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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盗泉子     魏野仙踪txt下载     魏野仙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91.第391章 ·便请洗剑血成川(十八)

    城外羌军的阵阵狂吼,透过夯土包砖的城墙隐隐传到了街面上。

    在番和城中经历过前几次羌军攻城的流民,对这样的情形还不怎样畏惧。然而最后这几队被马军收罗掩护而逃入城中的难民,大都是在羌军和尸兵杀戮中侥幸逃得一命的幸存者,对这些早已成了惊弓之鸟的可怜人而言,稍微一点联系起他们所经历的噩梦的响动,就不啻于是将心中那片恐惧的暗影放大了许多。

    羌军游骑四下劫掠不消说了,老弱妇幼沦入贼手杀戮取乐不消说了,强壮者为尸兵作为血食吞噬、甚至直接被感染为尸兵中一分子,也不消说了。

    从武威到张掖这一路上,官军驻守的城池,便有号称投军后便一辈子忠于大汉的羌族军官主动杀进公廨,斩了同僚首级、大开城门作投名状。豪强占据的坞堡,则是要么直接破胆就死,要么就是抵挡不过半日就被尸兵吞噬成一片鬼域!

    当然了,那些全力鼓吹招募大批羌人充为郡县兵员的大汉文武,这时候早不知道升迁去了何州何郡,说不得,还拿这件事当成是生平一大得意事,时时地对人吹捧。千百年后,更要为某些号称民意代表的蠹虫称作前贤,认作知己。

    若不是番和城前,魏野死死咬住羌军大部,时不时地调派马军围堵厮杀,硬是将这些货真价实的祸害集团全都阻挡在这里,更不知道会在西凉大地上留下多少深深的创痕!

    这些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难民,一路为魏野所派遣的马军半是护送、半是驱赶的进入番和城后,依然是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按照医学上的说法,这是在经历了生死劫难后,再标准也不过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症”,要么会变得麻木不仁、自我封闭,要么会变得过度敏感,防卫意识和攻击性大幅提高。在难民营中,由于管理不善所引发的营啸,往往就和这类难民的精神创伤有关。

    要是魏野的人道主义关怀更深刻些许,再将出许多通用点券,去采购一批盐酸帕罗西汀片之类的精神药物无偿派发,固然是好大一场慈善事业。若是由着凉州分坛祭酒王国为首的太平道弟子,向着这些难民传教,也算是一个替代办法。

    可是随着如今又一轮攻城战的揭幕,太平道在番和的那点人力资源全被魏野压榨殆尽,打发着去帮魏野麾下的道兵们守护五方烈火阵节点,哪还有人来给这些难民开解心灵包袱?

    种种阴错阳差之下,又赶上了外面那些攻城羌军一连串的鬼叫动静,顿时就有些难民眼神不对起来。

    负责将他们带入城的何茗早已跳下马去,拉着那个过来传令的兵士细问了几句城防情形——魏野现在为了保持神识清明,除了留着司马铃那一处交流频道还开着,直接开启了免打扰模式,他就算想通话直接去问,魏野那头也拒绝接收。

    就在他刚说了句“城楼上是个什么情形”,外面便又传来了一片试探攻城的羌军尖叫声,便在他身后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不、不要杀我!”

    这一声惨号间,便是一片的哭喊声此起彼伏:“俺不想死!俺不要死啊!”

    “发生了什么——细作混城?”

    何茗还来不及想通这场间发生了什么,他就被这群本就七分像鬼、三分像人的难民给包围了起来。

    说是包围也不大对,这些难民只是低着头,朝着他身上撞。这种时候,由不得他再思索,武人的本能就已经发动,直接拦腰抓起一个离他最近的难民,就朝着那些突然发了癫的人身上一抛。

    这些难民沿途奔走,体力消耗得已经差不多了,被何茗这样拦腰一撞,顿时就如同多米诺骨牌般倒了一大片。然而这些陷入癫狂的难民不管不顾,只是乱叫,有些翻倒在地、疯得厉害的人,不是以头抢地,就是胡乱抓着身边的人,乱撕乱咬起来。

    何茗还待要阻拦,身旁却有人比他更早地冲了出去。他下意识地偏头一望,却见着那个得了他送了一双羔皮软靴的村学究,一只手持着那根木手杖,就这么挨个朝着那些陷入疯狂的难民头上打去,口中还尖声叫道:“诸位!且听某一言!”

    被他敲了脑壳的难民,一时间都似遭了电击一般,两眼泛白,呆立不动。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村学究手中木杖顶上那大木疖子太过沉重,将这些难民纷纷敲成了傻子。他身形也极灵活,虽然驼着背,却是动若惊鸿,转瞬之间那最狂乱的十几人就统统被他打懵在原地,再不乱叫乱动。

    原本像这样的群体性无意识狂乱,就算用兵弹压,也要花不少功夫,可被这蓬头乱发、满脸胡子的村学究乱敲了一通,这场突发的乱事就这么转瞬间被压了下来。

    那些狂乱的难民,像是突然得到了什么启示一般,就这么朝着这村学究拜了下去:“俺们方才都蒙了心,都是老先生搭救,受俺们一拜!”

    这村学究摸着胡子,呵呵地笑了几声,方才扭头看了一眼何茗。见着少年面上那敬佩神色,他不由得又是一笑,方才扬声说道:“诸位既然已逃出虎口,便是运数不该绝,何况又遇见了某在此,便能搭救诸位度过这场大难!大家不要害怕,不要惊惶,放下心防,相信于某,便是得救的道路,且随着某来!”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他竟说得人人俯首,都不用何茗弹压引导,这些难民就跟在这村学究身后,浩浩荡荡地向着县校方向去了。这整齐划一的模样,哪像是劫后余生的难民,倒和初经训练的兵士差不多。

    城楼之上,魏野望着阵图投影,突然轻轻发出一声“咦”,随即联通了司马铃牌人工通话:“师兄,阵图中像是多了一股民气,凝而不乱,直向着县校方位去了,这是怎么回事?”

