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5章 天生异兆(感谢书友:“当年、驸马爷”成为本书新盟主!)
“欧……”
百官,包括礼官都在看着那片光线,目眩神迷……
那紫光宽窄不一,轻轻波动间,竟如湖水微微荡漾。
只是瞬息间,那片紫光开始了摆动。
一道道紫光向两边移动着,然后开始汇聚成光束。
光束之中,无数紫光在纠缠着。
玉米本来有些瞌睡,可见到这等神迹般的紫光后,不禁嚷道:“好漂亮!”
就在他的身后,原先该高坐殿上的朱瞻基已经站在了那里,正目光复杂的看着那光束。
为何朕册封时未曾有这等吉兆?
“轰!”
炮声连绵而来,
那片紫光仿佛和炮声在应和着,骤然大盛。
无数紫光在空中纠缠、分开,摆动……
宁寿宫中,太后正在虔诚祷告,外面突然冲进来一个宫女。
于嬷嬷的眼中闪过厉色,疾步过去,准备封住这个宫女的嘴拖出去。
这等时刻,只要皇帝不废掉仪式,那么什么都是枉然。
那宫女被吓到了,但想到自己看到的事,就喘息道:“娘娘,天有异兆!”
太后睁开眼睛,于嬷嬷喝问道:“什么异兆?若是胡言乱语,打杀了你!”
宫女看了太后一眼,眼中闪过得色,说道:“娘娘,就在陛下册封太子的旨意出了之后,东边竟然出了紫光,好多……”
太后愕然,然后欢喜的说道:“快说说。”
……
“老天爷……”
太后是听别人转述,而胡善祥和端端一起倚在门外,直接目睹了这场视觉冲击。
“老天爷啊!”
那些宫女和太监们都被惊动了,大家看着东方的紫光,震惊的浑身颤栗。
“娘娘!”
雀尾哽咽着说道:“娘娘,殿下……天生吉兆,殿下千岁!”
端端仰着头,这段时间她一直在陪着玉米,给他打气。
玉米很乖巧,而且也聪明,所以那些仪式走了几遍之后,他就记得七七八八了。
可仪式却很辛苦,模拟几次下来之后,玉米走路都有些蹒跚。
但玉米却坚持下来了,正如他所说的,只要没人能欺负了他的母后,那么他就愿意去做。
胡善祥在看着那片紫光,直至消散。
她双手合十道:“老天护佑,我儿定能平平安安。”
她低下头,见端端眼中含泪,就蹲下来搂着她道:“都好了,你弟弟出生时就有吉兆,现在又有吉兆,会好的,咱们都会好的。”
端端嗯了一声,然后伏在胡善祥的肩头上默默流泪。
那些宫女和太监见到这个场景都暗自唏嘘着。
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当中宫被皇帝冷落时,本该天真烂漫的端端早早的就成熟了,学会了她这个年纪不该会的许多东西。
……
城墙上的军士们已经惊呆了。
街道上虔诚念诵经文的僧道们也惊呆了。
方醒只是看了一眼紫光。
然后边上一家门店的大门轰然粉碎。
一个身影伴随着漫天木屑冲了出来。
“太子谋逆!”
这是一个黄脸大汉。
那脸黄的就像是方醒在环县看到的泥土。
辛老七的眸子微缩,身体的第一反应是从马背上飞跃起来,直冲方醒的马前。
半空中长刀出鞘。
大汉的速度骤然一快,连续三步,一步比一步重。
第三步踏在地上,然后大汉的身体腾空而起。
长刀悄无声息的从皮质刀鞘中拔出来,然后迎上了辛老七的长刀。
斜劈!
辛老七的长刀来势太凶,大汉不敢格挡,只得斜劈。
攻敌必救!
方醒在看着,伸手拦住了身后的家丁们。
两把长刀几乎是同时收了回去。
漫天的木屑还在半空中时,大汉的面色微变。
辛老七一腿踢出。
这个时机太巧妙,大汉若是格挡躲避,那么辛老七落地后就能迅速挥刀,到了那时,他再无反抗的余地。
大汉伸出左拳,但半空中无法借力,只能是强行挥拳。
拳脚相交,大汉退后一步。
“杀!”
辛老七的眼中迸发出利芒,长刀席卷而去。
大汉再退,同时挥刀。目标却是辛老七的手臂。
你砍我可以,用你的右臂来换吧。
这才是惨烈的交换!
可辛老七却身形前驱,长刀毫不犹豫的劈斩下去。
血光闪过,辛老七松手。
大汉从肩头到小腹侧面的衣服破裂,他的长刀在到达辛老七的手臂之前,辛老七已经弃刀闪避。
他低估了辛老七出刀的速度。
长刀无力落地,最后的力量随着那长长的伤口里奔涌出来的鲜血而迅速消逝。
辛老七站在原地,目光左右梭巡着。
家丁们护在方醒的周围,那些军士都冲进了门店里。
“走!”
方醒皱眉看着大汉重重的倒在地上,说道:“这人不是来刺杀的,只是来膈应人的。”
“老爷,这人能逼着七哥差点手臂中刀,身手了得。这等人……一般人养不起。”
方醒摇摇头道:“老七只是想速战速决,否则拖几招,哪用得着冒险。”
辛老七退回来,说道:“老爷,此人不是来刺杀的。”
这个判断和方醒的判断完全吻合。
于是方醒策马前行。
马蹄从大汉的身体边上踏过,大汉的半边身体已经被鲜血浸泡着,但却一时没死。
他睁开眼睛往上看去,就看到了马腹。
他喘息着,觉得肋部那里就像是开了个口子,有人在往里面灌冰块。
一个个马蹄越过,当他的视线上空变成了天空时,一抹绚丽的紫色出现了。
僧道们在师长的呵斥下稳住了心神,继续念诵经文。
“天亮了……”
大汉喃喃的说道,然后想起方醒对自己的冷处理,不禁苦笑了一下。
笑容渐渐凝固,最后僵硬。
……
“解禁了!”
当天边出现了一抹紫色时,人人都以为不到天亮不得出门,可那些军士却起身喊道:“都出门了,都赶紧出来了,太子殿下稍后出行……”
于是家家户户都赶紧开门,有急事的也顾不得其它,急匆匆的就往外跑。
但更多的人却是往皇城去了。
在那里,刚被册封的皇太子殿下将会去太庙谒告列祖列宗。
无数百姓蜂拥而至时,方醒已经进了承天门。
就在前方,显得有些疲惫的玉米被簇拥着走向太庙。
“殿下千岁……”
那些百姓见到了小小的玉米,都自发的欢呼起来。
玉米看向外面,却看到了方醒。
方醒微微点头,目光欣慰的指指太庙。
玉米记得今天不许乱说话,就端着脸往太庙走。
小小的人儿看着很严肃,身前身后簇拥着一大堆人,看似鲜花着锦。
方醒就站在太庙的边上,没人来管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管。
那些军士和太监们看着有些注意力不集中,不时去看看东边。
东边的紫霞一片,渐渐光亮。
方醒站在那里,看着前方许多人出来。
就在午门外,百官重新聚集。
有承制官在念诏书,百官静听。
稍后百官奉诏转身而来。
方醒往边上站了站。
文武百官见他站在边上,有人就微笑点头,有人木然不屑,有人诧异于他的回京。
方醒一直等百官出了承天门,才看了一个熟人。
宋老实本来是在太庙的外面,见方醒就在边上,就磨蹭着过来,欢喜的道:“兴和伯,好漂亮的。”
“什么漂亮?”
方醒问道。
宋老实想了想,“那个紫色的,好漂亮,他们都被吓住了,有几个面色都吓白了……”
那几个是偏向孙氏的人吧?
方醒心中盘算着是否需要提醒一下朱瞻基,最后放弃了这个打算,不准备掺和太深。
第2476章 偷窥,灭口
宋老实突然扭捏了起来,方醒莞尔道:“可是有难事吗?”
宋老实摇摇头道:“兴和伯,陛下说我很实在,能看到邪门歪道还是什么呢!”
方醒心中了然,这时站在靠里一点的怡安过来了。
“殿下还小,有人担心魂魄不全,陛下就说宋老实心无杂念,可感知邪气,就派他一路跟着。”
宋老实扭捏的看了怡安一眼,方醒笑道:“是啊!宫中就你最心无杂念。”
宋老实笑了,极力掩饰着得意。
怡安靠近方醒,低声道:“殿下……很出色。”
方醒点点头,“是的,再没有比他更出色的孩子了。”
怡安的眸色微凝,说道:“是殿下。”
“这是家事。”
方醒的话敲打着怡安,她微微后退,然后说道:“是,可那是殿下,本无家事。”
方醒愕然,随即点点头,说道:“没错,帝王无家事。”
宋老实百般无聊的在边上踱步,怡安并不避讳他,说道:“兴和伯,您总是背着一身壳子,这是在怕什么?”
方醒有些尴尬,刚才他的反应是习惯性的,是长久以来怕被人挖坑引发的应对方式。
怡安的眼神凌厉,“今日之后,殿下就是太子,多少人会指望着他出错?兴和伯,您贵为殿下的老师,该如何教导殿下,咱们这些奴婢自然不敢置喙,可这是国本,不容有失。”
方醒点点头,不管是出于私人感情也好,还是后半辈子的荣辱也罢,怡安对玉米的忠心无需置疑。
稍后玉米出来,那眼神都是迷糊的。
方醒见了心中不忍,就问道:“太医院可准备好了吗?”
怡安说道:“早有准备。”
然后她赶紧迎了过去。
玉米看到了方醒,眼睛亮了一下,可方醒只是微微摇头。
这是你的宿命!
这一段路无人能为你走下去。
玉米有些失望,然后前呼后拥的走了。
这是一段尊荣的道路,无数人铺就了坦途。
可这只是刚开始,后面的路会很艰难,非常的艰难。
“兴和伯,在那人的身上没有发现。”
“本就是恶心人的举措。”
“恶心谁?”
“当然是陛下。”
“那么就是藩王?”
方醒转身看着安纶,“是的,多半是他们。”
安纶的眼中多了神彩,方醒心中叹息,说道:“我并不想提醒你,但在刚册封太子之际,陛下又在盯着勋戚,不是动手的好时机。而且他们只是恶心人,就是想在陛下刚得罪了士绅和勋戚之际,再去得罪藩王,那会是什么?”
“举目皆敌。”
安纶拱手道:“多谢兴和伯提点,咱家也不占便宜,有个事兴和伯自己留心。”
“何事?”
安纶笑的有些古怪:“你家的大公子……最近有空就往一个落魄书生的家附近跑,和一个女孩……”
方醒的表情却没什么异常,说道:“多谢相告。”
“你早就知道了?”
安纶难掩好奇的问道。在他看来,未来的兴和伯不可能去和一个落魄书生的闺女相好。
方醒点点头道:“此事东厂无需管,多谢了。”
方醒拱拱手,然后就走了。
他知道朱瞻基今天怕是会有些惆怅,所以不准备去见他。
“太子好小啊!”
“不过看着很威严。”
“那是肯定的,龙子龙孙呢!哪能不威严,要是走近了,怕是都站不稳吧!”
“土豆呢?”
方醒艰难的出了人群,却发现自己忘记看自家的小子了。
“老爷,大少爷那边早就散了。”
“那小子……”
方醒吩咐家丁们回家,只带着辛老七走了。
从东长安街去黄华坊很近,方醒在路上买了锅贴吃了,然后下马,和辛老七缓缓走进了那条街。
……
“你爹还画画?”
冯家的后门外有个废弃多年的小院子,土豆就和冯霖在院子里溜达着。
春天来了,废弃的院子里生机盎然。
冯霖走在前面,微微昂首。虽然院子里草木杂乱,可她还是很高兴,脚下不时轻盈的蹦跳着。
“当然啦!我爹画的画可好了,就算是不做权贵家的生意,上门求画的也不少。”
女孩微微皱着鼻翼,有些小得意。
土豆哦了一声,见前方有棵小树,就轻轻跃起,然后拉断了一截树枝。
“素质素质,风度!”
墙头的某个地方,某人叹息着。
土豆拿着树枝在手里胡乱的弯折着,看了一眼前方的冯霖,说道:“那……那你以后还出去送画吗?”
“送啊!”
冯霖回身,微微歪着脑袋,三小髻微微摇动着,皱眉道:“我大哥要读书,我娘要照看家里,我爹要画画,我不送谁送?嗯……”
她看着土豆,突然鼓着包子脸问道:“你是不是想说什么女孩子不该抛头露面的话?”
土豆摆手道:“不是不是,我只是说你出去要小心。”
“哎!小子居然慌了?没出息,对付女人就该要大气些,别低头,不然以后有你的好日子过。”
墙头上的方醒见儿子摆手解释,不禁摇头叹息,觉得哪天得找机会和他谈谈心,谈谈男女之间相处的事。
他就趴在围墙上在看着,而在下面是一架木梯,辛老七单脚压住梯子,顺带帮他把风。
后面的巷子很少有人,地上的落叶不少,经过一个冬季的风吹雨淋之后,那些落叶有些变色。
这样的落叶自然无法激发诗情画意,但却能让人很容易就听出脚步声来。
“老爷!”
