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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寇十五郎     放啸大汉txt下载     放啸大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一章 【碰 撞】

    (感谢大盟、小胖、hunlinc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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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马龟甲阵!”

    张放一见这熟悉的阵形,脱口而出。他对什么阵法之类的没研究,但影视作品看过不少,也玩过《罗马全战》,眼前匈奴人所布的这个阵形,确实有几分像罗马龟甲阵。再结合这郅支城颇具罗马风格的建筑,莫不是当真有罗马人来到这东亚之地,且为郅支所用?

    “罗马?龟甲阵?”陈汤咀嚼着张放这两个关键词,“罗马就是大秦吧?龟甲阵,倒是很形象。张议曹,你是如何得知?”

    张放的解释张口就来:“我曾到灵州上河农都尉班公府上做过客,班公有一族弟,行六,字达远。其人行商于异域,履足于西极,见闻广博。与其一席话,胜读三年书,故而得知。”

    这话如果让班行听到,必定大呼“冤枉啊”。

    陈汤、甘延寿俱点头:“班达远啊,听说过,班氏能保持兴盛,此人功不可没。”

    说到玩阵法,汉人可是老祖宗,而且匈奴人摆这龟形阵的人数太少,不成气候,因此陈汤也好,甘延寿也好,都没放在眼里。

    这时统合三校的郭习驱马而来,向甘、陈禀报:“匈奴势劲,诸胡俱忧。”

    郅支没白费力气,他摆出的架势,确实吓住了远征军中一些小国与部落。

    匈奴人又是跑马,又是列阵,又是叫嚣,可不是吃饱了撑着,而是向汉胡联军展示自己的实力。这就像蹬羚跳得高高,可不是抽风,而是体现活力,用意吓退捕食者——看,我蹦得这么欢实,活力四射,你要追咬我,绝对是白费力气。

    匈奴人看似展现的不过五六百人,但不可忽视的是,这些人俱为甲士与甲骑。这时代,招人很容易,但配给精良装备,就千难万难了。有防御刀剑性能良好的锁子甲,有骑术精湛的骑士,有整齐厚重的大盾,有锋利齐备的兵器……这无一不展现出郅支的强大实力,足以吓退自以为是的捕食者。

    事实也正如郅支所料,联军中不少邦国与部落确实被吓住了。只不过,汉军是更高级的捕食者——猎人。不吃你这一套。

    陈汤当即召集诸邦国首领前来军帐,分析道:“郅支有三败:一、弃弓矢之利,驰马之速,而据守坚城。此乃舍长取短,自困愁城也。二、不以快马利箭袭忧,反而设阵邀斗,此亦自曝其短也。三、匈奴之害,在于胜则兽聚,败则鸟散,难以尽除之。而今郅支恋栈固城,以寡兵拒巨众。有此三败,郅支不亡,汤愿奉项上人头!”

    陈汤撂狠话了,三万人打三千人,十倍之强势,若不能胜,脑袋早晚保不住,敌人不割自家人也会割。既然败了脑袋注定不是自己的,不如趁着还能做主,当赌注再押一把。

    张放暗暗挑大拇指,难怪陈汤一战而挤身名将。能够快速寻找到敌人的弱点,做出准确判断,并且敢于以命相赌,激励士气,的确具备了名将素质。

    如果匈奴人还住毡帐,游走不定,那才真让人伤脑筋。既然住进城里——呵呵,郅支一定没想过,农耕民族不但很会修城,更会拆城,而且拆的效率一定远远高出修的速度。

    诸胡首领频频点头,均觉有理,信心复炽。

    便在此时,卫士来报:“匈奴人来搦战了。”

    陈汤拍案而起,目光暴涨:“来得好,便叫胡儿识得汉家骁士的厉害。”

    登上用于指挥号令的巢车,甘延寿、陈汤、张放及诸胡君看到,营门正前方一里之外,是一支百余骑的匈奴骑兵,正是先前在郅支城下跑马炫技的那支轻甲锐骑。这一次,多了个指挥官,从那纯白旄旗的独特标识上看,指挥官的身份相当高。

    来者正是匈奴左大将驹于利受,以及王庭精锐百余骑。这明显是试探性进攻,但驹于利却还说得冠冕堂皇:“此前大人言道单于失礼,无名王贵人前来拜会。诺,我这不就来了!”

    呵,果然是来了,只不过是带着刀弓来。

    陈汤回答毫不含糊:“来而不往非礼也。白虎校百将杜勋,领一屯强弩力士,前往接待。”

    弩是对付胡骑的最有效武器,郅支派来他认为最精锐的骑兵,陈汤也派出同样人数,汉军最精锐的强弩士,针锋相对。

    这将是远征军与郅支第一次正式交锋,陈汤力求首战必胜,震慑敌军,振我士气。因此,他派出的不是一支普通屯兵,而是诸屯中精选的强弩士。之所以选杜勋,那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强弩士。

    接到命令的杜勋,立即选了百名精锐,并根据敌情,选用长戟、擘张弩与破甲专用的三出矢刃。

    擘张弩为臂力上弦的臂张弩,射速比蹶张弩快。为了达到震慑来敌的目的,杜勋申领的均为五石擘张弩,这是擘张弩中最大石力,非臂力过人之士难以操控。这样的劲卒汉军虽不多,百十人还是找得出来的。

    五石弩的有效射程超过百步,如果运用得好,完全能够在匈奴骑兵还没来得及跑到跟前时,将之击溃。

    杜勋率百名强弩士冲出辕门,于三十步外立定,然后分左右两队,各三排,间半丈,列阵于野。

    百名弩手,列阵于野,前方没有任何屏障(拒马鹿角可以迟滞匈奴骑兵,但同样也会影响弩手射击),左右没有步骑保护,就这样完全暴露在铁骑之下。没有过人的胆气,严格的训练,以及丰富的战斗经验,绝不敢这样做。

    站在巢车上的张放,终于看到这时代汉军的弩阵。

    汉军弩阵为左右三排,第一排强弩士置矢盒于身前,双手持弩,单膝跪地,取半蹲位,弩矢向上斜指三十度,食中二指扣住悬刀,待命击发;每二排强弩士挺身直立,弩上弦,但不放矢,垂指于地,似有所待;第三排强弩士,正躬身拉弦,随时候补……

    很眼熟啊,这不就是三段射么?汉军居然有这么先进的射击理念?

    其实张放有所不知,这种类似后世火枪时代的三段连射法,早在战国时代就已出现,秦军更将此战术推上巅峰,秦弩军阵,曾令六国丧胆。而汉承秦制,于弓弩一道亦一脉相承。当年李陵以五千汉军对抗八万匈奴,便是将这种战术发挥得淋漓尽致。

    而此时,匈奴人也开始动作,原本松散的骑士由两侧向中间聚拢,排成一堵由骑兵组成的兵甲厚墙,徐徐推进。兵刃与皮甲皮靴的磕碰声,链甲特有的金属摩擦声,无不令人心跳加剧。进至二百步,匈奴骑兵开始加速,闷雷般的蹄声,重重叩击大地,震动着人的心脏,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黄沙卷扬,百骑奔突,势不可挡。

    张放身在大营,都能感受到那股子骑兵组成肉墙威逼而来的气势,浑身汗毛竖起,胸口发闷,握剑柄的手湿漉漉地打滑——他不过是旁观者尤如此,可想而知,身在战场,直面强敌,汉军强弩士们所承受的压力了。

    令张放欣慰的是,强弩军阵虽然略有骚动,但阵脚未动,阵形也没走样——不是什么士兵都能承受一支即将发起冲锋的骑兵威压的,这也是陈汤选择一支有丰富作战经验的正卒老兵迎敌的缘故。

    “预备——”杜勋的声音带着撕裂的破音,但依然稳定。

    号鼓手高高举起包着红布的木棰,百名强弩手次第端起手里的弩弓。

    森森利矢,戟指来敌。(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交 锋】

    (感谢大盟、小胖、我心&伤痕、lmj刘刘刘、赵无恤2014。嗯,赵宗师好久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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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先出击的,却不是杜勋,也不是前排强弩士,而是队列左侧一名队率。

    这队率迅速出列,平端弩弓,扣动悬刀——绷!强劲的反震,将他整个人震得向后一仰。

    弩矢破空,划过一道弧线,远远落下,距匈奴尚有一段距离——这当然不是他无聊,也不是紧张乱套,而是测距。那支稳稳插在地上的弩矢,就是标志。

    蒙蒙烟尘中,健蹄如林,渐逼渐近……咔嚓!铁蹄终于踏折那标杆似地弩矢。

    强弩抬起,闪耀着铅灰光芒的生铁三出矢刃(三棱箭矢),斜指已冲近百步之内的匈奴狼骑……

    绷!杜勋板下悬刀,手臂一震,强弩的弓弦嗡地震颤,箭矢如电疾射——

    咻——噗!

    杜勋首发命中,锥形利矢飞射百步,贯穿了冲在最前面的一名匈奴骑兵的胸膛,匈奴人发出一声惨叫,重重坠地,旋即被其后数十骑践踏成一团肉泥。

    屯长的攻击就是号令,汉军鼓手重重捶下。

    绷绷绷绷绷绷绷绷绷!

    左右两队第一列强弩士应声按下悬刀,三十余支弩矢****而出,形成一片扇面荆棘。

    嗤嗤嗤嗤!箭矢错空,交织而下。

    匈奴人的轻甲可以挡住一些箭镞,却绝挡不住如此劲矢,中者无不落马。还有的是被射中马匹,马失前蹄而被掀翻在地。

    其中一个从马背掉下的匈奴骑士十分悍勇,落地翻了个滚后立即弹身而起,翻上一匹失去主人的马背,嗷嗷叫着继续冲刺,其利落的身手赢得了同伴们一阵喝彩。

    彩声未落,弦翻震耳,一阵巨大的嗡嗡震鸣响彻战场上空,第二波劲矢接踵而至。

    又有好几个匈奴骑兵被射翻滚地,其中一支劲矢更是穿透那悍勇骑士披着牛皮坚甲的胸膛,将其射离马背,从空中重重摔下。

    汉军那边,第一排发射后,立即退后,第二排上前,互换位置,次第击发。完成射击后,第二排退回原位,而第三排则持弩前进,变成前排,再次扣下悬刀,形成第三波打击。如此周而往复,保持远程打击输出的连续性。

    当第三波弩矢射出时,匈奴人已冲近七十步,而迎接他们的矢雨,杀伤性也就更强。

    一时间,但见联军大营辕门前,弩矢如蝗,一波接一波,连绵不绝。数十步外的匈奴骑兵则不断应声落马,尸体砸地翻滚出的烟尘,战马失主的悲鸣,混成一团。

    联军大营内观战的将士,欢呼声响成一片。

    但戊已校尉郭习的脸色却沉了下来,历年来与匈奴人交手的经验告诉他,这些草原之狼可不是笨蛋,他们决不会傻呼呼冲阵。之所以要冒着箭雨冲过来,是因为匈奴人的骑弓射程较短,其杀伤力大约在五十步左右,破甲力则须近至三十步,如果不能抵近射击,就只能光挨打而没法还手。为了弥补射程上的劣势,他们只能先接受数轮弩箭洗礼。而现在,该轮到自己一方来接受同样的待遇了。

    好在甘延寿、陈汤等已将临阵指挥权交给他这个边军老将,而郭习也早有准备。但见郭习手上令旗一挥,早已整装待令的两支汉胡步兵百人队,纷纷执兵持盾,聚集于辕门之下。当两扇大门轰然开启时,二百步兵齐声发喊,如潮涌出。

    正如郭习所料,当汉军射击到第五轮时,匈奴骑兵已冲至六十步,然后以高超的骑术,于急驰中勒转马头向斜刺里跑开,同时一个个张弓搭箭一齐射向汉军弩阵。

    匈奴人本是马背上的民族,甚至还没学会走路的孩童就先懂得骑马,任何一个部落中无论男女老幼都精通骑射之术,而族中青壮无不是天生的骑手与战士。这支匈奴骑兵是号称“王庭精骑”的郅支亲卫,更是其中佼佼者。虽然是在高速颠簸的奔驰中,这些匈奴骑兵却只以双脚牢牢夹住马腹,双臂舒张,动作流畅地从箭囊中抽出箭矢——这可不是普通匈奴人所用的骨镞,而是真正的的青铜镞,在阳光之下,泛着金青色的光芒。

    几乎就在匈奴骑兵射出箭矢时,汉军第五轮打击也近至眼前。

    箭矢交错而过,效果却完全不同。匈奴骑兵以其快速机动性从汉军弩阵前侧翼掠过,这一次,距离近了,但汉军的攻击效果却明显差了,弩矢大多数落空,中者寥寥。而汉军弩兵排列整齐,移动不易,他们身上轻薄的皮甲,面对的是精准度极高并且穿透性极强的狼牙箭……

    双方首轮对射,匈奴死二人伤三人。汉军中箭者达九人,其中六人当场身亡,包括那名测距的队率。

    抵近驰射,匈奴人似乎占了上风,但匈奴人只来得及射出一轮,就看到蜂涌而出的持盾步兵。

    驹于利受早年曾质于汉朝,对汉军的战术略有了解,也知道汉军强弩的厉害。但还是没想到,真个交手,损失会惨到这个地步。原本他拚着吃个大亏,也要冲近汉军弩阵,不光要拚回血本,还要打压联军士气。此时见势不妙,立马卷旗开溜。其余匈奴骑士眼见主子跑路,无不娴熟勒马,掉头奔逃。

