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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盗泉子     魏野仙踪txt下载     魏野仙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61.第361章 ·细柳营中起暮笳(五)

    一声“找死”,鹰羽脱手而出,轻若无物的羽毛,在离开贺兰公指尖的一刹那,羽尖竟带起了乳白色的湍流!

    大帐中的羌人将领,无一能看得清这根鹰羽的去势。在他们面前,只感到一阵强风袭面而来,随即,冲开了大帐四下厚实的牛皮、毡褥,连支撑这大帐的木骨架都发出了难耐的吱吱呀呀之声!

    一羽之威,竟至于斯!

    就在中军大帐被强风冲开的霎那,一道人影,以不低于这支箭羽的速度,猛地在半空一翻,向后疾退——

    这道人影,正是担任着魏野身边近卫的陆衍。

    饶是他退得如此之快,仍然身处于被箭羽锁定之处,抽身不能,只能仓促间猛地抽出腰间短刃,向着这支箭羽猛然一斩!

    刀刃磕着羽箭,看似轻飘飘不着力的鹰羽,却是斩之不动。恰相反,鹰羽上蕴含的那股巨力冲击之下,却是几乎要将他手中短刃砸歪!

    面对如此险境,他只能将全身气力猛然贯入短刃之中,猛地大喝出声——

    受过洞阳剑祝点化的短刃,感应到他全身内息的鼓动,顿时绽出赤红火芒。洞阳焚邪之火,感应到那支鹰羽上蕴含着的外道鬼神之力,立即炽燃而起,欲将邪物焚化殆尽!

    短刃之上洞阳火起,中军大帐之中,贺兰公微微一挑眉:“噫,这股火劲——果然是那道士派遣出来的人马么?敢来夜探敌营,本座便让你来得去不得!”

    一语未罢,这位凉州鬼神之长一指向前一点。

    便是这一点之间,以这座中军大帐为圆心,光线骤然被暗沉沉的昏暗所吞没,整座羌军大营都笼罩在一片异样黯淡的晦色里。随着这股晦色的蔓延,原本这个季节里仅存的一丝暖意也被剥夺殆尽,寒风无端而起,拨弄着四下衰草,发出一阵阵杀机之下苟延残喘的哀鸣!

    这一片莫名晦色之中,唯独立在中军大帐前的贺兰公身上,却是莫名泛起莹白清冷的寒光,身后那只修长独翅,更是瞬间变得如霜似雪。

    随着贺兰公一指点出,那支箭羽似同受本体呼应,通体化作莹白一片的冰簇,随即一股奇寒入骨的冻意沿着箭羽布满了整支短刃!洞阳剑祝所引发的焚邪之火,在这股奇寒气息的冲击下,转瞬就被扑灭,只余刀刃上的赤红符篆,微微泛着余烬般的黯淡光华!

    这股彻骨凛然的寒气,在全面压制了洞阳剑祝之力后,随即就向着陆衍全身流去。哪怕陆衍身上的射蛟软胄本身就是经过术法强化的附法装甲,依然难以抵挡这股彻骨寒意的侵袭。转瞬之间,就将陆衍右手整个封在了冰里!

    如此险境之下,陆衍也只能一咬牙,左手猛地掣出另一把附法匕首,将手上冰块砸开,拖着伤臂向着羌军大营之外奔逃。

    在他身后,手托金冠的贺兰公施施然自中军大帐中步出,一直走到了陆衍受伤的地方,将那支变成冰簇的鹰羽拾起。鹰羽入手,再度变回了原本模样,贺兰公却是将这支鹰羽送近了鼻端,仔细地嗅了嗅,面上露出了暧昧难名的神色,轻轻感慨起来:

    “这个气味,没错,就是这个气味!传承了三百年不曾断绝的血脉,那最接近天帝下都的血肉的香味!哦,阿胡拉玛兹达,这就是你提到的,那把真正的钥匙在我的敌人手里?这个战场,我算是来对地方了!”

    声声感慨里,这位凉州鬼神之长大步向着陆衍撤退的方向踏去:“虽然现在还不到时候,但是筹码这种东西,总是越多越好啊!”

    ……

    ………

    离着羌军大营数里之外,马腾和贺五带队的这些哨探,个个是人含草茎马衔枚,一动不动地伏在那里。

    出城之前,他们这些夜不收就领了马料——上好的黑豆、燕麦还加了一个鸡蛋。越是晚上出阵,战马的加料越不能轻忽,否则夜里马儿没有气力长跑!对马军来说,战马就等于是大半条性命,越是合格的马军越知道如何伺弄自家的坐骑。

    眼见着最后一趟游骑开始收队入了羌营,马腾才微微吐了一口气。

    他身边的贺五早就按捺不住,将嘴里的草茎吐了去,咂嘴道:“也亏这些反贼信奉邪教,正赶上了他们守斋的日子!行军打仗的关头,偏生要给兵马饿饭,那些骑军哨探坐在马上都是有气无力的,哪还是我们的对手?”

    对贺五的这张敞嘴,马腾是早有领教,只是摇了摇头道:“谏议派遣我等出城,不过是两件差事,一是袭扰对手转运的夫子、辅兵,顺道拦阻他们的哨探。这东面的敌军大半是活人,不是尸兵,总是要吃饭喝水、穿衣烧柴。让他们多喝一口冷水、多吃一碗凉饭,在这个天气里面,就让他们对阵时候少一分力气!二来还是查探敌营的虚实,对面随军的妖人虽然本领不济,但人数也不少。这场仗,他们这些妖人就是个老大的变数,虚实如何,必须报与谏议知道!”

    听着马腾这般说,贺五也觉得心下佩服,点头道:“马从事,你这话说得确实!眼瞅着那些饿得半死的羌贼都回营找食儿去也,咱们不妨趁这个机会,再朝前面探一探?”

    马腾晓得魏野亲卫出身的这支马军,都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他也不阻拦,只看着贺五道:“再向前面厮杀,可是没什么鸟胜算。贺五,可想好了?”

    贺五哈哈一笑,随即跳起身来,一翻身就上了马:“能杀羌狗,还管什么胜算不胜算!马从事,咱们一起走!”

    他们这一队哨探,才刚上了马,就见着视野所及之处,那座羌军大营上空,光线骤然一暗,连残阳最后一抹余晖都被吞灭无余!

    见着这个景象,马腾也是一跳而起:“羌贼大营肯定出了什么大事!大家上马,一定要打探个清楚!”

    “不先回报谏议?”

    马腾一夹马腹,先冲了出去:“我们轻骑哨探,就是要为谏议耳目,不打探清楚,更说什么回报的话头!”

362.第362章 ·细柳营中起暮笳(六)

    马蹄得得而响,这个时候,马腾、贺五以下,人人都不在乎自己的行踪暴露。这个时候,抓紧了这个机会,探明了叛军大营的变故,才是第一紧要!

    马队前冲不用多久,昏黄的天色中隐隐传来一点声响,那点声响显得如此细微,几乎捕捉不到,但却正是自羌军大营里传来——

    就连奔驰中的战马,也不由得竖起了双耳!

    “情况有变!”马腾低呼一声,马上长枪已经抢在手中:“贺兄弟,大家端好兵刃、准备厮杀!”

    他的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已经出现在了这队汉军哨探面前。那条人影猛地在地上一挫,就势打了一个滚,方才止住前冲之势。

    他这一冲,马腾已经猛地拉住了战马,胯下那头黄鬃马跑发了性,嘶叫着人立而起。而马腾不愧是天生的西凉武人,就这么牢牢控住马背,身子丝毫没有被颠得歪斜一丝!

    贺五眼尖,早在一旁喊起来:“是主公身边的亲兵侍卫,陆家大郎!这是怎么回事,大郎你肩上、还有手上怎么会有冻伤!”

    陆衍左手紧紧抓着早已冻僵的右臂肩头,嘴唇都有些发乌,大口喘着气还不忘示警:“快、快回城!告诉老师……贺兰公的化身降临在羌军……”

    他的话未说完,就被人兴味盎然地补充了一句:“不是化身。本座,是货真价实的真身。啊,应该说,是四分之一还有多一些的真身。”

    随着话音,身披羽裘、手托金冠的贺兰公缓步出现在这一行人的面前。

    随着他一步步前行,脚步踏过之处,地面之上结出片片银白如雪的严霜!

    眼望着面前这一队汉军探马,他轻声一笑:“本座乃贺兰山神,爵封公位。羌民多年来一直敬拜本座,为本座上封号为‘齐俄玛依’,在汉话里,便是‘白帐主’。祆教的祭司们,则敬拜本座为雄鹰与疾风的君主,战神巴赫拉姆。本座忝为祆教战神,也便是这些羌人叛军的守护神。如何,汉军的武士们,你们想与战神为敌么?老实留下这个小鬼,本座还能允许你们回去,向那个妄图弑神的道士回报这里发生的一切——”

    他的话音未落,就听得贺五虎吼一声:“管你是什么鸟神、妖怪,叛军的头子是吗?且吃我这一锏!”

    他手中铁锏上破邪符印乍然亮起,连人带马朝着面前立着的男人、这自称妖神真身的贺兰公近前一扑,抡锏便打!

    一锏打下之时,贺兰公的眼神却是全然放在陆衍身上,神色中尽是难以遏制的饕餮饥渴之意,同时却将手左手一抬,一道惨白寒气向着贺五身上扑来——

    贺五手中铁锏之上的破邪符印,灵光只一闪,便连手臂一同被封在了大块寒冰之中,连他自己也随之跌落下马。这股寒气侵入骨髓,竟是让他一时间就此冻得昏了过去!

    而完成了这一击的贺兰公——或者说白帐主——面上,却像是刚拍了只苍蝇般这样轻描淡写。凡人与妖神之间,实力差距便是这样的一目了然。

    不需要再多说什么,白帐主面上的神色已经很清楚地说明了他的态度——鬼神面前,凡人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有接受鬼神杀生予夺的本分。

    是故,这便是人神之别。

    马腾一手提着枪,一伸手拦住了余下还想朝前冲的汉军哨探,自己催马来到了白帐主面前。看着那张分不清是天真还是残忍的面孔,轻声问道:“你说你是山神?神明有灵,无所不知,在下有很多疑惑难解,你能否为在下解惑?”

    看着马腾的面孔,白帐主突然笑了起来:“是在武威、北地领着一帮伐木工打拼的马腾是吗?在凉州汉人豪强世家里,你们马家这一支算是混得落魄的。但像你这样的人物,本座自然也会关注。只是想不到看重你们马家的人还真不少,看来倒是本座有眼无珠了。你的问题,本座也明白,你是想问,你的妻儿是否真的死在本座那些羌人信徒之手?只要你肯归降,本座便用你儿子是生还是死这个谜题的答案作为礼物如何……”

    他的话语还未说完,马腾猛地一催胯下战马,就向着白帐主冲了过去。随着战马冲刺的这股冲力,他手中灵符长枪已经用力掷出!

    长枪脱手,就是一道火光,枪杆、枪头,数道符篆一同亮起,洞阳剑祝引动的焚邪之火当先,六甲神符引动的六甲玉女神力、天矢神射诀弧宿天矢二星官星力为辅,同时被激发出来!

    这一杆投枪,便成啸风之势。

    枪还未到,枪风已拂动白帐主额前发丝。

    然而白帐主面上殊无一点警惕之意,就这么无趣地手托金冠,立在原地。

    就在灵符长枪逼近他的眉心不到一指之地,白帐主若无其事地望了枪尖一眼。

    便是这一眼,空气似乎粘稠如胶,虚空中无端生出不可见的锁链,天地元气都像是凝滞一般,将这杆灵符长枪困锁在原地,再也进不得分毫!

    枪尖之上,洞阳剑祝引动了团团烈焰,灼灼燃烧,似乎要将面前的妖神邪氛,统统净化一般。但是随着白帐主的目光,一股寒意便从枪尖生出,缓缓地向着前方蔓延。

    火符之上,热浪不再,枪尖上闪动的灵符光芒,就像是烧献冥纸后残存的一点灰烬余光,颤抖着、瑟缩着,看着那样弱小而可怜。

    枪尖之上,渐渐蒙上了一层薄霜,就像一座透明的牢狱,将那些热情的烈火,永远地禁锢起来。白帐主那毫无干劲的双眼里透出散漫的光,但这目光中却蕴含着如此可怕的力量。

    神威如斯,谁能抗衡?

    大概只有天地之威了吧,比如在各个神话中都象征神王权威的落雷——

    天色本就因为白帐主的神力运转而异常黯淡,而就在此刻,天色却在一瞬间亮了起来,那瞬间的光明中,一道青白电芒如剑般刺向大地,正打在灵符长枪之上!

363.第363章 ·细柳营中起暮笳(七)

    枪行于大地之上。

    雷动于九天之外。

    自云层之上降下的电光便如同一位不世出的剑道高人手中的百炼软钢剑,青蓝剑锋一盘一绞,就这么直直缠上了枪杆。剑锋横扫之下,枪尖上蒙着的那层薄霜瞬间在电流引发的高温中蒸发殆尽。

    同时,枣木心浸油的枪杆也承受不住这股落雷带来的热量,顿时熊熊燃烧起来。

    烈火之中,某人施加在长枪上的三道法符似有灵性,随着这道落雷的威势,灵光重炽,与电光汇聚一处。长枪受到雷光、法符两股异力催动,霎时以枪为寄体,化为一道雷火之剑,向着白帐主眉心直刺!

    雷火交行,化为诛恶之剑,白帐主面上一应神色都随之敛去,左臂轻抬,一掌横挡额前。

    那是看着与凡人无异的一只手,甚至谈不上什么手指修长、保养得体,就和大汉西部边陲的牧民们那攥着马鞭、握着砍刀的手一般无二。

    然而就是这一挡之下,这只看似普通的手猛地合拢,牢牢地将枪头紧握在手!

    掌中烈火腾跃、电蛇流窜,要换了旁人,哪怕是开了骠骑心印的魏野自己,空手抓着这么一团濒于暴走边缘的能量团,也坚持不了几息时间。

    但白帐主就这么干了,仿佛掌中那团时刻能将活人化为焦炭的雷火只是一块没发酵开的面团。

    盯着手中雷火,这位凛冬之主还是极有风度地赞叹了一声:“引雷之术?就本座所见,这记雷法的精妙之处,可在当今道门人物之中排入前三——是谁藏在暗处?太平道的张角还是于吉?本座敬你等也是道门领袖人物,却不要再藏头露尾!”

    话音未落,天际浓云之间,雷光再落!

    闪电惊雷,交织成网,霹雳声震,震得人人耳膜鼓荡,神动魂摇!

    在这场脱出了人间正常战力的战斗间,那些原本就比人类灵敏得多的战马,首先被惊动,纷纷嘶声长鸣,人立而起!

    好几个探马几乎要安抚不住自己的坐骑,只能紧紧抱住了马脖子,免得被受惊的战马颠下马去。

    只有马腾,此刻尚有些许余裕,猛地削跟一踢马股,在战马转身发足狂奔的瞬间,身形一坠,贴着马腹,一边一个,将陆衍和贺五全捞了起来!