辛老七突然低喝一声。
方醒悻悻的下了木梯,辛老七单手拎着木梯几步到了对面,然后把木梯架在围墙上,脚下一动,人就翻了过去。
他翻过去的同时,右手抓住木梯,脚下微微借力,木梯就在围墙上翻转进去。
方醒拍拍手,然后往左边去了。
才走出几步,前方拐角处就出来一个男子。
男子将到方醒就止步,然后目光飞快的在前方看了一眼,拱手道:“伯爷,我家老爷的使者有请。”
方醒脚下不停,问道:“你家老爷的使者?你家老爷是谁?”
男子矜持的道:“我家老爷的身份却不便告知,等伯爷见了使者之后,自然知晓。”
方醒问道:“在哪?”
男子侧身微笑道:“就在神仙居。”
方醒点点头,毫不犹豫的走在了前面。
男子在后面看着方醒的脖颈,心中觉得这位名将有些名不副实。
若是我从他的身后偷袭,大明的名将?呵呵!笑话吧!
前方就是巷子口,男子收了心神,准备和方醒套几句近乎。
“伯爷……”
他刚挤出笑容,脖颈就觉得一紧。
这是手!
毛骨悚然之后,男子分辨出这是人手。
他看着前方方醒的背影,张嘴想叫饶命。
身后的大手用力一捏,男子眼中的神彩渐渐消散。
这里肯定有方醒忌惮的地方,所以才会灭口……
第2477章 不妥协
还没到午饭的时间,神仙居里没什么客人。
“那人还不肯点菜吗?”
要弟有些不耐烦的问道。
刚从楼上下来的伙计摇头道:“没呢!说是等人。不过这人看着有些官气。”
要弟不屑的道:“官气,这京城最不值钱的就是官!”
伙计的心气也高,说道:“就是,若非是他点了一壶好茶,谁耐烦这样的人来吃饭。”
“看好了。”
要弟趁着现在不是营业时间就去了后面,准备去看看欢欢。
欢欢已经开始启蒙了,老师是方醒找来的,一位老夫子,但却不迂腐。
她刚走进后面,外面就进来一人。
“老爷!”
那伙计一声叫喊让要弟又折转回来,见是方醒,就说道:“老爷,少爷在读书,小姐在给少爷做饭。”
她这个称呼外人压根就分不出来,不过方醒不准纠正她。
方醒点点头,问道:“可是有人在等候?”
要弟恍然大悟,说道:“楼上有人早就到了,一直没点菜。”
“不必管。”
方醒独自上了二楼。
要弟说道:“老爷一个人可不行,你上去盯着,要是动手就喊一声,我上去砍死他。”
说着要弟微微弯腰,右手再上来时,已经握住了一把菜刀。
伙计刚应了,外面又进来一人。
“七哥。”
辛老七走进来问道:“我先洗个手。”
若说在京城里那些仆役下人们最崇拜谁,大抵就是辛老七。
战功赫赫,却在皇帝亲口招揽时拒绝。
这等人才是我辈的终极目标啊!
伙计激动的带着辛老七去后面洗手,要弟遗憾的把菜刀放回去。
而在楼上,方醒已经进了那个包间。
包间里侧对门的地方坐着个男子。
男子正在抚须沉思,门推开后,他下意识的起身。
“见过兴和伯。”
方醒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然后单刀直入的问道:“你背后那人是谁?”
男子笑道:“兴和伯……”
“是哪位藩王?”
方醒显得很没耐性的道:“本伯只能在京城待两日,所以你别考验本伯的耐心。”
男子的笑容僵硬在脸上,说道:“兴和伯,您可知现在自己已经身处万丈深渊之前了吗?”
方醒皱眉道:“这等卖关子的话别对本伯说,说吧,是哪位殿下让你来传话。”
男子觉得自己的招数在方醒的面前毫无用处,他定定神,说道:“兴和伯,各地藩王多有怨言,我家殿下对此忧心忡忡,其中蜀王最为……”
“蜀王的身子不大好,你能换个藩王说吗?”
方醒靠在椅背上,姿态轻松,带着些许不屑。
男子愕然道:“朝中居然……”
“居然那么早就得了消息吗?”
方醒说道:“凌晨那人是不是你们的人?”
男子一个激灵,急忙撇清道:“绝对不是,若是的话,在下绝不敢在此请见伯爷。”
他的身体微微前驱,屁股已经离开了椅子,显得略微惶然。
而从方醒进来到现在不过是片刻,他从踌躇满志到心中惶然,不过是几句话而已。
男子说完后就颓然坐了回去,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说道:“出来之前在下就知道此次艰难,可我家殿下并无什么异心,只是想留在封地罢了。”
“封地……”
方醒的语气有些飘忽。
男子苦笑道:“不就是中原不再分封吗,可不要封地行不行?”
方醒第一次露出了笑容,说道:“当然可以。”
男子松了一口气,问道:“多给钱粮可否?”
方醒点点头,朱瞻基对藩王的想法已经很成熟了,许多事情他都能代为答应。
男子艰难的抬起头来,看着方醒问道:“伯爷,从头到尾!”
方醒知道这是那位藩王开出来的条件,只要答应了,那么正面典型就在眼前。
他微微摇头,“递减。”
男子绝望的道:“难道太祖高皇帝、文皇帝、仁皇帝的子孙都得去海外存活吗?”
方醒微微眯眼道:“什么是天道我不知道,可人道是什么?”
男子失魂落魄的道:“伯爷,这是逼人走绝路啊!”
方醒冷冷的道:“这条路本就不该长久,可你们却奢望这条路会越来越宽。可你们想过没有,这条路越宽,那么边上的路就越窄,亿兆百姓都挤在那条道上,士绅挤一挤,你们挤一挤,勋戚挤一挤,那条路可还够越来越多的百姓走吗?”
男子脱口而出道:“来前殿下说过,说伯爷乃是陛下身边第一得用的重臣,让在下问一句,为何要咄咄逼人?”
方醒无奈的道:“道不同。你家主人的道就是延续富贵,而陛下的道却是要开万世太平,道不同,自然不相为谋。”
他起身准备出去,男子慌张的也跟着起身道:“伯爷,难道就没有通融的余地吗?”
方醒脚步不停,说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男子绝望的坐在椅子上,看着方醒出去,不禁喊道:“前车之鉴犹在!”
方醒没回头,说道:“不会再有第二次靖难之役,相信我,去告诉你的主人,子孙自有子孙福,想把子子孙孙都安排好,那是灾难。”
等屠刀降临时,再多的财富和子孙都只是劫难的根源。
方醒觉得许多事情都有迹可循,绝大部分人家都是普普通通许多代人,偶尔有富贵的机会,几代而湮灭。
但凡富贵的日子越长的,日后败落的境遇就越惨烈。
“这就是命啊!”
方醒下了楼,欢欢已经在等着了,一声热烈的欢呼后就冲了过来。
“爹!”
方醒笑呵呵的抱起越来越重的欢欢,低声问着是不是逃课了。
“没有!”
欢欢把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然后就看到二楼的楼梯口出现了那个男子。
“爹,看傻子!”
方醒没有回头,反而是把他放下来,然后牵着他进了后院。
男子缓缓下了楼梯,呆呆的准备出去。
“客人,茶钱!”
伙计笑容可掬的在侧方拱拱手。
男子随手摸了一张宝钞出来,手松开,宝钞飘落,人继续呆呆的往外走。
……
按照程序,太子离开了太庙去给皇帝谢恩,随后去了坤宁宫感谢皇后。
太庙的大门已经关上了。
时近中午,朱瞻基只是带着宋老实来到了太庙外。
“开门!”
朱瞻基缓缓走上台阶,大门缓缓打开。
他步入大殿内,而宋老实就蹲在外面,从怀里摸出了油纸包,慢慢的吃着点心。
稍后朱瞻基出来,眉间多了些沉凝。
“陛下,吃。”
宋老实觉得只是自己吃点心太不够意思了,而且点心还是皇帝给的,就双手捧着油纸包递了过去。
边上伺候的几个太监忍住笑意,然后笑意凝固。
朱瞻基伸手过去,从摊开的油纸上拿了一块米糕。
米糕很小,皇家的点心都小。无忧就抱怨过多次,说宫中好抠门,还比不上自家的点心大。
皇帝看了一眼点心,说道:“果然很小”,然后他就把点心丢进了嘴里。
宋老实眼巴巴的问道:“陛下,米糕好吃吧?”
皇帝细细的咀嚼着,点头道:“嗯,好吃。”
两人缓缓下着台阶,宋老实不住的嘀咕着,说自己的口味很叼,说好吃就一定是好吃。
皇帝静静的听着,突然说道:“以后点心做大些。”
于是至此后,宫中的点心就大了不少,并一直保持着这个习惯。
第2478章 朱高煦的告别(1)
汉王府每日都会操练,小操练就在府中那超大的练武场上。
而大操练就只能出府,去城外找空地方。
今日按照规矩就是大操练的日子,一大早一群儿子就在练武场里等着。
儿子们有大有小,大儿子,原先的世子朱瞻壑在永乐年间病逝,当时引得朱高煦悲痛不已。
二儿子朱瞻圻目前最大,他站在前方,板着脸谁也不搭理。
而三儿子朱瞻垣却是微微皱眉,指着练武场里呵斥着管事。
“……所有杂物都要清理干净,不然瘸了马蹄,十个你都不够砍!”
管事满头大汗的请罪认错,朱瞻垣意犹未尽的还准备发作一番,外面却走进来了朱高煦。
今日的朱高煦并未披甲,于是一群儿子都心中欢喜。
没有谁愿意操练,而藩王的儿子更是如此。
按照他们私下的说法:操练学习有啥用?反正学的再多,最终也只能被困在某个地方混吃等死。
“今天不练了。”
朱高煦的话让人心中一松,但朱瞻圻却发现自己的王爷爹居然有些神思恍惚。
“本王才从宫中出来,你们都赶紧去打理自己的行装,笨重的东西变卖或是留下,所有人……都走。”
朱高煦说完转身就走。
“去哪?”
朱瞻圻下意识的问道。
如果是往日的话,朱高煦大抵要回身喝骂。
可今天他只是背着手,缓缓走出了练武场。
那脊背看着竟然微微弯曲。
练武场里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在发呆。
朱瞻垣的面色渐渐苍白,然后脚步僵硬的往外走。
朱瞻圻摇摇头,冷笑道:“这下可好,一家子都去蛮荒之地吧。咱们家还是第一个。”
这一下让一群儿子们都慌了手脚,一阵喧哗之后,人人都开始奔跑。
“娘!赶紧收拾东西,咱们的钱钞都收好。”
“为什么?”
“要走了,咱们一家子要去海外了!”
“什么?”
“娘!娘!来人啦!找郎中来!”
……
朱高煦并未管这些,王府的大部分财物早就装好封库了,现在不过是一些零碎事情。
他一路打马到了方家庄,在主宅外莫名的怒火中烧,就抽了一鞭。
小刀灵巧的避过了鞭子,笑嘻嘻的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方醒呢?”
朱高煦的眼睛有些发红,小刀见状就说道:“您稍等,小的这就去禀告。”
等方醒得知朱高煦看着像是来寻事的模样后,就急匆匆的去了书房。
一见面朱高煦就把马鞭丢在桌子上,把庞大的身躯丢在椅子里,看着有些颓废。
椅子吱吱呀呀的在抗议着朱高煦的体重,朱高煦却丝毫未觉。
他用粗大的手指头点按着自己的眉心,低沉的问道:“再也回不来了吗?”
方醒看着桌子上的地图,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朱高煦深吸一口气,说道:“本王的子孙呢?”
方醒强笑道:“您到时候也可以回来的。”
朱高煦冷冷的道:“本王出去就是分宗,回来那是摇尾乞怜,休想!”
方醒想想他的性子,就说道:“儿孙们还得要回来,不然时日久了,怕是会忘记自己的根。”
“哪来的根!”
朱高煦用力的拍打着桌子,桌子上的茶杯蹦跳起来,然后落下来。
一阵乱响后,朱高煦仰着头道:“早些走。”
方醒也是才接到朱瞻基的旨意没多久,所以准备延缓自己的出京时间。
“多久?”
方醒觉得朱高煦一定会后悔这个决定。
如果把这片土地比作是自己的恋人,那么此刻的朱高煦就是和恋人闹分手后的男子。
他觉得自己被背弃了,所以一刻都不愿意多停留。
可方醒相信最多半年后,朱高煦就会后悔自己没多在京城多停留一段时间。
“三日!”
朱高煦霍然起身,问道:“你家闺女呢?”
方醒点点头,外面有人去通报。
稍后外面就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
“爹!”