    匈奴人试探惨败,丢下二十多具倒在血泊中的尸骸。但联军却不会轻易放过这样的机会,在甘延寿、陈汤拍栏大呼“出击”,以及郭习大旗左右飞扬之下,诸国胡君纷纷召集本国(部)人马,随鼓声而动。最先出击的,则是杜勋的强弩士与二百步兵。

    当杜勋等众冲到郅支城下时,为掩护驹于利受的骑兵入城,那支匈奴步兵龟甲阵迎头拦住。

    杜勋号令停下,与匈奴步兵对峙。直到后方出现五辆运输车时,杜勋等强弩士一涌而上,扯开车上盖着的蒲席,露出一把把六尺大弩。

    汉军强弩士再次列阵,不过这次上弦却是以足****环,双臂叫力,以全身之力开弩。其中有些人还坐在地上,四肢叫力,如同划船般开弦。

    当森然如林的弩矢对准匈奴步兵时,躲在大盾后的匈奴人还不知道,他们将要面对的,是这个时代的超级弩——汉代蹶张弩“大黄弩”的恐怖洗礼。(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三章 【强弩破龟阵】

    (感谢大盟、小胖,谢谢大家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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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黄弩,又称黄肩弩,为大汉制式弓弩中次强的存在,属八石具弩。一次拉开需四百五十斤以上的力量,有效射程达一百五十步。既然是次强,那最强是什么?答案是大黄力十石弩!拉力六百斤,有效射程二百步。

    大黄力弩的杀伤力有多强?有个流传千古的例证。

    西汉最著名的将领之一,飞将军李广,曾于雪夜巡营,疑有虎,引弩而射,中之。天明搜寻,方知为巨石,而矢没石中。李广所用的弩,就是大黄具弩,而且是最强的大黄力弩。

    如果是弓的话,它的势能就摆在哪里,不会因为使用者肾上腺素激增,就威力大增,而三四石的弓是射不进石头的。只有穿透力近乎变态的大黄力十石弩,才具有近距离穿石的强悍威力。

    十石力弩,哪怕使出吃奶的劲,能拉开的军士也不多,所以杜勋等强弩士使用的是次一等的八石大黄具弩。虽然不是最强,但有李广射“虎”的例子在,谁敢小觑这些强弩的威力?

    龟甲阵后的匈奴人,透过盾牌的间隙,也看到汉军弩士上弦的吃力,心下隐隐不安。但掂掂手里半人高的大盾,看看左右同伴组成的如墙盾阵,那种厚实感与安全感溢满心头,驱散了不安。

    杜勋与强弩士一齐将弩抬起,包着软布厚革的弩尾顶住肩膀——这也是被称为黄肩弩的缘由。他们都保持着身体前倾,双腿呈弓步之状,纵然气喘吁吁,额头汗珠滚滚,渗入眼角辣痛,但谁都不敢眨眼。全神贯注支楞着耳朵,等待那射击的嘶吼。

    五十步,盾如墙,矢如矛,是盾破,抑或矢折?

    双方对峙的时间很短,这会驹于利受已率败骑入城,而联军大营也三门皆开,大量汉胡步骑从辕门涌出。

    碰撞,就发生在这一刻。

    “射——”

    一声裂帛的嘶吼,爆出了矢与盾的撞击火花。

    “绷——”

    粗如手指的弩矢,带着强劲的动能弹出。这一刹,强烈的后座力震翻了近半弩士,还有好几人其操作不稍而被弩弦割伤了手指,鲜血涔涔,失去再战之力。

    “嗡——嘭嘭嘭嘭嘭嘭嘭!”

    铁矢破盾,木屑纷飞。八石强弩所释放的强劲势能,洞穿了五十步外的牛皮大盾,破碎的木刺四下****,将持盾的匈奴人扎得惨叫不停。好几个哀嚎着跌出盾阵的匈奴人,满脸木刺,鲜血淋漓。

    龟甲阵内一阵骚乱,被射出一个个豁口的匈奴人急忙左右聚合并拢,将缺口堵上。而这当口,汉军的第二、三轮弩矢发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啸再度临头……

    嘭嘭嘭嘭嘭!噗噗噗噗噗!

    破盾声与破体声混合,怒血与悲鸣交织于郅支城下。

    城上及木楼的匈奴守军都红了眼,拚命将手里的箭矢射向汉军。

    郅支城上的守军因距离远,箭矢射到眼前时已是强弩之末,而木楼的守军箭矢则对汉军造成了不小的威胁,幸而有汉胡步兵盾阵的掩护,强弩士的伤亡得以控制。

    匈奴人的龟甲阵已经被强弩士的暴击撕得七零八落,这个时候,如果匈奴人顶住矢雨,靠上去,粘住汉军强弩士,必定会造成不小杀伤。可问题是人家千军万马正如涨潮的巨浪汹涌而来,而自家的兵马正急吼吼逃回城,靠上去的结果,就是反被缠住,最终一个不剩被吃光抹净。

    这支装备精良的匈奴步兵可是郅支的精锐,死一个都得肉疼半天,哪肯干这样的蠢事?见势不妙,立即向后龟缩——真的是龟缩。

    在木楼守军的大力掩护下,在密集的笃笃声中,匈奴步兵终于顶着一面面插满箭矢的大盾,缩回城内。

    蒙着厚革的城门轰然关闭。

    这一刻,在杜勋声嘶力竭的指挥下,退出木楼射击范围的强弩士们,一个个瘫坐在地,累得直抽筋。八石具弩实在太累人了,更何况他们之前还以五石擘张弩击溃了一支骑兵队。体力损耗之大,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杜勋正喘得像头老牛,身后蹄声接近,一个熟识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干得不赖。杜百将,或许这是最后一次这么称呼了。”

    杜勋仰首,正见一骑将俯身对自己微笑,正是老上司,戊已校尉郭习。可是,这话是什么意思?

    看着一脸莫名的杜勋,郭习身侧的新晋屯长高震拱手而笑:“老杜是欢喜糊涂了,此战之后,必可高升,再不可呼百将了。”

    原来是这么个意思,杜勋咧开大嘴,喜笑颜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时前方哄然之声大作,却是出现一个意外情况。率先冲到郅支城下的不少胡卒,顾不得从木楼飞来的冷箭,急不可耐地抢夺遗弃的匈奴步兵尸体上的装备。这些组成龟甲阵的匈奴士兵可以称得上是重步兵,身上披着的札甲及锁甲,都是十分昂贵的战利器,绝对值得打破头甚至豁出命去争抢。

    这一抢就乱了阵脚,给予匈奴人可趁之机。木楼上、城头上,乱箭齐下,许多从盾牌、马匹、橐驼等掩蔽物后面冲出来抢争战利品的胡人,纷纷倒在血泊之中,尽数成了战场冤魂。

    汉军强弩士看得无不愤然,若不是他们都已累成狗,跳起来捶人的心都有了。

    此次联合作战,对战利品的分配早有章程,谁打赢归谁,上缴一半,自留一半,这些缴获按理应归汉军强弩士。只是最先动手抢的,却是掩护他们的一部分胡卒,大概他们觉得自己也有功劳,之后才引发随后冲上来的胡人乱抢。

    前敌指挥郭习见状大怒,立即招来诸胡首领,一顿训斥。诸胡首领也不断派出干将,甚至亲自下场,冒着乱箭,鞭打脚踹,好容易才制止了这场无谓的争抢——而此时在匈奴人的尸体上,已密密麻麻堆叠了好几重联军尸身……

    这场意外,给联军造成了不小的损失,但在郭习及时处置下,一切终于回到正轨。

    接下来,联军诸国各有任务。有负责堵塞城门阻断敌进出通道的;有负责挖壕沟的;有拿盾牌顶在前面,掩护刀戟弓箭士卒前进的;更有大量胡人不断向城头及木楼射击。虽然地势处劣势,但凭着绝对人数的优势,将匈奴人牢牢压制,掌控了主动权。

    及至黄昏,二万联军终于完成对郅支城的包围。

    郅支的生机,已断绝一半。(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夜 火】

    (感谢大盟、小胖、同乐村落、凌霄阁、影の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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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时分,郅支城下,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火光,整个草原似乎都燃烧起来。

    激战半天,又到晚饭时间,无论敌我都得进食补充,这些星星点点的火光,近半是烤肉篝火。

    既使是草原牧民,也不可能顿顿有肉,尤其是那些奴隶,能得根带筋膜的骨头,就是额外恩赏了。

    不过这一夜,远征军正副两位统帅亲自下令,并令巡卒于各营宣扬:“今日之战,人人出力,今夜之食,人人有麋。饱食之后,再接再厉,攻破郅支,财帛任取。”

    天大地大,利益最大。能刺激汉军士卒及诸国胡卒的,莫过于此。一时间,郅支城下,尽是兴奋的嗷嗷嚎叫,连草原狼都被这声音吓得不敢嗥叫。

    今夜有月,半圆,在整个草原数万人都低头望着汤锅与滋滋滴油的丰盛食物时,只有寥寥数人,仰望着天空。

    望楼之上,一身征尘的郭习来不及回帐摘盔卸甲,向两位主官禀报了包围郅支城的情况:“左校胡兵三千人堵住西门,右校胡兵三千人马截断了南门,而北门,则由中校三千步卒封堵,还有二千步骑守住都赖水上游浅水处。郅支若突围,这是最有可能的方向。”

    西征军共分六校,郭习指挥左中右三校,堵塞三门。而另三校除留一校护卫大本营之外,两校堵正东门,以绝匈奴孤注一掷,正面攻击大本营。

    陈汤收回目光,转身颔首:“有劳郭校尉了,郅支若选择往此方向突围,只怕会有一个大大的惊喜在等着他。”由于在军营之地,并且是谈公事,所以陈汤没有称呼郭习的字,而是以官衔相称。

    “惊喜?”郭习有些不确定道,“莫非是犀月部?”。

    甘延寿向北指了指:“不止犀月,还有坚昆。”

    郭习恍然,没错,他们可不止这几万联军,还有好几着暗棋哩。

    “郅支会不会突围,还得看我们是否能毁掉这座木楼。”陈汤目光再次转到郅支城的方向,那一圈环绕大半城池的木楼,是攻占郅支城首要击破的目标。

    郭习自信满满道:“我军出其不意,兵临城下,匈奴人来不及为木楼做防护,可以火攻破之。”

    郅支外城这木楼虽然蛮有特点,也有相当防御功能,但最大的弱点就是怕火攻。通常可以用糊湿泥的方式,对木楼进行防火,但郅支外城这木楼面积实在太宽了,而且西征军又来得如此突然,根本没给匈奴人准备时间。结果木楼结构尽数果露在联军眼皮子底下,而且,这还是天干物燥的八月底……

    甘延寿点头:“尽可能多收集油脂,多处设火点,不点则已,一点必燎原,令敌救无可救。”

    郭习颔首,深以为然。

    陈汤向天边半圆的月亮一指:“据说匈奴人常于满月出击,今夜月不满,不知郅支当做何处置?”

    这时刚晋升军侯假丞的杜勋壮着胆子接话:“我若是郅支,必烧骨占卜。”

    众人皆笑,的确,按匈奴的习俗,这会郅支必请巫祝烧牛骨占卜,以做决断。

    笑声中,传来卫士禀报声:“晚食已就绪,温宿国辅国侯请四位贵人前去啖饮。”

    “四位?”郭习环顾一圈,只有三人啊,总不会是这新晋的军侯假丞杜勋吧。

    “没错,是四位。”陈汤笑着左顾右盼,“呃,张议曹张公子不见呐。”

    杜勋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压根就没往自身想,向下方寨墙某处一指:“在那。”

    杜勋不愧是弩手出身,眼力了得,他所指的人,也正在望月。

    张放在黄昏时就登上营寨木墙,密切关注联军围城行动,间或还用笔册记录什么,直至整个行动结束。傍晚来临后,他就一直负手遥望,久久无语。

    良久,在木墙阶梯入口警戒的韩骏忍不住发问:“公子是否想起那烽燧之夜?”

    张放缓缓回头,双瞳映着簇簇火光,明亮异常:“是啊,那一夜的月色,不也差不多么?”

    韩氏兄弟互望一眼,默默点头。那几个夜晚,是他们有生以来最难熬的日子,曾一度以为,那时的圆月,将会是他们最后一次看到月圆。没想到,他们非但看到无数次月亏月满,还看到了当初莫顿要以他们的人头来献媚的匈奴单于的末日。

    遥想一年之前,他们还是从未踏足山野五十里的懵懂少年;而一年之后,竟身处数万里之西极绝域,投身到一场旷古烁今的大战之中。当真如做梦一般……

    张放又何尝不是如此?区别只在于,他是主动投身入这股洪流当中,他明白自己所走的每一步。而韩氏兄弟、渠良、青琰、石牛以及诸府卫则是被动跟随,而他们的人生与阅历,也就是在这看似无可选择的追随中,渐渐丰富起来……

    想起那段生死时日,张放就想到那个几乎终结了他的穿越之旅的鞮汗部骨都侯,目光仿佛透入城中:“不知那莫顿在不在城里,若在就好玩了。”

    “这个混蛋若在,我一定要亲手劈了他。”一提此人,韩重就气不打一处来。

    “兽困笼城,这一战会很快结束,比所有人预料都快。”张放十指轮流轻叩寨墙,沉吟道,“你们若要功勋赏赐,今夜及明日就是最后机会,就算杀不了莫顿,也能斩下几个胡奴首级,再获赏爵。你们意下如何?要不要我去找甘都护为你们请战?”

