后说道:“杨大人,金大人,奴婢在那边听他们说了,外面的御史在发疯呢!说是要一举扳倒兴和伯。”
另一个太监说道:“兴和伯和陛下亲密非常,还是帝师,此次他老人家立下了偌大的功劳,不赏功也就罢了,怎么可能责罚,这些御史果真是疯了。”
杨荣板着脸说道:“赶紧去禀告陛下吧。”
两个太监悻悻的走了,杨荣看着地上的箱子,说道:“是啊!功劳大,还不赏功,终究是威望太高,不是好事。幸而兴和伯知道蛰伏的道理,不然大家都没法,只能硬着头皮分出个胜负来。”
金幼孜弯腰,一个人就提起了箱子,说道:“若是十年前,方醒肯定会打上都查院去。不过本官真的希望他打破都查院的大门。”
杨荣过去提着另一边,问道:“那你不弹劾他?”
金幼孜叹道:“那是冲动,冲动还好,最怕的是城府啊!”
等到了里面,几个学士一起查看这些奏章,果然都是弹劾方醒的。
“好多啊!”
杨士奇有些惊讶的抬头道:“这是文皇帝即位后弹劾臣子最多的一次吧?”
杨溥捶捶腰道:“是这样,而且言辞激烈,大有除之而后快的意思,过了。”
杨荣丢下手中的奏章:“这是积怨,其中就有对陛下的不满,只是不敢冲着陛下去,就全部倾泻在了兴和伯的头上。”
“主要还是清理投献,而后还有一些模模糊糊的东西,比如说清理奴籍、取消路引、取消各种户籍限制,这些都是改天换地的革新,不说损害了许多人的利益,就那股子趋势,连本官都觉得茫然,无所适从,然后自然会对兴和伯不满。”
几位学士都默然,认同了杨荣的分析。
杨荣沉声道:“咱们必须要关注一点,那就是他们会不会把矛头对准了陛下!若有,那就要用雷霆手段,一举压下去……”
金幼孜说道:“估摸着没人敢,不然此次也不会是方醒继续扛着。”
杨溥幽幽的道:“这些都是方醒提出来的革新,想想王荆公吧。”
室内寂静,人人木然。
……
“图谋不轨?”方醒觉得这罪名过了些。
朱高煦又来了,第一件事就是把无忧招来,给了几大块肉干。
辛老七抬来了一个炭盆,书房里终于是温暖了些。
朱高煦点点头,说道:“土豆没什么杀敌的天赋,不如本王,当不得猛将。”
方醒笑道:“等轮到了他们上阵时,殿下,我估摸着大明已经看不到对手了。”
朱高煦突然发脾气道:“总是有人想捆着别人的手,他们不干,也不许别人干,本王早就看透了他们,都是些废物!”
他见方醒依旧平静,就问道:“你不生气?”
方醒无奈的道:“古往今来这等事都少不了,要做事就不能太纠结这些,不然把自己气死了只会让那些人得意。”
朱高煦点头道:“是啊!亲者痛仇者快!”
这个用词可不怎么恰当,但朱高煦确实是够朋友。
方醒和他喝酒,稍后有人说聚宝山卫里有人闹腾,方醒只得告罪,然后带着人赶去了军营。
军营里很安静,林群安带着人迎出来,歉疚的道:“伯爷,有人得知外间说咱们图谋不轨,就怒了,下官已经压了下去。”
一行人进去,有人不满的道:“伯爷,咱们出海征战大胜,还镇压了南方,可归来却被人污蔑,弟兄们不服气啊!”
“准备些酒菜,喝酒。”
方醒和这些麾下喝到了天麻麻黑,这才醉醺醺的回家。
“夫君,有功之臣被污蔑,陛下怎么也不管?”
张淑慧已经得知了此事,看那模样分明就是想扎那些家伙的小人。
方醒喝的眼睛有些发直,说道:“他不是不管,此事是积怨,怎么说呢!怎么说呢!”
见他有些发呆,张淑慧赶紧催促他去洗漱。
等上了床之后,方醒好像清醒了些。
“商鞅当年革新前秦,于是秦成了第一个大一统的中央之国。北宋当年难以为续,王荆公慨然当先,可结果如何?”
张淑慧说道:“商君被车裂,王荆公黯然下台。”
方醒叹道:“是啊!革新革新,只有国家显露了危机,不革新就难以为续时,君臣才会有此想,可他们会面对着什么?”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商鞅被车裂,王荆公举世皆敌,人人喊打,革新从来都不是请客吃饭啊!”
第2341章 被咬
水师大胜泰西联军,哈烈和肉迷还在磨合之中,一时间大明的周边环境从未这般好过。
有人说方醒此次海战大胜,彻底奠定了他大明第一名将的地位。更有甚者,有人把明初的那些名将拉了出来,和方醒做比较。
“我不够格!”
方政也奉召回京,于是就来拜访方醒。
方政说了这一路听到的议论,方醒却只是摇头,态度非常坚决。
方政比方醒还黑,大胡子几乎遮住了半张脸。他笑道:“你也算得上是身经百战了,而且大多都是以弱胜强,每战必胜,算起来大明谁能敌?”
方醒摇头道:“自中山王以下,当初他们从弱到强,和那些势力打,和蒙元人打,就这么筚路蓝缕的建立了大明,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随便找个战例来看,我都只能是心悦诚服。”
这个是方醒的真心话,若论用兵,他觉得明初时随便一个都督拉出来都能把自己甩几条街。
说到这个方政也有些唏嘘:“现如今火器打天下,原先的战法大多都不能用了,那些武将武勋们心中恼火,可谁有脸去武学重新学过?”
话题一转,他继续说道:“我怎么听说咱们俩成逆贼了?”
方醒无奈的道:“这次士绅们伤了元气,没处发泄怒火啊!”
方政不屑的道:“早上过来的时候遇到一个说怪话的,我一拳打掉了他满嘴牙。”
方醒愕然道:“你不会下黑手吗?”
方政骂道:“那穷酸骂的难听,我便忍不住了,多半要被弹劾。”
“弹劾个屁!”
方醒的眼神多了凌厉,说道:“如是武将被羞辱了还能忍气吞声,我倒是想要问一句,这是城府还是什么?若不是城府,这等唾面自干的武将,可能为大明征战?可能为大明戍边?”
方政一想也是,就急匆匆的回去了。
随后就传来了弹劾方政当街殴人重伤的消息,而且据说被方政一拳打掉了满嘴牙的那人居然……
“变傻了?”
“对,变傻了,不过兴和伯,你这个是什么意思?高兴?”
方醒觉得挨打的那人就是罪有应得,可张本已经在吹胡子瞪眼睛了,所以他换了个说法。
“方政可是大将,为大明在缅甸坚守多年,这样的人,也是那些人能羞辱的吗?”
张本的神色稍霁,说道:“大早上陛下就把本官叫了去,让本官去处置此事。可大理寺不接手,都查院的弹章倒是一路飞进了宫中,兴和伯,这段时间那些御史就在盯着你和方政,为何还要被激怒啊!”
方醒淡淡的道:“他们弹劾他们的,我们打我们的,谁心虚谁知道。”
张本无奈的道:“你啊你!你不会是想来一出苦肉计,好让陛下下台吧?”
张本一个神转折,方醒只是笑了笑,有些狰狞。
张本心中一紧,说道:“陛下也不管,你也缩在家里等着过年,本官……罢了,由得你们。”
方醒把他送到大门外,临走前张本劝道:“兴和伯,此事最好就是无声无息的过了,皆大欢喜。”
方醒笑道:“是,就是要皆大欢喜,无声无息。”
这话说的次序不对,张本以为他在敷衍自己,也没在意。
皇帝都准备糊弄过去了,你方醒难道还想翻天?
关键是朝中大家都一致判断此事方醒会冷处理,让自己的战功渐渐抹平。等以后皇帝蓦地想起了这场闹剧般的弹劾风潮,定然会记得他的功绩和隐忍。
这场弹劾风潮中,最为醒目的就是都查院的一位‘老御史’林詹。
林詹在都查院多年了,资格比刘观还老。
他当年进都查院时也是个愣头青,曾经一月之内连续弹劾了五位京官,扳倒了其中的三个,一战成名。
可后来他却卷进了一起舞弊案里,虽然查无实据,可朱棣却不是讲证据的皇帝。
可就在朱棣大笔一勾时,见到林詹这个名字觉得有些熟悉,就随口问了大太监。
这等事换个人都会装傻,免得以后被判定干政。可大太监却也记得这位一战成名的御史,就说了他当年的事迹。
朱棣一听就觉得此人可用,当做疯狗咬人也好,于是就放了他一马。
当时有人去提点过林詹,林詹大喜,然后就等着朱棣的垂青。
可一直到朱棣驾崩在草原上时,他也没想起林詹这个人,
我就是个悲剧!
林詹在都查院蹉跎多年,性子早就变了。
“林大人,你这是要准备一月再弹劾五人?还都是权贵。”
林詹的值房不大,但经过他多年的整治,倒也清雅。
他正在看着资料,听到这话后,嘴唇的中间缓缓上翘,同时眯眼。
整个动作下来,竟像是一张脸都挤压在了一起,说不出的怪异和阴森。
外面进来的御史一进来就见到他这副模样也不怕,说道:“你这个吓唬新人还利索,有本事你就去弄死几个,不然谁会怕你。”
林詹直挺挺的盯着他,用没有感情和语调波动的声音说道:“我知道你的,你且等着,等本官升官了,自然会给你好看。”
那御史嗤笑道:“这次你下手最狠,几乎把兴和伯说成了千古第一奸臣,外加第一隐忍,林大人,你还想升官?小心丢官回家。而且你还提及了兴和伯夫人和他的长子,用词让人震惊,本官真不知道你哪来那么大的仇恨。”
林詹冷冷的道:“本官的奏章又进宫了。”
那御史拱手道:“你这是真找死啊!你且小心丢官,到时候凄惨归家,还得要小心兴和伯的报复。”
“多管闲事!”
林詹的话让御史也挂不住脸了,就放了些诸如不识好人心之类的话就走了。。
他走的时候没关门,外面的冷风刮了进来。
林詹打个哆嗦,看着房门外,左唇微翘,左眼微眯,低声道:“陛下终究是皇帝,现如今天下太平已成定局,武人无用武之地,难道留着那些功臣成为眼中钉肉中刺?”
他缓缓起身走到门边,双手抓住门边,看了一眼外面。
“本官蛰伏多年,等到了翻身那一日,你等都要死无葬身之地,本官定然要把你们送去海外种地,全家都去!”
这时左边来了个小吏,见到林詹在看着外面,就喊道:“林大人辛苦……”
林詹看了他一眼,然后面无表情的缓缓关门。
那小吏被他吓了一跳,等门关上之后,不禁呸了一口,低声骂道:“也不知道是攀附上了谁,居然敢冲着兴和伯下手,真是不知死活。”
而屋子里的林詹再次书写奏章。
他的神色庄严,身体端坐着,就像是在书写春秋。
——交趾、朝鲜、倭国、鞑靼、瓦剌、哈烈……
这些血淋淋的名字下面就是方醒的功勋,也是大明的悲哀。
——西洋诸国敬畏他如魔神。
强大的泰西三国联军也全军覆没,此国朝之幸事也……
林詹想了想,再次落笔。
——兴和伯的战功越大,在军中的威望就越高。
满朝大将难道就无人能及?
臣此刻想到的是陈桥,想到的是黄袍加身。
林詹握着笔的手紧了紧,终于书写下了一段文字。
——所谓的黄袍加身,不过是宋太祖在军中积威多年,一朝谋划,让人措手不及罢了。
臣万死,恳请陛下让兴和伯如武勋一般,归家休养。
国朝南北均无大敌,每年发放诸多俸禄,公侯伯比比皆是,既为宿将,奈何髀肉横生……
第2342章 你相信谁?
离过年不远了,宫中处处都在忙碌着,皇后也说了,大明如今风调雨顺,自然会惠及宫中,今年过年会比去年更好。
这就是钱啊!
于是大家都勤快了几分,猜测着皇后娘娘会多发多少钱。
几个重臣脚步匆匆的被引着往暖阁来了,几个太监见他们脚步匆匆,面色凝重,都在窃窃私语。
谁都希望年前能安安静静的,可往往事与愿违。
“这是要搅乱大明!”
“这是离间君臣,该杀!”
一个太监走出暖阁,目光左右扫过,那些太监急忙退了回去。
“陛下息怒。”
暖阁里,杨荣已经看了奏章,不禁心中叫苦。
“喜怒?朕要请这位林詹息怒才是。”
朱瞻基冷冷的道:“王彰来了没有?”
俞佳出去问了一下,稍后就带着王彰来了。
王彰满头雾水的进来,行礼后,上面就砸了一本奏章下来。
皇帝刻薄的道:“看吧,别跟朕说你不知道。”
王彰看了奏章,只看了那个名字就心中叫苦。
等他看完全文后,心中不禁涌起杀机,恨不能马上赶回都查院,一刀剁了林詹。
可立场啊……
王彰不同于刘观。
刘观对皇帝是近乎于谄媚的服从,而王彰却不行,他的性格和官职都不允许他变成个应声虫。
他抬起头道:“陛下,臣万死,只是言路不可阻拦,否则百年后,臣恐大明再无人为朝政发声,再无慷慨赴死的臣子。”
好!
连杨荣都在暗自为王彰叫好。
皇帝现在对都查院的压制是越来越深了,而他的打手就是刘观。
杨荣本来就担心皇帝会借着这次弹劾方醒和方政的风潮再次出手,到时候朝堂上下都是一个声音。
所以王彰的坚持在这种时候就显得极为难得。
朱瞻基冷笑道:“这么说朕还得要多谢他了!”