    他这里救起两人,拨马欲走,置身在如网闪电之中的白帐主已经低喝出声:“要走?没那么容易!”

    一语未终,白帐主一脚踏上这片封冻的土地。随着他的足印踏下,原野冻土,瞬间凝冰开道!

    无数冰簇自冻土中涌出,转瞬之间便凝成了一片冰簇霜晶结成的冰河路径。随着冰簇霜晶的蔓延,地表的阻拦着这条地上冰河蔓延的石块、枯黄草茎、低矮灌木,都在一瞬之间被封入了冰壳之中。哪怕以奔马之速,被这条冰河追及、封冻,也不过是转瞬间事!

    马腾此刻连回头功夫都没有,只是咬牙拔出腰间短刀,就朝着马臀之上刺下!

    胯下战马受这一刺吃疼长嘶,向着番和城方向发足狂奔。可就算马腾如此不惜马力地奔逃之下,却仍然逃不开身后地上冰河的蔓延速度!

    就在霜晶触着马蹄的瞬间,一股寒意直贯马腾全身,连思维也要僵直了一般。

    一切都要结束了。

    冰河在脚下蔓延,死亡在身后招手,寒意的蔓延中,生命的气息飞速地远去。这一刻,没人能阻止,没人能……

    然而便在此刻,一道热泉,从天而降!

    带着烁石流金的温度,带着穿风破云的速度,一道火焰自云中来,一道热流从番和城中来,像一磕燃烧的陨星,就这么强蛮而决然地自天而降,贯入冻土。

    直到它没入冻土的瞬间,冻土破碎,泥块迸裂,在冻土之下,与地表的生物隔绝了的热流随着这道火焰而一同涌出!冰簇与霜晶凝结成的那条冰河,在这股接引自地下的火流面前,也不得不停下了它扩张的脚步。

    冰河之前,一口正红如火、带着紫鸦乌般绀紫哑光的长剑矗立火中。

    剑上符篆化为一头通体朱红、尾翎修长的丹雀,立在剑柄之上。

    对于这口剑,白帐主绝不会认错。因为数月之前,另一个他,贺兰公三神相之一的尸林君降临张掖郡治之时,便是在这口桃木法剑之下受了重创!

    白帐主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不悦,喃喃说道:“又是这口剑?又是这熟悉的感觉?可我却不是尸林君,焚邪之火在霜雪之主面前,又哪里有丝毫的优势?你大错特错,别想——”

    便是这一瞬间的分神,云中又是一道闪电贯下,正劈中了白帐主握着那团雷火的左手!

    一团火焰与电弧组成的风暴,霎那间吞没了他。

    不过一瞬之间,白帐主立身之地,已是一片火海。

    ……

    ………

    在番和城外,一处不起眼的小丘之上,白发披肩的老者轻轻捻了捻他那翘起如弯刀般的唇髭尖,将手向着那平原之上、火起之处轻轻招了招。

    随着他轻轻招手,云层之中似十余只高飞的云雀,自云空之中收翅滑翔而下。

    然而雀群临近老者之时,方才露出了它们本来的面目,那是十余道朱书竹符,竹符身透着靛青蓝芒,不似人间之物。

    老者平摊开手掌,这十余道竹符似有所知,顿时聚拢起来,化为一块小巧的白竹符牌,落入老者掌中。

    随即天际又划过一溜火光,一口桃木法剑也在电芒收拢之下,向着老者投来。

    然而这一次,老者却没有出手收剑,头也不回地说道:“道友,你随身护法炼魔之宝,总该你自己收回吧?”

    对老者的这个问题,有人毫不害臊地接了腔:“数里之外,隔空御剑,这等越女、袁公一流古剑仙的本事,师弟我实在来不得。师兄你能者多劳,小弟就先在这里谢过。”

    说着,肩上趴着只团子猫的仙术士就凑到了老者身边,诚心诚意地赞叹道:“上次一别,不过半年辰光,师兄你居然修至半仙之体,这等突飞猛进的秘诀何在?快和师弟我分享分享。”

364.第364章 ·细柳营中起暮笳(八)

    仙术士面上带笑,手底动作也不慢,右手剑诀轻拈,向着桃千金遥遥一点。

    指诀催动,桃千金轻轻发出一声清越欢鸣,如归雁落江汀,如倦鸟返旧林,不偏不倚地纳入魏野肩上竹鞘之中。

    司马铃趴在魏野肩头,三瓣嘴噙着笑,尾巴轻摇,看着自家阿叔办交涉。

    左慈对身旁这位道友的性情也再了解不过,哪里会轻易接话。他的目光望着远处那片熊熊炽燃的火海,只是沉吟不语。

    片刻后,左慈终于开了口:“洞阳剑祝乃是太平经法一脉正传法诀,讲究的是以我真阳,感应人间洞阳离火之气,化为斩邪之剑。太平道上下所传承的《太平要术》虽然也是太平经法正传,此部法诀却是失传已久,便是太平道的那位大贤良师张角,也不曾真正参悟其中奥旨。不料这部法诀,却在道友手中发扬光大,更有别出机抒、推演完善之处,如此天分、如此才情,道友日后开宗称祖,小生可以先知也。”

    “开宗称祖”四字,对于这世间的道门人物,可说是最高等级的褒美。然而魏野却是发出“嘿”地一声笑,并不以这句话为意:“学而不厌、诲人不倦,这是孔仲尼的雅好。师弟我学而不厌算是有的,然而诲人不倦?身边这些个拖油瓶还没有教育好,何况是传教布道那等麻烦事,还是交给大贤良师那等人物操心为好。至于师弟我新参悟出的洞阳八炎变,更是名实不符,至今也只不过只有一变而已,算不得什么可夸耀处。”

    听着魏野如此自谦兼自夸,左慈也不由得展颜一笑,却是手指着远方那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说道:“道友的洞阳八炎变,第二重变化,也应该有些眉目了,不是吗?方才那一式剑招,虽是小生御剑于数里之外,但以洞阳剑祝之力,引动那一丝地火焚炎之气,却是道友的杰作。以此看来,那妖神送给道友‘纵火狂’三字,确实名至实归了。”

    “……师兄,修成半仙之体后,你居然也变得满腹黑水了。”

    “道友说哪里话来?近墨者黑,自然之理。”

    魏野摇了摇头,重又将目光落到远处那一片火海之中,轻轻叹息道:“师兄以神符勾招天雷,小弟借法剑引动地火,这等天雷地火合招之威,却还是功亏一篑,却让那厮有了卷土重来的机会。”

    听着魏野感慨,左慈却是轻轻哼了一声:“贺兰公若是这么好杀,当年武帝伐匈奴,麾下名将如云,朝中又有太中大夫东方朔、李少君等仙道中人辅佐,此獠便早该授首。又岂能让他坐大到今日,由着你单剑孤城,面对他一手挑起的兵祸苦撑?”

    ……

    ………

    原野之上,地火喷涌,落雷成网。

    电弧与火舌交织的杀阵之中,生物本身赖以存活的空气,都因为吸收了太多的热能,而变成了能将肺泡灼坏的致命杀手。更不要说这一片火海中,在剧烈的氧化反应下,根本没有太多的氧气来支持呼吸。

    面临着这一场天降之灾,就算是再狂热的祆教徒,也不由得心神动摇,暗自落胆!

    在祆教的教义中,光明是至高神阿胡拉玛兹达的神德,是一切善良力量的本质。

    而在天堂的诸多神使中,火神被视为阿胡拉玛兹达的神德中分化而生的使者,是祆教天界乐土的本质。所以祆教的信徒敬奉火焰,家家供养火坛,人人参与火祭。

    因此祆教又被无数人称之为拜火教,这是个不怎么好听的名号,暗含着后起的那些新宗教心中难解的心结。

    不论他们再如何诋毁,事实上,祆教都是最古老的一神教。那些后继者的宗教,不论他们给最高神上的名号是耶和华还是什么“真正的主”,那些天堂、天使、圣人、先知的把戏总超不过这一套去。甚至连他们自己都承认,祆教的教义和他们没什么大区别,充其量就是祆教是失败者,是堕落的一神教罢了。

    虽然凉州这地界的祆教,被不止一路势力搀和进来,面目也变得异常诡异,几乎从拜火教变成了拜贺兰公教。可名义上,信奉祆教的羌人们仍然尊阿胡拉玛兹达为最高主神,火供、火祭依旧是每个羌人每日必备的宗教活动。对于那位地位崇高的“火焰与善行之主”奥尔迪贝赫什特,大家就算没什么深刻认识——还能大得过“疾风与雄鹰之大君”去了?——但是神明终究是神明,得罪神明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到达了火海边缘处的人们,面色惶然,有人试图跑进火海中去,然后他们很快地就被烈火吞没。更多的人想扑灭这场大火,然而却找不到足够的水源,急得满地乱转。

    火焰吞噬了他们的神,代表净化的火焰之中,已经看不到那位带领他们反叛大汉朝廷的大神的身形。如果神恩不再,那么等待大家的又会是什么?

    一种莫名地恐惧,在这些叛军的心中蔓延开来。

    更多的羌人,最终还是在这片大火面前跪了下来。

    祝祷声声,都在念诵着阿胡拉玛兹达以及祆教的天界众神使们。

    “永恒的恩赐者、万有之父,阿胡拉玛兹达!”

    “善行的保护者、天堂之土啊!求您怜悯我们!”

    “神意的传达者、神圣的统治者啊!求您保护我们!”

    “战争的主宰、胜利的方向、疾风与雄鹰的大君啊!求您展现您的力量!巴赫拉姆!”

    祝告声声,以麦哈乃德为首的羌人军将彼此对望一眼,然后跪了下去。

    头上缠着包头布、手中捧着羊皮教典的祆教祭司们,口中操着安息胡语,开始跪下来唱诵那位祆教战神的赞美诗。

    万余名祆教士兵,不论他们之前来自哪一个羌人部族,现在他们也都虔诚地跪拜下去,向着他们最信奉的那一尊神做起了虔诚的祷告。

    上万人的祝告,祷词的版本总有着区别、念诵的口音也总分地域,所以起初的时候,那声音显得那样嘈杂、那样混乱。

    然而很快地,这祝告声就变得越来越整齐,声音也越来越大,万人祝告之声,变成了浩大的音波,隐隐震动着原野。

    羌军在祝告着贺兰公的安全,期盼着贺兰公的强大,盼望着他们的神明的归来。

    天幕之上,云层之中,雷光渐渐暗去。

    随着雷光消散,如墨般的云层开始狂怒地翻滚卷动,一丝寒意从云层中透出,便有雪花飘洒而下。

    原野之下,冻土之中,那些被地火延烧而变得异常干而且脆的泥块中,有丝丝水汽无端渗出。

    一股凛然却又阴寒的气息,飞速地从火海中生出,与天上飘飞而下的雪花呼应着,结合着。

    云层之上,蓦然有一道银色的河川流泻下来,那是不知亿万粒的冰屑,汹涌地涌向大地。就像是神话中最为富裕的国王,猛地将宝库打开,向着他信奉的神进行献祭。

    亿万冰屑坠地。

    霜晶从土地中生起。

    原本喷吐着地火的裂罅,瞬间被冷却,透着股死寂不祥的铁灰色。

    在铁灰色的土地上面,覆盖着层层洁白的晶簇,它们聚如莲花,从火海中延生成了一片银白色的花海。

    花海之中,最大的那朵冰晶莲花之上,安放着一座水晶王座。王座并非空悬,有个男人张开了一对巨大的鹰翼,歪歪倒倒地靠在那水晶王座上面,看上去就像个没有正经营生的无赖。

    在他的颈部以上,却是有着三张不同的面孔。左侧的头颅全然是鹰头,绒羽泛着靛青光泽、眼中隐带尸绿色的异光;右侧的面孔朴实如牧民,口角带着残忍而漠然的微笑;而当中那真正的面孔,则显得完美无比——就连那标志性的鹰钩鼻子,都显出了一股神圣庄严的味道。

    这是瘟疫的源头,坟墓的主宰,尸林君。

    这是牧民冬天里的梦魇,操控风雪的妖王,白帐主。

    这是祆教徒口中传颂不已的战神,号称得到他一根羽毛就能战无不胜的大君,巴赫拉姆。

    这是凉州山川一应鬼神们的恐惧,庇护着羌人叛军们的黑手,使得尸怪行于白昼之下的恶魔,贺兰公。

    三相之神,三相异名之神,终于在此露出了他的真容。

    抬起了带着璎珞臂钏的双臂,贺兰公微微思考了一下,将搁在王座旁的沉重金冠,还是戴在了自己正面的头上。

    代表着白帐主的那张脸,微微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但又很快地平复下去。

    头戴金冠的贺兰公的那张脸,与尸林君的那张脸,都闭上了双眼,只有白帐主的双眼依旧睁着。

    他含笑望着那些叩拜不止、似悲似喜、狂呼不止的羌人,开口说道:“你们祈求神迹,我便回应你们神迹。去吧,准备好你们的刀剑和甲胄,用那些行巫术的邪魔的血,来回报我,回报你们的神!”

    这道神谕,声震四野,久久不绝。

365.第365章 ·细柳营中起暮笳(九)

    番和城前,仙术士依旧负手而立,但是趴在他肩上的司马铃,已经知趣地将自己的半个身子缩到了魏野道服的护肩之后。

    贺兰公显露真身也好,冰霜之海扑灭雷火合招也罢,再煊赫的气势,再惊人的景象,此刻也再难以撼动魏野的心神。从转职成为了星界冒险者之初,属于不得志的失业民俗学者的那点软弱和动摇,如今都已经被磨洗得一干二净。

    身后,早有亲卫引着吴解为首的一班官绅,战战兢兢地走了上来。

    今日午后,他们这位说像是文官还不如说像是道士多一些的持节大臣,就这么传令满城官绅,自城中列队来迎援军。

    然而所谓的援军,却不过是这个跛了一只脚、脸上有青印、看上去半瞎不瞎还弱不经风的疯癫老头子。

    要不是魏野麾下精锐犹在,武力威慑大过一切,大家谁愿意冒着被叛军攻击的风险出城?当场就能给他个没脸,先自己跑回家要紧!

    然而小丘之上,一场简直有作死倾向的露天接风小宴,最后却演变成了这么一场超出他们最放肆想象的仙神之争!

    震撼、敬畏、惶恐、惊吓……种种情绪混杂之下,自农都尉以下,不管是冠带俨然的汉官,还是世代守户的豪族,这一次受的冲击都不算小了。很多人都深觉自己的常识,都在这一场不属人间的斗法之中,被击碎成粉,甚至惶惶中有了种天塌地陷的感觉。

    这些七情上脸的人物,还只是隐隐有了这么个感觉,一早就丢下脸皮卖身投靠的农都尉吴解,这感触显然要更深一些。

    吴解手里还捧着一件极难得的银灰狐裘,原本预备在朔风起时,给魏野披上的——首先要在这位持节督战的谏议大夫面前多赚点印象分,二者也要在番和县官场上明明白白地表示出来,我农都尉吴解,自始自终,上面总是有人!

