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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寇十五郎     放啸大汉txt下载     放啸大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六章 【出 击】

    (感谢大盟、小胖、25sf85we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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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激战中心五十里外,一支汉、胡联合巡骑,正在常规巡逻。突然一个胡卒跳下战马,伏地贴耳,似有所觉。

    “你听到了什么?”有人问道。

    胡卒不答,翻身上马,朝不远处的高坡驰去。身后的巡骑立刻跟上。当他们登上高坡时,就见前方影影绰绰,似有骑影。

    带队的什长举手示意:“鸣镝示警,让对方表明来意。”

    咻——

    一声尖锐鸣镝,远近皆闻。前方的骑影闻之,倏然加快速度。当骑影越来越近时,已经可以清楚看到,来者不过三骑。他们看到巡骑时,不但不放缓骑速,反而疯一样冲过来。而在来骑身后不远,倏地冒出大群人马。

    巡骑队惊疑不定,纷纷盘弓上弩。

    来骑越来越近,奋起余力裂嗓嘶吼,“我是……乌孙……使者,后面是康居人……敌袭——”

    声音在旷野滚滚传开,伴随着这裂帛嘶吼,急促的号角鸣镝层层传递,迅速传遍驻扎于河谷旁的汉胡大营。

    张放正在帐子里记录一路见闻,并绘制详细地图,最终将这些资料汇总,附于《穿越日记》中。而青琰则在一旁打下手,做些基础归纳工作,同时也是在学习。

    听到隐隐号角声,张放先是一怔,旋即反应过来,推案而起:“是敌袭!”

    不一会,张放便已结束停当,边佩剑出帐边对守卫的韩氏兄弟大叫:“快去牵马,还有,取我弯刀来。”

    韩骏飞快向另一边帐子跑去,韩重边奔向马圈边回头大喊:“公子,我能去不?”

    张放笑道:“我都去了,你说呢?”

    韩重大喜,飞快牵来张放的枣红马与自己的大青马。

    张放刚刚翻身上马,远处奔来二人,一人拉住战马笼头,一人扣住缰绳——正是邓展和陶晟。

    张放静静看着二人:“你们要阻止我么?”

    “少主,是康居人,有好几百,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邓展用力咽下一口唾沫,硬着头皮吃力道,“少主,你可是保证过,绝不以身犯险……”

    “是的,我保证过。但别忘了我也说过,我是来观察与学习的。如果我只是呆在帐子里,我观察什么?学习什么?观察满帐子乱飞的牛虻么?还是无论白昼夜晚都在毯子旁爬进爬出的虫蝎?”

    邓展、陶晟张口无语。

    张放盯住邓展、陶晟,看得两人背背发凉。猛然一夺,收回缰绳,啪一鞭抽在马臀,枣红马一声长嘶,箭也似冲出。

    张放的声音远远传来:“我不一定会是战争的亲临者,但至少要成为战争的目击者和记录者,决不会是旁观者——只有这样,这一遭,我才不会白来!”

    邓展、陶晟互望一眼,摇头长叹,转身奔向马圈。

    张放旋风般冲进中军帐时,帐内已陆续聚集各校、曲军将,以及诸国王将,甘延寿、陈汤正低声商议着什么。而在他们的对面,是一个好似从泥水里捞出,一身泥一身汗的胡人。

    张放一眼就看到这人手里握着的节杖,不用说,一定是乌孙使者。

    张放向甘延寿、陈汤行了下属礼,然后坐到二人身侧席后。做为参谋,这是他应坐的位置。

    “击胡君要不要先盥洗一下?”陈汤转头询问乌孙使者的意思,得到否定的答复后,点点头,“也好,情形紧迫,便请击胡君为在座诸君细说一下情况。”

    乌孙击胡君只是简单用湿布擦把脸,显露出一张四旬左右,蓄着山羊胡的清瘦面孔,尽管休息了很长时间,说话还带点喘:“我奉大昆弥之令,刚出赤谷城不过半日行程,就碰上康居骑兵,可能有四五百骑,领头的是康居左大都尉伊奴毒……他们截断我们回城之路,所以我们只能按约定往南跑……我们出城时共有使员二十余人,还带了牛羊及各种礼物,全被康居人抢了去,还穷追不舍。最终使员连我在内,也只剩三人……”

    在座诸人听了,表情各有不同。来自都护府及交河壁的汉军诸校司马与曲侯,无不怒形于色,纷纷向甘延寿、陈汤请令,调兵教训康居人,抢回乌孙大昆弥馈赠的礼物。

    而应召随军西征的西域诸国王将,表现就“淡定”多了。他们基本上都是西域小国,而就算没有匈奴撑腰,康居也是西域有数的几个大国之一,虽然对康居人截断商道有怨气,但却没有足够的底气像汉军那样喊打喊杀。

    陈汤望向左侧席——这边基本都是应召随征的诸国王将,西域人知西域事,多少会了解一些汉军所不了解的情况。

    果然,温宿国辅国侯应道:“伊奴毒是康居副王抱阗的腹心及头号干将,号称‘断腕者’,生性凶残,曾多次引导匈奴人侵陵大宛、乌孙,是匈奴人帐前叫得最凶的狗。”

    陈汤颔首,望向甘延寿,后者点点头,道:“眼下情况大致如下,康居人有四百到五百骑,领头的是左大都尉,他们不但追杀乌孙使者及随员,还包围了我们一支辎重队。我不确定这支辎重队以及我们派往迎候乌孙使者的一什人马是否还存在,但我要告诉诸君的是,在汉军眼皮子底下,在乌孙地界,绝不允许此等行径!”

    张放拢在袖子里的手暗挑大拇指,甘延寿这是响当当的宣战啊。

    这时帐外传来禀报:“禀都护、副校尉,我军已击溃来犯之康居骑兵。斩首十三级,俘七人,获战马八匹,刀弓若干……经审讯,来犯者乃康居左大都尉伊奴毒,共四百五十余骑……”

    “很好,情报确认。”陈汤环顾帐内诸将,目光落在左侧三排诸胡首领身上,“区区几百康居人,当然,或许后面还有更多……但别忘了我们有二万人!我们一人吐一口唾沫都可以淹死他们,他们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我要求你们聚集各自部族控弦之士,围歼康居人。战后所获,除了我们原有的辎重与乌孙的礼物,其余所得,俱与诸君共享。”

    战利品的诱惑果然巨大,许多首领的眼睛都亮起来,想想也对,二万人啊,还怕什么?

    这时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我们出击,汉军做什么?”

    张放循声看去,出言者正是焉耆王捭卢塞。

    而捭卢塞的话显然也引起一部分共鸣,几个首领开始小声议论。

    却听陈汤悠然道:“适才温宿辅国侯说得好,康居不过是匈奴帐前的鹰犬,而我们的对手,是匈奴。焉耆君,你愿意选康居,还是匈奴?”

    捭卢塞无语,被他煽动起来的几个首领也缩头了。是啊,给你软柿子你不捏,难不成要去啃硬骨头?

    陈汤淡淡一笑,向甘延寿点点头。

    甘延寿蒲扇大小的巨掌一拍,短案发出砰然大响,木牍令箭散落一地,“擂鼓聚兵,火速驰援——一个也别放跑了!”

第一百零七章 【困 境】

    (感谢大盟!好奇怪,大盟一人竟能占粉丝榜前两位,好强!谢谢小胖、王斐2014、我欲乘风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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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咔嚓!血光迸溅。

    “啊——”

    惨叫声撕心裂肺。

    一截刀尖穿着一只血淋淋的断掌,慢慢挑起。弯刀握在一只苍白但保养甚好的手上,手的主人黑篷玄甲,眼神阴鸷,左脸有三道爪形疤痕,甚为恐怖。配合他此刻在做的事,更令人毛骨悚然。

    伊奴毒。

    马蹄之下,被断腕的胡人俘虏满地打滚,断肢处血如泉喷,四处喷洒,惨叫声连天空的苍鹰都听见了,无不吓得扑楞羽翅远远逃开。

    伊奴毒歪着头,以刀尖挑着乌紫的断掌凑近,左看右看,大力吸一口气,一脸满足。

    这时一个下属走过来禀报:“断气了。”

    “果然是老弱残兵。”伊奴毒伸出刀,很快跑来一个奴隶,双手举起,将断掌取下,放入一个木匣里。又有一个奴隶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块白麻布,小心翼翼将刀锋血迹擦去。

    伊奴毒将刀锋对准淡淡的日光照了照,满意地弹了一下,嘴一咧,又露出了暗红的牙肉:“下一个。”

    俘虏被推上来时,脸色已变成青灰,上下牙都在喀喀作响。

    伊奴毒蛇一样的三角眼眯起,不是因为这俘虏的年轻,而是因为俘虏的装束:头发蓬乱披散、满脸血污,上身是破烂的葛麻衣,下身单袴,赤足。怎么看都与一般的俘虏并无不同。

    但这俘虏的确不同——他穿衣方式是右衽。

    伊奴毒下巴动了动,下属自明其意,立即将俘虏转了个身,背对伊奴毒。这时可以清楚看到,俘虏的后背衣服上,缝了一块巴掌大小的圆形厚布片。扈从刮地撕下,呈给伊奴毒。

    伊奴毒看了一眼:“是汉字。”在手上一抖,弯下腰,盯住俘虏,“念出来。”

    俘虏用力咽了一口唾沫,颤抖道:“扬……扬威校、左曲、乙屯第七队,公士,丘仲。北地郡郁郅人氏……”

    这个年轻俘虏,居然是都护府军吏丘堂的仲子丘仲!他居然瞒着父亲参加了西征,并且悲催地被俘了。

    伊奴毒撕下来的东西,正是汉军士卒的徽识——章。

    汉代军队主要徽识,有幡(徽)和负羽、章三种。幡为武官所佩带,为右肩上斜披着帛做成的类似披肩的饰物,诸如甘延寿与陈汤胸肩处的帛缎赤结便是。负羽则是后背负着的小盒,其上插羽旗。而章的级别较低,主要为士卒所佩带,章上一般要注明佩带者的身份、姓名和所属部队,以便作战牺牲后识别。这点倒与后世美国大兵的铭牌很像,而在中国,两千年前就已经采用同等标识了,虽然“布章”这玩意容易损毁,但在铜铁都可当钱使的汉代,也不好再求什么了,毕竟布也是钱……

    “你是汉人?”

    “是……”

    “把手伸出来,随便那只手。”

    “不、不,我……”丘仲惊惶大叫,拼命挣扎,却被康居人死死摁按在血迹未干的树墩上。

    冰冷的刀锋在手腕上来回刮动,而在丘仲在感觉里,却似烙铁灼烫,浑身颤抖,五官全挤成一堆,完全不成形了。

    “看看他尿了没有?”伊奴毒的声音与刀锋一样冷硬。

    “……没尿。”扈从直接扒下裤子,确认后禀报。

    “倒也有几分胆色。”伊奴毒收回弯刀,“把他押下去。”

    鬼门关前打了个转,丘仲浑身虚脱,连站起来的气力都没有了,不由得暗暗庆幸,自己在刚一开战时就尿了,这会想尿都尿不出……为什么这恶魔会放过自己?

    丘仲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啪地一下,康居人将一物扔在他的臂弯里,低头看去,正是自己的徽章。丘仲抓在手里,若有所悟。然后他听到那凶戾的声音:“下一个。”

    丘仲抬眼望去,一个胡人役夫被推过来,摁倒,举刀……

    “啊——”

    惨绝人寰的叫声,几乎刺破丘仲的耳膜,也终令他明白,康居人的屠刀,原来只敢砍向胡人……

    ……

    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也传遍了整个车阵。

    此时车阵内已形如修罗场:折断的箭矢木矛遍地,到处是一滩滩的血迹,横七竖八的尸体,有的完整,有的残缺,敌我难分……

    高震倚坐在车轮旁,满脸满身血污,插在身边的环首刀已经嘣得看不见刀锋了。

    “丘仲,过来给老子磨刀!”高震扯着嗓子大喊。

    一个不时往地上吐血沫的胡卒应道:“队率,丘仲他……他被俘了……”

    高震声音戛然而止,呼呼喘气,象扯风箱一般,半晌,才喃喃道:“该死,我不应答应他来的……但愿那惨叫不是他所发,否则叫我怎么向老丘交待……”

    那边杜勋一拐一拐走过来:“那个什么伊奴毒在砍人手腕子,我算知道他为何叫‘断腕者’了。”

    高震呼出一口带血腥味的浊气:“他不光是满足僻好,更是想借此催毁我们的胆气。”

    杜勋转头向那些面露惧色的牧民扫了一眼:“如果是这样,那他的目的达到了。”

    “我们还有多少人能战?我说的是有战斗力的人。”高震先报数,“我这里还有七八人。”

    杜勋按了按肋下的伤口,从马背褡裢里取出磨刀石,坐下来边磨边道:“我这边,也差不多是这个数。”

    “我只有一个人了。”接话的是蹒跚行来的奚奴。他身上沾的血倒不多,但两条胳膊都在微微颤抖,右手拇指勒出一道道血棱印。

    杜勋与高震对视一眼,心头沉甸甸的。

    “你看康居人还会不会再进攻?”杜勋瞄了一眼车阵内的尸体,“我们最少干掉了他们三十个人。”

    “我们伤亡比他们更多,而且,我们剩下的人,比他们更少。”高震苦笑,“若是我,一定会再进攻。”

    奚奴道:“要不要把这些尸体清理一下,腾出厮杀地方。”

    “算了,省点力气吧。”杜勋把身体往车辕一压,有气无力道,“如果我变成那其中的一具,我也不想你乱动……”

    “康居人动了!”有人大叫。

    杜勋、高震、奚奴像屁股安装了弹簧一样跳起,齐齐向西北望去。果然,康居人的旄旗在左右卷动,骑兵的弯刀长矛大棒重新举起,森然如林。

    “怎么办?”奚奴望向两位队率。

    杜勋面肌微微抽搐,随手将磨石一抛,抬起打磨得并不锋利的环首刀,横在胸前:“要么战死,要么被俘,别无选择。”

    高震也吃力撑起身体,补上一句:“要么断腕。”

    杜勋哈哈大笑。突然奚奴举手作势:“什么声音?”

