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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寇十五郎     放啸大汉txt下载     放啸大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一章 【登 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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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富平侯府正堂,凄雨孤灯,灵堂寂寂,阖府俱哀,了无生气。

    敬武公主一身孝服,跪坐于堂上棺前,身后十步之外的堂阶下是一众张氏旁支,有老有少,亦不乏年轻面孔。按礼制,家主辞世,张氏诸支族人皆守灵,阖府上下三日内不得举火——也就是说,只能寒食。

    这天寒地冻的,寒食生饮,身体差些的,怕是扛不住,搞不好落下病根。仅仅守灵第一日,就已有几个上了年纪的张氏族人咳嗽不止,被安置在耳室休息。更令人担心的,是敬武公主的身体。

    夫君亡故,独子无踪,已经够让敬武公主悲痛神伤的了,眼下又有一桩天大难题,像山一样压过来,当真要把她给压垮。

    实际上以敬武公主的出身,以及身处的圈子,她不可能想不到这个问题。实在是这几日悲痛过度,神思不属,加上坚信儿子一定会平安归来,所以基本没往这个方向想……而今被金氏昆仲一言点醒,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如果富平侯在她这一代手里被除国,那么在家祀之际,她将成为家族罪人,被后代非议。这样的耻辱,她难以接受。

    在汉代,如果君侯没有子嗣,而又不愿除国的话,只有一个折衷办法——过继一个族侄为子。不过,庶子和继子之类袭爵要特旨,叫“昭封续绝”,而且爵禄减半。说白了,收一个义子,他所能继承的就只有一半封邑。即使是一半封邑,非极得恩宠的臣子也很难得到天子特旨。就象金日磾那样,虽然是武帝、昭帝两朝重臣,但到了元帝时,所有的恩情都淡了,以至身死而国除。

    而富平侯的情况要好得多,不仅正当宠,而且敬武公主还是天子的皇姊,可以进皇宫关上门唠家事的主,求得一封特旨还是有可能的。只是敬武公主现在陷入两难——究竟是要为儿子守住一个完整的家业,还是为了保全名爵而有所牺牲?

    间歇之际,敬武公主入侧室喝了一点冷羹之后,摇头拒绝侍女劝食,道:“去,让承彦公子进来。”

    不一会,一个年约二十五六,身量颀长,头戴帻巾,面目清俊,披麻带孝的青年趋步而入,躬身行礼:“不知叔母召承彦有何吩咐?”

    敬武公主赞赏地看了一眼这位得力侄子一眼,沉吟道:“日间城都侯向我提到一事,就是明日大殓及三日后何人扶棺出殡……嗯,莫非你也想到了?”

    张承彦深深一鞠:“侄儿的确早已想到,只是……不敢向叔母提起。”

    “这是为何……”敬武公主话刚出口,立即打住,她已然明白过来,不禁叹道,“承彦,当真难为你了。”

    张承彦不敢说,想必也是为了避嫌,以他在张府目下的声望,很容易让人认为他别有居心。

    “那么,你认为此事当如何处置?”

    张承彦搓搓手,迟疑道:“要不,让季父扶棺?他老人家是二房最长……”

    敬武公主摇摇头:“子庸不行,他身体不好,刚刚才病倒。在室内犹如此,若出行数十里,顶风冒雪,执绋扶棺,恐怕还没到地头人就……不可。”

    “那么……孟修如何?他是二房庶长。”

    “正如你所言,孟修是庶长。”敬武公主念到“庶”的时候咬字重音。

    张承彦不敢再说,陷入苦思冥想。

    敬武公主微微一叹:“承彦,为何不说……”

    屋外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主母,杨守德求见。”

    “杨管事?快,快进来。”敬武公主霍然起身,满面激动。她如此失态是有原因的,杨管事是富平共侯尚在时,就安排到北地郡治马领蹲守,等候少侯归来的守望人员。出行时曾被君侯下了死命令,不见人归,不得回府。

    他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不问可知。

    然而,当杨守德出现在眼前时,那煞白的脸色,踉跄的脚步,颤抖的身躯……一切都显示出不详之兆。

    “主母……”杨管事一见敬武公主,双膝一软,噗通跪下,颤抖的双手高举过顶,手里捧着一个小布包。

    敬武公主死死盯住那小布包,双手抖个不停,想伸手,却僵硬得动弹不得。

    张承彦见状,上前几步,双手接过,一手捧着,一手拈着布角,层层打开。当掀开最后一层时,蓦然脸色大变,迅速盖上。

    “不要盖,拿过来!”敬武公主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低沉,每一个字都吐得很吃力,仿佛从肺里挤出。

    张承彦深深一叹,打开最后一层,双手奉上。

    敬武公主一见,苍白的面庞突然涌起一股异样的红晕,身体颤抖得像寒风中枝头的枯叶,以手按心,惨叫一声:“我儿……”

    噗地一口鲜血喷出,软软倒下……

    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行船却遇打头风”,这就是了。

    富平侯府,彻夜无眠。

    翌日凌晨,当一批批官员前来拜祭之时,却被告之请在堂外稍候,府中有大事宣告。

    又过一刻之后,脚步杂踏,回廓转出一行人,俱是张氏宗亲的重要人物:二房家长张平、侯府家令(大管家)张敬臣、张氏后辈之秀张承彦等,唯独不见主母敬武公主。

    侯府家令张敬臣是个年约五旬的老者,不过比起年不过四旬、身体孱弱的张平,这位侯府家令却是身板结实、老当益壮,说话的声音也沉实有力,连堂外等候的官员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昨夜家门不幸,主母闻噩耗卧病,难以主持殡礼,故而召我等三人入见,托以唁事。”

    张敬臣之言,如同一块大石扔进水里,立即在张氏族人与诸官员心里掀起阵阵巨浪,但在庄严肃穆的灵堂前,谁也不敢有半点失礼。

    张敬臣的声音继续回响在厅堂上空:“主母嘱咐,从子承彦,身端意正,恭谦知礼,孝悌族亲。半载以来,榻前尽孝,侍俸汤药,长安无人不知。君侯身前身后事,亦多赖其力。意以张侄承彦为丧礼主事,明日大殓及三日后扶棺出殡。”

    此言一出,顿时引起轩然大波,张氏族人一阵喧哗,众吊唁官员也是惊叹一片。

    这是要以侄为子,取而代之啊!这将置那位行踪不明的富平少侯于何地?公主不会是病糊涂了吧?

    就在一片纷乱之中,一个略带沙哑而充满磁性的声音,压过所有噪音,从大门方向清晰传来:“大殓、扶棺,乃身为人子之责,岂敢假手他人?诸君盛情,张放心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二章 【血印疑云】

    (感谢大盟、小胖、xathena、同乐村落、赵无恤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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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二十,长安上层发生一桩奇事,失联近两年的富平少侯张氏子放,在其父亡故,其母病倒的关键时刻,突然出现。更令人捏一把汗的是,当是时,侯府家令正奉主母之命,欲过继其侄,代其子行孝礼。倘此意成行,就算那位富平少侯归来,也将面临不可知的变数。万幸的是,在最后一刻,富平少侯的出现,将一切拉回原点。

    唯一令外人不解的是,富平少侯尚在,为何其母敬武公主会如此仓促过继其侄?难道就没考虑过万一儿子归来,如何收场?不过,随着富平少侯的出现,过继之事无疾而终,这样的情况终究没发生。存于人们心中的疑惑,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快淡去。

    张放回来了,连他都没想到,自己回得那么及时,再晚一点,情况将变得难以收拾。许多张氏族人,包括前来吊唁的官员,或许都以为敬武公主是伤心过度,精神恍惚,加上三日后扶棺出殡之事,故出此下策。

    只有寥寥数人知道不是因为这个,张放就是其一。

    现在,取代其母敬武公主之位,跪坐于堂上棺椁之前的,正是张放。从背后看去,他身形笔挺,端坐如钟,一派正心诚意之状,只有转到正面,才能看到,他敛眉垂目,专注地看着手里把玩的一样东西。

    这是一方如后世功夫茶杯大小的铜印,上面沾着一团凝固的黑褐色血迹,印的正面被血迹掩盖了一角,但其上篆刻的文字依然清晰可辩“富平世子”。

    原来,自己已经受封,是正式的世子!原来,自己是有身份证明的!

    敬武公主正是因为看到这枚带血的铜印,才当他已出意外,最终绝了念。加之形势逼人,不得不仓促收继侄子……

    但是,张放可以肯定,打自己睁开眼看到大汉天空的第一眼起,就从未见过这方铜印。而且他也可以确定,上面沾的血,不是自己的。最有可能的情况是,当初“张放”陀螺山遇袭,车毁人亡,侥幸逃生时,这方铜印就掉落在车辆的残骸里。上面沾的血,不是御手的,就是仆从的,或者干脆是驾马的。由于当时豺狼当道,啃啮尸体,张放第一时间逃走,无法检查现场,所以也就没有发现这方意义重大的铜印。

    其后张放曾回到事发地,但已被凶手毁尸灭迹,了无痕迹。所以可以明确一点,这方铜印落到了剧辛手里,然后,他将这重要物件托人送回长安雇主手里,以证明自己没白忙活。这样的推论是合乎逻辑的。

    现在摆在张放面前的问题是:谁把这方铜印送还?目的何在?

    据杨管事说,铜印是一个富平侯府仆人送还的。这个仆人居于北地郡马领别庄,多次随府中管事出塞行商,故此他将铜印送还时,杨管事才不疑有他——因为张放的行踪本就在塞外,若有不测,被这仆人发现合情合理。

    眼下这仆人的行踪,不用说,找是找不到了。但他背后指使之人似乎不难猜,剧辛送回长安的铜印会落在谁手里?不外乎这么几个:或是他的主人万章,或是石大公子石荣,还有,就是那个假公济私,收买内侍谒者在玉门关暗害他的幕后黑手了。

    那么会是谁呢?选在这个节骨眼将铜印送还,想达到或能达到什么目的?是石大公子贼心不死,还是万章得知自己将归,生恐秋后算账,铤而走险?抑或那未知的第三人……或者根本没有第三人,其实就是万章……

    张放没想到,回到长安,身体是安逸了,但千头万绪,却把脑袋搅成一团浆糊。偏偏他有重孝在身,除了灵堂、居住,哪都去不了。所有这些疑团,只能埋在心里,等待时机。

    身后传来一阵着意放轻,但还是难掩沉实的脚步声,左脚踏地重,右脚略轻,都是脚尖着地……这个步态张放已听过不下十遍,是侯府家令张敬臣的专属步态。

    张敬臣虽也姓张,但并非本姓,他原是富平缪侯张勃的书僮,在富平共侯张临时代成为家令,陪伴了两代富平侯的成长,处事老成,忠心耿耿。如今,他又要陪伴第三代富平侯了。只不过,比起前两代富平侯,张敬臣有种奇怪的感觉,眼前这位他看着长大,却离奇失联两年的少主,突然变得让人看不透了,陌生且令人难以接近。

    少主这两年究竟经历了什么?张敬臣有无数疑问,但他明白,自己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

    张敬臣深深弯下腰:“少主,有宾客来了。”

    手掌一转,铜印入袖,张放单足踏地,一掌按膝,缓缓站起:“我带回的人,是否已安置好?”