王彰说道:“陛下,林詹在都查院多年沉寂,原先臣建议把他调离都查院,只是……”
那是吏部的锅,蹇义说道:“陛下,臣记得当年都查院想调动三人,其中两人已经出了都查院,吏部发现其中一人为官懒散,尸位素餐,就压了下去。”
“尸位素餐?那为何不动?”
朱瞻基觉得有人占着茅坑不拉屎,就该全部赶回家吃老米饭。
蹇义对此有些印象:“陛下,那林詹当年也曾一月弹劾五名官员。”
“有趣。”
朱瞻基说道:“一个踌躇满志的御史,后来怎么变成了尸位素餐……”
……
方醒随后也收到了消息,甚至是一字不差的把那份奏章都复制了过来,但并不是他的手段高超,而是林詹已经疯了。
“德华,如今这份奏章被传的到处都是,外间不少人都在起哄,说什么你要陈桥兵变,黄袍加身。”
张辅都来了,而且神色焦虑。
徐景昌也来了,这厮竟然在笑,“德华,那奏章里可是说你出征的次数太多,把我等武勋都当做了摆设,以后你就在家歇息吧,哥哥我率军出征,也让徐家的旗号在沙场上重新立起来。”
这话听着有些刺耳,可徐景昌能亲自来,在皇帝还没表态的当口,已经很见交情了。
所以方醒笑道:“你率军出征?我怕会全军覆没啊!”
笑话说完,徐景昌微微眯眼,冷冷的道:“可要我动手吗?”
这话杀气腾腾的,方醒还没反应过来,张辅也淡淡的道:“你的人怕是会被盯着,若是不便,为兄这边也有几个机灵的手下,不说弄死,打断他的腿也就罢了。”
方醒心中感动,说道:“此刻外面沸沸扬扬,我虽然也敢对那林詹下手,可事后陛下那边却不好做了。”
徐景昌大大咧咧的道:“是了,要不就再等一个月,年后哥哥我叫人下手。”
方醒只是笑了笑,却没答应。
张辅见状就问道:“你不会是准备自己动手吧?”
方醒摇头道:“不会。”
等送走了两人,黄钟才说出了自己的忧虑:“伯爷,虽然您领军不多,可战无不胜,在军中的威望很高,可林詹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由此就能引出许多可能……”
方醒看到了解缙,一脸急色,脚步匆匆的解缙。
他微笑道:“那些只是枝节,我几次都有机会……比如说仁皇帝去时,所以……”
“德华慎言!”
解缙的脸有些发青,却不知是冷的还是急的。一进来就板着脸呵斥着。
方醒起身道:“这些年若是要较真,机会多不胜数,所以这些只是积怨。”
解缙显得有些焦急:“可此次弹劾不只是御史,群情滔滔,陛下会不会趁机……”
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了。
黄钟补充道:“泰西新败,大明水师天下无敌的形象深入人心。哈烈丧家之犬,肉迷遥远,伯爷,大明目前已无威胁……”
“飞鸟尽,良弓藏吗?”
方醒含笑问道。
解缙回身看看,再次回头时,已经换了严肃的神色。
“当年老夫也算是位高权重,可一朝触怒了文皇帝,转眼就进了诏狱,若非你和……若非你相救,老夫尸骨早寒。”
当年的事一直在解缙的心中,渐渐的让他去审视自己当年的作为。
“帝王无私情啊!若是把什么都寄托在帝王的看重上,那不是智者所为。”
解缙毫不犹豫的就选择站在了方醒这一边,并抱怨道:“这事你应当早些告诉老夫,好歹老夫多年宦途,早就看透了这些,也能帮你分忧。”
方醒笑道:“我虽然仇人遍及天下,可却不乏友人,解先生,伯律,晚上一起喝酒?”
解缙皱眉道:“先想个应对之法再说,否则也是酒入愁肠。”
方醒说道:“这一切都要建立在陛下猜忌的基础上,解先生,可他会猜忌吗?或是说他会觉得我是个威胁吗?”
解缙摇摇头,“帝王的性子大多喜怒难测,信重和猜忌只是一瞬。”
黄钟欲言又止,然后沉默。
这是赞同解缙的意思。
“我对他有信心。”
炭盆里的炭火烧的正旺,方醒用火钳在边上的炭灰里刨了一下,俯身抓起几颗连壳花生。
花生外壳黄黑,而且滚烫。
方醒左右手交替丢着花生,最后丢在了桌子上。
一人一颗,趁着还热剥壳。
红衣的花生米进了嘴里,轻轻一压,微软。
“很香。”
解缙和黄钟都觉得别有一番味道。
方醒吃了花生,意犹未尽的道:“无忧最喜欢跟着我烤东西,解先生,伯律,就算是为了她,我也不会让那些人得逞。至于陛下,我相信他。”
“德华……罢了!”
解缙颓然,黄钟只有苦笑。
方醒起身拍拍手,门外出现了辛老七。
“叫几个人,咱们去都查院转转。”
第2343章 本官当然是
若说方醒被大规模弹劾吓到了不少人,大抵最担心的还是胡善祥。
这种关心里既有交情在,也有对玉米未来的担忧。
玉米渐渐成长,长相渐渐的在变化,大家都说他长得像皇帝,可胡善祥却知道玉米更多的像是自己。
“姐姐!”
外面又传来了奔跑的声音,脚步声却不稳定。
“玉米慢些跑!”
从开始会跑之后,玉米就喜欢上了这项活动,每日一不注意就撒腿乱跑。
于是坤宁宫中经常看到他在前面歪歪斜斜的跑,后面不是跟着端端就是跟着一串宫女嬷嬷。
“姐姐!”
“玉米!”
胡善祥心中的软弱在这脚步声和喊声中消散,她起身道:“去母后那里。”
当她带着一对儿女到了太后那里时,太后正在听书。
权贵的女眷若是寂寞了,可以请那些女先生进府说书,可宫中却不行。所谓宫中某位贵人听闻有女先生说书或是唱戏极好,然后请进宫的传言都是胡诌。
说书的只是一个口齿伶俐的宫女。
“……那王小姐搜罗了自己的首饰和积攒下来的钱钞,叫了贴身侍女送给了马才,就一心等着马才进京高中,然后就带着大队人马和仪仗来迎娶自己……”
“皇祖母……糖!”
正在听书的太后闻声就笑了,然后转头过去,就看到玉米被端端牵着进来,正欢喜的叫嚷着。
玉米有些婴儿肥,脸上的肉随着叫嚷在微微颤动着,一看就喜庆。
“快来。”
太后也笑了,却疏忽了后面进来的胡善祥。
玉米行礼都很有特色。
因为他有些胖,弯腰曾经栽倒过,哭声当场就镇住了宁寿宫上下,所以太后也怕了,但祖孙之间该有的礼节却不能少,就叫人扶着。
一个满脸横肉,不,是满身横肉的嬷嬷轻松的扶着玉米的胸侧,玉米憨态可掬的弯腰,喊道:“皇祖母安……”
太后笑眯眯的道:“安安安,玉米快来。”
说完太后觉得不妥,就冲着端端招手道:“端端也来。”
两个孩子童言稚语让太后欢喜不已,祖孙三人鸡同鸭讲的聊了一阵之后,太后就叫人弄了好吃的来,然后和胡善祥说话。
“你在担心什么?”
太后看似淡然的问道,只是眼中却多了苍凉。
胡善祥赧然道:“儿臣听闻兴和伯被弹劾,心中不安,可却又想到不可过于急切,否则对玉米也不是好事。”
玉米以后若是对方醒依赖太多,那就是主弱臣强。
这个女人居然不知道忌讳!
这个话题里含着玉米继位的事,也就是朱瞻基驾崩。
面对着这样信赖自己的儿媳妇,太后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忧愁。
皇家内部从来都不忌讳这个问题,但都会藏在心中,或是暗示,或是默默的准备,却不会行于语言和文字。
朱瞻基现在正是壮年,而且身体看着也没问题,所以这个话题自然太早。
太后心中轻叹,说道:“外朝的事你少管,带好玉米。玉米好,那么一切无碍,就这样,多想无益。”
太后隐晦的告诉胡善祥宫中的规矩:母凭子贵!
玉米好,玉米能力强,那么胡善祥这个皇后娘的日子就好。
玉米若是变成了一个纨绔,那么胡善祥大抵就要时时担忧,担忧哪天皇帝下一道旨意,然后就是沧海桑田。
胡善祥知道这个道理,她苦笑道:“母后,此次弹劾的人之多,言辞之激烈,都是前所未有的,儿臣倒是慌了。”
太后看着在边上被投喂的玉米,淡淡的道:“婉婉还是那样吗?”
这个话题一下就转到了婉婉那边,但胡善祥这个嫂子却比较称职,一下就接上了。
“母后,婉婉看着有些忧郁,上次说挑选驸马,她一直都没好好用膳,都瘦的……脸色白的让人担心。”
胡善祥低声道:“母后,此事要解决了才好,不然我就担心……”
太后叹道:“优思过甚,哎!鲜花般的年纪,却如深山中的苦修士,作孽啊!”
两人一脸的忧郁,太后说道:“皇帝知道怎么处置这些事,我们在宫中不要给他找麻烦。”
这是告诫,胡善祥应了,然后心中在想着方醒会不会被申饬。
这时李斌从外面进来,近前说道:“娘娘,刚才有人去禀告陛下,说是兴和伯带着家丁,气势汹汹的进城了。”
太后愕然问道:“去了哪?”
李斌说道:“说是往三法司那边去了。”
三法司就是刑部、大理寺、都查院,而且这三家都紧挨着办公,再过去就是神仙居。
大理寺的存在感略微差一些,主要是检查是否有冤假错案。
而刑部就是刑名,都查院是观风,这样就构成了一个刑罚的闭环。
太后突然笑了一下,“他却是受不得气,估摸着是去找麻烦。”
……
正常人都会绕着三法司走,所以三家衙门除去官吏往来之外,几乎就是门可罗雀。
当方醒带着一干家丁骑马到了都查院的大门外时,边上有人就往刑部和大理寺跑。
方醒在马背上看着大门里那个惊慌的守门人,说道:“林詹可在?通报一声,本伯方醒来访。”
守门人如蒙大赦的往里跑,至于方醒会不会趁机冲进来,他压根就不敢管,也不想管。
林詹那个蠢货,以为方醒会和宋朝那些大臣一般的,遇到弹劾就先在家等消息吗!
守门人一溜烟跑去找到了王彰,慌张的道:“大人,兴和伯打上门来了。”
王彰愕然,起身问道:“多少人?”
“就他和家丁。”
……
方醒已经下马了,他没进去,就站在大门外。
渐渐的身后和两侧多了人,大多是大理寺和刑部的官吏,大家都在猜测着方醒的目的。
“此次督查院是弹劾的主力,而那个林詹就是带头的,没想到兴和伯居然不上书自辩,反而来了都查院找麻烦。”
“这是好事啊!”
“为啥这么说?”
“他来都查院闹一场,只会有两个后果。”
一个官员低声给身边的人说道:“一是陛下厌弃了他,那么就会趁机发作,新账老账一起算。另一种就是陛下借此事呵斥那些弹劾的人,此事就此结束。”
他边上一个官员看到方醒站在那里像是在观赏都查院的景致,就说道:“我看后面一种的可能性更大些,否则兴和伯也不敢贸然而来。”
先前说话分析的官员说道:“这等事只是在陛下的一念之间啊!”
这时里面出来了几人,大家仔细看去,为首的却是王彰。
“林詹呢?”
见出来的人里没有林詹,大家不禁心中鄙夷,觉得这人只是色厉内荏罢了。
可随后里面又出来一人,有认识的不禁惊呼道:“是林詹,他好大的胆子!”
林詹出了大门,从容的拱手道:“见过兴和伯。”
方醒看了他一眼,王彰却横跨一步,挡在了林詹的身前,拱手道:“兴和伯来此何事?还请进去奉茶,本官再慢慢请教。”
方醒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盯着林詹说道:“御史风闻奏事,这是本职,本伯觉得这种风气不好,可却从未质疑,在以往被弹劾时也并未恼怒……”
王彰直视着方醒,板着脸说道:“兴和伯,你既然知道这是御史的本职,那就上书自辩,何苦来此生事?”
方醒上门肯定不是好事,这个都查院上下都知道。
刘观带着那些御史南下还未归来,包括了李二毛,否则今日王彰肯定会把他带来缓和气氛。
可方醒却不肯退缩,他森然道:“若是按照本职和本心弹劾,本伯自然不会计较,你是吗?本伯问你,你是依照本职和本心吗?”
方醒的目光锐利,如同天空中发现猎物的鹰隼,已经锁住了林詹。
王彰说道:“当然是!”
说着他侧身看向自己左侧的林詹。
林詹站在那里,显得有些孤零零的,无人和他并肩。
他的面色微红,看着竟有些兴奋。
“本官当然是!”
第2344章 一主一仆,威震都查院
方醒带着家丁站在都查院的大门外面,左右两侧都有不少人在围观,大多是官吏,少部分是百姓。
五城兵马司的人在听闻是方醒在都查院找麻烦后,直接把这个片区的巡查给撤了。
惹了方醒他们怕报复,惹了都查院他们怕被弹劾。
神仙打架我们惹不起,你们自己玩去。
于是在都查院的门前,方醒神色冷漠,步步逼人。王彰须发贲张,张开双臂,就像是一只护崽的老母鸡。
“兴和伯,这里是都查院!”
王彰护在前面,按理林詹就该庆幸,并老实点。
可他却双目喷火,走过来说道:“兴和伯,难道下官说错了吗?”