392.第392章 ·便请洗剑血成川(十九)

    听着司马铃一字不漏传来的问题,左慈盘膝坐在五方烈火阵图之中,只是抬起手捻了捻胡子尖:“道友,这个当口,你倒不用猜疑什么。那位混进城中的人物,起码此刻,与你我之间还是友非敌便了。”

    听着左慈回答,魏野不再言语,左手剑诀在丹天流珠旗上一划,自顾自地嘀咕道:“不是和我捣蛋那就成。”

    他的那点忧虑还不曾掐灭,身旁眼尖的亲卫已经先朝着下面一指:“谏议,你看!”

    在某个妖神全力晕染而出的一片黑暗中,火光腾腾的番和城就成了黑暗中最大的光源。而在这片火光的照耀中,已然能看到从北面出现的一片卷动灰烟。

    那支新投入战场的军队,气势比羌军大队还更足一些。

    那支尸兵大军,终于克服了魏野在沿途上设置的全部障碍。

    羌人空营而出、尸兵咆哮而来,汹汹万军,就这么一下子堆到了番和城下。这座千余军马镇守的西凉小城,就是这股只会带来死亡和毁灭的洪流前,最后一道堤坝。

    要么这座城牢牢地将它们阻拦在这片饱浸鲜血的冻土上,要么它们用身躯、用手脚、用牙齿,连撕带咬地粉碎了这座胆敢阻挠它们毁灭之路的磐石之城!

    马队、步军、羌人、尸兵,开始朝着同一个方向涌了过去——目标,这座违逆它们所信奉的妖神之意的城池。

    而魏野的喝声,也就在此刻响起:“各军听我号令,一、二、三——放箭!”

    与第一次守城战不同,这一次,在魏野身边,数百具大黄弩一起发出了嗡嗡弦动之声!

    没错,大黄弩,通过水脉通路,蛤蟆王超与左慈座下那条成精鲶鱼搬运而来的大黄弩。这个冷兵器时代,可称最为有力的远程武器。

    矢飞如蝗群。

    在康居、在安息、在巴比伦、在整个两河流域,都流传着相似的传说。

    为了惩罚人类,神灵将让吞噬一切的蝗群,将在末日降临,撕咬折磨人类直到他们死亡。这传说中的一幕,此刻却仿佛变成了真实的画面。

    沉重长大的箭镞,轻易地撕破了那些冲在最前面的羌军甲衣,狼牙箭一旦突破了甲胄防护,便要开出一个三棱形的口子。撕裂的皮肉、血管,再也不能阻挡身体中的血液,便如同喷泉一般自血口子里涌出来。

    若是运气再不好一些,遇到了受到道兵咒祝过的粗制符箭,那更是在一群群的羌军中溅起片片血雾!

    这第一轮的射击,就几乎将冲在最前面的羌军队列打穿,不过眨眼之间,又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大片大片的血迹。

    魏野对这样场面已经颇为适应,这个时候,只是瞄了眼城下的羌军,就随意地一挥手:“后备的弩手,上城楼!传令下去,让民壮们继续给大黄弩上弦!就是砸光了张掖武库,也要把这些羌人全留在这里!”

    随着魏野的号令,城楼上顿时就激起一片得令听命的吼声!

    然而同一时间,在张掖郡治的武库中正忙着在身上系如意袋的蛤蟆王超,身为魏野物流的主要负责人,却不由得突然打了个寒颤。

    ……

    ………

    与此同时,在羌军大营之中,歪坐在冰晶王榻之上的贺兰公也看到了这个分外血腥的场景。

    这位西凉鬼神之长,或者说西凉鬼神中的兼职强者,面上却丝毫不见怒色,只是颇为赞赏地注视着面前的那一幕。似乎羌军们不断冲向番和城,又不断地被弩箭射穿的场面,对他而言,是一场绝妙的盛大戏剧一般。

    在他的身旁,那座越见高大的尸山之上,形容越发槁枯的遍照老僧还在喃喃地持诵着《俱胝菩萨最上持明经》中那些令人难以理解的经咒:

    “——尔时,有事火外道,兴行神变,现大火焚烧坛城相。三界有情,好善众生,皆受是火,苦楚遍入肢体,苦痛绞结缠身,高声大叫,惶怖惊走。彼外道者,又作咒令,铁箭如蝗,割剥众生,伤截股肢,出其五脏,肉露筋折,入肌破骨,烧热焦烂,火毒彻髓,苦痛叵言……”

    随着遍照老僧的吟诵声,他袒露在袈裟之外的枯干皮肉也随之发生了异样变化。烈火焦灼的伤痕、长箭穿透皮肉的血洞,不断地在遍照老僧的身上浮现出来,又飞速地消失无踪。

    有时,遍照老僧的胸口皮肉溃烂,露出了正在跳动的心脏。

    有时,他的手臂上开出三棱形的创口,殷红血液疯狂喷涌。

    有时,他的全身浮现出被严重烧伤后的脓肿,黄色的黏液不断地从全身渗出。

    不仅仅是肉身上出现了这种种恍如地狱刑罚一般的恶相,这种痛楚也一一地传达到了遍照老僧的心神之中,扰动他的禅念不得安住。

    伴随着这种种如真似幻魔考的,还有一声声萦绕遍照老僧耳畔的悲号。

    “救救我啊!”

    “好烫!好热!好……难过!”

    “我还年轻,我还没有活够!巴赫拉姆大君啊,我不想死!”

    “这样的痛苦,这样的煎熬……我应该已经战死了,这折磨要到何时结束?”

    “天国呢?……阿胡拉玛兹达的天国呢?为什么我在这里,这里是恶魔的黑狱吗?神啊……”

    面对着种种质问,种种悲号,遍照老僧的双眼早已不复清明之意,只是不断地涌出大滴浑浊的眼泪。

    一开始,还只是眼泪。

    很快,眼泪中透出了异样的红色,更增添了遍照老僧周身的血腥味。

    随后,从他眼中淌出的就变成了黄浊的脓液。

    最后,连脓液也不复涌出,只有一道道似无形似有形的黑烟般的怨气,从遍照老僧干涸得连眼珠都不存在的眼眶中汩汩流出。

    尸山映黑气,这已经不是人间,而是地狱之相被召唤到了现世!