    韩氏兄弟、石牛、宗巴、渠良互相看了看,前者都有些跃跃欲试,后者却道:“我一个瘸子,也不奢求什么功勋,只想守护公子就好。”

    寨墙下担任警戒的邓展、陶晟等府卫也道:“我们的职责是护卫少主,若有敌来犯,则取其首级,并获功勋,除此未敢他求。”

    张放笑着摇头:“我未曾白来一遭,你们就甘心白来一趟?”

    诸随从俱无语,只有呼吸愈发沉重。

    张放轻轻一拍寨栏:“就这么定了,我为诸位请战。至于我的安全——身在大营,与甘都护、陈校尉共处一帐,你们还有何可担心?”

    忽见宗巴向前一指:“看,城下有火光!啊,两处、三处、五处……越来越多了。”

    张放回望,果然见到木楼处处有火光冒出,当下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诸位的机会来了。我只希望,你们所有人都能获取最大功勋,并且——都活着!”(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五章 【走投无路】

    (感谢大盟、小胖、95青年、彪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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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报——大单于,敌军……敌军,放火烧木楼了……”

    禀报声戛然而止,报信兵分明看到,满座名王贵人俱在,唯独不见大单于。直到顺着诸王目光看,才发现他们的大单于正负手立于黑乎乎的矮窗前,如同一只蹲伏在黑暗中的怪兽。

    此刻,窗台已隐泛红意,那是被远处熊熊火光映照所致。此情此景,哪里还需要禀报?

    良久,郅支转过身,面对众臣属,双眼似乎也被火光熏染,透出一股血色暗红,他的声音有一种不可抑制的怒意,似乎随时都会爆发:“火攻!该死的汉人,他们永远都是那么卑劣。纵然有多过我们十倍的兵力,却不敢堂堂正正打一场,就知道用弩啊,火啊……”

    一个贵族干咳一声,道:“正如单于所言,汉军与他们的帮凶人数太多,失去木楼牵制,我们就算把城里所有车轮高的男丁全集合起来,登城御敌,也没有办法挡得住。”

    另一人道:“那你说怎么办?”

    这人叹了口气,无法回答。

    又有人不满道:“我早说过了,咱们是草原之鹰,应当展开翅膀,飞翔战斗,怎么能困坐城里,学汉人防守那一套……”

    驹于利受顿时不悦:“索古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在教大单于怎么打仗么?”

    索古列大怒:“你说什么?我身为左大当户,难道不可以提出自己的意见?”

    “够了!”郅支将腰间宝刀扯下,重重拍在案上,众臣属顿时噤若寒蝉。

    郅支呼哧哧喘气,半晌才吐气开声:“既然如此,索古列,你就带着你的部族勇士,向北门出击。驹于利受,你率你的部帐勇士,往西门出击。看看谁能为我们打开一条通道。”

    索古列咬牙再咬牙,终于顿首:“遵单于令。”

    如果郅支只派他出击,难免有挟私报复之嫌,但人家同时也派出儿子出战,这就让他无话可说了。没法子,只能是拚一把了。

    在索古列与驹于利受离开后,郅支有气无力坐下:“大伙收拾东西吧,随时准备突围。”

    郅支之所以选择东门与北门突围,自有道理。往西门突围,若能成功,进可合击都赖水北岸的伏兵,退可逃往康居王都卑阗城。而北门若能打通,渡过都赖水,就有机会逃回坚昆,重建王庭。

    天下之大,唯有康居与坚昆尚可立足,此外去任何一处,都是死路。

    当然,还有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那就是正面进攻东门的西征军大营。只要击破汉军中军,危机自除。只是,上到郅支,下到诸匈奴贵人,谁也没敢提这一茬。兵力太过于悬殊,又要守城,又要突击,而汉军的战斗力日间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这样做的下场跟送死也没差。

    向汉朝竖起中指(挑衅),向周边诸国倒竖拇指(杀戮)的匈奴人,在面对时隔十年上门讨说法的“复仇者联盟”,终于丧失了血拼的勇气。

    匈奴人不敢撄汉军之锋,但对付诸国胡卒却是底气十足。索古列的五百骑兵,面对堵塞北门的三千胡卒,却是丝毫不惧。打开城门蜂涌而出,越沟跃壑,猛冲敌阵。

    这个时候,西征军的弱点就暴露出来了。

    西征军的弱点是什么?联盟!这既是强势,也是弱点。

    联盟的最大问题,就是号令不一,指挥不畅。尽管甘延寿与陈汤在出征之前,已经将这支“联合****”划分为六校,以便统一指挥。但是,这样也仅仅解决了都护府对联军的指挥问题,而诸国之间协同作战,则存在着各种各样的问题。

    要知道,西域各国,相邻国家之间,都有几十上百年的恩怨纠葛。把这些邦国凑一块联合作战,难免不互相争功,甚至拖后腿。如果把不相邻的邦国凑一块的话,恩怨倒是少了,但彼此语言、习俗格格不入,也很难融洽。

    这个弱点是没有办法消除的,并且也是除了粮草不继之外,西征军的最大隐患。迁延越久,越容易出问题,这也是陈汤要速战速决的重要原因。

    索古列与驹于利受正是抓住了这个弱点,只以数百骑,猛打猛冲,搅乱敌阵,最后从各国阵列的结合部楔入,以微小的代价,突破重围。

    两支匈奴骑兵突破北门与西门之后,合兵一处,猛扑扼守都赖水上游浅滩处的二千胡骑。这两千胡骑由西域诸强组成,包括乌孙、焉耆、龟兹,以及康居犀月部。

    这四国联军,即便是面对相同数量的匈奴骑兵,也有得一拚——当然,前提是他们必须齐心合力。

    可惜的是,焉耆与龟兹,康居与乌孙,都是世仇。所以,郭习将四国兵马组成四道防线,层层阻击。每一道防线都只有几百骑,兵力摊薄,无法形成合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总好过互相扯后腿甚至干架的好。

    也正因为这样无奈的部署,索古列与驹于利受才不断突破联军阻截,成功渡过都赖水。

    “快,速回本城向大单于禀报,我部已突破敌军三重阻截,杀出一条血路。”浑身浴血的驹于利受用力抹了一把脸,兴奋大叫。

    信使立即飞驰而去。

    驹于利受的高兴劲还没过,前方突然奔来数骑,高声道:“左大将,大当户请你前往阵前。”

    驹于利受嘿然一笑:“怎么,索古列吃不住劲了?还有最后一道拦截而已,一鼓作气冲过去就是了——嗯,汉人是这么说的。”驹于利受在长安为“侍子”达十年之久,很是学会了一些汉语词汇。

    来骑声音苦涩:“情况不妙,左大将上小山坡看看就明白了。”

    驹于利受勒马转了半圈,手里马鞭向对方一指:“莫顿,小心说话,你这样动摇军心,若是我的部下,我抽死你!”

    驹于利受策骑而去,扈从执火把紧紧跟随。火光飞掠而过,映得来骑五官忽明忽暗——正是张放此前还在“惦念”的鞮汗部骨都侯莫顿。

    莫顿果然还是投奔郅支来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他已经被鸡鹿塞与交河壁两大校尉东西夹击,根本没法在鞮汗山呆下去,不远遁西附,还有什么别的路可走?只不过,他的运气显然太糟,这才安生几天?就碰上这倒霉事。

    扈从小心凑上前,从侧面看着主子阴晴不定的脸色,愤愤然道:“骨都侯,左大将未免太……他还没当上单于呢……”

    莫顿抬手止住,目光游移不定:“等会打起来你们要多留个心眼,找机会脱离。”

    “骨都侯……”

    “郅支单于,怕是不成了。”莫顿长长一叹,说不出的惆怅。

    当驹于利受登上山坡,眼前的情景,如同兜头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令他顿生如莫顿一样的哀叹。

    郅支城那边,接到驹于利受传回的好消息,整个郅支城都亢奋起来。匈奴人是迁徙惯了的,平民就几匹马或少量牛羊,把帐篷一卷,往牲畜背上一搭就能跋涉千万里。而贵族也就多了些物品与牲畜,只要舍下这些,轻装上路,集结起来还是很快的。

    但是,等郅支一行乱哄哄冲到北门时,迎面冲来一名信使。虽然半身染血,满面血迹,郅支还是一眼认出,这正是儿子的近侍首领。

    “大单于,不好了!发现了康居人,是犀月部的屠墨。还有、还有坚昆与丁零人的旗号……”

    郅支胸口一闷,手足冰凉,仰天咆哮。

    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章 【风云变幻】

    (感谢大盟、小胖、l蓝黑色、王斐2014、左散騎常侍、吃虾仔,谢谢大家月末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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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夜,对于不可一世的草原霸主郅支而言,是漫长而灰暗的。

    在今天之前,他就是这片广袤土地的主人,什么康居、大宛、大夏、大月氏、甚至包括曾经的西域第一强国乌孙,无不低眉顺眼。若敢有违,他是想揍谁就揍谁,哪怕是曾接纳了他,更送女送地,给了他这一切的“丈人”,也是照揍不误。

    直到那支可恶的军队出现之前,他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就是这片天地的君王——而这一切,在今日都被粉碎了!

    空旷的“宫殿”里,杯碗狼藉,食案倾翻,酒肉泼洒一地。这座城堡的主人,正把身体深深埋入熊皮座椅,双手支额,垂首不语。

    在宫室大门处,挤得满满当当,有男有女,俱是衣着华丽,披金戴银的名王贵人及郅支的大小阏氏。厅堂虽空旷,这些人却胆战心惊,宁可挤在门口,也不敢进来触霉头。

    在宫室正中,伏跪着一个血迹斑斑的人,正是驹于利受。他杀进杀出,终于逃了回来。但索古列就没那么好运了,在退至都赖水时,中箭落水,生死不明。而其部属骨都侯莫顿,趁乱逃离,不知所踪。

    驹于利受逃回,证实了康居人倒戈,还有坚昆人、呼揭人及丁零人联手杀上门来了。康居犀月部与坚昆人、丁零人的出现,不仅仅是兵力上的简单加成,而是昭示了郅支已无处可去——天下之大,他已无立锥之地。

    “难道我郅支已被祁连神抛弃了么?”

    不光是郅支,所有名王贵人都在这样想。

    “单于,到祖灵前祭祀祈祷吧。”大阏氏缓缓行来,忧伤相劝。

    郅支一动不动,大阏氏还想再劝,蓦闻城外隐隐传来呼号声,声浪很大,而且似乎源自不同方向。

    众人正惊疑不定,忽见一个满头大汗的传信兵挤进来,兴奋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大单于……有、有好多援兵!”

    一直埋头久久不动的郅支蓦然抬头——双目熬红,布满一条条蚯蚓般的血丝,灰冷的瞳子里闪过赤漓漓的血意,整张面孔都是扭曲的、变形的,如同在强忍着什么剧痛——这一刻,郅支如同一头困兽。

    郅支的声音沙哑,却出奇的冷静:“探清楚,是什么情况?”

    驹于利受猛抬头:“让我去。”

    郅支点头,无力地挥挥手。

    宫室里一反方才死气沉沉,诸贵人议论纷纷,同时暗派遣手下前往打探。在这节骨眼上,“援兵”这两个字,太牵动人神经了。

    消息很快汇总而来,同时驹于利受也带来了一位康居信使。

    信使带来了好消息,的确是援兵,而且是康居副王抱阗亲自率领的援兵。在康居大祭司乌陀的鼓动下,与郅支利益关联的抱阗尽起迭利部阖族男丁,会同另外两个部族部分受大祭司鼓动人马,合计一万二千余人,从外围反包抄围城的汉胡大军,为绝望的匈奴人注入一剂强心剂。

    本已陷入绝境的郅支,又迎来了转机。

    听着城里城外互相呼应,号角声、擂鼓声、呜嗷嗷的嘶吼声,郅支狰狞的面容终于平缓下来:“大祭司没让我失望,抱阗没让我失望,他们是大匈奴真正的朋友。”

    驹于利受问道:“大单于,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郅支揪着大胡子,磨着牙,眼神坚定:“汉军远来,粮乏兵疲,必不能久攻。我们只要坚守城池,守一个月,不!守半个月,这支联军就会垮掉。”

    驹于利受也说出自己的发现:“汉军与十余国联合击我,各国之间,互不统辖,暗起磨擦。只要我们坚守一段时日,敌军必自乱。”

    郅支仰首大笑:“便是如此。甚好甚好,驹于利受,你也没让我失望!哈哈哈哈!”

    笑声中,郅支缓缓站起,向外走去:“现在,我要去祖灵祭拜了。明日,我要让汉军与诸胡儿看到我的决心!”

    ……

    这一夜,可谓风云变幻。

    郅支突围,以及所逃方向,尽在甘延寿、陈汤预料之中。而郅支突围的失败,也不出所料。唯独没料到,康居人居然还在帮郅支!