方醒有些诧异于他的胆色,正在重新检讨自己看人的眼光。
“你不过是幸臣,从文皇帝开始,你通过交好如今的陛下,成功的取得了皇家的信任,一直延续到现在,你的侥幸够了吗?”
方醒愕然,竟然笑了起来。
边上的人本就是在惊讶于林詹的胆量,觉得这货有些直臣的意思,借此机会扬名后,就算是在宣德年难有寸进,可等那个啥……换个皇帝之后,或是方醒倒霉之后,他大抵就要开始风光了。
这就是投机!
但这是官场上的规则,只要你成功,只要你针对的人是大家所讨厌的,或是上位者要准备对付的,那么恭喜你,你要发达了。
“你想说什么?”
方醒突然问道,显得很好奇。
“换做是旁人,哪怕是几位整日跟在陛下身边的学士,他们遇到这等情况都只能唾面自干,然后上奏章请罪,可他却……”
“他在有恃无恐,你们看。”
右边围观的人群中,一个须发斑白的官员在给身边的年轻同僚说着自己的见解,很是得意。
“他在逼近,王大人在阻拦,这是最后的底线,一旦他动手推开王大人,事情就闹大了,都查院不会善罢甘休,哪怕刘观都不成。”
他的官服暴露了他的等级很低,七品,真是芝麻般的官员。
可他身边的年轻官员们显得很是信服他,都在倾听着。
“兴和伯历经三朝而不倒,文皇帝如爱护子侄般的照看他,引得他在文皇帝驾崩之后发誓此生只做兴和伯,这便是天意啊!否则哪用都查院的去弹劾他,仁皇帝都会罢了他的兵权,免得君臣相忌。”
有人不服气的问道:“谁知道他是不是想好了要用这一招来以退为进?不升爵也无所谓,当今陛下和他渊源颇深,信重非常,一个兴和伯比什么侯国公都得用,谁知道这一切是不是他在当初拒绝时就想好了的!”
老年官员没回身,只是叹息道:“你们不懂啊!许多时候人就是这么陷进去了,那股子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消不去了。”
这时一个从六品的官员不屑的道:“我不懂?我不懂为何能比你官大?而你却只能在刑部慢慢蹉跎。”
顿时周围就有不少人恍然大悟,然后有刻薄的说道:“怪不得他喜欢给新来的官吏说些官场的厉害关系,原来是不得志啊!”
“那还听个屁!倚老卖老的家伙!”
年老官员看看周围这些目露鄙夷之色的官吏,苦笑道:“我只是不喜那等绞尽脑汁,整日揣测上官的日子罢了,不过你等既然不听,那我还说什么?还不如有时间打个盹,回家还有精神去教小孙子。”
众人都不信,都觉得他是想讨好卖人情,所谋甚大。
这时那边的方醒面色更冷了,而督查院出来的人也更多了。
有人笑道:“兴和伯这下要坐蜡了,大概找个借口离去是最好的选择,否则今日之后他怕是没脸再来三法司这边了。”
“都查院的……你们看,居然连洒扫的都拎着扫帚出来了,这可是同仇敌忾啊!”
“那林詹据说在都查院不大讨人喜欢,不过对外大家都要丢掉恩怨,共御外辱,好!”
“这次兴和伯怕是要栽了,不知道陛下会是什么应对,这京城啊!要热闹喽!”
“活该,他在南方清理投献抓了多少人?杀了多少人?他的双手沾满了士绅的鲜血,下地狱去吧!”
周围都是轻松或是厌恶仇恨的话,这也反应了方醒在官场上的名声。
臭!
很臭!
非常臭!
臭不可闻!
可就在这片幸灾乐祸的声音中间,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
“人多有什么用?那林詹把兴和伯比作了王莽,以兴和伯的性子,不管如何都要动手,否则那宽宏大量的名头哪来的?”
在一片暗喜的氛围里,这个与大家截然相反的看法自然被淹没了。
……
“兴和伯,莫要在都查院跋扈,否则本官会进宫向陛下弹劾你!”
王彰的面色微冷,一半是为了方醒的强硬,一半是为了那些后续出来的都查院的官吏。
人少好商议,人多天然就孕育着动手的气氛。
方醒已经走到了王彰的身前,淡淡的道:“王大人,方某说过,若是出于公心,不管对错,本伯不会追究他,可他这是公心吗?”
“这是诛心!”
方醒的目光越过王彰的肩膀,盯住了正在冷笑着的林詹。
“可他也配诛本伯的心?何况还是无中生有!”
方醒的倨傲激怒了王彰的同时,也激怒了那些的都查院的官吏。
林詹一脸悲愤的道:“兴和伯,从前唐到现在,如你这等帝王宠臣不知凡几,可你自己去看看史书,可有谁能得了善终的吗?”
他看了边上那些人一眼,眼中竟然多了水光。
泪水盈盈间,林詹喝道:“下官的弹劾只是当头棒喝,兴和伯,你若是能谨守臣子之道,那你打杀了下官又有何妨?下官甘之如醇,并当着大家发誓,绝不追究!”
“好!”
这番大义凛然的话终于赢得了大家的认可,于是投机的揣测消散大半,林詹一时间成了不畏权贵的代表。
“林大人好样的!”
有人在为林詹鼓劲,更有人在喊道:“这是都查院,动手就是蔑视国法!”
林詹的眼中多了些欣喜,只是一瞬,却被方醒捕捉到了。
他说道:“我本以为你是出于公心,可如今看来你却是想借着弹劾本伯成名,想成名吗?”
林詹正色道:“兴和伯,此时回头还来得及,下官愿意……”
方醒突然仰天大笑了几声,然后低头,右手只是一个扒拉,就把王彰扒到了边上。
王彰没想到方醒会悍然出手,猝不及防之下,身体就失去了平衡。
等他跌跌撞撞的稳住身体之后,方醒已经大步到了林詹的身前。
林詹有些发呆,他没想到方醒真的动手了。
方醒不屑的看着他,说道:“就凭你也配拿本伯来当做升官的垫脚石?”
林詹面色惨白,说道:“兴和伯,这里是都查院,那么多人,众目睽睽之下……”
“啪!”
方醒一巴掌就把林詹扇到了边上。
“他居然动手了!?”
有人惊呼着,为方醒的悍然动手而感到了不可思议。
可更多的人却被方醒那句话里的自信给镇住了。
——就凭你也配拿本伯来当做升官的垫脚石?
林詹终于稳住了身体,他张开嘴,一下喷出了一口血水。
“兴和伯,你……”
他说话已经在漏风,可方醒却没有丝毫没有同情心,疾步过去,一脚就把他踹翻在地上。
“兴和伯!”
来不及阻拦的王彰目眦欲裂的喝道。
地上的林詹在翻滚惨叫着,方醒那一脚让他的小腹痛如刀绞。
方醒回头,看着王彰说道:“还是那句话,如是公心,本伯既往不咎,可若是想拿本伯来当升官的垫脚石,那么就别怪本伯动手了!”
都查院的人都在看着林詹在地上翻滚惨叫,没人过去搀扶一把,诸多先前气势汹汹,团结一心的官吏,竟然被方醒一人就震慑住了。
辛老七的目光在周围梭巡着,他百人敌的名声在官场上知道的人不少,所以目光所及之处,人人低头,生怕被他当做要对方醒动手的人。
方醒缓步过来,辛老七侧身护在他的前方。
这里聚集了上百名官吏,先前群雌粥粥,幸灾乐祸。
可现在那边只是一主一仆,就压住了这上百官吏,无人敢出头为林詹说话。
姗姗来迟的俞佳在边上也看到了这一幕,他对跟来的叶落雪说道:“一主一仆竟然压住了三法司,何其惊人啊!”
叶落雪微微点头,看着方醒和家丁上马,然后从右边出去。
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道,大家都默默的在看着渐渐远去的方醒。
许久未曾动手,今日一战,方醒的宽宏大量将会再次响彻京城!
第2345章 重臣和皇帝勾结的大戏
“方醒动手了!”
金幼孜飞快的冲进值房,也不顾双手冷的发红,就兴奋的说道:“他打了林詹,当着三法司许多官吏的面,他竟然敢动手打倒了林詹。”
值房里的几位都皱眉看着他,金幼孜下意识的道:“林詹倒下了还被踢了一脚。”
值房里很温暖,可杨荣还是下意识的搓搓手,说道:“他这么一动手,就是在喊冤,剩下的就要看都查院和陛下怎么处置了”
杨士奇说道:“都查院刘观不在,这不是好事,那王彰怕是会硬顶。”
杨溥说道:“刘观和方醒差不多要穿一条裤子了,他来了就是打压都查院内部的人。”
杨荣冷淡的道:“本来就是没影的事,那些人非要挑起来,让朝堂震荡。这是想吓唬谁?还是说想报复谁?”
金幼孜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随手拿起一份奏章看了一下,说道:“北方清理之后该停一阵的,可陛下却想毕其功于一役,甚至为了隐秘,居然利用方醒出海归来之时作为动手的日子,可见深沉。这样的陛下……我等该欢喜还是该……无奈?”
杨溥的嘴角微微翘起,却不是在笑,更多的是无奈。
“马上就是宣德五年了,诸位,咱们也算是见证了一场从内到外的纷争,或是说革新,以后会如何?是就此停手,还是不断去尝试,危险的尝试……”
……
“陛下……”
宋老实发誓这是他见过最狼狈的俞佳。
俞佳先前自告奋勇去打探消息,可见对此事的重视。
他此刻提着袍子的下摆,几乎要用狂奔来形容他的姿态。
他一路狂奔到了台阶下,然后跌跌撞撞的冲了上来。
在冲上最上面一级台阶时,俞佳差点一个狗啃屎。
他稳住身体,气喘如牛的往暖阁那边冲去。
宋老实好奇,正好没事,就把扫帚夹在腋下,跟着去了那边。
没人拦他,所以他顺利的走到了暖阁外,还侧着身体,做出倾听的模样。
这位大抵就是宫中胆子最大的窃听者,两个侍卫见了就干咳一声,提醒宋老实赶紧走开。
宋老实的身体才动,里面就传来了俞佳尖利的声音。
“陛下,兴和伯在三法司那边,在都查院的门口打了林詹……”
宋老实被这个过于尖锐的声音吓到了,正准备退回来,却听到了皇帝的声音,
“这么说兴和伯是去了都查院,然后林詹自己出来了?”
尖利的声音小了些,但依旧能让宋老实听清楚。
“陛下,兴和伯去了都查院外面,先是右都御史王彰出来,接着林詹和不少人也出来了,当面辩驳,兴和伯最后动了手……”
当面辩驳在前,动了手在后……
宋老实不懂这些秩序变化产生的不同结论,他傻乎乎的回身对那两个侍卫低声说道:“陛下生气了。”
那两个侍卫本是准备过来劝退皇帝的宠儿宋老实,可里面再次传来了皇帝的声音,让他们一下就退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朕正好近日无事,可观,可入局,就看满朝文武怎么来敷衍朕。”
宋老实不懂这些弯弯绕,却凭着直觉感知到了皇帝不高兴,就喊道:“陛下,奴婢能打人!打逆贼!打死他们!”
里面的声音中断了,宋老实丝毫没有犯忌讳的感觉,他挥舞着拳头喊道:“杀逆贼!”
……
王彰站在都查院的门外,看着那些围观的人在冲着这边指指点点的,只觉得胸中一阵烦闷。
身后的林詹依旧在惨叫着,却让人只听出了痛苦和愤怒,没有丝毫沮丧和害怕。
这也是一种本事吧!
一个人必然会有狼狈的时刻,怎么把狼狈化为正面的印象,这不是件轻松事。
王彰作为上位者在这方面自然有些心得,但却也不及林詹的道行。
他缓缓回身,看着那些尴尬呆立在原地的下属,说道:“散了吧,都回去做事。”
这些人开始仗着人多势众才敢出来,后来方醒独自上前推开王彰,当着大家的面把林詹扇倒在地上,却无人上前帮忙,甚至连声援都做不到,可见已经被方醒给镇住了。
这是都查院的耻辱!
大部分人都觉得这是个耻辱,可方醒已经远去,先前的气势汹汹有些羞刀难入鞘。
许多人开始转身回去,少部分不甘的看着方醒的背影渐渐远去。
“刚才咱们慢了啊!”
有人遗憾的说道,看那模样,若是方醒还没走的话,他就敢冲过去。
“是啊!他只敢偷袭,还号称什么名将,可笑!”
“……”
听着这些声音,王彰突然觉得脸上在发烫。
这是许久未曾有过的现象,他干咳一声道:“都回去,带着林詹。”
他记得以前有人把这种人比作是‘门槛猴’,当然,更多的说法是叫做‘窝里横’。
他回头看了一眼远处,担心方醒突然又杀了回来。
远处早已没了方醒的身影,那些官吏都意趣索然的被上官喝骂着回去。
败了!
就如同是两军对垒一般,作为都查院主将的王彰渐渐面如死灰。
……
林詹不足惧,他只不过是小虾米,借用了御史这个身份掀起了大浪。
大浪会卷走谁?
先北后南的清理顺序如今看来是再正确不过了,若是先动南方,那影响会大到让整个大明都会颤抖的程度。
北方先行就是预告,给了南方士绅一个心理建设期,让他们知道南方也是迟早的事。
这是最谨慎和稳妥的决定,如今南方被镇压下去,大明初步实现了赋税革新。
这是最重要的一步棋。
“兴和伯,你觉得林詹是不是被人指使的?”
一骑追上了方醒,很是好奇的问道。
来人就是最近很少露面的朱瞻墉。
他现在也开始蓄须了,不过胡子稀稀拉拉的,看着有些可笑。
方醒见他面色微白,就说道:“有什么好指使的?难道闹一场就会把田地还给他们?”