    “禀少主,俱已安置妥当。”

    “所有人,无论汉胡,按近侍之规格相待,不得有误。”

    “喏。”

    尽管只回府不过一日,但张放发号司令,如在军中,从容自若。而张敬臣也真真切切感受到少主身上散发的无形压力,丝毫不逊于两代家主,应答之间,毕恭毕敬,如履薄冰。

    如果在一年多前,张放没有经历塞外生死、万里远征,直接回长安,他绝不会有这样的气场,搞不好会被反压。或许日久可培养出来,但绝不会在第一天就能有这样的无形威压。

    丧事对任何人而言,都是极考验耐性与体力的,而这两样,张放都不缺。唱礼、拜礼、还礼,一拨拨人来,一拨拨人去,不断重复,麻木而机械。

    张放已经从宾客看他的表情,以及短短一日夜所了解的蛛丝马迹,知道自己触犯了这时代的大忌。他及时赶回,只挽回了最危急的一局,而在之前长达半年的时间里,他未能于其父病榻前奉汤药尽孝,早晚逃不了被言官弹劾,坐削食邑是少不了的了。比这更严重的是,名声受损!在以孝为本的汉代,这种损害比后世“监狱风云”里的明星被毁星途更严重。

    名声无形,能成就人,也能毁掉人,这个局面,他必须想办法挽回。

    综上,回到长安的张放,所面临的重重困局与危机,绝不比当年身处东庚烽燧绝境时弱。

    战斗,无处不在,无论是长安,还是塞外。(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三章 【暗中调查】(第二更)

    (感谢大盟、小胖、l蓝黑色、nguice、噶噶噶噶99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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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卧榻上的女人,脸色依然苍白,面容依然消瘦,但双目蕴彩,直勾勾望着眼前少年,目光充满惊奇、惊喜、以及,那么一点陌生。

    这是她的儿子么?比当年整整高出一大截,昔日柔美的轮廓,也变得棱角鲜明,细白的皮肤,也被淡褐光泽所取代;五官变深邃了,肩膀变宽阔了,声音变浑厚了,筋骨变壮实了……尤其那双眼睛,顾盼之际,流光泛彩,熠熠生辉,让人不忍移目却又不敢多看。

    变化太大了。若非眉眼一如当年,她几乎认不出这是她的儿子——准确的说,这与她两年来脑补出的儿子的形象完全不同。

    不光是外形,气质更是天差地别。她怎都无法将眼前这个器宇轩昂、气定神闲的少年郎,与当年那个动辄撒气、遇事无措,最后更是因惹出祸事被迫出走的无知稚子联系起来。

    屈指算来,已经差不多两年了,两年,会将一个人改变到如此程度么?他在凶险莫测、猛兽盗匪出没的塞外,究竟遭遇到了什么?这两年,他又是怎么过来的?如果不是正值丧礼,敬武公主非得让儿子将两年来的经历,巨细无遗,一古脑倒出不可。

    而在张放眼里,这个他要称之为“母亲”的女人,也与脑海里的形象大相径庭。其实如果他提前两个月回来,脑海里的形象还能重合对应得上,如今却只能看到一个形削骨立的重病女人。

    如果说张放一见“母亲”,怜悯而感动,顿生孺慕之情,那未免也太扯了。从心理年龄而言,他比眼前的女人还大,进门恭敬叩首,已经是他代替身体原主人尽了心意。

    他只有一个生母,已经消失于另一个世界,眼前的女人,并不能令他生出多少心理波动。他的目光更多透出一种垂怜——医者对病患的怜悯。

    “阿母只是郁结于心,又受强刺激,情志受损。只要安心休养,不萦怀外物,必可渐次而愈。”

    敬武公主显然被儿子的关怀所感动,伸出苍白瘦削的手:“我儿,来,让我摸摸……”

    张放也伸出手,但伸至半途时突然五指飞动,凭空打绳结,手指之快速,幻出根根虚影。

    敬武公主的眼神一下被吸引住,然后,莫名陷了进去,眼神迷蒙。这时耳边传来一个柔和恬静得令人想合眼的声音:“睡吧,你太疲劳了……枕头很舒服、被子很暖和、身体很舒适,你浮在厚厚的云端……”

    催眠一个精神极度疲劳,意志格外软弱的病人,对张放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他不想与这个女人呆得太久,因为对“张放”的了解,没人比得上她,加上女人可怕的直觉……在眼下这关键时刻,他不希望节外生枝。而且,催眠对她受创的精神也有好处。

    轻轻将厚被拉高,掖好被角,张放直起身,走出阁楼,对侍婢道:“主母已入睡,三个时辰内,不要打扰。”

    侍婢小心应是。

    张放侧首对随身小厮道:“唤邓护卫前来。”

    随身小厮是张敬臣为他安排的,张放无可无不可,他现在是“初来乍到”,一切都在观察——他在观察别人,别人也在观察他。

    邓展匆忙赶来时,正看到少主匆匆朝灵堂走去,邓展快步上前深深一鞠。

    张放向后摆摆手,随身几个仆人立即止步,直到少主走出十几步后,才小心跟上,始终保持一段距离。

    “整个府中,只有你知道我忘记了一些前事。”张放压低声音,目光平视,并不看身边紧随的邓展,“我想知道,以前在长安之时,我有没有走得比较近的朋友?”

    张放从没对邓展说过自己失忆之类的话,但邓展追随张放那么久,多多少少也从韩氏兄弟嘴里隐约听到一些,闻言忙道:“少主所说的朋友,可是当年一起出入章台,走马五陵的诸位公子?”

    五陵,张放知道,那是历代汉帝墓葬之所,环绕长安周边,多富贵人家居住,酒肆店铺很多,但章台是什么地方?

    邓展低声道:“城中章台街,乃伎乐云集,声色犬马之所。”

    张放顿时一阵无语,两年前,这副身体还没长开吧,就到那种地方胡混了?这位公子哥未免太早熟了吧。

    “对,我说的就是这些狐朋狗友,拣家里比较有权势的说。”

    两年前邓展并不是张放的随从,甚至没见过几次,不过显然张放一伙“五陵少年”在长安的名声不小,连邓展都略知一二,当下板着指头道:“嗯,有车骑将军、大司马幼子许新,有侍中史丹之二子史邯、史通,还有西平侯之子于恬……还有其他一些人,小的就不太清楚了。

    “行了,有这几人就够了,你拿我这块玉珏去,暗中求见,请他们几位打听一下关于处置西征军将士的诏令是怎么回事。”张放扯下腰具带上的玉珏,交给邓展,“两年,不长不短,人情不薄不厚,哪个够朋友,这次可试出来了。”

    邓展躬身接过:“喏。少主还有何吩咐。”

    “做完这件事后,你再去打探一下万章的情况。”张放发出一阵笑声,但脸上却无半分笑意,“呵呵!‘城西万子夏,三辅豪侠首’,好大的声威啊,给我探探这位江湖大佬的底。”

    张放没想到,他刚念叨这个人,这个人就出现了。

    张放刚踏入灵堂,张敬臣便呈上一份来宾礼单,表情很是奇怪。

    张放接过,不忙看,反问:“怎么?”

    “好生奇怪,京兆尹门下督贼曹万子夏,又前来拜祭。送来的祭拜礼数倍于前,而且……”

    “就是那个城西万子夏?”

    “正是。”

    “而且什么?”

    “他还请求上堂祭奠。”

    京兆尹门下督贼曹,相当于市公安局长,不过在古代,这个职位的行政级别不能与现今相比,完全上不了台面,只是个四百石的小官。按理只能在堂下祭拜,就算提出这样的请求,都是无礼之极。但这对别人是无礼之事,放在这位万章万子夏身上,却完全不一样。

    曾有一次,万章随京兆尹至宫廷公干,宫殿官员贵人争与揖礼,而不与京兆尹言。就连权倾朝野的中书令石显,亦与其多有往来。这是一个真正的官小能量大的人物。

    就凭这些,此人提出的要求,还真不算过份。

    “让他来。”张放淡淡道,“我正想会一会他。”(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四章 【服 软】

    (感谢大盟、小胖、彪哥???、影の天使、xathena。哦,我看到了谁——“头疼也不行”!哈哈,欢迎入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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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严肃穆的祭堂之上,一个体形胖大,面目威严,垂髯至腹,以锦囊盛托的华服壮者,正毕恭毕敬向灵位再三鞠礼。

    张放侧立于一旁,执人子之礼,躬身回谢,

    礼毕,此人转过身来,面对张放——仅仅就这样一转身,那雄伟的身躯就有股令人难言的压迫感。

    张放身后侍立的家令张敬臣都下意识瑟缩身子,而那几个家仆,则不禁低下头,不敢对视。

    煞气!还有上位者的威压!

    张放可以断定,眼前这个人,手上沾过不少血,否则不会有这样浓重的煞气。对方虽然只是个区区四百石小官,但在他的江湖天地里,他就是王。除非是手握千军的将校,有过征战沙场的战绩,否则难以在气势上与之抗衡。

    张放开始同情这个人的上司京兆尹了,难怪带着下属进宫会被人忽略,慢说人家背后有什么靠山,光是这股气势,下属就把上司比下去了。身为上司,当真是压力山大啊。

    张放还好,论煞气,他估计比对方还浓烈几分,只是他很善于收敛,而且他的外形也有助于这一点,所以一般人感受不出来。至于威压,对方再强也比不上杀戮无数的西域魔王郅支单于,而张放也是说杀就杀了……

    “万君两度拜唁,当真云天高谊,张放深感诚意。”张放从容谢礼,身形动作,流畅自若。

    万章眼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旋即深吸一口气,尽量收敛气息,双膝跪地,双掌撑地,以额触掌背,向张放行了一个大礼。

    张氏族人及堂下官员无不惊讶,因为张放现在还没承袭富平侯爵位,他还只是一个普通的世子而已,按理当不得这样的大礼。这万章是怎么了?这么急着抱大腿,连礼制都不顾了?而那富平少侯,居然也半点不避让,生受一礼!

    只有当事两人明白,这个大礼的含义——当众请罪!只不过,是借着丧礼以一种隐晦的方式表达出来。

    礼毕,万章从袖中取出一卷帛书,垂首恭敬呈上:“少侯两载历炼,如金淬火,风采不凡。万章仰慕之至,愿为少侯尽绵帛之力,祈请少侯万勿嫌弃。”

    张敬臣上前,正要接过,不料万章头也不抬,不紧不慢道:“此帛书唯少侯可接、可观。”

    老家令愣住,一时进退不得,颇为尴尬。

    张放伸手接过,算为老家令解了围,淡淡道:“多谢,万君言重了,放日后必登门拜谢。”

    万章没有多说,只是颇有深意向张放看了一眼,合袖躬身告退。

    这是祭拜最后一天,长安权贵陆续前来吊唁,但张放期待看到的几个人却只来了一个。不过张放也知道,并非对方无礼,而是因为自己迟到一天——在首日吊唁时,包括天子唁使在内的相当部分权贵,已经祭拜过了,礼单上都写有。

    中间进食休息时,张放打开帛书,看着看着,脸上不时泛起冷笑。直到邓展求见,才放下帛书,令他进来。

    “少主,我按吩咐持信物分别拜见几位公子,但是……”邓展吞吞吐吐。

    张放闲闲道:“说吧,不要有顾虑。”

    “是,史侍中之九子史通公子本欲相见,但却被中子史邯拦住,说了一些‘近日又添幼弟,红白事相冲,不便与会,待少侯除丧之后,定当登门拜望’之类的话……”

    “又添幼弟?”张放也知道这不过是史邯的漂亮借口,但仍忍不住好奇,“史侍中有几个儿女了?”

    邓展答:“十五个,加上新添一子,十六个了。”

    张放怔了好一会,才说出一句:“很好、很强大。”

    “小的接着又到恩平侯府,大司马幼子许公子不在府中,长公子许况接见了小的,然后……”邓展一脸难堪,仿佛又回到当时场景,咬咬牙道,“他……痛斥了少主一顿……并将小的逐出府。”

    邓展没敢说许况痛斥的内容,张放也不问,也不需要问,他心里明白。

    室内沉寂了一会,才响起张放淡定的声音:“这么说,你一无所获?”

    “不,西平侯之子于恬,答应了少主的要求。”

    张放轻轻吐了口气,说了一句邓展完全听不懂的话:“我说呢,秦桧还有三个好朋友,咱富平少侯不至于连这位都不如吧……好,于恬,我记住了。”

    邓展恭敬将玉珏奉还,道:“小的复命完毕,这就去打探万章之事……”

    “不必了,这个事可以缓一缓。”张放抖了抖手里的帛书,“知道是谁写的么?”

    “小的不知。”

    “是万章。”

    “啊!上面写着什么……”话刚出口,邓展便知失言,慌忙伏首请罪,“小的一时情急,少主恕罪。”

    “无事,本来就是要让你知晓。若大侯府,我能信任并委以重任的,只有你了。”

    张放不是为了故示信任才这么说的,他说的是实话,眼下他手下太缺能用之人了。因为包括韩氏兄弟、青琰、渠良、石牛等人在内的青溪众,并没有随他一起回长安,而是留在北地郡马领张氏坞壁,与阿离、韩嫂子等青溪聚民等候他的招唤。

    青溪聚民毕竟太多了,张放必须先入长安,先行做好安排,才能接他们过来。此刻他身边的扈从,只有邓展、阿罴、初六、宗巴及幸存的四个府卫。论打架,后面几人哪个都比邓展强,但论打听消息,还真的只能靠邓展,别无选择。所以,有些事件,必须要让他心里有数才好。

    “这是一份美阳府寺出具的勘验简牍,内容有关三具尸体,一妇二童,俱被人所杀。邻里证实,她们是剧辛之妻与子女。”

    邓展悚然:“这、这是万章……”

    “对,万章说了,当年伏杀我之事是剧辛自做主张,受人雇佣,他并不知情。但是因此事连累主人,罪不可赦,灭其一门,既为警示,亦是为我出气。”张放冷冷摇头,“老万想错了,我不需要找弱者出气,只会令我厌恶。”

    “这是他的和解呈文,他无条件答应为我做三件力所能及之事。”

    “少主答应和解了?”