    面对着遍照老僧身上发生的异变,贺兰公却浑若不觉,只是赞叹般地一抬手:“敬高僧那让人钦佩的慈悲心,为了佛门菩萨道的真谛,干杯。”

393.第393章 ·便请洗剑血成川(二十)

    番和城头,一面倒的弩箭之雨还在倾泻在一**攻城羌人的头上。

    城墙之下,数百步距离之内,已经布满了羌军留下的各种姿势的尸体。

    死不瞑目的羌人,一个个都被乱箭扎得像是吃了毒鼠强的刺猬。就算是偶尔有些脑筋灵活的人物,尝试着从这一片死亡箭雨之中逃脱出去,也不过是让他们尸身上的长箭少了那么几根。

    阿卡杜拉作为第一批试探攻城的马军,同样也在这片死亡箭雨的笼罩之下。

    也不知道该说他的运气好还是不好,从魏野下令弩阵反击开始,不过短短几息之间,他的战马就先中了一箭,将他颠落下马。

    那头可怜的畜生还来不及撒蹄子狂奔,就被接下来的一轮箭雨攒射断送了性命。而摔崴了脚、来不及逃走的阿卡杜拉,就这么被压在了战马身下。

    但是很快地,他就要感谢自己的坐骑,因为这匹死马替他挡下了接下来的一轮又一轮箭雨。

    这个倒霉的羌军伯克就这么躺在马尸下面,眼睁睁地看着一群又一群的羌人朝着番和城徒劳地冲过去,而后又一群群地被城上箭雨射成了一只只的刺猬!最后,这些填到番和城下的人命,什么都不能改变,只能让城墙下的土地被染成了酱紫色。

    这场汉末声势最浩大、持续时间最漫长的羌乱,尽管一次次地被外力所改变,然而此刻却依然展现出了它酷烈的一面。在原本的时空中,它将持续数十年,流干了西凉人的血液,成就了大大小小的割据势力和乱世军阀,直到赤壁之后,方才被占据整个中原的曹魏扫平荡尽。

    然而自博望侯凿空、卫霍舅甥远征、班氏父子经营,前后立时三百余年的两汉开边西域成果,也就此断送得一干二净。

    之后,是柔靡奢侈的两晋,是祸乱汉家的五胡,都只一门心思地在中原膏腴之地肆虐败坏。而凉州至西域的这片广袤土地,在匈奴、羌部之后,又迎来了新崛起的突厥汗国。隋唐两朝,不得不耗费数代的人力物力,不得不重新沿着两汉旧迹再度出征,又在天宝年间不得不败退于恒罗斯,终究在这里留下了困扰后世千年的那个绿色毒瘤。

    不知道这一次,在羌部的血都流淌在番和城下的时候,历史是否会走上另外一个拐点?

    阿卡杜拉并不知道,羌部的命运、西凉的未来,都正在番和城下,朝着不可知的未来而去。他只知道,羌部的血,就这么徒劳地挥洒在番和城之下。

    他的部族,他的未来,就要被番和城头这几乎不会停歇、不会穷竭的箭雨所撕裂,所毁灭。

    倒在地上,从死马和死人交叠枕藉的缝隙间,这个已经满心绝望的羌军伯克只能嘶声哭喊到:“巴赫拉姆大君!阿胡拉玛兹达!这……这便是您许给我们一族的未来吗?”

    他的求告声如此凄厉,冥冥中,更有无数的死灵在同声呼喊:“巴赫拉姆大君!阿胡拉玛兹达!这……这便是您许给我们一族的未来吗?”

    这样的吼声,无端地从羌军大营中响起,从遍照老僧身下的尸山上响起。

    双眼都已经溃烂化为脓血的遍照老僧,聆听着这一声声亡灵的呐喊,只是双手合十,面上慈悲之色更重,喃喃地回答道:“众生的悲苦之音,老衲都听到了……都听到了……”

    如同一个血人一般,遍体都是时时闪现的伤痕,遍照老僧似乎觉得自己已经变了。

    身体中的那些垢秽,都随着这一次次落在他身上又复合的伤痕,而离开了他的肉身。

    双眼虽然已经变成了脓血,遍照老僧却觉得自己又生出了新的眼睛,其形如莲瓣,其色如青莲。

    不是徒具其形的青莲佛眼相,而是真真正正的莲华佛眼!

    而在一直冷眼旁观的贺兰公看来,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自遍照老僧空洞无物的眼眶之中,有一对蠕虫样的触手探出,那对触手的顶端犹如海葵般生着密密麻麻的肉足,中间却是一双充血的眼球。

    这双眼球正在不停地翻动着,似乎对眼眶中涌动而出的黑色怨气感到无比亲切。

    “这就是那本鬼经所赐给修者的东西吗?真是差劲的品味。”贺兰公轻轻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却并不去阻止遍照老僧这诡异的蜕变。

    对贺兰公那无关痛痒的讥刺,遍照老僧恍如未觉,只是面色无比庄严地将双手上下一合,再度结成他所最擅长的梵箧印。

    梵箧印成,一道黑色怨气所凝成的莲花顿时浮现在遍照老僧身下。

    枯僧、黑莲、群鬼,就这样构成了尸山之上的恶鬼曼荼罗。

    梵箧印在佛门之中,有二重法义,于声闻乘,表声闻法藏收于一心,于菩萨乘,则表大随求菩萨心印,能满足一切众生渴求。

    那么这群刚被魏野送下地狱的羌贼到底渴求什么?

    感受到枯瘦老僧身上散发出一股股玄异力量,群鬼啾啾而鸣,似是万分欢喜,化为一道道烟气,投入了天幕的黑暗之中。

    贺兰公望着那一张张人面,每一张面孔都是期待嗜血的神情,不由得神情微微开朗了些,朝着这些鬼面挥了挥手。

    “去吧。遍照阿闍黎送你们转生,那么本座,就为你们准备转生的躯体。”

    在他身后,一直侍立无语的白发侍女,就在此刻朝着贺兰公一躬身,随即将身一转,隐没入地下。

    不过数息之间,从天际的黑暗之中,更多了无数浓重泼墨一般的黑云。它们翻滚着,乍然开始将冰凉的雨水开始朝着番和城内外倾泻!