    “废话,当然是老子的笑声……”

    “不,不对……看,康居人也停下来了。”

    “看那!”

    随着奚奴的大喊,车阵里,车阵外,所有人望向同一方向——远远的,一蓬火光在半空炸开,璀璨夺目,光芒敛去,那声怪异的尖啸才贯入耳膜。

第一百零八章 【旗 火】

    (感谢大盟、小胖、王斐2014。第二更在今晚零点以后,大家不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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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倒流半个时辰,汉军营地,到处人马奔驰,四方聚集,甚嚣尘上。

    陈汤翻身上马,倒执长鞭,向甘延寿拱手:“便请君况坐镇中军,汤自为前驱。”

    甘延寿一边还礼一边咂巴着嘴:“都说让我去更好,子公坐镇不一样么。”

    陈汤放下手:“你是都护,当然应坐镇,再有,杀鸡焉用牛刀?”

    甘延寿还想再说,却见三骑轻驰而来,当先是一个赤甲骑士,驰近细看,竟是张放。

    张放披着一身威武的铠甲,领着两个府卫策骑驰来,向两位上司行礼。礼毕向后伸手,一个府卫解下腰间革囊,双手奉上。

    张放接过,从革囊里抽出一支像箭不似箭的东西:“此物名‘旗火’,可借火药推力冲天,于空中闪爆。最宜示警。我想让两个府卫乘骑快马先行出发,将到地头时发射旗火,以慑敌军,亦为被困汉军振气,更为援兵争取时间。”

    甘延寿讶道:“比鸣镝还好?”

    张放耸耸肩:“要说声光效果——是的,比鸣镝好得多。”

    陈汤含笑:“论及巧技,汤对张议曹深信不疑。”

    张放谢过,回首对府卫道:“再领两匹马,全副鞍镫,全速奔驰,不要怕跑坏马,抵达就是胜利。去吧。”

    “喏!”二府卫扯转马首,双足一夹,飞驰而去。

    陈汤目注张放,正色道:“张议曹可随汤前往,但有一条,不可离汤左右。”

    张放扣了扣胸甲,点头:“放心,不会令副校尉难做。”

    张放的身份确实敏感,也容不得半点差池,否则陈汤也好,甘延寿也罢,恐怕仕途要就此终结。

    陈汤呵呵一笑:“汤也请张议曹放心,我们出动三千人马,俱为诸国王将统率的锐士,又数倍于敌,此战,必胜。端看是击溃还是全歼罢了。”

    这时扬威校司马纵骑而来:“副校尉,人马已聚集,只等下令。”

    陈汤长鞭北指:“扬威校前曲之焉耆、后曲之车师前部共一千精骑为先锋,左曲都护府兵千骑为中军,右曲车师后部、蒲类前部千骑殿后。出击!”

    东、南、北三处辕门大开,千骑奔腾,滚滚如雷,如出鞘之剑,杀奔向北。

    大军出击,并不是随心所欲想怎么跑就怎么跑,想跑多快就多快。需要保持一定队形,前锋、中军、殿后互相呼应,殿后部队还要保护辎重,而辎重兵与役夫多为步行,这一块会明显拖慢行军速度。

    因此,陈汤让前锋分出三百精骑,先行驰援。这支精骑的任务只有一个:缠住康居人,咬住康居人,直到大军合围。

    而比这支精骑更早抵达目的地的,是富平侯府的两名府卫。当血腥随风飘来,当惨号令战马不安,他们知道,康居人就在前面。

    咻——砰!

    旗火一支支冲天、爆炸,好似********,满天火树银花,中断了康居人的必杀攻击。包括汉军辎重队在内,所有人都呆呆仰头,茫然无措,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即将会发生什么。

    “那……那是什么?”高震喉咙发干,一手抓过水囊,却迟迟不拔塞子。

    噗通,奚奴直接给跪了,双目发直,语不成声:“神……迹。”

    只有杜勋瞪大眼睛看了半晌,想起以前听过类似的传说,似有所悟。猛地跳上粮车,一脚将其上的康居人尸体踢飞,环刀高举,嘶声振呼:“我们的援兵——来了!”

    这吼声滚滚传开,直入康居人阵中。

    永远都是一脸阴鸷表情的伊奴毒,神色终于变了,望着这天空的异象,惊疑不定,连属下数番请示都无法下达命令。直到天空异象消失良久,伊奴毒才咬咬牙,下令:“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伊奴毒控制下属,一向心狠手辣,胆敢抗命的,一概断腕,死不了的罚为奴,因此一向令行禁止。但这一次,命令下达好一会,身边扈从居然一个个你望我我望你,面有惧色,没有一个像以往那样争先恐后。

    伊奴毒大怒,拔刀指向一扈从:“你去!”

    那扈从脸色刷一下灰了,哭丧着脸:“大都尉……”

    伊奴毒恶狠狠打断:“不去,我断你双腕!”

    扈从面如死灰,看看那边幽深的山林,仿佛藏匿无数未知恶鬼,再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浑身抖得不成样子。

    喳!光刀一闪,血溅三尺。

    扈从双手扼喉,咯咯有声,但任他捂得再紧,也止不住鲜血滋滋标射。身躯一晃、再晃,啪地摔下。战马不断用鼻去拱主人,可惜,主人再也不会应答。

    “这样的人,不配做我的扈从。”伊奴毒毫不理会奴隶伸出的拭血布巾,沾血的刀伸出,左右移动,寻找下一个饮血对象。

    扈从们一个个如寒号鸟一样缩着脑袋,不敢对上主子的眼光,生恐自己是下一个倒霉鬼。

    就在这乱糟糟的时刻,远处驰来一骑,扯着嗓子大叫:“大都尉,那些怪响是两个汉军弄出来的,他们是巫祝!”

    来骑是布置在周边预警的康居巡哨。

    一听这话,扈从们胆气顿壮,原来不是鬼神,而是巫师整出的巫术啊。只要把汉军巫师的脑袋砍下来就成了。这一下,不用伊奴毒下令,一个个踊跃争先了。

    很快便有十余骑脱阵而去,冲进密林,截杀那两个汉军巫祝去了。

    伊奴毒的笑声远远传开:“没错,你们的援兵来了——是两个玩障眼法的巫祝!”

    “哈哈哈……”数百康居人一齐大笑。

    笑声未歇,远处密林突然涌出十数骑,正是刚刚冲进密林的扈从。他们仓皇奔来,边跑边喊:“是汉军!焉耆人!还有车师人!有好几百!”

    车阵那边欢声雷动。

    伊奴毒脸色阴沉。来援的汉胡联军人马与他们相当,再打下去绝对占不了便宜,更何况后面一定还有大队人马,只能撤。

    左右扈从一听撤退顿时急了:“可是那些牛羊驼马,还有粮草怎办?”

    康居人抢的大批牛羊粮草虽然早已上路,但大量辎重行动迟缓,肯定跑不过追兵。到嘴的肥肉生生吐出来,谁舍得?

    并不占优势的对手,大量到手的辎重,尚不见踪影的汉胡大军……伊奴毒要如何选择?

第一百零九章 【擒 酋】

    (感谢大盟、小胖、同乐村落、霜染枫叶红、ysl1234。今天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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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风呼啸,汉旗猎猎。

    麾盖之下,一袭朱色大麾,玄甲耀目的陈汤按剑而坐。在他身侧,便是赤盔朱甲,英气逼人的张放。二人身后,是一群群扈从甲士,从一具具精良铠甲与锋刃耀目的兵刃厚盾可以看出,这是汉军的精锐。

    这是一座孤峰,不高,但视野开阔。从这里可以清楚看到下方平阔的原野上,数千胡骑围杀康居骑兵的场景。

    正如陈汤所言,这场战斗,必胜。端看是击溃还是全歼罢了。

    伊奴毒最终还是抵受不住丰厚战利品的诱惑,没有第一时间快速脱离。他选择了且战且走,为战利品的转输争取时间。而汉军主力迟迟不至,也给了伊奴毒错觉与信心。

    最终结果是,伊奴毒达成了他的目标,迟滞汉军,战利品成功转输。而汉军也达成了预期目标——先遣骑队咬住康居人,主力大军侧翼包抄,完成了对康居人的合围。

    半个时辰以前还是猎人的伊奴毒,现在沦为猎物了。

    视线所及,整个荒野都成了战场。烟尘滚滚,千骑奔突,旌旗狂舞,人嚎马嘶,羽檄弦震声不绝于耳,金铁交鸣声响彻荒野。每一刻都有人从马背摔下,每一息都有怒血泼洒。若大草原,如同一锅烧开的水,沸反盈天。

    从陈汤,到张放,甚至大多数汉军都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大规模激战。无不看得心驰神摇,震撼不已。

    张放几次欲伸手入袋,想掏出笔册,把眼前这震撼一幕与心头所感记录下来,终究还是忍住。此地此景,实不宜做这样的举动。

    陈汤瞥见张放的举动,捋须笑道:“如此场面,汤也是首次与见,确是激人气血,筋脉贲张,恨不能拔剑催骑,侧身其间。呵呵呵!”

    这话似是玩笑实为点醒,张放当然听得出来,便知陈汤误解了。张放的革囊悬于左胯,与剑同侧,陈汤以为他想拔剑呢。

    张放叉手叠腹,笑应道:“征战沙场,博取功勋,或减赋晋爵,或授田赐金,或封妻荫子。这样的荣光,应当交给大汉的吏士,或附军远征的盟军。我就不参与了吧。”

    陈汤赞许点头:“张议曹能这样想,当真再好不过。”

    “我不需要什么功勋,不过……”张放转头望向身后一众扈从,“他们需要。”

    陈汤在官场中也是经过沉浮的,自然明白。西征行动,他需要张放的武器支援,将来功成事了,他需要富平侯为他说项、脱罪。所以西征路上,他需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可能满足张放一些要求。

    陈汤点点头,从旗令官那里取来一支三角黄旗,正容道:“邓展、陶晟。”

    “在。”二人一齐出列,拱手平推,向陈汤致礼。

    “令你二人率十骑生兵驰援,加速灭胡。”

    “诺!”邓、陶二人接过令旗,脸上的喜色怎都掩盖不住。

    西征军十倍于敌,如此压倒性优势,根本不是垂死挣扎康居人能抗衡的。现在派他们出击,等于指着一群快累趴的人说“你们去砍下他们的脑袋吧,到时给你们算军功。”

    这是喂到嘴边的肥肉啊,怎不令二人惊喜?就连陈汤所率的中军左曲都护府甲士,都露出艳羡之色。

    邓展、陶晟除了带上所有府卫,还点了韩骏、韩重、石牛三人。邓、陶二人也是有眼力见的,这三个少年仆从与少主共患难,关系匪浅,身份虽低贱,但前程未可限量,现在有机会示好就别错过。

    韩氏兄弟与石牛热切地看向张放,张放只微微颔首:“去吧,回来时,你们就有民爵了。”

    韩氏兄弟、石牛大喜过望,齐齐躬身,转身,按刀抻弓,奔向马群。很快,十人翻身上马,呼啸而去。

    邓展等人一去,张放身边的护卫就空了,但有这重重叠叠的几百甲士在,还有什么不放心?

    荒野战场,此时也已近尾声。康居人左冲右突,拼命冲杀,短短半个时辰,死伤大半,终于胆寒。已经有许多康居骑兵弃械下马,举刃投降。而诸胡卒杀红了眼,往往不管不顾,飞驰而过就是一刀。直到山顶那边传来号角声,同时有表示纳降的旌旗低伏,如是者三,诸国胡卒这才收敛杀意,开始收缴兵器马匹及财物,捆绑俘虏。

    快到山脚的邓展等人一看就急眼了,再不快些连汤都喝不上了,一个个打马如飞。

    这时忽闻一阵欢呼雷动,就见许多胡卒拚命朝西南某个方向飞奔而去,依稀可见那里有一面熊掌怪旗……

    “是虏酋伊奴毒的旗号,这家伙被包围了。”陶晟引颈遥望,不无遗憾,“咱们是赶不上了,只能捞些虾兵蟹将了。”

    “有得吃就不错了,还有什么可抱怨。”邓展狠狠一鞭抽在马臀,“这可是少主为咱们争取来的,你们……”

    话音未落,蓦然一旁的树林里冲出一彪人马,看装束正是康居人。

    变生仓促,邓展等人来不及取弓,纷纷拔刀迎上。

    金铁交鸣,怒吼惨叫,人仰马翻。双方交错而过,各倒下数骑。

    山顶上,张放看得真切,手伸向腰间——这一次,是真的按剑。

    人马混乱中,传出韩骏的焦急大呼:“幺郎!有没有事?”