    “此人即使不是参与者,起码也是知情者。但这个人市井能量很大,我有用得着他的地方。而且我们现在有很多亟需的事情,暂时顾不上他,且放他一马。”张放缓缓将帛书与简牍收好,放入袖里,平静地道,“如果我查到事情并不像他所说那样,抑或玉门关事件的幕后黑手是他……届时新账老账一块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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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加更数日,元气消耗,暂恢复一更,月底再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五章 【狼 与 狈】

    (感谢大盟、小胖、倚天长剑刺太苍、坏人聪哥、xathena、chenandxiao、凨起時、书友140821221109543、同乐村落、tonybear、守护者ymk、光~~~影、大大大大山。谢谢大家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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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长安诸坊皆闭,唯有长安城最中心一条街坊,灯火通明,喧嚣热闹,这是长安权贵们夜生活唯一的消遣处——章台街。

    女伎据说起源于春秋时的管仲,或许更早,无稽可查。虽然在春秋齐桓公时代,就有“女市”,即伎馆,不过,有据可查且知名度最高的,当属西汉的章台了。这里是长安伎馆云集之所,因后世唐诗宋词里频频出现此名称而广为人知。

    从古至今,能到这种场所消遣的,多为权贵。当然,也有平民,毕竟伎馆也分档次的。

    “烟雨阁”,听上去挺高雅的一个名称,其实是章台最知名的一处烟花场所。这里也是石荣石大公子最常流连之所,基本上一个月里,至少有二十五天可以在这里找到他。剩下五天,则在养“精”蓄锐,次月再度出“发”。

    这就是石大公子的生活常态。而石大公子与当朝权贵的许多内幕交易,通常也是在这种地方完成。

    当朝驸马都尉、侍中史丹,同样也是个欢场常客,曾在一次酒后对这位石大公子的评价是“豚犬耳”。若是旁人说这话,估计早被石显弄去修城墙了。好在史丹也是外戚,而且是正受宠的外戚,又与大司马许嘉是亲家。纵是石显,也不敢因为一句酒后之言肆意加罪。

    石大公子或许真如史丹点评那般不堪,不过,奈何人家有个跺跺脚朝堂抖三抖的老爹啊。论拼爹,整个大汉还真没几个人能拼得过他。

    今日石大公子又得一商人进贡十余万钱,为其鬻爵,开心之下,又多饮了几杯。

    买官鬻爵,这在大汉是合法的。有一个专门的称呼“赀选”,即以钱财买官,起源于武帝时代,主要用于弥补汉匈之战的巨额军费缺口。时人谓之“入粟拜爵,入谷射官”。以这种方式拜爵为官者,被士子视为铜臭之官,普遍鄙视。

    赀选之制在宣帝时期曾废止,但在元帝后期,经中书令石显倡议,死灰复燃。这口子一开,就再也堵不上了。

    赀选本有正常程序可走,不需要玩贿赂。不过,如果不这样做的话,爵是会给你,官也会给你,但多半是汤官、献食丞之类的微官虚职。想要实缺,甚至肥缺,就只能呵呵了。

    所以,如果不甘心只混个虚衔,想把赀选的钱财捞回来,就得另找路子,而且要找对路。很显然,没有比走这位石大公子的路子更好的了。

    石大公子年纪不大,不过比张放大多了,足足年长十余岁,长着一张扑克脸,看谁都是一副你欠我钱的表情。严格的说,石大公子并不姓石,亦非石显亲生,他其实是石显姐姐的儿子,也就是石显的亲外甥。

    石显是在成年并成家后,因犯事被处腐刑,入宫而发迹的。虽然他曾有妻室,但并无子嗣。石显权倾朝野之后,一直遗憾自己没来得及留个后代。正好这时他姐夫死了,留下个儿子。经过商议,姐姐同意将儿子过继给他,结果石大公子就改姓换宗,认舅为爹了。所以他就算是一团烂泥,石显也得硬着头皮往墙上扶。

    醉卧高阁,日进斗金,偎红倚翠,夜夜笙歌。这神仙般的日子,一旦沉溺进去,就别想拔出来了。

    石荣公子,宁愿溺死也绝不想拔出。

    阁门外,突然传来嬷母的尖声:“哎呀,这位贵人,你穿成这样,可不好见石公子啊……”

    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道:“见与不见,由继祖兄决断,岂是你这女闾敢做主的!”

    女闾,指的是倚门卖娼之女,是对伎女的一种蔑称,当面说更有鄙夷之意。隔着阁门,石大公子都能想像嬷母的难看脸色。

    “行了,我知你心情不好,却又何必与嬷母为难。”石大公子懒洋洋对门外道,“是本公子好友,别挡道,让他进来。”

    门打开,一个披着雪笠,遮挡面目的青袍人走进来。先向石荣鞠礼,再对四五个衣衫不整的伎女做了个出去的手势。

    伎女们一齐撒娇望向石大公子,后者懒散地摆摆手:“先出去,谈完事后再进来。”牵起一个妖艳伎女的玉手,眯眼一笑,“很快。”

    砰!门关上后,青袍人摘下雪笠,轻轻扇了扇空气中浓烈的脂粉香。虽然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却也不难想像皱眉不爽的模样。

    “事情全办砸了,那小贼回来了,还准备受封了,你也只能干瞪眼,还冒险跑来这里找我干什么?”石大公子无精打彩,举杯向青袍人示意,一饮而尽。

    青袍人执杯在手,沉声道:“继祖兄一定没见过他,对吧?”

    石大公子继续往杯里倒酒,眼皮都不撩一下:“见他干嘛?没得惹晦气。”

    青袍人沉吟再三,还是把那句“此子已与昔日大不同”吞回肚里,改口道:“那继祖兄是否知晓,万子夏已经与他和解。”

    “哦,这家伙倒懂得见风使舵。和就和呗,难不成还指望他与富平侯硬扛?”

    青袍人俯身道:“以继祖兄之见,他知不知道此事背后是你我所为?”

    石大公子一脸无所谓:“知道又能如何?顶多我向他赔个不是,再赔份重礼就是了……唔,不过,他未必知道你……哦,我明白了!你放心,兄弟一场,我不会把你说出去的。”

    青袍人略显尴尬,轻咳一声,道:“继祖兄的人品,小弟是信得过的,小弟倒不担心这个。只怕他于心不甘,向令君诘难,届时令君难免责难继祖兄,小弟于心不安……”

    石大公子不引为然:“这事都过了那么久了,他也毛都没掉一根,还能怎样?再说了,就算没这事,他老人家训斥又何尝少了?我知道你眼下忙得很,又不方便来此等场所,还得遮掩面目,含混腔调……行了,我这里你放心,你把自己的首尾收拾妥当就行了。”

    青袍人放下耳杯,端正身形,举袖抬臂,恭恭敬敬向石大公子行了一礼:“如此,小弟多谢了。继祖兄若有事吩咐,只管开口,小弟无不从命。”

    石大公子眼珠一转,凑了过来,嘿嘿笑道:“那好,你动动脑筋,把那两个小美人从阳阿公主那里弄过来。可别让张放那小子抢了先,那我的脸可就丢大了。”

    青袍人心下深深一叹,躬身应道:“小弟遵命。”(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六章 【服 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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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放并不知道,章台“烟雨阁”发生的一幕,既便如此,他也能猜得到,自己的归来,会给长安某些人造成不安。不过,目下他的重心并不放在这里,与私人恩怨比起来,关乎两位大汉栋梁与几千屯边的汉家儿郎的命运更为紧要。

    张放手头可利用的资源、人手都不多,更要命的是他还几乎失去人身自由——古代服丧其实跟坐牢没差。

    按礼制,在出殡之后,孝子不能返家,而是须在亲人墓前结草庐而居,是为服丧。其间不能煮食、不能行房、不能声乐,但不禁亲友探访。通常守丧时间为三十六天,即可除丧。

    居草庐、盖薄衾、念招魂、吃冷食,除了方寸之地,不得四下走动——这与坐牢有什么区别?

    张放并不怕吃这些苦,与他这两年的经历比起来,实在是小儿科。令他伤脑筋的是,守丧其间,他的一言一行,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不得行差踏错半步,仅仅依靠邓展,所能做的事情有限。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弄清楚这条司隶署令的出台始末,才能思考对策,希望于恬那里能传来好消息吧。

    正月二十二,卯时正,吉,宜南行。富平共侯出殡,天气阴冷,虽无雪却有丝丝小雨。富平侯府族亲上百,仆僮数百,在朝廷礼官引导下,执绋牵棺,浩浩荡荡出长安东面的清明门,前往杜陵下葬。

    杜陵距长安不远,也就二十多里路,不过天寒地冻,又不能借助任何交通工具,只能步行的情况下,还真不容易。

    这点路张放并不放在眼里,不过对于敬武公主而言,那就是苦难了。敬武公主的身体稍有起色,她可以不参与守丧,但出殡必须随行,除非真的病重到爬不起来。

    但对于敬武公主而言,受苦难的不是自己,而是儿子。望着当先执绋,在雪泥中艰难前行的儿子,心疼落泪。

    古礼“助葬必执绋”,绋就是拉柩的绳子,只能由亲友牵引。按制诸侯为四绋,富平共侯出殡执绋者,为张放、敬武公主、张平及张承彦,当然这只是一种形式,并非当真出力。其中张承彦还承担高唱挽歌之责。

    当一行送葬者来到杜陵时,时已近午,杜陵令段会宗已率胥吏迎候。之后,在段会宗亲自引领下,来到一处背山临水、草木茂盛的高地。这便是张氏家族墓葬区,埋葬着从高祖张汤、一代侯张安世、二代侯张延寿、三代侯张勃,以及被封阳都侯的张贺、张彭祖、张千秋等等张氏先人。

    本代富平共侯张临,临终前曾有言“薄葬不起坟”,家人遵其遗嘱,除了天子赐予的玉衣、明器之外,只陪葬代表身份的四驾马车一具,少量漆器、陶器,别无长物。

    而在墓地之旁左侧二十步外,有一间临时搭建的简陋草庐,那就是张放未来三十六天的守丧居所。

    下葬、殉器、封土、立碑……张放就这样默默看着,面容木然,他挤不出泪水,但感谢老天,淋湿一身一脸,这样看起来,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了。

    敬武公主一脸戚容:“我儿,你要在此独居三十六日夜。这天寒地冻的,你这身子骨,如何受得了?”

    张放麻木的脸肌动了动:“这点寒意,我这身子骨,不在话下。”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贤弟,请让愚兄一同相守,可好?”

    张放转身,看到族兄张承彦一脸真诚的面容。

    张放微微点头致礼以谢,道:“多谢仲兄。只是,兄之孝贤无人不知,请把这个机会留给小弟,成么?”