无忧蹦跳着进来,等见到朱高煦站在边上看地图时,就乖巧的福身道:“见过殿下。”
朱高煦缓缓侧身,阴云密布的脸上挤出一些笑意,说道:“本王要走了,给你带了些东西,算作是念想,以后若是被人欺负了,就去华州。”
他没叫人,自己出去,随后就提着个箱子进来。
打开箱子,一个个锦盒整齐的堆积着。
“都是些小女娃喜欢的东西。”
朱高煦这次没带肉干,方醒见他眉间多了郁色,就一边打开一个锦盒,一边对无忧使眼色,说道:“殿下破费……”
早上的光线不错,方醒觉得眼角被闪了一下,就低头看了一眼,然后讶然道:“殿下……”
锦盒里静静的躺着一只手镯,外面镶嵌着宝石。宝石在光线下熠熠生辉。
朱高煦摆摆手道:“不值当什么,给孩子把玩。”
剩下的锦盒方醒也不想拆开了,就对无忧说道:“去给你娘说吧。”
无忧先谢了朱高煦,然后看似乖巧的出去。
可才出门,她就忍不住向前蹦跳了一下,然后大抵是觉得会被看到,就装作淑女的模样放缓了脚步。
朱高煦看着这一幕,就抹了一把脸,说道:“闺女好啊!只是本王那些闺女还是留在这里,到时候请皇帝安置妥当了,你帮本王盯着。”
这是托付,而且是和皇帝直接打交道。
方醒缓缓点头,朱高煦见了就笑道:“好了,本王再无他事,三日后出发。”
他仿佛放下了什么东西,方醒送他出去时脚步轻松。
“土豆要好生的教导,别学了那些勋戚。”
方醒点头,却不喜欢这种气氛。
“本王的那些儿子大多如丧考妣,都惦记着荣华富贵,有人甚至想去求了皇帝留下来,至于本王……”
前方就是大门,朱高煦减缓了脚步,微微眯眼道:“时至今日本王才明白,狠心的从来都是儿女。”
方醒愕然,朱高煦哈哈大笑着出了大门,上马,头也不回的打马而去。
这一去方家庄就少了一个客人。
这一去,方醒就少了个朋友。
那些庄户见惯了朱高煦,也不怕外面说他残暴,所以路上遇到还避在路边拱手行礼。
朱高煦看都不看,一直冲出了庄外。
春耕过后生机勃勃,田间地头多有农人。
那些农人有的还带着孩子来,大人在田地里忙碌,孩子就坐在田坎上玩耍,不时几个孩子追打在一起。
而此时正是踏春的好机会,所以道上能见到不少车马。
国朝发展至今,随着文人力量的渐渐衰退,对女子的禁锢也在慢慢的放开。特别是小娘的示范作用,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大明的妇女地位。
第2479章 朱高煦的告别(2)
晚春盘马踏青苔,曾傍绿阴深驻。
路边有一户人家,门前栽种了两棵树。
大树枝叶遒劲,见之古朴气息扑面而来。
一群少年策马冲过来,见到这户人家就停了下来。
一个少年驱马过去,说道:“去岁春日在此有女避雨,在下只是一瞥,却若惊鸿,至今难忘。”
他身后的同伴们勒马缓行,有人取笑道:“小丁,难道不是你去调戏女人不成,然后强行掳了回家吗?”
“就是,去年春日你莫名其妙多了个小妾,可是此人?”
少年的眉间多了得色,然后在马背上伸手抓住了树枝,仔细看看断茬,说道:“正是我去年折断的地方。”
说着他用力的掰断了树枝。
这一下动静有些大,小院的房门打开,一个老汉探头出来问道:“何事?”
一根树枝缓缓下降,从上方落在了老汉的眉心。
“老天爷!”
老汉大抵知道这些少年的来历,吓得软在门槛上,然后连滚带爬的逃了回去。
“哈哈哈哈!”
树枝很长,少年把它当做是大刀般的劈斩向身后,威风凛凛的道:“武学的考核没那么可怕,等过段时日我就再去……”
他正得意着,手中突然一痛,树枝就脱手。
“草……”
他刚张嘴叫骂,就觉得后背一紧,然后就不由自主的从马背上冲了出去。
树干在眼中不断变大,他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身体的正面就和树干做了一次碰撞。
剧烈的碰撞之后,他仰天倒在地上,脸上一片血肉迷糊。
那些少年大多目瞪口呆的看着动手的那人,有两个却呼喊着随行的侍卫去拿下那个须发斑白的男子。
“住嘴!”
有少年清醒过来,下马后,惶然躬身。
“见过殿下。”
那两个少年见同伴们神色不对,就仔细看着那男子,心中一颤。
“见过殿下!”
这般年纪,而且还是在京城,更重要的是刚才这男子劈手夺过树枝,然后策马过来,就像是马上擒拿敌将般的,轻松的就把他们的同伴从马背上劈手拎住,然后砸在了树干上。
满京城……
不,是整个大明有资格叫做殿下的人,唯有汉王朱高煦才符合这个条件。
这些人大多是勋戚子弟,最差的一个也是指挥使的儿子。
京城居,大不易,这话不只是说京城的花销大,更是说京城的达官贵人众多,不小心就会得罪人。
所以他们平时在城中不大敢跋扈。
可少年的心是躁动的,所以寻了机会,这些人就借口狩猎出城玩乐。
城外自然是没人能压制住他们,所以他们都得意惯了,谁知道今日却碰到了汉王这尊煞神。
朱高煦缓缓看着这群年轻人,而躺在树下惨嚎的少年已经被吓哭了,正双手捂着裆部,被剧痛折磨的哭喊着。
“家父……求殿下开恩,小子有罪,只求殿下开恩,回头……啊!回头小子就把那女人放回家去……给钱,多给钱……”
朱高煦本就没什么见义勇为的心思,开头也只是因为心中郁郁,被这少年用树枝差点劈砍在身上,这才勃然大怒。
可在听到这话后,他却盯着少年说道:“本王即将远离中原,小儿辈想来会以为朱家失了武勇。今日之后,本王就在华州等着你等。若中原有不臣,本王提兵渡海,艨艟即日可至,灭此朝食!”
朱高煦打马而去,这群少年呆若木鸡,稍后才被惨叫声惊醒,然后赶紧抬着同伴回程。
至于什么踏春,老命都差点踏没了,还踏个屁!
他们急匆匆的归家,然后把先前的冲突告诉了大人。
“打!”
今日但凡有份出城的少年都被家长令人责打,甚至有人亲自上手。
京城多处豪宅里惨叫声震天,而且都是勋戚武将家,顿时大家都在猜测着是不是陛下要对他们下手了,所以才阴天无事打孩子。
天色渐渐阴暗下去,仿佛有一场春雨。
暮春的雨水不多,今年至少看不到。
天气阴沉的让人心烦意乱时,一个消息传了出来。
汉王在城外打了某位勋戚的儿子,据说已经被废掉了。
这事儿大家听了就当做笑料,没谁有什么义愤填膺。
勋戚的种大多都不好,这是朝野的广泛共识。
一代英雄,二代平庸,三代纨绔。
这就是大明勋戚的现状。
可稍后一个消息再度爆出来,震惊了整个京城。
——汉王朱高煦作为宗室长辈,将在三日后,第一个改封海外。
这段时间勋戚们都在惴惴不安,担心皇帝对自己的待遇下手。
而各地藩王,包括京城的宗室们大抵都认为藩王改革还得要等几年,所以酒照喝,女人照玩。
汉王朱高煦多次表态,说想改封海外,此事宗室们大多以为是他在为皇帝打前哨,自己本身肯定要谋求留在中原。
所以消息传来之后,宗室首先反应过来,于是皇城外多了求见的宗亲。
而所谓的宗亲,大多都在外地,剩下的也就是宗人府的人。
皇帝很干脆,直接让人进去,半个时辰后,那位宗亲面色惨白的出了皇城。
这是被呵斥了?
随后朱高煦当时的话就传了出来。
“艨艟即日可至,灭此朝食。”
朱瞻基背对着方醒,看不到神色。
“汉王叔行事果决,认了就不悔,算起来倒是朕亏欠了他。”
在爆出要革新宗室分封制度之后,宗室中还支持朱瞻基的大抵就只有朱高煦了,外加他自己的儿女。
但这也是他的儿女还小,等大些之后,除去玉米和闺女之外,大抵儿子们没人会支持他。
方醒看着宫殿顶上的脊兽道:“殿下爽直,堪称良师益友……”
他有些唏嘘的道:“一刀从北杀到南,文皇帝入主金陵,汉王殿下功劳不小。”
朱瞻基对此从不避讳:“是不小,所以……当初说留下汉王叔一家,可汉王叔却不肯,只说早走早好。他这是骄傲,不肯对朕低头,可朕却有些心酸,看着他的白发……觉着对不住。”
帝王有情,却只能唏嘘。
“此番南下,你先去山东看看,金幼孜在那边可还好。然后就往金陵去。”
朱瞻基缓缓回身,目光幽深:“汉王叔要去拜祭孝陵。”
汉人重祖先,一旦离去,魂牵梦绕的不只是故土,还有那一座座看似死寂的坟墓和一块块牌位墓碑。
方醒点头道:“好,先去山东,然后去金陵,最后出海。”
朱瞻基看了他一眼,负手走在前方。
“他们从天方去寻哈烈和肉迷联手的详细情报,前日有消息来报,说各处的粮草被搜刮的厉害。”
方醒的眼中多了利芒,朱瞻基满意的道:“闻战而喜,不过朕还想再看看。等消息再汇聚多些,看看他们是否真敢与朕会猎于草原!”
方醒抓住栏杆,“篾儿干不是蠢货,一旦搜刮太过,必然会激起反抗。所以必然是在预谋着什么,不过咱们并未给他们威胁啊!”
朱瞻基的神色平淡,看不出喜怒来:“哈密那边渐渐多了人马,经常出击到亦力把里,和联军打出了火气。”
“这算是将在外吗?”
北平城对哈密鞭长莫及,不可能盯着那些文官武将行事,所以出了岔子也只能事后处置。
方醒觉得大明这十多年战无不胜让许多人飘飘然了,需要敲打一番。
可朱瞻基却摇摇头道:“游骑的厮杀极为惨烈,都补充过许多次了。”
他转身向暖阁走去,淡淡的道:“两边都杀红眼了。”
第2480章 夹缝中的亦力把里城
暮春的草原欣欣向荣,牧草渐渐繁茂。
一队大鸟从天空中飞过,然后缓缓减速,最后降落在一个小水洼的边上。
鸟群开始饮水,并寻找食物。
远方的亦力把里城在清晨中若隐若现,一些牧民驱赶着羊群出来放牧。
羊群缓缓向远方移动,牧人们在城中憋了一个冬季,就等着机会把羊掉的膘补回来。
城中目前有几千人,来历很纷杂,鞑靼人、哈烈人、女真人……很多,甚至还有哈密那边逃过来的。
每一次有新人进城就是一次敲诈勒索,不服从的会被抢光所有的东西,然后赶出城去。
人一多自然就会分为几股势力,然后相互拼杀,最终最强大的那个就成为首领。
有了首领就有了军队。
军队在平时的任务就是保护自己的部落。
但这里的军队却是太懒了些,牧人都出发了,他们这才慢腾腾的从城里出来,然后分往四处哨探。
太阳出来了,照在亦力把里城的城墙上,也照在了还有些嫩的青草上。
一队斥候往哈密方向哨探而去。
这里现在是三不管地带,明军和哈烈、肉迷联军的游骑经常拼杀,可都把亦力把里城当做了虚无。
刚开始时他们遇到两边的游骑就带着羊群跑路,等回来后却发现没人进城。
于是下次的时候他们就留人在城中观察,结果发现不管是明军还是联军,压根就不靠近亦力把里城。
几次之后,他们也皮了,所以斥候出来也才几十人。
斥候们没吃早饭,饿着肚皮,没精打采的一路缓缓而行。
一路上有人要拉屎,有人说要吃点干粮,一行人总是给自己找着借口休息。
一条河玉带般的在草原上蜿蜒,河岸边的青草格外的青嫩,间或有一丛黄花在风中微微摇曳着。
斥候们就坐在河边吃着没滋没味的干饼子,干饼子的原材料来自于商队的交换,但不足以养活城里的那几千人,所以有人吃肉,有人吃饼,有人吃野菜,有人野菜都不得吃……
“他们也去种地了,只是希望那片麦子别被人给烧了。”
一个斥候躺在地上,嘴里咬着嫩嫩的草根,眼神憧憬。
“要是能去种地就好了,那样不用出来风吹日晒,更不必担心被那些疯子杀了。”
一个什长叹道:“联军的游骑人数越来愈多了,明军也不甘示弱,两边杀的血流成河,可都对这座城没兴趣,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军士被干饼噎到了,翻个白眼把饼咽下去后,赶紧灌了一口水,然后喘息着说道:“他们在熬鹰呢!”
“熬夜?”
草原上会熬鹰的人越来越少了,每一个都是王公贵族们的禁脔,非等闲不得外借。
带队出来的百户官打个哈欠道:“熬鹰熬鹰,鹰不许眨眼,熬鹰人也不能眨眼,谁眨眼谁输。”
一个什长把吃剩下的饼收起来,问道:“难道他们就是在看谁先眨眼?”
百户官淡淡的道:“没错,这就是熬鹰,联军人多,明军却悍勇,我听上面的人说了,这是双方在比试勇气,试探对方实力的手法,只是都试不出来。”
“为什么?”
“到现在为止,明军的火器卫所根本就没出现。”
百户官懒洋洋的道:“明军最厉害的就是火器,而联军最精锐的骑兵也没出现,这就是在消耗,看看谁先撑不住。”
“他们的本钱都足,而且距离都差不多,不过明军的哈密是边墙,而联军的亦力把里却是都城,所以除非明人不断增加人马,否则弄不过联军。”
“明人有钱呢!而且他们的人更多些,除非肉迷人全力以赴,否则他们弄不过明人。”
百户官靠在战马的侧面,打个哈欠道:“走了。”
众人没精打采的依次上马,一个骑兵在看着左边,神色呆滞。
“那是什么?”
百户官闻声就抬头看向左边,然后面白如纸。
就在左边,阳光晒在草地上,地气蒸腾。
恍如扭曲的空气中,一群骑兵轰然冲了过来。
那熟悉的甲衣让百户官下意识的喊道:“是明军……躲开!”