朱瞻墉理解了,就拱手致谢,然后说道:“兴和伯,那林詹以前的名声不错,蛰伏多年一朝动手,让不少人侧目。他家中的日子也还行,并没有欠债。”
这是担心方醒不清楚林詹的底细,做错了决断。
“你关注这些做什么?有时间还是赶紧回去,抓紧时间生个孩子吧。”方醒领情,但却觉得时机不好,多半会让人诟病他们之间的关系。
“那是缘分,等吧。”
朱瞻墉对此兴趣索然,方醒也不劝他,只是催促他赶紧走。
消息已经传出来了,路上不少人在看着方醒一行。这就是个漩涡,而朱瞻墉不合时宜的掺和进来,弄不好会把事情搞的更复杂。
“那不是新乡郡王吗?他怎么和兴和伯在一起?”
前边有人喊了一声,顿时两边就像是开了锅一般的,中间的方醒等人就像是锅里的鱼肉。
“新乡郡王……难道这才是兴和伯被弹劾的真相?”
“呀!新乡郡王走了,这是欲盖弥彰啊!”
“藩王和重臣勾……亲密,这个味道不对啊!”
“新乡郡王在皇室的地位低下,这是不甘心了?还是别人在怂恿他。”
事情正如方醒所想的一样,很快就演变成了一出重臣和皇弟勾结的大戏。
第2346章 意外同意的安伦
“别找本官。”
胡濙冷冰冰的把第五位来访者拒之门外。
从方醒殴打林詹开始,到被人发现他和朱瞻墉随后‘碰头’,不少人都迸发出了让人胆寒的热情。
热情很旺盛,却让胡濙觉得恶心。
“都是利欲熏心之辈,别沾惹,不然脱不掉。”
胡濙的警告当然要被重视,于是闫大建就把这个意思传达了下去,礼部上下顿时肃然。
等安排好后,闫大建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所有的房门都关上了。
关上了房门,也就关闭了八卦的传播,至少姿态是做出来了。
闫大建听着此起彼伏的关门声,自言自语道:“兴和伯,你这可是自作孽啊!”
……
方醒在作死!
这是京城公认的事儿。
殴打林詹,这是跋扈。而后和朱瞻墉碰头,然后朱瞻墉马上就走了,这在许多人的眼中就是焦虑和心虚。
说不清大明究竟有多少人恨方醒,以前是官员和士绅,而在南北清理投献和诡寄之后,连许多百姓都恨上了他。
“他断了多少人的财路?千夫所指,无疾而终,这天下有多少人恨不能他明日就被凌迟处死,你说这样的日子可能过下去?”
金幼孜觉得方醒是个疯子。
“若说士绅是一块巨石,那他方醒顶多就是一枚蛋,以卵击石,咱们且拭目以待吧。”
这时有人来了,在门外没进来,却能听出口音是平时给他们端茶倒水的小吏。
“诸位大人,方才有人上了奏章,说是天下汹汹,为了大明的长远,最好是按照秀才、举人、进士的等级,每个等级的人给个明确的优惠,一人多少亩田地之内免税,这样既可避免了投献诡寄,也能让士林噤声,各安其位,如此天下就可太平了。”
这小吏口齿清晰,哪怕是低声说话,值房里的人也听得清清楚楚的。
等他说完后,杨荣干咳一声,外面传来跺脚的声音,然后脚步声渐渐远去。
“这是心有不甘,借机生事,而方醒不检点就是诱导,乱七八糟,让本官头痛!”
说完后值房里一阵安静,咳嗽声也不闻。
“黄大人的身体也不知道如何了,说是肺疾,得静养。”
杨荣揉揉眼角,说道:“陛下依旧没管啊!”
金幼孜说道:“方醒肯定要进宫和陛下解释,否则事情闹大了,陛下也会为难,挥泪拿下他也不是不可能。”
杨溥眼中的异彩猛地爆了一下,问道:“可是有风声?”
……
方醒来到了东厂。
从他扇了安伦耳光之后,东厂上下都视他为对头,只是作为皇帝的家奴不得私自动手,这才憋到了现在。
于是在门外他就毫不意外的被拦住了,拦截他的番子在颤抖,却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要是方醒给他一耳光就好了,若是一拳打晕更是好上加好。
这也是投机。
“本伯要见见汪元。”
番子一愣,刚想拒绝,辛老七说道:“从金陵到北平,若是有什么手脚要做都足够了,去问安伦吧。”
番子遗憾而又庆幸的进去了。
他遗憾的是自己准备好了挨打的准备却找不到借口,不,是被辛老七吓住了。
若是方醒动手,顶多就是掉几颗牙,身上青肿。
可这些痛苦却能在安伦那里换来嘉奖,说不定过几年就会变成档头。
没有野望和梦想的人就是咸鱼,而这位渴望权利的番子却最终没敢去尝试激怒方醒
“汪元?”
安伦在喝茶。冬天坐在温暖的屋子里喝一杯热茶,非常的惬意。
他低头看着微黄的茶汤,嗅着茶香。用右手在茶杯上方挥动了一下。
水汽被打散,就像是一幅画被人泼了墨,再也感受不到原先的韵味。
在边上整理此次南方谋逆名册的陈实抬头道:“公公,汪元是南方名士,而且还和逆贼文方有勾结,怕是不好见外人吧?再说……”
他飞快的看了安伦一眼,没看到异色,才敢继续说下去。
“清理田亩之事就是在冒险,触怒了天下的士绅,方醒蛊惑多年,一朝成事。可那些士绅可会甘心?他们若是联起手来,那还真只能杀了方醒来安抚天下。”
安伦还在看着茶汤,茶杯上方的水汽重新变得渺渺,意境闲适淡然。
“让他见。”
陈实惊讶的道:“公公,陛下那边……就算是陛下那边不管,可终究是落了我东厂的面子。”
安伦被当街扇耳光,对东厂上下来说就是奇耻大辱。在陈实看来,此刻安伦最该做的就是严词拒绝,然后马上进宫向皇帝禀告此事。
而清理田亩看似顺利,那是因为皇帝是用了武力来压制士绅。
压制只可一时,一旦那些士绅重新振作起来,会有多少人想吃方醒的肉,喝他的血。
在恨意几乎可以烧干那条沟通南北的大运河的基础下,方醒做什么事都会被人放大查究。
而皇帝……
那个来报信的番子已经走了,安伦喝了一口茶,惋惜的看着水汽散乱,说道:“天地君亲师,天地过于缥缈,所以人世间最为尊贵的便是帝王。”
这话非心腹不得听,所以陈实很感动,眼中都有泪水渐渐蓄积。
“那些士绅不敢,至少明着不敢诽谤陛下,可方醒呢?他算是什么?若非有军队压阵,全大明的士绅都会一拥而至,把他撕成碎片。”
安伦放下茶杯,突然问道:“闫大建最近如何?”
陈实想了想,“公公,他很老实,每日点卯上下衙,回家就不出门。”
“哦?是不错。”
安伦仿佛是在惋惜的叹息一声,随口问道:“他的儿子呢?”
“公公,闫春辉在福建还没升官,在当地的名声极好,都说他高风亮节。”
“好,咱家知道了,继续盯着,盯紧些,咱家总觉得闫大建不是好人。”
……
东厂也有牢房,不过不多,主要是关押重要人犯。
方醒被带着往里走,最后在一排砖房的前面停住。
砖房看似坚固,可却容易被人从里面慢慢的挖通。
方醒觉得这肯定是安伦的主意,否则东厂那些锦衣卫调过来的老手哪里会不知道这些禁忌。
有人过来开了一间砖房的门,番子带着方醒进了里面。
打开门之后,里面的光线不错,让方醒看的清清楚楚的。
方醒看到了地桩!
房屋的中间是一棵金属地桩,而披头散发的汪元就是被铁链束缚在了地桩上,看铁链的长度,也就够的上边上两步的马桶,再远就不能了。
汪元眯着眼看着被光线笼罩着的方醒,然后眨巴着眼睛笑道:“你倒霉了?”
方醒走过来,鼻子抽抽,说道:“本伯记得你很爱干净,如今却在这腌臜的地方受罪,稍后会被送到西市去挨一刀,你觉得如何?”
汪元的讥讽被方醒的预告给击碎了,他重新低下头去,问道;“方醒,那你来这里作甚?是了,那些士绅不敢对陛下如何,但你这个始作俑者和操刀者却跑不了,方醒,你会被无数人诅咒,你的全家都会被诅咒男盗女娼……”
方醒看着他怜悯的道:“垂死之人的话,本伯就当是放屁。本伯来此就一件事,你们喜欢资助帮助那些有前途的官员和读书人,告诉本伯,那些人的名字和来历。”
汪元抬头冷笑道:“反击如大潮,方醒,你在金陵有多得意,那么在北平就会有多绝望,你是活该,这是报应,至于名册,你想要吗?那就砸破老夫的脑袋,自己去里面找吧。”
第2347章 色厉内荏
“势很重要,人有势,势在你这边,那么斧钺加身也是等闲。”
门口多了个人,安伦的心腹陈实。
方醒恍如未见,继续说道:“你当年考不中进士,那就该老老实实地做你的士绅,趁着机会收取投献,几十年下来,家产会非常可观吧。”
汪元抬起头来笑道:“家产再多有何用?”
“对啊!你利欲熏心,自己做不成官就四处下注,许多所谓的名士就是这般吧。”
“对,名士也要互相吹嘘的,不然哪来的名声?”
大抵是自知必死,汪元反而是放开了,很坦然的说道:“我辈为何鄙夷商贾?彼辈整日劳心劳行,家有万贯依旧不肯罢休,整日只知琢磨着如何赚更多的钱钞,就如同是过冬天的老鼠,明明储存的食物足够一辈子食用,它们依旧在不停的奔波。”
“那是人生价值,正如你一心想为官做宰,只是不得意,就把一腔野心转到了子孙的身上,奔波忙碌,千般机巧,为何?”
方醒侧身看着墙壁上那块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留下的乌黑斑痕,淡淡的道:“在欲望上你们和商人没什么区别,目标不同,却殊途同归。”
“可笑!”
汪元冷笑道:“我辈若是能为官,为知县便能福泽一地,为中枢则能匡佑天下。商人庸碌,只为钱财,如何能比得?”
“想法不错,可最终大多迷失于宦海之中,整日板着个脸,心中多般计算,只是为了自己的官帽子。”
方醒没有回身问道:“可能用刑?”
陈实站在门口,边上有人在记录方醒和汪元的对话,闻言他下意识的道:“咱家得去禀告公公。”
方醒很随意,宛如吩咐下属般的说道:“那便赶紧去吧。”
陈实一下醒悟过来,就觉得自己被方醒给羞辱了。
太监大多心胸狭隘,一点小恩怨他们就能记一生。所以大家一般无事都不会和他们结怨。当然,方醒自然是不同的,他多年的行事风格让那些包括太监在内的仇家都不敢轻举妄动。
此次‘倒方风潮’也是由南方起势,人多胆壮才敢出手,这也是方醒瞧不起那些人的原因。
方醒在思索着一些事情,等转过来见他还站在那里,就皱眉道:“为何还不去?”
正在恼怒的陈实再次下意识的点头道:“咱家这就去。”
噗!
陈实以为自己吐血了,可吐出来的只是一口郁气。
他郁闷的去找到安伦说道:“公公,方醒想请咱们的人对汪元用刑。”
安伦在把玩着一串佛珠,闻言问道:“他想问什么?”
陈实越来越觉得憋屈,可却无处发泄。
他郁郁的道:“他想查汪元等人这些年扶助的官员。”
他觉得安伦绝不会同意,就算是要查,也会等方醒走了之后再说,然后独揽功劳。
“是啊!咱家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呢?”
安伦略微懊恼的道:“那些人就是通过这等手段连成一片,什么是结党?这才是结党啊!”
陈实有些不解的道:“公公,自古就是这样的。”
安伦微微一笑,“可自古以来可有如大明这般国势显赫的大国吗?”
陈实摇摇头,安伦说道:“这段时日那些人对方醒发难,气势汹汹,可骨子里的目标却是陛下。”
陈实低声道:“公公,他们不敢吧。”
安伦冷笑道:“这是手段,他们今日弄了方醒,明日就敢弄杨荣,等把陛下亲信之人都弄下去了,这大明是谁的?”
他叹息道:“去吧,问出来,陛下也该反击了。”
陈实想起刚才被方醒呼喝的屈辱,就说道:“公公,陛下这么久都没动静,谁知道是不是想把方醒拉下来。咱们还是等陛下的旨意吧。”
“愚不可及!”
安伦的面色微冷,说道:“陛下若是要动方醒,那方醒只会安静等着,而不会上蹿下跳,还敢殴打官员给陛下把柄抓,去吧。”
……
“你觉得自己能熬过去吗?”
“老夫多年养气,再多的酷刑又如何?”
“有一种刑罚就是用钢针刺进你的身体各处,特别是手脚,知道那等痛苦吗?”
“老夫不怕。”
“忘了告诉你,不管是东厂还是锦衣卫的刑讯高手们都有个习惯,知道是什么吗?”
“不知。”
“他们见多了人犯的惨状,喜欢听人犯的惨嚎和哀求,越是惨叫的厉害,越是哀求的卑微,他们就越欢喜,就会上瘾,然后你想招供都不能,只能等他们过足瘾了再说。”
汪元抬头,冲着方醒吐了一口唾沫,可惜力道不够,最终落在了自己的身前。
他看到了门口出现的一个男子。
这个男子面色漠然,手中提着一个箱子,人还未进来,汪元就感到一股子冷气袭来,身上鸡皮疙瘩一片,肌肉发紧,脑袋发蒙。
“方醒,你不得好死!”