    但是却没想到,魏野不吭不哈地,就弄了这么一个大场面、大新闻!

    之前说好的,以咱为腹心呢?之前说好的,卖身投靠以后的锦绣前程呢?连这么一个展示自身实力的重要场面,魏谏议你都不先知会下官一声!

    说起来,这也实在是冤枉了魏野。不要说贺兰公这等站在凉州地祇巅峰的妖神,就是才堪堪修成半仙之体的左慈,那行踪动向又是魏野这个刚够上术法高手标准、占验卜算之道又不精通的仙术士可以随便掌握的?

    要不是左慈终究念着当初道左相逢、一夜煮茗清谈的同道情分,不曾收敛自身气息,让魏野向着羌军方向望气时候,提早见着城外隐隐绰绰有一丝淡淡青气一闪即没,根本就拦不到这位旧识。

    至于贺兰公?这位凉州鬼神之长,压根就没有压抑自身神光,偷偷摸摸玩扮猪吃虎把戏的兴致,那道隐带深重血气的神光,在略通望气术的凡人眼中,都像是黑夜中的灯塔那么引人注目!

    可是吴解又不是术者,魏野又何苦和他将这些细节说那么仔细?

    节杖在手,魏野便是代朝廷督战的天使,大义名分天然地在他这一边,那么他这位谏议大夫便是大局所在。为了顾全大局,吴解这位农都尉这点不咸不淡的哀怨算是什么!

    面对着魏野,今天吴都尉的神情显得格外地殷勤些,轻手轻脚地捧着银狐裘给面前这位年轻的谏议大夫披上,他才恭恭敬敬一指后面:“谏议,下官照着您的吩咐,已经备好车马,城中也早备下精舍。这夜里风寒霜冷,是不是就先同这位左老先生回城再详谈?总之还请谏议您示下。”

    魏野笑而不语,却是将目光看向了左慈,轻声说道:“师兄明鉴,驾玉龙、乘青鸾,还是什么玄鹤白鹿拉的云车,咱们条件不足,暂时置办不到。然而驷马高车,师弟勉强还能置办起来,跟不跟师弟回番和城做客,就由师兄你自己定主意了。”

    虽然话得如此漂亮,魏野眼中却是一股子阴谋得逞的味道——就算是喜好山中隐修的仙道中人,性情并非都和传说中那位宁可孤守山中岁月、不肯飞升上界的白石先生一样,一味地清冷着、不食人间烟火着。

    而乌角先生左元放?在没有他魏野的那个时空,挂着一张嘲讽脸,从许昌一路拉嘲讽拉到荆州,一手遁变隐沦之术玩得诸侯们着急上火的那位跛足独眼道人是哪一个?

    登高望世之时,还有一副滚热肝肠的人物,说得就是他了。

    听着魏野开口挽留,左慈轻轻一笑,却是转过头来一指对面那恍如开始狂欢般的羌军大营:“那妖神虽然被逼得显出了地祇真身才破去了你我这一式雷火合招,但那真身身上还带着几分虚幻味道,并非是全力以赴。以道友之能,又何必太过戒惧。”

    左慈这般说,魏野却是摇了摇头,依旧带着不输给左慈的嘲讽表情:“若我想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不要说贺兰公,就是贺兰公的祖宗,也只配在我屁股后面吃灰的份。然而我若走了,这凉州万千生灵是何下场?是那些不知是生是死,彻底变成一堆活动着的腐肉的尸怪,还是变成这些叛军祭神大典上的人牲?倘若这故事的结局是这么个画面,我就是日后搬来援军,把从贺兰公算起,一直到最后一个还会喘气的羌人,全部用大木桩子穿了,让他们如向日葵般地在烈日下绽放,又有什么意义。师兄你这个主意太差,换一个来听听。”

    听着魏野这么不拘荤素的说辞,左慈轻轻摸了摸胡子,摇了摇头,叹息道:“道友你便总是这个泼赖性子。你拿这一城军民性命来压小生,小生还真能走了不成?”

    回答他的是转身上车的魏野一声低笑:“师兄不要忘了,小弟不仅是个道士,还假假算是个官场中人。这种唱起来能把听的人逼到死角里的高调,正是我辈的职业特长。”

366.第366章 ·胡弓鸣镝叩函关(一)

    大汉光和五年十一月乙丑日,番和。

    凛冬的冷风呼啸着在城头刮过,女墙之上,一面面汉军赤旗随风不停卷动,发出噼噼啪啪的轻响。

    原本在凉州部各郡的规划内,番和县地处凉州腹地,比起敦煌、酒泉这些直面匈奴兵锋的边郡要安全了无数倍。所以一直以来,番和县历任守臣,于城防上面,多少就不怎么认真。虽然年年加固城防的款项没敢直接吞没,但是维修起来,也多半不如边城那么舍得费工费料。

    不过那柳条黄泥夯土的城墙,总体看来还过得去,没有多少颓乱之处。懵懵懂懂的凉州和洛阳官员,或许还不觉得如何,然而有心在这片土地上博弈的人们,已经纷纷地将目光转向了此处。

    而在贺兰公毫不掩饰地降神羌营之后,番和这座小城,就注定成了影响这场羌乱未来走向的关键之地。

    对持节使臣、谏议大夫魏野,番和一城的意义更是大得难以估量。番和县的仓储物资,是他依托张掖、将有限的军力发挥到极限的关键。在武威郡整个沦陷之后,这里也是张掖郡的东大门,只要番和在手,随着洛阳方面调军平叛的呼声越来越高,那么他时刻都能以持节使臣身份,要求敦煌、酒泉、张掖各县源源不断地调兵补充——

    但前提是他这位持节大臣不能在战场上大败!

    一旦战况失利,那么一直专心投入到洛阳权力游戏中的大枪府和北部尉,时刻会翻脸,将在凉州事务上占据优势的对手,全部挤开,由他们来主导凉州战事。因为在他们眼里,不管是甘晚棠领导的洛阳分坛还是她的盟友魏野,独占了对凉州战事的主导权都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

    对于现在这个在宫变中上台的冒险者联合执政的中枢而言,不管是哪个派系都太缺乏“名正言顺”的执政威望,甚至不得不与洛阳原生态的政治势力们进行一定程度的媾合。这种时候,哪一家派系抢先刷到了“扫平凉州羌乱”这么个声望大礼包,在接下来的政争就会毫不费力地抢占到制高点。到时候,要么大家认输,心甘情愿地看着对家变成庄家,暂时隐忍蛰伏,要么就是直接掀桌,再导演一场新的宫变。

    好在他们似乎还很有节操,起码不曾为了无聊的政治斗争,干出一些刷新下限的破事。

    至今为止……

    “禀谏议。城中按照您的吩咐,开始按丁口每日授粮。”

    “存粮为守城重中之重,大熊,你要保证粮仓的绝对安全。本官再调一队衙役归你指派,严防走水!”

    “禀谏议。城中医工已经调集至金箓坛,分成三班时刻待命!”

    “拿我令箭,选太平道门人执掌金箓坛医工事。一应裹伤布匹,先用滚水煮过,现煮现用!若有重伤,则用太平贴包扎。调用太平贴,要有三名队官以上军官签字画押!”

    “禀谏议。左老先生有事相请,说是陆家大郎和马从事他们几个的伤有些棘手地方……”

    “知道了,先告诉左师兄,本官随后就到,若师兄有什么丹材缺乏,你们直接去我内宅找我侄女要。”

    魏野盘膝坐在番和县衙正堂,这个时候,再正襟跪坐虐待膝盖就太不分场合了。农都尉吴解作为本地守臣的班首,自然也要敬陪,守城时候,从盘点存粮,到发放守军甲杖,从遣小吏出榜安民维持秩序,到准备灰瓶、擂木、金汁这些守城器械,哪一样少了他都不行。

    这位看起来微微发福的农都尉,看似沉沦宦海、毫不起眼,这个时候,却分明透出几分干员的才具来。

    便在这时,一个亲卫快步走上堂来,向魏野附耳低声说了句什么。魏野面色不变,就这么点点头,随即向着吴解一拱手:“孟明兄,本官身上别有要事,此处一应事务,就烦孟明兄主持。若有不好处置的,上报给我,这个点上,由不得小人破坏大局!”

    吴解这个时候还有什么说的?只是含笑点头,恭送这位谏议大夫下堂远去。

    他自己也不多浪费时候,就将魏野撇下来的那一摊子事全接了下来。

    如此忠勤任事,就算是开府建牙的三公、大将军所任用的属官,大抵也不过如此了。

    既然农都尉自己都忙得团团转,底下的小吏那就更不得闲。一个文吏抱着一大捆简牍,就向吴解案上送:“都尉,这是户曹、仓曹、小铁官各处报上来的用度数目,请过目!”

    吴解忙得头都顾不上抬,一面回批文,一面点头:“先放边上,等一会我就处断,至于批复,让他们等等,我交给魏谏议再详审一遍!”

    他说得认真,底下人却不以为然,尤其是这个跑腿的小吏,本来就和吴解沾了几分亲,也比旁的属吏更敢说话些:“都尉,话不是这么说的。那魏谏议是持节督战大臣,除了督战外,咱们地方上的事情,都有前任留下的故例相循。都尉你也是一县之主,这番和县的大小事体,再怎么样,也不该漫过您去,哪能由着这洛阳子处处抢权?”

    听着这小吏抱怨,吴解将头微微偏了偏,看了他一眼:“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官衙里的人物,谁不是人精一般,觉出这话里意思不对,堂下帮着吴解处置公文的老夫子们首先低下头去,只是专心核对数目、草拟文书。余下的人,也是一般地不再出声。这小吏也觉出厉害,当下就将身子一躬:“这些话,都是小人自己胡思乱想得来,并非受人挑唆!”

    吴解也不看他,继续将头一低,处置案头公事去了。好半晌,这位农都尉才幽幽说道:“你们是不曾出城见过昨日那个场面,心下糊涂总是难免。在那位展示实力闹了那么一出之后,我就提醒各位一句,对这位魏谏议,还是多看重一些,这世道已经大变了!”

367.第367章 ·胡弓鸣镝叩函关(二)

    农都尉吴解在官衙里发着世道变易之感慨,魏野却没有这么一丝偷闲的余裕,从县衙出来,就直接奔去了左慈暂住的精舍。

    一进了精舍正厅,魏野也顾不上客套,就直接开了口:“师兄,我那学生身上的寒毒如何了?”

    左慈盘膝坐在蒲团上面,正一手托着一只翠雀,一手拈着一粒碧绿玉屑,正在逗弄那鸟。

    那只翠雀被左慈这个干瘪老儿托在手心,鸟脸上全是嫌弃到死的不情不愿,然而对着左慈拈着的那粒玉屑,又实在按捺不住贪欲。只是它又想去啄,又厌恶面前这个容貌清奇非主流的老儿,正处在进退两难的纠结之中。

    见着魏野连靴子都不脱就跑进来,左慈也懒得和他计较,就这么捏着玉屑在翠雀眼前晃了一晃。那翠雀实在撑不过诱惑,索性闭着眼睛将玉屑啄了下来,又睁开眼,厌恶地瞪了一眼面前这个干瘦老儿。

    左慈也不以为忤,从边上一脸看好戏的司马铃手里石匣中又捏了一粒玉屑,向着翠雀逗弄起来。

    待到魏野在他面前拣个蒲团也盘膝坐了,左慈方才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马、贺两位将官身上寒毒倒是容易处置,小生炼的赤玉散恰是对症之药,已经为他们服下。道友又不惜代价,将这枚太中大夫东方朔所炼的神丹取来,分出丹气为他们疗伤,小生估计再过半日,便能还你活蹦乱跳的两位将官了。不过小生还要多劝道友一句,碧陵青羽丹乃是稀有难得之物,于我辈修道之人大有裨益,纵然道友不忍服食……”

    说到“服食”二字,他掌心的翠雀厌恶地望了这老儿一眼,一振翅,就飞回了司马铃肩上。

    左慈混不在意,将手中玉屑朝石匣里一丢,继续说道:“若要保全这枚神丹灵性,则要取金泥、玉屑时时滋养,才不至于暴殄天物。”

    这些话很简单,但是也非常珍贵,因为在星界冒险者传回的情报里,不知道如何保养丹药灵性的人实在太多太多,哪怕是一些误打误撞衍生出仙术文明的世界,也往往在技术手段上显得异常偏科。很多参与古代遗迹发掘的星界冒险者,会在那些世界中发现有大能力者的遗府和陵寝,但就算是那些拥有移山倒海之能的人物,也不知道如何对抗时间的侵袭,在那些人遗留下来的藏宝中,法宝会虚弱到跌落为法器,灵药会变质而**成灰泥,就连这些大能自己,也对时间的流逝一筹莫展。

    然而对左慈透露的这个知识点,魏野却是毫不在意,挥了挥手道:“丹法讲座什么的,师兄你可以后面再开——你还没说,我学生阿衍那小子,他现在怎么样了?”

    见话题转移不过去,左慈微微闭目,拈了拈唇上那对弯刀样的胡子,似笑非笑地一哂:“道友,还记得当日道左相逢时,小生说过的话么?当时见陆衍此子,不过遭逢孤露飘零之人,就算有道友庇护,这清闲福分也难以消受。然而今日一见,左元放才知道道法无边,区区相人之术,又怎敌得过神物自晦的手段?”

    “师兄,说重点。”

    “咳嗯,重点便是,你那徒儿虽然脏腑受了贺兰公神力重创,却隐隐有一股纯净清气自他体内生出。如今陆衍此子便如尺蠖化茧,正在全力疗伤蜕变之时,你这时去,不论是疗伤术法还是灵丹妙药,也只是徒劳无用,倒不如顺其自然地好。”

    “做老师的,去看看学生,总可以吧?”

    “去看就是了,你那徒儿就在后面园中将息,小生已经设下灵符幻障,不虞他人窥探。”

    向着左慈拱手致谢,魏野站起身来,向着后园步去。

    在魏野眼中,后园上空,有数道霞彩凝成的符篆,正在虚空中流转不止。而在后园地上,却生出了一株参天巨木,树身似桫椤,长叶似芭蕉,上下通体都是青琅?br />

    然而在树干最粗壮的地方,隐隐有一只如竖眼般的凸起,眼皮紧闭,隐隐听得见那树中有力的心跳声。

    这株巨木,根系深深扎入土中,隐隐可见周遭地气在向着树身汇聚。

    魏野也不走近,就这样抬头望了片刻,轻声说道:“战争这种污脏的游戏,始终还是属于成年人的。小鬼在这个时候就应该睡去,一直睡到和平到来之时再醒来才对。”

    他的战争与和平之感慨才刚起了个头,身后就传来了何茗的喊声:“急电!这是晚棠姐从洛阳发来的急电!老魏,你这里收到没有?”

    仙术士一脸平静地回过头来,欣赏着何茗一脸的气急败坏,还有心思反问了一句:“甘祭酒发来的急电,看样子不是什么好消息?”

    面对魏野笑吟吟的脸,满脸通红的何茗就差把自己的终端指环砸到这搭档脸上了:“你自己看!”