    “二兄……我……无事。”韩重柱刀,用力撑起,抹去嘴角的血,满面喜色,“我斩杀一人!”

    这队突然杀出的康居人俱是精锐,无论骑术、杀法、骑战经验都远在富平侯府卫之上,但交手结果,却是各有损伤,平分秋色。原因无他,府卫这边以完善的三件套马具,弥补了这方面的差距。以至连韩重这样半年前还是农民、骑战训练不过数月的少年,都能斩杀一个精锐骑士。

    “拦住他们!”邓展发觉对方并未纠缠,而是夺路而逃,当即大呼,催骑冲近,一刀劈向一披斗篷的黑甲骑士。

    “当!”黑甲骑士反握弯刀格挡。

    火星迸射,一粒火星从邓展右脸颊划过,黑痕顿现。与此同时,黑甲骑士弯刀柄绕着手腕滴溜溜一转,刮!划过邓展握刀的手腕。

    邓展大叫一声,挽缰勒马。

    陶晟自后驰近:“老邓,有无事?”

    邓展抬腕检视,但见坚韧的牛皮护腕已被划破,有血渗出。吸了口凉气,摇摇头:“皮肉之伤,这家伙棘手。”

    陶晟摇头:“拦不住了,可惜……”

    话音刚落,林子树梢突然跃下一人,将那黑甲骑士从马背扑倒,重重摔倒在地,斗篷掀飞,头盔脱落,露出一张有着醒目的三道爪痕的阴鸷面孔。

    伊奴毒!

    这家伙竟然玩了一手丢卒保帅,金蝉脱壳的把戏。

    邓展、陶晟诸人失惊,将二人团团围住,刀尖指着那不速之客:“你是何人?”

    那人捡起伊奴毒的弯刀,刀尖顶住其咽喉,抬起半边染血的面孔,喘息道:“扬……扬威校、左曲、乙屯第七队,公士丘仲。”(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章 【审 讯】

    (感谢大盟、小胖、破沧桑、渚寒卍烟淡,还有诸位投票的书友,谢谢大家支持。第二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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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伊奴毒就擒,康居人彻底落败,除逃走十余骑,几乎全军覆没。

    这是西征大军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战,大获全胜,可谓开门红。陈汤当场兑现承诺,宣布所有缴获,尽数奖赏参战将士,都护府分毫不取,当即换得欢声雷动。

    张放暗暗点头,要驱使西域诸国,不光靠汉天子诏令,以及利益同盟,更需要物质刺激。没有这些组合手段,真当胡人是“国际友人”,任你随意驱使?对于陈汤而言,他只要一样东西——郅支的人头。只要有了这个,所有的代价都值得,所有损失都能挽回。

    虽然丢失了一批辎重,不过比起全歼三百多康居骑兵,更俘获康居左大都尉这样的战绩而言,太值了。

    打扫完场战后,天色向晚,大军不宜行动。陈汤遂派出信使,向大本营报捷,大军就地扎营。

    随后,陈汤在营帐里接见了此战几个功臣代表:杜勋、高震、丘仲。

    正因有杜勋与高震孤军奋战,才保住了大量粮草,更拖住了康居人,使一场微不足道的遭遇战变成大规模的围歼战。而丘仲,这个刚刚博籍,不顾父母劝阻,毅然参加西征,并险些被俘杀的少年,用奋不顾身的一扑,为此战写下完美句号。

    “杜勋、高震皆升屯长,赏牛羊,晋爵二级。”

    “谢校尉。”

    “公士丘仲。”

    “在。”已经洗净血尘,换上洁净禅衣的少年丘仲,挺起胸膛。脸上、脖子的鞭痕刀伤,这一刻仿佛也在发着光。

    在中军帐靠近门帘的一隅,是比儿子还激动的丘堂。丘堂不过一军需小吏,本无资格登堂入室,是张放为其说项。

    “儿子的荣光,应有父亲在场。”张放这句话,触动了陈汤的抱憾。这才使丘堂得以入这中军帐,亲眼见证儿子的荣耀。

    “奋力抗敌,生擒贼首,为此战首功,特晋武功爵为四级元戎士,升什长。此外尚有牛羊金帛赏赐,到功曹那里去领吧。”

    “谢校尉!”

    噗通噗通两声连响,却是丘堂与儿子一齐跪倒,老泪纵横,黑白参半的胡须不停哆嗦,没人怀疑他下一刻会嚎出声来。

    陈汤含笑点头:“这是你们应得的,去吧。”

    在帐外守侯的邓展、陶晟等人得知,无不大叹这小子运道好,更为自己错过这天赐良机而懊悔不已。

    张放走过来,笑道:“别摆出那副懊丧脸,这才刚开始,以后机会还有的是。”

    邓展按了按绷着厚纱布的手腕,苦笑道:“胡奴确实有机会杀,但胡酋就难了。”

    张放摸着下巴,似笑非笑:“你们觉得,就凭伊奴毒这几百人马就敢横跨千里,跑来乌孙这样的大国撒野?”

    邓展、陶晟及众府卫一下来了精神:“公子,莫非……”

    “还有,你们觉得伊奴毒抢来的大批粮草牛羊及奴隶,会藏到哪里?”

    “难道还有一个康居都尉?”韩重眼睛发光。他以斩首一级(甲士)之功,获得了二级上造之爵,还得了两只羊的赏赐。不过他没入军职,所以获得的是民爵。韩重尝到了甜头,颇有再接再厉之势。

    张放眼睛凝视某处,扬了扬下巴:“有没有,就要问他了。”

    众人一齐朝那处看去,便见四个甲士押着一个胡俘走过来,细看之下,正是康居左大都尉伊奴毒。

    很显然,陈汤要亲审伊奴毒。

    这样的“热闹”,张放当然不会错过。当然,他不是光看戏的,论及审讯,他认第二,天下没人敢认第一。必要时,可以提供帮助。

    中军帐里,审讯人员除了陈汤、张放,还有一个通译、一个记录,以及两个甲士之外,再无多余人等。

    就张放的职务而言,他不应该出现在审讯现场,不过他早已与陈汤达成默契,除了军事行动必须听令之外,他可以出入任何地方,参与任何议事及行动。

    伊奴毒被反剪双手缚住,跪在帐中。从入帐开始,他的眼睛一直没离开陈汤,而陈汤也从容对视,捻须微笑,并不出声。

    良久,伊奴毒才以匈奴语冷然道:“你们不可能战胜大单于,这样远距离征战,你们根本撑不了几天,你们想用几天时间击败大单于么?”说罢仰首大笑,笑声充满不屑。

    陈汤的匈奴语也练得不错了,也许说还不太流利,但听已无障碍,闻言只淡淡道:“如果你知道我们有多少人马,再想想郅支有多少人马,你就笑不出来了。”

    听罢通译的翻译,伊奴毒冷笑连连:“那是你还没把我们康居算上吧。”

    陈汤盯住伊奴毒的眼睛,声色俱厉:“天子发诏,诸国景从。试看整个西域,除了康居还有哪个邦国附翼匈奴?你们康居当真要助纣为虐,乃至与郅支一起玉石俱焚亦在所不惜么?”

    伊奴毒冷哼:“你吓不了我。这一战,你们赢不了。如果你们还想有命回家的话,最好现在就撤兵——自古以来,汉军的刀锋,最多就到此地,再往前,必折!”

    张放忍不住对陈汤道:“这位康居都尉对他的大单于信心满满啊,看来我们有必要留下他的小命,让他看看结局。”

    陈汤缓缓点头:“张议曹言之有理。就让他看看我汉军的刀锋是折于都赖水,还是斩破郅支城!”

    “好吧,无需再做口舌之争,现在我只要消息。我要知道,尔等夺走我军粮草及抢掠乌孙的牛羊人口,现在何处?”陈汤一霎不霎盯住伊奴毒。

    伊奴毒也只是淡定地与陈汤对视,一言不发。

    两个甲士按住伊奴毒的肩膀的手掌一紧,十指扣入肩窝,伊奴毒面容痛苦,却咬牙不吭一声。

    陈汤摆摆手,示意甲士放手,侧首望向张放:“贼人负隅顽抗,张议曹可有良策?”

    张放正想说话,蓦然发现陈汤眼里有莫名光芒一闪,心头一动,审讯这种事,陈汤没理由询问自己对策的,他之所以这样,会不会与当日焉耆王失魂,莫名下令跪迎汉军有关?当时陈汤就对自己的表现倍感疑惑,或许就是借此机会,来个管中窥豹。

    张放颔首:“有。”

    陈汤含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张放振衣而起,拔出腰间龙影剑,伸出两指一抹剑锋:“我这柄剑很锋利,断掌不沾血。伊奴毒,你号称‘断腕者’,今日实至名归了。”说罢将宝剑向二甲士一递,“砍下他任一手掌,我可以确保他不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张放这话是用匈奴语说的,在座诸人,包括伊奴毒都第一时间听得清清楚楚,无不色变。难以想像如此俊美人物,手段竟恁般毒辣。

    伊奴毒恶狠狠盯住张放。两个甲士一时不知所措。陈汤眯起眼,抚须若有所思。

    一个甲士吃吃道:“若他还不肯招呢?”

    张放不假思索:“那就再断一掌。”

    二甲士面面相觑:“若是他抵受不住,死了呢?”

    张放淡笑:“没事,我们需要的情报都是大路货,并非绝密,相信任何一个康居俘虏都能提供。这个人对我们并无特殊价值,留他活命只是想让他亲眼见证郅支覆亡。若他不知好歹,我也不介意让他先行一步,在地下等候他的大单于。”

    张放说罢执剑而出,将剑锋搁于伊奴毒手腕,半句废话不说,直接开锯。只一划拉,顿时皮破肉翻,鲜血长流。

    伊奴毒闷哼一声,面肌抽搐,额渗冷汗——他终于体会到无数被他断腕之人的痛楚了。

    “住……住手。”伊奴毒低着头,不敢让这个俊如处子,毒如蛇蝎的少年看到他眼里的怨毒,虚弱地从齿缝里挤出一句,“我……有机密。”

    剑刃停止磨锯,但并未移开,只有一个冰寒刺骨的声音:“说。”

    “我是随副王来的。”

    “副王?”张放与陈汤对视一眼,“是谁?”

    “康居副王,抱阗。”(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一章 【败亡之源】

    (这是为感谢百万大盟凤兄的加更,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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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居并不是一个类汉朝的中央集权国家,而是类匈奴的部落联盟,其中最强大的部落,就任国王,其余次级部落首领,则称“小王”。康居是五王分治,也就是说有一个国王,四个小王。其中实力最强的小王作为首辅,入卑阗城(康居王都)辅助国王,称副王。国王与诸小王(副王)之间的关系,只是大部落与小部落之间的关系,彼此只有联合,并无统属。

    由于行政治度、语言、风俗等与匈奴近似,加上百余年受匈奴影响,康居与匈奴有天然亲和性。所以才有康居王迎郅支之举。

    这个康居副王抱阗,是康居五部之一的迭利部首领,按伊奴毒所说,是个死硬挺匈奴派。在与匈奴人的联盟中,他比康居王还积极。让康居王娶郅支之女,并让郅支娶康居王之女,这种互为翁婿,伦常颠倒,令人瞠目的行为,就是抱阗提议的。

    “互为翁婿啊……啧啧!”张放摸着下巴,想像着某个场景,有点恶趣味道,“他们见面怎么互相打招呼?”

    伊奴毒一脸迷惑,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他们现在已不怎么打招呼了。”

    “嗯?闹掰了?”

    “是,大单于杀掉了康居阏氏。”

    张放咂舌,这家伙,太狠了吧,枕边人也能下得去手?

    伊奴毒的消息非常重要,需要核实。而核实也很简单,无论是抱阗的行踪,还是郅支杀康居阏氏,都不是秘密,伊奴毒只是第一个说出来而已。只要找来多个康居俘虏,分开核对就行。

    半个时辰之后,还是中军帐,但人数已济济一堂,左边诸胡,右边诸将,各排三列,俨然军议气象。

    陈汤目光迥迥,难掩兴奋:“我们已得到并证实了消息,康居副王抱阗,就在距此三百五十余里的红柳沟。那里还有劫夺我军之粮秣,以及抢自乌孙的牛羊人口。”

    帐内轰然而震,康居副王啊!康居五部之一首领,这地位身份可比伊奴毒高太多了。

    “有多少人?”捭卢塞高声询问。

    自全歼康居人之后,这位焉耆国王一反常态,再不抱怨,比谁都积极。看来丰厚的战利品,比什么天子圣谕,同仇敌忾都好使得多啊。

    “不超过一千。”陈汤断然道,“已经审讯了所有俘虏,所言无虚。”

    帐内的气氛更热烈了。敌不过千,而己方是敌三倍,如果出其不意,破敌擒王亦非不能。

    “吾意以二千劲骑,带足三日口粮,于明日清晨出发,直击红枊沟,覆将擒王,正其时也。”陈汤按剑瞠目,“诸君意下如何?”