    张承彦惶恐躬身,连称不敢,再不敢多说。

    直到张承彦退开,敬武公主才略带责备对张放道:“承彦也是一片好意,想照应你而已,你不该说这话。”

    张放谢罪道:“母亲教训得是,儿这就向仲杰兄赔罪。”

    “算了。”敬武公主无力摆手,“今日之事甚多,且人多眼杂,你准备继任家主了,得有家主的威严,不要随便向族人赔罪。”

    望着敬武公主离开的背影,张放眼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是故意说那番话的,尽量把自己的言行往昔日“张放”身上靠,以免前后表现太过突兀,启人疑窦——旁人倒没什么,顶多当他成长心性改变而已,但敬武公主不一样,知儿莫若母啊。

    傍晚,张放负手立于一方巨石之上,目送蜿蜒山道上那一串串火把,远远望去,如同一条火龙。前一刻还是熙熙攘攘,这一刻,冷冷清清。回想起临别时敬武公主抹泪不停,满面担忧的情景,张放真的很想对她说,这一刻的安静,才是他最想要的。

    按制,张放可以留下两三个仆人,照顾他的饮食起居。通常被留下来的仆人,被视为下一任家主的心腹,是莫大荣耀。但当所有仆童满眼热切地望着他们的少君侯时,结果听到的人选,令人错愕。

    张放指定了两个人:阿罴与三才。

    留阿罴倒是能理解,这个大块头一看就是天生的保镖。但那三才不过一废人,自己还要人顾照,居然也得如此殊荣,当真令人羡慕嫉妒恨。

    与大家猜想的差不多,张放把阿罴留在身边,一是为了约束他以免在府里惹麻烦,二是可以当保镖。而三才则是当日东庚烽燧之战中唯一幸存的府卫,断了一条胳膊,全身无处不伤,能够活下来,简直就是奇迹。他的赤胆忠心,是无可置疑的。

    张放用这种方式明示诸人,这个人虽是残废,但千万不要试图欺辱他。

    火龙渐远,张放从石头上跳下,扶起一直跪在泥地里的三才:“你身体不便,腿脚有疾,以后没有外人在场时,免礼。”

    三才抬头,泪水滂沱:“少主对三才之恩,恨不能衔环相报,但礼不敢废。”

    张放轻拍三才肩膀,没有再说什么,举步走向草庐。身后阿罴亦步亦趋,三才也赶紧从地上撑起,蹒跚跟在身后。

    草庐内部如外表一样,很简陋,只有一席、一衾、一案及数件陶碗陶罐而已,就连枕头都是土块,所谓“寝苫枕块”是也。四面墙壁也显得很粗糙,勉强算是不漏风。这倒不是因为时间太过仓促,因陋就简,而是风俗如此。守丧是表孝心之举,身心所受的折磨越大,就越能彰显孝心。无论贵贱,住的草庐都一样。

    草庐是没有灶的,也就是不能生火煮食。除了头三天不能进食之外,此后一切饮食,都由杜陵老宅的仆人送来。

    张放摸摸薄衾,捶捶硬榻,用力搓了搓僵木了一整天的脸皮,呼出一口白气:“很好,一切又回到了原点。”(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七章 【期待的访客】

    (感谢凤兄厚爱!爱吃白菜的猪成为舵主了,恭喜!谢谢小胖、寒夜无心睡眠、wo爱你一生、绿萝语、三顾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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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放回到长安,还没看几眼帝都繁华,还没享受半点王侯奢侈,就变成了山居隐士。每天早中晚各一个时辰在墓地前静默祈祷,诵念《孝经》,风雨无阻,雷打不动;日食二餐,清汤寡水,戒荤食素;夜卧硬榻,身盖薄衾,庐外寒风呼啸,庐内寒气逼人。这样的环境下,能睡得着才怪。

    不过,张放主仆三人,却都能扎扎实实睡着。

    阿罴是个能在昆仑山雪峰祼身而眠的怪胎,长安的“倒春寒”对他而言,实在不算什么。张放也早已打熬出一身筋骨,以雪浴身,三九冬泳都不在话下,这点寒意如何奈何得了他?三才很年轻,比韩氏兄弟大不了几岁,但身子骨被伤病搞坏了,他是吃不住这寒冷的,能够睡得着的原因很简单——阿罴的禾草与张放的被衾全给他盖上了。

    阿罴不需垫禾草,直接睡冷硬地板。张放则只需两个时辰睡眠,醒来后就不需要被衾。三人互相支撑,终于熬过这初春的寒意。

    对于自己这位“父亲”,张放甚至记不清他的模样,但无可否认的是,他有今日的地位、权势,俱来自于张临。就冲这一点,他就应当怀感恩之心,守丧以报。所以张放将守丧之礼执行得很严格、很彻底,不欺天,不欺心。

    而朝廷礼官与杜陵令段会宗,也时不时不打招呼倏然而至,名为探访,实为监督,看看是否有违制之举。这并不是针对张放,而是一种监察制度,对所有守丧者都如此。区别只在于若是平民百姓,监督者就是乡老一级,是官员的话,就是所在地令长。诸侯一级,则是礼官监督了。

    礼官及尹公每次“探访”过后,回去都要写奏呈,报告情况。而他们的奏呈,内容惊人地一致“富平共侯世子格守孝令,祀考甚勤”。

    至此,外界对这位“不孝”的富平少侯的物议,才稍稍平复了一些。

    张放没去管这些,也无法管,他只做自己应当做的。

    守丧第十日,迎来一位访客。与之前所有访客不同,这一位,是张放一直期待的客人。

    西平侯世子,于恬。

    当张放闻报刚走出草庐时,远处木屣踢踏声不绝,一人疾奔而至,还没到跟前就大叫:“少子,你这家伙,总算回来啦!”

    眼前少年与张放差不多年纪,顶多大个一两岁,长得十分俊俏,很有几分两年前张放的模样,厚厚的白裘,难掩那单薄瘦削的身体。这便是当朝光禄勋、西平侯于永中子,于恬。

    在张放观察对方的同时,于恬也在上下打量他,突然满面喜意,拍手大笑:“好极好极,少子,我终于比你俊了!哈哈哈哈!”

    跟在后面的于府仆人们以袖掩口偷笑,张放亦笑而不语,“少子”这个称呼他知道,这是当年“张放”与一群长安贵权子弟厮混时,互相论年纪排行,他最小,故称少子。这不是秘密,府中知道的人很多。

    而关于于恬的底细,张放已令邓展打听明白,这家伙的出身、成长甚至样貌都与“自己”很像。

    于恬是宣帝时丞相于定国的孙子,他的父亲于永娶了宣帝长女,馆陶长公主,诞下二子,次子就是于恬。也就是说,张放与于恬是表兄弟。同样是权贵之后,同样是天子外甥,差不多的年龄……尤其二人样貌都一般俊美,又同样喜欢斗鸡走马,这使得于恬与张放关系极好。

    不过于恬一直有一样很不爽,那就是从小到大,他跟别的世家公子站在一起,便如鹤立鸡群。唯独跟张放站在一块,所有目光都会从他身上转移……好在这两年张放突然消失,他又成为了焦点。

    这次得知张放回来,而且听说形貌大变,按捺不住好奇,急急忙忙收集张放所需要的信息,急不可耐乘车赶来了。结果一看之下,当真是心花怒放——没错,张放果然与两年前大为不同了。

    面前的张放,眉眼五官倒没有变多少,一眼就能认出是他本人,但是,又的的确确有明显变化:他的轮廓不再柔和,而是有棱有角;他的肤色不再白嫩,而是透着淡褐光泽;他的身体不再单薄,而是挺拔轩昂;他的眼睛更明亮,笑容更具感染力……

    于恬笑着笑着,突然觉得,好像这位儿时好友并没有变难看,只是从俊美少年向昂藏须眉转化了……

    一阵冷风吹过,于恬打了个冷颤,缩起身子。

    张放忙道:“季子,进屋说话。”

    于恬在府中行二,但在他们的圈子里行四,故称季子。

    于恬面有难色,身体缩得更紧了。

    张放若有所悟,笑道:“这样吧,你进马车,我傍车与你交谈。”

    于恬讶道:“何须如此?这时辰不会有访客来的。”

    张放笑笑,指指天,指指心口,虽不言而自明。

    于恬叹道:“长安朝野对少子物议沸腾,许家兄弟与史家兄弟也颇有微辞。今日见之,少子之诚孝,远迈我辈。”于恬这话并不是恭维,确实发乎真心,因为他心里清楚,换成是他,绝对没法在这种恶劣天气苦熬。孝心,在很多时候,还得靠一个强壮的身体来支持。

    于是张放先引于恬到墓前祭拜,礼毕之后,于恬已经冷得直哆嗦了,赶紧在仆僮的扶持下进入马车。

    于恬的马车外表装饰华丽,车内布置更是富丽堂皇,光是鎏金炭炉就有两个,白熊皮毯子更是铺得满满当当,车外寒气逼人,车内温暖如春。

    于恬躲进马车,好一会才缓过来,支起窗子,探出脑袋:“我说少子,你当真不进来?”

    张放走近车窗,虽是一袭夹衫,却昂胸负手,丝毫不见冷意,微笑道:“说句不怕打击你的话,这温度,刚刚好。”

    于恬不由得好奇:“我说少子,这两年你都跑哪去了?怎么回来好像变了个人?”

    张放道:“季子若出游两载,必定也会脱胎换骨。”

    于恬连忙摇头:“免了免了,这等事我可做不来。是了,你让我打听的事,有眉目了。”

    张放立即显出专注的神情。

    “前几****在请教阿翁政事时,故做无意询问此事,阿翁当时有些惊讶,但还是说了一些,并告诫我不得外传。”于恬左右看看,他的僮仆与张放的仆人都在十几步外,基本上听不到,遂压低声音道,“此事表面看是诸葛丰所为,其实真正主使者另有其人。”

    “谁?”张放目光暴涨。

    于恬示意张放俯耳过来,声音更低:“就是石阉!”(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八章 【什么仇什么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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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放一直很不理解,甘延寿、陈汤发诸国兵,远征万里,击杀单于。这样的战果,此战的意义,不管怎样说都不过份。尽管陈汤的确是矫诏了,但与战果比起来,孰轻孰重,大汉君臣们岂会分不清楚?退一万步说,就算要追究为首者的罪责,为何要牵连几千将士?

    而今,通过于恬的内幕消息,再结合张放对西征军的了解,事情的真相,渐渐浮出水面。

    说起来,这里面还牵涉到个人恩怨。

    首先是甘延寿与石显的怨隙。

    这两人的结怨,还得从一个女人说起——别误会,石显是真“断根”了,此事无关风月,而是与石大公子他妈有关。

    大约在十年前,石显的姐姐孀居,当时石显虽然还达不到如今权倾朝野的权势,但已不可小觑,于是其姐托请他为自己在朝官中择一良婿。石显经过细细筛选,将目光锁定在时任羽林期门郎的甘延寿身上。

    甘延寿这个人,形貌雄伟,家世清白,文武兼备,又慎言谨行,可谓前程看好。应当说,石显挺有眼光的。不幸的是,甘延寿同样也有眼光。面对石显的求亲,他再三婉拒,结果这婚事自然黄了。

    这事放在谁身上都难免不爽,更何况是心理不正常、最易怀恨的阉人。石显与甘延寿这个梁子就算是结下了。

    以石显睚眦必报的心性,不知整死多少朝臣的手段,甘延寿能囫囵到现在,已经很走运了。现在捅出个大漏子,石显哪会轻易放过,被他咬上,这次甘延寿不死也得脱层皮。

    不过石显此人,政治手段非常高明,打击政敌,他从不撸袖上阵,自有打手上场。

    早在去岁,西征军刚出征时,甘延寿、陈汤表奏朝廷,自请矫诏之罪。奏章一到长安,一石激起千层浪。以丞相匡衡、御史大夫繁延寿为首的朝廷官员,一力请求治甘、陈二人之罪。

    其实可谓群议汹汹,基本没人站在甘、陈二人一边。只有大司马许嘉与右将军王商认为,应等待战事结束后再治其罪。

    虽然当时石显恨不得立即派谒者将二人抓回来治罪,但许嘉说得在理,人家都已跑到天边西极之地去了,你到哪找人去?只能等回来再说。

    当时朝野上下,对此次西征最乐观的预计,也就是甘延寿、陈汤击退匈奴,抓点俘虏,弄点单于王庭的器物进献回朝而已。更多的人,则认为距离太过遥远,多半会扑空,甚至半道折回,一无所获。

    当几乎所有人都想看笑话时,捷报送抵长安,所有想看笑话的人,都被打脸啪啪啪!

    大司马许嘉与右将军王商等军方首脑,顿觉扬眉吐气,心怀大畅,认为可叙功。而石显一伙,目瞪口呆之余,显然心有不甘。丞相匡衡、御史大夫繁延寿揪住矫诏这一点死不放,认为功是功,罪是罪,不可混为一谈,坚持应治罪。

    两派争执不下,元帝左右为难,便决定等甘延寿、陈汤返京后再议。

    天子没有拿出处置意见,但并不表示石显就没办法,在他与时任司隶校尉的诸葛丰碰面之后次日,诸葛丰便“移书道上,系吏士按验之”。身为纠察百官的司隶校尉,诸葛丰是有这个权力的。他捕系西征军将士的理由就是,陈汤等将士击破郅支城,斩杀单于、名王以下千余人,等于是将单于财物全部起底,但上表朝廷的缴获具册里,明显不符合一个单于应有的财产。很显然,一定是被以甘、陈为首的西征军上下私分了。

    于是,一场沿途抓捕西征军入关将士,拷掠财物的行动,就此展开。

    诸葛丰这样做,除了石显的压力,财帛的吸引,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他非常看不惯陈汤,甚至可以说是痛恨这个人——没错,第二个有仇怨的人,就是他。

    这两人的仇怨,也可以追索到十年之前,当时陈汤因未奔父丧遭弹劾下狱,并连累恩主富平侯张勃坐削二百户。这个弹劾之人,就是司隶校尉诸葛丰。陈汤的仕途甚至性命就差点坏在他手里。对于这个“不忠不孝”之人,诸葛丰是异常痛恨的。时隔十载,又一次抓住陈汤的痛脚,诸葛丰这次打定主意要让陈汤牢底坐穿了。

    于恬的消息对张放而言,十分宝贵。弄清楚朝廷对此次西征的看法,对矫诏的处置意见;弄清楚哪边支持,哪边反对;更重要的是,弄清楚天子的态度等等都极为重要。这样,接下来该如何做,他心里就有底了。

    张放心念转动,道:“季子,我还要你帮我一个忙。”

    于恬嘿嘿一笑,挤了挤眼:“我知道,这个忙,为兄定会帮你。”

    张放奇道:“你知道?说说看。”

    “不就是为了那对姊妹花么?当年你就是因此事与那石继祖结怨。闹到最后敬武姨母把那对姊妹花送到阳阿姨母那里,然后你就负气出游了。如今你回来了,那口气必定不平,我敢打赌,那石继祖也会打同样的主意,想从阳阿姨母那里弄到人,打你的脸。”

    张放很久没露出这样的惊讶表情了。当初的少年富平侯是因为什么原因离家出游,跑到陀螺山;又是什么原因与石荣结怨,遭其雇凶伏击,一直是他百思不解之事。这次回长安,这也是他要解开的迷团之一,只是身负重孝,一时顾不上这事。没想到居然被这童年玩伴随口揭开……

    不过于恬说的只是大概,具体细节,还需进一步探查。于恬肯定很了解,但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张放轻轻摇头道:“小弟有重孝在身,暂时不能做这事……”

    于恬挑眉道:“所以我才帮忙嘛。”

    “不,我要你帮的是另一个忙。”

    “哦,什么?”