他奋力的猛扑过来,神色狰狞,恍如厉鬼。
方醒站着未动,一阵铁链的响声之后,扑过来的汪元就在他的身前两步外张牙舞爪。
身边有人过来,“伯爷请退后,小的要伺候这位老爷了。”
方醒点点头,说道:“这位汪老爷养尊处优,你可要好生招待他。”
这人越过了方醒,刚才状若疯魔的汪元竟然怕了。
他就像是一只遇到老虎的小狗,慌乱的退了回去,眼神慌乱。
“传闻那些狗见了屠狗之人就跑,这是气息吧,看来你的手段不错,本伯这就等着。”
他走出房间,陈实把房门关上,警惕的道:“兴和伯,可是陛下让你来的吗?”
方醒没搭理他,就在这排砖房周围散步。
让人闻风丧胆的东厂里,他就这么负手缓缓而行。
“啊!”
里面传来了一声惨叫,那些在盯着方醒的人都转向了砖房。
“啊……说了。”
“啊!老夫招了啊!”
惨叫声连绵不断,并带着节奏。
方醒仿佛就是在听着曲子,脚步竟然和惨叫声合拍。
“老夫招了,来人,老夫……啊!”
事情正如方醒所说的那样,汪元现在是想招供都不得。
可这不是什么瘾头,再大的瘾头也不敢冒着得罪安伦的风险继续行刑。
不管是谁,受刑时前几次屈服都会被视为缓兵之计,所以这些用刑高手们都知道要用连绵不断的痛苦去摧毁人犯的侥幸心理。
里面的惨叫声持续了一刻钟左右停住了,方醒转身,缓缓回去。
跟在他身边的陈实问道:“兴和伯,你为何在金陵时不问他?”
方醒还是没理他,继续过去。
陈实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明明方醒一直都看不起他,他却一直去和他搭话,这不是自取其辱是什么。
方醒走在前方,突然说道:“在金陵时是要镇压,审讯汪元有何用?拿到名册只能让那些人惶恐不安,让局势更加混乱。”
方醒说完就加快了脚步,而陈实却是一喜一忧。
人在被别人无视之后会觉得恼怒和失落,在失落多次后,突然被人搭理,那欣喜就自然而然的迸发出来。
男女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特别是刚开始时,一方被冷落久了,突然得了青眼或是温柔,那种欢喜几乎要用诚惶诚恐和欣喜若狂才能形容。
而他担忧的却是自己的眼界和格局。
方醒很轻描淡写的就说出了打算,仿佛这只是一个习惯。
可若非是方醒提点,陈实觉得自己压根就想不到这个答案。
难道咱家就没做大人物的本事?
这个发现让陈实为之沮丧,脚步渐渐沉重。
第2348章 蓄须的皇帝
汪元的身上看不到用刑的痕迹,可却对那用刑的男子畏之如虎。
他如蒙大赦的在喘息着,见方醒进来,就想怒喝,却被那男子看了一眼。
只是一眼,就让汪元放弃了喝骂的打算。
“说吧。”
方醒对那用刑的男子点点头,表示赞赏,然后开始问话。
边上多了个文书在记录。
作为东厂的文书,就算是在血泊中站着也得要有面不改色继续工作的本事,否则就是渎职。
等汪元断断续续的交代完毕后,那男子对方醒歉然点头,然后再次用刑。
惨叫声中,文书开始逐个核对名字,翻来覆去,颠来倒去的问,若有不对,马上那惨叫声就会提高几个调门。
半个时辰后,名册终于核对出来了。
“劳烦帮本伯抄写一份。”
文书看向陈实,陈实点点头。
稍后方醒带着名册就走了,陈实去见安伦。
安伦翻看着名册,眉头一时紧皱,一时鄙夷的放松。
“都是结党营私之辈,有这份名册在,以后就别想被重用。”
陈实关心的却不是这个,他试探着问道:“公公,那方醒拿着名册去干啥?”
安伦摇摇头,说道:“这不是咱们该掺和的,小心惹祸上身。”
陈实觉得安伦今日过于和善了些,有些当年孙祥的影子。
谁也不愿意上官是一个脾气不好,还喜欢处罚下属的性子,所以这算是个好消息。
安伦突然摆摆手,陈实躬身告退,出去时看到门外站着一个消失许久的番子。
等他走后,番子进来禀告道:“公公,闫春辉在福州很是低调,而且很谦逊,上下都说他好。”
安伦摩挲着已经冰冷的茶杯,问道:“戒备可严?”
番子觉得安伦像是没睡醒:那闫春辉才是几品官?也敢说什么戒备森严吗?
而且他怕什么?
“公公,闫春辉和同僚一般的上下衙,有时候还会去外面找乐子。”
说完后安伦没回应,番子从福州一路赶回京城已经是身心俱疲,站了一会儿后就小心的抬头看过去。
安伦在看着手中的茶杯,微垂的双眼里,不知道是惆怅还是忧伤。
……
京城中多了些过年的气氛,各家店铺都无一例外的派出伙计在门外招揽顾客。
方醒下马感受着这股气氛,同时也在看着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琢磨着家人是否喜欢。
他看到了南方的笋干,也看到了南方利用交趾的蔗糖制作的各种糖,而且形状各异。那些兽类的糖最受欢迎,几个大人笑呵呵的看着自己的孩子在那挑选。
方醒走过去看了看,甚至是嗅了嗅那些糖果的味道。
掌柜赞道:“客人一看就是行家里手啊!这蔗糖的味道浓郁,只要懂行,无需仔细看,嗅一嗅就知道真假。现在有的人用那些杂糖来冒充蔗糖,黑心啊!”
那几个孩子好奇的看着方醒,然后用信赖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父母。
然后就是尴尬。
虽然现在大家的日子好了不少,可若非是逢年过节,没人会来买还有些贵的蔗糖。他们的父母甚至都还没下定决心是否要买些回去。
方醒笑了笑,说道:“以后会越来越多,越来越便宜。”
随后他挑选了些兽形糖果就走了。
“真会便宜起来?”
几个家长在问着掌柜。
掌柜专做蔗糖这一行,对细节了解的很深,但对大势却不如方醒了解。
“有的,西洋那边就开始种植甘蔗了,以后会在那边弄成了蔗糖,用船送回来,肯定会便宜。”
“西洋啊!现在听说很恭顺。”
“对,大明水师刚击败了泰西联军,大海之上再无对手,谁敢不恭顺!”
“是啊!塞外也消停了,海上也安稳了,历朝历代可没大明这般厉害的。”
“以前那些人喊大明威武,咱们不过就是听听罢了。前几日路过军营,听到里面操练时喊大明威武,不知怎地,我居然就觉得身体发热,就想进了里面,和那些军士一起操练,然后去了沙场上喊这句话。”
掌柜见几个顾客都一脸自豪,就凑趣道:“在下也出过海,是去小琉球看甘蔗田,那一次恰好遇到了船队下西洋,我的个老天爷啊!那船铺满了整个海面,眼中全是船只和风帆,别的啥也看不到,那时候就觉得生在大明真的挺好。”
“是啊!下辈子咱还做大明人!”
……
方醒拎着糖被人叫进了宫中。
朱瞻基的胡须越留越长,方醒看了有些违和。
“为何这般看朕?”
朱瞻基已经处置完了政事,正在品茶。
皇帝这个位置虽然累的能让方醒望而却步,可在一些珍稀资源的享受上却是能让人羡煞。
方醒喝了一口茶水,没有感觉到一点涩味,满口幽香。
他在琢磨着能否弄半斤这种茶叶回家去喝,就随口说道:“在我的印象里,你一直是面黑无须,这一下子就那么长了,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这是地位转换带来的不对劲,两人对此心知肚明。
方醒习惯那个在方家庄打混的年轻人太孙,甚至后来那个郁郁寡欢的太子也成。
只是成了皇帝,身份变化之后带来的隔阂让人回想起当年的际遇后,不禁怅然。
朱瞻基莞尔道:“不蓄须总是差了威严,本来还想修理一番,可端端上次揪朕的胡须没揪稳,一下就摔了,朕干脆就蓄须吧。”
这个近乎于儿戏般的决定里是否有国事的压力和群臣的压力?
方醒没有说话,在想着当年那个年轻人渐渐走上这个至高宝座的经历。
都不容易啊!
一个国家都被压在一个人的肩头上,那压力能有多大?
方醒觉得自己肯定承受不住,那么朱瞻基呢?
朱瞻基微笑道:“黄淮已经上了奏章,说是休养的差不多了,不肯在家空耗时日,准备回来,朕在想啊!这人去后究竟有没有来世,若是没有,这一世蝇营狗苟,忙忙碌碌的可划算吗?那些人若是也如这般想,那么他们努力做事,到老也不休息的精神头是哪来的?”
这个话题比较散漫,可是由朱瞻基提出来的,方醒不得不想了想。
他这个感慨从哪来的?
方醒觉得应当是在看到南方那些造反的卷宗之后来的。
就算是被拿回那些投献的土地,可那些造反的士绅依旧能活的很滋润。
那么他们这是为了什么?
“有人说那些造反的人是贪心不足,朕以为不全是。”
朱瞻基有些怅然的道:“人这一生来的无知,渐渐长成,觉得自己能把老天给捅出个窟窿来。指点江山,直抒胸臆,何等的痛快。”
皇帝累了!
他需要休息!
方醒正准备进言,朱瞻基却继续说道:“渐渐人就开始变老,等有了儿孙,看着他们如自己当年一般的出生、长大,德华兄,很茫然啊!觉得自己迟早会和那些满脸斑纹的老人一样,想想就觉得这世间再无留恋之处。”
方醒觉得自己是听到了一个想出家的皇帝的感慨。
他知道朱瞻基有许多事情和愤怒都没法和别人说,只能自己憋着。
所以他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
“你这是累了。”
方醒断言道:“人在累了之后就容易沮丧,觉得万念俱灰,举目灰暗。”
“你扛住了压力,纵观史册,再无比你更坚强的帝王。”
朱瞻基突然笑道:“果然还是你了解我,压力之下,朕确实是觉得累了。”
第2349章 天道轮回
从战国开始计算,无数君王都曾经进行过革新。
有胡服骑射的赵武灵王,有重塑大秦骨架的商鞅;有北魏孝武帝的革新,也有宋神宗和王安石的绝地改革,那是因为这块土地经常会面临绝望。
而每当在这个时候,无数仁人志士就会涌现出来,或是激烈,或是上善若水,他们希望用革新来挽回国运。
而在这个革新的过程之中,帝王的态度和抗压能力成为了最关键的因素。
朱瞻基回想着自己在此次南方清理投献中承受的压力,不禁放松的道:“当时朕已经做好了从北方统帅大军南下平叛的准备,朝中的臣子们都在劝朕放低些要求,只要给那些士绅们看到好处,此事就不难解决。”
方醒对这种态度只能报以呵呵。
“一旦屈服了第一次,那么北方是不是也要重新走回头路?到了那时,谁还把君王的威严放在眼里?”
什么叫做一言九鼎?
没有这个一言九鼎,帝王失去了威信,这个国家大抵就要开始孕育危机了。
独特的文化孕育了一代代的百姓,禁锢的政策让百姓无所适从,所以他们需要皇帝。
而失去了权威的皇帝显然只能是各方势力的玩物。
“对,别人都可以屈服,帝王,朕却不能屈服,一旦屈服,后续朕就会处在风暴中心,大明就会风雨飘摇。”
不过是做了几年的皇帝,朱瞻基对人性的认知却恍如是经历了半生的老汉。
方醒见他疲色渐去,就担心他走另一个方向,说道:“所谓今生来世,实际上无人知晓,咱们能做的也只能是活着,尽力的活着。”
在俞佳担忧的目光中,朱瞻基平静的说道:“若没有来世,那帝王和百姓有何区别?再尽力也是黄土一杯,有何用?”
这是个在不断成熟的皇帝,他会遇到许多麻烦和困扰。
帝王的麻烦和困扰自然是要独自承受的,而承受的后果会导致帝王的性格发生变化。
而朱瞻基比那些帝王要好的地方就在于他可以找方醒来发牢骚,倾吐自己的不解,或是纠结。
“祖宗在上,子孙在下,作为中间的我们,能懈怠吗?”
朱瞻基的眼中恍惚了一下,然后起身道:“出去走走。”
两人出了暖阁,一直走到乾清宫的大殿下面。
宋老实在前方寻摸着什么,等回头见了朱瞻基和方醒,就夹着扫帚过来,欢喜的道:“陛下,没鸟了。”
方醒的脸颊微颤,朱瞻基却温和的道:“京城里的雪都化了,那些鸟尽可去找地方取暖,不会再有鸟儿冻僵了。”
宋老实失望的叹息一声,然后就跟在了他们的身后。
天空有些灰蒙蒙的,却不是什么雾霾,而是一些散乱的云。
“这一年多以来,朕夙夜难眠,唯恐哪日遍地烽烟。”
朱瞻基负手缓步前行,方醒落后一些,发现他的背部竟然有些驼了。
他才三十一啊!
方醒心中惊骇,觉得自己是不是低估了打击士绅给朱瞻基带来的压力。
“京中各部都在互相盯着,朕所能倚仗的也就是火器卫所,可若是有人骤然发难,朕也会措手不及。”
朱瞻基的背影看着有些萧瑟,帝王的孤独再也遮掩不住了。
“人这一生总得要迎接各种挑战,太孙时的,太子时,帝王时的,度过了难关,就是收获的季节。”
方醒只能干巴巴的安慰着。
朱瞻基止步,幽幽的道:“朕自然不会怕这些,既然做了帝王,就得有时刻被人挑战的准备。从开始到结束,正如同皇爷爷一般,从未中断。”
“只是皇爷爷却从未低过头,那朕自然也不会低头。”
朱瞻基的声音渐渐的振奋起来:“南方造反,军队却没乱,可见大明的根基牢固,倒是让那些士绅失望了。”
朱瞻基回身,见方醒有些神思恍惚,眼中也多了些无奈和软弱,就说道:“朕只是在你的面前说说罢了,过后就忘,明日朕自然会调理心思,重新做回君临天下的帝王。”
……
“爹!”