    帐内轰然应诺:“愿附校尉尾翼,再破康居胡!”

    ……

    翌日,天刚蒙蒙亮,大队大队骑兵就开出驻营,在陈汤率领下,分两路向西北而去。

    张放卓立于孤峰,目送大军离去。这一次,他没有随行。

    张放不是什么行动都参与的,昨日救援之战,敌寡我众,又是近距突击,他才参加。即使这样,也被邓展、陶晟等人劝了又劝,就差跪下叩头了。这次是远程奔袭,兵力倍于敌,但并不占绝对优势,战局难料,就连陈汤也劝他不要涉险。

    张放也不逞能,他还是很珍惜这条“捡”来的性命的。在预计安全的前提下,他可以参与,而在无法保证安全的情况下,他也不会无谓地冒险。

    陈汤在大营里留下七百多人马,看护伤员,看守俘虏,守护粮草。在这片相对安全的区域,拥有这样的力量,基本可以保障安全。

    当铁蹄卷扬起的最后一缕烟尘消散之后,张放转身对扈从道:“走,去俘虏营。”

    张放到俘虏营干嘛呢?自然是继续审讯伊奴毒。

    伊奴毒是重犯,看守很严,等闲人是不允许靠近的,更别提审讯了。所以张放先到营地临时指挥官白虎校司马那里,弄来一枚通行令箭,再来到关押伊奴毒所在木囚笼。

    由于是临时营地,条件受限,抓了一大堆俘虏都没地方关押。只能用绳索一个连一个串起来,置于露天之下,四周布上岗哨。而似伊奴毒这样的高级重犯,多少有优待——奉送木囚笼一个,单独关押。

    “伊奴毒,我又来看你了。”张放笑吟吟道,“放心,这次我不动刀剑。”

    伊奴毒站起,双手扒着木栅栏,一双阴冷的眼睛盯住眼前这看似人畜无害的少年,扬了扬下巴:“如果不动刀剑,你又凭什么来威胁我?”

    张放伸出食指摇了摇:“我不威胁你,我只想与你谈谈,了解一些事情。”

    “例如呢?”

    “例如郅支为何要杀康居阏氏,康居王对此事做何反应,抱阗与康居王是否有矛盾,康居国中,有多少权贵倾向郅支,又有多少权贵反对郅支……等等。”

    伊奴毒仰首大笑:“你们那位陈副校尉昨夜也想问这些问题,但最后还是放弃,你知道原因么?”

    “知道。”张放耸耸肩,“你可以乱说一气,而他无法甄别这些消息的真假,因为这是真正的机密,无法验证,也没处核实。除非抓到与你份量相等的康居贵人,比如那位副王。”

    伊奴毒笑不可抑,都有些喘不上气了:“既然……如此,你、你还……敢问?”

    张放摊摊手:“他没有甄别手段,我有。”

    “什……什么?”伊奴毒笑声顿止,想说什么,突然眼前一暗,仿佛坠入深渊,脑子嗡嗡直响,天旋地转,所有意识剥离躯壳而去……

    半刻时后,张放离开囚笼,走出木栅门之时。岗楼上奉命看守的汉军队率望着囚笼里萎顿在地,如同烂泥也似地伊奴毒,带着困惑问道:“那胡酋……没事吧?”

    张放挥挥手:“当然没事,审问嘛,精神难免疲惫,休息一会就好。”

    “那胡酋精力旺得很,一直大叫大骂来着,怎么一会工夫就……”队率嘴里咕哝,不解地摇头。

    步出监牢,张放脸上带着莫测的笑意,喃喃自语:“辅国侯贝色、左骑君开牟,还有……犀月部小王屠墨。呵呵呵呵……郅支啊郅支,恐怕你做梦都想不到,杀死一个女人,竟然会有如此严重的后果吧?看来,这就你败亡之源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二章 【消 息】

    (感谢大盟、小胖,诸位书友支持。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首订之惨淡还是出乎意料。好吧,自己选的路,跪着也会爬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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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之后,甘延寿率领大军前来会合。同日,陈汤那边也传来了消息。

    抱阗跑了。

    虽然很遗憾,却也在意料之中。毕竟合围伊奴毒之役中,并未能全歼康居人,逃走了十余骑。这些人,虽然有些会走散,有些会逃亡,但只要有一人逃回营地,抱阗就会得到警讯。如果他够聪明,就会选择避敌锋芒。

    很显然,这位康居副王是个聪明人,做了正确的选择。

    不过,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抱阗跑了,他率领的康居骑兵跑了,但抢来的粮草、牛羊、人口,这些战利品却没法带走。此前伊奴毒已为此付出了全军覆没的代价,抱阗不会再重蹈覆辙。

    不过抱阗显然也不是个善茬,他人是跑了,东西落下了。但自己得不到,也不甘心拱手相送。临离开时,下令放了一把火。

    好在汉胡联军的前锋赶得及时,在火势初起时迅速杀到,阻止了火势蔓延,并截杀了部分康居人。

    汉军被抢的东西,大部分物归原主,部分放火的康居骑兵与未及逃走的奴隶,也束手就擒。此外,抱阗、伊奴毒打劫乌孙人的牛羊人口,也尽数归汉军所有。

    “子公与乌孙使者带领获救的四百七十一乌孙人,前往赤谷城,会见大昆弥,并将人**还。”中军帐内,甘延寿边看信使传来的简册边道,“所有缴获,不日运抵,充为军用。”

    帐内无论汉胡诸将,无不喜动颜色,又一次漂亮的胜利啊。

    其实对于西域诸国附庸军而言,这才是他们想要的战斗——不用打生打死,敌军望风而逃,丢下大量辎重,大伙分得盆满钵满,自身实力不损……要是每仗都能这样,打破头也要争着来啊。

    西征行动,甘延寿与陈汤各有任务。甘延寿负责军事部分,陈汤除了军事之外,还负责与诸国君王使者交涉。因为他除了是西域都护府的副校尉,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身份:大汉使节。

    因此他与乌孙大昆弥会面,正合礼仪。

    “子公建议,大军拔营西进,沿伊利河谷进入康居地界,他会随后赶来与大军汇合。”甘延寿卷起简牍,抬头道,“诸君各自准备吧。”

    诸将纷纷行礼告退,最后帐内只剩两人:一个是张放,一个是乌丹支离府丞林天赐。

    二人互相望了一眼,张放笑着做了个“你先请”的手势。

    林天赐遂行礼道:“禀都护,当日敝国曹都尉护卫坚昆小王离开时,曾有言,若汉军抵达乌孙地界时,可遣人北上呼揭,与之会面,届时便可知有无坚昆援兵。”

    甘延寿盯住林天赐,缓缓点头:“没错,你曾说过此事。那么……”

    林天赐正容道:“属下愿前往。”

    甘延寿略加沉吟,道:“也好,你去。若无援兵便罢,若有,你们不必前来汇合。”

    林天赐一怔,急道:“都护,我等俱为汉军之后,更与郅支有血仇,绝不会……”

    甘延寿抬手止住:“听我说完。我不是拒绝你们,而是要你们从北面截断郅支北逃之路——这是我军唯一无法堵住的缺口,如果你们有军队,我希望是独挡一面。”

    林天赐热血上涌,重重抱拳:“定不负都护所望。”

    张放暗暗点头,甘延寿果然有大将之才。林天赐与他的乌丹支离,全部兵马加起来不过几十人,在这几万人的大军中,有他不多,无他不少。但若能招来坚昆兵马,从北面直插郅支后庭,则不失为一步暗棋,运用得好,可收奇兵之效。

    林天赐退出帐后,甘延寿转向张放,呵呵笑道:“张公子有何见教?”

    在公众场合,甘延寿会称呼张放的官阶,而私下则称公子。张放的份量,他比谁都明白,放低身段,保持足够的尊敬,将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张放看了一眼帐外的甲士,笑而不语。

    甘延寿微讶,但还是扬声道:“放下帐帘,退出十步,不得让任何人接近。”

    帐外甲士应诺,放帘退后。

    张放这才低声道:“我得到一些消息,本想等陈君返回后一同相商,但眼下陈君一时不得便而时不待我,便只有请都护定计了。”

    甘延寿没有说话,只露出专注的神情。

    “都护想必已经知晓,郅支杀掉了他的康居阏氏之事。”

    甘延寿点头,伊奴毒的口供,他也是看过的。

    “这位被害的康居阏氏,是康居王任塞的居次(匈奴语,公主),其母为任塞之妃,亦为康居显贵辅国侯贝色之次女。而贝色之长女,则为犀月部小王之妃,亦为现今在位的犀月小王屠墨之母。”

    张放说到这停顿一下,好让甘延寿理顺这有点复杂的亲戚关系。

    甘延寿着实理了好一阵,总算理顺了。被杀的康居阏氏,外祖是康居重臣、辅国侯贝色,表兄是康居五部之一的犀月部小王屠墨。无论那个,都是很有份量的康居重臣。

    甘延寿咂巴着嘴,若有所悟:“康居阏氏被杀,除康居王任塞之外,至少有四人心存不满——康居王妃、辅国侯贝色、犀月部王妃、犀月部小王。”

    张放接话道:“是四人没错,但没有康居王妃,此人已故。需要加上另一人,康居左骑君开牟。”

    甘延寿微讶:“这又是谁?”

    “贝色之子,康居阏氏之舅,也是戍守康居与乌孙东界的将领。”

    “戍守康居与乌孙东界?”甘延寿一下听出了门道,眼睛亮了。

    “若我们能先派出使者,与开牟联系,展示我军之威仪,表达我军之善意,取得康居人支持,西征胜算又增三分。”

    “倘能如此,必然……”甘延寿笑容乍绽倏敛,惑然望着张放,“张公子这消息从何而来?”

    “康居左都尉伊奴毒。”

    甘延寿将信将疑:“贼酋之言,恐难取信。”

    张放不紧不慢道:“都护何妨一试?左右不过一个使者而已,在我大军兵临城下之际,康居人再没眼力见,也不敢学郅支斩使吧?”

    甘延寿想想也有道理,试探一下也好。康居人既然雌伏于郅支淫威,说明还是很识实务的,那么面对大汉天兵,安知不会重新选择?

    “好,我会派遣都护府兵曹,并温宿国辅国侯,前往康居东界,与这位左骑君接触。”(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三章 【会 盟(上)】

    (感谢大盟、小胖、同乐村落,谢谢大家投票,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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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蓝的天空,偶尔飘过几朵淡淡的白云,远处是奶油一样的天山,近处是绿得发亮的草原,一条蓝色缎带般的河流,从天山深处郁郁葱葱的森林泻出,奔腾而下。

    这就是伊利河谷。三山夹两谷,天然牧场,西极之地,景胜江南。

    乌孙就是凭着这块肥美的土地,以几乎被灭族的绝境,重新崛起,孕育出了强大的国力,成为西域第一大国。而优越的草场,自然也引来觊觎的目光。近年来,康居人在匈奴的蹿掇下,趁着乌孙内乱,分裂为大小乌孙之际,频频沿伊利河谷西口入侵。以至于昔日曾令全盛时期的匈奴都不敢轻易叫板的堂堂乌孙,沦为不时被康居“割肉放血”的弱国。

    “乌孙眼下的情况很不好,部族分裂,大小昆弥相争,内战频仍。小昆弥倾向匈奴,大昆弥虽然是汉室之后,支持西征,但国本不固,受人制肘,也很难分兵助我。汤只从乌孙要来三百骑及十日军粮,并且保障后路通畅之承诺,其余未允……”

    就在伊利河畔,陈汤负手而行,向张放叙述此次乌孙之行的结果。

    张放专注地听着,不时加以询问,所涉及的问题包括乌孙数代君王的施政及对汉朝的态度、汉室两位公主出塞的因由、当代大小昆弥的恩怨、乌孙国力的消涨等等。

    陈汤尽一切所能解答,目光欣慰。他这么做不是好为人师,也不是为讨好未来的富平侯,而是寄望未来大汉朝能出一位对西域有足够重视与了解的权贵,这对将来大汉的西域政策走向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

    张放与陈汤也不是因为散步而来这伊利河谷,而是在等人。

    张放前番建议取得出人意料的成功,甘延寿派出的使者,没费多少周折便与驻守伊利河谷西口的康居左骑君开牟接上头。开牟果如张放所言,对郅支充满怨恨,但对于汉军的实力表现出谨慎的怀疑。

    于是亲自随使者前往汉胡联军大本营,直到亲眼所见,方为汉胡联军威势震慑。终于相信,汉军有能扫灭郅支的实力。

    开牟旋即与甘延寿达成以下协议:一、开放伊利河谷西口,让汉胡联军通过;二、带领汉胡联军从小道绕开康居巡骑,逼近郅支城;三、为都护府与康居犀月部联络,促成双方结盟。

    这个结盟对双方都有好处。在汉军而言,可以利用犀月部打击康居亲匈奴势力,减轻西征郅支时来自侧背康居的压力。而且在西极之地,扶植一支亲汉势力,对汉朝稳定西域局势,也有积极作用。

    对康居犀月部而言,如果匈奴势力在康居瓦解,一直抱紧匈奴粗腿的迭利部副王抱阗,必然失势。届时康居的话事人就不是匈奴,而是汉朝。那么谁能抢先一步与汉朝搭上关系,谁就是下一个受益者,甚至借势上位,也不是没可能……

    于是,就有了陈汤与犀月部小王屠墨的会盟。

    外交事务,一向是陈汤这位使节主持,而张放,自然不会错过这等盛会。

    黄昏时分,终于传来消息,康居犀月部小王屠墨、左骑君开牟一行,出现了。

    因为是秘密来访,康居人一行很低调,既不张旗,也不动众,远远看到那队人马出现时,张放还以为是一队行商。

    屠墨一行确实是以行商的身份来掩饰,他们送给陈汤的见面礼:牛羊、酪浆、毛皮、羽尾(羽毛、马尾,可制箭矢与弓弦),就是货物。路上遇到行商,那是看不出什么端倪的,除非碰上巡哨,要开箱检查。不过,乌孙的巡哨已被遣走,而康居的巡哨又尽是开牟的人,哪还会有问题?