声音凄厉,斥候们也顾不得什么阵型,一窝蜂的往右前方打马飞奔。
大家都埋头打马逃命,一个军士的战马突然发狂,带着他径直迎着明军冲了过去。
百户官知道只要避开明军的进军路线就没事,所以冲出一里多地后就勒马回头,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个刚控制住自己战马的麾下。
明军的人数大约有两千左右,人太多的话补给不易,所以在每次的冲突中,两边的人马大抵都差不多。
百户官看着那个麾下努力的想让战马掉头,可明军的骑兵却潮水般的涌了过来。
“放箭!”
一小波箭雨覆盖了那个地方。
战马轰然冲了过去。
等明军冲过去之后,原地已经不见那名军士,连人带马都成了肉泥。
百户官颤声道:“这是第几次了?”
“大人,上个月他们才来过。”
百户官摇摇头道:“我闻到了大战的气息,这不对!”
“大人,那咱们跟去看看吧。”
百户官犹豫了一下,说道:“好,不过要离远些,否则会被明军认为是想从侧翼偷袭他们。”
于是他们从左边开始跟进,但很小心的保持着双方的距离。
“大人,左边那些亦力把里斥候在跟随!”
疾驰中,都指挥使杨熊看了一眼左边,冷冷的道:“敢靠近,回头就夺了亦力把里城!让他们的妻儿为咱们干活!”
大队骑兵一路冲到了距离亦力把里城一里多的地方停住了。
杨熊用望远镜看了看,说道:“斥候马上出发,记住别缠斗,遇敌就回来。”
几队斥候喝了些水,然后换马出发。
杨熊看着亦力把里城城门打开,进进出出的牧民们居然一点儿害怕都没有,就说道:“一旦亦力把里没了人,两边就必须有一边要进去,那就是大战的开端,所以暂时忍忍。”
麾下有千户官李营问道:“大人,联军不是傻子。咱们不动亦力把里,他们也不动,两边就在这里流血拼杀,朝中都有怨言了。”
杨熊在喝水,闻言说道:“你才调过来,所以不知道一些事,如今这里已经成了大明和联军的练兵地,两边都在练兵,顺便摸摸对方的实力和勇气。”
李营说道:“那倒是好,以前下官在陕西那边驻守,别说是敌军,连马贼都少了,手下的兄弟们都变油滑了,再不来杀杀人,还算得上什么雄兵。”
杨熊摇摇头道:“大明处处胜利,联军有些慌乱,本来咱们是可以放过这里,大家相安无事,可肉迷人掺和进来了,朝中的态度有些暧昧不明……”
他跺跺脚,然后活动着脖颈,看着亦力把里城说道:“哈烈不足为惧,肉迷人才是大敌,而泰西人在水路被咱们打的狼狈而逃,他们会不会从陆路给大明来一下?这些朝中都略微提及,却只是提及,让人郁闷!”
李营憧憬的道:“大人,从文皇帝开始,咱们在塞外可是百战百胜,仁皇帝是个好皇帝,只是……哎!当今陛下可是文皇帝教出来的,大人,您觉得陛下会眼睁睁的看着肉迷人介入进来?”
杨熊摇摇头道:“说不准,不过当初试探性的和联军游骑大战了一回,禀告上去之后,朝中的态度不清不楚的,不夸赞,也不申饬,这里面的味道你自己去品品。”
第2481章 那头熊
谢十六是个斥候百户官,从哈密建城开始,他就率领麾下不断往返于哈密和亦力把里两地之间。
长时间的哨探让他从总旗官渐渐的升职成了百户官,可战马换了无数次,麾下也换了无数次。
前方依旧未见敌踪,谢十六回首看看麾下,看着那些渐渐在熟悉的面孔。
他知道此次之后,麾下又会消失一些人,然后又会补充一些人进来。
这就是命,这就是战阵!
“发现敌骑!”
队伍中有观察军士突然喊了一声。
谢十六举起望远镜看去,见对方疾驰而来三百余骑,就说道:“撤!”
他当先朝着左边冲去,麾下紧紧跟随着,一个总旗官追上来喊道:“大人,拼一下吧,好歹看看他们来了多少人。”
谢十六当先掉头,然后马鞭一挥,身侧的总旗官的脸上就多了一道鞭痕。
总旗官惨叫一声,正在不解时,谢十六骂道:“特么的!一百对三百多,怎么突过去?突过去了怎么杀回来报信?你这个蠢货,想立功就多杀敌,别想着用磨人命的手段!”
总旗官被骂的讪讪的减速,谢十六喊道:“吹号!”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联军骑兵呼喊着开始加速。
双方一路追逐着,当看到明军大队时,联军斥候减速,然后在附近游弋,却不肯后退。
李营说道:“特么的!大人,他们的斥候都比咱们多,这一路的补给可不好弄啊!难道他们发财了?”
杨熊摇摇头道:“撒马尔罕控制的地方并不少,其中就有耕地,所以他们在补给上比咱们要占便宜。”
“大人!”
不用叫喊,杨熊就已经看到了那些蜂拥而来的敌军。
“大人,三千余人!苟日的难道肉迷人给了他们人手?”
远方的敌军开始减速,这不是畏惧,而是在让战马休息。
杨熊当然知道这个,所以他冷冷的道:“咱们先休息,这是优势。他们人多,这也是优势。可他们以为咱们不敢主动进攻,这是什么?”
李营的眼中多了血色,拔刀喊道:“大人,杀过去吧!”
杨熊盯着渐渐逼近的敌军,喊道:“大明万胜!”
战马长嘶一声,马蹄落地,随即向前加速。
“大明万胜!”
李营和其他将士一样高举长刀嘶喊着,然后紧紧的跟了上去。
两千对三千,明军竟然主动发起了攻击,这让正在减速让战马休息的联军将士有些意外。
但是正如同双方在前面的多次厮杀一样,联军将领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有率领麾下迂回寻找战机。
“杀敌!”
也许是双方已经厮杀过太多次,所以并没有什么激情碰撞。
冷冰冰的命令之后,双方就朝着对方疾驰而去。
“放箭!”
距离一到,双方就用弓箭开始远程打击敌人。
于是战马惨叫着跌倒,战士捂着中箭处呼叫……
由于马速太快,明军的手雷也无法起到作用。
不过杨熊却有更厉害的手段。
一直拖在最后面的一百余明军已经停下来了,他们下马后飞快的用各自携带的东西组装起来。
就在双方即将碰撞到一起时,一个百户官喊道:“检查!”
被飞速组装起来的小东西就是小型投石机。
这两架由朱芳亲自设计,工坊精心打造的小型投石机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的光辉。
几枚手雷的引线被缠在一起,投石机已经就绪。
“点火!”
火折子凑近,引线猛地炸燃了一下。
手雷落入敌军的中间轰然爆炸,敌军的士气刚被打击,双方就碰撞在了一起。
“大明万胜!”
杨熊第一个冲杀进去,手起刀落,对面人头飞起的同时,有联军军官喊道:“是那头熊!”
杨熊的长刀不是制式的,而是特地打造出来的超长刀。
而且他的长刀竟然是两面开刃,看着就像是一柄超大型的重剑。
长刀左右劈砍着,不论是什么兵器都不堪一击。
作为哈密驻军的最高军官,按道理杨熊不该率队出来扫荡对方的游骑,可十次里面,他至少要来六七次。
他就像是一个箭头,朝着联军的中间冲杀而去。
“是那头熊!”
战场上,联军将士开始畏惧了,面对那枚锋矢,他们开始往两侧避开。
噗!
杨熊杀得兴起,砍杀了右边的敌人之后,左边的敌人怪叫一声,大抵是被吓疯了,竟然从马背上飞起,准备把杨熊带下马去。
杨熊大喝一声,长刀拍打了出去。
战场厮杀可没有什么招数,所谓的招数也不过是经过生死搏杀之后,把自己最拿手的手段总结归纳而已。
可每个人的手段都不一样,所以一套刀法适合你,但并不一定适合别人。
长刀的刀脊重重的拍打在飞跃过来的敌人脸上。
那张脸就像是被陨石拍中了一般的扁平下去。
杨熊拍飞这个敌人之后,见到前方已经是一片坦途,不禁胸中热血奔涌,就策马冲了出去。
天空中多了几朵白棉花般的云彩遮挡在太阳下面,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顿时就多了几片阴影。
阴影下,嫩绿的青草被微风拂过,微微弯腰。
一阵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吹过,让人迷醉。
“大明万胜!”
当杨熊那巨大的长刀再次举起时,已经跟随着他策马掉转头来的麾下齐声高呼起来。
“撤退!”
联军将领咬牙切齿的下达了命令,然后骂道:“他居然隐藏了自己的旗帜,那头熊居然学会了欺骗,变成了狐狸!”
联军开始向远方奔逃,而后面追击的明军也打出了旗帜。
“是那头熊!”
亦力把里的城头,全程观战的那些人都在看着那面不断移动着的旗帜。
“那头熊来了,派人出城,送三十……不,五十头羊!”
头领咬牙切齿的吩咐道,却不是仇恨,而是不舍。
几千人的小部族,五十头羊就是一笔巨款了。
于是当明军追杀回来时,一群白云般的羊就拦住了去路。
“见过尊敬的大人,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来‘送礼’的牧人战战兢兢的看着浑身浴血的杨熊,生怕他一怒之下就让麾下把自己踩成肉泥。
杨熊的眼睛微微眯着,问道:“可是下了毒?”
“救命……”
那牧人懂的大明话,所以才被派出来。
见他一下就趴在地上叫救命,杨熊反而释疑了,说道:“全军下马吃饭。”
那牧人面朝下趴在草地上瑟瑟发抖,渐渐的周围多了说话的声音,还有羊的惨叫。
他悄悄的抬起头,就见到杨熊正在和人说话。
“斥候盯住他们,两日的路程折返回报,然后咱们回哈密修整,等下次再来。”
杨熊吩咐完后,不爽的道:“这批联军士气不高,竟然一冲即溃,难道他们没人了吗?”
第2482章 会师,击溃追兵
战场上,明军在清理有用的东西,顺带解决那些没死的敌人。
补刀需谨慎,这是千百年传下来的规矩。
一人突前,一人在侧面戒备。
“啊……”
一个侥幸逃过马蹄践踏的联军军士突然暴起,正面的明军冷静退后,躲开了攻击。
侧面长刀一闪而过,两个明军继续相互掩护着向前清理战场。
杨熊带着一队骑兵冲向了城门,顿时城门处一阵兵荒马乱,但却没人敢关门。
可人都跑光了,就剩下一个身着缁衣的尼姑。
从大明立国开始,和草原上就没断过兵戈,也就是建文年间短暂的消停了,但是等朱棣一登基,第一件事就是北望草原。
兵荒马乱的年代,依旧有虔诚的方外人在四处奔走,为人们带去心灵的安静。
这个尼姑看着才十多岁,大抵是跟着师长一起来的。
她在颤抖着,跟随着马蹄声的节奏,身体微微摇晃。
马蹄声渐渐减缓,然后止住。
杨熊抬头看着城头上的几个头领,问道:“可有哈烈人和肉迷人?”
城头上有人翻译了他的话,几个头领慌作一团,“没有,没有。”
杨熊冷冷的道:“本官的人要进去查!”
无人敢阻拦,骑兵们从尼姑的身边冲进城中,那娇小的身躯恍如暴风雨中的小鸟,瑟瑟发抖。
杨熊就在城门外盯着里面,他早就想弄掉亦力把里,然后大军直接入驻,逼迫联军做出反应。
那尼姑一直在颤抖,等不见有人对自己动手,这才敢抬起头来。
“你……你不要杀人了。”
字正腔圆的大明话让杨熊微微低头看着她,皱眉问道:“为何到了这里?”
小尼姑怯怯的看着他道:“爹娘以前就在这边。”
“爹娘呢?”
小尼姑摇摇头,茫然的道:“不在了。”
杨熊厮杀多年,早就把一颗心炼成了铁石,可此刻却莫名其妙的说道:“此处混乱,去哈密!”
小尼姑摇摇头:“不去。”
杨熊冷冷的道:“由不得你!还有会大明话的吗?没有就是你了。”
小尼姑以为他是只想找会大明话的方外人,想起自己的那些师姐们,就鼓起勇气道:“就我会。”
杨熊默然,等里面的麾下出来说没找到敌人时,他指指小尼姑说道:“给她马,带走。”
杀气腾腾的军士让小尼姑变成了呆子,等她被卷着去了明军那边后,城里才出来一群尼姑。
她们庆幸着自己躲过一劫,然后觉得这里不是好地方,准备去撒马尔罕,看看能否找到贵人为她们修庵堂。
小尼姑被带到了临时驻扎地,随后炊烟升起。
“去过哪里?”
杨熊从不是那等平白无故发善心的人,所以他坐在地上,看似和善的问着小尼姑。
小尼姑身处大军之中,知道自己是待宰的羔羊,所以只得低头。
“好多地方。”
“都有哪些?”
他的语气重了些,小尼姑的眼睛就红了,然后哽咽着道:“好多……大明……还有撒马尔罕,奴儿干都司也去过,还有……还有……”
见她揉着眼睛,边上有人低声道:“大人,好可怜啊!”