    以屠墨为代表的康居人的出现,给了郅支当头一击,彻底绝了他出逃的念想。而以抱阗为代表的康居人的出现,则反过来坚定了郅支继续顽抗的决心——康居这个边远之国,居然成为一场决定了大汉西域走向与北匈奴存续的命运之战的最大变数。

    现在,局势演变成汉胡联军包围郅支城,而上万康居援兵又在更外围反包围城下的联军,形成一个夹心饼干。不过,即便如此,联军仍然占有兵力优势,这优势足以支撑联军从容分兵,发起一场围城打援的战斗。

    面对新局势,甘延寿、陈汤连夜召集诸将与各国王将紧急磋商。最后确定下来,时不我待,立即由都护甘延寿亲率合骑校二千汉胡骑兵,逐一攻击分部于郅支城周边十余处,不停对西征军进行骚扰的康居兵。而陈汤则坐镇中军,继续与郭习指挥围城之战。

    这样的应对,正是经典的围城打援。

    木楼的大火烧了一夜,整个夜空亮如白昼,百里可见。各种喧嚣沸反盈天,这一夜,无人入眠。

    天明时分,只睡了不到一个时辰,相当于打了个盹,根本没怎么睡着的陈汤被一阵异响吵醒。

    “何事?”陈汤是和衣而眠,也不用怎么整理,立时坐起,抓住身旁的长剑。

    帐帘一动,探进一个脑袋,却是贴身扈从:“校尉,是张议曹。”

    陈汤松了口气,放下剑鞘:“让他进来。”

    不料帐外却传来张放的声音:“我就不进来了,校尉,郅支城有好戏看了,你要不要上望楼看看?啊,我先去了。”

    “好戏?”陈汤怔了好一会,才把这个古怪词汇与“百戏”联系起来。郅支发什么疯,这当口还观看百戏?不过,不管郅支玩什么花样,他都必须尽快前往望楼察看。

    陈汤率扈从刚出营门,迎面正碰上郭习,看那架势,显然也是要通知自己的。

    郭习脸上表情甚是古怪,也不回答,只道上望楼一看便知。

    当陈汤登上望楼时,晨风吹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焦糊味。触目尽是焦木断梁,间或可见烧焦的尸体,不时还有某处传来金铁交击,人马悲鸣之声。

    望楼一角,那个一身铠甲的少年冲他笑笑。望着那张神采飞扬、丝毫不见倦意的俊美面孔,陈汤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份了。

    下一刻,透过袅袅青烟,陈汤看到了郅支城的情况,而眼前的景象,即使事先做了充足心理准备的陈汤,也不禁为之目瞪口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七章 【爷是带把的!】

    (感谢大盟、小胖、杨18狼、我本善良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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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郅支城上立郅支,胭脂马上驰阏氏。

    这就是陈汤以及围城的汉胡将士看到的情景。

    郅支手持铁戟,一身玄色重甲,头戴铁兜鍪,甲裙过膝,远远看去如同一尊铁甲怪兽——身为单于,亲自披甲持戟出战,也是够拼了。

    但这还不算完,在城头上来回跑马的二十几个手持短弓,身着华丽胡服,在马背做着各种花哨动作的骑士,居然是女人!

    女人出战已经够惊人的了,而当陈汤得知那些女骑士俱是郅支的阏氏时,赶紧托了托下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全家总动员啊!拼到这个份上,郅支的死战决心显露无疑。

    原本经过昨日一天一夜的激战,成功困住郅支,陈汤便想尝试劝降。一个活着的单于,比一个死了的单于更有价值。但今日见此情状,什么话都不用说了。要么汉军败走,要么郅支全家死绝,没有第三条路。

    郅支这么玩,除了表示决绝之心,更有激励之意——我连大小老婆都贡献出来了,你们还不拚命?

    果不其然,郅支城上下,阵阵呼喝,如山呼海啸,无论是守城的匈奴人,还是在平原上与汉胡骑兵互相角逐的康居人,士气值都蹭蹭蹭往上涨。

    陈汤拎起一个铁皮卷成的喇叭——这是张放在得知他有劝降之意后,特意找工匠为他制做的。

    “单于何须如此作践自己妻妾。”陈汤的声音经喇叭扩音,响彻东门战场,“自古未闻女子出战。以阴杂阳,其势自弱,单于此举,不怕你们的神灵降罪么?”

    陈汤不打算劝降了,但打击敌军士气,却很有必要。把女人置于战场,自古便是忌讳,信奉神灵的匈奴人恐怕更在意这个吧。

    果然,经陈汤这么一说,匈奴人呼喝之声顿时弱了不少,还夹杂着一些嗡嗡议论。

    郅支怒极而笑,扯着嗓子大吼:“是你们汉军先置女子于战场,还有脸说这种话!”

    郅支体型胖大,声音虽哑,但中气十足,自非陈汤所能比。他直接喊话,城外汉营都听得清楚。

    汉军这边无不为之一怔,张放首先就想到青琰,但青琰并不在本营里,而在后方三十里的辎重大营,与众多胡人家眷为前方将士煮食浣衣。不过,她们都属于后勤杂役,不算在作战序列,与郅支把大小老婆推上战场第一线是两码事。

    陈汤冷着脸,将喇叭口正对远处城头的郅支:“单于以女子驰马操弓,登城列阵,无人不见。我军之女子,却又何在?”

    这种没由来的荒唐指责,陈汤都懒得反驳,反正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指出这一点,看你郅支还有何话说。

    不料郅支手里长戟一指,正对着望楼,声色俱厉:“大家看到那个穿朱甲的‘少年’没有?不要以为披上一身龟壳,就想掩盖过去,除非她能把脸也蒙住!行军作战,却携带女子,还以甲胄掩饰,这就是你们汉军的统帅!哈哈哈哈!”

    望楼、朱甲少年……貌似只有一个人符合郅支的指控——张放。

    看到所有人望向自己的古怪眼光,张放愣住了,汉军这边认得张放的将士也愣住了。

    “我——操!”张放终于忍不住爆出自穿汉以来第一句粗口,上前抢下陈汤手里的喇叭,冲着郅支咆哮,“呼屠吾斯!你哪只眼看老子像……是女人了?有种把你的那群阏氏送过来,老子骑给你看!”

    此言一出,无论汉胡,甚于包括匈奴人,无不哄笑。弄得其余三门的敌我双方莫名其妙,不知是什么情况。

    事关名誉,张放也是急眼了,顾不得自己毛都没长齐,就用匈奴语直呼郅支之名,放话***。

    张放的嗓音很有特点,略带沙哑而富有磁性,男性魅力十足,绝对没有半点阴柔之音。

    郅支脸色难看已极,被人这样公然塞绿帽,换谁都受不了,更何况是草原霸主。他并不是胡乱指鹿为马,而是先听到手下哨骑报告,说是潜近观察,汉军主将甘延寿与陈汤身边有一美少年,身份很特殊。两大主将对此少年也与众不同,实在可疑。再然后,他的阏氏们今日登城时,看到那策马出营,沿城巡视的少年,也都发了好一阵呆,对他说这少年美得不似男子。

    郅支听罢,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这个少年,要么是女人,要么是娈童。风闻汉境,官员颇好男风,想不到万里远征,居然也……郅支顿时有了主意,就让自己的阏氏们参战,以振士气,若汉人以此指责,就以这个人来反讽。“他”若是女子,汉人就是自打耳光;他若是男子,那么曝出此人身份,必可在联军中引发不满,至少也会令下面的士兵暗自耻笑。如此,可削弱汉军主将威信……总之,这是一条有赚不赔的好计。

    然而,事实果真如此么?

    陈汤使劲咳了好一阵,脸憋得通红,实在看不下去了,向张放要回喇叭,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好叫单于得知,这位小郎君,非同寻常,乃是大汉富平侯世子,张公子放,于我军中任议曹。单于勿要眼拙,出口不逊。”

    如此显赫身份,自然与当初的猜测毫不相关。郅支听罢,脸色阵青阵红,一时难以下台。

    但张放明显不肯善罢甘休,这也太气人了。长得帅点怎么了?居然当着万千汉胡将士的面,强行改性别,不彻底澄清事实,本公子以后还怎么混?

    “渠良,给我卸甲。”张放身边侍奉的只剩下渠良一人,其余府卫及青溪随从全被张放打发到各围城部队参战去了。他今早也正因将众随从送到各部队,顺便绕城观察,这才为郅支单于的阏氏们近距离看到,闹出这令人啼笑皆非的幺蛾子来。

    无论卸甲还是披甲,一般都得有帮手,自个整不了。渠良一足不便,动作慢了点。张放干脆拔出宝剑,分挑两腋,绦绳断裂,铠甲自落。

    扔盔卸甲的张放,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扶着木柱跳上围栏,高高站立。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扯下腰带,掏出话儿,迎风而尿、气冲斗牛:“呼屠吾斯,还有你家那群娘们睁大眼看仔细了——爷是带把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八章 【射你一脸】

    (感谢大盟、小胖、余下一人、nico88、微枫止止、xathena,谢谢大家月末赏票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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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放一泡酣畅淋漓的“非童子尿”,拉开了决战的大幕。

    鼓声四起,号角连营。包围郅支城四门的上万士兵,几乎在同一时间向各自目标发动进攻。

    城上城下,乱箭如雨,矢石俱下,空气中的撕裂音,与各种嘶吼惨叫混杂,把整个都赖水南岸搅成一锅粥。

    韩骏、韩重、石牛、宗巴就夹杂在其中,他们被分在同一队,进攻东门。而邓展、陶晟等府卫,则被分到另一队。这也是张放动用了自己的影响力,尽可能把他们放在同一队里,互相有个照应。功勋什么的慢说,至少存活机率大些。

    韩重与石牛是刀盾兵,一手执环首刀,一手持步兵盾。盾高齐胸,榉木为底,外蒙牛皮,非常坚固。除非碰上之前汉军的大黄具弩,一般箭矢难以穿透。在西征军中,这样的革盾并不多,以张放的金面,也只弄来了四具,府卫、青溪,各得两具。

    张放能做的事都做了,后面的就靠他们自己了——功名但凭马上取。不仅一军之帅如此,普通一兵更是如此。

    身前身后是潮水般的人群,韩氏兄弟与石牛、宗巴混在人群里,藉着盾牌的掩护,随波逐流向东门南侧城墙冲锋。满地散落着一截截焦黑断木,以及残存的木架子,为进攻方平添许多掩体,同时也割裂了进攻阵形。一个上千人的攻击大阵,冲到城下时,已完全不成阵型。

    身边的人越来越散,而韩氏兄弟与石牛、宗巴始终紧紧依靠。

    韩骏躲在幺弟的盾后,不时探出头去,寻找射杀的机会。相比起来,宗巴可就老到多了,他也是从头尾紧紧黏住石牛,弯腰弓背,亦步亦趋,根本不抬头,连弓箭都仍负于背上。

    “阿舍,少抬头,别拉弓,那是白费力,距离还远着哩。”宗巴大声提醒。

    “我知道,就是紧张,忍不住……”

    韩骏扭头回答,一不留神,踩了一截半焦的圆木,身体向一侧倾倒,幸而及时用手撑住,一跃而起。

    “咻——笃!”

    就在韩骏跃起的瞬间,一支弩矢从下方穿梭而过,射入焦木,把韩氏兄弟惊出一身冷汗。

    “二兄,我看到了,是个娘们射你。”韩重大声喊道。

    “没事,方才公子射了那群娘们一脸,咱们就当是为公子承受一波怨气吧。”逃过一劫的韩骏,心理素质看涨,居然能在战场上轻松说笑了。

    宗巴向他挑起大拇指,既是赞他反应敏捷,也是赞他心态过硬。

    事实上,经过东庚烽燧一战后,当日所有的幸存者,对生死与战争都不再陌生,心理承受力也超越新兵,否则张放又怎会把他们扔进这场混战里?

    身旁不断有胡卒倒下,挣扎着看着体内不停流出的鲜血痛哭咒骂,直到声音渐渐弱下去……

    韩氏兄弟紧紧呡着嘴,踩着一具具渐冷的尸体,一步步向前推进。此刻,他们的脑海里只回荡着公子所说的话:“这场战斗,我们必胜,而且会很快。这是你们提升自己地位的最好机会。从我个人角度而言,我不希望你们冒这种险,但从你们自己的利益出发,这是一个以小博大的绝好机会,不容错过。选择权在诸位,我不会耽误你们。”

    自从相识以来,公子的神奇,他们亲眼目睹,他们绝对相信公子的判断。所以,这个险,一定要冒,也值得冒。

    “二兄,那娘们被人射杀了,帮你出气了。”

    听到兄弟的叫唤,韩骏从其肩膀后探出半个头,果然看见一妇人扔掉手里的弓,尖叫着从城头摔下。可怜这妇人在今日之前,还是令匈奴贵人不敢仰视的侧阏氏,如今却如同普通一兵,坠城殒命。

    而这还仅仅是个开始,随着攻城军队的逼近,不断射箭还击,属于女性的特有尖叫,越来越多……

    当韩氏兄弟等人终于随大部队推进到城下,盾牌上已插满箭矢,甚至被石块砸裂了一条缝,幸好人没事。

    郅支城没有护城河,只有鹿砦拒马等障碍,不过已被先前的攻击队伍清除,后续梯队只要保持不间断攻击就好。由于这一段城墙正是郅支与他的后宫们坚守所在,所以也是联军攻击的主要目标。

    陈汤集结了白虎、扬威两个主力校,以郭习为前敌指挥,向郅支城东门南段发起一轮又一轮的进攻。整个战场,就数这里最为激烈,死伤也最惨重。

    “噢,你们来得正好,我的小队已经死得差不多了,正愁没人顶上。快快快!”一个胡人将领用沙哑的胡语大声叫唤,伸出粗砺的大手,将士兵一个个推上登城梯。

    韩重也被抓了差。

    联军没来得及做攻城器具,就只有临时赶制的登城梯而已。梯子以两到三截木梯连接,顶端有两根粗大的铁质钩刃,钩住城墙后,咬得很紧,轻易推不倒。

    韩重在二兄“幺郎小心”的叮嘱声中,踩着吱呀作响的梯子,口衔利刃,一手举盾过顶,一手扒扶梯子,顶着前方的士兵屁股,奋力向上攀登。

    咻!一箭射下,梯子最顶的士兵身体后仰,惨叫摔下。出于本能,摔下时双手乱抓,连带身后之人也被他拽下。

    梯子上第三人手里有盾,连续挡开几支箭矢,奋身扒上垛沿——冷不防寒光一闪,一截锋利的戟尖扎入脖子。鲜血狂飙中,一个全身玄甲的身影出现眼前吼声入耳:“死在单于戟下,算你福大。”

    韩重是第五个,当他头顶那人被石块砸得脑浆四溅时,韩重以猎人的敏锐,察觉不妙,一边把盾压低,一边侧身做好跳跃准备。

    刚刚做势欲跳,嘭地一下重击,韩重脑子一晕,手臂一麻,摔下梯子。

    韩骏在下面放箭掩护,清楚看到幺弟被一块大石砸在盾牌上,盾牌碎裂,人也从梯子摔下。

    韩骏一收弓箭,从盾牌的掩护下冲出去,冒着矢石扶起幺弟,紧紧贴住土墙,形成打击死角,以避矢石。

    “幺郎,你怎样了?”