    一行在汉军骑士引导下,渐渐接近。

    一阵带着几分尖细的笑声传来:“这位想必便是汉天子使节陈君了,康居开牟,拜见陈君。”说话间,来者踩着一壮硕奴仆的厚背下马,遥遥向陈汤鞠躬。

    这是一个头戴圆帽,身着彩褶,面容清瘦,高鼻深目,蓄着山羊胡,十个手指戴满嵌着宝石的戒指,怎么看都像商人多过像将领的中年。

    陈汤微笑合袖还礼,目光移到此人身后,那个骑着黑色健马,额箍金环,黑发卷曲,样貌威武,体型壮硕的壮汉身上。

    康居人来的不多,也就二三十人,但除去杂役,那些骑士一看就知是精锐。个个膀大腰圆,盯人时透着杀意,浑身散发出只有沙场锐士才能有的凌厉气势。但混杂在这些个骑士之中,却无法掩盖此人锋芒,就像一堆刀剑中,砥砺得最亮的那一把利刃。

    康居犀月部小王——屠墨。

    屠墨下马,俯身一鞠,声如洪钟:“屠墨见过陈君。”

    陈汤合袖推掌,躬身还礼:“犀月小王,名不虚传,果然有兕犀之威。”

    屠墨不通汉语,他说的是大月氏语,陈汤则以汉语回应。屠墨不知“兕犀”是什么,侧目望向通译。那通译也没读过什么书,瞠目以对。好在陈汤机敏,一往便知卡在什以地方,于是解释一番。

    当屠墨得知所谓“兕犀”,是与熊罴虎豹并列的一种猛兽,欢喜不已,连连致谢。

    开牟也近前与陈汤见礼,此人不光外形像商人,言语举止也颇肖商人,奉承话说得那叫一个顺溜。在张放看来,这样的人当将领实在是屈才了。

    双方会见,这开场气氛相当友好。

    在陈汤引屠墨一行前往营地时,张放留心一个个观察,目光很快被一个人吸引,迅速上前。

    当张放走近那人时,其身边四个康居卫士横身拦住,面色不善。

    张放手掌轻轻拂过剑柄,用匈奴语淡然道:“每个参与会盟的人,都必须表明身份,足下这样藏头露尾,是进不了辕门的。”

    四个康居卫士被一双白嫩的小手分开,显露身后一个全身裹在青色斗篷的矮小身影。

    这人微微抬头,因为其身高只到张放下巴,加上帽兜遮掩,张放只看到此人口鼻及下巴,心下大讶——这明显是一张小孩的嫩脸,看那身高与体型,只怕比青琰还小。

    会盟之事,何等重大,怎么还带着个小孩呢?

    张放捏着下巴,盯住这小小少年,用匈奴语问:“你是屠墨的儿子么?”

    此人伸出白暂的双手,轻轻掀开帽兜,露出真容,眨巴着眼睛反问:“你是陈君的儿子么?”

    张放瞪大眼睛,直直看了好一会,莞尔一笑:“好,我说错了,更正——你是屠墨的女儿么?”(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四章 【会 盟(下)】

    (感谢大盟、小胖、同乐村落、小雪妃、lmj刘刘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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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萝莉美女。

    张放自来到这个时空,见过的萝莉美女着实不少,既有阿离这样温婉型的小家碧玉,也有班沅君这样知性型的大家闺秀,还有苹儿这样活泼靓丽的邻家小妹型……这些女孩子一个比一个漂亮。应当说,张放也算是见识过了的,而眼前的小萝莉,仍然令他小小地吃了一惊。

    这的确就是一个小萝莉,顶多八、九岁,长得像个洋娃娃——洋娃娃并非形容,而是她就是个洋娃娃。

    栗色而浓密的秀发,如波浪般卷曲,皮肤像奶油一样白嫩;长长的睫毛如扇贝,开合之际,那双灵动的大眼,隐隐有琥珀流光闪烁;小巧的鼻子明显比一般女孩高而挺翘,薄红的嘴唇,如同两瓣玫瑰……

    这是一个典型的中亚小美女,或者说,更近接于张放印象里的波斯女郞——当然,这里单指相貌与气质,至于总与波斯女郎相伴的各种标签如“妖娆”、“美艳”、“性感”等等,限于年龄,还看不出来。

    小萝莉弯弯的秀眉一剔,红唇微勾,似笑非笑:“我是屠墨的母妃的妹妹的夫郎的女儿。”

    这话就算是用汉语来说,也是够绕的了,何况还是用匈奴语。

    匈奴语刚过“四级”的张放抽了口冷气,不过张放是何许人,哪会被一个小女孩的绕口令牵着走?立即不动声色绕过这个“关系中的关系”,轻松道:“原来如此。看来你我都猜错了——那位陈君长那样,你看跟我有几分相像?”

    小萝莉咯咯直笑,声音脆得像咬一口苹果:“说不定你长得像阿母呢。”

    张放没有接话,而是再次瞪大眼睛。借着说话的工夫,他已经把小萝莉的绕口令关系破解了,真正的答案,又一次令他震惊:“你是……康居王的……”

    小萝莉点点头,宝石般的大眼闪啊闪:“我叫娅莎。”说完这话,便盖上帽兜,随着四个护卫快步离去。

    张放停在原地,摸着下巴,眼睛里有隐隐笑意:康居小公主也来了啊,这次会盟,倒是别有惊喜。

    很快,陈汤就知道这个消息。而屠墨也再三致歉,说出原委。

    娅莎的确是康居王任塞的小女儿,彼时她正在犀月部做客,看望屠墨的母妃。在得知屠墨要与汉军会盟后,极力要求同去,屠墨拗之不过,只得同意。不过,因为娅莎的身份特殊,又是私自前来,屠墨不便声张,故此恳请陈汤不要大张旗鼓,更不要在公开场合以公主之礼相待。

    陈汤表示理解,同样,在介绍张放时,也只含混地说是朝中一位君侯的世子,并未详说。张放的身份,同样也不能大张旗鼓宣扬。

    屠墨自然不知眼前这少年的份量,只是为其风采所折,心下也存了结交之意,没少送好礼,言辞也十分客气。但令人意外的是,真正与张放言谈甚欢的,居然是开牟。

    正如张放所料想,开牟这个人,骨子里更像商人,对财富的看重,远远高过权力与军队。而张放对丝路贸易,也早有想法,结果双方一聊,顿时大感投机。开始双方还分左右席会谈,到后面开牟干脆撇下外甥及谈判,不管礼仪,直接挪到张放那边席位,压低声音,窃窃私语,生怕商业秘密为外人听了去。

    对于这位未来的富平少侯种种异行,陈汤已经见怪不怪了,再想想富平侯富甲长安的财富,也就不难理解这位少侯对商贸有如此兴趣了。

    陈汤也好财货,但眼下对他而言,没有什么比打赢这一场远征更重要。赢了,一切都会有;输了,原有的一切都会失去。因此,他对战争以外的东西,不会过多关注。

    由于双方结盟的好处显而易见,因此几乎没有过多试探,很快达成意向。

    屠墨为西征军牵制康居国——主要是抱阗的军队,一旦对方有所异动,必须尽快通报西征军,并采取有效措施,加以牵制。同时,开牟还将亲自引领西征军,从山谷小道穿插,避开康居及匈奴耳目,直插郅支城。此外,犀月部还将尽其所能,为西征军提供粮草、牲畜。

    而都护府则将于战后禀明朝庭,言及犀月部之功,使朝廷对康居的政策有利于犀月部,这是远的方面。而在近的方面,西征军在取胜之后,需助犀月部打击迭利部。

    说实话,这第二条涉及到了康居内政,陈汤擅自应允是很危险的。除非有必要,朝廷一向不主张介入西域诸国内政。陈汤这么做,搞不好被人参一本,仕途堪忧。

    不过陈汤本就是个敢下赌注的家伙,现在他用一生的仕途及身家性命,押在此次远征之上,不成功便成仁。但凡有利于西征的,他都会尽力争取,其余之事,皆置于度外。更何况,这里已是西极,真个是天高皇帝远。堂堂汉使被杀,都得辗转好几年才为天子所知。现在不过暗中助力,被朝臣抓现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完全值得。

    最后还有一条,开牟希望能将被俘的伊奴毒交给他。问及缘由,开牟含糊其辞,只说其父与抱阗做了一笔政治交易。

    陈汤考虑了一下,答应了。反正这个伊奴毒的份量也不咋地,搁在手上也无大用,若能以之示好康居国挺汉派,还是值得的。

    于是双方商量好,陈汤派人通知后方大本营,将伊奴毒押解过来,然后开牟则率康居骑兵于半道“劫囚”,将伊奴毒营救出来。这样既不会暴露彼此结盟关系,又能达到目的。

    之后,屠墨向陈汤透露了大量关于郅支的情报,比如郅支城只有不到三千人马、郅支此时正在城中,其子女妻妾,包括许多名王贵人,亦在郅支城。也就是说,这个时间段杀上门去,只要封锁消息,很有机会包饺子……

    双方计议已定,按照西域风俗,杀白马,饮马血,面东方盟誓。

    这热闹的场面,张放与韩氏兄弟等人看得很是有趣。韩骏还弄来了一点据康居人说有神秘力量的白马之血,端给公子。

    张放笑着拒绝,青琰也不领情。于是韩骏与乃弟分而饮之……那表情,那酸爽,张放看得忍俊不禁。

    傍晚,伊利河畔,点起一堆堆篝火,到处可见杀牛宰羊的场面。一个个装满汤水的大釜咕咕冒泡,蒸气腾腾;一罐罐酪浆、一瓮瓮酒水被抬上来。

    盟誓已成,会当同庆。

    这,将是一个宴饮狂欢之夜。(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五章 【仇 恨】

    (感谢大盟、小胖、一粒傻小白、渚寒卍烟淡、鬼魅旋律、大飞机1234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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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原的狂欢,充满异域风情,有女奴载歌载舞,有力士互搏角牴,有点着火把跑马夜射,展现箭技……暗蓝色的星空下,尽显粗犷豪放,野性蓬勃。

    张放与随从正饶有兴味地逐次观看,忽闻身后有人用匈奴语说道:“主人请公子前往……这个、一晤。”

    张放等人一齐回头,却是一个高大健硕,面相凶戾的胡人。难怪将一句邀请之语,说得这样嗑巴。

    青琰、韩氏兄弟、石牛、宗巴及府卫们顿时警惕起来,排成人墙,横身挡在张放身前。

    张放拍拍众人肩膀,示意退下。随从们不识此人,但张放却是认得——这正是日间康居小公主身边的四个护卫之一。

    “贵主人在何处?”

    那护卫做了个请随我来的手势。

    张放向随从们示意无妨,只带了青琰前去。待远远看到康居小公主后,更是连青琰都被指令停下,与众随从远远看着,不得近前。

    康居小公主的身份是个秘密,除了双方为首少数几人,再无他人知晓。作为联盟一方,张放自然有义务为她保密。

    康居小公主娅莎,就坐在一簇熊熊燃烧的篝火前,双手抱膝,柔嫩的下巴搁在膝盖上,怔怔地看着眼前跳动的火焰。

    “你不喜欢这些热闹么?”张放走近,老实不客气坐在娅莎身旁,随口问道。

    那几个护卫面面相觑,有心上前阻止,但不知是张放的外形太具迷惑性(没有威胁),还是因为小公主没有表现出不悦,似是默许,护卫们终究还是默然退后。

    “你们汉人可能看得少,但我看过很多。”娅莎依然默默看着篝火,火焰舞动,光影明暗,衬着这张充满异域风情的脸蛋更为立体。而此刻,脸上有着她这个年龄不相衬的黯淡。

    “知道我为什么请你过来?”