    魏野一抬手,握住了何茗的手,朝下压了压,目光在终端投影上一扫而过,就自顾自地读了出来:“谒者仆射孔璋,奉密诏私自持节出京,已联络了并州刺史董卓,董卓所部西凉军五千精骑,已向凉州而来?多了一支剿灭羌乱的部队,这是好事啊。”

    “孔璋奉的诏书有两份,私底下,他们还弄到了一份北部尉起草的衣带诏!里面直指你为挑起羌乱的罪魁祸首,将由董卓接替你的督战使臣职位,调你回京待参!”

    听着何茗这连珠炮一般的回答,魏野微微一笑,反手按了按搭档的肩膀:“我这个正主都不怕他们这套朝争手段,你这个太平道的反贼预备役,还怕什么?”

    就算魏野这样顺毛,何茗还是气得一掌打在后园粉墙之上,震得墙头瓦片哗哗作响:“孔璋孔不更!我们在前头打生打死,后面你怎么就能使出这么样的下作手段!能不能少给自己人添乱,做人怎么能做到这个地步?”

    看他的神色,要是孔璋这位曾经的老前辈出现在何茗面前,这小子绝对毫不犹豫地就能把他一棍棍砸成肉酱!

368.第368章 ·胡弓鸣镝叩函关(三)

    孔璋受爵为不更,不更是士爵第五位,谈不上什么高贵之处,村中乡老一辈也多挂着不更的爵位,与谒者仆射这千石高官的地位更是绝不相衬。

    这也算是春日宫变之后,匆忙组团上马的冒险者闹出来的又一个笑话。

    但是就是这个挂着不更爵位,满洛阳城晃荡的家伙,大多数人眼里的土包子,小部分人眼里废了修为的战五渣,硬是编织出这么一场绵密入网的反扑来。

    既然孔璋已经抢先落子,要将主导这场平叛战争的魏野连同支持魏野的太平道都扫出棋盘,那么接下来就一定还有后手。

    皇帝制书、一纸调令,放在真正的臣下身上,那便是英雄束手的死局。可对某个仙术士来说,刘宏的旨意,很了不起吗?通过甘晚棠,叫刘宏再出多少明诏、密诏、勤王诏、衣带诏,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对魏野这个级数的术法高手而言,真正的威胁只在星界冒险者那边。

    将手中竹简式终端展开,指尖轻轻在凉滑的无字竹片上一抚,仙术士随即轻声一笑:“阿茗,这联系工作还是你来做,我这里给甘祭酒就传达两件事。第一,尽快弄清楚,北部尉那边有没有调集人手跟着孔璋一道朝凉州来。第二么,盯紧了大枪府和他们手底下的北军五营!不管是你们太平道还是北部尉,人手大批调动向西,都是他们大枪府的机会。说真的,要是我如今人还在洛阳,这送上门来的咨询费那是肯定要赚赵亚龙一笔的,说起来还真有点可惜……”

    何茗前面还听得认真,听到最后那一句,终于还是忍不住瞪了自己这没节操的搭档一眼。

    对搭档奉赠的眼刀毫不在意地收下了,魏野一抬手,拖着他就朝左慈的临时丹房里钻:“师兄,今天借你这精舍主持个军议,你也不可缺席!”

    对魏野的话,左慈不过是一挑眉毛,无可无不可地一点头。

    请左慈列席,只是表示魏野的亲近看重之意,除了这位便宜师兄外,余下的人马就是魏野的那点嫡系。

    李大熊这个魏野的亲兵头子兼马军首脑不必说,肯定要来听主公训话。对这来历特殊的大妖自己,当军头的日子反倒比山间苦修来得快活些,反倒最听魏野调遣。吴解这个农都尉,则是个风向标一般的人物,看风色的本事绝对地高明,但节操的稀薄程度,和某位谏议大夫也是不相上下,请他与会,反倒是旁的意味居多一些。

    番和城里如今能说得上话的人物也就是这小猫两三只,不费什么功夫,人就全聚到了一起。

    文官武弁聚齐,向着魏野行礼过后,魏野点了点头,就淡淡地说道:“诸位,本官方才收到洛阳传信,并州刺史董仲颖已经奉诏移师,前来弹压凉州乱军。番和之围,不日能解,实在是可喜可贺之事。只是并州到凉州,路途不说遥远,却也不近,叛军围城一日不解,诸位皆不可有懈怠之心。须知为山九仞,功亏一篑,还望诸位于城防一事上,多多担待一些!”

    魏野说得风轻云淡,然而面上那股沉肃意味根本就没的掩饰,吴解偷偷看了眼这位持节大臣,心中也是犯嘀咕。

    并州刺史董卓,自从起家以来,攀附十常侍也算是不加掩饰了。在清流党人见用的现在,像这样与阉党关系密切的地方大员,就算一时不好轻动,也没有就此加以重任的道理。尤其是对现今的洛阳公卿而言,出身西凉、军功起家,沾上这两条的人物,都属于不可信任、不可大用的异类。

    洛阳方面传出的风声,已故度辽将军张奂,虽然后来与阉党反目罢职,但阉党宫变时候,张奂率军响应,这便是一条大罪过。如今党人一派死灰复燃,很有不少想要翻旧账的清流就将目光盯上了张奂,上书议论想要追夺张奂身后封赠的人更不知有多少。

    大汉党争了近百年,外戚对文官、清流对阉宦、关内对关外、世家对豪族,早就打成了一堆烂账。越到了这种有军功可赚的时候,台面下的暗战就越加地丧心病狂。

    在吴解看来,魏野这个看起来轻薄的洛阳子,又像是世家出身,又和如今几乎有了半个国教地位的太平道关系密切,主持凉州平乱事,也算是合情合理。然而此刻并州刺史董卓又奉诏入凉平乱,董卓是货真价实的凉州豪族出身,麾下兵马也多半是凉州武人,这么一支凉州豪族印记鲜明的军队入凉,要说后面没有关内世家与关外豪族的博弈在里面,那真是鬼都不信!

    像吴解这样出身关内的官员,一听到董卓入凉消息,警惕性反倒比魏野还要高一点。

    猛地直起身子,吴解连上下尊卑都不顾了,就这么双手撑着几案喊起来:“他董仲颖是要过来抢功啊!谏议,如此一来,咱们在番和此处就绝不能出一点漏子,否则要让董卓抓着马脚,这场平乱战事,大家不仅无功,而且有过!”

    吴解在边上慷慨激昂,魏野只是淡淡地朝着何茗一瞥,将手一按,顺道接通了私密频道:“别看老吴现在急成这个样子,可他要是知道董卓和孔璋此来还带着把我解职待参的旨意,你猜他还会不会呆在我这条破船上?”

    对此,何茗只是回了一声冷哼:“管他打什么小心思?这时候能真心帮你的,也就我一个!”

    魏野无可无不可地一耸肩,开口道:“诸位稍安勿躁,董卓从河东移师,到番和需要多少时候?”

    李大熊这个老马弁对这行伍事情自然门清,应声答道:“若是马军精骑,十日上下,当能赶到武威。若是大军行动,最快也要一月!”

    仙术士一点头,在几案上猛地画了一个大圈:“一月之内,我们在番和城下务必大破羌军主力,有此战功在手,就是董卓亲至,也没有废话好讲!”

369.第369章 ·胡弓鸣镝叩函关(四)

    番和城中如今有多少兵力?

    魏野与何茗所部,加起来不过几百人,虽然都算得上是精锐,可这几百精骑放到面前上万羌军中间,就像是朝着水塘中丢下一枚石子般不起眼。

    至于番和县中的门军、衙役,满打满算二百出头,就算将曾在边军服过役的民壮一道征发为守军,守城人马也不过千余而已。

    这点人马,能勉力守住这座孤城,不被前后夹击的两路羌军打破,那都已经是一场足以奏闻洛阳的殊勋了。可魏野的话简直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在发昏——单凭这点兵力,他就想击破面前这支杀气腾腾、还有邪神庇护的叛军?

    放到洛阳,放到董卓那奉旨平乱的帅帐,说出这种话的人都会被当成脑子不清楚的疯子,客气点是赏他一顿乱棍,不客气点就直接推出去砍了以定军心。然而在这个直面着邪神的边陲县城,不知道不少人目睹过日暮时分里那一场雷火、冰霜交织的异象,不知道多少人的常识就这么生生地被超自然的画面碾成了齑粉,那么在这种时候,魏野这狂妄到没边了的计划,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

    听着魏野这个不着调的计划,左慈把目光撇开,开始很专心地研究手边漆盏上的朱砂花纹。李大熊知道自己在这种场合开口了和没开口也差不太多,于是安静地等着魏野的下文。

    与何茗对视一眼,魏野抬手按了按额头,还是将发言权转到了吴解这边:“吴都尉,说起来我这些日子与你提起的御寇手段,都有哪几条布置下去了,说说看呗。”

    按道理,这场军议上,除了魏野、何茗与吴解自己是这场防守战的负责人外,李大熊这个魏野的亲兵头子都不够资格列席,更不要说左慈这一介布衣的老儿了。但是这点不合体制的事情,吴解就全当没看见,还很是周到地向着四周点头致意,方才道:“魏谏议于兵书战策上的见识,下官实在是佩服。孙武子著兵法,以就粮于敌为上,城外这上万敌军,每日人吃马嚼,就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只要真能做到坚壁清野,此辈无处就食,自然散去,此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也……”

    对吴解后面的话,魏野直接打断道:“孟明,说重点。”

    吴解深吸一口气,最后还是叹道:“县城左近村寨,下官指使得动的,都已连人带粮入了城,至于其他的……”

    其他的,自然就是番和境内的豪强家族,他吴解根本指挥不动。就算是魏野四出调派的马军,能逼着这些地方大户出粮秣出民夫,就算是额外的收益了。而这些凉州的坐地户,和羌部打了那么久的交道,谁没有一点关系、门路?到时候多出一点粮草给叛军,换一个门户平安,又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只怕这一次这些番和豪强要失算了。在那变了味的祆教之中浸染多年、又有贺兰公这个用心险恶的鬼神的鼓动,这些羌部早就不再是合适的谈判对象。

    “宁可留一个贫瘠的尼德兰给耶和华,也不留一个富裕的尼德兰给魔鬼”,会说出这种话的人,可不止是古典时代中世纪的狂信徒总督。

    魏野哼了一声,一扬下巴:“大熊,说说你那边派人哨探本地坞堡的结果。本地大户那些有部曲护卫的庄园,在叛军面前,有哪一家保住了的?”

    李大熊面上全是不屑神色,抱拳答道:“主公,那些坞堡事前都得了我们传讯,都是照着您的吩咐告知主事的,就算他们不肯入城,也要将各自门户守住,免得叛军一到,稀里糊涂地当了鬼。可这几日我们查探下来,这四周几个坞堡,全都给叛军洗了,连人都没逃出来半个!”

    仙术士端起漆盏,送了一口浆子润了润喉咙,随即重重地将漆盏朝几上一按。哪怕凉州豪强祖上都是靠军功起家,讲习武事更是蔚然成风,可那些坞堡中所谓的武备,也不过是招募流亡民壮,摆弄些角弓木枪而已。

    这样的武力值,用在乡间争水夺地,防范下小股的山贼马贼,勉强算是够用,但面对有神力加护的羌军?

    平心而论,对凉州本地的豪强也好,对纵容祆教和羌人的凉州地方官也罢,自家都没什么好感。甚至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番和县的坞堡庄园当成是自己这边的助力,只要大家表现一个合作态度,旁的压根就不强求了。但你们自己作死也就算了,还要拖上你们庄园里那些名为部曲实为农奴的农人给你们殉葬?还是说你们从一开始就把这些人当成是你们的私产,深觉得某个谏议大夫下令催促民人入城避难,是侵犯了你们神圣不可侵犯的私有财产?

    将这点怒气压下,魏野看向吴解:“孟明,除此之外,余下的应对呢?”

    吴解也只能叹气:“若是夏秋时候,谏议提到用粪尿之物污了城外泉井,使得贼军患上大疫,果然是一招好计。然而如今天寒地冻,疫病尤难发作,贼军中又有邪神做法,这法子只怕也不好使了。就算污了泉井,这满地冰雪却是干净,顶多让他们多花些力气砍柴烧水。”

    “那就烧呗,天寒地冻,叛军想要不死,不但要吃,更要穿,还要有火堆取暖。这一样样算下来,一万多的叛军人吃马嚼带柴火,是多大的开销?到最后,起码有一成往上的叛军只能变成尸兵。孟明,活叛军棘手,那些半死不死的尸兵,却是容易对付!”

    说到这里,魏野冷冷一笑,洞阳剑祝对活物的杀伤力虽然不低,可面对尸兵、丧尸这类不死生物,才是真正能派上用场的地方。要是贺兰公一口气将麾下羌军全改造成了不死生物,那么这防卫战也不用他这么费神维持了,直接烧烧烧,烧到贺兰公转职专门撒骨灰的殡仪馆员工为止。

    不过这些话也就不必说得太明显了,吴解也是知趣,向着魏野道:“如今城中奉着谏议军令,粮秣、柴禾每日消耗都有定例,须臾也离不得下官。下官在武事上又是门外汉,便先向谏议告个假,先失陪了。”

370.第370章 ·胡弓鸣镝叩函关(五)

    吴解离席之后,军议的话题就转到了城防上面,毕竟论民政,谁都不如吴解这地头蛇有发言权,就如同吴解对武事没什么置喙余地。

    没了吴解这个文官在侧,李大熊终于显得不那么拘束了些。这头大妖也不知道是有什么癖好,混迹人世、混迹仕途,比魏野、何茗这等幸进的毛手毛脚官儿,更像是官场人物。

    眼下他便抱拳向魏野道:“虽然我等仗着主公道法,冲阵之时不啻于以一当百的精兵,然而如今对方也有贺兰公降圣相助,两军的优势就有我消彼长的势头。何况这数百马军,实在是主公的家底,也不值得为了朝廷守城就全填了进去。以末将拙见,城可以守,但出战之事,还是能免则免得好。”

    魏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说这算是李大熊真心投靠了?

    也对,对李大熊这样混迹人世的妖怪而言,寻常人不能用他,也没资格用他。似魏野这样不嫌弃他妖怪出身的术法高手,才值得李大熊投效。何况跟着魏野这么些日子,魏野到底是不是大汉的忠臣,瞎子也都能看明白了,比起认一个人间的皇帝当主子,自然是跟一个有望飞升的仙道中人,更有指望些。

    然而这场战争,却不能照着李大熊说得那般,用军阀起家的路数来玩。

    向着李大熊摆了摆手,魏野轻笑了一声:“大熊,你说的保存实力,以图将来,在乱世时候,确实是至理。可如今,还没到乱世呢不是!如今这个时候,凉州人都在看着我们呢。原本代表朝廷的梁鹄、段罔这些州郡大员跑了,现在大家能指望的,无非就是本官这个持节大臣,还有在并州磨磨蹭蹭西进的董卓两人而已。在这个时候,那董卓已经是一方大员,成色差了点倒不妨事,可本官的成色要是不如董卓,可就只有被人摘果子的份儿了!”