    “没事,就是……手脚发麻,缓一会就好。”韩重也算机灵,事先做准备,被石块砸落时是双脚着地,并无大碍。这在先后登城的十几个士兵中,算是运气最好的一个。

    韩骏看着幺弟蜷缩着不能动弹的双腿,很是担心会不会折了,这年头腿若折了,很容易就要了命,或者像六叔那样跛了脚。

    担心、愤怒,焦虑,各种负面情绪涌上心头。蓦闻头顶一声惨叫,又有一登梯士兵被守军刺落。

    韩骏仰头,正看到那俯身刺杀得手的胡将得意狂笑的大饼脸:“死在单于……”

    “去死!”正没处发泄的韩骏,愤然举弓一箭射去。

    咻——这来自墙根,角度诡异,令人防不胜防的一箭,从胡将面门擦过,血光迸溅,胡将捂鼻而倒。

    一箭中的,攻城的联军将士齐声惊呼:“我……操!这小子,射中了郅支!”(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九章 【张放的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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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于乃被甲在楼上,诸阏氏夫人数十皆以弓射外人。外人射中单于鼻,诸夫人颇死。单于下骑,传战大内。时,康居兵万余骑分为十余处,四面环城,亦与相应和……”

    以上是建昭三年八月底,西征军录事掾许某的征战记录。做为一个普通的、连正卒都算不上的“辅卒”,韩骏的名字无法记录在册,但不可否认的是,正是他这含愤一箭,削掉了郅支半边鼻子,改写了战争进程,加速了郅支的灭亡。

    历史,常常会因某些佚名的小人物而改变。

    当郅支负伤而退的消息传到大本营,一直在望楼紧张地关注战局的西征军将官无不喜动颜色,于是纷纷向陈汤提出各种建议。其中占主流的一项建议就是,将城外散落的诸多未燃尽的木料收集收来,堆放到土城下,以草引燃,熏烧城上守军,并且以火箭射入城内,焚尽郅支城。

    这是尝到了火攻的甜头,再接再厉的节奏。

    陈汤听到这些建议,也颇为意动,正要下令执行,蓦然有一种锋芒在背的感觉。下意识回首一看,却见张放正向自己打眼色。

    于是陈汤以时至午间,先进食再决议为由,暂不表态。

    回到营帐,陈汤干脆唤扈从将食物端来,与张放对案而食。边吃边聊,本就是国人传统。

    张放也不着急,从容吃了五分饱后,用清水漱了口,再以丝巾拭嘴,举止优雅从容。若不是渐渐突起的喉结,以及鲜明的棱角,确实像个……对比方才在望楼上当众以尿为矢,****单于与阏氏,简直判若两人,令陈汤很无语。

    让人撤下浆食,收拾干净之后,张放这才整衣正容,对陈汤道:“对于下一步攻战之策,我认为无须如此兴师动众。交给我,我助你把东门打开,并且清空东门守军,让大军长驱直入。嗯,若顺利的话,一个时辰应当足够了。”

    陈汤看看张放,再看看食案上的酪浆,暗自庆幸张放没在吃食时说这话,否则他非噎住不可。陈汤长吸口气,问道:“议曹需要多少人?”

    张放伸出两根手指。

    “二百?”

    “两个。”

    “两……个?咳咳咳咳……”陈汤终于噎住了,换谁都会噎住。

    张放自顾说下去:“一个是我的随从渠良,还是一个是女子……校尉大概也猜到了,是我的侍婢青琰。”

    因为是战时,而且谈的是公事,故此二人以官职相称。

    陈汤只有一个感觉,太不靠谱了!倒不是因为青琰之故,反正郅支连老婆都亮相并全搭上了,本军有样学样也不是不可以。不靠谱的,是张放所说的只需两个人!只需一个时辰!攻入东门!

    要是这样都行,那东门城下的五千将士,浴血奋战一天一夜,尸首枕藉,血流遍地……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张放仿佛听到陈汤心声,诚挚道:“我之所以敢说只凭数人破东门,正是建立在我军浴血奋战,击伤郅支,压制土墙守军的基础之上。如果没有取得这样的优势,我就算带二百人过去,也会在第一时间被乱箭礌石干掉,无所能为。”

    陈汤这回能确认这位张公子确实不是开玩笑,而且他也听出了一点门道:“议曹之意,莫非是要借助雷炮之威?”

    张放伸出大拇指,给陈汤点了个赞:“就是这样。给郅支、匈奴人、康居人,或者还包括西域诸国的盟友们,点个大炮仗。该受惊的受惊,该提醒的提醒,是不是很不错?”

    陈汤会意而笑,但还是有些担心:“那雷炮,当真能炸开城门?”

    “一枚当然不行,百千枚就可以。”

    “好。”陈汤也想见识一下,究竟这种东西能在战场上起到什么作用,“但我不能让议曹只与两个扈从前往,我会把议曹所有扈从调回来,再让军侯假丞杜勋率一屯步卒接应。”

    陈汤说完,也不给张放说话的机会,立即唤来护卫传令下去。

    张放无可无不可,他也是知道,陈汤必需要这样做,否则一旦出意外,他承担不起。

    刚从战场奉命归来,满身血渍,满脸烟尘的邓展、陶晟,顾不上清理,找到少主噗嗵给跪了:“兵凶战危,请少主勿立于危墙之下。”

    张放早习惯了每做一件事,此二卫必加以劝阻的流程,只淡淡道:“我要去炸城门,这件事,你们觉得有谁可以代替?”

    邓、陶二卫面面相觑,玩雷炮,他们都很在行,但使用炸药包,他们没有任何经验,只见过它令人色变的威力。那样的威力,确实足以炸开城门。

    “炸药包的使用,并不像雷炮那样简单,尤其炸建筑物,在安放位置,药量使用,掘进深度方面都有要求。虽然我也不太懂,但至少见过猪跑,总比你们一无所知的好。”张放拍拍二人肩膀,“有你们照应,后面还有杜勋及百名精锐步卒。再看看城头匈奴人已萎下去的士气与有气无力的反击,你们还有何可担心的?”

    邓展、陶晟不说话了。不担心?当然不可能,但他们都知道,这位爷是说到做到的人。劝阻无用,最好的办法,就是全力相助,把事件做好。

    在告退下去准备时,陶晟犹豫一下,还是说出自己的疑惑:“让士卒火攻破城不是很好么,为何少主一定要冒险炸城门?”

    邓展也停下脚步,回望少主。他知道绝不是因为少主贪功,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张放的回答,令二人当场懵逼:“因为我要保留郅支城,而不是让它毁于战火。”

    没错,张放就是要保留郅支城。历史上的郅支城,基本毁于这场战役。当然,郅支城建造不过数年,压根算不上什么古建筑,更谈不上什么艺术,若放在别处,毁了也就毁了,没啥保留价值。

    张放之所以要保留,看中了两点:一是郅支城内城是石筑城堡,这要西域很少有,整个中亚也不多见。可以于战后在此基础上扩展,建造一座真正的大型城堡。第二点,就涉及到他与康居左骑君开牟,及其背后势力康居辅国侯贝色,所达成的贸易意向了。

    从地理位置上看,郅支城地处丝路要冲,无论东去还是西来,这里都是必经之地。如果能把郅支城开发成一个商品集散地,让东西方的货物在此进行第一次分销,然后再分流,绝对大有赚头,可谓前景无量。

    张放当初向开牟提出这个构想时,立刻就把这颇具商人头脑的将领吸引住了,双方越谈越投机。

    要实现这样的构想,必须满足以下三条:一是要有一座在商人心目中比较安全的城池;二要有辖地所在国的支持与庇护;三是必须有强势后台撑腰,能吓得住本国眼红的贵族,以及别国的觊觎。

    拿下并保全郅支城,代表大汉贵族的张放与代表本地贵族的贝色父子联手,就能打造出这样一座万里丝路上独一无二的商贸中心城。

    这,就是张放不惜冒险,也要尽力保留郅支城的原因。(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章 【天 罚】

    (感谢大盟、小胖、蜜桃鸡皮、木小日、王文波、孤独行云~~晕、一起天天小说、我本善良良、秦砖1996、大大大大山、song5787090,谢谢大家月初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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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我射伤了匈奴单于!我削掉他半个鼻子!是我干的!”

    韩骏一见张放,激动地叫嚷不休,平日的沉静全然不见。也难怪,击伤匈奴单于,有史以来有几个人能做到?他一介草民居然干成了这事,简直比做梦还像做梦。

    张放惊讶不已:“真是你干的?”

    “就是,我亲眼看到的,还有好多攻城的士卒也看到了。”韩重比兄长还兴奋开心。

    张放也替兄弟俩高兴:“好,等战役结束后,你们去找目击者,也就是看到你射伤郅支的士卒,越多越好。等你们所在队什的长官向上报功时,上头必定会派人下来核实,目击者越多越有利。只要功劳证实,我再帮你们敲敲边鼓,这功劳与重赏就跑不了了。”

    韩氏兄弟乐得合不拢嘴,人都晕乎了,以至于青琰在他们面前出现时,哥俩半天没回过神来,一旦反应过来,顿时跳得老高:“青琰!你、你怎地来了?”

    “当然是来助我大军破城。”青琰没好气道,“你要不是射伤而是射死那狗单于,不就省事了么?还累得公子要前去冒险。”

    韩氏兄弟直搔头苦笑,得,一桩百年不遇的功劳,在她嘴里,变成吃灯心草那般轻巧。真当单于是毛贼么,想伤就伤,想杀就杀?

    重新聚拢自己的扈从之后,张放开始向众人交待任务:“火药罐装在一辆长辕车里,总共六罐,三百斤。由邓展、陶晟及府卫们负责运送到东城门前预定地点。石牛、韩骏、韩重,你们负责卷放导火索。要小心,不可弄湿,更不可接触火源。青琰、渠良,各持火种,听令点火。”

    接到任务的每一个人,都满面肃容应喏。

    宗巴急道:“那我呢?”在张放所有扈从里,只有他一个胡人,最怕就是被忽略。

    张放玩笑道:“你,顶炸药包啊。”

    “啊……”

    张放哈哈大笑,挥挥手,正色道:“你的任务最重,负责驾驶。”

    张放原计划是等天黑之后,借夜色掩护,接近东城门。不过,既然人手充足,计划不妨提前。

    半个时辰后,宗巴骑着一匹雄健的西极马(伊利马),出现在纷乱的战场。马胸加着套子,后面拉着一辆盖着厚毡,其上覆着厚厚湿泥的两轮长辕车。

    战场上,这样的车很寻常,通常都是用来运送补给的,只是专门用好马来拉却是少见。因此东城门的匈奴守军只随便看了几眼,并不在意。

    宗巴小心驱使战马,在邓展等人的护卫下,穿过纷乱的攻城军队,渐渐接近东城门外一箭之地。

    此刻,时近黄昏,天边彤云翻滚,有如火烧。宗巴、战马、长辕车,被夕阳拉出一条长长的斜影。

    直到这时,城头守军才注意到这过份接近城池的骑士与车辆,眼里泛起困惑。

    宗巴深长地吸了口气,举起手里的皮鞭,在空中顿了顿,重重抽下——啪!同时双足一磕马腹,战马长嘶,载着辕车,轰轰隆隆,奋力向城门冲去。

    “他……他在干什么?”

    别说匈奴人,便是自己人都闹不明白宗巴突然发疯之举。

    里许之外的望楼上,陈汤眼睛圆瞪,一霎不霎,密切关注。

    张放与青琰、渠良,手持火折,策马紧随其后。

    匈奴人不知道宗巴发什么疯,驱马冲击城门,与自杀何异?有一个敌人要自杀,该怎么办?是在城头看戏,还是助其一臂之力,还是阻止……守军一时不知所措。

    直到宗巴冲近五十步时,才有匈奴将领发号司令:“杀掉他,别让车辆撞击城门。”

    咻咻咻咻!十余支箭向宗巴攒射。宗巴举盾左支右拙,也只格开三四箭,其余箭矢,尽数射中他的身躯。满身插着箭矢的宗巴,居然仍能坐稳马背,显然内着坚甲,而他抽击马臀的鞭子,挥得更急了。

    “再射!”匈奴将领边嚷边摘弓取箭,向城下那发疯的家伙瞄准。

    嗡——又一波箭矢袭来。

    宗巴眼见避无可避,就要被射成刺猥。突然身体一倾,整个人从马背消失,箭矢从马鞍上飞掠而过,尽数射空。

    东面城墙段的匈奴人看到,齐声指笑。想也知道,从这样快速奔驰的马背跳下,断手断脚都是轻的。这一跳,搞不好保不了命反而送命。

    但东北段城墙的匈奴人却高声惊呼——从他们这个方向看得分明,宗巴根本不是跳马,而是将身体悬挂在马腹一侧。如此漂亮的“镫里藏身”,用绳镫怎么做得到?