    “保持阵法运作!”

    随着魏野一声高喝,左慈与魏野同时催动面前阵图,番和城中热浪滚滚升腾,一道道火柱冲天而起,直上天际,欲灼尽半天黑云!

    与此同时,县校的五方烈火阵铁鼎节点旁,手中扶着一支木杖的那半老学究,只是大有深意地伸出手,接了一滴雨水,送进口中尝了尝滋味,狐疑地皱起了脸:“这冰凉的水啊,带着一股地下的阴寒气息,还有这个味道……啊啊啊,那个妖神是要施行什么样的邪魅之术?”

394.第394章 ·天衢踏碎公卿骨(一)

    这村学究的疑问,马上就有了解答。

    尽管有魏野与左慈联手催动五方烈火阵,炎劲化为火柱上冲,燎散了大片不正常地聚集起来的雨云。可还是有些许雨水降落到番和城中。

    就在人们惊疑不定间,这些落在番和城中的雨水触着了道旁、墙角的雪堆,很快就渗入了积雪当中。被游离水分浸透的雪块,并没有消融,而是变成了颜色黯沉的冰水混合物,有些像是司马铃夏天爱吃的柠檬水雪酪。

    不过是一瞬之间,这些与雨水混合的残雪,就像是一团有生命的泥团一般,蠕蠕而动。

    最大的几只雪泥团块,已经膨大得犹如成熟的冬瓜,在滚圆的身躯上,更是浮现出一张张狰狞如恶鬼的面孔!

    这些让人分不清是可怖还是可笑的雪泥怪物,纷纷嘶声尖叫着,朝着距离它们最近的人发动了攻击。

    不过冬瓜大小的怪物猛地跳起来,试图撕咬身边的活人,看起来是滑稽的情形。可是置身于这一幕之中的难民们却不会这么认为,经历了太多怪异事情的人,也最容易受惊,好几个手脚长大的汉子就被这些东西骇得一身冷汗,连连惊叫!

    固守在八卦铁鼎之侧的两个道兵一掣腰间佩剑,就要迎上前去,却被那村学究一把拦住:“在这座火阵之中,这些东西并没有那么大的力量!你们要守着这口鼎,那些东西交给吾便好!”

    就在这村学究说话间,几只雪泥怪物趁他不备,猛地一跃,便扒住了他那身满是油垢泥灰的长衣服。

    可还不待它们张口咬下,这村学究便尖声发了一声喊:“呼——喝!”

    喊声中,似有无形气浪从他衣袍之间冲出,顿时将这些怪物震飞出去,不待落地,就化为了一滩烂泥。

    从那摊烂泥中,隐隐可见道道黑气,裹挟着一张张充满怨气的人面,渐渐散去。

    他转过身,看着面前这些傻傻望着他的难民,猛地一拂袖子:“诸位,拿出信心来,这座城,乃是受天命保佑的城市!在这里,你们能得到赐福——跟着在下向上天祈祷吧,为了还在为各位战斗的军士们!”

    ……

    ………

    番和城中发生的这点小插曲,并不曾让驻守在城头的魏野有多吃惊。虽然很快就有传令兵从各处涌来,回报着零星出现在城中的雪泥妖物。可是这些怪物的战斗力实在低下,哪怕是家鹅与野狗发起狂攻击人类,造成的损伤也要比这些东西强那么些许。

    很快地,在城内巡逻的衙役们组织人手弹压下,这点骚乱就被平息下去。就算是个别逃脱的怪物,也很快地在五方烈火阵催动的热浪下,化成了一滩烂泥而渐渐蒸发。

    番和城中的温度,转瞬之间已经从冬入春,阳和之气缓缓流转,与城外的严寒昏暗形成了截然不同的两重世界。

    然而主持阵法的魏野与左慈,神色却没有因此而轻松半点。

    魏野望着城头之下,在赤红火芒映照之中,那一片昏暗雪景,轻轻地弹了弹舌头:“丧尸围城已经很没品味了,玩出这么个新花样,也算你贺兰公费了心思。”

    起先生出异变的,是城外田野上的雪堆。在人马践踏之后,道路之侧,仅剩不多的雪堆都开始微微抖动。

    像是惊蛰后醒来的野物那样,这些雪堆中都有似人非人的物事站立起来。它们的身上披拂着霜晶和雪片凝成的长长晶簇,出现在羌军的队列里。

    这些霜雪凝结成的怪物,身周都带着浓重的寒气,甚至连那些残存的羌人也忍受不了这种古怪的气氛,纷纷试图想要从这些冰雪怪物身边逃开。然而还不待他们逃离,这些怪物就猛地抄起了身边羌兵的身躯,抓住他们的胳膊或者双腿,猛地朝两边一撕!

    还带着温度的人血顿时就浇了这些冰雪怪物一脸一身,然而这些怪物却像是极为享受这个人血淋浴。血液、碎肉、骨骼,纷纷冻结在它们的冰疙瘩般的身躯上,让这些怪物看起来更显得恐怖万分。

    不仅仅是这些高有丈余的冰雪怪物,就在番和城下的护城河中,也在同时发出了嘎吱嘎吱的怪响。

    伏在城垛后的守军中接二连三地传来了惊呼声:

    “你们快看,护城河里面的,那都是什么?”

    “水鬼!是水鬼,护城河里有水鬼爬出来了!”

    “不对不对,水鬼哪有这个德行,那根本就是骷髅!”

    正确地说来,从护城河开裂的冰面下用力钻出的,是一头头冰晶凝成的骷髅。

    它们通体透明如若最上等的水晶,空洞的眼眶中却燃烧着夹杂黑气的幽幽绿火。而这些骷髅的骨手间,还握着冰块凝成的弯刀、战斧甚至是冰晶长弓。

    望着这些从护城河中钻出的冰晶骷髅,魏野沉默片刻,随即向着身后侍立的李大熊说道:“大熊,你也算是弓马步战娴熟的老将。你来说说看,按照常理,冰晶凝结的长弓如何满足弓箭弹压蓄力的物理需求?”