    说罢,魏野一推身边百无聊赖的何茗:“阿茗,你我带来的马军已经混编在一起,这接下来几天,出城袭扰羌军的任务,就交给你和大熊来办了。总之一句话,别让那些叛军把攻城的前寨修到番和城下!”

    有了这个任务,何茗一拍胸脯:“不就是出城冲杀么?这活计我熟!”

    听着何茗夸口,魏野还是忍不住给他浇了一头冷水:“熟?你不要毛手毛脚战死在城外就好!要是我军阵前折损一员大将,军心会如何地动摇?”

    眼瞅着何茗还想顶嘴,魏野生怕这小子不分场合地提起自己星界冒险者的身份来,连忙口风一转,又换了个话题:“守城器械,番和县倒是不缺,硬弓、大黄弩都有。只是城里箭支不足,就算铁官那边加班加点赶制,还是缺了不少。要是没了能及远的弓弩,光靠着擂木、灰瓶,杀伤毕竟有限。”

    这个问题提出,李大熊也有些皱眉,补充道:“主公所虑的甚是,寻常一名弓手,连开五次弓就吃不消了,必须要换着班来。弩机虽然没有开弓那般吃力,可上弦也是个力气活。”

    “城中弩机不缺,人手如今也算充足,将民壮编入城防队伍,叫他们专门负责为弩机上弦便是。”魏野说着却是蹙眉,“然而缺乏箭支,就算人手发一张大黄弩又有什么用?”

    这个问题提出来,李大熊也是没了说词,只能将头一低。

    一直在旁观他们这场军议的左慈也不多话,只是向着园中望了一眼,随即从脚边褡裢里翻了翻,取了一节拇指粗细的青竹竿出来。

    那青竹竿起先不过肘长,随着左慈向外拉扯,却是越拉越长,最后却从那褡裢里抽出一根五尺来长的芦竹钓竿来。那芦竹钓竿上装着银白鱼线、赤铜吊钩,也不知道是怎么塞进那褡裢里的。

    手持着这根钓竿,左慈施施然地起身走入精舍后园中,将芦竹钓竿一甩,那鱼线连着吊钩就抛入了园中一口石井里。

    这等缩物术法,魏野与何茗倒不觉得如何,倒是那李大熊看得入神。

    摇了摇头,魏野说道:“师兄是隐逸之人,耐不得这些厮杀汉的事业,也罢,咱们也不便叨扰他垂钓雅兴,就先离开吧。”

    正说话间,左慈却是突然开了口:“道友莫急,小生这钩上没挂鱼食,寻常鱼虾是钓不起来的。倒是有些别的物件,会来上钩。”

    他话刚起了头,那一根银白鱼线却应声拉直,芦竹竿尖儿乱颤起来。

    寒冬小井,鱼虾绝迹,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咬了那钩。

    左慈微微眯起眼,口中道一声“莫挣扎了。”手上猛地发力,芦竹钓竿朝上一抬,鱼线随着他手上动作猛地发出尖啸声,钓竿更是猛地朝下一弯,如同张弓模样。

    对左慈生平事迹最了解的魏野已经叫了一声:“师兄,如今正是大家着急上火的时候,没心情吃什么鱼脍,哪怕是有名的松江四鳃鲈鱼也是一般!”

    听着魏野叫破自己的挪移取物之术,左慈也不动神色,笑道:“道友想吃松江鲈鱼,改日小生再钓也不迟。今日上钩的,却不是什么能做鱼脍的物事。”

    话音未落,左慈握着钓竿的右手朝天用力一抡,却有一道人影哗啦一声被他挑上半空,砰地一声落在了仙术士面前。

    还不待魏野看清楚,那人影已经翻身跳起,猛地保住仙术士的大腿,一阵哭叫起来:“冤枉啊!小僧可不是刺客,谏议、主公、仙师,您老人家可要为小僧做主啊!”

    这抱大腿的活计无比娴熟的人物,身子矮胖,大眼阔嘴,兼之满头癞子,实在长得不怎么齐楚。然而他身上那件土黄色的褊衫,项下挂着的一串佛珠,却是显示了他的身份。

    魏野被他抱着大腿,一时间是踢开也不是,不踢也不是,只好冷着脸道:“王超!你这贼厮不在乌老身边帮衬,替本官看好张掖后路,却跑来番和作甚!”

    左慈在边上持着芦竹钓竿,呵呵笑道:“我先前见一道淡淡妖气自地下水脉之中透出,本想飞符斩了便罢。然而那妖气中又透着一丝道气,居然正而不邪,因此上缓了一缓,欲拿下问个明白。没成想,这蟾精却是道友的尊管了。”

    那王超虽然不认识左慈,听得这老儿口中说得谦和客气,却是杀机暗藏,又见这老儿形容看似猥琐落魄,却是满面道气,迥异俗流,比魏野这不着调主公还要强些。他向来是个最惜命的角色,不由得又抖了几抖,将魏野的大腿抱得更紧了些。

    一时挣不开王超,魏野也只得忍着,先喝了一声:“还不起来,向我师兄乌角先生,还有羽林何监使见礼!”

    听得面前这容貌落魄的跛脚老儿是主公师兄,王超哪还不明白,舍了魏野大腿,就向着左慈一个佛门五体投地大礼:“小妖王超,拜见老仙翁。之前不识老仙翁尊颜,还求您老人家宽宥则个!”

    左慈含笑受了这蛤蟆和尚一礼,王超便又去拜何茗,何茗摆了摆手让了过去,却看了魏野一眼道:“你在洛阳时候,不是一向靠捉妖赚饭钱,怎么到了凉州,却收了这么一堆妖怪做部下?”

    “妖怪做部下有什么不好的?起码妖怪身体强健,轻易死不得,也让我省心许多。”

    与何茗说笑才罢,魏野却是又看了这蛤蟆和尚一眼,就在檐下一坐,正色道:“番和兵危战凶,你这厮怎么舍得离开后方的安乐窝到前线来见我?又是怎么瞒过了城外那妖神与我城中的关防?”

    听着魏野盘问,王超连忙道了一声不敢,方才小意道:“不瞒主公说,自从小僧与乌老接到主公传书,深知这人间征战,说到底拼的就是一个财字。张掖地方上军械、粮秣不缺,但是城外那位大爷实在不好招惹,若小僧们押运粮草军械从地上过去,说不得就便宜了围城的那一位。所以乌老计议再三,想起小僧我随着主公学过那混元如意法,又本是水族出身……”

    不消这石蟾精再说下去,魏野与左慈对视一眼,眼中都是惊喜:“你是说,水府的水下通路?”

    王超跪着继续禀告道:“主公果真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小僧还什么都没说,主公就已经知晓了。主公,实不相瞒,张掖各郡水脉通路,全赖黑水河、石羊河两处水府管制。我等水族若无水府牒文,只能在一处讨生活。可是乌老这些时日查探,不但黑水河水府已空无一神,石羊河水府也是一般,连水府老爷们所布下的各处水脉禁制,也都消散无踪。借着老仙翁园里这条水脉,从番和到觻得城,小僧一日便能走一个来回也。”

    听着王超禀告,魏野向着左慈一点头:“师兄你看,这事情如何?”

    左慈微微笑道:“小生倒是要先恭喜道友,这番和城在道友手中,绝无轻易失陷之虞了。”

371.第371章 ·胡弓鸣镝叩函关(六)

    水脉通路,是水府地祇以河流、湖泊、地下泉脉修建而成的交通网络。除了水府官吏,以及成了精的水族之外,旁人想要使用这条通路,限制就大了许多。

    凡人潜水,水深十丈便是生命禁区,就算有氧气罐、潜水衣之类器械协助,也同样对深水环境望而兴叹。

    对魏野这样的道术之士,若学了水遁之术,或者掐着避水诀、佩着避水珠,倒也可以在水脉通路中行动。然而水脉通路中,又有不少水脉连接的石罅、岩缝处,非是那些身形变化能大能小的精怪,不得通过。魏野在变化之术上从来就没加过多少技能点,遇见这等事一样是抓瞎。

    不过好在王超这蛤蟆和尚恰好歪打正着地修炼过混元如意法,那等法天象地的能耐没有,收骨缩形却是他的长项。这条水脉通路,倒是难不住他。

    “但是这条路太窄了。”何茗双臂抄起在胸前,还是有些遗憾地说道,“这位蛤蟆大师来来去去,传个信还成,要将张掖后方的补给军资运上来,累死了他也起不了大用。”

    对何茗这个问题,魏野与左慈对望一眼,默契地一笑。

    魏野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鹅卵大的石子,托在左手中,右手食指中指并成剑诀,向着石子上猛地一划。

    指尖灵光闪动间,一道符篆虚影在鹅卵石上一闪而过,符篆隐没之时,那枚鹅卵石已经变得不比豌豆大多少。

    捏着那枚粗砂般的石子,魏野随手向着何茗一弹:“混元如意法的用处,不光是祭炼混元如意石这一种。”

    还不等何茗恼火地将那枚粗砂丢回去,左慈已经从怀里摸出个拳大的小布袋来,向着李大熊招了招手:“李将军,有劳你将小生身旁这几案举起来。”

    李大熊虽不知道这老儿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还是老老实实照做了。那胡桃木的几案刚被李大熊举起,几案的一角就被左慈手中的布袋吞了进去。若不是李大熊手放开得快,似乎连他自己也险些被那只布袋吞下去。

    何茗望着左慈手中那只布袋,眼睛一亮:“空间储物袋?”

    “空间储物袋?这是什么没有文化底蕴的词儿。”魏野一脸嘲讽地白了他一眼,然后趁着何茗出拳的瞬间,猛地朝后一飘,风虎遁诀被他使得竟有了些鬼魅飘忽的味道。“师兄这只如意袋,与我的混元如意法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不知道这样好东西,师兄炼了几只?”

    对魏野的嬉皮笑脸,左慈倒是一贯足够宽容,淡淡答道:“除了小生自用的这只褡裢,为了试手,一共做了四只。”

    “能盛多少东西?”

    “三车而已。”

    “原以为师兄这几只如意袋,尽情搬起能装走一个仓库啊,师弟我有点小小的失望。”

    “道友,你的要求未免有点太多。”

    ……

    ………

    哪怕只是几只容量不过三车的如意袋,哪怕只是一条只能由水中精怪运输的水脉通路,对这个时代的战争而言,也算是了不起的技术创新了。

    不过比起攻城那一方肆无忌惮的病毒战、丧尸战,这一点常规手段的改进,放在这个越来越超现实的战场上就不再怎么显眼。

    蛤蟆王超没能在番和城里歇歇脚,就得带着魏野一纸军令和左慈的如意袋重新跳回井里。

    当他再来的时候,会依着魏野的吩咐,带来更多的弩机、箭支、甲胄、火油,一切守城战最需要的东西。

    这之后,补给还将源源不断地从这口井里涌出来,仿佛是神话之中,龙神向仙人献供的如意井。

    只因为耐不得魏野的软磨硬泡,左慈不得不从褡裢里取出一个水玉小瓶,将瓶中养着的一条青背绿鳍、指头粗细的鲶鱼倒了出来。

    “啊呀真笨!这道符篆我就差揉碎了塞进你的鱼脑子里去,怎么还是记不住?这样的夯货怎么也走了****运,成了我那师兄的水中脚力?”

    一面要掌握城防武装,一面要给左慈的坐骑紧急传授混元如意法,魏野嘴上骂得毫不客气,却是教的比哪一回都认真。

    左慈的如意袋能收藏三车物事,若这三车物事都是用混元如意法缩小过的物件呢?

    水族物流,魏野快递,值得信任。

    在最古老的神话中,涿鹿之原、阪泉之野,黄帝轩辕氏受玄女兵符,乘着龙车战于四方。而战争这辆战车的两个轮子,便是军队的战斗力与军队的后勤。

    番和县的后勤已经无虞,那么战斗力又如何?

    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去组织一场演习来检验魏野与何茗麾下这支新军的战斗力了。

    因为就在魏野强逼着左慈充作脚力的那头鲶鱼精也学会了混元如意法箓中的缩物之术,打发着他跟着蛤蟆王超一并回去调集张掖郡军资给养的时候,今日负责巡逻城防的马腾已经遣人来报。

    羌军出营攻城了!

    ……

    ………

    马腾提着一张弓,立在城头上。

    这张铁胎弓,是魏野向风月堂订购的附法长弓,弓身长大,比起寻常弓手所用的黄桦弓长出一倍有余,弓力更不知胜过寻常角弓、木弓多少。常人拿在手里,只怕光是举起都要费一番功夫,要不就只能将弓稍杵在地上来射了。然而马腾生来体格高大,握着这支长大巨弓竟是不能更合适。

    就是他腰间箭壶里的长箭,也是特制的灵符重箭,箭头一律是精铁冷锻,六棱如锥,箭杆上闪动着辟魔符文,还有丝丝灵气环绕。

    这种特制加料的破魔箭,就算魏野联系了风月堂,一时间也拿不出多少,除了马腾这样精于射术的军官外,一概不许配发。

    而就算是马腾这样长于射术的人物,轻易也不许动用这些特制破魔箭。魏野事前交代得清楚,除了贺兰公麾下将官与有法力的祆教祭司配享受这加料破魔箭的待遇外,谁敢轻用,一律军法从事!

    便如此刻,城下那象征叛军祆教信仰的绿色胡文大纛竖起,不知多少羌贼,都放开喉咙,如野兽一般长声嚎叫!更有大批胡骑,挎弓策马,向着城头之上如暴雨般的一轮攒射!然而马腾手中握紧了巨弓,却是丝毫不动!

    这一轮试探般的进攻里,马腾站在城头,本身就是最鲜明的箭靶子,身上甲衣也扎了好几根羽箭。他身边的兵士哪经过这等场面,脸都煞白煞白的,两个老成些的卫士就想走近搀扶这位将官下了城楼。

    然而这点卖好的举动刚显露出来,就给马腾一边一个全打开了去:“有这力气,还不快点拿起弓,回敬过去!马某身上披甲,羌贼那么远射上来的箭,还射不死我!”

    他身上扎了好几支箭,就被他一把扯到地上。这几支羽箭,也有汉军制式的精铁箭头,也有羌人部族惯用的石镞、骨箭,但不论是什么箭头,都卡在他那身鳞甲的甲片之间,没有一支入肉。

    反倒几支羽箭的箭头,都被他身上甲片刮去了好一层。

    马腾一指地上羽箭,扬声大喝:“都看见不曾?羌贼大半都用的角弓,准头再高,弓力这般稀软也奈何不了你们身上甲胄!愣着做什么,给我射回去!”

    城头上,到处只回荡着马腾的大嗓门,城上守军起初那些慌乱,被他这么一吼,居然也都如云散去。

    城头的弓手还有什么可说的?拿起弓,架起弩,射吧!

    这个时候,也不管什么先弓后弩的次序了,反正这些叛乱的羌人就在城头下面,连马蹄踏着地的声音,差不多都能在城头上听个一清二楚,对方人数又如此密集,就算乱射,也总能射中!