    几个呼吸间,宗巴已冲近城门十步,旋即挥刀斩断套索,马、车分离,然后勒马向一侧急速转弯,几乎是贴着墙飞驰而过——能够在十步不到的短距离做急转的高难动作,在张放的扈从里,也只有马背长大的宗巴有这样的精湛骑术了,这也是张放选择宗巴完成关键步骤的原因。

    虽然失去马的牵拉,但车辆仍带着巨大惯性,狠狠冲撞城门,砰然震响声中,城门劵上泥尘纷纷落下。

    当城上的匈奴人纷纷探身察看时,却见车上厚毡一掀,跳出三个人来。

    这是三个身着巫衣,脸上涂着赭石与羊血混合的油彩,怎么看怎么像巫祝的三个巫汉。

    三个巫汉跳出车后,都不向城头瞅一眼,嘴里叽哩咕噜唱着难懂的咒语,头也不回向汉军本阵疾行而去。

    如果车里跳出三个士卒,甚至是役夫,匈奴人都会毫不犹豫举弓乱箭射杀之,但是三个巫汉……草原故老相传,杀巫不详。就如同后世西方不会轻易杀传教士,东方不会随便杀僧人一样。草原人也不敢随意向巫祝下手。更何况,这三个巫汉莫名其妙从车里现身后,立马往回走,丝毫没有威胁可言。

    当然,几乎没人察觉,在其中两人的掩护下,中间那巫汉的长衣下摆,露出一条长长的细索,行走之际,细索也越来越长……

    而青琰与渠良也手持火折,飞快迎向三个“巫汉”……

    蹄声得得,清脆而空旷。一朱甲赤马的汉军少年将领,策骑行至东城门一箭之地,驻马仰首,高声宣布:“吾乃汉家天将,奉天命,讨逆臣。天应人意,万里复仇;天若有灵,当降雷霆。郅支,今日就让你看看真正的天意;匈奴人,接受神灵之罚吧!”

    张放说罢,平坐马背,两臂舒张,仰首望天,嘴唇开合,发出一声拟音:“嘭!”(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一声巨响,两处惊魂】

    (感谢大盟、小胖、hitman4094、书友151219195153563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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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外激战正酣,城内咆哮如雷。

    出离愤怒,无处发泄的郅支,已经连杀了两个巫医。鼻子被削去半边,彻底破相,他这个单于将来若召开龙城大会,难免被诸部取笑,再难与他的兄弟呼韩邪一争长短。他怎能不怒?

    至于诸阏氏死绝,郅支倒不太在意,他的大阏氏仍在,死的不过是些侧阏氏。只要他想要,随时可以让诸部及周边大小邦国送来,要多少有多少。尽管这此死去的侧阏氏中不乏诸部贵人之女,但那又怎么样?他砍了康居公主的脑袋,康居王还不是屁都不敢放一个?更遑论其他小部落。

    好不容易包扎伤鼻完毕,此时郅支被布巾环绕裹着厚厚一圈,看上去整张脸被白布一分为二,甚是滑稽。当然,但凡看见的人,从贵人到仆人,没人敢露出半点异色,地上那两滩血迹还没干哩。

    “大单于!”驹于利受满身血污,跌跌撞撞奔入,“西门、北门,守军死伤惨重,若无生兵,恐怕撑不到明日啊!”

    郅支按住鼻子,嗡声嗡气道:“抱阗怎么说?”

    “他、他派来使者,说是兵力分散各处,又被汉军骑兵攻击甚急,无法入城协守……”

    “屁!”郅支勃然大怒,大手刚举起要拍案,旋即急急按住鼻子,呲牙咧嘴,狠狠道,“既被追击甚急,何不入城,与我合兵,凭坚拒敌?摆明了是见势不妙,只想抽身……他也不想想,事到如今,就算他抽身,汉军又会放过他么?”

    不得不说,郅支到底也当了好些年单于,多少有些眼光,在这方面看得比较清楚。只是说得再有理,人家都不在眼前,然并卵。

    郅支城最大的问题就是兵力少,四门分守,每个城门段也就几百人,面对十倍的攻城之敌,就算是冒顿复生也为难啊。更何况,匈奴人拙于守城,而汉军擅长攻城,这是以己之短对敌之长,自取灭亡。

    尽管有种种困难,但驹于利受看着父亲的模样,再难也没法说什么了,重重叩下头去:“请单于安心休养,孩儿去了。”

    郅支点头:“你很好,若我有不测,你可接任单于之位。”

    驹于利受胸口一热,再不说什么,叩首而去。

    “阿罴!”

    随着郅支一声呼唤,一个人形巨熊出现在门前。但见此人身量九尺有余,腰阔十围,身披重甲,外露部分除了一双铜铃巨目与蒜头鼻,脸、手全长着粗而硬的毛发,整个一个大狸狸,或者人熊。

    “守在门外,敌军若攻进来,除非死了,不得让路。”郅支的眼神残忍而疯狂。

    “人熊”顿首,在他转身的一刻,可以看到后背负着一根六尺长、大腿粗的坚木棒。

    这时有匈奴兵大声禀报:“大单于,汉军派了一个少年将领,还有三个巫汉,将一车物什扔在东门下,还诅咒单于……”

    莫说匈奴人,就算是汉朝人,也很忌讳这个。

    郅支怒不可遏:“他们诅咒什么?”

    “说是……说是天若有灵,当降雷霆,要对匈奴人施以神灵之罚……”

    话音未落,郅支按鼻“呼呼”怪笑:“雷霆?神灵之罚?他们以为这里是什地方?这是匈奴人的地盘,要说神灵,那也是我们的祁连神,只会保佑我们,降罚于汉军。嘿嘿,霹雳……”

    轰隆隆!

    惊天动地的巨响,掩没了郅支未了之言。

    ……

    当攻城部队对郅支城发动一波又一波的强大攻势时,打援的甘延寿与二千白虎校骑兵也没闲着。从后半夜开始,甘延寿率军击退康居人一次次袭扰。康居人明显也没有勇气向西征军大本营发动攻击,只能采取骚扰手段,不时环绕军营纵驰呼喝。火把如流,乱箭如雨,终夜扰军。汉军骑兵一出,康居骑兵则退,汉骑入营,康居骑兵复来,如此往复,折腾了一夜。

    抱阗将康居骑兵共分十队,每队千骑,除了本队三千骑不动,其余九千分队或袭扰汉军营,或骚扰围城部队。康居人的战术虽然没能给汉军造成大的损失,却也如同苍蝇般可厌。

    天明时分,甘延寿终于率军出击,如同一条淬水的鞭子,不断抽打袭扰的康居人。由于康居人分散多队,总人数比汉胡骑兵多,但每一队在人数上却处劣势。数量不行,质量更不行。甘延寿的精锐骑兵,可是足以向匈奴人叫板的强兵,而康居人,却被匈奴打得没脾气。两相比较,结果可想而知。

    汉胡骑兵每每冲向康居骑兵队,便如猎犬冲进鸡鸭群,扰得鸡飞鸭走,鸟雀四散。

    康居人既打不过,也不敢打,只仗着熟悉地形躲猫猫。但见汉胡骑兵来攻,或钻山入林,或四散奔逃。汉胡骑兵吃不掉他们,他们也再难袭扰攻城部队。一天下来,康居人死伤数百,士气低落。不少将领纷纷向副王抱阗抱怨,他们许多马匹都伤了蹄子,损失的马比人还多,眼下只有六队勉强能用。但让他们想不明白的是,汉军也没见换过马匹,却并未损失多少战马,真是奇哉怪也。

    “我们特意用一批包裹马蹄的骑兵,将汉军引入白石山道,那里半道青草半道乱石,不知底细者很容易伤蹄。没想到……汉军骑兵简直就是‘石上飞’,没受半点影响,直冲我军后队。就这一下,我至少损失了上百骑……”

    一个康居将领,正一脸郁闷向抱阗禀报战况。仔细看,这不正是那个汉军俘虏伊奴毒么?

    伊奴毒被开牟“营救”回来后,交还抱阗,这自然又是一笔政治交易。由于伊奴毒是康居诸将中唯一与汉军交过手、并曾取得“胜绩”的将领,抱阗自然要拿出来用。而伊奴毒也不负所望,想出一条引汉军入险道的妙计。没想到竟是这个结果……

    抱阗的脸遮着厚厚的防尘面罩,看不清面目,只能从一双灰褐的眼珠里,看到一丝动摇:“方才前方来报,单于被射伤鼻,诸阏氏多死难……此战,不妙啊!”

    伊奴毒张大嘴,吃惊不已,半晌方道:“那,那我们还要不要坚持下去?”

    抱阗手里皮鞭轻敲马靴,沉吟难决:“……这样,再坚持一日夜,若明日再无转机……”

    就在这时,一声轰雷,同样截断了抱阗的话。(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二章 【青铜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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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声雷鸣,似晴天霹雳,将整个战场的各种杂乱声音尽数掩盖。时近黄昏,四门的攻击已暂停,守军也松懈下来。城内城外,士兵杂役都在准备晚饭,突如其来的霹雳轰鸣,不知惊掉了多少碗箸,打翻了多少釜罐。

    人人惊骇望天,搞不懂明明云霞万里,为何会有惊雷霹雳?只有东城门的匈奴守军,身体压在垛口,俱向下齐刷刷倾斜四十五度角,眼神呆滞,嘴巴张大能塞拳头,悉数定格。

    他们真的看到了“神灵之罚”!

    轰雷、火光、浓烟,碎片……辕车四分五裂,城门炸开一个大洞,沙土哗哗坠落。硝烟与尘土混和,被强烈的冲击波劲吹,好似平地刮起一阵龙卷风。距离爆炸点最近的匈奴人,或被巨震吓趴,或被烟尘迷眼,无不惊恐万状,趴伏在地,浑身颤抖。

    巨响之后,整个战场,出奇安静,甚至可说是死寂。

    张放缓缓收回舒张的双臂,淡然瞥了一眼同样呆滞的一众扈从,以及杜勋那一屯护卫,吐出简短两字:“出击!”

    众人方如梦初醒,继而欣喜若狂——可不是,城门洞开,敌军吓呆。如此天赐良机,不杀进城去,斩将杀王,更待何时?

    而张放在完成对郅支城的致命一击后,并未退缩回营,而是取出一件亮闪闪的东西,往脸上一罩。瞬间,一个俊美少年,就变成金面獠牙,狰狞可怖的青铜猛将。

    是的,张放戴在脸上的,就是一副铜面具。那夸张、怪异、线条流畅的造型,很是眼熟啊——这不是当初在黑雾岭斗巫祝、斩巨蟒,从蛇口里掉落的那巫祝的面具么?

    但凡男儿,都有过这样一个梦想:披甲持戈,纵横驰骋,率领千军万马,踏破贺兰山缺。

    张放也不例外,而且,眼前就是机会,他当然不会就此退缩。但是,他有一个大问题,就算披着铠甲,骑着高头大马,他的面相却出卖了他,无法使敌人畏惧。日间郅支的嘲笑,就是明证。

    战场永远与生活相反,在这里,漂亮只能招来轻视,而凶恶,才会令敌人胆寒。

    张放想起了历史上也有那么几个人有这样的困扰,他们的解决之道,就是……

    在戴上铜面具的那一刻,张放在心里默念一句:“对不住了,兰陵王,这面具冲阵的荣耀,由我而始。”长鞭脆响,双足一夹,战马长嘶,风驰电掣冲向洞开的城门。

    紧随其后的,是韩氏兄弟、石牛、宗巴、邓展、陶晟,杜勋及屯卫,还有一**醒悟过来的联军战士……

    这一声雷霆,改变了整个战场态势。

    首先是东城门的匈奴守军意志彻底瓦解,他们是这一声霹雳的目击者,就算没有张放那番神鬼之论,匈奴人也只会视之鬼神之力。再加上张放“预言式”的诅咒,守城的匈奴人狂喊着“神灵之罚”,或叩头如捣蒜,或抱头四下逃蹿。

    这恐慌如瘟疫迅速般向其余三门及城内蔓延,造成匈奴人士气雪崩,防御崩溃。

    这时出现了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情况,被这声爆炸吓倒的不光是匈奴人,围城的西征军也一样。除了目睹爆炸发生的东城门军队,其余三门攻城军队,士兵一个个吓得不知所措,将领则急吼吼找来随军巫祝,卜算是什么情况,是不是天神发怒了?还能不能进攻?