方醒回到家中,无忧第一个迎了出来,见他手中拎着个油纸包,就欢喜的问道:“爹,是不是糖?是不是糖?”
两条大狗在方醒的身边转圈,不时跳起来去嗅嗅那个油纸包。
方醒俯身单手抱起无忧往里走,说道:“是蔗糖,不过你可不许多吃,不然烂牙。”
“好好好!”
急着吃糖的无忧点头如捣蒜。她右手抱着方醒的脖颈,冲着两条跟在方醒身边的大狗嚷道:“你们不许吃,狗牙会烂掉,到时候啃不了骨头。”
到了里面,张淑慧见了就说道:“夫君,无忧大了,该自己走。”
“不!要爹抱!”
无忧一下就抱紧了方醒的脖颈,方醒也说道:“趁着丫头还小,能宠就宠吧,等大了就不行喽,到时候天知道是谁家的。”
土豆和平安也在家,却在里面算账。
小白出来的时候头发还有些湿,见到方醒就委屈的道:“正准备给大虫和小虫洗澡,结果无忧听到您来了就往外跑,两条刚进盆的大狗就踢翻盆跟着去了。”
方醒把无忧放下地来,说道:“鸡飞狗跳才热闹啊!”
他不喜欢那种太过规矩的气氛,父子见面躬身行礼,问候,然后教训,吃饭时也是寂然无声。
方醒觉得自己的骨子里永远都不可能成为那种标准的贵族。
“娘,是兽糖!”
无忧打开了油纸包,然后欢喜的冲着里面喊道:“大哥二哥,有兽糖。”
快活的无忧总是能让周围的人心情愉悦,张淑慧却觉得她活泼过分了些,担心以后难找婆家。
“夫君,无忧该学规矩了。”
方醒宠溺女儿,所以张淑慧也只能用这种迂回的方式来提醒他,闺女该学贞静些了。
方醒诧异的嗯了一声,然后问道:“学什么规矩?”
张淑慧低声道:“无忧以后若是要嫁人了,肯定是要侍奉公婆的,没有规矩……”
方醒的脸颊在颤抖,张淑慧叹息道:“夫君,您再疼爱她,可终究有一日也要出门啊!”
这时土豆和平安已经出来了,两人先冲着面色难看的方醒躬身行礼,然后就和无忧一起看着那油纸包里的兽糖。
蔗糖甜,而且经过几次过滤等工艺再加工成的兽糖更是甜的单纯,一般的孩子压根都经不住这种味道的诱惑。
“怕什么,咱们在呢!”
方醒强硬的说道:“就算是咱们不在了,也还有土豆和平安他们,总能护住无忧。若是被欺负了,那就打上门去,接回家来。”
张淑慧无奈的道:“一家人的事不好说呢,到时候咱们成了外人不好掺和,那还不如早早的让无忧学了规矩和手段,以后自身站住了,谁也不敢欺负她。”
想到自己的闺女以后要嫁人,方醒心中微痛,有些恼怒的道:“到时候找个分家自己过的。”
张淑慧无奈,只得放弃了这个话题。她担心再说下去,方醒弄不好就要开始物色合适的人选了,然后再一步步的把那个孩子按照他心中的女婿模样去培养。
晚上时,方醒看着一家人坐的满满当当的,突然感慨道:“当年父母肯定是这样欣慰的看着我们,一代又一代,生老病死,繁衍生息,这就是天道啊!”
第2350章 不该继续藏着的藏锋
不知道是谁说的,人类从生下来就注定是在奔向死亡。
这个过程很让人惆怅,特别是中年危机的那群人。
方醒这几天的情绪不大好,张淑慧以为是为了无忧的未来而犯孩子气的毛病。
书房里,黄钟拿着一张纸在念着。
“……宋检,去年还在严州府做着推官,年尾就进京做了翰林院的侍讲,前程远大,只是私底下却有些钱财来历不明,外加在严州府时曾经为了人情草菅人命。他是靠着南方官员的人脉一路上来的,此次南方清理,他的怨言最多。”
方醒等他念完了这份名单后,说道:“南方的清理很快,就是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如今那些人心有不甘也没办法,所以只能下黑手,使阴招,妄想着用气势来压迫陛下,让陛下用处置我来换取士绅的妥协。”
黄钟觉得那些士绅是真的是不了解自己的东主,所以才敢用这些手段,还自鸣得意。
“伯爷,陛下虽然比不得文皇帝那般雄烈,可却也不是会轻易退让的帝王,他们这是痴心妄想。”
方醒点点头,虽然和朱瞻基没有更深入的交流,但默契已经建立了。
“陛下的压力很大,而我必须要出手,从那些压力中间找到一个点,刺破它。”
黄钟觉得方醒急躁了些,“伯爷,既然要破解陛下的压力,那就不能让陛下的人出手,可咱们的人手不够啊!”
聚宝山卫被拉在了后面,他们将会押解那些俘虏回京。
“聚宝山卫按照时日计算应当快到了,不过长途跋涉谁也说不准,水路一旦结冰,他们就只能上岸步行,说不准啊!”
黄钟担心方醒会急躁入局,到时候会给那些人可乘之机。
“他们在等着您犯错呢!林詹被打的事已经在闹腾了,王彰进宫请见陛下,说都查院从未被人这般羞辱过,若是不处置,都查院以后颜面无存,再无脸面去监察百官。”
方醒微微一哂,说道:“他们有何脸面?御史御史,首要就是纠风,至于贪腐,东厂和锦衣卫的人正想立功呢!哪里轮到都查院来抢功了?”
黄钟想起了几乎是个准盟友的刘观,不禁看了方醒一眼。
方醒显然并未把刘观当做是盟友,考虑事情时压根就没把他当做因素计算在内。
这不是无情,而是从开始刘观就是在投机。
刘观当时已经岌岌可危了,不少人都盯住了左都御史的位置,准备出手把这个‘劣迹斑斑’的家伙掀下马来。
就在那当口,刘观毫不犹豫的转身投靠了皇帝,义无反顾的成了帝党,并愿意为了皇帝化身为忠犬,皇帝让咬谁就咬谁。
方醒眯眼看着外面,幽幽的道:“叶落雪回归之后,虽然没人怀疑他的忠心,可仁皇帝留下的藏锋却真的藏住了锋芒,也该出来亮亮相了。”
黄钟心中一喜,却提出了顾虑:“那些人会不会认为是陛下的意思?”
方醒摇摇头道:“藏锋一直很隐秘,比黑刺还隐秘,只要叶落雪不出手,那些人就猜不到。再说发现了又如何?本来就没准备隐瞒。”
黄钟赞同的道:“帝王行事要大气,就算是陛下不想和那些人撕破脸,可也不能太遮遮掩掩了,更不能退让。”
“斗而不破!”
方醒总结了双方目前的态势:“他们不敢冲着陛下去,不,不是不敢,而是忌讳,没这个立场,毕竟要喊几句忠君的口号嘛!所以就冲着我来了。我坐镇这里,谁敢去,谁愿意去找陛下?”
……
王彰很悲愤,因为皇帝的态度很冷淡,让他回到都查院后不知怎么面对那些官员。
牛车跑的快,全凭车夫带。
若说都查院是一辆牛车,那么王彰认为自己就是目前的车夫。
可这辆牛车却出了问题,跑不动了。
他才在值房坐下,有人就进来禀告道:“大人,林詹中午回来了,走路一瘸一拐的,说话漏风,说是要尽忠职守,不畏权贵,不少御史都在为他叫好。”
王彰漠然道:“他要来就来,本官却管不着。”
若是林詹弹劾的是别的权贵,不管是不是捕风捉影,王彰绝对会鼎力支持他。
可这位却是十余年不鸣,一朝打鸣,就冲向了方醒。
而且那些所谓的谋逆和不臣的推测,基本上都经不起推敲,只是因为符合了目前的态势,这才引发了弹劾潮。
王彰是自动在保护着林詹,他不得不这样做,否则人心就散了,以后的都查院和茶楼就没啥区别了。
“他在做什么?”
“林詹在和人说话。”
……
林詹是在和人说话,只是人多了些。
十余名都查院的官员在满面潮红的听着他在讲话。
而在外面一些,那些低级官吏也在听着,就像是虔诚的信徒。
林詹一脸的肃穆,仿佛是在传授着某种宇宙大道。
“……本官掉了不少牙。”
林詹张开嘴,侧着脸让大家看看左脸里的那些黑洞。
他很坦然的道:“那些地方还在剧痛,可本官已经忘记了痛楚,因为本官更想知道兴和伯是否知道了自己的错处,主动退下来。若是能,那本官满嘴的牙都掉了又有何妨?”
生活会让许多人变成演员,他们从开始演技生涩,直至把生活当做是一个大剧场,就像是一个进化的过程。而这个过程的代价就是和多吃几次亏。。
“我们要谨守本职,要纠正风气,要为陛下挡住那些令人不安的攻击,筑成一道墙,坚不可摧的城墙!”
说话的林詹气喘吁吁,一脸的慷慨激昂。
而本是过来看看他没养病就来上衙的同僚们神色各异,有悲愤、有沉重、有振奋、有忧虑……
演员的最高境界就是把生活当做是舞台,不管是在谁的面前,哪怕是至亲的面前也照演不误。
戏子无义。
林詹吐了一口血水之后,这场探望慰问就结束了。
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地方,此刻冷冷清清的让人觉得身处荒郊野岭。
呸!
林詹又吐出一口血水,嘴里那些少牙的地方传来阵阵剧痛。
他捂着左脸进了值房。
桌子上散乱的摆放着几份空白奏章,以及几本书,还有没收拾的文房四宝。
林詹去打来了水,然后把冻住的砚台和毛笔放进去。
天气本就寒冷,加之墨汁没有清理,所以毛笔变得硬邦邦的,笔尖处差不多可以杀人了。
林詹拿着毛笔,把坚硬如铁的笔尖在水里轻轻晃荡着。
他想化笔为刀,再度出击,可看了看桌子上,他遗憾的发现手中的这支被冻住的毛笔就是最后的武器了。
去领取一支?
那些人马上就会盯着他,巴不得他再去弄方醒,最好是胆大包天,直接弹劾皇帝。
他仰头看着屋顶,不停的眨巴着眼睛。
他渐渐低下头来,突然哽咽了。
墨汁渐渐化在小木盆里,一小团一团、一缕一缕的飘忽在水中,最高明的画师也无法画出这等空灵的意境。
一滴泪水滴落在水中,渐渐晕染开来的墨团被打散。
水波轻轻涌动,那墨团几度聚合,又几度散开。
外面有人在疾步往里走,边走边喊道:“方醒昨日进宫,今日就带着女儿出游逛街了!”
“什么?”
周围传来了开门的声音,林詹甚至能想象到那些人的脸上是多么的惊讶和失望。
“陛下没处置他?”
“那咱们这段时日的弹劾不就是白费劲了吗!”
第2351章 方寸大乱的王彰
“大人,您看看下官这份奏章。”
王彰很恼火,他觉得‘倒方大潮’应当消停了,可手中的这份奏章依旧是弹劾方醒的,而且内容也不新鲜,说方醒长期把持着聚宝山卫,有不臣之心。
而且这份奏章还有更奇葩之处。
王彰抬头问道:“你说方醒发明了新式火铳是不怀好意?”
他的眼神淡漠,看不出喜怒来。
写下这份奏章的御史板着脸道:“大人,正是。原先大明军队百万,处处可相互制衡,可新式火器一出,大明的军队就废掉了八九成,一旦有人铤而走险,陛下危矣,大明危矣。”
王彰觉得心中冰冷,就故作不在意的问道:“那你以为应当如何?”
这御史眨巴着小眼睛,兴奋的道:“大人,该取消了,把那些火器都融了。此后任谁想谋逆,没了火器,难道他还能打得过百万大军?”
说完他就看了看王彰,王彰依旧漠然。
这是赞同吗?
御史心中欢喜,就继续说道:“大明现在没了外敌,还留着那些火器干什么?大人,下官以为不如都融了,而后向陛下进谏,收了科学的那些书,全烧了,对,全烧了!”
说到这里时,他的小眼里几欲喷火,仿佛火器和科学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那些歪理邪说就该封禁,那些学了科学的都该流放到海外去,永世,不,子子孙孙都不得回来!”
他不由自主的开始了歇斯底里,然后觉得有些放肆了,就拱手准备请罪,却看到王彰的脸在发红。
“大人,您这是身子……”
“滚!”
王彰突然手指着门外,大声的喝道。
御史的身体一个哆嗦,然后脸颊微颤,强笑道:“大人,这是……”
王彰只觉得胸口里有东西在翻涌,脑袋有些晕沉。
他指着门外,声音低了些,还带着些无奈的道:“滚出去!滚出去!”
外面的人被王彰的声音吸引了过来,等看到那御史跌跌撞撞的出了王彰的值房时,有人过去问道:“李大人,这个时候你还去激怒王大人,居心何在?”
御史想起刚才王彰择人欲噬的模样,不禁就辩解道:“只是弹劾方醒的奏章。”
“滚!”
一群人正准备内部撕扯一番,里面的王彰却不耐烦了,又喊了一声滚。
“不是读书读傻了,就是居心叵测,党同伐异,这样的都察院……奈何?本官该怎么办?”