    “帮我打探一下,有没有既不属于外戚派系,又不属于权阉派系,对西征之事持中立态度的勋贵。”

    “我说少子,你对这事很上心啊。”于恬眨巴着眼睛,若有所悟,“似乎听说你出塞了,该不会这事扯上关系吧?”

    张放合袖一揖:“季子兄帮忙就好。”

    于恬哈哈一笑:“行!包在我身上。”

    临走之际,于恬突然想起什么:“哦,差点忘了一事。”

    张放目光一动:“什么?”

    “看你对西征之事很上心,想必会关注此事——郅支单于的首级已经送抵,听说朝堂上因为此事吵翻天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九章 【功罪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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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昭四年二月初,陈汤的奏章与郅支的首级一并送抵长安。关于郅支首级的处理,在未央宫引发了激烈争辩。

    首级运到长安,很明显,接下来就要涉及到是否悬首示众的问题。朝堂上同样分为两派,嘴炮互攻。

    丞相匡衡、御史大夫繁延寿认为:“郅支及名王首更历诸国,蛮夷莫不闻知,如同传首万里。且《月令》有载,春乃‘掩骼埋胔’之时,宜勿悬。”

    丞相匡衡是继帝师萧望之之后的儒派代表人物,言必引经,论必据典,他搬出汉朝最重要的典籍《四农月令》,确有相当说服力。

    大司马许嘉、右将军王商也不甘示弱反驳:“春秋夹谷之会,优施笑君,孔子诛之,方盛夏,首足异门而出。宜悬十日乃埋之。”

    你不是以大自居么,咱就用圣人之言反将你!

    一旦悬首,则必然论及甘、陈之功,这是石显、匡衡一系绝不愿看到的。而身为军方首脑,许嘉、王商则乐见其成,因为说到底这是军方的荣耀,更是他们领导下的光辉战绩,足以彪柄青册。更重要的是,甘延寿出任西域都护,推荐人正是许嘉。甘延寿取得的骄人战绩,证明了他慧眼识人。西征的功绩,怎么算都有他一份。

    这两派所有的争论,看似为国为公,其实都牵涉到各自团体及个人的利益。石显与匡衡,固然有个人私怨的因素,但更重要的是,借此打击政敌。同样,许嘉与王商等外戚派,也对此心知肚明,别说甘延寿与陈汤打了胜仗,就算打败仗,他们也要力保。

    在这场治政博奕中,甘延寿与陈汤,只是他们手里的棋子,互相攻讦政敌的工具。

    悬首之议,相持不下,同样难决的,还有甘、陈功罪的问题。

    石显、匡衡俱奏:“延寿、汤擅兴师矫制,幸得不诛。如复加爵土,则后奉使者争欲乘危徼幸,生事于蛮夷,为国招难,渐不可开。”

    这是典型的儒家言论了。使者代表大汉出使,最好别生事,被杀算你倒霉,但你矫诏兴师讨伐,万一失败,给国家带来灾难怎么算?

    元帝频频点头,这话听上去有道理,但又好像哪里不对……

    许嘉驳道:“矫诏兴师,非始于延寿与汤。远有长罗侯(常惠)违旨合乌孙击龟兹,雪戊已(赖丹)之耻;近有冯右军矫旨(冯奉世)击莎车,平定西胡,安我远邦。先帝不以为忤,俱封侯。今延寿、汤,不烦汉士,不费斗粮,以屯田之卒,合四夷之兵,诛斩郅支,扬威异域,古之将者,莫此为甚。臣曾闻,论大功者不录小过,举大美者不疵细瑕。《司马法》曰‘军赏不逾月’,宜速犒赏。”

    论嘴炮,这位凿壁借光,读书万卷的匡衡又岂会惧,立即抓住许嘉论点中的一个破绽,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既言冯右军,当知昔年是何人阻其封侯,而先帝又是因何之故未封?”

    许嘉、王商心下暗道糟糕,这个匡稚圭(匡衡的字),还真不好对付。

    匡衡说的这个人,就是前太师、儒家宗师萧望之,而他也是元帝最敬重的老师。

    当初还是宣帝在位时,冯奉世矫诏合兵,平莎车之乱后,宣帝召集朝臣议功。丞相、将军都说:“《春秋》之义,大夫出使国外,如果遇到有利国家之事,可以自行其事。冯奉世的功劳尤其显著,应当加封爵位赏赐土地。”

    宣帝很高兴,正要拟诏,时任少府令的萧望之却道:“奉世奉使有旨,而擅矫制违命,发诸国兵,虽有功效,不可以为后法。即封奉世,开后奉使者利,以奉世为比,争逐发兵,要功万里之外,为国家生事于夷狄。渐不可长,奉世不宜受封。”

    瞧瞧,这话与之前石显、匡衡的言论何其相似?不愧是一脉相承的儒家代表人物。

    最终,宣帝采纳了萧望之的意见,冯奉世终身未能封列侯(只封关内侯,有封国,但无法世袭)。

    搬出先帝、搬出帝师,匡衡这一记杀手锏很厉害。

    从悬不悬头,到封不封侯,朝堂变辩场,口水仗愈演愈烈,把元帝弄得头晕脑涨,左右为难。

    这时候,每个人都意识到,能打破这个僵局的,只有持中立立场的第三方力量。谁符合这要求呢?从石显、匡衡、繁延寿,到许嘉、王商,都在苦苦思索。

    张放没有思索,因为他缺乏这方面的人脉(其实他有人脉,只是随着记忆一起丢失了),但他把这件事交给了于恬,希望这位表兄能带来好消息。

    守丧第十五天,好消息还没来,坏消息先到了。带来坏消息的,是一位老熟人。

    “公子,请救救同袍吧!”

    一条五大三粗的汉子,噗嗵跪倒在泥泞的洼地,重重将头叩进黄浊的泥水里。

    杜勋!居然是杜勋!

    “公子!请救救我父亲!”

    杜勋身后的人,叩头如捣蒜,竟是丘仲。

    张放惊讶不已:“是你们?你们怎么来的……噢,郅支的首级,是你们护送来的吧?”

    杜勋点点头,张口刚要说什么,却忍不住痛哭失声,用力捶地。

    三才下山到邑集买食物去了,只有阿罴慢慢转到二人身后,虎视眈眈。

    张放缓缓蹲下,注视着杜勋的眼睛:“我知道,我是第一批入关者……但你们不一样,你们护送郅支首级入京,谁敢为难?”

    杜勋眼睛通红,悲声道:“他们不敢为难我们,但是,许多入关及关外的同袍,都被沿途郡县抓捕,投入监牢,拷掠甚急啊!丘吏被捕不过一日夜,就被打折了腿……”

    后面的丘仲已泣不成声:“他们……要、要阿翁交出……交出私藏的缴获,可阿翁不过是典吏,根本没上过战场,哪来的缴获……呜呜呜……”

    张放拳头攥紧,嘎嘎直响,声音从齿缝里挤出:“甘都护与陈校尉到了哪里?”

    “快到玉门关了,副校尉写了一封奏章,想让我转呈。可是、可是我连丞相署大门都进不了啊。”杜勋这个在战场上勇猛剽悍的悍将,此刻却像孩子一样无助,哭丧着脸,“我、我实在想不出办法……我也知道公子眼下服丧不得便,但、但我真的不知能求谁啊!”

    “你们做得对,我们是袍泽,有事不找我找谁?”张放用力拍拍二人肩膀,“奏章拿来,这事我来解决。”

    “公子……”杜勋、丘仲感激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可是,公子正在服丧……”

    张放接过奏章,轻击掌心,西眺长安,悠然道:“谁说服丧就不能做事情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章 【抛砖引玉】

    (感谢大盟、小胖、调皮小妞妞、storm3117、50913206、wangping999、三顾三明、¥我是黑狼¥、彪哥???、何夜无月无聊、冷饭头、诶哇我去、xathe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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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呱——”

    随着一声响彻天地的鹰唳,远方厚厚云层间冒出一点褐影,不过眨眼工夫,褐影愈加清晰。在天空盘旋数匝,倏地双翼收束,一头扎下。又是一声清鸣,稳稳停在一只伸出的胳膊上。

    胳膊收回,现出张放的笑脸。张放一手轻抚紫金背羽,一手拨开雕腿毛茸茸的羽毛,露出一截拇指大小的竹管。将一块肉塞进雕喙,顺手解下竹管,振臂一挥,金雕扑楞楞升空,旋即投入林中,消失不见。

    金雕紫金,只认两个主:一是鹰奴牙,二是张放。

    张放就利用这一点,将鹰奴牙留在府中,为他传递信息。用金雕传递信息,不但隐密,而且快捷,就算是朝廷十万火急的八百里快递都远不及也。

    张放拔出竹管塞子,往掌心一倒,滑出一卷细帛。展开之后,大概只有超市购物小票大小,其上写着数行字:前宗正刘向,字子政,天子叔。永光(年号)初,数度弹劾弘恭、石显,又评击许车骑、冯右军。下狱,旋释,免为庶人。博学有名望,虽庶人,朝野声望足与匡相分庭抗礼。目下于府中校订古册,著书立说。

    这是邓展发来的消息,而消息提供人则是许二公子许恬。很显然,这位刘子政就是许恬认为最适合张放要求的人选。

    张放这段时间当然不会白白闲着,他在恶补各种常识及资料。身为权贵世家,最基本的常识,就是要了解朝廷构架及各级官员。从三公九卿,到各宗室外戚,再到得势的与不得势的王侯,都要有所了解。可以不认得人,但不可以没听过。

    张放知道弘恭其人,这人也是宦官,并且是石显的老大,他没死之前一直稳压石显一头。他死之后,石显才冒头的,这是好些年前的事了。这个刘子政竟把权阉与外戚两派全得罪个遍,能不死恐怕全因他是刘氏宗亲之故。而且能当上宗正的,必是皇室中德高望重者,这样的人,皇帝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下杀手的。

    此人敢于向两派叫板,固然有他身为皇族的立场原因,但这份胆识与硬气,也确实令人刮目相看。皇帝虽将其免为庶人,但依然对其保持相当敬重,如果他能出面,必定能打破僵局。

    许恬果然有眼力(当然也可能是得其父指引),这个人,正符合张放的要求。

    人选找到了,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借力?

    张放反复看着手里的帛书,几乎要从字里看出字来,他如此专注,以至于三才连叫了好几声“少主,进食了”,都充耳不闻。

    三才扭头想让大嗓门的阿罴来叫——这家伙虽然舌头短,发声含混,但不是哑巴,只是说话困难而已。结果看到的是这浑人几乎把头埋进饭盆里,吃得稀哩呼噜,汤汁淋漓,胡子衣服沾得到处都是……这是个吃饭大过天的浑人,指望不上了。

    三才不得不上前两步,举起盛满梁米的陶碗,正要再度开口,冷不防少主一声大叫:“有了!”

    一转身,啪将碗碰飞,却浑然不顾,直奔草庐。

    三才扶额长叹,没想到啊,回到长安,少主的困扰一点都不比塞外少啊!

    那边厢,阿罴已用手将洒了一地的梁米饭拨进自己饭盆里……

    ……

    午后,阴雨多日的天空终于放晴,长安尚冠里前街刘府门前,迎来一位访客。

    马车驶到侧门,御手勒停驾马,跳下车座,从怀里取出一片洁白的玉片,双手呈给门僮。

    刘府门僮看后,连忙向马车恭敬行礼,然后告罪入府禀报。

    不一会,门僮与一管事出来,躬身行礼:“主人有请公子。”

    车帘一掀,探出一张俏丽的脸蛋,眯眼左右看看,扭头笑道:“公子,可要小婢相伴入府?”