    等到陈汤一口气派出十几个传令兵,奔赴各门,告之原委并催促进攻时,最先随张放攻进东门的那一路汉胡联军战士,早已杀进内城了。

    最后,被这前所未闻的爆炸震撼的康居副王抱阗,在得知郅支城东门被“天雷”炸开后,一言不发,将手里马鞭一扔,拨马就走。王旗一动,即为撤退,号角频响,举目所见,整个草原全是伏鞍狂逃的康居骑兵……

    张放没有看到这些,透过面具两个眼孔,他眼前是滚滚烟尘及号叫奔逃的人影,两耳呼呼生风,胯下战马不时会碰到阻碍而猛震一下,那是冲撞到人体之故。横在马鞍铁环上的弯刀,如同一把大镰,在奔驰的战马带动下,无需做多余动作,只要牢牢抓紧,锋利的刀刃自然会带起一蓬蓬的血光……

    张放并没有想太多,既来到战场,就要有所觉悟,战场不是悲天悯人玩小资情怀的地方,这里只有铁与火、血与肉——或是你的,或是敌人的。

    从张放第一个冲进城门开始,他的身边不断聚拢着汉胡将士,以他为核心,逐渐向单于庭挺进。目击天雷之威的匈奴人心胆俱裂,毫无战意,望风而逃。前半程几乎没有任何阻力,推进得相当顺利。直到接近单于王庭,才遇到比较激烈的抵抗。

    守卫这里的,是单于亲卫,这些人既是精锐,又未曾目睹雷霆之威,战斗意志仍在。当大批汉胡联军将士的身影出现时,迎头就是一**箭雨,许多装备简陋,无盾无甲的胡卒及部分护具不全的汉军士兵,应声而倒一大片。

    张放被簇拥在中间,前后左右都是人,邓展、陶晟、韩氏兄弟、石牛等拚命用盾团团护住。张放只听到周围惨叫不绝,箭矢透盾笃笃有声,也不知道他的扈从们有没有事。

    张放从马鞍边的革囊里取出一具三石****,用足踏住弩前端脚环,一手引弦,手足齐用力,引弦扣牙。正当他将一支六寸弩矢置于箭槽时,眼前突然一亮——原本当在身前的石牛,怒吼倒地,左膀子插着一支颤巍巍羽箭。

    石牛刚倒地,立即有一府卫填补缺口。但他还没站稳,咻地一箭射来,正中额头,府卫仰面栽倒。

    “少主(公子)小心,有神射手!”

    石牛与府卫都是有盾牌在手,藏得严实,竟在同一位置连续中箭,这只有一种可能——张放被瞄准了。

    当此府卫倒下,新卫未至的空档,张放透过间隙望去,正与数十步外高台围栏上一举弓欲射的匈奴人冷冷相对。这一瞬间,匈奴人为之一呆——指天发誓,这一次,真不是张放施放无敌大招,而是对方为其脸上古怪的面具所惊。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一瞬,张放抬手,平端弩弓,抵肩瞄准,扣动悬刀。

    绷——咻!

    匈奴神射手应声扔弓栽倒。

    张放举弩至嘴边轻吹口气:“弓箭我不行,弩射,还是可以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三章 【只有死单于,才是好单于】

    (感谢大盟、小胖、书友151219195153563、bywfw、song5787090、渚寒卍烟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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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于亲卫的疯狂顽抗,不过是困兽之斗,垂死挣扎罢了。在汉胡联军悍不畏死的反复冲击下,很快被清除干净——无论谁杀到单于王庭之下,那战斗力都会爆表的。

    不过,清理顽敌之后,诸国胡兵被安排包围王庭,直接杀进去的只有汉军。这是早有协议的,擒杀郅支的荣耀,只能属于汉军。听上去似乎很不公平,但只要想想,若郅支死于某西域小国王将之手,这对其国的声誉提升是何等之大,而主导这场远征的都护府、大汉帝国,就有沦为配角的尴尬。

    任何战争都是政治的延续,从政治上说,郅支的人头,必须由汉军的环首刀砍下。这一点,不容商量。

    不过,由于先期杀到王庭的汉军最高军官是军侯假丞杜勋,固然拦住了一些小国将领,可也有部分自恃身份高的,无视区区一个假丞的命令,更将出征时陈汤的指令当耳边风。利益当头,谁不眼红?

    眨眼间,就有好几支胡兵在自家将领率领下登上两侧台阶,冲进王庭,拦都拦不住。

    杜勋暴跳如雷,突然胳膊被人拉住,怒目回首,脸色一变,躬身道:“张……议曹,恕罪。”杜勋这个军侯假丞的秩阶与张放的门下议曹史是一样的,但两人身份差距巨大,杜勋自须以下属自居。

    杜勋从来不敢小看这位世家公子。无论是谁,能有东庚烽燧那样的战绩,又能万里迢迢随军远征,还能身先士卒,都足以赢得他这样的老兵由衷敬佩。而方才城门那惊天一爆,更令杜勋由敬佩转为敬畏,能操控这样的可怖武器,就算他这身经百战的悍将,也感到害怕。

    张放放开杜勋手臂,摘下面具,笑道:“先让他们进去也无妨,你不会认为郅支一见城破,就束手就擒吧?”

    杜勋苦笑:“属下是怕这老家伙伤重昏迷,想反抗都……”

    话音未落,嘭地一声大响,伴随一声人猿泰山似地兽性咆哮。在无数道骇然的目光中,就见王庭大门由内向外爆裂,碎木四溅,与碎木一同飞出的,是一个接一个胡兵,令人目不暇接。

    紧接着,兵刃撞击声大作,重物击体的沉闷声不绝,又有五六个胡兵倒飞而出,趴叽摔地。一个个或脑浆崩溅,或身体变形,或肢体扭曲,没有一个完好的,那样子好似与一只巨兽搏斗过一般。

    随后破门涌出一群胡兵,个个面如土色,抱头鼠窜,仿佛后面有怪物追赶。

    跑在最后的一个人,似有所觉,猛回身用盾挡了一下——啪!革盾爆裂,整个人飞起,一路从前庭的台阶滚下。

    这人头戴的皮帽脱落,滚到张放脚下。张放拾起一看,这皮帽顶上插着两根差不多两尺长,颜色洁白的雉翎,不是等闲士兵能戴的。

    那边厢,翻滚到台阶末端的人被左右扶起,哎哟哟直叫唤。张放一看,不厚道地笑了,竟是熟人——蒲类前部辅国侯,奎木。

    说起来,这奎木也曾帮助过自己,手下的宗巴还是他送的呢。

    张放将帽子一递:“辅国侯,里面是虎豹还是野牛?”

    奎木一见张放,既畏且喜,一叠声叫道:“张公子,快,快施雷火咒术,炸死那人熊……”

    张放刚想问什么“人熊”,旋即目光越过奎木头顶,看到破门处现出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个穿着重铠,手持大棒,全身外露部分披毛,如同一头站立着的棕熊似地巨人。

    当真是人熊!

    这下张放、杜勋等人都明白了,有这样一个猛兽战士守在狭长的庭道,难怪几十号人都冲不进,反击被逐出。

    杜勋一阵后怕,如果方才他率军冲入,这地上的一堆尸体,就是他的下场。

    “用弓弩,射杀他!”

    张放与杜勋几乎同时喊出这句话。

    那人熊身披的重铠不畏弓箭,寻常的胡弓射出的箭镞,划出一溜溜火花。人熊以巨棒遮脸,巨躯半跪,甲裙遮住小腿、足踝,整个人像极了蹲着的铁甲兽,乱箭无奈他何。

    先前的胡兵就是因为弓箭无较,近战不敌,这才被一个人生生撵出来。不过,汉军不一样,他们有强弩。杜勋的屯队里有二十个强弩兵,对付一个人,够了。

    此时郅支城四面杀声大作,城头上已出现隐隐绰绰的厮杀身影,显然联军已发动总攻,留给杜勋的时间不多了。

    “斩杀此獠!生擒郅支!”

    在杜勋发狠的暴吼中,三排轮射的劲矢,疾风暴雨般射向铁甲人熊。

    满身插着弩矢的人熊怒吼连连,不断挥动大棒格挡,几次欲冲,都被乱矢击退,山一样的伟躯不停向后退却。

    张放、杜勋等汉军一步步挺进,穿过庭道,越过中庭,最后,杀入内宫。

    王庭里很安静,能逃的已逃得差不多了,逃不了的,也都成了汉军刀下之鬼。

    那步步后退的铁甲人熊已被射成刺猬一般,半身染血,一步一个血印,脚步越来越沉,呼吸也粗浊如牛喘……当他退到最后一道大门之时,突然停下,再不肯退。倏地以拳叩胸,仰天咆哮,尖牙森森,目露凶光。

    随强弩队跟进的张放大声提醒:“小心,这野人要爆发了。”

    二十支强弩一齐对准铁甲人熊,两侧的刀戟步兵也呼啦啦展开,决战一触即发。

    “等一等!”张放高声喝止,然后对杜勋道,“这人身中数十矢而不倒,生命力顽强,意志过人,而且也很忠诚,杀之可惜。”

    杜勋也早看得心惊肉跳,纵是生死之敌,也只有一个服字,闻言点点头,又叹息摇头:“是条好汉子,可惜,他不会束手就擒的。”

    “交给我。”

    杜勋及张放的扈从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张放已施施然迈出,一边戴上铜面具,一边顺手从一汉军士卒手里抽过一杆长矛。

    如果张放就这么走出去,那铁甲人熊可能连看他一眼都欠奉,因为双方根本不是一个量级,但戴上面具的张放,却足以吸引所有目光。

    铁甲人熊凶焰如炽的眼神,也不由自主为那狰狞面具所吸引,心神为之一震。

    张放要的就是这一震。

    身中数十箭而不倒,铁甲人熊无疑是个意志力极为坚强的人,或许还要在当初的剑客剧辛之上。一般情况下,张放也是不敢冒这个险的,但眼下有两个有利条件:一是铁甲人熊已负重伤,是强弩之末;二是他脸上的面具。

    张放的面具是从巫祝手里夺来的,这面具本身就是一种祭祀用的巫器,任何人看到,都会联想到与巫、神秘、祭祀相关字眼。而这正是铁甲人熊的弱点——越野蛮,越崇巫,这是蛮荒时代的铁律。

    四目相对,一双眼瞳漾起一弧弧流光,如银色闪电;另一双眼睛如猛兽嗜血,仿佛燃烧着兽性火焰。

    四道目光碰撞瞬间,铁甲人熊突然发出野兽般的嗥叫,如狮虎怒吼,似熊罴咆哮,音波之强烈,令在场之人几欲扔下手里兵器掩耳。

    张放面具下的脸色刹时血色褪尽,苍白如纸,只是无法看到而已。

    下一刻,铁甲人熊大棒坠地,十指屈张,扣住自己笆斗大的脑袋,嘴里发出呜呜难受之声,雄躯摇摇欲坠,面容痛苦而惊恐。而在他痛苦低头的一瞬,嗥叫戛然而止,气喘得像拉破车的老牛,浑身不停颤抖。

    整个过程非常短暂,也许只有几个呼吸,甚至更少,但对张放而言,足够了。

    张放拧身,挥矛,以矛当棒,重重横击铁甲人熊双膝。

    啪!矛杆折断,本已摇摇欲倒的铁甲人熊终于推金山,倒玉柱,噗通跪倒。

    “绑了!”张放错身而过,看都不看一眼,踏入内宫。

    空荡荡的内宫,点着牛油巨烛,明亮的光线弥散着一种说不出的惨白。熊皮靠垫上,只坐着一个人,一个脸被渗血的白布巾分成上下两部分,看上去颇为滑稽的人。

    这个小丑一样的家伙会是匈奴单于郅支?

    张放一眼就看到那标志性的乌金耳环,点点头:“没错了,你就是郅支。”

    郅支不知眼前之人正是他日间嘲笑之人,他只看到这个人只一击就放倒那个“万人敌”阿罴,再一眼就看到那神秘中透着邪恶的面具,郅支本已抽出半截的刀顿住,傲然道:“我就是郅支大单于。”

    “你知我为何而来。”张放的声音与面具一样冷硬,“当年你杀害汉使谷吉时,可想过有今日?”

    郅支面肌抽搐,呼呼喘气,不答反问:“我只想知道,方才那阵雷声是怎么回事?”

    张放一步步走近:“你问对人了,是我放的。”

    戴着巫祝面具,使着巫术手段,果然是神灵的惩罚么——郅支颓然长叹,终于收刀归鞘,放弃顽抗。

    张放脚步不停,反而加快,伸手入怀取出一物,嘴里道:“这是你的,我要还给你。”

    郅支还没看清楚是什么,眼前金光一闪,眼睛剧痛……

    “啊!”郅支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一枚金光闪闪的箭杆,几乎没入郅支的眼窝,深达脑髓——正是当初张放从金箭使者桑多手里夺取的金箭。

    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北匈奴单于,最后听到的一句话就是:“只有死单于,才是好单于。”(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四章 【明犯强汉,虽远必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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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杜勋用木杆挑着郅支的首级,飞骑纵驰,满城喝降之后,所到之处,匈奴人无不望首而号泣,弃械伏跪,解兵而降。

    战事,在天黑后不久结束,至此,郅支城破,前后历时不到两天。

    这是中国有史以来远征第一战,也是足以载入军事史的最成功的闪电战,更是汉匈战争以来,成本最小,影响最大的一场战役。为汉匈奴百年之争,划下一个完美的句号。

    战果无疑是辉煌的:此役,共斩杀匈奴单于郅支以下,阏氏、王子、名王以下一千五百一十八人,俘虏一百四十五人,收降了一千余人。整个郅支城无论大鱼虾米,基本上是一网打尽了。

    联军这边的损失也差不多,不过八成以上都是胡兵,汉军士兵折损不多。因此,陈汤下令,将俘虏及收降的一千余人,尽数分给联军中诸国十五个王。此举顿时在诸国中引起强烈反响,收获一致好评。诸王将都真切感受到,汉军的统帅说话都是算数的。

    分完人之后,接下来自然是要分财物了。包括牛羊驼马、奴婢帐车、兵甲弓矢,还有,郅支的宝藏。

    诸国接受大汉征召,出人出力出粮,奔波万里,自然不能光凭几句好听的就算了,得有实惠。远征之前,陈汤就有明令,缴获战利品,五五分成,战绩最优者拿大头,这才激发诸胡卖力卖命。

    整个西征军,汉军不过几千人马,诸国胡人占了八成以上的比例,没有足够的利益驱动,光凭大义与影响力能行?