    “你想了解汉人,我正好是一个还算得上有身份、面善,并且是少数知晓你身份的汉人。”

    娅莎嘴角微翘:“还要加上一点——是一个聪明的汉人。”

    “可惜,我再聪明也猜不透,郅支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说完这句话,张放盯住娅莎。

    果然,这位康居小公主的脸色变了。她咬着嘴唇,眸光闪闪,有泪,更有恨。

    “因为,他不是人,是个恶魔!”娅莎一字一句说完,仿佛用尽力气,小小的身躯都在颤抖。

    张放是个心理学者,从不以主观恶意来揣测人,但对娅莎的话,却表示认同。这绝不是讨好,而是,郅支这家伙,对康居人而言,确确实实是恶魔一样的存在。

    虽然不知是什么原因造成郅支与康居王任塞交恶,但无论从康居王在郅支最困难时刻,接纳他到自己的领地,还是将自己的长女嫁给他。彼此之间,既有恩德,亦有姻缘纽带。纵使反目,亦应留几分情面。可是郅支做的叫什么事?

    堂堂康居公主,居然被砍下脑袋,弃于都赖水。更有近千康居之民,被斩首筑为京观。也算得上是西域大国的康居,生生被匈奴人的野蛮疯狂吓得噤若寒蝉,不敢讨还公道。

    正如陈汤所言,西域诸胡天性畏服“大种”,施恩会拜服,施威会畏服。面对凶残的郅支,康居人咽下了引狼入室的苦果。被打服的千方百计迎合匈奴,如抱阗、伊奴毒;被激起仇恨的,把仇恨埋于心底,忍辱侍奉,期待有朝一日雪仇,如贝色、屠墨、开牟,以及,康居小公主。

    看到康居小公主的模样,再想想她的姐姐……张放不禁感叹,这郅支竟然也下得去手!

    张放这样想着,很自然就多看了娅莎几眼。康居小公主眨巴了几下眼睛,忽道:“阿姊与我并不像。”

    初见之时,张放就已领教了这位小公主的灵黠,这下又小小惊奇了一把。能从自己的眼神里读出某些信息,这小公主当真长着一颗玲珑心啊。

    “我的母妃,是帕提亚公主,并非与阿姊同一母妃。”

    娅莎当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张放再次吃惊一把。

    帕提亚,就是安息帝国。安息是汉人的叫法,源自司马迁《史记》所书,以帕提亚首位国君阿尔撒息的音译,称为安息。而中亚诸国,皆称帕提亚。

    康居属中亚,与波斯帝国的延续安息帝国相临。安息自公元前247年建国开始,就与西方强敌罗马互为宿敌。两国时战时休,互有胜负,不过在大多数情况下,安息处劣势。在这样的局面下,安息利用包括政治联姻在内的各种手段,拉拢周边诸国如大月氏、大夏、康居等等。纵使不能引为奥援,起码不至于拖本国的后腿。与康居王的联姻,便产生于这样的背景下。

    公元前57年,安息国王弗拉特斯三世被儿子奥罗德斯与米特里达梯暗杀。米特里达梯随即自称米底国王,并与奥罗德斯互相攻战。其后战败,被围困于巴比伦,最后为奥罗德斯手下、安息名将苏雷纳杀死。

    米特里达梯死后数年,他的长女,便被其叔叔奥罗德斯二世,惩罚性地嫁到康居,成为年过五旬的康居王任塞之妃。

    这不由令人想起汉代实打实的两位宗室王女:细君公主与解忧公主,也是因为其父谋叛,以待罪之身嫁入乌孙,与娅莎之母的命运如出一辙——在这一点上,东西方的帝王处理方式竟惊人地相似。

    张放听完娅莎的叙述,这才明白,为何娅莎会给他波斯女郎的印象,原来人家真的是正牌的波斯女郎。

    张放先前一直以娅莎为模子,臆测那位康居公主的模样,对郅支如此辣手摧花深为震惊,能够无视如此美色的郅支,绝对不容小觑。不过这下算明白了,原来人家不是一个妈生的,甚至连人种都不一样,无怪乎郅支能下得去手。

    “虽然阿姊与我不是一母同胞,但我刚出生,母妃就逝去了……阿姊待我,实如母妃一般。没想到……”娅莎眼圈发红,嘴唇几乎咬出血,小小的身躯都在颤抖,“她死得,好惨……”

    张放默然。长姊如母,这种情感,他能理解。

    娅莎终于偏过头,望向张放,眼睛亮晶晶:“所以,我曾发过一个誓言,如果谁能取得郅支项上人头,我就……”

    娅莎下面的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雷鸣欢呼掩盖。

    屠墨以刀刺牛,彰显武勇,赢得满堂彩。(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六章 【利 益】

    (感谢大盟、小胖、vanityfairqr、核动力兔子、世界龙、庄不平、/fn飞虎钟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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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利河畔的清晨,从河面到森林,漂浮着一层层淡淡的薄雾,看上去像蒙了一层半透明的薄纱。

    晨雾之中,康居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陈汤遥遥拱手,直到康居人的身影消失,方才施施然走到一块大石旁,撩起袍裾坐下,向张放招招手。

    张放边走边把玩着手里一柄镶满宝石的短匕首,这是屠墨送的礼物。黄金柄、宝石嵌倒也罢了,主要是钢火极佳,锋利无匹。据屠墨所言,这是用大马士革钢锻造,百金难求,张放估计它的钢质尤在自己的龙影剑之上。

    在屠墨与开牟所送诸多礼物中,张放最喜这把匕首,即便看到青琰眼里的馋相也没有转送的意思。张放当然不是小气之人,只是这把匕首装饰太过华贵,给青琰是祸非福。

    张放坐定,还匕归鞘,便听陈汤道:“今次之盟,全赖公子情报得宜。大战未开,公子先立一功……公子当真不打算居功?”

    张放随军西征之前,就曾与甘延寿、陈汤说定,这一路上,无论是否建立功勋,都不必记于册簿。因为他的身份太敏感,如果出现在西征名录中,容易为甘延寿、陈汤,甚至远在长安的家人带来麻烦。很多时候,政敌不会因为你的家人、朋友做了正确的事,就会放弃打击你的机会。

    张放没涉足过政坛,但现代社会,别说各种资讯爆炸,见过各种“猪跑”,便是小小一个单位或办公室,又何尝不是一个个微缩版的“宫斗”与“政争”所在呢?

    见微知著,一斑窥豹,颇谙“办公室斗争”的张放,深知“居功有时就是揽罪”的道理。他宁愿置身事外,以便更好的发挥自己的作用。

    张放微笑摇摇头:“‘非功不侯’。我已注定是侯,这功要不要都一样;但陈君不同,多一份功,就多一分机会。”

    陈汤还能说什么,唯有拱手:“公子盛情,却叫汤如何敢受?”

    张放却笑着摆手:“你我皆知,此次西征,风险与机遇并存。有多大的功绩,就相应背负多大的政治风险,有多少担当,就有多少收获。陈君何须惭愧?倒是我年少肩弱,有些东西扛不起,只得不分好的歹的全撂下,倒是让陈君见笑了。哈哈哈!”

    陈汤注视着眼前一脸恬淡的少年,良久,方轻叹道:“缪侯得孙若此,当可含笑九泉。”

    对谬侯,对张氏,陈汤始终心存愧疚。要知道,当是时,不少因功封侯的侯爵,所得的食邑,也不过几百户。而富平张氏受其牵累,坐剥二百户,相当于被削去一个侯爵——说实话,就算张氏有人拿刀来砍他,陈汤都不奇怪。怎都想不到,居然会在异域之地,与下一代张氏家主成为忘年之交……

    陈汤打死也想不到,或许富平张氏每个人都想拔刀砍他,唯独眼前这位未来的富平侯,压根不在乎。

    张放似乎想起什么:“嗯,说到情报,在下倒想向陈君讨要一人。”

    陈汤饶有兴味:“是谁?”

    “伊奴毒。”

    陈汤怔了一怔:“要他?原本无妨,只是昨日已经答应了康居人……公子也是在场的……”

    张放笑道:“若不是康居人要此人,我也不会向陈君讨要。”

    陈汤有些糊涂:“公子之意……”

    “将此人交与我看押,一直到康居人做好‘营救’准备为止。”张放弹了弹手指,脸上浮现一抹莫测笑意,“在交还之前,我要与此人好好谈谈。”

    只要不影响盟约,张放想怎么折腾伊奴毒,陈汤都不会在意,他现在更想听听张放对此次会盟的看法:“依公子之见,康居人是否真心?”

    陈汤授予张放门下议曹史之职,还真不是摆设,不时会抛出各种军务及外交问题。与其说是问计,更象是在锻炼张放。不过,令陈汤讶异的是,这少年常能做惊人之语,便如此刻他所言。

    张放一边摩挲着刃柄上光滑的宝玉,一边漫不经心回答:“康居人是否真心,在我而不在他。”

    “哦?此话怎讲?”陈汤不过心有所感,随口一说而已,没想到听到这样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

    “我们赢了,就由不得康居人不真心;若是输了……就算屠墨再来此地刺马杀牛,剜面血盟,陈君会信么?”

    陈汤豁然大笑:“公子所言甚是,人心惟危,可不正是如此?”

    张放疑视着手里黄金匕首,道:“贝色、开牟父子,想通过打击抱阗及匈奴人,攫取更多利益;屠墨想削弱迭利部,以犀月部取而代之。他们都各有所图。而唯一不计利害,********只欲复仇者,唯有一位康居小公主而已。”

    陈汤嘉许地望着眼前侃侃而谈的少年,含笑点头:“公子已获其中三味,可喜可贺。只可惜那位公主实在太小,作用有限。”

    张放点点头,旋即若有所思:“眼下看来是这样,不过,风物长宜放眼量,未来的西域,安知其无所为?”

    陈汤笑而不语,心下不引为然。如果来者是位康居王子,这话倒也没错,只是公主嘛……她将来不至于落到长姊那样的惨境就得感谢诸天神灵了,还有何能为?

    正闲聊间,突见一骑快马飞驰而来,骑士背负长长的驿匣。到得跟前,将身上驿匣解下,交给陈汤的扈从。扈从检视封泥,验证无误,转呈陈汤。

    陈汤用小刀剜去封泥,取出一卷木简,展开一看,喜动颜色:“是南道大军的消息。”

    南道大军,也就是分道而行的另外三校人马,这支人马要翻越葱岭,进入大宛,路途艰险比北道更甚。张放没说话,专注听下文。

    “……郭校尉所率的南道三校兵马已至大宛,其前锋已与我军会师……”

    张放笑了:“看来,今夜又会是一个狂欢之夜啊。”

    陈汤啪地合上简卷,开怀大笑:“南北会师,西道又通,此乃神眷我军,天亡郅支也!”(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七章 【暗 雷】

    (感谢大盟、小胖、凭凑き不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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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北两路大军会师,意味着汉胡联军已完成对郅支的攻击准备。至此,这支远征大军已迈过中最艰难的一道坎,计划成功了一半。

    整个汉胡联军大营,彻夜狂欢不止。

    这一次,张放并没去凑热闹,他悄然来到一个帐子前。

    守在帐子前的几个卫士之一,从黑暗现身,向张放恭谨一鞠:“见过少主。”

    正是陶晟。

    张放向帐子瞟了一眼:“如何?”

    陶晟轻笑道:“不出少主所料,他并未生疑。眼下差不多醉了。”

    “他喝了多少?”

    “一魁。”

    张放轻啧一声:“都说草原人酒量宏大,这家伙,也不过如此嘛。”

    “就是。”陶晟面上微笑,心下却是苦笑,任是再好的酒量,你不给吃食,空腹而饮,有几个能扛得住不醉?

    “既然喝得差不多了,那么,试验开始。”张放走进帐子,帐帘在身后放下,隔断了随从们的目光。隔不断的,是他们心里各种猜测。

    帐子里只点了一盏油灯,光线幽暗,毛毡上醉卧一人,满身酒气,怀盘狼藉。帐内空气的味道很不好闻,张放若无其事,只从革囊里掏出一枚形似鸡蛋的东西,凑近嘴边,悠悠吹响。

    这是……

    若是现代,很多人就算看到,也不懂这是什么东西。但在这个时代,就算是大字不识的村夫,也能认出,这是一件乐器,叫做“埙”。

    埙是一种上古乐器,陶土所制,闭口吹奏,音色朴拙抱素,有种特别的原始沧桑感。

    张放第一次接触到埙,还要追溯到当初在黑雾岭观祭。当时那巫祝手下的巫汉中,就有人吹埙,那古朴幽远的音色,对巫祝施术,起到很好的烘托。

    其后张放在灵州市集见到这种乐器,尝试吹奏一下,以他曾学过竹笛的基础,很快就吹得像模像样。于是便买了一个,偶尔无事时练习。

    张放不是音乐发烧友,他学这个也不是为了陶冶情操,而是受到巫祝的启发,觉得这是一个辅助催眠的好道具。只可惜从灵州刚回到青溪,就陷入了没完没了的追杀与反追杀,也顾不上琢磨这一茬。

    直到上次“种蛊”之后,张放又一次想起这事,于是开始这方面的研究,近日有所得。而前日康居人索还伊奴毒,触动了张放的灵机,他觉得有必要试一试。

    试什么呢?以音乐配合强制催眠,语、音、术,三者结合,指令暗杀,或勒令自杀。

    如前所言,张放的强制催眠再厉害,也没法令人自杀或杀人。但这个是相对而言的,在多数情况下不可以,而在某种特殊情况下,却又并非不能。

    首先可以明确一点,张放不能随便指令一个人自杀或杀人,否则他就是神了。但如果某个人有强烈的杀人**或自杀倾向,那就完全可以——说白了,就算是普通人用语言诱导或行为刺激,估计都能刺激以上二者干出可怕的事,更别说张放这样的催眠高手了。

    既然如此,如果经过变异催眠,进行特殊诱导,反复多次,强化暗示,形成潜意识的条件反射……能否驱使一个人对某个特定目标猝下杀手,抑或自杀呢?