    听着自己主公这火上房的关头还格外不着调的问题,李大熊也只能用蒲扇大的手一盖额头:“主公,贺兰公都生造出了这么多的冰鬼出来,多造几把能开能射的冰弓,于他根本就不算是什么大事。倒是主公要当心,城外冻气这般深重,只怕护城法阵支撑不了太久,主公与老仙师还是早早防范为好……”

    然而这样大见忠心的劝谏,换来的只是魏野轻描淡写地一点头:“嗯,你说得倒也是正理。”

    将手中丹天流珠旗一抖,仙术士面上满是跃跃欲试神色:“虽然这场面在我预料之外,不过也说明贺兰公这厮打算全力展现他白帐主化身的神力了,师兄,咱们预先拟定的战术这下算是派上用场了。”

    响应他的,只是左慈淡淡的答复:“道友,你的想法虽好,但也需速战速决为上。这座城中的生灵,都指望着你我庇护了。”

395.第395章 ·天衢踏碎公卿骨(二)

    不过数语之间,魏野冷哼一声,左手拇指食指相扣,中指、无名指、小指并立如剑,按上丹天流珠旗。

    素白旗面随着魏野指诀拂动,霎时金芒自生,炽光照面,一股纯净的燥意自魏野身周涌动而出。便是侍立在他身后的李大熊,面对着这股热浪也不得不后退数步。

    仙术士脚下步子一错,猛然提膝向前,执旗如剑,直刺天幕!

    随着丹天流珠旗撩天一刺,团团烈焰自旗面喷涌而出,化作一头头火鸦,振翅腾空,盘旋城楼之上,将飞欲飞!

    魏野流珠旗再卷,旗尖凭虚连书数字古篆:“火祖应真,赤皇示象,离明正炁,灼天威光——”

    篆字凭虚而生,字字皆烈火盘结而成,那一只只火鸦当即长鸣出声,以鸦背托起火篆,腾身飞起。

    眼见得那数十只火鸦负火篆,纷纷飞上番和城上空,魏野将手中丹天流珠旗祭起,直飞半空:“——火宿储灵,荧惑镇位,入守炎方,敕!”

    随着咒令催动,黑沉如无星晦夜的天幕之上,却乍然有光芒自南天亮起。本来应该空无一物的黑暗天幕中,却有一颗赤色大星,突兀地出现在了人们的视域里。

    这颗莫名出现的赤星甫一出现,便向着番和城上迎风招展的丹天流珠旗投射出了一道星光。丹天流珠旗受到星光牵引,顿时散出一环环火色光晕,将沐浴着火光的城头守军,都燃着了一朵朵烈火虚影,守护周身。

    而那群火鸦就像是数十只微缩的初升红日,绕着番和城旋飞不止!

    如此煊赫景象,却也只是让羌军大营中歪躺在冰晶王座上的贺兰公漫不经心地发出一声嗤笑。

    从贺兰公所立的方向看去,整个天幕被分成了光暗分明的两半。一面,是昏沉灰暗的黑暗天幕,那是他动用白帐主神力所展开的雪夜萧杀之域,另一面,却是日头西坠,天星初露的冬日黄昏景色。

    而浮现在黑暗天幕之中的那颗赤星,便嵌在黑暗天幕之中,半沉半浮,远望去像是一颗稍大些、漂浮在空中的火球。

    贺兰公发出了一声不屑的笑声:“布下法阵,上应天星?如果真的接引云天之外的荧惑星力,本座说不得还要正视一二。然而你们这些道士不过是借假幻形,以凡民认知中的荧惑星位生造出天星的影子。区区一个影子投射在本座的神临地上,又能算得什么?”

    虽是一语道破守城玄机,他的这声嘲笑,却丝毫没有传达到守城者这边。

    眼见得火鸦身负火篆,绕城而飞,盘膝坐在铜灯阵图前的左慈也恰正好有了动作。他的掌心托着惯用的那枚白竹符牌,双掌交错间,那双肉掌就如同一对刨子,将薄如竹叶的竹皮片片刨入空中。

    削下的竹皮迎风飘散,却是片片挺括,每一片竹皮之上,都烙着朱篆丹符,在空中缓缓盘舞。

    左慈抬手拈起一道竹符,左手望空一招,一团烈火随即从天而降。

    那道道竹符遇着烈火,骤然燃起朱色火焰,火焰之中,有一只拳大的鲜红火雀腾飞而出。

    这只火雀迎风便膨大了数分,鸟喙轻张,便将那一道道燃烧的竹符一一吞吃下肚。

    随着一张张竹符为它吞吃,这只火雀已经变成了一头通体燃着火色长羽的奇鸟,通体遍布金红之光,高有六尺上下,丹翎羽冠,鸡喙燕颌,颈项修长,背隆如龟,长尾高足,正是一头火凤!

    将最后一张竹符也吞吃下肚,这只火凤望了眼绕城而飞的那一头头火鸦,随即清啸出声:“喔、喔喔、喔喔喔!”

    这声清鸣,气势万千,那一头头火鸦随即收起双翼,如侍卫一位预备登基的君王一般,向着火凤盘旋而下。

    而在阵图外围,司马铃狐疑地望了一眼那猛然振翅冲上半天的火凤,喃喃说道:“故事里面,凤凰的叫声应该是又高亢又清亮,就像是最好的长笛吹出来的高音。怎么这只火凤发出来的,却是鸡叫的声音?”