小尼姑看着确实是很可怜,杨熊微微抬头,回忆了一下,“当年本官跟随文皇帝北征时,曾经被一个女人一箭差点射中要害,至此后,在本官的眼中,再无妇孺。”
杨熊说的淡然,可了解战阵厮杀的都知道这里面包含着的凶险。
小尼姑抽抽噎噎的说了自己去过的地方,杨熊最后问了撒马尔罕的情况。
“……他们……他们好凶,好多人……”
小尼姑打个嗝,身体一抽一抽的说着:“经常出来跑马,还有……还有很厉害的甲衣,都包裹着,还有大筒子……”
“大筒子?”
杨熊收获了最有价值的情报,稍后随便吃了些烤肉,就率军回师。
而与此同时,在草原上四处躲避着追兵的黑刺也已经过了亦力把里,只不过走的是另一个方向。
这一路的躲避让他们吃了不少苦头,但人数折损的很少,只是战马少了许多。
那些战马大多是熬不过这等强度的跋涉,然后化为了这群人的口中食。
王琰嚼着马肉干,放下望远镜道:“过了这里,他们必然就不敢再追了。”
陈登回首看了一眼,见麾下木然,而战俘们也是木然,就说道:“大人,要不咱们去亦力把里城打个草谷?”
王琰摇摇头,说道:“若说两边中间拉着一根线,那么亦力把里就是中点,一旦这个中点断掉了,那就是大战的开端,所以亦力把里反而得活。若非如此,你真当大明的游骑是废物吗?”
他看着前方说道:“肖顾伟哨探还没回来,派人去看看。”
少顷就有骑兵出发,没过多久又回来了,而且人数还多了不少。
肖顾伟欢喜的策马过来,“大人,遇到了游骑。”
等双方会师时,王琰竟然认识杨熊。
“你是大熊?”
王琰认出了身材雄壮的杨熊,而杨熊面对王琰,也露出了憨笑。
“王大人。”
王琰笑着拍打了一下杨熊的肩膀,说道:“你这头熊罴居然亲自带队来打草谷吗?”
杨熊憨笑道:“没呢,联军不断在试探,朝中的意思是要坚决压下去,所以哈密才频繁出兵……大人,您这是?”
杨熊看到了那些黑刺,作为沙场悍将,他一眼就看出这些人的不简单。
而那些被解救的俘虏穿着混乱,看着面黄肌瘦的,不像是军队。
王琰低声道:“刚从撒马尔罕解救了他们出来,篾儿干大概要气疯了,不断派出追兵。”
杨熊的憨厚消失了,杀气腾腾的道:“他们有多少人?”
两人当年相逢于北征,那时候的王琰杀人如麻,让自负悍勇的杨熊惊为天人,就缠着学了几招。
王琰说道:“两千余人,一直纠缠着我们,大概是精锐。”
杨熊见王琰只是带着不足千人的麾下,就知道那所谓的精锐不简单,否则王琰只需一个反击,就能赶跑这些追兵。
“大人,弄一把?”
王琰点点头道:“这一路本官也憋了不少火气,正好在亦力把里出出气。”
等见到那个小尼姑时,王琰就皱眉不语,杨熊解释了一番后,他说道:“这等消息……稍后我带着她走,一路送去京城。”
两人说了些各自离开后的情况,王琰对自己的事有些讳莫如深,杨熊也不追问,直至等来了斥候的消息。
“他们追来了。”
杨熊想设伏,可王琰却要堂堂正正的驱赶对手。
“设伏没用,那些都是老手。”
于是当看到追兵时,加上杨熊所部后兵力还占据些优势的王琰就下令出击。
这一次王琰放弃了战术,只是和杨熊并肩作为箭头冲杀进去,然后就一路冲杀了出去。
所谓的精锐在两人的面前宛若泥土,再强大的精神力量也挡不住必败的结局。
王琰大概真的是憋气久了,所以击败敌军后令人追杀,他自己和杨熊看人拷问战俘。
惨叫声不绝于耳,通译不断在说着情况。
“……肉迷人来了不少,陆续还有,只是粮食有些艰难,所以好多都在种地。”
“……军队很多,现在连军队都在种地放牧。”
“经常打架,死伤不少,那些肉迷人悍勇,经常寻事。”
第2483章 两个人的火气
“今年山东铁定遭灾,不过看样子倒不是大灾。”
金幼孜在大明湖畔和人说话。
人很多,从十余岁的毛头小子,到头发斑白的老汉。
这些人此刻都站在面对大明湖的方向,而金幼孜背对湖面,在苦口婆心的说话。
“……百姓遭灾,朝中必然会赈灾,这就是施政之术,看似简单,可里面的东西很多,从筹集钱粮,到如何运送,派谁来赈灾,谁来督查,如何安抚灾民,如何组织他们自救……”
“这一切都是实务,是在书本里学不到的。”
有人问道:“金大人,那您的意思……咱们还学不学了?”
金幼孜说道:“圣人学问自然是要学的,可不要埋头学,要抬着头,一边学学问,一边要躬身。”
那些人大多面无表情,听到躬身时,更是各种反应都有,大多是不屑。
金幼孜看在眼里,心中唏嘘着道:“要躬身去探问世事和实物,否则下笔千言,实则空洞无物。再漂亮的文章有何用?难道能救灾?”
金幼孜不小心就犯了忌讳,有人反驳道:“金大人,学问能救灾!”
“是,本官失言了。”
金幼孜的花白抚须被风吹拂着,他的眼神苍凉,嘴唇蠕动几下,说道:“没了优待,要活命就要靠务实,再多的钱粮也经不起坐吃山空,所以学实务吧,不管是种地还是经商,总得给自己找条生路。”
那些人的眼中多了愤恨,却没人说话。
金幼孜的声音渐渐嘶哑,嘴角的白沫越来越多。
“别想着兼并了,地方官一旦包庇,被查出来就是流放,兼并的那家也全数流放,不能做了。”
“圣人的学问本是从实务中来,所以你等也要到实务中去,去重新找到儒学的好处,要发前人之未发……不要重走那些空洞的路。”
见这些人麻木,金幼孜只得下了猛药:“陛下已经册封了太子,大明的未来不会再有什么优惠,不要再想着什么兼并田地,广收佃户,没了,再也没了!”
他没说出那句话,但是大家都知道。
——方醒将会成为帝师!
这是所有人都无法接受的后果。
气氛渐渐沉重起来,金幼孜正准备通过此事来激励这些人奋发图强,右边来了一骑。
“不是说不许打扰吗?”
金幼孜不悦的看着随从。
随从下马说道:“大人,兴和伯进城了,还有汉王殿下一家。”
金幼孜本想呵斥,等听到朱高煦一家子也来了,他就苦笑道:“那位来了不得了,本官去一趟。”
他上马跟着随从走了,背影还历历在目,人群中有人就骂道:“老狗!只知道捧臭脚!”
众人默然,有人跟着骂道:“不去为了名教据理力争,反而来打压我等,果真是老狗!”
众人都觉得无趣,有人提议去游湖,顺便作几首诗,于是人人响应。
“上船上船!”
“哎哟!各位大爷慢些,慢些,小心脚下。”
一个女人出现在画舫的踏板侧面,一边挥舞着手绢,一边喊道:“都是天上的文曲星,掉下去一个咱们可担待不起,快扶着些!”
两个仆役站在入口,伸手拉住要过踏板的读书人,一一接上船去。
所有人都上岸后,一个仆役被吩咐去城中采买,他接了钱钞,脚下只是一点,压根就没走船板,就上了岸。
船板收了回去,无聊的仆役把船板立起来,最高处也只到他的胸部……
……
“这一路本伯并未看到地方组织百姓自救,在等什么?”
布政使司衙门里,朱高煦坐在主位,却是在吃面条。
一个大碗,很大的碗,碗里全是牛肉和面条。
耳边是吃面条的声音,前方是方醒那看似淡漠的眼神。
常宇觉得自己就是倒霉催的,他看似惶然的说道:“兴和伯,水少了,各地都在引水,可今年的水少,幸而还有些雨,否则……”
他没说原因,但已经表示的很清楚了:没水我能怎么办?
破空声顷刻而至,常宇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双筷子砸在了脸上。
他呆呆的伸手拂去脸上的一根面条,但一块辣椒皮依旧黏在他的颧骨下面,看着红彤彤的。
“猪一般的脑子!滚!”
能把猪这个字说的如此自然和清新脱俗的宗室,除去朱高煦再无旁人。
他的眼睛瞪着,大大的眼珠子微微凸出,脸上微微发红,杀气腾腾。
常宇的腿一软,想起这位汉王马上就要去海外了,要是他发飙捶自己一顿,只要不打死,皇帝多半只是下旨斥责一番。
方醒摇摇头,起身把常宇送了出去。
院子里的花树蓬勃生长,一股植物的气息在弥漫着。
“主动些,别等着,别敲一下动一下。”
方醒止步,他无需和常宇应酬,也不想应酬,而且他还看到了金幼孜。
常宇没看到,因为他一直在低着头。
学会蝇营狗苟的人从来都不会抬头,只会看着脚下,顺着金钱铺就的大道一直走,至于前方,有权财还怕什么?
“兴和伯,本官……”
常宇想分辨一番,等见到金幼孜走来后,就如释重负的告退。
“兴和伯,本官找了不少人,都说今年只是些微干旱,可水却少,打井的代价高,只能慢慢的来。”
方醒不置可否的道:“等秋季时朝中自然会派人来,若是有渎职,殿下那边还缺人口,这一路恨不能化身为盗匪,把百姓都裹挟了一起出海。”
金幼孜顿时就忘记了自己想和方醒说的话,瞪眼道:“若是这般,本官必然会扣下后续去华州的船,以为后来者戒。”
这是要挟,华州后续的建设需要大明本土不断的提供支援。
若是支援被断掉,朱高煦怕是会重新杀回大明,然后一路回京,冲进朝堂打死几个‘佞臣’。
进了前厅后,朱高煦已经吃完了面条,正在喝茶,不时打个饱嗝。
见金幼孜进来,朱高煦说道:“本王出海后,若是后续被截断,哪怕是船沉了海底,本王也会算作是你等在中间作祟,回头就起兵回来灭了你等。”
金幼孜勃然大怒,喝道:“本官在此,殿下若是不满意,那就杀了本官吧!”
“嘭!”
朱高煦面色一变,手中的大碗就飞了过来。
方醒只来得及挡了一下,运气很好的把碗挡了出去,撞在地上粉碎。
金幼孜没有退缩,反而进了一步,正色道:“殿下这是要打杀了谁?不管是谁,终究是错,那就打杀了臣吧。”
朱高煦冷笑道:“好!”
他疾步冲了出来,金幼孜梗着脖子喊道:“来来来!”
两个疯子!
“老七!”
辛老七出手,从侧面一把就抱住了朱高煦。
第2484章 离去,到来(感谢书友:“溃雪o”成为本书新盟主)
金幼孜回到了自己的住所,赶走了所有人。
他坐在椅子上,阳光从外面斜照进来,正好照在他的鞋子上。
他垂着头,呆呆的看着阳光在自己的脚面上纹丝不动。
不,他觉得应当是动的。
科学里的教材说过,太阳一直在移动,大家脚下的球体也在移动。
“一派胡言!”
金幼孜想起科学里说太阳和大家脚下的球体都在转动,而且速度飞快时,不禁自言自语道:“若是够快,人为何能站稳?”
他想起了教材里说的什么太阳的照射让人类得以存活,植物得以生长时,更是怒火中烧。
“歪理邪说!歪理细说!”
室内拍打桌子的声音传了出去,却无人来查看。
日头渐渐西落,室内传来幽幽的长叹。
“老狗吗?果真是顽固啊!老夫奈何……”
他轻轻的抚摸着椅子的负手,仔细看着那酸枣木上面的纹理。
纹理的曲线自然的仿佛天生就该是如此,椅子只是上了一道清漆,原木的颜色不加掩饰的冲出了清漆的遮掩,让人沉迷其中。
金幼孜就在看着这些纹理和色彩。
他看的很认真,以至于老仆进来都不知道。
老仆伺候他惯了,端着木盘子进来,见他发呆也不管,就把茶杯放在桌子上,然后准备转身。
然后他愕然,并惊骇。
一滴浊泪缓缓滴落在扶手上,在老仆惊骇的目光中渐渐晕开,让那些纹理多了些模糊。
“老爷……”
在老仆的惊呼声中,金幼孜缓缓抬头,泪眼朦胧的道:“一团散沙!一团散沙!没人有公心,没人啊!”
这是老仆第一次见到金幼孜如此的软弱,他低声道:“老爷,不能哭啊!”
金幼孜以前说过男人不能哭,哭了就软弱了,再也没了出息。
可今日他却哭的如此伤感。
头上的白发跳出来几根,有些僵硬的在微微摇摆着。
泪水在脸上的皱眉中横行而下,最后从脸侧滑落下来……
阳光照在他的膝盖上,微微的暖意。
“冷啊!”
金幼孜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冷了。
而方醒却觉得有些热。
朱高煦吃了面条,也不管自己的那群儿子怎么安置,直接一觉就睡到了天黑,起来后就寻了方醒喝酒。
初夏的气温还好,晚上微凉。
两人在堂前坐下,桌子上一头全羊被烤的金黄金黄的,小刀正用一把小刀在切肉。
小刀锋利,羊肉细嫩。
小刀只是切了两片,就换成了挑切。
刀子切割进去别用力,切割出满意的大小后,只需轻轻一挑,一片肉就出来了。
方醒吃了一片,果然细嫩,就是膻味几乎没有。
“没有膻味那还是羊肉?”