    张放觉得,是可以的,至少值得一试。尽管这看上去有点邪恶,但这确实是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张放知道,他需要这个。道德观什么的,在这个丛林法则的世界里,过于奢侈了。

    张放此前也曾有两次类似的施展,不过与这种情况并不相同。

    一次是当初被卜骨须追杀时,张放隔河放大招,险些让卜骨须投水而死。但这并不是强制自杀,张放能做到这一点,取决于两个原因:一是卜骨须当时有强烈的渡河愿望。在当时的情形下,卜骨须恨不能立刻冲过暴涨的河水,立毙张放于刀下。再一个,诱导涉水属于隐性暗示,因为人的潜意识并不认为涉水等同于自杀。事实也是如此,卜骨须一下水,就被激醒了。

    另一次是东庚烽燧最后一战时,张放控制沙鲁鲁抱着炸药包,纵身跳下烽燧——这更与勒令自杀无关,因为烽燧下全是人及尸体,掉下去根本不会死,此前不知有过多少曾攻上烽燧又被打下燧墙的匈奴人,掉下去拍拍土又站起再攻。这只是一种正常的攻城现象,既不是跳楼,更不是跳崖。

    而现在,张放试图打破这个限制,人为制造凶杀与自杀。欲达成这个目的,就需要进行多次诱导,像种‘心蛊’一样,深植于潜意识中。而且动手时还要营造合适的环境,寻找契机,布置杀局……一切都需要布局与运作,绝不是以眼杀人那么简单。

    当然,以上这些也只是张放的设想而已,究竟能否成功,他也没把握。不过没所谓,放着伊奴毒这么个“小白鼠”,不试白不试。

    从前日的会盟中,张放注意到一个关键人物——康居副王抱阗。

    贝色、开牟父子希望打击他,屠墨希望取代他,而这人对西征军也抱有敌意。干掉此人,对大家都有利。那么,能不能以较低的代价,或者便捷的手段将其除去呢?身为抱阗的心腹,伊奴毒似乎可以利用。

    张放眼下就在做这样的尝试。

    乐声响起,音调悠远而宁静,透着一股隐隐禅意,分明是后世佛音《净心咒》。

    死蛇一样的伊奴毒动了动,开口说话,声音含混不清:“乐……乐伎……不吹这个……我要听……胡笳……”伊奴毒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沉寂。

    而张放带有魔性的声音却响了起来:“伊——奴——毒,你在断人手腕时,是不是感觉,操控人生死,无比爽快?”

    伊奴毒咕哝一声,似是应声“是”。

    “那你是否感觉还缺了点什么。”

    “缺……什么?”

    “缺伴奏,缺背景音乐……哦,你不懂,我解释给你听……现在你明白了吧?缺了这个,你的快感,无法淋漓,难以畅怀。”

    “是……是啊,我需要这个……没有的话,我……我不痛快,我憋得难受,砍再多手腕都难受……”

    “好,听这一曲,在最高音时,出刀!你就能释放心里最大快意,获得最大满足……”

    随着埙音陡然拔高,原本烂泥似的伊奴毒像木乃伊一样跳起,撮掌成刀,虚空击下——目标,正是那盏油灯。

    帐子彻底陷入黑暗,而张放的双瞳却异常明亮。

    一个嗜好断人手腕的家伙,必定有心理暗疾。张放正是利用这一点,成功在伊奴毒心里埋下了一个“心理开关”。这个开关,就在他的手上,一旦他以特定暗示启动这个开关,杀意瞬间被唤醒,一个看似最忠诚的仆人,将变身为致命杀手。

    伊奴毒能不能成为一颗定时炸弹,抑或是暗雷,张放很是期待。(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八章 【目标在即】

    (感谢大盟、小胖、同乐村落、赖语充数、万物生y、人间有情、天上飞飞飞、南浔北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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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蓝色的夜空下,皑皑雪山,壁立千仞,高耸入云。寒风肆意在峡谷穿行,呼啸声令人头皮发麻,深山密林里不时发出各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怪啸。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峡径,等闲人不会走。

    此刻,驻马高峰,俯瞰峡谷,星星点点的火把,照亮了三条蜿蜒西向的队伍,有条不紊穿行其间。人马杂踏声、隆隆车轮声、清脆响鞭声、夹杂着各种吆喝声,使得这条人迹罕至的峡径,于此刻分外热闹。

    高峰之上,一群玄甲骑士仿佛与铅灰的山石融为一体,默黩注视下方源源不绝的行进队伍。

    张放也是其中一员,他不时轻抚战马脖颈,使它安份下来,偶尔吐出一口白气,活动有些麻木的手指——很难想像,这是盛夏八月的一个凌晨。

    “西极之地,六月飞雪,八月凝霜,诸般气象,莫说比诸中原,便是与西域相较,也是大不同啊!”陈汤穿着厚夹袄,裹着翻毛披风,身为山阳人的他,即便在长安生活近十载,耐寒性也不及张放、甘延寿、郭习、杜勋这些关西人。

    张放望着熬红着眼,眼窝深陷,神情憔悴的陈汤,不免有些担心,眼下可是关键时刻,身为主将的陈汤可不能垮了。

    陈汤看出张放的担心,笑道:“放心,这是远征的最后一段行程,目标在即,我绝不会有事。呵呵,早知如此,当初我就应当学议曹那般,以雪浴体,冰池潜泳了。”

    张放无奈笑笑,心知陈汤是故意避重就轻。毕竟是八月天,白昼温度其实很高,只是夜间寒冷而已。但再冷,也不可能与三九天相比,陈汤还是扛得住的。真正令人担心的,是高强度的工作,而且是连轴转。一支三四万人的、包括了十几个大小王国及部落的大军,统领起来绝对让人操碎心。

    陈汤拍拍张放手背,感慨道:“有议曹相助,汤一定可能支撑到最后。”

    陈汤这句话可不是随便说说,张放这几个月来,一直尽力为陈汤分担压力。除了为他整理、分析大量情报之外,还不时出现在各部落营地,协调各方矛盾。

    凭着出色的口才,灵活的手腕,加上大汉皇室背景,诸国王将都得卖他几分面子,不知解决了多少纠纷。有时语言实在解决不了问题,张放就“放出”焉耆君俾卢塞,请他去“劝和”,结果往往有奇效。

    陈汤对张放解决问题的能力并不感到奇怪,长安公卿子弟,本就长袖善舞,未来的富平侯更应如此。他真正惊奇的,是这少年的精力,无论什么时候见到,都是神采奕奕,丝毫不见疲态。便如眼下,为避匈奴耳目,连夜行军,身体强壮如甘延寿、杜勋等人,都难掩疲惫,而同样忙活了一夜的张放,除了衣服皱了些,头发有些凌乱,神色如常,精神饱满。

    陈汤等人,除了感叹年轻就是好,实在不知说什么了。

    甘延寿喷出一口浊气:“这条陉道果然隐秘,若非康居人领路,我们的前锋向导恐怕找不到。”

    杜勋一脸惭愧:“属下无能,有负都护所望。”

    甘延寿摆摆手:“杜百将无需自责,你的前锋屯骑,已经做得很不错了。”

    张放也笑道:“杜百将真不需自责,若你们领路都能胜过康居人,我们还与康居人结盟作什么?”

    众人俱笑。虽然大伙都知道与康居人结盟不光是为了领路,但对张放的说法都会心而笑。

    杜勋也在笑声中安心不少,躬身一鞠,匆匆离去。

    开牟在顺利“营救”回伊奴毒之后,也履行了约定,亲自充当向导,引领西征军穿过乌孙山,绕过康居北部防御区,避开众多康居游骑,挺进康居腹地。据开牟所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最迟明日午后,走出这条陉道,就能看到都赖水,彼岸山谷下,就是郅支城。

    “报,康居左骑君送来消息。我大军前锋已走出陉道,进至都赖水。”

    “好极!”众人击鞍大喜。

    “康居犀月部小王屠墨派来使者,转告都护、副校尉,他已派兵截杀抱阗派出前往郅支城报信的三批信使,彻底断绝匈奴人的消息来源。”

    “好,干得好!”

    众人大喜过望,要知道,此番远征,不怕郅支硬杠,就怕郅支跑路。汉匈鏖战百年,最令汉朝军队头痛的不是匈奴人的战斗力,而是匈奴人的机动力。西征军远道而来,兵疲粮乏,必须速战速决。最怕就是匈奴人提前得到消息,脚底抹油,茫茫草原,无垠大漠,到哪找人去?

    屠墨这一手,等于为远征军进行战场遮敝,单凭这一点,这个结盟就值了。

    在长蛇似地行进队伍中,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里,一个瘦小身影倚着车壁,随车厢晃动而无所觉。蓦然车体微微震动,车帘一掀,一个人头探进来。

    瘦小身影霍然一震,搭在腰边的手倏动,黑暗中寒光一闪——而钻进车里的人似有准备,抢先出手扣住对方手腕。

    瘦小身影轻啊一声,连忙收刀,伏拜于地。

    来人找了个位置,盘膝而笑:“警觉不错,眼神也好,我还没开腔,就知道是我了。”

    正是张放。

    瘦小人影赧然道:“小婢本想等公子回来,但车子摇晃,睡意上涌,就……”

    嗯,是青琰。

    汉军军律是严禁携妇人行军的,不过胡人却不禁。这支汉胡联合的远征军中,女奴、女伎就不少。由于联军里诸**队占绝对比例,又是在人家的地盘行军战斗。陈汤与甘延寿考虑再三,终于还是默许了这种情况。

    也正因此故,青琰才得以随行。

    张放弄这辆车,本是夜行军时休息之用,但他没用上,倒让青琰用了。

    张放摆摆手:“没事,你睡吧,我闭目假寐一会就好。”

    青琰慌忙道:“小婢怎敢,要是让邓叔、陶兄知道,少不得要对小婢一顿数落……”唧唧歪歪说了一大通,却没听到回应,壮着胆子移膝近前细看,公子已入物我两忘之境……

    青琰倚着车壁,蜷缩着身体,一手横膝做枕,一手轻握着飞刀锋刃,感受着那种冰冷与刺痛——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入睡。

    当日华初升,行军一夜,疲惫不堪的“长龙”突然出现一阵骚动。

    青琰悚然惊醒,却见对面公子一双明亮的眼睛透着笑意,正望着她。

    青琰脸色发白:“什么情况?是不是康居人,或是匈奴人……”

    张放微笑摇摇指头:“你听。”

    青琰侧耳倾听,啊,听到了——

    “都赖水!我们看到都赖水了!”

    此时,距西征军终极目标——郅支城,直线距离不过百里,而郅支,还懵然不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九章 【债主来了】

    (感谢大盟、小胖、冉闵屠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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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过重重天山北麓,眼前是一望无垠的草原,无数大小湖泊散落其间,如同镶嵌在碧毯上的一枚枚蓝宝石。而“宝石”的来源,则是一条长达千里,河面宽广,河水清澈的都赖水(今塔拉斯河)。

    都赖水南岸三十里处,一片坚实的沙碛地上,耸立着一座形制特别的城池。说它特别,是因为它完全不同于西域城邦诸国类东方式的方形建筑,而是圆形。

    最外层是防御性木楼,中层为外城,是以夯土筑成的主防御墙,内城居然是用巨大石块砌成的城堡。这种里外两重土木城墙,以及巨石城堡,怎么看都更象是这个时代西方,也就是罗马式建筑。

    这,就是郅支城,一个国中之国。

    郅支或许是第一个住进土木建筑的单于,这也算是与时俱进了。不得不说,无论挑选地方,还是筑城建堡,郅支还是颇有眼光的。

    而郅支的眼光还不止于此。

    此处地处康居腹地,都赖水南北两岸,地势多为起伏的平原,其北部是大草原。湖泊草泽众多,物产丰富,是畜牧渔猎好所在。南部是荒凉的沙漠,西南是海拔上千米的绵延山脉,东南部边缘环绕着十余座海拔数百到数千米不等的雪峰。特殊的地理位置决定了,这里是丝绸之路北道的必经之道。

    郅支城所在的位置有多重要?在后世,它有一个令国人心情复杂的名称:怛罗斯。

    是的,这就是令后世唐军饮恨、大唐帝国折翼、中原文明与阿拉伯文明之争的分水岭——怛罗斯!