    而这一轮回射间,冲在最前头的羌军就有不少人这么被射下了马。

    虽然抢劫了武威郡,但段罔奉着梁鹄东逃时候,也没忘了在姑藏城里多放几把火。就是武威郡下各县,面对着这些有邪神庇护,又有城中教民内应的叛军,沦陷得够快,但那些逃不出去的官吏,也大多选择了焚烧库藏,与城同殉。

    而就算那些快要算是半个教民、羌人的凉州豪族,面对着祆教这种完全不讲利益、只要杀异教徒、杀无信者、杀不信真神之人的疯狂屠刀,也只有拼死力战一条路可走。

    这样一番烧杀下来,固然武威一郡沉沦于血火之中,然而整支羌军却根本不能在武威郡建立哪怕最基本的后勤基地。就连武库装备,也没能搞到整个的。

    若是按照游牧民族一贯的转进如风、劫掠如火的战争模式,没有精良装备这事倒也不至于太拖后腿。

    匈奴王庭当初一样是骨箭皮甲的原始武装,照样以来去如风的战术玩得大汉朝廷********。哪怕遇到番和这样坚城一时难以突破,绕城而走,烧村劫寨还不容易?

    很遗憾的,如果这些马背上的民族没有信奉祆教,再采取了这样灵活的战术,魏野又没有冠军侯霍去病的长才,那就真的只有带着他那几百马军一路追杀下去,累得如死狗一般的结局。但是今日的羌部,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单纯的马上部族联合体,而是以祆教为核心统合起来的一个宗教性的军事组织。

    而在这个组织里面,精明的酋长也好,善战的老马贼也罢,统统都要靠边站,因为要拍板的已经不是他们了。

    绕番和城而过?城中那些渎神的妖道亵渎尊贵的疾风与雄鹰之君的罪过,就这么不追究啦?

    专心地抢劫那些城防不这么森严的地方?伟大的疾风与雄鹰之君巴赫拉姆殿下降临我们之中后,有没有下过这么一条神谕?

    所以,在贺兰公降圣显灵的此刻,哪还有他们这些原本的部族大人物出声的余地?

    更不要说,只要那位看起来就不像善茬儿的大君,时不时地在大营里面露个面,处处就是一片欢呼雀跃,人人脸上都是一片恨不能为了这位大君去死的模样。面对这这么一群狂热的祆教徒组成的军队,上到军将,下到校官,不管是从前的酋长还是祭司,积威如何深重,这时候都像是空气一样!

    这支叛军,现在只有一个声音,一个思想,而这个声音与思想的主人,唤作巴赫拉姆。

    至于各位统军的埃米尔、伯克、帕夏?那是什么人物,很了不起吗?

    就如同现在,虽然在与番和守军的第一轮对射中,羌军吃的亏,要比番和守军多得多,但是士气居然没有被打击下去。

    但是这一轮试探性的进攻,也将双方的优势展现得淋漓尽致。

    羌军的士气、战技,都是无可争议的强军。历史上,也便是以这些反叛羌部为骨干,西凉叛军一度逼近中原,震动得洛阳朝堂上下一日三惊。

    但是装备精良这方面,羌军就绝对比不上番和的汉军了。魏野不但手面阔绰地给自己的亲卫部队装备上了上好的甲胄兵刃。对番和守军,他这位持节大臣也是够大方,直接打开番和武库,让守城的弓手都人人套了两层皮甲,这等豪奢举动说到底,就是拿钱来砸人。

    反正番和县武库仓储都在魏野掌握中,拿着刘家朝廷的钱来砸人,他魏大仙儿是绝对的不心疼。

    更不要说,番和县里还刚刚打通了一条直通张掖后方的秘密补给线了。

    第一轮的试探刚过,城下又是一轮野兽般的嘶嚎。随着又一波羌人马军冲杀上前,在他们后面,一些头缠着白布的人物,手里捧着厚厚的手抄经卷,高唱着某位挂职多家的大人物的圣名,再度向着番和县城冲了上来。

    前面是马军冲杀,后面是祆教祭司唱经,这等诡异的画面,不要说城上守军了,就连从羌军手下逃出的马腾也是没见过。护卫马腾的卫士,眼睛都有点发直,直直地盯着城下那不知怎么形容才好的画面,喃喃问道:“将军,羌贼要施妖法了,这该怎么处置……”

    “怎么处置……”马腾一咬牙,猛地一挥手,“前排弓手下去,后排弓手上来!弩手都给我听好了,手里的大黄弩都向着那些祆教僧射!”

    他一声令下,城头上又是一轮箭雨挥洒而下。

    然而这一次,城下的羌兵连举盾、挥舞兵刃防御的动作都不稀罕做,就这么端着角弓,朝着城头上狠狠地回敬回去。

    在这些冲杀在前的羌人马军身后,那些手捧着羊皮经卷的祆教祭司,纷纷从腰间摸出一支鹰羽,同时大声颂唱道:

    “创造一切的阿胡拉玛兹达,您将万军的主子送到人间,保护您的追随者!光辉的羽翼,胜利的主宰,他展开美丽的双翅向我们飞来!他的使者,征服恶魔的雄鹰,一切鸟类中最高贵的灵魂,凡人只要获得它的一支羽毛庇护,就能在刀剑、长枪与弓弩间安然无恙,人间最有力量的君王,也无法轻易伤害他们!光明的本质啊,阿胡拉玛兹达!”

    随着一声声的礼赞,这些祆教祭司手中的鹰羽纷纷脱手而出,随即在空中化为无形的风劲,向着城下的羌人马军涌去。顿时,在这些马军身上,浮现出了一环半透明的旋风护甲,虽然这层护甲无法阻挡城头上射下的箭矢,却是让一支支箭矢的力量减弱了好些。

    尽管还是有不少羌军中箭,杀伤力比起之前却是大大不足,那一环旋风护甲,起到的防护效果,居然也不下于上等的铁甲!

    城头上,守军面对着这样意料外的状况,终于忍不住骚动起来。吓得手里的黄桦弓都脱了手的人也不是没有。

    然而这些骚动却被马腾带着督战的卫士强硬地压制下去。这些督战队,见着武器脱手的,立刻就冲上去连打带踹:“拿起武器,不许脱手,不许慌,不许乱!”

    马腾自己更是将腰间佩刀拔出,先劈翻了一个吓到神智有些错乱的倒霉鬼。刀光一闪间,那人头就飞了出去。

    握着染血的佩刀,马腾站在城头,杀气腾腾地大喝出声:“军法官何在?还有有敢后退的,立斩不饶!”

    ……

    ………

    左慈精舍中,几双眼睛,却是冷静地看着池塘上浮出的水镜之影。

    借由左慈道术,以及魏野通过终端在番和城各处的监控,东城处的激战,完整而清晰地展现在每个人面前。

    魏野轻轻撇了撇嘴,第一个冷笑出声:“这驾驭风劲、防护箭矢的咒文还真是又臭又长啊。马寿成也是糊涂,听见那些老秃驴在念经,他不先叫守军对准这帮神棍射他个大熊猫的不说,还让这些老秃驴给施法成功了!”

    “毕竟马将军从前未曾与此辈正面交战过,有些疏失也是在所难免。嗯,道友到何处去?”

    魏野将手中水府行波旗一晃,冷哼一声:“我家的儿郎们被那些祆教的混球欺负了,你说我到何处去?去金箓坛调本官训练出来的道兵!这场战争,本来就该是如此!”

372.第372章 ·胡弓鸣镝叩函关(七)

    随着城下羌军阵中那些祆教祭司们越来越多,召唤巴赫拉姆神力的咒文声音越来越大,放眼望去,城门之下处处都是半透明的风劲护盾。在人们眼中,那些羌军的头顶上,还不时地浮现出一道道旋转着的鹰羽虚影。

    这样的画面,本应出现在野老村谈的消夏故事里,然而如今却统统变成了再真实不过的梦魇。

    之所以城头上的守军还没有溃散,只因为马腾一手握着佩刀,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城头上面。他的身边,两个卫士持着长长的木杆,上面就挂着方才丢下弓弩后退的守军人头。

    要不是马腾弹压得力,就在城下的祆教祭司们施法成功的瞬间,城头上的守军就要被这场面吓到战意全无。而这些守军就此溃退,那么城头上面的秩序就会全然大乱,就算被魏野麾下亲卫压住乱象,光这一会时间,也足够城下的羌军把云梯运过来抢城的!

    说起来,马腾不愧是天生的军人,也不愧是原本时空中在凉州大乱之时瞬间完成鱼龙蜕变而成一方军阀的人物。对于战场上的情势变化,他的反应之灵敏,几如天生。

    城头上的弓弩手挤得满满当当,原本在魏野与何茗拟定的守城计划中,为了保证城头对进攻羌军的持续箭雨压制,这些弓弩手必须要进行轮班更换。之所以这样安排,也是为了更有效率地发挥守军人力。

    但是面对着城下面那敌军中受妖神护佑的直观画面,原有的安排就再不能继续执行了。就算将城墙下后备的弓手调上城头,也只会造成更多的慌乱反应而已。

    马腾现在也谈不上什么战术,就是死死盯住了城头上的守军——只管拉弓放箭就是,弓力、准头,全都不做要求。只要守着各自岗位,不许叫喊,不许后退!

    这种时候,虽然城头上的射击密度仍然不低,但是杀伤力比起之前已经大大不如。

    在一些羌部马军眼里,这样的箭雨,在受到神力加护的他们眼中,已经不足为惧,甚至冲在最前头的羌人,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抬起手,就能抓住城头守军射出的羽箭!

    也就在这个时候,后续的羌人攻城队伍也随着马军朝着城下冲刺。

    这些攻城队伍,多是被凉州官府全都编入羌人户籍的汉羌混血儿,或是信奉了祆教、恨不能把祖上姓氏都改成“哈米德”、“赛拉姆”的汉人教民。姑藏城破、武威沦陷之后,像这样颇为珍稀罕见的汉祆教民,倒是得以身免,毕竟大家都是巴赫拉姆大君的忠实信徒,何况对羌人来说,这样的汉祆教民也理所应当要为羌人建立纯正无瑕的祆教圣地贡献一分力量。

    所以将这些混血羌人和汉祆教民编成攻城队,作为填平番和城护城河的炮灰,简直是再划算也不过。

    对于这样的炮灰队伍,就算是那些随军的祆教祭司也懒怠将防护咒文加持到他们身上。

    这些汉祆教民,也只能举着从武威武库中缴获的牛皮大盾,勉强遮护住身形,向着城下冲锋。

    城头射下的羽箭,如暴雨一般打在这些炮灰队的头顶,间或还有一两枝箭穿过了牛皮盾的防护,扎到这些教民身上。

    和魏野那等大手大脚的豪奢做派不同,对这些注定要当炮灰的教民,羌军不要说双层皮甲,就是厚实点的衣裳给了他们都嫌浪费。除了身上那身破烂衣服,能抵挡城楼上射下的羽箭的,也就是他们自己妈生爹养的皮肉了。

    每朝着番和城的城墙迈进一步,都不知有多少人身上挨了守军射下的羽箭。然而这些教民哪怕是满身是血,也不肯后退一步。人人的眼睛都是通红的,忍着身上箭创,只是一面朝前冲,一面扯着嗓子大喊:“阿胡拉玛兹达!”

    对于这些教民,武威沦陷,姑藏火焚,虽然他们仗着信仰巴赫拉姆的“恩典”而苟延残喘下来,但是个个都早已家破人亡,如同孤鬼一般。

    人若沦落到了他们这个田地,一切能抓在手里的东西,就绝对再不肯放手了。对于这些教民,如今唯一的指望,就是那些祆教祭司们传教布道时候,提到的那个光明之国。

    “光辉灿烂的大君”巴赫拉姆赏给信徒的恩典,就成了他们这些快要在乱世中没顶的教民,面前最后能抓住的东西!

    箭雨再急,也挡不住这些已经被信仰和现实搅和得脑子一团乱的教民!

    城头上,都能听得见这些教民那似野兽又似妖魔的吼声:

    “冲上去!冲上去!攻下这座妖城,破了他们的妖法!”

    “不要怕,朝前跑!我们有大君的神力保护,不怕他们汉人的妖法!”

    “开了城,家家过火,户户过刀,大君的神谕,凉州地界,不留一个汉人!”

    只要朝下看一眼,城下护城河边,就是这些密密麻麻地逼近了番和城的教民。眼神再不好的人,也能把这些满身冻疮、皮肤开裂、满身污秽的教民看得清清楚楚!

    这些身上只剩下破布的教民,就像是一群自幽冥之中放出的厉鬼,对着番和城,对着本该和他们同为炎黄贵胄的汉家儿女,发出了如此戾气深重的诅咒声!

    在这一片鬼哭狼嚎之声中,最先跳下护城河的那一伙教民,就在护城河的冰面上飞奔了起来。

    然而这些教民跑不多几步,冰面就纷纷裂开,让他们统统落入了冰冷刺骨的河水里。

    时值寒冬,护城河封冻是没有法子的事情,然而魏野哪能让这条护城河发挥不出原有的城防作用?这些时日以来,番和城中一直都动员了民壮,每日凿冰。就算是封冻得再严实的河面,被这样折腾下来,再厚的冰面也变得脆弱无比,根本无法承受如此多人在冰面上行动!

    眼见着这些充为攻城队的教民落水,马腾大吼一声:“还等什么,射退他们!”

    城头回荡着马腾的吼声,他已经抬起了手中巨弓,抽出一支加长重箭,猛地朝着那些沉入护城河的教民射去。

    巨弓张开,重箭破风而出,马腾站在城头上,就如同一架大号的大黄弩。

    弓箭射击中,自上而下的角度能给箭矢以最大的杀伤力,而马腾这一箭射出,重箭贯穿空气而带起的箭鸣声格外尖锐响亮!

    箭矢所指,正是这伙跳下护城河的教民中,最高大健壮的头目。那教民听得头顶箭啸,顿时本能地将手上牛皮大盾举起来挡!

    然而他手中牛皮大盾刚抬起,重箭已直贯而下。只听见一声穿革之音,牛皮大盾已经被箭镞撕裂,榆木盾身木渣四溅。箭杆去势兀自不停,正从这小头目的眼眶深入,直透后脑!

    这教民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就这么倒在了冰冷的河水里,红中透着灰白的浆水,从死尸的眼窝下流淌出来。

    有马腾这一箭在前,城头守军终于稍稍提振了些许士气,纷纷张弓搭箭,朝着城下这些教民射去。

    密集如斯的箭雨之下,城头之下、护城河畔,虽然那“阿胡拉玛兹达”的凄厉怪叫之声犹然不绝,然而中箭濒死的教民的哀号哭叫一声,也随之响起!

    不过片刻之间,护城河中,已经是血红一片。

    冷兵器时代,攻城战是最为残酷惨烈的战争形式。而驱使教民蚁附攻城,也就成了羌军最好的选择。只怕在羌军首脑看来,最好是这些教民全部死在护城河下,用他们的尸体填平了这条深河,才更有利于羌军的攻势。

    冲在最前面的教民全数被歼灭在护城河中,然而紧跟着补上他们空出位置的教民,依然狂吼不止,朝着番和城下发起了新一轮的冲锋。

    而这些后续冲锋的教民,也早没有了什么队形和编制可言,只是拼命地朝前,朝前。有的人踏破了冰面,落入河水中,后续的人毫不犹豫地就踩着他的脑袋,继续朝前狂奔。

    一时之间,甚至很难说清,究竟是马腾带领的守军给予这些教民攻城队的杀伤大,还是他们疯狂冲锋、疯狂踩踏之时,自己造成的伤亡更大!