    随后出现于恬那张不亚于俏婢的俊脸,轻笑一声:“你在这等着就好,叔祖一向不喜小辈嬉戏。”

    俏婢乖巧应道:“是,沁儿就在这等公子。”

    于恬在御手的小心扶持下,踩着脚踏板下车,然后整理衣帻,让小婢沁儿看看没有失礼之处,方才进入刘府。

    刘府管事在前面引路,于恬在后面暗暗嘀咕:“这个少子,一回来就给我出难题。帮他找到人不算,还要我转交东西——难道他忘记了?叔祖逮到我们,哪次不考问几句《诗》、《易》。平日里见着绕道还来不及,今次却要我送上门去,这不是要我好看么?”

    在于恬无奈地腹诽中,来到一处素雅的斗室前。

    来都来了,于恬也只能硬着头皮,恭恭敬敬向斗室一躬:“侄孙于恬拜见叔祖,叔祖贵躯金安。”

    斗室玄关门打开,一仆立于门侧,目光透进斗室,可见室内灯光明亮,一个蓄着三绺长髯,气度儒雅的青袍中年端坐案后,执笔书写着什么。闻声抬头,露出笑容:“是馆陶家的仲子啊,难得有心来看我这老头子,进来吧。”

    于恬拾阶而上,在玄关处恭敬除履,着袜入室,跪坐于仆人取来的软垫上。

    儒雅中年正是当代大儒刘向,微笑望着这个侄孙:“好像有几年没见了,倒是越发俊秀,不知学问比之品貌如何?”

    于恬暗暗叫苦:“来了来了……”

    刘向也不多说,劈头就是几个《诗》的要义,而且是越问越深。于恬初时还能应答自如,及至最后,汗湿重衫,如坐针毡。

    于恬实在招架不住,顾不得搞什么铺垫了,赶紧从袖兜里取出一卷印着封泥的帛书,双手呈上:“叔祖,这是少子……哦,就是富平侯家的少子托我转交给您老的。”

    刘向本是满面笑容,但一听“富平侯家少子”几个字,脸色顿时沉下来:“这就是你今日拜访的真意吧?”

    于恬啊了一声,赶紧道:“当然不是,侄孙前几日至杜陵祭拜,心有所感,想起多日未曾探望叔祖,故而……”

    刘向大袖一拂:“速速收起,莫让那个逆子之物污我之眼。”

    于恬干笑一声:“叔祖,这不是少子之物,而是富平共侯之遗书。”

    刘向一怔:“哦?什么遗书?”

    “少子前些时日,整理共侯遗物时,发现这卷帛书,记录了一篇奇文。少子自言学识浅薄,不知此文可有副本留存于世,若有,则欲焚之以祭先人。故而以半篇残文托侄孙转交叔祖鉴定,以叔祖之博学,天下不作第二人之想……”

    “既如此,且呈上来。”刘向懒得听于恬拍马屁,他的心思被“奇文”二字吸引。富平侯家藏书颇丰,有一两篇奇文倒也是有可能的。

    仆人接过帛书,以火烤软封泥,再用刀削去,细细展开在书案上。

    刘向秉烛细看,眼睛越睁越大,突然一拍案头:“焚不得!焚不得!来人,备车,我要去杜陵,取下卷残篇。”(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一章 【打 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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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风微熏,枝抽绿芽,草深林茂,鹧鸪乱飞。

    俄而,山道间传来一阵朗朗吟诵:“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这声音停止后,少倾,山坡上传来一个略带沙哑却异常悦耳的高声:“可以调素琴,阅赋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孔子云:何陋之有?”

    山道上传来一声赞叹:“好!好一个‘何陋之有’,不枉我驱车一遭。”

    随着说话声,山道转弯处现出一行人,当先正是刘向,身后跟着于恬及一众僮仆。

    山坡一处突出的大石上,一袭粗麻孝衣,手持丧棒,轩昂卓立,遥遥拱手的少年,正是张放。

    当刘向看到彬彬有礼,迎候于道的张放时,微感讶异,眼前这英气逼人的少年,显然与两年前印象中的风流小郎君大为不同。刘向颔首致意,并未多言,径直来到张氏先人墓前,让僮仆摆上供品,一一祭拜。

    如此这般折腾大半个时辰之后,刘向才与张放一并进入草庐。今日天气稍暖,加上刘向亦不避春寒,于恬也只能添加一件夹袍后跟着进屋。

    一入草庐,刘向目光逡巡,长眉一挑:“斯是陋室,德馨否?”

    张放淡然道:“君子争一世,不争一时。”

    刘向盯着张放看了一会,后者平静对视,目光平和,只做了个手势:“请。”

    刘向、于恬分别跪坐于苇席,其余仆人,俱在庐外侍候。

    刘向将上下两篇念诵一篇,赞叹之余,皱眉道:“下篇似有缺句,少子可记全了?”

    张放恭声道:“的确有缺句,这是残篇,侄孙遍寻遗书,未有所获,故而方生焚之以祭之念。”

    张放引来刘向的这篇“奇文”,正是后世传流甚广的名篇《陋室铭》。这篇文张放学生时代就背诵过,后来工作中,院长办公室也贴着这篇书法,隔三岔五总能见到,想忘记都难。

    在得到于恬传来的信息后,张放就在琢磨,该用什么方法请刘向出山,趟这个浑水。最好的办法,是打动他,那用什么来打动呢?对于一个出身皇族的文学大家而言,权钱对他毫无作用,能打动他的,只有好文章。张放手里有两篇陈汤的奏章,他相信能打动刘向,但不能简单粗暴地让于恬呈上去,否则搞不好适得其反,他需要先做一个铺垫。

    用一篇纯粹的佳文,把刘向引来——是的,必须把刘向引来,因为张放无法离开此地。救人如救火,他也等不起。

    张放倒记得不少唐诗宋词,但这是西汉,什么七言、格律、绝句、词曲,未必有市场。能在登得汉代大雅之堂的,只有四言、五言,还有赋。其中赋在这个时期最为流行。不过张放真没记住什么赋……等等,《陋室铭》,好像算是赋吧?

    虽然《陋室铭》是唐朝的刘禹锡写的,但这篇小记确实是赋体,而且就内容而言,正与刘向被贬后的心态很接近。张放相信,这篇能够打动后世无数文人的文章,也一定能打动刘向。

    于是张放将此文一分为二,上篇交给于恬,让他送到刘向面前。同时还编了个“遗书”的晃子,等于在告诉刘向——你来不来,不来我就烧了。

    果不其然,刘向第一时间跑来了,并且一语道破其文不全。

    没错,张放没说全,还漏了一句“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没法子,这句是典故,里面提到的两个人物,一个还没出世,一个虽已出世,但比张放大不了几岁,尚属藉藉无名之辈,根本入不了文章。所以张放只能推说是缺失了。而且他还改动了一个字,原文是“阅金经”,他给改成“阅赋经”。因为“金经”指的是《金刚经》之类的佛经,这会连佛教都没影子,哪来的《金刚经》?

    得知是残篇,刘向扼腕叹息不已:“文意高洁,淡泊明志,无穷达之念,无贵贱之忧,无生死之虑,正合君子如玉之意啊。实为向数年来所读之佳文,不知何人所作?”

    张放双手一摊:“佚名。”

    刘向怅然,似乎为错过一位大才而遗憾,旋又道:“文何名?”

    “陋室铭。”

    刘向抚掌称妙,再问:“可否容向抄录?”

    张放合袖:“叔祖言重了,但录无妨。”

    在刘向执笔抄录的沙沙声中,张放与于恬目光相触,颔首而笑,以示感谢。于恬扬眉弯嘴,表示小意思,过了一会,眨巴着眼,有点困惑,不知这位少子将叔祖引来此地何意?若是这文是他作的还好说,可以借此扬名,但眼下情况明显不是这样。难不成想用一篇佳文获得叔祖帮忙,出面为西征军说项?好像有点不可行吧?

    于恬百思不得要领,却见张放打开案上木盒,取出一卷木简,轻轻展开。

    刘向正抄到最后一字,正准备放下毛笔,见状目光一闪:“少子尚有何奇文?”

    张放先是一笑,随即肃然,道:“前篇《陋室铭》,虽是千古佳文,但此篇奏疏,却可震烁千古。”

    “奏疏?”刘向眉头一皱,“谁的奏疏?为何在你手?”

    “西域都护府副校尉陈子公的奏疏。正本已送入丞相府,这是侄孙默记抄录的副本,每每读之,心潮鼓荡。叔祖安坐府中,修生养性,想必未曾与闻吧?”

    刘向若有所思:“陈子公……就是朝野相传矫诏兴师,远伐匈奴,斩杀郅支之人么?”

    “正是。”

    刘向不语,捋须沉吟。张放、于恬,俱安静端坐,但两人的心都是怦怦而跳,成败在此一举了。如果刘向拂袖而去,今日所做的一切就白忙活了。

    良久,终于听一个低沉的声音:“陈子公与你有何关联?”

    张放坦承道:“侄孙离家二载,便因参加西征之故,陈君乃侄孙上官。”

    这是张放第一次向长安勋贵透露自己近两年的行踪,他别无选择,要救西征将士,他就不能有所隐瞒。

    于恬瞪大眼睛,他虽猜到张放与西征军有关,却万万没想到,这位与他一般身娇肉贵的风流公子,会跑到风沙满天的塞外,参与一场血腥征战!这还是他所认识的儿时玩伴么?他哪来那么惊人的勇气?

    刘向深吸一口气,目光如锥:“为何有家不归,却甘为伍卒?”

    张放毫不畏缩:“侄孙自幼仰慕霍骠骑,斯人有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侄孙不才,亦当效之,‘匈奴未灭,何以归家’!”

    刘向豁然大笑:“好!好一个‘匈奴未灭,何以归家’,奏疏拿来!”

    半刻之后,草庐里传出刘向振啸之声:“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当得起振聋发聩,震烁古今。如此人物,我刘向岂能坐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二章 【盖棺定论】

    (感谢大盟、小胖、夕树枫、灵魂战甲、wo爱你一生、近来无限伤心事、声震山河、书友160422122349858、阿~谋、雨希寄情、余下一人、南方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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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初八,正当朝堂两派意见争执不下时,已经归隐多年,不问政事的前宗正刘向,出人意料向天子上疏。

    “郅支单于囚杀使者吏士以百数,事暴扬外国,伤威毁重,群臣皆闵焉。陛下赫然欲诛之,意未尝有忘。西域都护延寿、副校尉汤承圣旨,倚神灵,总百蛮之君,揽城郭之兵,出百死,入绝域,遂蹈康居,屠五重城,搴歙侯之旗,斩郅支之首,悬旌万里之外,扬威昆山之西,扫谷吉之耻,立昭明之功,万夷慑伏,莫不惧震……立千载之功,建万世之安,群臣大勋莫大焉……”

    “……今延寿、汤所诛震,虽《易》之折首、《诗》之雷霆不能及也……延寿、汤既未获受祉之报,反屈捐命之功,久挫于刀笔之前,非所以劝有功厉戎士也。昔齐桓公前有尊周之功,后有灭项之罪;君子以功覆过而为之讳行事。贰师将军李广利捐五万之师,靡亿万之费,经四年之劳,而廑获骏马三十匹,虽斩宛王毋鼓之首,犹不足以复费,其私罪恶甚多。孝武以为万里征伐,不录其过,遂封拜两侯、三卿、二千石百有余人。今康居国强于大宛,郅支之号重于宛王,杀使者罪甚于留马。而延寿、汤不烦汉士,不费斗粮,比于贰师,功德百之。且常惠随欲击之乌孙,郑吉迎自来之日逐,犹皆裂土受爵。故言威武勤劳则大于方叔、吉甫,列功覆过则优于齐桓、贰师,近事之功则高于安远、长罗。而大功未著,小恶数布,臣窃痛之!宜以时解县通籍,除过勿治,尊宠爵位,以劝有功。”

    这道掷地有声、全面力挺甘延寿、陈汤的奏疏,有如重磅砝码,彻底将舆论的天平压向军方。石显、匡衡之流一时失声,许嘉、王商气势大涨。尽管外戚派一时弄不明白,这位一向与他们不对付、名显德昭的宗亲为何突然出手相助,但不妨碍他们趁热打铁,接连上疏。

    元帝虽然平庸,却非昏君,内心对甘、陈之举其实是嘉许的,只是缺乏一个有份量的声音压住石显之流的反对罢了。刘向的上疏,打破了两派之间的角力僵局,给了天子一个就坡下驴的机会。

    三月初九,天子正式下诏:“匈奴郅支单于背畔礼义,留杀汉使者、吏士,甚逆道理,朕岂忘之哉!所以优游而不征者,重协师众,劳将帅,故隐忍而未有云也。今延寿、汤睹便宜,乘时利,结城郭诸国,擅兴师矫制而征之。赖天地宗庙之灵,诛讨郅支单于,斩获其首,及阏氏、贵人、名王以下千数。虽逾义干法,内不烦一夫之役,不开府库之臧,因敌之粮以赡军用,立功万里之外。威震百蛮,名显四海,为国除残,兵革之原息,边境得以安。然犹不免死亡之患,罪当在于奉宪,朕甚闵之。其赦延寿、汤罪,勿治。”

    这道诏令,终于正式为西征军正名,为甘延寿、陈汤洗罪,功罪之争,至此盖棺定论。

    外戚派抚掌而贺,他们又赢了一着。而原本以为胜算满满的匡衡、繁延寿,也被这横插一杠子出来搅局的刘向搞得郁闷不已。不过事已至此,就连幕后的石显都不敢动作了,这两位前台代表人物,也只能认了。

    不过,事情没完,几乎就在这道诏令下达的同时,一道由西域都护府军侯假丞杜勋呈交的奏疏,出现在未央宫宣室殿(皇帝日常办公所在)天子案前。奏疏是西域都护府副校尉陈汤所书,为沿途被扣押拷打的西征军将士鸣冤。

    奏疏很简短,但句句铿锵,结尾更是气涌如山:“……臣与吏士共诛郅支单于,幸得擒灭。万里振旅,宜有使者迎劳道路。今司隶反逆收系按验,是为郅支报仇也!”