    对半妖少女的这个疑问,立在五方烈火阵阵图中的跛足老儿只是轻轻地捻了捻胡子尖,极为理所当然地答道:“小生虽然走遍大汉半壁江山,听惯了鹤鸣枭啼,思来想去,还是炊烟初起、晨光熹微时候,雄鸡报晓之声,最为悦耳堪听。”

    “所以老爷子你就硬是把一头火凤凰硬安了个公鸡嗓子。”司马铃手搭凉棚望着飞向高空的火凤,喃喃叹息道,“男人不管老小,总是这么得靠不住啊。”

    眼见着火凤自城中腾空而起,魏野肩头一晃,桃千金随即脱鞘而出。

    而在此刻,那些为贺兰公神力所赋予生命的冰晶骷髅、霜妖雪怪,也向着番和城下密集而来。

    只是在魏野术法加持之下,城头守军的士气、战意也被挑动到了最高处,望着城下蠕蠕而动的这些霜雪妖物,丝毫无惧。

    便在此刻,魏野再度一扬手,暴喝出声:“众军听令——放箭!”

    随着魏野这声大喝,城头守军再度扳动了大黄弩的机簧,一支支沉重弩箭带着破空之声,狠狠地朝着城下猬集的霜妖雪怪疾射而去!

    如果单就是这样的弩箭齐射,针对羌人军卒,那就是罕有逃生之理的箭雨地狱。然而要针对这些迥非人类的霜雪怪物,光凭大黄弩的物理性杀伤力,却是远远不够。

    可就在此时,魏野手中握定桃千金,就这么朝前一挥。

    似是心有灵犀,左慈也在同时双掌交抱于胸,猛然吐气开声:

    两人同时催动法力,咒诀急诵:“天星借势,火凤听令:洞阳朗太光,离宿绛云间,丹罡耀午夜,朱火焰三边,晶明符正气,剑戟焕兵权!”

    一字一句,一句一息,不过数息之间,自城头上倾泻而下的便已不再是如蝗般的箭雨,而是一道道划破了黑暗夜色的火雨,带着似要毁灭沿途一切般的热浪,落在了那些霜雪妖物的头顶!

396.第396章 ·天衢踏碎公卿骨(三)

    在大黄弩上蓄足劲力的沉重长矢,贯穿了冰晶骷髅的肋骨。

    如果是那些更老练、经历更丰富的星界冒险者,就会指出这轮箭雨打击的不足。女枪兵苏澈与死灵法师古瑞格斯组成的那个佣兵小队,就曾经参加过“盲目之眼”修道会的僧兵私军,同下位恶魔召唤出的骷髅部队也不是没有见过阵。

    和真正的活人不同,骷髅兵作为一种借助负面力量活动的不死生物,既没有动脉血管,也不存在内脏,当然也找不到气管和后脑。就算射断了它的颈椎和脊椎,若是负面力量足够强大的环境,它也能很快地进行自我修复。

    就算番和城下猬集的这支攻城大军,只能靠冰晶赋予这徒有其表的冰雪骨骼,却依然保留了骷髅的特性。一支支弩箭,穿过它们的胸腔,撞碎了几根冰晶肋骨,撒落一地的冰渣,却根本阻挡不得它们前进的脚步。

    便在此刻,整座番和城都听见了一声雄壮之极的鸡鸣:

    “喔喔喔喔喔喔喔!!!!!”

    雄鸡能唱天下白,则火凤一鸣又如何?

    火凤腾飞直上番和城,双翼舒展,如朝日初生时,那卷着金边的一片火云。

    起先是一片火云,而后,这片火云就将整座番和城灼得恍如白昼。一片片燃烧着的凤羽,朝着城下的骷髅大军挥洒而下。

    由纯粹的热量幻化的凤羽,以不输于弩箭的速度附上了每一支弩矢。

    哪怕是已经穿透了冰晶骷髅的弩矢,尾端也骤然腾起了焚邪之火,热浪所及,那些刚刚成形的冰晶骷髅顿时被笼罩在了一片烈火之中。只剩下蒸腾的水雾,袅袅腾上半空。

    甚至那些高大的霜妖雪怪,虽然用新鲜的尸肉充为护甲,也只不过延缓了火弩穿透它们身躯的速度而已。

    最为高大的那一头霜妖,被一支火羽弩箭穿透了膝盖,顿时火光爆起,雪水、冰渣四射,让它顿时就跪了下来。

    经过魏野与左慈二度改良的五方烈火阵,此刻才显露出了它真正的威力所在。

    数百道烈火弩箭齐射之下,转瞬间就将城头下那大群妖鬼组成的大军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然而还不待守军们欢呼,紧随在妖鬼之后的尸兵已经大股涌上,填补着攻城队伍的空缺。

    魏野冷哼一声,指诀向天再催,十余头火鸦已然大叫着自城头扑下。

    火鸦扑阵,转瞬之间,便将它们双翅掠过之处留下了一道火线。沿着火线,一头头尸兵都被烈火燃着,化作一具具人形的火炬,等闲间也扑灭不得!

    然而这些火鸦完成了它们的使命,也随之坠下地面,化为满地犹然带着余焰的火烬。

    这里火鸦尽数化为余烬,魏野一手擎住丹天流珠旗,旗尖书空,再催五方烈火阵。

    城上炎火炽燃,城中军民人等,也是一片欢欣鼓舞,不要说是寻常百姓,就是县廷中的农都尉吴解也是连连擦拭着额头汗水,向着那绕城翱翔的火凤叩拜下去,任着身边小吏拉都拉不起来:

    “你们这些不通诗书之辈懂得什么!天降火凤,此是我大汉火德之瑞应!可知天命仍在炎汉,些许妖鬼作乱,不足为惧,不足为惧啊!”

    不止吴解这样地位贵重的高官欢喜若狂,就连起先还如同惊弓之鸟的流民也纷纷跪拜在地,高声欢呼:“天公开眼,神鸟下凡,俺们这一遭有救啦!”

    在这片人人欢呼中,只有那村学究将两手叉在腰带下,望着那火凤淡淡而笑:“引火化凤,真乃道术精深之人。可是,这场斗法,哪会这么容易地结束?”

    这乌鸦嘴一般的话语刚出口,城头守军见得地面上寒风骤起,卷动霜雪乱飞。

    在一片白毛风雪间,影影绰绰地再度浮现出了无数鬼影!