方醒摇摇头,朱高煦已经趁机吃了几片,然后一口酒水灌下去。
“那边不缺肉,可缺厨子。”方醒想用美食来安慰即将离开北方的朱高煦。
朱高煦偶尔抬头看看夜空,听着远处自己的儿孙们在闹腾,面色就凶恶了些,然后又举杯喝酒。
这顿饭从开始到结束,朱高煦一句话都没说。
吃完饭他又继续睡觉。
……
汉王要南下,然后出海,消息没保密,满济南城中的人都知道了。
可怜啊!
济南城中的人大半都觉得朱高煦一家子可怜,而在此之前,他们对朱高煦的印象就是粗野,杀人不眨眼,谁都敢杀。
但是此刻大多数人都只想到了藩王远赴海外的孤苦无依,于是城中的舆论一面倒的偏向了朱高煦。
甚至有几人喝多了说朱高煦罪有应得,然后竟然被一群青皮殴打,骨头都打断了几根。
就在这种古怪的气氛中,方醒和朱高煦一家子启程离开了济南。
“这就走了?”
钱晖觉得有些奇怪:“大人,就算是要歇脚,他们也不该在济南啊!”
“谁知道。”
常宇也有些困惑。
“殿下在济南待了两日,也没见采买什么东西,整日就窝着,倒是那些亲眷念念不舍的在到处游逛,连大明湖的画舫都被包了。”
两人微微而笑,和百姓不同,他们对藩王的印象就是蛀虫,外加米虫,所以巴不得大明所有的藩王都滚蛋。
钱晖轻笑道:“山东上下如临大敌,如今算是可以松口气了。”
常宇点点头,正色道:“要告诫他们,下不为例!”
“大人,泰宁侯来了。”
外面有人进来禀告道:“金大人也来了,说是要清理粮库亏空一案。”
常宇的眸色微暗,说道:“请进来。”
方醒亲自去青州揭开了山东粮仓亏空的大案,当时就拿了不少人。
可这等大案肯定不简单,背后牵连到的人不会少,但在册封皇太子的当口,皇帝和朝中选择暂时压下此事。
记得方醒当时回京之后,整个山东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如释重负。
而今方醒走了,却来了陈钟。
常宇当先走出去,低声道:“全力协助。”
说下不为例的是他,说全力协助的也是他。
正如方醒所说的那样,你能说常宇不是好官吗?
不能!
可他的身上却也带着大部分官员都有的毛病。
……私心代替公心!
钱晖低叹道:“只能这样了。”
陈钟看着不怒自威,可眉间依旧能看到春风得意之色。
被闲置了之后再次被启用,而且一出马就是办大案,这就是重用的标志,所以在得了旨意后,交好的勋戚都派人来道贺。
开始他还有些膈应,觉得案子是方醒揭开的,大头都被方醒拿下了,自己是去吃残羹剩饭。
可幕僚却不那么看。
按照幕僚的分析来看,山东始终是重中之重,皇帝恨不能把那家人都拎到京城去,然后派人死死的盯着。
所以山东的任何事都不是小事。
而揭开案子的方醒很快就走了,剩下的事情兴许会和那家人有关系,谁去查办,谁就是皇帝的心腹。
武勋自然和那家人没什么交情,虽然敬畏,可在三代帝王都在打压儒家的现实下,陈钟觉得自己没必要上儒家这艘破船。
所以他踌躇满志的来了。
金幼孜看着老了许多,神色淡然。
“此案影响颇大,陛下震怒,若非是册封皇太子,估摸着要掉不少人头。”
“都抓紧吧。”
金幼孜显得有些意趣阑珊的道:“泰宁侯,此案确凿,主要是深挖,这些自然有随行的御史着手,只是还请你镇压地方。”
陈钟稳重的道:“好,本候定然看住地方。”
所谓镇压地方,实则就是动手拿人,顺带压住可能的反抗。
常宇吩咐全力配合,御史们按照提审得的消息,把人犯名册提交给陈钟,陈钟随即令人动手。
这活不复杂,也不累,但却算功劳。
所以陈钟很重视。
他带着三个幕僚在身边,幕僚们在核对着名册,然后一一把关系归拢。
没人让陈钟去干这活,因为这是金幼孜和御史们的本职。
第2485章 女人都是祸水
随着牵连出来的人越来越多,京城那边的反馈就越愤怒。
“陛下说了,这批人全部流放,马上弄走,走海路去金陵和殿下会和。”
李二毛不动声色的在看着名册,身边有御史在大声的说话,意气风发。
都察院在刘观回来后又恢复了疯狗的本色,不,是忠狗本色。
都察院的触手渐渐的开始扩张,甚至在不少领域和东厂、锦衣卫有些冲突。
李二毛静静的看着册子上的那些名字,一一审核着。
这是一个大时代,不管是个人还是机构,一旦跟不上这个时代,唯一的结局就是被抛下。
在李二毛看来,这些贪污粮食的官吏们都被抛下了。
等到了华州,由于他们是人犯,所以还会被监视一段时间,起点天生就比别人落后。
这就是命运!
无数人的命运在这个大时代里沉浮着,伴随着大潮,浩荡前行。
李二毛放下名册,见一个同僚起身,就揉揉眉心。
“那个李敬年呢?怎么不在名册里了?”
一个御史皱眉说道:“这个李敬年是个千户,两个粮仓的防御都在他的手上,此案他也得了好处,为何不在名册里?”
李二毛抬头道:“我怎么昨日听说这个李敬年检举有功,然后退还了不少钱粮。”
所有御史和小吏都抬起头来,气氛渐渐紧张。
每一个大案都不会干净,不是这个被网开一面,就是那个被人保住。
可李敬年却是这个案子里的背后人物,那些动手贪腐的武人大多是他的麾下,就算是他没同流合污,可也逃不过被追责。
李敬年如何?
谁保的他?
李敬年算是个倒霉蛋,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
他每年都会接到不少麾下送来的孝敬,在调到粮库之后,孝敬的数额越发的大了些,可他依旧是招收不误。
所以案子一深挖,他就首当其冲。
一个知情的御史干咳一声,说道:“李敬年退了不少钱钞,据说家里都没钱买米粮了,他还说出了不少涉案的。”
另一个御史说道:“因为他才挖到了一个五品官,可惜却自杀了,否则咱们都察院这次可是长脸了。”
一阵叹息之后,有人说道:“那就是立功了,大概就降职吧,顶多丢官,算是平安了。”
这样的事不稀奇,法外亦有开恩处,否则以后谁会配合?
“他好像和泰宁侯有些交往,是泰宁侯呵斥了他,这才吐实。”
“泰宁侯算是勋戚里的楷模了,不容易啊!”
于是大家都唏嘘一阵,然后开始做事。
忙了一阵之后,李二毛放下毛笔,然后活动了一下脖颈,说道:“李敬年有个堂弟。”
众人抬头,李二毛起身道:“他那个堂弟好像在经商。”
“生意不小。”
……
案子很清楚,陈钟觉得很轻松。
“侯爷,京中无数勋戚想找差事,可陛下却点了您来山东,可见圣眷依旧啊!”
幕僚们也觉得很轻松。
山东布政使司上下,还有青州府上下都有些紧张,所以大家都得了不少好处。
这个相当于出京的补贴,陈钟默许的,大家收的也心安理得。
陈钟也在看名册,看到上面被划掉的几个名字,就问道:“还有谁拉人了?”
三个幕僚相对一笑,其中一人说道:“侯爷,两人和京中的人有些关系,还有一人是被冤枉的。”
陈钟看到其中就有李敬年的名字,就说道:“那两人和京中谁有关系?查清楚,不可枉纵了。”
幕僚们面带笑意,知道这是要拿把柄,就说了这两人和京中勋戚的关系。
陈钟眯眼听着,面色轻松。
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他要是不趁着现在把这两人背后的勋戚拿住,那真成傻子了。
其实也不算是拿住,否则那两个勋戚自然会壮士断腕。
可送个好处呢?
陈钟沉声道:“这信本候就不写了。”
一个幕僚起身拱手道:“侯爷放心,在下等人自会斟酌,然后去信进城,表达一番侯爷的关爱之情。”
这种示好的事犯忌讳,所以用幕僚之间沟通,两边的勋戚都不必出面。
等事情平静下去之后,两边就开始各种走动,最后背后的大佬才会聚在一起,言笑晏晏的喝杯酒,至此就成了半个盟友。
这等手段陈钟再熟悉不过了。
他起身叹道:“山东的粮仓要彻底查清,如此回京之后本候才能有脸去见陛下,你等抓紧吧。”
“是,侯爷放心。”
幕僚们起身目送陈钟出去,然后坐下。
“李敬年那边让他戴罪期间老实点,事后要蛰伏几年,否则侯爷这边就不好做人了。”
“是啊!装穷装到买不起米粮的地步,李敬年这是嫌事情不够热闹吗!”
“警告他一下,别给侯爷惹麻烦!”
“好!”
一个幕僚起身出去。
没多久,他就疾步回来。
“事情不妙!”
他面色难看的道:“李二毛好像盯住了李敬年。”
“谁?”
正在处理事务的两个幕僚抬头,其中一人问道。
进来的幕僚说道:“李二毛。”
“不好!”
一个幕僚起身冲着外面喊道:“快去请侯爷来!”
陈钟没走远,等回来后,见三个幕僚一脸死了爹娘的模样就问道:“何事?”
一个幕僚纠结的道:“侯爷,李敬年被李二毛给盯住了。”
“李二毛?”
陈钟想了一下,才想起李二毛是谁。
“方醒!”
陈钟的眼中多了阴狠,说道:“李二毛这是什么意思?”
都退钱了,外加还供出了不少人,让李敬年脱身有什么问题?
一个幕僚说道:“侯爷,难道您忘记了……”
“方翰?”
陈钟双拳紧握,脖子上青筋直冒,说道:“方醒不敢假公济私,否则现在正是风口上,那些人会用舌头和笔干掉他。”
“口诛笔伐!”
一个幕僚说道:“太子刚立,方醒聪明的话就不会惹人注目,所以这才送汉王南下,如此看来……侯爷,让李敬年老实些吧。”
陈钟站在那里思索着,几分钟后说道:“李二毛还是方醒的得意学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脱手!”
他的眉间全是坚毅,“上次方翰为了冯霖多番奔走,方醒为此大打出手,可见这一家子都不可理喻。去,告诉李敬年,让他自求多福吧。”
一个幕僚问道:“侯爷,若是他想把咱们扯进去……”
陈钟的眉间多了一抹杀机,说道:“那他就该死了。”
把各种情况都考虑进去之后,陈钟就坐等消息。
消息很多,比如说金幼孜大发雷霆,然后收拾了几个想庇护某些人的官员。
“方醒睚眦必报,睚眦必报啊!”
陈钟开始焦急了。
他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和冯家的那次矛盾。
若非有那事,他和方醒依旧是井水不犯河水。
“女人都是祸水!”
第2486章 埋人的陷阱
李敬年觉得自己很冤枉,所以就大声的辩驳。
“本官把所有家产都退了回去,家中幼儿嗷嗷待哺也顾不得,只为了弥补自己曾经的错失,难道还不够吗?”
前厅之中,李敬年站在中间,神色哀伤的指着被边上女人抱着的一个男孩说道:“难道要李某剖心析胆吗?”
李二毛看了男孩一眼,说道:“李敬年,李敬堂是你什么人?”
李敬年眨巴着眼睛,诧异的道:“李敬堂?那是我堂弟,不过他远在河南,两边许久未曾见面了。”
李二毛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继续问道:“是吗?那本官问你,青州府同知粱直是怎么死的?”
李敬年愕然道:“粱直管辖粮食……不是自尽了吗?”
李二毛冷冷的道:“我们带着京城的仵作,这大概是你没想到的吧。”
李敬年还在坚持着辩解道:“本官和那粱直在事发后就没见过面,李大人你这是要让本官招认什么?”
李二毛看了一眼外面,失望的叹道:“你这是想等着泰宁侯来救你吗?本官也在等他,可目前来看,泰宁侯却是让你我都失望了。”
李敬年心中一冷,问道:“李大人和泰宁侯可是有恩怨吗?”
李二毛摇摇头道:“你用粱直来换取自己脱身,可却派人杀了他,让他无法说出你和你堂弟之间的钱财来往,李敬年,你确实是胆大心细,不过你低估了锦衣卫的能力。”
他是想等陈钟来,那样就能一举埋了他。
可惜了啊!
李二毛说道:“你和你堂弟之间的钱财往来早就被锦衣卫盯住了,如今案子一发,你还想狡辩?”
“那仵作高手也是锦衣卫的人,轻易就找到了粱直被勒死的线索,李敬年,如今你连流放也不得了!”
……
陈钟没来,在幕僚回来说李二毛带人去抄了李敬年家后,他就坐在堂前,静静的看着明朗的天空。
三个幕僚在后面焦急的商议着对策,只希望陈钟不要被牵连进去,可想来想去,他们也没想到找谁来伸出援手。
陈钟突然微微叹息一声,说道:“在这个时候谁还会给自己找麻烦?我们只能自救。”
他回身,见三个幕僚都有些慌乱,就说道:“平静的日子过久了,不但本候失去了斗志,你们也不经事了,可见人还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一个幕僚说道:“侯爷,难道去找金大人?”
陈钟摇摇头道:“金幼孜最近在山东到处蛊惑那些读书人,已经有人在叫他老狗外加疯子,他已经要疯了,咱们不去要触霉头。”
“侯爷,那还有谁?”