王彰觉得有些悲哀,更有些警惕。
他出去了一趟,直接去请见蹇义。
最了解你的人必定是你的对手。
蹇义起码算是方醒的半个对手吧,而更了解方醒的人大抵就是辅政学士,可王彰不想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进了吏部,见到了神色淡然的蹇义后,王彰说了来意。
“蹇大人,下官冒昧来访,只想请教一事,方醒会如何应对。”
“都察院?”
蹇义问道,见王彰点头,他说道:“都察院有纠正风气的责任,弹劾是本职,可此次你们却闹得过了些,不过却和外面的舆论大势相合,王大人,都察院好眼力。”
皇帝和方醒联手突袭了南方,在士绅们猝不及防之下就完成了投献清理,从战术的角度上来说,从策划到行动几乎都是完美无缺。
方醒在出海前清理了南方和士绅商人有勾结的将领,看似无意,等后面一动手时,就显得格外的高瞻远瞩。
“当初若非是方醒清理了南方的驻军将领,此次南方造反会有多大的规模?还能轻描淡写的说几百起吗?一起就足以撼动人心!”
蹇义说着皇帝和方醒君臣联手的谋划,王彰却赶紧解释道:“蹇大人,都察院和外面可没勾结。”
蹇义木然的道:“有没有本官不知,也不想过问,只是告诫一点,都察院该是天下的,要以监守大明为己任,而不是旁人怂恿一下就急匆匆的去弹劾,更不该记恨谁,找到机会就群起而攻之,那样的都察院,只是工具,迟早会被帝王唾弃!”
看看史书上的御史们,不管是汉代还是唐朝,或是宋朝,被人操控的次数可不少。而陷入意气之争,党同伐异的次数更多。
看到王彰有些纠结,蹇义突然觉得都察院就是个废物衙门,只能浪费粮食。
和都察院比起来,皇帝显然更信任东厂和锦衣卫,而这两个衙门近些年的表现也确实是争气。
不管文人官员们如何诋毁,东厂和锦衣卫的名声在有心人的眼中在渐渐回暖。
王彰不甘的道:“都察院不能动,否则失去了威信就是自毁长城。”
蹇义冷冷的道:“方醒不是慈善人,你们群起而攻之也好,煽动旁人也罢,一旦被他脱身,王大人,叫那些人以后少走夜路吧,小心被打断腿。”
王彰被吓了一下,不敢置信的道:“他不敢的吧?陛下看着呢,他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吗?”
蹇义在谋划致仕,但皇帝只是不许,说他是国朝老臣,当前还需要倚重。而且皇帝还给他加了俸禄,给了一枚刻着‘忠厚宽宏’的银章。
这枚印章让他想起了方醒的名号宽宏大量,但帝王所赐不能辞,只得苦笑着收了。
想到这个,他就失去了和王彰周旋的耐心,说道:“你等做了初一,他方德华若是做了十五,谁能置喙?”
王彰苦涩的拱拱手,然后告退。
因为南北方清理的原因,今年吏部还没给皇帝报上各地官员考成的具体名册,所以来吏部走关系的官员不少,还有下面的官员明着是汇报‘思想’,实则是在喊冤的文书也来了不少。
人来人往,吏部格外的热闹。
王彰在都察院几乎能和刘观分庭抗礼,可在吏部却无法引起关注。
他独自走在中间,两边来办事的官员不时相互打个招呼。
“马大人!马大人!”
左前方一个来办事的官员突然冲了过来,和王彰擦肩而过时,压根就没注意到这个都察院的右都御史。
王彰回身,然后就见到了马苏。
马苏皱眉看着这位官员,说道:“下官只是考功清吏司的主事,这位大人却是找错人了。”
考功清吏司原先没有主事,朱瞻基弄出了这个新职务,第一任就是马苏,所以令人瞩目。
王彰也看到了更远处的姚沐。
作为考功清吏司的郎中,姚沐却没有大权在握的快感。
他漠然的看着自己的直系下属马苏在冷冷的拒绝着那个官员的请求,然后就看到了王彰。
他的嘴巴微微张开,挤出一个微笑,然后冲着王彰拱拱手,缓步过来。
“王大人是来办事?可办妥了吗?若是棘手,下官倒是能帮着问问。”
姚沐很客气,王彰却发现自己连一个假笑都挤不出来,只想回家大睡一觉。
觉得精神疲惫的王彰拱手道:“没什么事,姚大人客气了。”
“王大人千万别客气。”
姚沐和他客套了几句,那边马苏也解决了那个想套近乎的官员,过来行礼。
“见过姚大人,见过王大人。”
虽然王彰的官阶更高,可马苏还是按照规矩先和姚沐打招呼,很是四平八稳。
姚沐冷冷的道:“今年的考功要尽快,大人那边要准备了。”
马苏拱手应了,然后准备回去。
王彰今天处处碰壁,处处遇到麻烦,心情糟透了。
他鬼使神差的突然叫住了马苏,然后说道:“弹劾终究只是弹劾,终究如何还得要仔细分辨,等待陛下圣断。”
第2352章 无事忙无忧
王彰的话被马苏带回了方家庄。
黄钟分析了一下,说道:“他这是想求和?可首先得止住都察院那些疯狂的御史。御史们消停了,外面那些官员也会停止弹劾。”
“不会停。”
解缙对京城的官场生态比黄钟更了解,“若是文皇帝在时他们会害怕,可现在却不会。”
朱瞻基以朱棣为自己的样板在努力履行着皇帝这个职业,可他终究没有朱棣的威信和霸道。
方醒知道朱瞻基的根基还是不够深,而他选择了革新这条路,又让自己多了无数敌人,少了无数支持者,这才是他现在压力巨大的根源。
而这一切的根源就是方醒。
从认识方醒开始,朱瞻基就走上了一条不同的道路,他个人和大明的命运交织在一起,也和历史截然不同。
方醒必须要感谢朱棣,正是这位意志坚定的帝王给予了他那些支持,才能保证朱瞻基跟着自己学到了许多和现存知识体系差异颇大的知识。
而这些革新都是在永乐朝初现端倪,朱棣在盯着北方之余,给朱瞻基开了个头。否则朱瞻基的革新之路将会荆棘密布,如履薄冰,稍有意外就有天下动乱的危险。
他看了沉思中的黄钟一眼,觉得自己耽误了这位‘老友’的前程,就说道:“他是皇帝,总要去直面挑战,而我只能在边上出手相助,最终还得要看他自己的。”
解缙说道:“都察院现在坐蜡了,继续下去,陛下那边肯定会记上一笔。退的话,士气跌落不说,外人也会说都察院虎头蛇尾,威风扫地。”
黄钟虽然退出了官场,却成了方醒的唯一幕僚,待遇自不必说,日子也极为悠闲,所以头发看着乌黑,脸上不见皱纹,气色极好。
“伯爷,不变应万变吧。”
黄钟总觉得方醒行事过于凌厉了些,喜欢动手,讨厌动嘴。
可世间最坚硬的却是舌头,能把宇宙万物说成了绕指柔。古往今来的那些大能,有几个不是辩术无敌的。
现在南北清理完毕,就该是动嘴的时候了。大家在朝堂和民间展开辩论,而科学就有一个利器。
想到那个利器,黄钟就建议道:“伯爷,见明报也该多涉及些,广而告之嘛,总不能让百姓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方醒却不同意,“这不是决战,朝堂争斗最好少让见明报掺和,否则立场一变,何来的中立?到时候别人也想依照着这个套路办报纸,拿什么去拒绝?”
解缙点头赞同这个看法,然后问道:“可若是不放手,此事如何收场?”
对于王彰突如其来的服软,方醒考虑的却不是怎么收场。
晚饭时,无忧嚷着说要去狩猎,还信誓旦旦的说要抓一只小老虎回来和两条大狗作伴。
平安平静的说道:“小老虎要吃肉,而且要吃生肉,一旦见血,以后很难养,弄不好就会吃人。”
“二哥!”
无忧被平安打击了兴致,回头就去求方醒。
方醒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土豆,被无忧趴在膝上,就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顶道:“大虫小虫都听你的,要是多一只小老虎,你可能照顾好它们吗?”
“能!”
无忧马上就欢喜起来,然后方醒含笑看着她,说道:“数数你每日要做的事,还有你的那些朋友。”
无忧就趴在他的膝上,扳着手指头开始数了起来。
“早上娘要给我梳头,有时候要许久呢。”
做父母的,特别是母亲,总是喜欢把自家闺女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为此花费些时间压根就不是事。
她板下大拇指,然后说道:“然后要去看看大虫和小虫,要是有空还得带着它们在田间奔跑一阵……可是我还有好多事啊!”
方醒和张淑慧相对一笑,小白在边上不禁就笑道:“够忙了,再来一头老虎,无忧怕是连宫中都没空去了。”
“是呀!”
无忧愁眉苦脸的在计算着自己的时间安排,听她的意思,大抵连皇帝都没她辛苦。
方醒听着这些童言稚语,不经意间瞥了土豆一眼,见他嘴角含笑的看着无忧,就收回目光,心中略微有了些安稳。
晚饭后,方醒去了前院。
他和黄钟商议了许久,最后还出了大门。
方家庄里冷寂,方醒深深的吸一口气,感觉从咽喉下面到肺部都被冰冷住了,稍后缓了过来,却像是被灼烧。
“老爷,晚上可要加人值守?”
辛老七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方醒的身后,他现在越发的了得了,据说家丁里没人愿意和他对练,不是怕疼,因为辛老七知道留手,而是觉得绝望和丢人。
方醒摇摇头,用力吐出一口气。
白气在空中就像是一股硝烟,然后渐渐消散。
……
第二天方醒去了神仙居看望莫愁母子。
欢欢还是有些怕他,但好歹能叫了爹。
莫愁有些忧虑,她担心欢欢以后会不会变笨了。
“我的儿子自然不笨,欢欢这是接触的人少了些,等大些后有一群同窗,自然而然就会变了。”
知行书院里还没有学长欺负学弟的,至少方醒的儿子没人敢欺负。
莫愁自我安慰道:“到时候有两个哥哥在,欢欢应该会好些。”
经历那事后,土豆更加的稳重了些,有些沉默寡言。
而平安选择用平庸来换取相对自由的生活,而方醒也假装被他蒙蔽过去了,并未叫人给他们的学业加码。
至于欢欢的未来方醒还没有具体的安排,大抵就是根据孩子以后的表现来决定。
方醒每次来这里都要带着欢欢玩一阵,联络一番父子感情。
他牵着欢欢在院子里走,不时蹲下和他一起寻找些有趣的东西,有时候一只小虫子都能让欢欢不胜欢喜。
父子之间就这么渐渐的熟悉着。
要弟进来了,过来低声道:“老爷,外间有人请见,说是什么姓叶的。”
方醒本想出去,听到是姓叶的,就说道:“他倒是无碍,莫愁随意。”
莫愁赶紧起身避进去,而欢欢被方醒抱着在树上寻找宝贝。
当叶落雪那张脸出现时,方醒心中微叹,然后让欢欢叫人。
叶落雪冲着欢欢笑了笑,然后说道:“藏锋已经到位了。”
方醒说道:“我以为会在后日才准备好。”
欢欢好奇的看着叶落雪,听着方醒和他在交谈。
“何时动手?”
叶落雪仿佛是在说要去哪里玩耍般的轻松。
方醒问道:“那些人可曾偃旗息鼓了吗?”
叶落雪摇摇头:“不,奏章还不少。”
“这就是不死心,自作孽。”
方醒平静的道:“准备吧,今日就动手。”
叶落雪微微颔首,方醒吩咐道:“老七,你安排一下。”
叶落雪略感意外的问道:“兴和伯这是想让那些人知道出手的人?”
“对。”
方醒说道:“只要动了手,那些人大多能猜到是我,所以没必要隐瞒。”
“那些人都有手尾被抓住了,罪名都是现成的,藏锋的人呢?”
方醒看了他那英俊的让每一个男人都会嫉妒的脸一眼,说道:“我出头就够了,至于藏锋的人他们也没见过,你若是想出手也无碍,毕竟陛下那边已经忍许久了。”
叶落雪想起朱瞻基的交代,就点头应了,然后和辛老七一起出去。
——你去了那边,听从兴和伯的安排。
他站在神仙居的门外,缓缓举起右手。
第2353章 这是报复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宋检不喜欢京城,他不喜欢京城的寒冷和灰暗。
在南方,哪怕是冬季,可入眼依旧是带着妩媚。
他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吟诵着那首忧国忧民的词,眉间多了郁郁。
翰林院就是个养望的部门,至少在目前就是这样。
而作为翰林院侍讲的宋检还没有被分配具体的职务,为此他已经跑过了不少关系,可从南方清理开始后,那些关系都没敢出手为他谋划。
翰林院是清贵,可却算不得实权部门。
侍讲的职责就是为皇帝和太子讲学。
可大明目前没有太子,就算是玉米被册封为太子,太子少师,大明兴和伯方醒也在边上盯着呢,哪里轮的到他宋检去上课。
至于皇帝就更扯淡了,从登基至今就把翰林院当做的了摆设。
不过想来好笑,一个对大明各阶层的情况都不大了解的官员去给皇帝讲解儒学,然后还得要把那些内容和现实联系起来,分析一番,让皇帝跟着学。
这很好笑吗?
宋检站在皇城外,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突然觉得自己的职务就是个笑话。
他在怀念严州。此刻的严州会冷,刺骨的冷,可却柔美。
可严州只是江山一隅,他不想把那里当做是世外桃源,所以就求了关系,终于调到了京城。
未来在何方啊!