    匈奴诸王及贵人的财宝自然不少,但最富有的,自然是郅支这个王中王。

    郅支在位数十年,五单于争位时,先后杀死、击败好几个单于,夺其部众财赀。此后从东打到西,连灭坚昆、丁零、呼揭等部,抢掠乌孙、大宛,截断商道,四方纳贡……他的财富,又怎会少了?就算只有五成,也足够联军诸国王将乐得见眉不见眼了。

    郅支的宝藏存放在内宫的地宫之下,首先发现的是最先杀进去的张放与杜勋。张放还在单于地宫中找到了当年汉使谷吉的两个符节及所带的诏令帛书,证实了郅支杀汉使罪名,于是立即命令士兵封存。这些东西,将来都是将来汉朝诏示天下,占据道义至高点的铁证。

    其实张放对大义什么的并不很在意,但他比谁都明白一点,只有朝廷有了面子,有了堵住诸胡悠悠之口的铁证,陈汤、甘延寿才会好过点。

    至于财宝什么的,张放倒很坦然,他知道自己的定位,也知道自己的身家。没有谁不想要财富,也没有人会觉得满足。张放也想要,而且多多益善,只是他的眼光已不局限于眼前这些沾血烫手的财宝之上,他已经有了自己的财路——财宝是死的,财路才是活的。

    每一个看到这堆积如山的财宝的人,眼睛都是红的,呼吸都是乱的,身体都是抖的,包括那些纯朴的青溪少年。

    张放对此只问了他们一句:“这都是郅支的财宝,郅支又在哪里呢?”

    少年们发了一阵呆,连忙告罪退出。邓展亦深吸口气,与陶晟向少主鞠躬致意,然后头也不敢再回,快步退出地宫外。

    张放走出地宫,与扈从打着火把,沿着宫墙内梯而上,登上王庭最高点,扶栏遥望,俯瞰全城。

    月出雪峰,长河如带,深蓝的夜空下,满城火光点点,如繁星眨动,长风劲吹,驱散了浓郁的血腥……

    张放双臂高举,天空的星子仿佛触手可及。张放若有所感:“举手可摘星,就叫‘摘星城’吧。”

    郅支城——嗯,从此刻起,这个名称将永远埋入故纸堆里了。

    “后世不会再有怛罗斯了。”张放转首对扈从说了一句,在众扈莫名其妙的目光中,仰首大笑,笑声在夜空下的都城远远滚荡开去。

    ……

    战争结束了,战果达到了最好的预期,陈汤与甘延寿压在心头大半年的巨石,终于落地。尤其是甘延寿,绷紧了大半年的脸,终于有了笑容。不过,这顶多算是个好的开始,并不表示他们可以高枕无忧。朝廷会怎么处理还不好说,而眼下战后也有太多的事务要处理。

    陈汤首先召见的,不是诸国王将,而是张放。

    张放一进军帐,就见陈汤指着帐角一个黑漆大箱子道:“斩杀郅支,是为首功,这是给公子的嘉奖。”西征结束了,张放这个议曹也没有再当下去的必要,他又恢复了富平少侯的身份。

    张放的确是立了首功,纵然如此,也没可能分得到这么多的财宝。真相是陈汤以嘉奖之名,将郅支的宝藏分一部分给这位富平少侯,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张放看了一眼,也不打开,只走到陈汤案左安然跪坐,微笑道:“东西我就笑纳了,但奏章上千万别提我。”

    陈汤盯住少年恬静的面容,再次确认:“斩杀匈奴单于,如此不世奇功,公子当真不要?”

    张放摊摊手,无奈道:“不是我不想要,你知道,我是见不得光的……”

    张放身份敏感,而西征又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矫诏行动,暗地里参与还好说,若是写进了明面上的奏章里,会给富平侯家族带来多大的麻烦?会给政敌多大的把柄?谁也不知道。这里面所牵扯的厉害关系,就算张放在政治上还没入门,也是很清楚的。

    所以,西征对张放而言,是一场可做不可说,可问不可认的秘密。

    “每个人都看到杜勋挑了郅支的脑袋,这首功,就给他吧。”张放说这话时很诚恳,如果没有杜勋及他所率的屯卫力战,光凭张放与扈从,能否过得了铁甲人熊那一关都不好说,更别提斩杀郅支了。

    陈汤点点头,认可了张放的提名,再问一个问题:“公子当真要这郅支城?须知这同样会给君侯带来不小的麻烦。”按陈汤与甘延寿的打算,本是要烧毁这座城的。他们也承认这座城的确有价值,只可惜实在太远了,鞭长莫及,留之无益。

    张放恬然道:“没错,我要这座城,但这座城里不会有我的身影,也不会有人知道,我是这座城的主人。”

    陈汤若有所悟:“公子是要与康居人……嗯,辅国侯父子达成协议?”

    张放笑而不语。陈汤也就心照不宣地笑笑,不再追问。

    张放起身告退之时,无意间扫了一眼,看到陈汤案上正摆放着一卷木简,旁边摆放着笔墨,心头一动:“这是……奏章?”

    陈汤点头:“是,刚写完,正要送给君况过目。”

    张放道:“我能不能看看?”

    陈汤笑道:“放心,没写公子大名。”话虽如此,还是做出个请看的手势。

    张放慢慢伸手,缓缓展开,眼睛越来越亮,他看到了、看到了这脍炙人口的千古名篇:

    “臣闻天下之大义,当混为一,昔有康、虞,今有强汉。匈奴呼韩邪单于已称北籓,唯郅支单于叛逆,未伏其辜,大夏之西,以为强汉不能臣也。郅支单于惨毒行于民,大恶通于天。臣延寿、臣汤将义兵,行天诛。赖陛下神灵,阴阳并应,天气精明,陷陈克敌,斩郅支首及名王以下。宜悬头槀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五章 【收 获】

    (感谢大盟、小胖、沸腾中心、书友151219195153563、随波逐流与心灰意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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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的一天,整个军营充满轻松欢快的气氛,一路走来,触目所及,无论汉胡,无论正辅,甚至连随营的妇人都喜得咧开嘴,点数自家新进的牛羊。许多一路跟随的牧人,最初只有一匹马,几只羊,这会已是牛羊成群了。

    战争的红利,永远都是暴富的捷径,这也是游牧民族为何喜欢攻掠的原因。

    张放没有太多的感慨,只有对自己参与这场战争的满足,虽然在官方文档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但他知道,无论是西征军,还是匈奴人,都会记住他。

    “少主,我们要随都护府兵返回乌垒城么?”

    听到身后随行的邓展的问话,张放笑了笑,知道这忠心耿耿的护卫,又在隐讳地提醒自己了。

    “这个看情况吧,跟大部队行动比较慢,我们自己走会快一些……不过,得等处理完一些事之后。”张放边走边答,周围不时有胡人向张放行礼或打招呼。这些人中,既有贵人,也有普通牧民。而张放也含笑回应,无论贵贱,笑颜如一。

    这大半年下来,张放与参战十五国的王将无一不熟,都建立了良好关系。就算是焉耆国王那样曾经闹过不愉快的,也都慢慢化解了。甭管焉耆王内心对他有多忌惮,至少表面上,大家是一团和气,这就够了。

    可以这么说,张放只要在天山北道这条线上行走,或者他的手下在这条线行商,只要亮他的名号,沿途大小国(部),没人敢不卖他的面子。这也是邓展敢于提出不随大军行动,自行返回的重要原因。

    在草原上,无论是贵人还是普通牧民,最看重的情谊,就是一起驰骋沙场、一起饮酒高歌。即便在后世,一起扛过枪,那关系也是最铁的。

    这是张放此次参加西征,除得到郅支城之外的最大收获之一——广泛的人脉。

    就冲着这两样,这趟历险,就值了。

    正招呼间,就见一身假小子装扮的青琰背着一个黑漆木匣远远跑过来,向张放一鞠:“公子,青琰来了。”

    张放点头,示意她随行,于是青琰欢快地加入扈从队伍里。

    韩骏奇怪地看她一眼:“你怎么来了?”

    青琰向他顿首为礼:“当然是公子叫我来的。”

    青琰的致礼,让韩骏有点懵:“你、你这是干嘛?”

    青琰嘻地一笑:“你是公乘嘛,民女当然不敢无礼呀。”

    邓展等扈从们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

    韩骏也是一脸讪讪中夹杂着得意。没错,他现在是第八级公乘了,这是平民授爵所允许的最高等级。除非挤身士人阶层,否则再有勋爵,也必须分授亲族。这是对韩骏射伤郅支的奖励,除此之外,他还获得了一群牛羊马匹,及金帛谷酒的嘉奖。眼下的韩骏,不但爵位在诸扈从之上,连身家也是第一。

    张放昨夜就问过韩骏,回国之后,想不想自立门户,在三水或马领或长安当个小地主什么的。韩骏想都不想就拒绝了,就算他没有经过万里征途,开阔眼界,也都明白一点,好似他这样的平民,若无靠山,这点钱财还不够吏胥吸榨的。只有跟着公子,到手的财富才能保住,甚至更多。这个道理,连韩重都明白,更何况韩骏呢。

    论到韩骏的好运,众扈从也就自然而然地为公子鸣不平起来。射伤郅支的韩骏都能有这样的嘉赏,而手刃郅支的公子,却只得一箱财物,也太令人不忿了。

    “那杜勋,挑着郅支的首级满城跑,结果人人都当是他杀的郅支,也太……”韩重很为公子不平。

    陶晟也抖出一个不知从哪里打听出的消息:“听说功曹名册哪里,记录的就是杜勋斩郅支。”

    这一下,扈从们都炸锅了,群情激愤。

    张放一直笑而不语,有些事,就算说出来,手下也很难理解,或许要等到回长安后,身处其境,他们就会慢慢明白。

    渐渐的,激愤声讨弱下去,不是因为张放喝止,而是他们的目光都看向一个方向。

    前方有几个汉军,为首的军官大步近前,两臂平举,向张放深深一鞠:“杜勋参见公子。”

    张放畅笑着上前几步,扶住杜勋的臂膀:“老杜啊,恭喜你了,赏赐不少吧?”

    杜勋满面惭色:“公子就别讥讽我了……”

    张放摇摇头,盯着杜勋的眼睛,认真道:“你错了,我绝无讥讽之意,这是你应得的。”摆手止住杜勋欲言,续道,“扪心自问,当时若不是因为我的身份的缘故,老杜你会把这天大的功劳拱手相让?”

    张放这么说是有其道理的,在当时的情形下,没有张放,杜勋同样能斩杀郅支。但反过来,若无杜勋,张放能不能顺利突破,杀入内宫,与郅支面对面,都不好说。换而言之,张放得以顺利杀郅支,是杜勋甘心成全所致。从这个意义上说,杜勋占一半功劳,半点不为过。

    杜勋那粗豪的大脸,除了激动,哆嗦的嘴唇再说不出半句话——不仅仅是因为让功,更重要的是,理解!人家是高高在上的侯爵子,能够如此细致入微地理解他一个大头兵……难怪古语有云“士为知己者死”,他现在就有这样的感觉。

    张放瞟了眼杜勋背后的负羽,笑道:“还是假丞啊,晋升令还没下?”

    杜勋嘿嘿笑着,惭愧中难掩欢愉:“都护说了,要上报大司马署……”

    张放明白了,笑容真诚:“可喜可贺。老杜,说不定将来你我还能在长安共事哩。”

    杜勋深深稽首:“若有此幸,杜勋必为公子效犬马之劳。”

    西域都护府有权直接任命六百石以下职官,放在军队里,也就是军侯以下军官及文吏,如果职务达至军侯以上,就必须上报大司马署,由朝廷任命。也就是说,杜勋最少也能当个军侯。想想半年前,他还只是个小小的队率,而且在这个低级军官的位置上至少干了七八年,基本没挪动过。而一场远征之战,就连跳四五级,一跃挤身中层军官,而且还与张放这位未来的富平侯结交……教他如何不感慨?

    杜勋告辞之后,扈从们都罕见的沉默了,他们都从少主的话里,听出弦外之音。他们都是这场战争的参与者,知道少主说的是实情,杜勋的功勋,当之无愧。

    沉默中,不知不觉来到军营西北角一处戒备森严的木栅栏前。

    邓展轻咦一声,这不是关押俘虏的槛所么?

    “认出来了?”张放回首笑笑,“走,去看看我的战俘。”(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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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3495/ 第一时间欣赏放啸大汉最新章节! 作者:寇十五郎所写的《放啸大汉》为转载作品,放啸大汉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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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啸大汉介绍:
汉成帝刘骜:“你问朕……呃,问我是谁?嗯,我乃富平侯家奴是也!” 汉宫第一美人赵飞燕:“宁为君侯妾,不愿为皇后。” 两汉第一尤物赵合德:“得偿所愿不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西汉第一才女班婕妤:“望明月而抚心,对秋风而思君。” 四大美人之一王昭君:“昭君出塞,只为郎君。” 这是一个英雄辈出,美人流芳的时代,既有吴侬软语,亦有马鸣风萧,更有时代最强音: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大汉,不应止步于西域! ~~~~~~~~~~~~~~~~~~~~~~~~~~~~~~~~~~~~~~~~~~~~~~~~~~ PS:昭君此出塞非彼出塞,不是屈辱事胡奴,而是担当西域女王(捂嘴,好象剧透了……)。放啸大汉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放啸大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放啸大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