三个幕僚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谁能来帮助他们。
“此事一旦被报上去,陛下必然会震怒,以后被冷落只是其次,就是怕会被禁足,那样几无翻身的余地!”
陈钟深吸一口气,说道:“本候和方醒之间并没有太大的矛盾,小儿女之间的事,不过是相逢一笑罢了,备马!”
“侯爷!”
一个幕僚猜到了陈钟的打算,说道:“此事不可轻动啊!那方醒睚眦必报,此去必然不会有结果,还不如直接找李二毛说话。”
陈钟摇摇头道:“虽然只见过一面,可李二毛的性子本候却多少知道些,应该比方醒更狠。去,告诉金幼孜,本候发现些问题,想去徐州查探一番。”
最后只剩下了一个幕僚,他从陈钟的话里听出了些颓废之意,就说道:“侯爷,方醒此次南下出海就是避祸,所以在下以为他必定不敢过火,目前最紧要的还是要说服金幼孜,让他压住李二毛才是正经啊!”
陈钟淡淡的道:“你不懂,李二毛揪住本候不放,就是在为了他的师弟方翰出头,否则方醒……不对……”
幕僚也想到了些什么,一脸震撼的道:“侯爷,难道是……陷阱?”
陈钟面色苍白的道:“不可能,方翰的事才过了没多久,方醒怎么可能知道我和李敬年之间的关系?”
幕僚面色难看的道:“侯爷,方醒若是从开始就在给您挖坑的话,那么……陛下呢?”
“他首先要知道您和李敬年之间的关系,然后还得要能让陛下指派您下来处置这个案子,侯爷……陛下。”
陈钟的面色不变,强做镇定的道:“本候就是想到了这个,所以才要去追方醒。”
“冯家的事之后,方醒就偃旗息鼓了,本候还以为他是忌惮……如今看来他是想找个机会,让人无话可说的把本候给埋了。”
“果然是好心机,果然是慈父心肠。”
陈钟吩咐道:“令人回京报信,处置了周东!”
幕僚马上写信,没多久金幼孜那边也同意了陈钟去徐州查探的事,于是陈钟带着一群家丁就上路了。
但是当他一路打马急追到海边时,最后还是只能望洋兴叹。
“侯爷,汉王殿下和兴和伯一行昨日就出海了。”
“你是在躲着本候吗?”
陈钟有些绝望,可波涛轻轻拍打着岸边,却没有任何回应。
……
船队在海面上缓缓前行着,速度并不快。但是和骑马比起来,航行无需担心人马劳累,只要不是遇到大风和洋流的问题,一刻都可以不停歇,直至终点。
朱高煦的情绪不高,整日喝酒。
喝酒有许多种喝法,权贵最多的是红袖斟酒,也就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呯!
小坛子被砸在甲板上粉碎,朱高煦一脚踢在船帮上骂道:“酒呢?”
他回身就看到方醒,然后眼神躲闪了一下,说道:“你不去看着船队,来此作甚?”
方醒微微抬头看着侧面,说道:“殿下,少喝些吧。”
海水碧蓝,阳光温暖,可朱高煦却骂道:“不喝酒难道还能找乐子?滚!”
这是他为数不多骂方醒的时刻,按照方醒的尿性,应该是要冷脸相对。
“殿下,喝葡萄酒吧。”
从出发开始朱高煦就在喝酒,而且都是喝高度白酒。
方醒招招手,有人送了一坛子酒过来,同时还有一大碗冰块。
“这酒喝着发酸,加点冰好些,至少不会倒牙。”
朱高煦盯着方醒,有些怒火。
“有人说葡萄酒怎么高贵,可我喝过不少,就觉得是果酒,而且还酸,比白酒差远了。”
方醒给杯子里倒满了葡萄酒,然后加了一块冰,就递给朱高煦。
他自己也端起酒杯,装模作样的嗅了一下,然后喝了一口,说道:“酸味不是很明显,但还是果酒,而且……”
“不好喝!”
朱高煦一饮而尽,然后咯嘣嘎嘣的嚼着冰块,不屑的道:“女人才喝这种酒。”
“叫她来!”
朱高煦突然大喝一声,常建勋马上就去了船舱。
稍后他就带着一个女人出来了。
女人身穿绯红色的袍子,袍子简约,在方醒看来就是一块布料裁减而成,堪堪挡住身体罢了。
“见过殿下,见过伯爷。”
初夏时节,春风却悠然而至。
女子微微福身,身体前俯,V型衣领里全是白腻。
方醒漠然看着那一团白腻,说道:“殿下这是要准备混吃等死吗?”
朱高煦没说话,只是拎起坛子灌酒。
紫色的酒液从他的下巴滑落,就像是夕阳下的血液在闪烁着光芒。
第2487章 喝酒,相互劝慰,杀人
“唱歌!”
朱高煦懒洋洋的道,然后提起坛子朝着方醒示意一下,一口葡萄酒就下肚了。
那女子皮肤白皙,身段柔软,闻言盈盈一笑,然后拍拍手。
两个女人走了出来,一人持琴,一人持萧。
白嫩的手再次拍打了一下,乐声响起。
琴声叮咚,萧声呜咽。
那女子悠然起舞。
这是方醒见到过的女人里腰肢最灵活的一个。
那腰肢微微扭曲,身体随着琴声微微一转,顷刻间让人生出首阳山中采薇的孤寂。
山路蜿蜒,蓑笠绝立湖面。
绿竹为竿,白雪为饵,只为一抹清冷。
方醒漠然看着那清幽的舞姿,耳边是幽然的乐声。
朱高煦的神色越发的冷漠了,恍如此行就是死路。
“这是亡国之音!”
方醒屈指弹了一下杯子,清脆的声音中,朱高煦颓然道:“再无余地。大明不是本王的大明,梦中萦绕,却是空,都是空。”
乐声宛如午夜梦回时听到的虫鸣,让人生出举世只我一人的寂灭感来。
方醒微微垂眸,听着乐声缓缓流动。
船队继续前行,常建勋在边上皱着眉说道;“殿下,这是靡靡之音。”
方醒微微抬眼,赞赏的看了常建勋一眼。
此行就是殊途,等出了金陵之后,大明就是梦乡,就是回不去的地方。
这种时候就不该听这种惆怅的音乐。
所谓亡国之音,靡靡之音,大抵就是能迷惑人,让人斗志全无的玩意儿。
“什么靡靡之音?”
朱高煦提起坛子喝了一口酒,皱眉道:“酸!”
方醒莞尔道:“这东西还不如果子酒,在家中我很少喝。”
朱高煦喝了一大口,说道:“瞻基说要在山东杀人,为何没动手?”
方醒微微低头,摩挲着酒杯道:“我想妻儿了,特别想无忧。”
朱高煦楞了一下,然后微微抬头道:“无忧吗!那闺女是有傲气的,方醒你养的好。”
方醒笑道:“以后女婿不好找,谁都不放心。”
朱高煦说道:“拿住那人就好了,若是不听话,背地里让他死无葬身之地,重新给无忧找个女婿,难道你还怕这些?”
方醒苦笑道:“我只想让她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为此愿意压下那些问题。”
朱高煦茫然看着那女子的舞蹈。
舞蹈就是身体的语言,没有耐心的人自然无法发现。
朱高煦看了看,说道:“就是无病呻吟,若是不喜,那就哭好了,何必黏糊糊的。”
方醒摇摇头,他喜欢舞蹈,却也不是喜爱,只是无所谓。
“殿下,你得知道……那是怀念,日常的一声招呼,一声埋怨,一声提醒。”
“那是本王的王妃!”
朱高煦没好气的道,丝毫不在意。
情绪在缓缓变化着,方醒希望能变成积极奋进,但最终却变成了思念。
方醒说道:“是的,所以你应当祈祷她能和你白头偕老,否则你会失落,并绝望。”
“不可能!”
朱高煦的眼睛由麻木变得愤怒,然后又垂首道:“都过去了。”
方醒低声道:“殿下,您知道为何陛下对您多番眷顾吗?连仁皇帝也是如此。”
朱高煦喝了一口葡萄酒,打个酒嗝,眼神迷离的道:“都说本王是坏人,连父王都是这般,本王能如何?装也得装个坏人出来,否则……这扯几把蛋的人生啊!”
方醒微微愕然,刚抬头,却被朱高煦那锐利的目光盯的再次低头。
朱高煦喝了一口酒,酒液顺着斑白的胡须往下流淌。
他捋了一把胡须,眼神苍凉的道:“大哥忌惮我,可只是忌惮,却记得兄弟情。当年从金陵逃出来,一路我护着大哥和高燧,遇人杀人,遇佛杀佛……”
“当时大哥胖,有足疾,马都驼不动他,所以我偷了舅舅的宝马,就是给大哥骑乘的。而老三是个胆小的,所以一路我只得见到危险就杀人,后来允炆就依此说本王暴虐,有趣。”
“殿下……”
方醒从未听过靖难之前的秘辛,所以很是震动。
他给朱高煦倒满了酒,然后举杯,默然一饮而尽。
“那一路……”
朱高煦一饮而尽,眯眼道:“本王的身上从未干过,允炆的人,我大舅的人,这一路追杀,我一一担之。”
方醒举杯一饮而尽,然后说道:“殿下威武!”
朱高煦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诚恳,这才微微点头。
方醒赞道:“这便是过五关斩六将啊!”
朱高煦不知道什么是过五关斩六将,不过字面上的意思他却能理解。
于是他笑了笑,“后来在南北大战中,本王算是……这个就不说了,说了没意思。”
靖难之役中,朱高煦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否则朱棣也不会犯错误,拍着他的脊背说‘你大哥的身体不好’这种话。
“张辅是个没脸没皮的家伙,本王看错他了。”
大抵是觉得离开了大明,朱高煦许多话都不再掩饰。
“当年靖难时,本王对张辅多有看顾,后来父皇登基后,张辅就变了,明哲保身玩的比谁都厉害,和张玉没法比,不过是矮子里拔高个罢了。”
朱高煦把张辅踩在了泥地里,可方醒却无法反驳。
朱高煦是和张玉一代的,私人关系的话,张辅就是晚辈。
而且张辅行事太稳沉,多番考量,所以自然不被朱高煦所喜。
“殿下不易。”
方醒想起了历史上的朱高煦,那个色厉内荏的家伙,麾下大将说咱们和皇帝拼了吧,他却吓得要投降。
这不可能!
方醒在推算着朱高煦前世的结果:朱高炽驾崩前,朱瞻基一路北上,所谓的截杀必然是谎言。
为何朱瞻基要编造谎言?
方醒看了脸上出现皱纹的朱高煦一眼,觉得朱瞻基怕是有些畏惧这位二叔。
畏惧的朱瞻基在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寻机收拾自己的二叔。
而张辅大抵是察觉了皇帝的心思,然后极力鼓吹着朱高煦的危险和不法。
大舅哥有些谄媚了啊!
方醒想起张辅在皇帝面前的姿态,觉得勋戚真的该全部赶下去。
“父皇定鼎之后,那些人都想着要安享富贵,或是赶紧立功,趁着父皇对武勋青眼有加的机会,立功后好升爵,张辅也是如此。”
朱高煦喝酒很豪迈,把葡萄酒喝出了啤酒的豪迈。
咕咚声中,坛子被朱高煦随手扔了出去。
呯!
甲板上的人都看了这边一眼,有人过来收拾。
“你别学他们。”
朱高煦有些微醺的道:“土豆是个好孩子,你要是学了张辅,以后这孩子就毁了,变成一个和腐儒差不多的家伙,只知道保住兴和伯这个爵位,你觉得好不好?”
方醒还没说话,那跳舞的女人止步,然后谄媚道:“殿下,兴和伯家的少爷很厉害呢!他们说京城难找到比兴和伯家少爷更厉害的年轻人了。”
这女人的大明话说的不大利索,关键是这话里的味道不大对。
这是哪里的女人?
方醒才看向这个女人,朱高煦却冷冷的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如利刃般的锋利。
女人一下就慌了,正准备求饶,朱高煦却淡淡的道:“杀了!”
一直在边上的常建勋拔刀。
刀光闪过……
再美的女人,当逝去时依旧只是凡人。
人头飞起,被常建勋随手抓住头发,然后鲜血洒满一地。
朱高煦恍如未见,继续说道:“还有无忧,记得别找那些装模作样的男子,那些人看着一本正经,但大多没了廉耻。”
第2488章 孝陵的秘密
“啊!”
女人的尖叫总是让人烦躁,当然,喜欢小鸟依人的例外。
两个女人尖叫着往后逃去,常建勋笑道:“胆小如鼠!”
这些外域女人多有奢望,所以才敢出言干涉,只是她却估错了朱高煦,把他当做了普通人的性子,结果就是一刀两段。
方醒端起酒杯轻啜一口,说道:“殿下需记得一件事,到了那边之后,要靠着自己的人。”
朱高煦点点头道:“本王知道这些,现在只想着怎么杀敌!”
他的话里带着森然之意,多年郁积的煞气需要找个地方来发泄。
方醒对那些人没有丝毫的同情,说道:“如此朝中可以期待华州早日安稳了。”
……
金陵,太阳晒得人浑身油汗,可一群人却依旧站在码头边上等候着。
当船队靠岸时,官员们蜂拥迎了上去,但下船的方醒只是淡淡的交代了几件事。
“殿下之事你等无需管,做好出海的准备,那些流放的人此次一并带走。好了,都回去吧。”
方醒就像是赶苍蝇一般的赶走了当地官员,然后和朱高煦一起去了钟山。
孝陵卫已经得知了消息,当看到下马牌坊时,也看到了那些列队的军士。
“见过殿下!”