    正因为掌控了这条丝路命脉,郅支才能得以在短短数年间恢复元气,威慑大月氏、康居、乌孙、大宛等响当当的西域强国。同样,也因为对丝路控制权的争夺,当初好得同穿一条裤子的郅支与康居,终于产生无法弥合的裂痕。

    因利益而结合,因利益而分裂,这便是郅支与康居之间关系的最好注解。

    不过,郅支也不完全是个简单粗暴的家伙,毕竟当了那么些年的单于,多少懂点政治手腕,更明白一个道理: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是铁板一块,康居也是如此。

    此刻,在这个如后世篮球场大小的的双层城堡里,北匈奴郅支单于呼屠吾斯,正在宴客。

    郅支已经五十有三,体型胖大,不过胡须与头发都还乌黑,满面油光,显得精力旺盛。他长着一副很威严的面容,五官也比较端正,只是过于浓密而遮住大半边脸的胡子,还有脸上或深或浅的数条刀疤,完全破坏了这一切。他的左耳戴着一枚匈奴贵族常见的装饰金耳环,不过郅支的金耳环与众不同,他的耳环,是用罕见的乌金所制。而且,其上刻着他的单于号,是独一无二的身份标志。

    城堡内部虽然空旷,但以防御为主的窗口太小,即便室外阳光灿烂,室内光线依然很暗,全靠油灯照明。不过对于客人而言,并不在意这些,他在意的是短案上的美食,以及怀中的美妇。

    天气很热,但客人依然戴着翻毛厚帽,穿着深褐麻衣,须发花白。干瘦如橘皮的脸颊上,有奇怪的刺青图案,配上一双深陷眼窝的灰褐眼珠,整个人透着一股阴侧侧的气息。当他鸟爪似的瘦长五指将妇人的丰盈揉捏变形时,妇人纵然疼得变色,却半声也不敢吭,反而强颜欢笑。因为这个肆意摧残她的干瘦老者,只须一句话,就可以让她上天堂或下地狱。

    郅支双手交叠于便便大腹,背靠着充当靠垫的奴隶,满意地看着眼前一幕,粗豪的声音在城堡上空回荡:“这样的招待,国师还算满意吧?”

    老者呲牙一笑,残缺不齐的黄牙,格外恶心。但妇人在其示意下,却不得不强忍恶心,先饮一杯,然后凑嘴过去,为老者渡酒……

    一声夜枭似地尖细笑声,发自老者口中:“单于真是好享受啊,神仙亦不过如此。”

    郅支神情恭敬道:“神师侍奉神灵,庇护草原万千生灵,呼屠吾斯愿倾所有,侍奉神师。”

    老者眯眼捋须,喉咙发出嗬嗬怪笑,显然满意已极。

    在整个康居,能让郅支如此相待的人不多,除了康居王任塞之外,便只有康居大祭司乌陀了。

    康居,或者可以说整个西域及中亚地区,祭司都是一个举足轻重、堪与国王并列的神圣不可冒犯的人物。大到一国,小到部落,都有自己的专职巫师。没有巫师,就如同没有国王(首领)一样,是不可思议的。

    康居的巫师、大祭司乌陀,在康居朝野拥有巨大影响力。他的每一次占卜,每一次预测,都会对康居臣民产生巨大影响。国王之位有人觊觎,但没人敢冒犯祭司。

    郅支不怕与任塞翻脸,却绝不会与乌陀作对,甚至为拉拢此人,不惜将自己的宠妾相让。

    郅支的康居策略是,控制五王中实力最强的抱阗,拉拢连康居王都要让三分的大祭司。如此一来,受此二者制肘,康居王着实奈何他不得。就算女儿被杀,也只能捏着鼻子认怂。

    郅支每隔一段时日,就会请乌陀及抱阗前来相聚宴饮,保持这种良好关系,也就保证了自家在康居的利益。

    二人正欢饮淫乐时,厚重的木门被嘭地一下撞开,一个身形健壮的青年冲进来。

    郅支目光一横,愠怒道:“大胆!太无礼了,没看到国师在此么?”

    青年止步,按捺焦急,脱帽致礼:“驹于利受见过国师。”

    这个三旬上下,一脸络腮胡的青年,正是郅支的长子,左大将(当初是右大将,现在升级了)驹于利受。而此人也是陈汤远征的二号目标,汉使谷吉之死,此人有脱不了的干系。

    乌陀瘪着嘴,边端起一杯酒边呵呵笑道:“不妨事,年轻人嘛。想当年我们年轻那会……”

    驹于利受急吼吼地叫道:“汉军!汉军来了!”

    噗!乌陀一口酒喷出,将面前娇媚作态的美妇淋成落汤鸡。

    郅支咣当打翻银杯,浓密的胡须酒水淋漓。

    城堡里安静了足足五秒,方才响起郅支暴跳之吼:“什么?你胡扯什么?汉军在万里之外,怎么可能来到这里?你是不是见到海市蜃楼了?”

    驹于利受语气艰涩:“孩儿亲自策骑去看过,就在六十里外,的的确确是汉军,还有西域诸国的旗号。”

    “不会的,不会的……他们要来,早在十年前就应来了,为何直到如今才……”郅支喃喃自语,蓦然似被踩了尾巴的猫般跳起来,“快,快带我去看看……”

    半个时辰后,郅支、乌陀、驹于利受及一众匈奴骑兵出现在五十里外的百丈高峰之巅。由此处望去,方圆数十里景象尽收眼底。

    眼前的情景,令郅支以下,无不齐齐倒抽一口冷气。(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章 【文 斗】

    (感谢大盟、小胖、nico88、余下一人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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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赖水畔,连营十里,旄旗如林,人马如蚁。

    一眼望去,平日里风吹草低只现牛羊的广阔草原,此时尽现一座座毡包,如同白色的蘑菇,铺满草原。

    胡人多以毡帐来计算人数,郅支打了半辈子仗,已经练出了一眼扫去,就能大致估摸有多少帐落的眼力。

    “八千帐!”郅支发出牙疼似地“丝丝”吸气声,“不下三万人……”

    “大单于,怎么办?”驹于利受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几分惊惶。他不是没打过仗,正相反,在北匈奴西迁的过程中,打乌孙、打大宛、打大月氏,他都是一马当先。但从来没有碰到过上万敌军,而且还是汉军!

    郅支凶狠盯着儿子,就像头狼盯住狼崽:“怎么?怕了?”

    “怎……怎么可能。”驹于利受握刀在手,昂然道,“孩儿愿打头阵。”

    郅支脸色转缓,点头道:“这还像话。不过不急,我们得先探虚实。”

    郅支旋即下达了两道命令:“译长为使臣,携礼物前往汉营拜会。左大将聚控弦百骑,视汉军回复以定出击与否,”

    驹于利受与译长连忙躬身领命,接过令箭后飞快退下。

    郅支深深吸了口气,以手按胸,向康居大祭司乌陀弯下腰:“恶狼扒开羊圈子,嘴里不叼着食物,不会离开。汉军此番不打招呼杀上门来,怕是不会善了。现在,是考验我们友谊的时候了。”

    乌陀一直半闭着眼,此刻终于睁开,眼神阴鸷:“单于放心,我必可使康居与单于并肩而战,驱逐汉儿。”

    郅支深深鞠躬:“一切有劳国师了。”

    在郅支登高窥探汉胡联军大营时,本着勿使不教而诛的理念,陈汤也派出了使者,向郅支通报了来意。于是,双方就有了以下的对话:

    单于遣使问:“汉兵何以来?”

    应曰:“单于上书言居困厄,愿归计强汉,身入朝见。天子哀闵单于弃大国,屈意康居,故使都护将军来迎单于妻子,恐左右惊动,故未敢至城下。”

    郅支得到这样的答复,鼻子都气歪。他当年是说过臣服汉朝,也说过入朝觐见汉家天子,但那不过是隔空喊话,你们听个响就行了,难不成还当真?但这确实是他说过的话,一时被戗得无言以对。只好换个话题,言道都护及诸国贵人远来是客,单于当尽地主之谊,设宴接风。

    用膝盖想都知道,这是有去无回的鸿门宴。

    陈汤的答复是:单于真是贴心啊,知道我们的难处,赴宴就免了。我军“兵来道远,人畜罢极,食度日尽,恐无以自还,愿单于与大臣审计策。”。意思就是我军粮草确实很紧张,都不知道还够不够吃回去。你们考虑一下,是不是接济一二?

    郅支得到译长的回复后,窃喜之余,还有些不放心。有手下为他献了一计,不如顺水推舟,如汉军所请,咱们送些谷米干草过去,借机窥探汉军谷囤,便可知虚实。

    郅支采纳了这个建议,立刻送了三十车粮草——对于三四万大军及上万牲畜而言,三十车粮草,不过两三日用度,杯水车薪。

    匈奴人将粮草送到汉军大营东门,正与军需官交接时,突然运输粮车的一头公牛无故发狂,连番冲撞多人,一头扎进军营,甚至冲进囤谷重地。很快,疯牛被汉军守卫以劲弩射杀。而匈奴人也拔刀对死牛一阵乱砍乱剁,此举究竟是泄愤还是想掩盖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不少匈奴人借此蹿进营区,明为捕牛,实为窥探,尽管很快被驱逐,但已颇有斩获。

    于是,郅支得到这样的情报“汉军谷圃不过百座,只有一月用度,不堪持久。”

    郅支大喜:“好,很好,汉人呆不久矣!”

    几乎在同一时刻,陈汤与甘延寿、张放得知此事,也相顾莞尔:这个郅支,纯属多此一举啊。想都知道,汉胡联军万里远来,一路消耗甚巨,能有多少余粮?你这么想知道,好,我们明明白白告诉你!

    于是,陈汤又一次派出使者,表达不满:“我为单于远来,而至今无名王大人见将军受事者,何单于忽大计,失客主之礼也!”

    我们万里远来,全是为了单于,结果到现在都没个有份量的人来拜见受命,单于你懂不懂待客之道?还有,三十车粮草,能吃几口?你堂堂单于也送得出手,忒小气了。

    而郅支则只是假惺惺赔罪,说自己这“地主家也没多少余粮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双方你来我往,使者忙得脚后跟踢后脑勺,互相试探,文斗了几个回合。

    郅支得到了他想要的,汉军粮草不继,呆不了多久,只要固守反击,加上康居驰援,一定能击败汉军。汉军若败,其余诸多邦国必离心四散,不战而溃。

    陈汤、甘延寿同样也得到了他们想要的,故意示敌以弱,暴露弱点,将匈奴人牢牢摁在郅支城。只要你不跑,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暴露情报也在所不惜。

    无聊的外交辞令说了一大堆,眼看也玩得差不多了。双方都不约而同扯下和善的面具,文斗结束,武斗开始。

    第三天,远征军拔营,逼近郅支城,于城外三里外扎下营寨。

    而郅支城也是满城矗立五彩旗帜,城头遍布披着锁子甲、手持各种长短兵的守备甲士,乌央央一大片,不下三四百人。又有百余轻甲骑兵往来奔驰于城下,声如密雷,搅得烟尘滚滚。马上骑士还不时做出翻腾、反骑、侧悬、拾物等种种高难动作。

    除此之外,还出现了一支很奇怪的步兵阵。这支步兵皆为甲士,人皆持大盾,约百余人,在城门两边排列阵势。其阵左右各六十人,分三列,第一列竖盾于前,藏匿于后;第二列举盾横架于前盾上,形成盾檐;第三列举盾如遮,将盾横搭在第二列盾上。如此,一个密不透风,可防御远程九十度打击,堪称无懈可击的盾墙便形成了。

    这样的三叠盾阵,远远看去像是一片片鱼鳞——这是一种与汉军阵形完全不同的另类鱼鳞阵。

    什么时候以机动为主,来去如风的匈奴人,也玩起了阵法来了?

    就在远征军将士面面相觑时,城上匈奴甲士或挥舞兵器,或伸臂勾指,或解袴****,极尽挑畔之能事。一阵阵乱哄哄的嘈杂声,汇成巨大声流:“斗来!”(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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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啸大汉介绍:
汉成帝刘骜:“你问朕……呃,问我是谁?嗯,我乃富平侯家奴是也!” 汉宫第一美人赵飞燕:“宁为君侯妾,不愿为皇后。” 两汉第一尤物赵合德:“得偿所愿不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西汉第一才女班婕妤:“望明月而抚心,对秋风而思君。” 四大美人之一王昭君:“昭君出塞,只为郎君。” 这是一个英雄辈出,美人流芳的时代,既有吴侬软语,亦有马鸣风萧,更有时代最强音: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大汉,不应止步于西域! ~~~~~~~~~~~~~~~~~~~~~~~~~~~~~~~~~~~~~~~~~~~~~~~~~~ PS:昭君此出塞非彼出塞,不是屈辱事胡奴,而是担当西域女王(捂嘴,好象剧透了……)。放啸大汉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放啸大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放啸大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