翰林院侍讲的活计不多,不,现在几乎是没有。
开始他惶然,后来就安之若素,反正俸禄不会少一个铜板。
而且他也不靠俸禄养活一家子。
要小心锦衣卫和东厂啊!
宋检低下头,慢悠悠的去了城西。
没事情做,可不能在衙门里发呆,所以宋检就经常以搜寻古籍为名出来。
若说对古籍的喜爱,大抵翰林院说是第二,就没人敢自称第一。
所以也无聊的上官就睁只眼闭只眼的同意了,于是宋检就经常得了出来的机会。
北平城里的年味渐渐的浓郁起来,可宋检没心思去感受这些。
辛老七也没心思去感受这些。
他和叶落雪就站在前方,看着宋检缓步走来。
“老爷说最爽快的还是直接压下去,可于大势并无好处,只会激化矛盾,所以不得已而用了这等手段。但不可遮遮掩掩的。”
叶落雪点点头,说道:“宋检来了,我去。”
辛老七点点头,他现在更想的是和叶落雪过过招。
这里有好几家书店,宋检进去转了转,然后又出来。
他准备找家酒楼等着吃午饭,最好是有女人的那种。
而秦楼自然是最好的地方,而且那里的掌柜和伙计很机灵,从未有客人的信息泄露出去过。
上次被方醒弄了一把,圣地惨遭封杀,无数男人为之哀嚎。
但是快过年了,方醒也不好做的太过,于是就在秦楼的掌柜托人来求情时放了一马。
而年前不少人的兜里都多了不少钱钞,秦楼的生意就越发的火爆了。据说里面的姑娘每日洗面的水都把附近的暗沟给香透了。
他雇佣了一辆马车,一路到了秦楼。
秦楼的后门看着很厚实,仿佛从未打开过。
马车停在后门处,车夫下车,用力的捶打了一下大门,喊道:“有客人来了!开门!”
那仿佛从未开启过的厚重木门缓缓从里面打开了。门轴里肯定是经常上油,所以悄无声息。
“大爷来了,请进。”
一个伙计很熟练的把宋检迎到了三楼。
青楼的女人一般在午饭前都是悠闲的,所以宋检到了三楼时,不少女人都在睡觉或是闲聊。
别以为女人睡觉不打鼾,有的鼾声能让人睡不着,
耳边听着鼾声,前方是几个趴在栏杆上笑着说话的女人。
“哟!有客人来了。”
几个女人发现了宋检,顿时就收了笑容,或是端庄,或是妩媚的诱惑起来。
为了激发她们的积极性,这里接客都是提成的,所以竞争很激烈。
而宋检是豪客之一,自然能得了这些女人的青眼。
几个女人都看向了那个装的端庄的女人。果然,宋检看都不看,就指着那女人说道:“去你的屋。”
随着房门的关闭,外面那些女人都在吃吃的笑着,聚在一起低声说话。
“两个假正经,听听他们的动静。”
“那个看着是文人吧,会不会吟诗呢?”
“吟什么诗?书中自有颜如玉?”
外面的女人渐渐的多了起来,大家都在听着里面的动静。
“上次教你的诗背一背。”
里面传来了宋检的声音,却是在颤抖。
一阵吚吚呜呜后,有女人念道:“衣带松了不后悔,为你……啊!”
喘息声刚起就骤然而止,接着宋检恼怒的道:“让你背诗,不是……果真是不可教也!”
两人后来又折腾了一回,全程就背诵了两首诗词,背的磕磕碰碰的。
稍后宋检就出来了。
他的衣裳整齐,若非是潮红的脸色和身上的那股子腥味,大家都会以为他刚在里面教授一位女人背诗。
外面的走廊有不少女人,见他出来,大多是用手绢捂着嘴在偷笑。
对于她们来说,这等文雅的方式才是好生意啊!
宋检干咳一声,皱眉道:“散了吧。”
女人们哪会听他的,于是宋检没辙,就缓缓下去。
他的身体有些发软,在下楼梯时需要扶着扶手。
身后传来了一阵吃吃的笑声,宋检心中恼怒,就不准备在这里吃午饭。
他到了大堂边上,此刻大堂里已经有了两桌客人。
那两桌客人也看到了他,却不认识。
宋检心中微松,在心中告诫自己,下次别再来了,然后才心安理得的往后院去了。
后院主要是厨房,还有一些伙计的住所。
他顺利的走出来后门,听着身后传来的关门声,终于笑了。
“这就是过日子啊!”
他看看巷子的右边,却往左边去了。
巷子的左侧围墙一直是秦楼的范围,听着里面渐渐多了喧嚣,宋检就冲着围墙呸了一口,骂道:“贱人,早上居然吃辣椒。”
顺着巷子,前方就是口子,外面就是大街。
走出了巷子后,嘈杂一下就来了,恍如从山中突然来到了闹市。
宋检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后看到一个漂亮的男子走向了自己。
他有些心动。
是的,大明现在不少地方都开始流行相公了。
有钱的就去找外面的相公,宋检知道的就不少。
此时男女通吃乃是雅趣,士大夫们的乐子。
所以他有些放肆的盯着走来的男子微笑着,甚至准备在必要时暴露自己的身份,或是吸引,或是压制住这个漂亮的男子。
男子近前,宋检开口问道:“家是哪的?”
男子很冷漠的问道:“宋检?”
宋检被这句反问把兴致都弄没了,心中一紧,说道:“你认错人了。”
男子漂亮的脸上多了冷意,说道:“宋检,贪腐、草菅人命。”
宋检心中一冷,恐惧如潮水般的涌来。
他的目光从男子的身侧越过,看到了远处的辛老七。
他的记忆力很好,所以记得辛老七这个人。
辛老七也在冷冷的看着他,任由人潮从身边走过,目光牢牢的锁住了他。
“不!本官要见陛下!”
长街上传来一声尖叫,引得众人纷纷看去。
然后他们就看到一个漂亮的男子飞快的踢了两脚。
虽然相隔的距离不同,有人能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有人只能凭着宋检的惨叫和极度疼苦的脸色来判定他的遭遇。可大家都被这个骤然发生的事惊呆了。
就在宋检即将倒下之际,叶落雪低声说道:“稍后东厂的人会来请你。”
剧痛让宋检几乎无法说话,可他还是嘶吼道:“下官有罪!”
东厂既然准备动手抓他,那么为何还要在大街上行凶?
这是报复!
让大家都看到的报复!
肯定是方醒!
第2354章 人生只是一场演出
翰林院侍讲宋检被人打断了双腿,这个弹劾方醒最疯狂的官员之一完蛋了。
当东厂的人把他拖回去时,宋检忘却了痛苦,也没敢喊冤的模样让人知道他不干净。
这是来自于方醒的报复,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动手的就是陛下身边的那个叶落雪,当年黄俨谋逆时他保护过咱们。”
虽然外间认识叶落雪的人几乎没有,可仅凭着那句特别俊美,和辛老七在一起的描述,杨荣就判断出了叶落雪的身份。
“他和辛老七在一起,而且是公然动手,那就是没准备隐瞒。”
杨士奇觉得事情有些失去了控制。
杨溥冷冷的道:“此事应该以林詹被打而终结,可陛下终究是忍不下那口气,就派了他去。这代表着陛下的不满,所以都察院该收敛了。还有那些人,什么都不知道,居然也敢跟着都察院弹劾,这是觉得国朝的奏章都是废纸吗?”
金幼孜也不满的道:“在咱们这个位置才知道士绅在干什么,收取投献和诡寄就是在喝大明的血,此时见不到危机,可百年后如何?”
“陛下要清理这些是好事,哪怕手段激烈了些。可为政者在许多时候都只能使用霹雳手段,心慈手软那是在埋葬大明。”
“他们在闹什么?不该拿到的东西,那和贪腐有何差别?人人都去贪腐,大明能支撑几年?”
金幼孜对最近的弹劾风潮很是反对,甚至还建议皇帝把那些奏章全部漂没了。
作为辅政学士,他们再讨厌方醒,可也会知道顾全大局。
“大明目前需要的是稳定,在没有外敌的威胁之下,正是积蓄国力的时机。家国家国,士绅们既然享受了许多好处,那就应当先国后家,不然圣贤的学问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还怎么有脸以天下为己任?”
金幼孜的话引发了共鸣,连杨溥都在看到南北清理的结果之后,已经彻底的转换了立场,变成了坚定的支持者。
“托北方土豆丰产和奴儿干都司的福,北方以后怕是不会缺粮了。”
杨荣看事情的角度和大家有些细微的差别,更高瞻远瞩。
“北方的粮仓差不多快满了,明年南方的粮食会持续减少北运,所以本官已经建议陛下明年在整个大明减免粮税。”
……
“方醒果然是武人,哈哈哈哈!”
汉王府里,朱高煦正在喝酒看美人跳舞。
这一队舞女是最近瀛洲那边送来的,很是乖巧。
来报信的常建勋尴尬的道:“殿下,秦楼被封了。”
那是多少男人的圣地啊!
一个舞女渐渐靠近了朱高煦,她的腰肢跟随着鼓声在急速的扭动着,渐渐的把浑圆的臀部朝向了朱高煦。
朱高煦冷冷的看着,说道:“瀛洲女子,别想着生下本王的孩子!你们不配!”
“滚!”
有人带着舞女们走了,朱高煦才说道:“方醒这是在一箭双雕,本王就说他怎么回来没对付秦楼,原来是在这等着呢!果然是宽宏大量。”
土豆差点在秦楼失去了第一次,方醒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那个地方。
秦楼被封,一时间让许多男人如丧考妣,甚至有人在秦楼外面逗留,只为了一个答案。
但是秦楼是被东厂封的,没人敢去东厂问何时能重新开门,所以年前的京城注定是要少了几分妩媚。
方醒丝毫没有成为男人公敌的觉悟,因为他正在等着林詹。
午饭的时间到了,林詹自然是要出来。
有人在家里带了饭菜,中午加热一下即可,可林詹却不愿意麻烦。
他出了都察院,站在街边想着去哪里吃饭。
神仙居自然是不会去的,他想起了昨日几个同僚说的一家酒楼,就准备过去。
他刚侧身就看到了方醒。
“你想干什么?”
林詹的第一反应就是提高了嗓门叫喊着,然后看看左右,想寻人来撑腰。
方醒缓缓走过来,林詹不停在给自己打气,但也只维持了个不退不进而已。
“你很好,没有贪腐。”
方醒的第一句话就让林詹大笑了起来。
边上有人认出了方醒,而这里是三法司的地盘,想起方醒和都察院的恩怨,自然能引人关注。
“是的,本官不贪,刚正不阿。方醒,你想用权势压人吗?那就来吧,看看本官怕是不怕!”
边上的人都觉得事情开始有趣了,方醒肯定是骑虎难下。
这样一位清官不该大肆宣扬吗?而且还是方醒认定的。把自己的仇人说成是清官,这是耿直还是傻?
这下怕是连皇帝都要挠头吧。
这不是蒙元,也不是以后,所以批龙鳞不是什么稀罕事,更不必担心皇帝会雷霆震怒,一刀把进谏者剁了,或是被流放到塞外苦寒之地,和那些野人为伍。
这里是三法司的衙门所在地,此刻出来的官吏不少,大家连饭都顾不得去吃,都在看着这边。
方醒说道:“是,你不贪,因为你贪的是名,求直名。”
求直名有错吗?
林詹依旧是有恃无恐。
方醒并未愤怒,很平静的道:“南北清理导致士绅和官员愤怒,你看到了这个机会,于是就第一个弹劾本伯。”
弹劾你有错吗?
“弹劾本伯的人多了去,可清理投献乃是朝中一致认定的大事。大事当前,你捕风捉影的弹劾本伯,居心何在?”
方醒的话渐渐深入,林詹冷冷的道:“御史有监察之责,兴和伯,你和新乡郡王亲密,这是何意?还有,这里是京城,不是云南,聚宝山卫一直在你的麾下效命,这是什么?藩镇?”
林詹避开了投献的事,只说方醒有权臣或是图谋不轨的嫌疑。
方醒说道:“新乡郡王和本伯的关系不错,这众人皆知。而聚宝山卫乃是保护京城,保护陛下的重要力量,你以为谁都能去执掌吗?”
方醒见林詹依旧不为所动,就说道:“本伯解释这些并不是心虚,你也没有资格让本伯来亲自解释。本伯只想告诉你,捕风捉影就可以弹劾人这种规矩对本伯无效,你要倒霉了。”
林詹有些吃惊,却只是冷笑着说道:“兴和伯尽可利用权势打压下官,且看这世间是否还有铮铮铁骨在!”
好!
这是幻想出来的,也是感受出来的叫好。
方醒叹息道:“本伯若是想弄你,晚上下手就是了,意外很多,谁能想到本伯的头上来?”
这话没人敢质疑。
没人敢质疑方醒在这方面的手段!
所以林詹的面色一白。
边上的人都有些失望。
一般人遇到这等事时,首先最想看到的是彻底闹掰了。
闹吧,林詹大义凛然,方醒暗自下手,然后京城哗然。
别人的生死与我何干?
生死只是演出,热闹才是王道。
林詹面色苍白,依旧倔强。
方醒赞道:“人生就是一场演出,而你显然是想给自己的角色加些戏份,很大胆,很无谓,那本伯就成全你又有何妨!”
方醒再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那些旁观的人都止住了嘀咕,目送着方醒远去。
“这是什么意思?”
有人不解的问道。
“兴和伯的意思是说林大人要出幺蛾子,那么他老人家也随意,大家看看谁更厉害罢了。”
“不对,好像说的是林大人的弹劾并不是真凭实据,而是想求名。”
“求名?”
“对,求名。”
“那么林大人要出名了吗?”
“兴和伯当众许诺,那是当然,否则脸面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