    元帝刚下诏表彰甘、陈西征之功,结果却来了这么一道奏疏,这不是打脸么——当然不是陈汤打脸,而是司隶校尉诸葛丰打脸!

    元帝脸色难看,召诸葛丰入殿,狠狠痛批一顿。半刻时之后,狼狈不堪的诸葛丰拭汗出殿,立马派邮驿四百里加急,沿途急告河西诸郡从事,释放被扣西征军吏士。同时朝廷以公文形式,令诸郡县,于官道具酒食,以劳胜利之师。

    既然西征的性质已定性,郅支的首级之争也尘埃落定。诏令如许嘉、王商二将军之议,将郅支首级悬于槀街十日,威慑百蛮,以儆效尤。

    悬首当日,长安万人空巷,倾城围观,几乎把槀街的坊门给挤坏了。而坊间的诸国胡人,脖子比平日短了三寸。

    郅支悬首,整个长安城最激动的不是张放,也不是杜勋,更不是刘向,而是为国罹难的大汉使者谷吉之子,太常丞谷永。

    谷永以百金包下长安西东市一片酒楼,遍请街坊邻里,不管相识还是不识,但凡入楼,只要高诵一句“明犯大汉者,虽远必诛”,便可得一卮酒。被谷永这么一搞,这句话瞬间成为年度知名度最高,流传最广的名句。

    南匈奴方面,也派出了好几个名王、都尉来辩认、瞻观。尽管郅支的首级经过腌制、封冻等特殊处理,但毕竟过了半年之久,多少变形干缩了。不过,有了那枚如假包换的乌金环,无可置疑。据说,呼韩邪单于确认消息后,“既喜且惧”,事汉更加恭顺,并因此而萌发了与大汉关系更进一步的念头……

    三月底,服丧期满,即将返程的张放,接到由杜勋送来的于恬手书,将上述结果及朝野动态一一详列。

    面对感激涕零、长跪不起的杜勋,张放将手里的帛书轻打掌心,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这是我除丧之日,收到的最好礼物。”(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第一更)

    (感谢大盟、菜猪、小胖!谢谢大神我、绿萝语舵主!孤独的云小小、子夜之星、leo丶刺心、wo爱你一生、孤寂山海、轻描淡写y、我叫薛习浩、守护者ymk、地之端、清云御风、四大戒。月底加更,致谢诸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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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辆普普通通的牛车,无论外表还内部,看上去都十分寒酸,除了拉车的牛还算强健。很难令人相信,这是即将就任的第五代富平侯的车驾。

    车厢内,张承彦正向张放施礼:“斩衰其间,不敢奢华,这是叔母之意。”

    张放点点头,表示明白。

    三十六日服丧结束,并不代表丧礼完成,还有一个居丧期。至少在五个月内,孝子不得饮酒作乐、出入烟花之地,亦不得出任官职。服饰简素,出行简朴,三餐粗茶淡饭,早晚焚香祭拜。

    不要觉得时间太长,实际上真按周礼来,斩衰(丧礼五服中最重一等)时间为三年(或二十五至二十七个月)。不过一般情况下,不会很严格去执行。一般权贵只居丧三到五个月,达到最低一等标准,说得过去就行了。

    如果真有人放弃享乐,拿出人生中宝贵的三年去守孝,就会成为时人称诵的楷模,所谓“举孝廉”,基本就是指这样的人。毫无疑问,能守得起三年孝的,只能是士子或衣食无忧的富人之家。普罗大众,终日辛劳只为三餐,守个三年孝,还要不要种地了?还要不要吃饭了?还要不要活了?

    因此,从物质上说,守孝只有社会上层才能玩得起,但这些人通常又吃不了苦。而普罗大众能吃苦,但又缺乏物质基础。正是这样的矛盾,使得这样的孝举弥足珍贵,分外夺人眼球。

    张承彦是专程接张放回府的,同时向正式成为家主的张放报告一个多月来府中的情况。

    “叔母接到太后传诏,入住长乐宫已逾月,昨日方归,太后、陛下赏赐甚多……”

    “府中一应事务平稳……”

    张放拱袖道:“府中之事,有劳仲兄了。”张承彦行二,因此张放称之为仲兄。

    张承彦连忙还礼:“家主言重,张氏之事,何分彼此?能效绵薄之力,此乃承彦之幸。且府中主事乃家令敬臣,承彦不过协助而已,当不得家主夸赞。”

    张放依然诚恳道谢,再问:“我带来的几个仆人,没在府中惹麻烦吧?”

    张承彦苦笑:“也没什么,就是那个叫初六的,跟商平与王中郎中子较箭,射伤王家仆人……为这事,家令已数次上王府赔罪,王中郎未怪罪,只说等家主服丧之后再行处议。”

    张放也就随口一问,没想到还真有麻烦。这个叫“商平”的,如果没猜错,应当是三房家的三子张商平吧。邓展给他的张府资料里有这人,年纪跟自己差不多,也不知为何要与初六比射,那不是自找难堪么?还有,比射就比射,不管是长垛还是驰射,靶子都是草人,怎么还射伤仆人?至于王中郎与他家的中子是谁……中郎不过是个比六百石的郎官,长安一抓一大把,邓展的资料只涉及千石高官,而且还很不全,自然不可能有六百石郎官的资料,因此张放也不得要领。

    张承彦显然看到张放眼里的疑问,当下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

    事情的经过很简单,就是某日初六在张府校场练箭,正被张商平及其好友王柱见到。王柱颇善射,眼见这与自己年岁相当的少年箭术不凡,一时手痒,便下场要求比箭。

    若是张府一般仆人,绝不敢答应,但初六来自塞外,从不会拒绝他人挑战,因为这在塞外会被视为怯懦。初六不但爽快答应,还全力以赴,半点没有手下留情。

    结果一轮比射下来,王柱输得那叫一个惨——这时他才知道,人家方才练习,不过在练基本功,根本没拿出看家本领。

    王柱输了,不但输得难看,而且还输给一个胡奴(初六虽是汉裔,但举止有胡风),脸色自然好不了。身为好友及府中半个主人的张商平,自然不能坐视,立即喝斥,令初六跪地赔罪。初六是什么人?性情质朴,宁折不弯,从来只跪好汉,哪会跪孬种?

    于是,冲突不可避免。

    好在初六还知晓轻重,没伤着两位公子哥,只射伤动手的王家仆人。因在张府治丧其间,故而张王两家都先将此事压下。

    从张承彦的叙述中,张放总算知道这位“王中郎”是什么人了。官不大,但来头不小,此人就是王立。他姐姐是当朝皇后,大哥阳平侯王凤,太子刘骜得管他叫舅舅……这家世当真杠杠,属于一线外戚,别看他官小,但后台之硬,犹在富平侯之上。

    这件事邓展没有报告,应当是不知情。张承彦也说了,当时在场的人不多,张府这边只有当事人初六、张商平及三个仆人目睹而已。已吩咐他们禁言此事,以免为张府带来更大的麻烦。

    大概初六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守口如瓶。

    说明来龙去脉后,张承彦看了眼张放的脸色,轻声道:“此事不大不小,端看家主如何处理。”

    张放身体随着牛车有节奏地摇晃,不紧不慢道:“王府那边有没有透露过他们的意思?”

    “据家令所言,王中郎倒没说过什么,但当时其子王柱曾要求将此人驱逐出府,王中郎没说话,应当是默认。”张承彦轻声道,“倘如此,王中郎着实是看重张王两家之谊了……”

    “驱逐?”张放忍不住冷笑出声,没错,这个条件的确很给他脸面了,只问罪仆人,不牵涉到他,更不影响两家之谊。只不过,他们恐怕不明白初六是谁,更不知道他张放是谁。

    “家主……”

    张承彦正要劝说,却被张放抬手止住:“不忙,待我回府详细了解后,再做决定。”

    “承彦明白。”张承彦显然是个很知进退的人,向张放揖礼,“承彦告退。”

    张承彦边说边弯腰起身,抬手拨开车帘,正要躬身而出,蓦然大叫一声:“家主小心!”

    大叫声中,张承彦身躯一震,向后跌进车里厢。

    张放迅速扶住,目光闪动,只见张承彦右肩膀上插着一支箭矢,巍巍颤动,触目惊心……(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四章 【迷之刺杀】(第二更)

    (感谢大盟、菜猪、小胖、l蓝黑色、tbnp、刘亨、朝阳星星、雨希寄情、xathena、520ak-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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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富平侯府,厢房之内,药香弥漫。张承彦躺在榻上,脸色腊黄,肩膀纱布隐透血晕。

    一切处理停当,府医向张放躬身道:“幸甚箭头无毒亦无秽,张君已无大碍,只要创口不开裂,调养数月即可痊愈。”

    张放点点头,向家令张敬臣偏偏头:“送康医工,再到账房另支一千钱。”

    康医工忙弯腰:“谢家主赏赐。”

    二人出去后,张放掂起案上一支带血的箭矢,细细验看:这是一支标准的弩矢,长八寸,矢杆笔直,木羽,铁镞。值得注意的是,矢镞既不是三出刃(三棱箭头),也不是带倒钩的镞头,而是很普通的扁平箭头。

    这是一种很普通而常见的箭头,照理说没啥奇怪的,但只要想一想,它所射杀的目标是一个准列侯,这就未免让人觉得草率了。只有一种解释,刺客弄不到三出刃或倒钩刃。可这样一来,就更令人困惑了,难道此次刺杀并无背景?否则没理由弄不到区区一支军用利矢。

    张放手指无意识转动弩矢,陷入沉思。这次刺杀究竟是什么目的?老对头石荣?不像!身在长安的张放与当初陀螺山下的张放,情况完全不同。可以说,从他踏入长安那一刻起,不管石荣多不甘心,都不能、不敢再动他。除非这家伙是疯子,但从邓展所给的资料来看,石大公子还没疯。

    那么,万章?也不像!万章说白了就是权贵手里的一把刀,工具而已,他活腻了敢对自己下黑手?最重要的是,他没有动机。

    那么,是那个第三人?抑或是咱们的张小郎君以前得罪过的别的什么人?