    番和是一座人间的边塞县城,而今日,它所面对的,却是一支自地狱中涌出的军队!

    仿佛血肉磨坊一般惨烈的攻防中,终于在城下堆积的尸堆间,有几架匆匆赶制的云梯,被架到了城墙上。几个满身是血,分不清是人是鬼的东西,嘴里“嗬嗬”怪叫着,攀着云梯就拼命向上爬!

    而在他们后面,羌部马军,正端着牛角弓,不停地与守军对射,为这些攻城云梯做掩护。

    怒吼一声,马腾直接冲到城头跟前,猛地将一架云梯朝前一踢。

    这一踢之下,云梯是倒了,可他整个人也暴露羌军射手的眼中,顿时数枝长箭破空鸣响,向他射来。

    马腾身边卫士猛地将他扑倒,这几枝长箭就这么射入了城墙夯土之中,柳条黄土夯实的城墙被长箭命中,土末四溅。

    而就在这一刻,又有数架云梯搭上了城墙。

    马腾人还没站起,就已经扯着嗓子大吼起来:“把云梯推下去!上擂木!上灰瓶!还有金汁、滚油!绝不能让这些叛贼杀进城里!”

    然而这时候,守军在城下羌军的对射下,已经渐渐落在下风,被他强压住的军心又开始动摇起来。这个时候,城头守军除了机械地放箭,竟然忘了做别的事情。

    马腾也是气急,挣开压着他的卫士,跳起来就要去拿自己的巨弓。然而便在此刻,有人在他身后大喝一声:“寿成,趴下!”

    他还来不及分辩那是谁的声音,就本能地朝地上一趴。就在他伏地瞬间,一道灼灼热浪,自他头顶飞掠而过!

    ……

    ………

    便在此刻,一道赤红火光,突兀无比地出现在城头。

    火光灼灼中,寒芒乍然闪动,猛地缘着城墙一划。

    就在这一划之间,羌军拼了不知多少教民的做炮灰才搭起来的云梯,就此从中截断!

    与它们一同截断的,还有那些攀着云梯朝上攀爬的教民。

    只有目力最好的人,才看得清楚,那道自城头飞出、转眼截断云梯的火光,乃是一口剑。

    那剑通体灼红,剑速虽快,却丝毫没有掩饰它的本来面目。

    剑生火,火中剑,不辨彼此,不分彼此,就此重现战场之上。

    而羌军中,也露出一阵难得的沉默。

    在他们眼中,这口燃火之剑,就在不久前,无比卑劣地偷袭了他们心目中最神圣崇高的那位大君。天雷、地火与霜华之间的斗争,是非人间的战斗,却也是恶魔亵渎神灵的象征。

    人间的王朝,推崇忠义,推崇主辱臣死,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君主与臣下间都将此视为至高的美德。

    那么对信徒而言,所追随的神灵受到了侮辱,又该怎么做?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祆教的祭司们。这些头缠白布、满脸花白胡子的祭司,纷纷翻动起手中捧着的羊皮纸经卷,又开始大声诵读出声:

    “光辉的神鹰,你张开双翼,向着那至上者、万物的主宰、光明的本质、我们所有人的主子阿胡拉玛兹达恳求。为了保护信士们,为了永不熄灭的火焰,为了天堂的荣耀经由查拉图斯特拉而传播到人类面前……”

    这咒文才起了个头,城头之上,就传来了一声冷哼:“施法时间太长,咒文也太啰嗦了!”

    随着这声冷哼,赤光火剑贯射而出,直取那城下的祆教祭司方阵。

    城楼之上,竹冠道服,丝毫不像仕途中人的魏野,一指点出。

    城楼之下,羌军阵中,祆教祭司的队伍里,却有一个矮小老人盘膝端坐,一身赭红僧衣,半披在肩,露出枯瘦干硬如死树的身躯。他手中捏着一挂天竺兜露树子结成的念珠,正拈动不止。

    火剑贯空而来,枯瘦老者双目依旧紧闭,口中喃喃,却是道出一偈——

    空行火中剑,

    剑中作毒龙。

    如是杀生器,

    皆因瞋恚火。

    我今发慈心,

    舍彼兜露子。

    一善见如来,

    害心永不起。

    一偈未罢,老僧枯掌猛地一挣,系住念珠的麻线瞬间崩断,掌中几多兜露树子佛珠,纷纷弹射而入半空,恰如无数青蝇,绕腐尸而飞。

    赤红剑影破空而至,欲向这群祆教祭司当头斩下,却被那颗颗旋飞空中的佛珠连连击中,剑路顿时一偏!

    而在此刻,祆教祭司们的礼赞吟唱也到了最后:“……疾风的大君,你的羽翼将托着太阳之王密特拉的愤怒。神圣的光明啊!天国的投矛从云中射下,惩罚亵渎神灵的恶魔吧!”

    随着咒文,丝丝灵光自这些祭司身上涌起,空气波动间,在祆教祭司们的头顶浮现出了一根根短矛般的炽光虚影,正对准了城头之上的守军!

    马腾望着那祆教祭司方阵上涌起的异象,不由得一声低呼:“主公,这——”

    魏野冷哼一声,一抬手止住了他的声音:“我那口剑还未回,怕他怎的?”

    剑诀再引,桃千金在祆教祭司们的头顶猛地剑势一陡,剑光盘旋,化为一道剑轮,直劈而下。

    剑轮飞旋,磕开了数枚袭扰而来的兜露子佛珠,随即剑身之上,洞阳剑祝根本符篆猛然亮起!

    焚邪之火在祆教祭司们的头顶蔓延,两股格格不入的力量彼此交缠间,扰得原本纯净的祭司方阵中气息大乱。

    数道介于虚实之间的光矛不受控制地朝着剑轮投来,随即就被盘旋的剑轮绞成数段!

    就在这一瞬之间,那些念诵咒文不止的祆教祭司,一个个脸色都变得异常苍白,更有不少人就这么软倒在地,口吐鲜血!

    也正是这些倒下去的祭司们露出的空档,让魏野一眼便见到了藏身在祭司方阵中的那个矮小老僧。

    “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些佛门秃驴和祆教秃驴成了一气?莫不是天下秃驴都是一家?”

    嘲讽一声,魏野同时将左手一抬:“金箓坛全体参战成员注意,进入射击位置,各就各位,预备——”

    一声令下,魏野身侧他带上城头的道兵已经进入了城垛位置,人手一张大黄弩,然而弩上箭矢却是灵光闪动。

    正是魏野改良版的量产型六甲箭。

    “放!”

    这一声中,嗡嗡如蜂鸣的弩弦响动之声顿时不觉于耳。在守军的箭雨之中,这道道闪动着灵光的符箭,在空中显得无比引人注目!

    数十符箭破空而来,哪怕一直闭目催动佛珠,阻挠桃千金的矮小老僧,也瞬间瞪大了眼睛:“不好!”

    一声不好,漫天佛珠顿时腾飞而起,欲行拦阻,然而回答他的,是魏野的一声冷笑:“老秃驴,你拦不住了!”

    仙术士剑诀再催,桃千金带起道道烈焰,在风中延烧,烈焰横空之中,又似有无形剑气冲奔而出,瞬间冲散了佛珠阵形。

    而在此刻,数十支六甲箭,已带着灵符华光,向着祆教祭司方阵狠狠射下!

373.第373章 ·便请洗剑血成川(一)

    ——盗泉子谨祝书友卿琴请庆生日快乐!

    被魏野一剑破了阵势,那召唤祆教天国之光化为杀敌之矛的仪式无以为继。作为这个仪式的参与者,那些祆教祭司受到的术法反噬最为严重。

    那些吐几口血的祭司还是多亏了他们身体壮健,伤势最重的一个老祭司,眼望着头上那一口来去纵横的法剑,竟是猛地仰天“噗”地一声,喷出了一道血泉。

    而随着他口中喷吐,又有些许粘腻的碎肉随着鲜血一同喷了出来,那是他被术法反噬而震碎的内脏。伤势沉重到这个地步,就算身边有人动用疗伤术法急救,也很难活过来了。

    何况这个时候,谁还顾得上抢救这么一个只剩一口气的老家伙?

    番和城头,魏野麾下道兵们发射的六甲箭,已然飞到。

    受道门焚邪洞阳真火、佛门护法神通、祆教降神法仪干扰,这些祆教祭司置身之地,天地元气已经被搅得一片混乱,就像是一锅烧得滚沸的热油!

    那么当这数十枝粗制滥造的六甲箭飞到后,又当如何?

    “……会爆。”

    好整以暇地探手入了袖囊,魏野翻出一副很不符合他个人画风的绒毛仓鼠耳罩,很有先见之明地戴上。

    集中射向祆教祭司方阵的六甲箭,恰在此时命中目标。

    “轰隆隆隆!”

    射中祆教祭司们的六甲箭,就在箭镞刺穿祭司们的教袍,贯穿人身的瞬间,这些草率祭炼的六甲箭顿时发生了剧烈的爆炸!

    站在城楼上,仍然可以看到被六甲箭贯穿的祆教祭司们,身躯无差别地撕裂,原本该属于人类的肉片在爆炸中四下飞舞。在这些祆教祭司原本立身之地,早已冻得瓷实无比的泥土碎裂开来,连同那些烂肉残肢,直飞上天!

    而在直面了这场一面倒的攻击的矮小老僧面前,则不啻于在定境中亲见阿鼻地狱——

    最幸运的,是那个眼看就不活了的老祭司,一支六甲箭命中了这老祭司的咽喉,还不等那支符箭爆炸,这被术法反噬折腾得痛苦万分的老儿就迫不及待地咽了气。

    然而其他祆教祭司,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有些受伤轻一些的祭司,手脚并用地想要从这片死地间逃出去。可是还不等他们踏出第一步,就被六甲箭爆炸卷起的热浪火焰卷入,而后高高腾起,四分五裂!

    一蓬蓬血雨挥洒而下,落在矮小老僧的头顶,转眼之间,就将他淋成了一个血人。

    只是那些爆炸、那些火焰,卷动到老僧身侧,带着尖啸出声的土块、碎肉、残肢,袭向老僧全身。

    面对如此险境,这矮小老僧双手合十,喃喃诵经不止,却是连隆隆的爆炸声,也不能湮灭他的梵唱之音:

    “希有世尊!若有众生共相杀害,互为怨敌,展转斗诤,若诸天、龙、鬼、神、乾闼婆、阿修罗、迦楼罗……”

    梵唱声声,老僧身周颗颗念珠悬浮无定。

    这些兜露树子也不知脱离孕育它们的果树多久,每一颗兜露树子的形状,就像是供奉在神佛面前的初绽莲花,那些莲瓣般的木质种皮依旧尽职尽责地守护着里面早已死去的种仁,在僧侣们的指尖随着佛号来回拨弄,就连坚硬的外核都包上了一层老浆。然而这些早已死亡的树子,却在老僧的身周微微散发出一阵阵清香。

    那是初开的兜露花的香味。

    便在这阵阵带着露水汽的花香中,点点金光凝成的梵字在老僧身侧浮出,将他与这片阿鼻地狱般的画面隔离开去。

    但这片杀戮地上的佛门净土,能庇护的也仅仅是这老僧自己而已!

    在他以念珠为凭张开这佛门结界之后,几次想要延伸结界范围,将那些一时未死的祆教祭司也保护起来。这时候,一直悬在他头顶的那口桃木法剑就毫不客气地直劈而下,逼得他不得不全力防御,根本没有插手的余地。

    可就算老僧立地之处成了净土,那大量喷洒而出的血液流动在封冻的土地上,丝毫也不能被冻土吸收,就这么汇成了一条溪流,流淌在老僧身下。

    战场之上现净土,佛身之下染血河,好一幅讽刺的画面!

    有一个老者声音,淡淡地在老僧心中响起。

    “这位西域来的胡僧,上下如何称呼?”

    这是心识交通之法,非寻常术法可比,老僧微微意动,颌首为礼:“不敢劳长者动问,老衲出身罽宾国,法号毗卢遮那,汉言‘遍照’。”

    “那便是遍照和尚了。小生听闻,西域佛门,以涅槃为旨,以寂灭为宗,以出离生死为教,何苦来此两军阵前多事?

    “汉羌恩怨,互为贼害,世间惨事。老衲欲阻这场劫数,以我佛悲心,慈悲法雨,广润汉羌两军,化怨敌,灭烦恼。此亦如来教诫,老衲不可不遵。”

    听着老僧这义正词严的回答,那个声音停顿了片刻,方才问道:“凉州兵火处处,村寨城池皆沦为鬼域,和尚慈悲,何人分润?”

    听着对方责问,这老僧双眼微睁,眼中是不尽慈悲之意:“羌军有明王护持,威神力不可思议,若要广布慈悲法雨,使此地人民皆获无上利益,则老衲必随明王行事。则战场上一应无间杀孽,愿归于老衲一身。”

    ……

    ………

    魏野手搭着凉棚,朝着那命中地望了一眼,随即咳嗽了一声,推了推身边也看得有点呆了的马腾:“寿成,你去给吴都尉带个话,今天本官的晚膳,叫他整治些清淡素食就成……”

    提到素食,马腾才稍稍从面前的血腥画面中清醒过来,再看看城头上的弓弩手也好,魏野麾下道兵也罢,都是一脸的苍白,好多人甚至都有些站立不住。

    这个样子,只怕好几天里都没法子碰肉食了。

    他点了点头,向着魏野行过礼便匆匆去了。

    魏野却是一脸冷然地对着道兵们喝道:“大家干得好!在这片土地上,谁奉行邪教、凌迫汉人、组织叛乱,就活该是这个下场!”

374.第374章 ·便请洗剑血成川(二)

    城门之下,何茗一手拄着青钢棍,一手拢在耳边,静听城门外的动静。

    那一声声的“轰轰”鸣响,落在别人耳中,简直是无法接受的噪音,却让这小子听得满脸神采奕奕。

    自他以下,整支马军队伍,都在忙着给战马加耳塞——没法子,城楼上,魏野的金箓坛道兵首战告捷是没错,可这动静也未免太大!

    马是温驯的动物,可马也是敏感的动物,不给它们加上耳塞,光这动静就能惊得战马失了控制。

    而连基本的冲锋阵列都组织不起来的马军,那还算什么马军?

    部下们忙着照顾战马,何茗却是忙着更重要的事。

    在星界冒险者的交流波段频道里,他已经把魏野吵得有了拉黑他这个搭档的冲动:“老魏,老魏!不是lhg发布了禁令,不允许超时空武器走私吗?你这新式武器已经不是燧发枪的级别了,是手雷的级别吧?你可不要乱来,一旦通过因果律监测发现了,你可是要送去做终生电击治疗的!”