百步外下马,这是规矩。
才将下马,孝陵卫们大抵是知道了这是朱高煦最后一次来这里拜祭,所以很是恭谨。
“更衣!”
朱高煦迅速更换了外衣,然后净手洗脸,有人提议沐浴再去,却被他骂了一顿。
“这是本王自家的祖父祖母,心诚最好。”
一行人过了碑亭,然后进入神道。
两侧的石翁仲一路延伸向前,一群鹿在其间大摇大摆的吃草,见方醒等人来了也不怕。
“这是长生鹿。”
随行陪伴的小吏介绍着这些鹿的来历。
“从太祖高皇帝开始到现在,这些鹿越发的多了,有时候还敢到孝陵卫那边找吃的,小的已经给上官禀告过了,看看是不是从别处多准备些草料……”
一只小鹿突然偏头看了看方醒,眼神清澈,很是好奇。
方醒往它那边走了两步,见小鹿依旧不怕,就走到了它的身边,伸手摸了摸它的头。
边上的大鹿轻声叫了叫,然后缓缓转身。
小鹿好似很享受方醒的抚摸,等大鹿再叫一声后,这才不舍的跟着去了,不时回头。
鹿鸣嗷嗷,渐渐隐于松林之中。
微风吹拂,松涛阵阵,朱高煦却在呆呆的看着那些往松林里去的鹿。
“嗷嗷鹿鸣,食野之苹……”
朱高煦微微摇头,然后继续前行。
“宾客都散了啊!”
气氛渐渐沉重起来,等到了文武方门时,方醒低声道:“殿下,我等就不上去了。”
朱高煦点点头,方醒招手,除去朱高煦的儿子们和常建勋之外,其他人都被他拦了下来。
那小吏功名心炽热,想拍朱高煦的马屁,所以就说道:“伯爷,上面许多事和规矩,只怕殿下哀伤,神思恍惚,要不还是小的去帮衬一把。”
方醒坐在侧面,头顶是树荫,吹着风,很是舒爽。
他看了一眼小吏,说道:“殿下即将出海,这不是祭奠帝王,而是在告别祖父祖母。”
小吏讪讪的道:“是是是,小的却是糊涂了。”
一行人就坐在门外,等看到有人上来时,小吏就跑过去问了问,回来禀告道:“伯爷,有个道人,说是今日乃开天辟地,所以来看看。”
开天辟地?
方醒抬眼看去,就见一个道人站在不远处,姿态随意,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道人稽首,然后近前道:“当年营建孝陵时定下了七星之局,有人说大明当能有三百年天下,有人说只有一百年不到,被斩首,兴和伯可以为然否?”
方醒冷冷的道:“无稽之谈!”
道人脚下飞快的在地上点了七下,说道:“从下马坊开始,大金门,棂星门,玉龙桥……一直到宝城,正是七星走向……”
“文皇帝登基后继续修建,眼看着就要完工,突然却地下涌泉,工匠惶然,不敢再动。”
这些人都听呆了,特别是那个小吏,更是在边上赞同着。
“小的虽然才来没两年,可经常走,也知道是七星的布局。”
“你是怎么上来的?”
方醒的问话让道人有些诧异,小吏这才想起这个问题,就喝道:“哪来的野道士,居然也敢来这里行骗。”
道士稽首道:“贫道见野,却不是野道士,贫道每三年来孝陵查看一次,原先的驸马都知道。”
小吏闻言就急匆匆的往外跑。
“见野?这个名字有些怪。”
方醒点点头,说道:“你想告诉本伯什么?”
道人说道:“当年营建孝陵时,有人说国运不足百年。”
“不可能。”
方醒森然道:“妖言惑众,本伯现在只想斩下你的脑袋,想来太祖高皇帝会非常欢喜。”
家丁们缓缓围住了道士,辛老七更是盯住了道士的肩膀,一旦动手,他要先挡在道士和方醒之间。
道士并未慌张,看了一眼辛老七后,说道:“为何不能?”
方醒冷冷的看着他,决定把这个骗子带到华州去,好歹让那些移民也有个心灵寄托。
就算没有我,大明的国运也有差不多三百年,何来的不足百年?
“你想去华州还是奴儿干都司?”
方醒淡淡的问道。
道士微微昂首,看着前方说道:“若非靖难,大明国运不足百年!”
方醒微微抬眼,皱眉道:“你说建文吗?”
道士点头道:“若是建文一朝稳固,大明终究国运短暂,幸而文皇帝起兵……”
“亡于谁?”
“北方异族!”
方醒指指自己边上的台阶,道士轻松坐下。
“你多大了?”
道士看着须发乌黑,脸上压根就看不到皱纹,估摸着该有五十岁左右。
道士想了想,很困难的模样。
“贫道……当年营建孝陵时,贫道好像是二十六吧。”
方醒算了一下,然后骇然看向辛老七。
辛老七一直在盯着道士,闻言微微点头,表示这话应该不假。
“七十多了?”
能让辛老七如临大敌的居然是个七十多岁的老道士,这让方醒有些震惊。
“老爷,他的手。”
方醒仔细看去,就见道士的手背上青筋直冒,经脉凸显,并且老人斑很多。
这就是老人的手。
道士看看自己的手,笑道:“当年文皇帝继续营建孝陵,泉水喷涌,工匠骇然,贫道建言需大工方能让太祖高皇帝安心,于是文皇帝就令人在阳山取石为碑,就在太祖高皇帝的眼下,数万人每日忙碌,这便是王朝气象,人心可用,于是泉水止,再无异象。然后贫道的手就成了这样,幸而营造之后,王朝气运充足,这才没有蔓延,否则贫道早已变为枯骨。”
第2489章 朱高煦的故人
阳山位于金陵城外,那里有一片石场。
就在朱棣登基之后,这里就被人淹没了。
——新帝登基,令人为太祖高皇帝营建神功圣德碑。
皇帝的旨意很严厉,所有民夫都要用心开凿,甚至还规定了每日必须要上交的石屑数量。
但是随着孝陵施工的顺利进行,一年半后,阳山工程提前结束,那巨大的基座和石碑,以及碑额,都被遗弃在阳山。
那庞大的石料大抵是世间前所未有的,每一个见到的人无不感到震撼。
一旦这碑石被立起来,那就是世界奇迹。
可这一切终究还是变成了废弃物,默默躺在那里,和几十公里外的钟山遥遥相望。
这个工程确实是让方醒迷惑不解,说收买人心吧,也用不着那么大的规模,朱棣不傻,会用别的方式。
那是什么?
他看了一眼道士,说道:“国运非陵寝能定,道长此言差矣。”
如果大明的国运是孝陵决定的,那方醒觉得太祖高皇帝会留下遗言,表示愿意随时更换自己的阴宅。
见野微微点头道:“人地皆有,所谓国运,大抵就是朝中说的大势。大势如潮,逆者粉身碎骨!”
方醒微微一笑,问道:“那您先前所说的变化是什么意思?”
见野突然对辛老七说道:“贫道说的这些话你等最好别听。”
辛老七木然,家丁们压根不理。
见野笑了笑,说道:“不听啊!那这就是命了。”
方醒淡淡的道:“本伯在此,什么命都是扯淡!”
大明因我的到来而变,什么两百多年国运,我要的是大明永昌!
见野从地上捡起一蓬松针,松针青绿,不知为何会掉落下来。
“当年推演大明的国运,死三人。”
见野看着方醒,认真的道:“皇室不会平而无故的宠信道家,若是可以,他们也能把佛家抬起来,和道家打擂台,而不是目前这样,让道家独大。”
方醒摇摇头,觉得不可信。
他冷冷的道:“别装神弄鬼,大明的国运靠的是君臣齐心,靠的是百业兴旺,人尽其责,而不是什么推演,更不是什么风水!”
见野点点头,说道:“人定胜天吗?这也屡见不鲜,所以兴和伯……您兴科学,压儒家,这是在做准备吧?”
方醒没说话,他觉得这个道士大抵是有些神经质,自己来找死。
“当年太祖高皇帝见了推演的结果,深以为然,就分封藩王出镇各方,文皇帝当时就被封在了幽燕之地,那里有天子气,却无人告诉太祖高皇帝。”
见野笑了,笑的很是得意。
“那时候的燕王……很年轻啊!”
这人居然和朱棣认识?
方醒觉得明初的许多事怕是要重新定位了。
“此处贫道只需三年来一次,后来贫道就去了北平,那时候的汉王……”
他陷入了沉思,喃喃的道:“汉王是在文皇帝就藩北平时出生的,这都是命啊!而后第二年就开始营建孝陵。”
两人之间就此沉默,稍后守陵的将领来了,确认了见野的身份。
方醒觉得自己怕是见到了历史迷雾下的一位高人,但他不想涉足过深。
“殿下!”
见野突然起身,在方醒还在沉思时,竟然不回头就知道来的是谁。
朱高煦打头,身后一溜儿子。
他的眼睛竟然有些红,看来是在自家祖父祖母的陵寝前伤感了。
见野缓缓回身,然后稽首。
朱高煦皱眉看着他,眼神迷惑,然后渐渐的欢喜起来。
“你是见野,我记得你!”
朱高煦就像是个孩子般的高兴,他大步走过来,问道:“你后来去了哪里?为何不在这里巡查了?”
原来这个老道中途就撤了啊!
那么他今天来干什么?
方醒心中警惕着。
朱高煦带头分封海外,这是朱瞻基和他准备了多年的大戏,对大明能产生深远的影响,对当今世界的影响更是不可预测。
这样的大戏若是被人破坏了,方醒不会管他是谁。
杀了就是!
“多年不见,殿下依旧健壮,幸甚。”
见野看向朱高煦的眼神有些古怪,不是什么恭谨或是尊敬,而是带着些许看晚辈的意思。
这人……
此刻方醒想起了黑衣宰相姚广孝,他也对朱高煦多有看顾。
为啥这些方外人都觉得朱高煦不错呢?
一行人出了孝陵,朱高煦单手抓住了见野的手臂,说道:“记得你没收过徒弟,你也七老八十了,没人为你养老,跟着本王走吧。”
这话有询问之意,可朱高煦抓着见野的手臂,大有你不愿意本王就拎你上船的意思。
见野也没怎么动作,只是手腕轻轻抖动了一下,朱高煦就不由自主的松开了手。
“你还是那么厉害!”
朱高煦叹道:“一起出海吧,你在这边也没什么意思。那些人老死的都老死了,没死的不是为了权财奔波,就是为了儿孙蝇营狗苟。你没朋友了,活着有什么意思?跟我出海,咱们去那边猎杀鼍龙,我给你烤肉吃。我告诉你,鼍龙肉很好吃,比牛肉都好吃……”
方醒目瞪口呆的看着朱高煦化身为话唠,而见野也频频点头,两人渐渐走远了。
他回过身,见朱高煦的一群儿子们都是见鬼的模样。
“父王怕是……遇到老友了吧。”
回到临时驻地后,朱高煦就和见野单独待着,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直至晚饭前才出来。
“方醒,方醒!”
生气重新在朱高煦的身上重现,他就像是十八岁的年轻人一般的找到了方醒。
“晚上吃什么?”
他理直气壮的把方醒当做了自己的管家,不,在方醒看来,就是朋友。
只有朋友才会是这种随意的态度。
所以方醒也很随意的道:“天气有些热,要不咱们吃个火锅吧,发发汗。”
“好,记得多弄些牛羊肉的肉片,上次弄的就好吃,只是我府中的厨子是个笨的,竟然学不会你家的汤底。”
“好。”
方醒准备亲自动手。
“那个见野要吃素,单独给他弄个素火锅吧。”
朱高煦摇摇头道:“他早就勘破了世情,以前说过规矩只是要炼心,他早就没心了,所以百无禁忌。”
方醒有些意外,就去了厨房。
做火锅是一个很愉悦的过程。看着各种材料在手中汇聚,最后变成一大锅汤底,成就感很充足。
汤底很大,方醒分成了三部分,一部分比较少,他和朱高煦,外加那个见野吃。
剩下的就是家丁们和朱高煦的侍卫们,至于他的那群儿子,方醒没兴趣,他们也不敢让方醒做饭。
结果火锅才架起,水师的两位副都督同时来求见。
“见过殿下,见过兴和伯。”
洪保和傅显来的不是时候,方醒三人才刚喝了一杯酒。
“吃饭吧。”
方醒叫人去再切些肉来,又要了不少蘑菇。
朱高煦大抵是想着要离开大明了,所以脾气好了些,就说道:“坐下吧。”
那两人这才敢坐下,然后说了来意。
“最近朝鲜和瀛洲那边走私有些厉害,水师在来回巡弋,所以若是此刻出海,水师怕是不能倾巢出动了。”
朱高煦吃了一片牛肉,冷冷的道:“那就先去朝鲜和瀛洲看看。”
洪保看了一眼方醒,暗示这不大妥当。
方醒说道:“出海之后,陛下就不会管殿下的动向了。”
这是背书,傅显说道:“那正好,殿下虎威,正好吓吓这两个地方。”
朱高煦淡淡的道:“方醒在瀛洲有魔神之称,你这话却是让本王吃了冤枉,若是以前,少不得要打你军棍,不过出海在即,且放你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