    那些本应该在上一轮火弩箭中歼灭大半的冰晶骷髅、霜妖雪怪,再度自这片白毛风雪间重临人间。就好像,之前那一轮几乎要将地面烧灼板结的火攻,丝毫不曾出现过一样。

    立在城楼顶端的魏野,望着城下再度结集而来的亡灵、妖鬼双重攻势,微微地寒了脸。

    他的目力要比城头的军士要好很多,分明看得清楚,那些被火鸦所烧成焦尸的尸兵,也再度出现在了冰晶骷髅的行列里——或许,说它们是冰晶丧尸更合适一点?

    “师兄,看起来咱们这一轮的作战方案要修正一下了。”

    听着司马铃传来的联络通话,左慈盘膝坐在灯炬阵图之中,一点也不意外地答道:“贺兰公登神千年,总领西凉之土,神力深厚,非你我这样的修道之人所能比。道友,在这场战争之初,我便以为你清楚这件事的。”

    听着左慈的回答,魏野轻轻一咋舌,哼了一声道:“照这样冰火交缠之下,不管我们把这支妖鬼大军烧化、烧融几次,他都能以这样的速度重生?那这样斗法与比拼道行根基这种玩命把戏何异?贺兰公这贼鸟倒是打得好算计!”

    听着魏野这样抱怨,左慈依旧慢条斯理地说道:“纵然贺兰公神力广大,非我等所能望其项背,小生却有一件事情依旧没有想通——不论是驱使羽禽毛兽、山精野怪还是鳞介水族,哪怕是虫豸之属,总要制其魂而控其魄,旁门中人驱役尸鬼也不脱此理。就算是凝冰为妖,塑霜成怪,那魂魄却怎样凭空生出?”

    听着左慈这个疑问,魏野沉默片刻,随即探出头去,选定了一个身材格外高大的冰晶骷髅,将袖一抖,便有一支六甲箭挟着一溜火光就直贯而下。

    还不待这支加持了洞阳剑祝的六甲箭射中骷髅,魏野已经将手探入袖囊,掏出一件平日一贯不用的物事,望空一抛,大喝了一声:“摄!”

    顿时一团紫光闪耀半空,旋转无停,一圈淡紫光环自半空那团紫光中分出投下,就这么死死地罩定了那头冰晶骷髅,不容它再挣扎半分!

397.第397章 ·天衢踏碎公卿骨(四)

    半空紫光飞旋间,那头冰晶骷髅已然被六甲箭从中洞穿,只留下半截骨盆连着不停抖动的腿骨。

    可魏野的注意力却丝毫不在这,他向着那团紫光猛地一招手,便有一件碗大物事落入掌中。

    那是一只底足包金箔、通体带卷云纹的紫红葫芦,其质似木非木、似石非石,隐隐透出晶石光泽。葫芦腹内又恍如有一团火焰在跳动,显非凡物,正是何茗打着“土特产”旗号邮寄给魏野的那只紫鸦飞火葫芦。

    可魏野的目光,却透过了这件一星白银级法器的外表,正落在紫鸦飞火葫芦腹内。葫芦中,一张因痛苦而扭曲的人面浮现在葫芦之中,只不过这张脸才扭曲了片时,就被紫鸦飞火葫芦内蕴的离火之气灼得收缩成了一团。

    想来也是正常,虽然紫鸦飞火葫芦兼有道门常见的收妖葫芦功能,然而这件法器中却封着一道离火神诀。除了不畏离火之气的火妖之属,余下的妖鬼之类被收摄进入葫芦之中,大半就要被离火之气渐渐炼化成灰。

    那少部分既非火妖族类,又不怕离火之气炼化的,倒是本质为癸水阴寒之气凝结的霜妖雪怪居多。

    不过看起来,这被收入紫鸦飞火葫芦之中的,倒不是这等癸水之精修成的妖物。

    不过几息之间,那张人面就被离火之气烧炼得只剩下一团模糊得不分五官的烟雾。魏野随即将紫鸦飞火葫芦口朝下一倾,顿时就倒出了一缕黑气。

    这缕黑气遇着风,转眼之间便被一股无形之力牵扯住,朝着羌军大营方向疾飞!

    侍立在魏野身后的李大熊倒是,一眼就道破了这缕黑气的本来面目:“主公,这不是妖魂,乃是取新死之人的魂魄炼成的厉鬼精魄!”

    “厉鬼精魄?”仙术士重复一声,随即恍然大悟,“我道这片黑云是怎么回事。以云化障,尽掩三光,不过是为了隔绝生死循环之道,让冥土幽魂不归于东岳蒿里,亦不受外道神力接引入神国,而是就在这片雪海中,秉霜寒之气,直接转生为妖!”

    “主公,那我们如何应对……”

    “怎么应对!除非人手一只紫鸦飞火葫芦,在打碎了这些冰妖雪怪身躯的同时,将厉鬼精魄都收入葫芦之中以离火之气炼化。不然就算以火弩箭射杀它们,也没法子一下子将全部精魄、魂气烧个一干二净。只要还残余些微精魄魂气,贺兰公那王八蛋就能接引那点尸居余气重入这片雪海之中转生成妖!”

    仙术士自己越说也越是火大,一手握着丹天流珠旗,一脚就高高踏上城垛,大喊出声:“不管了,众军听令,继续放箭!这么烧下去,早晚也能把这些王八蛋烧个精光!”

    应和他这道军令的,是城头翱翔的火凤,昂首再发一阵嘹亮的雄鸡报晓之声,道道火羽在夜空中如烟花四散绽放!