    “什么超时空武器走私?本官我是有多闲?还是说你觉得我这种拖家带口的未婚好叔叔,荷包充实到可以把钱都砸到买一大堆手雷放到汉末,让我麾下的道兵们当摔炮玩?”

    魏野的口气透着一分不耐烦、二分的说教,剩下的全是没法掩饰的炫耀:“外丹高手在研究伏火法的时候制取了火药,化学家巴拉尔在分析海藻提取物的时候发现了溴元素。同样的,我研究改进的量产版六甲箭变成了仙术版没良心炮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超时空武器走私禁令,可管不到本时空原产武器上面来——本人起到的无非是一个催化剂的作用而已。”

    “以术法方面的专业知识而言,事实证明,我的量产版六甲箭思路完全没问题。至于这出乎我意料之外的爆炸,我想,这应该与量产版六甲箭祭炼过程中的多人协作模式有关。阿茗你要知道,大凡是法器祭炼,都是由施法者个人主导,就算有联合祭炼的法器,也往往是选取珍稀的高强度材料,以调和阴阳五行之气的高明手法祭炼。这样祭炼出的法器,内部的后天五行之气是协调而平衡的。”

    “但是量产版六甲箭不是这样,它不但是多人协作祭炼的产物,同时这批六甲箭所使用的素材也非常之差,不要说千年寒铁、玄铁精英了,番和城小铁官监造的这些箭头使用的铁料连冷锻制取的精铁都不是。于是由不同人联手祭炼出的这批六甲箭,它内部的术式本身就是不协调的,当这些六甲箭遇到五行之气更活跃而无序的外部环境之后,就是会——嘭!地爆开——怎么样,这简直就是一个歪打正着的天才设计,阿茗你不这么认为吗?”

    “就算这些符箭能爆炸,可是到哪里去找那些你说的极端环境?”

    “只要有魔法、仙术和神力活动的地方就是五行之气失序的地方!根据我在《时空******》上看到的一篇题为‘大魔法师亨德列克的简明奥术讲座’的文章就说过,奥术与神术的本质是一样的,唯一的区别在于‘奥术是广泛地支配,神术是由上自下的皈依’,从这点上说,凡是施法者与超自然生物所在的区域,都可以看成是五行之气异常活跃而无序的地域。”

    “……我要准备出战了,老魏,记得管好你的道兵,别把那些危险品乱射!”

    “关于量产版六甲箭的工作原理我还没有讲完!你小子到底有没有可贵的求知欲!”

    “等回到洛阳基地,你去和甘姐带着的那些术式笨蛋讲好啦!”

    “什么术式笨蛋?阿茗,你小子给我说清楚!喂!喂!喂!”

    “哔哩哔哩……您的通话对象已经暂时封闭了私密通话频道,请在哔哩哔哩声结束之后,给他留言。哔哩哔哩,哔哩哔哩……”

    轻轻地用小指挖了挖耳朵,何茗如释重负地嘀咕了一声:“那个老魏,一提到什么道法啊,仙术啊,就突然变了一个人一样,热情地把听不懂的话灌了别人一耳朵,也不管人受不受得了……”

    身后,李大熊一身重甲,向着何茗抱拳一礼:“将军,马军已经披甲完毕,何时出阵,请将军示下。”

    “哦,大熊哥啊,麻烦你啦。”向着李大熊抱拳一回礼,何茗翻身跳上马背:“这还挑什么时候?就趁着老魏那一通六甲箭轰炸下来这个点,最好!”

    ……

    ………

    城楼之上,六甲箭初战显威,那隆隆轰鸣,飞溅血雾,要比之前祆教祭司们施加的防护咒文,更让人震撼。

    在大多数守军的认知里,所谓战争,就是一刀一枪地血腥厮杀,就是弓弩如雨,就是勇将冲阵。

    但是今天发生在他们眼前的这一幕,却是将他们对战争的固有印象,全然地推倒、颠覆!

    敌军的阵列中,有旋风如护盾般缠护着那些凶残如妖鬼的叛贼。

    而在自己这边,却是拿出了会爆炸的羽箭。

    看着那片原本站满了会念咒施法的祆教僧的地方,如今却变成一片被无形的犁头深深犁过的血肉田垄,好些弓弩手还以为自己是在梦里一样。

    但是这点犹豫,很快就被执行军法的魏野亲卫们一个个敲个无影无踪:“想什么呢?愣着干嘛?还不朝那些羌贼身上射!”

    嘴里虽然喝骂,这些亲卫将校,也是一脸难以置信的兴奋表情:“今天这一场,咱们赢定啦!”

    逼近了番和城的那些羌军马队,这时候却是一副如同在噩梦中的神色。

    就在刚才,他们还是无所畏惧的神的选民、神的战士,在他们身上,有着这些汉蛮子的大黄弩也休想射穿的神力护甲!

    眼看着,他们就要冲到番和城下,然后将城门抢下,一举冲杀进这座据说有着无数积储、财富的城池。

    而他们,就要高声赞美着阿胡拉玛兹达与最钟爱他们的战神巴赫拉姆,让这座不信奉真理与唯一之主的城池化为异教徒的地狱!

    怎么突然之间,事情就颠倒过来了?

    怎么那位司掌战争与胜利的大君,他给与信徒们那不被弓弩伤害的旋风甲胄,就像是河边波浪打起的水泡,一瞬间就消失无踪?

    怎么从那眼看着就要丧胆的守军中,飞出了那么多恐怖的长箭?

    怎么那些赞美神的祭司,一瞬间就在平地的雷声里变成了一滩滩的碎肉?

    这变化来得太快,快得让他们根本来不及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便在此刻,番和城门,轰然开启。

    何茗一手提着青钢长棍,领着他与魏野精心打造的这支马军,出战!

    ……

    ………

    眼见着面前来敌,这些羌部马军也顾不得再思考,一个个端起牛角弓,就向着这支马军开弓拉弦!

    拉弦、搭箭、开弓,再将手从身侧一抹,又是一支羽箭搭上弓腰。

    游牧民族这种打小养成的骑射功夫,确实不容小视!

    然而面对着何茗带出城的这支马军,这迎面射来的一片箭雨,却恍如无物!

    那些老练马贼出身的骑军,立刻将手臂上装着的小盾朝前一迎,光滑如镜面的精钢圆盾的弧度,顿时将羽箭的冲力带得一偏!

    更多的骑军,连挡不都懒得挡,就这么直直策马朝前冲锋,大蓬的羽箭射在他们的全身甲胄上,只是撞落于地!

    这等全身钢甲的骑兵,便是后世曾活跃在无数评书、话本之中的铁浮屠,大名唤作具装甲骑的便是。

    放在冷兵器时代,这样的具装甲骑,就是战场上的人肉坦克,什么兵种,什么阵形,对上这种对手,都只有被冲散打乱一个下场!

    羌部马军中,也有些脑子较为灵活的人物,这个时候端着牛角弓就扯着嗓子大喊:“马!他们的马没有披甲!射他们的马!”

    随着这声大喊,也有些反应快的羌部马军,立刻将瞄准方向一变,朝着这支出现在战场上的马军坐骑射出了新一轮箭雨!

    然而,他们的箭矢还未到近前,就听得为首那个手持着青钢棍的少年军将,猛地大喝出声:“五阳神符,中央戊土,奉我号令,起阵!”

    一声大喝间,一道浑浑黄光猛地从冻土上升起,自何茗起,这支汉军马队,都笼罩在了这厚重的黄光之中。

    箭雨向着战马射来,然而遇到那一层黄光阻隔,顿时都无力地自马身上坠落下来。

    城楼之上,魏野握着手中水府行波旗,冷冷一笑:“万军之主巴赫拉姆?会几手召唤风劲化为风之护壁的术法就能横着走啦?太平道的五阳神符阵,在强化士兵战力这点上,可是丝毫不比你们差!”

    说着,魏野又一挥水府行波旗:“给我压制住对方箭阵!各岗位上的道兵注意,注意观测敌阵中有无一场法力波动,尤其是青木之气!一旦发现,立刻用六甲箭进行集火!什么叫集火?就是集中那里给我射!”

375.第375章 ·便请洗剑血成川(三)

    说是集火,但是六甲箭数量有限,对于这种仙术版微型制导炮弹,每一枝都必须派上用场。就算是大手大脚惯了的魏野,也不舍得浪费。

    为防城下的羌军还有后手,仙术士手拈剑诀,向着眉心一点,催动了兵家望气术,向着城下扫视过去。

    在他这类似秘法视觉的视域内,遥遥能见那与番和城对立的羌军营寨上,有一片黄云笼罩,那片黄云上有青黄杂色之气蒸腾,隐隐凝聚成一头展翅向天的巨鸟。

    而在黄云之下,羌军营头上空,又有道道黑气蒸腾如狼烟,将整座营寨笼罩得如同置身在雾霾中一般。

    依据兵家望气术的要诀,凡见敌营有赤气、黄气、青气结成彩云,其军必然兵精将勇,不可轻撄其锋。

    然而若军营之上显出黑灰之气,或如兽群,或如烟柱,却是标准的败军之气,尤其是黑气如烟冲天,乃是最为不祥之相。这种军气,于占法中专门列出名目,称之为“天狗食血”,凡有军队驻扎处现出此气,便是全军败亡覆没的凶兆。

    祥兆、凶兆,同现一处,魏野略一思忖,便自了然。他冷笑一声,望着那羌军大营上空云气轻声说道:“黄云青气,这是你贺兰公的神德瑞相,那天狗食血的败军杀将之气,却是这支羌军的真正成色。这场战争,本官倒要看看,你能护持着这些羌人到几时!”

    他这些话语,听得身边亲卫一脸莫名其妙:“谏议,有何吩咐?”

    “吩咐?”魏野一抬手,将手中水府行波旗举起,“金箓坛各部道兵,退入后位,打坐调息!弓弩手重新顶上!”

    随着魏野水府行波旗一挥,道兵们就立刻退回到城垛后面,开始依着魏野传授,打坐吐纳。

    随着他一声令下,端着大黄弩的弓弩手忙不迭地顶替上城垛边的射击位置。

    经过这一场场他们半辈子也没见到的术法大战,这时候,就算是之前被祆教祭司那手术法吓得破了胆的人,也总算是找回了些许自信。而城头那些吃了多年兵饷的老军,更是直接高呼出声:

    “魏谏议在此,咱们番和城便是百邪不侵!怕这些羌狗个鸟,大家好生招呼他们,万胜!”

    “万胜!万胜!万胜!”

    声声万胜,大黄弩上扳动机簧生、弩弦响动声,声声不绝,浅灰色的箭影贯空如雨,没入城下那些队形开始涣散的羌部马军之中!

    每支羽箭穿过这些羌军的队伍,便有一蓬血花喷洒而出,随即便是一声惨叫,便是一名羌军落马!

    这一波大黄弩射出的弩箭,都是特别加长加重的三棱破甲箭,一旦撞上了羌人马军,便毫不客气地撕裂甲胄,扎进皮肉之下。而三棱箭头,正是将创口放大,让破裂的血管朝外飙射血液的罪魁祸首。不要说羌军那边落后的医疗手段,中了这种箭的羌军,就算是有祆教祭司施行疗伤术法,活下来的人,也算是废了。

    一波箭雨,又一波箭雨,城头箭矢如神话中带来毁灭的蝗群,向着羌部马军中发起了收割人命的攻势。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羌人被射落下马,就算是侥幸一时未死的,也只能哀号着在地上翻滚!

    带着活人温度的殷红液体一时间不得冻结,在冻土上恣意流淌。

    很多年轻的羌人,并没有赶上几十年前那场羌乱,对于汉军箭阵的印象,也只在部族老人那满含戒惧的零星回忆里。

    对他们而言,当初听到这些陈谷子烂芝麻时候,只恨当初自己没有早生了几十年而已。对那场羌部惨败亏输的战争,他们也只会想着“若是蒙巴赫拉姆大君守护降恩,些许汉军的军力,又能济得什么事情!”

    然而今日,巴赫拉姆的神力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降临在他们这些羌人头上。他们往日里不管焚烧多少柽柳和石榴树枝,也无法获取像这般盛大的恩典,可结果又怎样?

    可这些羌军起码也是在武威与凉州刺史、数郡太守的兵马狠狠厮杀过的,那点心气也不至于这么快地消磨掉。

    弓力比不过你们,甲胄比不过你们,可面对面的捉对厮杀,我们这些光明的战士可不怕你们!

    不约而同地,这些羌军都拔出了弯刀,猛地将弯刀在脸上一划,鲜血染红了刀刃,也将他们的脸庞变得更加狰狞!

    城楼之上,眼神好些的亲卫马上发觉了这些羌部马军的诡异动作,连忙指给魏野看:“谏议,您瞧,羌人又要施展什么妖法!”

    对这些亲卫的大惊小怪,魏野也不客气,直接凿了他一个爆栗子:“什么妖法!这是游牧胡人中誓言复仇的以刀嫠面之礼!那些羌人,是打算全拼死在这番和城下了!”

    说话间,魏野眼中异光一闪而过,在他眼中,那些羌部马军周身,已燃起了黑红色的火焰,显然也是某种燃烧血气的秘法。

    这种秘法不要说与魏野承自霍去病的骠骑心印相比较,就是比起那些武道高手的催发血气潜能的手段也不能比拟。说起来,这黑红色的血光,倒像是天魔解体**之类邪道武功的加强版效果,并非是那些羌部马军自己的能力,而是被人事先种下的秘法种子发动。

    这样全凭外力霸道催动的激发血气之术,对人身的负担也要严重得多,完全就是以透支生命换取战斗力。

    不要说厮杀之后,这些羌军还能有几人活下去,只怕在厮杀之中,就统统得透支光了生命力。

    然而别人乐意去死,魏野又怎会不埋?将手中水府行波旗一晃,仙术士抢先大吼了一声:“马军听令!这些羌军,本官要你们要全部留下来,跑回去一个,就别回来了!”

    听着主官大喝,出城迎战的甲士都是扬声高呼:“谏议,我等敬受军令!”

    一时间,在五阳神符阵的灵光护持之下,铁锏、长枪舞动,就这么与迎上来的羌军杀成一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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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野仙踪介绍:
白天在衙门里坐冷板凳,向人陪笑脸混日子,夜里却带着全部家当逛荒坟进老宅,收妖赚外快。穿越而来的魏野就这样冷眼旁观着天下风云,亲身目睹一个庞大帝国的渐次动荡。没有扶保汉室之志,只打算捞一笔横财就飘然而去的他,仗着一部道书残卷通吃黑白,却一不留神撞上了历史长河的分水闸……在星海般波澜壮阔的大时代里,低头翻看着道书,剑尖刻写着符篆,靠着一身并不高深莫测的道术,莽莽撞撞地造访那些未知的地方。魏野,失业的冷门科目砖家,未受天箓的汉末野仙,就这样毫无芥蒂、心情愉快地开始探索这个充满无尽趣味的世界。仙家云踪遍大千,只要不摆出什么高冷装逼范,那绝对很精彩。魏野仙踪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魏野仙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魏野仙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