    正沉思间,门外传来禀报,主母回府了。

    张放将弩矢放下,对榻上的张承彦道:“仲兄好生歇息,我先去了。”

    张承彦吃力点头:“家主万事小心。”

    张放颔首,目注张承彦:“今次多亏仲兄。我保证,这一箭,仲兄不会白受。”

    正说话间,远远听到敬武公主的尖声:“怎么回事?谁敢伤我儿!我要进宫面见圣上,下旨令司隶、执金吾彻查……”

    张放与张承彦相互对视,摇头苦笑。

    进入轩室,张放母子相对而坐。眼见儿子无事,敬武公主总算安下心来,情绪终于稳定。但想到方才见侄儿的模样,不禁心有余悸,眼圈微红。

    张放俯首见礼:“阿母尊躯康健,孩儿当真说不出的欢喜。”

    敬武公主纵是心忧惊怒,仍不免露出笑意,旋即一脸心疼:“倒是我儿吃苦了,你可从没吃过这样的苦啊,还好我儿无恙……”

    这就叫吃苦了?张放笑笑,尽管这个便宜老妈关怀真切,但张放内心是抗拒的。让一个已经有成熟三观的成年人,突然接受一个“母亲”,实在很难。他所说的话、做的事,都只是在演好“儿子”这个角色而已。

    张放不想有太多亲情互动,不动声色转移话题,道:“今日之事,孩儿认为不宜闹大。”

    敬武公主一怔,收敛笑意,蹙眉道:“我儿之意……”

    “事件发生地点在距长安十里之外的柳亭左近,当时官道行人不多,几乎无人目击,知情者只有我的两个扈从、御夫及四个家仆而已。”张放斟酌措辞,道,“孩儿之意,府中新丧,朝野物议,值此非常之时,不宜闹得满城风雨。最好低调行事,暗中调查。”

    敬武公主沉吟一阵,缓缓点头,欣然道:“我儿当真长大了,思虑果然周全。那么,要如何暗中调查呢?”

    “只让京兆尹调查,不要惊动司隶、执金吾。孩儿会找人暗中行事。”

    敬武公主想了想:“京兆尹么……嗯,门下督贼曹万章,此人颇有手段,或可缉拿恶贼。好罢,等会便叫敬臣前去京兆尹府……”

    张放欠身道:“缉拿刺客,宜早不宜迟,孩儿入城之时,已先行向京兆尹府报案,想必他们已经有所动作了。”

    “哦,这就好。”敬武公主忽然有种感觉,儿子自从回来后,非但形貌有异,连性情也大变。若是两年前,遇到刺杀这样的大事,怕是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哪里还能面不改色,从容应对。

    不过,对于这样的改变,敬武公主还是很欣慰的,当下将自己入宫所知相告:“为娘此次入宫,太后、皇后,甚至皇兄都多有告诫,兰台亦屡屡弹劾……我儿要做好被削食邑的心理准备。”

    张放知道。兰台就是御史台,纠察百官,弹劾不法。他现在头上顶着一顶“不孝”的帽子,仅靠常例三十六日服丧是摘不掉的,御史台弹劾是跑不了的。听敬武公主这么说,张放反倒松了口气,原来只是削食邑啊,不让我削手足就行。

    敬武公主惊讶地发现,对诸侯谈之色变的“削食邑”,这个儿子居然面不改色,只是随口问:“会削多少?”

    敬武公主强忍不悦,道:“皇后从皇兄那里探知,最少三百户。”

    三百户,比当初张放的祖父缪侯张勃被削二百户还多。而张氏食邑总共不过五千户,占了十七分之一,倘若当真实施,将是张氏封侯后最严重的一次打击。

    张放其实对这三百户可收多少赋税,对富平侯产业会有多大影响并不清楚,他也并不在意,但他不能不在意敬武公主的心情,当下安慰道:“阿母,放心吧,世事总有起落,今日削我三百户,他年未必不能加封三千户……”

    纵是满心不悦,敬武公主也只有摇头苦笑:“唉!眼下就剩我们孤儿寡母,在朝中也没有可倚重之宗亲,全指望太后、皇兄、皇后垂怜……但愿你今后学好,不再惹事生非,保住你们张氏这点祖产,为娘也就安心了。”

    张放不敢多言此事,只问:“孩儿何时继爵?”

    提到正事,敬武公主也正色道:“我儿需****沐浴祈祷,一月之后,陛下自会召见,赐印绶带,再到宗庙誓辞,方承爵位。”

    “哦,一个月啊……”张放若有所思点头。既然如此,好吧,那就在一个月内,把所有的事了结吧!

    先从“张放”开始。

    母子二人正叙话间,外堂执事急趋禀报:“禀家主、主母,石中郎石荣、京兆尹门下督贼曹万章求见。”

    这两人居然联袂而来!

    “有趣有趣,想必是今日那股邪风将他们吹来的吧。”张放振衣而起,眼底掠过莫名的寒光,“我这便去会会这位石大公子。”(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五章 【面 对 面】(第一更)

    (感谢大盟!恭喜c手蚕宝宝、三顾三明成为舵主。谢谢小胖、头疼也不行、落升日、碧海-孤帆、紫电☆青霜、花花花花花瘦、泪水已轮回、bado流氓、rene2011、等雁南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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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降临大汉,睁开眼的第一刻起,张放所承受的暗算、追杀、屠村,乃至出塞,千里索仇……种种苦难,都与这个人脱不了干系。

    石显继子石荣!

    必须要加上“石显继子”这个前缀,因为没有这个前缀,石荣什么都不是。他的命运,最有可能就是个在赌坊里瞪着血红眼珠子、随时会输掉裤子的市井无赖而已。

    两年之后,张放终于与这个人面对面。

    只看了这个人一眼,张放就大失所望,深深叹息——这是一个把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毫无城府、不知所谓的纨绔公子哥,根本不配当自己的对手。

    这个人之所以能给自己造成一连串的麻烦,不在于他多有手段,而在于他占据了“势”——说直白点,就是一种强大的社会资源。他都不需要多出色,只要这种强大的资源能为其所用,就能轻易碾碎那些比他出色不知多少倍的个体。

    曾经张放就一直为这种“势”所压,他能在绝对劣势下屡屡逃生,化险为夷,甚至一点点板回局面,实在算是异数了。

    今非昔比,现在的张放,同样也拥有了“势”。而当双方的资源持平时,要较量的,就是个体了。而这个石荣,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对手,不值得把心智花在他身上,那纯属浪费。

    侯府正堂之上,张放目光在石荣与万章脸上逡巡,相比而言,这个万章较石荣不知强大多少倍。如果二人互换,找自己麻烦的是万章,张放可以断言,自己活着回长安的机率不会超过三成。

    双方见礼之后,张放不等二人开口,示意仆从呈上一物,道:“二位是为此而来的吧?”

    一支沾血的弩矢。

    万章与石荣俱面露惊容。仆从按吩咐将凶器交给万章。

    万章接过一看,顿时皱起眉头,显然也想到了什么,问道:“公子可曾看到刺客面目?”

    张放摇头:“箭矢是从林子里射出的,当我的扈从冲进树林时,刺客已逃离……哦,还留下这个。”张放从袖子里取出一片布条,灰色,麻布,一边有很明显的撕裂痕迹,显然是刺客匆忙逃走时,不慎被树林划破扯下的。

    万章仔细验看,可惜这种布料实在太普通,难以从这方面着手。

    那边石荣已沉不住气,嚷道:“我说张少子,这事可跟我没关系。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

    张放笑吟吟颔首:“我当然相信不是继祖兄所为,继祖兄绝对不会愚蠢到这个程度,对吧?”

    石荣一下噎住,不知当说“对”,还是“不对”,貌似说哪个都不好使。

    万章目不斜视,只顾研究手里凶器,根本不敢搀和到两位衙内的冲突中去。

    张放沉声道:“两位都是局中之人,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建昭二年之事,我需要一个交待。”说完,目光迥迥逼视二人。

    万章不与张放对视,目光死盯住手里弩矢,仿佛要看出花来,嘴里只道:“今日公子遇刺之事,乃督贼曹之责,章必给公子一个满意交待——不算在三件要求之内。”

    万章再一次表明态度,否认自己与两年前的追杀案有关,但因自己府中门客牵涉其中,身为主人,难辞其咎,所以答应为张放无条件办三件事的承诺不变。这一次,万章是当着主谋石荣的面否认的,如果事情与他有关,他绝不敢这样说,这也算当面洗脱嫌疑了。

    石荣很多年没这样尴尬、羞恼、狼狈过了。说实话,张放回来那么久,他始终没来拜望,根本原因,就是知道自己理亏,做事太不地道,破坏了游戏规则。别看石显那么牛,几乎一手遮天,但这事若捅出去,只怕石显都保不住他。

    石荣不敢来,就是怕刺激张放,这小子若像自己一样发疯,大伙都玩完。但黄昏时分,万章紧急登门,把张放遇刺之事一说,石荣呆了,他知道,这回躲不过去了,再不登门就得背黑锅。

    其实张放并没打算把两年前的事捅出去,一来他手里没有像样证据;二来他也不想在立足未稳的情况下,把石显得罪死;更重要的是,一旦要说,就得竹筒倒豆子全说,他这两年的行踪就会暴露于人前,这不孝罪名就妥妥的摘不掉了……眼下他要做的,就是慢慢把真相一一挖出来。然后,让所有牵涉其中的人,按罪责大小,一一付出代价。

    现在他已占了势,时间在他这一边,不着急,慢慢玩。

    石荣咬牙再咬牙,双拳紧握,憋得脸红脖子粗,终于嘶声低吼:“你想要什么交待?当年你为了两个丫头片子,照我胯下踢一脚……全靠烟雨楼嬷母为我连续品萧一个多月才康复……你又何曾给我交待?”

    张放面无表情,内心却不知喷了多少声“卧槽”,原来如此!难怪石荣要下此狠手,接二连三追杀,居然是因为差点被踢成“石显第二”啊!这身体的原主人,还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主。难怪他要离开长安,出门远游,想必这也是原因之一吧。

    从某种程度上说,石荣的报复事出有因,“张放”咎由自取。而承袭了这具躯体所带来的利益的张放,却也不得不承担起其所欠的“债务”……好吧,这笔狗肉烂账且放一边,自己昔日所受的罪,就当是为那位富平少侯还债好了。但是,青溪聚民的血债,石荣必须负责,这笔账,他逃不掉。

    当然,张放也知道,区区贱民,不会放在石大公子眼里;又或且,这些人命完全可以按个计费……所以他不会就此事问罪。这个仇,记在心上就好,时机到了,报应也就到了。

    “好!难得继祖兄如此坦诚,我张放亦不为己甚,只要你告诉我一个名字,你我之间的账,就此一笔勾消,如何?”张放将“你我之间的账”几个字咬得很重,自然是为了今后为青溪聚血案讨债留下个扣子。

    只是石荣心惊之下,不曾留意这句话的深意,事实上他对这场血案压根没有半点印象——这些蝼蚁般的性命,如何能在石大公子高贵的头颅里留存?

    “什、什么名字?”石荣强压着内心的不安,故作镇定。

    张放淡淡道:“你的同谋。”

    石荣突然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什么特好笑的事:“同、同谋?张少子,你是在小看本公子呢,还是小看我府上的门客?本公子行事,还需要同谋么?”

    张放没说话,就这么直视石荣,那灼灼发亮的目光,形如实质,生生将石荣的笑声切断,堂上顿时陷入一种尴尬的安静。

    万章不敢装聋做哑了,赶紧打圆场:“章乃市井粗人,坊间有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令日误会解开,当真可喜可贺。二位公子俱为贵胄,将来必是朝堂柱石,正应互相提携,些许不愉往事,能放下便当放下。张公子、石中郎,以为如何?”

    张放淡淡望着这位江湖大佬,这家伙还真有做和事佬的潜质,一番话说得面面俱到,不愧是调停江湖恩怨的豪侠。

    说实话,若不是因为此人在场,张放必施术控制石荣,将其同谋挖出。可惜,强制催眠不能同时控制两个人。而且这个万章一看就是个意志力不在剧辛之下的强横人物,不可小觑。只能暂且作罢,好在今后还有机会。

    “万君言之有理。”张放忽尔一笑,凌厉的眼神一敛,笑容如沐春风,“待我服丧期满,必与石公子会于烟雨楼,把盏再论旧事,如何?”

    “行、行啊!”仿佛脱离无形桎梏,石荣大大松了口气,浑身发软,呵呵干笑——看上去更像是在陪笑。

    “如此大好!如此大好!”万章喜出望外,笑声欢畅。

    厅堂上回荡着三个迥然不同的笑声……(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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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啸大汉介绍:
汉成帝刘骜:“你问朕……呃,问我是谁?嗯,我乃富平侯家奴是也!” 汉宫第一美人赵飞燕:“宁为君侯妾,不愿为皇后。” 两汉第一尤物赵合德:“得偿所愿不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西汉第一才女班婕妤:“望明月而抚心,对秋风而思君。” 四大美人之一王昭君:“昭君出塞,只为郎君。” 这是一个英雄辈出,美人流芳的时代,既有吴侬软语,亦有马鸣风萧,更有时代最强音: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大汉,不应止步于西域! ~~~~~~~~~~~~~~~~~~~~~~~~~~~~~~~~~~~~~~~~~~~~~~~~~~ PS:昭君此出塞非彼出塞,不是屈辱事胡奴,而是担当西域女王(捂嘴,好象剧透了……)。放啸大汉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放啸大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放啸大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