    ……

    ………

    就在番和县城的攻防战进入了最激烈的时刻,无论是汉军,还是已经基本没有活人,只剩下羌鬼、丧尸、雪怪的贺兰公大军,都没了退路。魏野与左慈,更是将全身道术都使将出来,似乎决定西凉未来的关键,就在这一战之中了。

    然而若是有一只眼睛,从八万五千米的高空,拨开了那些阻挡视线的云层下顾,却恰好能看见一些更重要的变化。

    驿道之上,一队轻骑向着武威郡最西面的显美县方向匆匆而来。

    若是有熟知大汉凉州官场的人物,便看得分明,这队轻骑中为首的,正是官秩真二千石的张掖太守段罔段乐泉。除了这位凉州官场有名的亲羌派,凉州刺史梁鹄、安定郡太守张规、陇西郡太守李参、敦煌郡太守马艾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跨在马上,一个个脸上都是死了爹娘般的晦气脸色。

    本来大家虽然一时失土,但奏报上去的表章早已联名写就,入关内的驿路也被卡断。这段时日以来,除了有零星县所传来些满是疯话的军报之外,更是天下太平——顶多就是偶尔有羌人闹事杀人、夜半灭门之类小案子。

    这等惬意的日子中,也难得羌军凑趣,居然没有朝着安定郡发一兵一卒。几位太守都是安下心来,只要战火没有波及到安定郡,那么等朝廷大军开来,大家起码也是守土有功,纵然追究起失地之责,板子也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申斥、罚俸,天经地义,难不成一位二千石的太守还在乎那点俸禄了?

    这些日子里置酒高会,段乐泉更是没少拿那零星传来的军报打趣。什么“某兵曹从事率百人平乱”、“偏师守城”,都像是梦话——带着百来人杀退羌军,姓魏的以为他是班定远在世不成?就是班定远辈重生,面对如今凉州、西域的这个局面,也无非束手,老老实实地为一刀笔吏而已,就不要胡诌什么“大丈夫无他志,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的鬼话了。

    自然,魏某人那点虚报战功、以求将来免责脱身的手法,大家都是官场中人,未必不能体谅。可这锅,不由你背,又能让谁背?只盼着这位魏兵曹多支撑些时日,撑到王师到来,不要先抢着自尽殉国了。

    也罢,就算魏某人活路不多,扛不下这等大黑锅,那不合群的北地郡太守范津,也是个极好的顶缸材料。谁叫北地郡羌部最多,他范津号称回治所弹压,结果又在羌军手里败了一阵?这样值得拿来卖的队友,务使人尽其才方好。

    大家兴致都是颇高,唯独梁鹄这厮败兴,说什么受了惊吓,成天就躲在书斋里念太平道的中黄太一君名讳。不过此公既然落胆,大家也不好说他什么。

    没成想,数日前,有军吏贲书而至,就将大家的好心情搅了个烟消云散——朝中持节大臣并讨贼主帅已至显美县,联名发文,要他们星夜启程,往军中参见,并详述羌乱始末,不得延误!

398.第398章 ·天衢踏碎公卿骨(五)

    汉承秦制四百余年,却是开朝用黄老,自武帝时又半途改弦易辙,渐渐重视儒术,这样浸润近四百年,律法对官僚的威慑力,已然大不如西汉时候。

    但是体制的惯性依旧强大,仕途官场中人还是尊奉着汉初成法,所谓萧规曹随,相循苟且,彼此更是以“循吏”相标榜。

    而这官场成法里,最重要的一条,便是见上官如见父母。大汉治国以孝义为根基,则臣事天子,僚属事上司,守臣事公卿,不能做出二十四孝那等水平的大孝子,算个什么忠臣?

    做到太守的位置上,一般说来,除了面对本州的刺史、朝中的三公、九卿还有当今的天子,这寥寥数位之外,再不用发扬孝道的了。

    可是这一回,大军主帅是并州刺史,持节使臣也是谒者仆射,又听闻洛阳那面有心在战事顺利之后,就将董卓这并州刺史升个位置——是护羌校尉还是度辽将军、匈奴中郎将,暂未有下文。但很有七八分可能,大伙日后便要在这位身材胖壮的并州刺史治下讨生活了。

    这一回亲赴军前参见,除了梁鹄,人人都是卯足了力气。星夜兼程,紧赶慢赶,亏得这几位身在西凉,唯恐乘车出入被本地豪族取笑,都是以马代步,大腿上也多少磨出层薄茧,才总算是咬牙坚持下来。

    饶是如此,从段乐泉算起,人人都被鞍鞯磨得生疼——更不要说一路上顶风冒雪,只觉得骨子里都冻得麻木了,只想找个避风地方,向火温酒,驱一驱寒气。

    可是沿途所见,到处都是积雪掩埋不了的尸骨横陈,沿途村寨庄户、驿站亭舍,只剩下兵火过后的一段段残垣断壁。只有些乌鸦成群结队,在冻僵的死尸上呼朋引伴,费劲撕咬着死人肉。

    这样的场景,就算是自诩知兵的段乐泉,也渐渐心里没了底气。

    在他们这几位太守想来,这支羌军自作乱起,虽然闹得武威失陷贼手,却是西进张掖不胜,至少张掖腹心的几个大县,都是一无军情、二无败报,路途上也不见张掖流民逃难而去。番和方面,姓魏的纵然牛皮吹得震天响,但有一件事准没有错,那便是这支羌军看似凶残,实则实力有限,以至于迁延时机,没能一举陷落张掖、敦煌,使得羌部不得和西域、北地的胡人勾连一气。

    起码有一条是不会错的,姓魏的无兵无将,却将牛皮吹得山响,至今还没能死在羌人手里,足可见这股羌军是个什么成色。大家若是在武威那时候,稍稍硬气一些,咬牙把这股虚有其表的乱军平了,哪还用今天吃这么一趟辛苦?

    可是如今看来,却是沿途白骨枕藉,人烟灭绝,尽成鬼域——就算是永初年间羌乱最盛之时,也没有这样惨痛的模样!

    大家骑在马上,相顾都是摇头——武威郡,算是彻底完啦。此回剿匪主帅董卓,乃是西凉豪族出身,见着本乡本土被祸害成了这个模样,还能对大家有什么好声气?那个谒者仆射,也是朝中的新贵,宦囊干瘪得就像乞丐的肚子一样,好容易捉到大家这么大一个把柄,还不可劲地捞一个囊丰肚满?可怜大家宦海沉浮多年攒下的这点家当,不知道要割舍出多少,来填这厮的狗肚子了。

    彼此对望一眼,段乐泉精神还算完足,张规、李参、马艾,神色都是尴尬,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前面便是显美地界,大军撒出来的哨探,也与我等通报过了。去参见了那位董刺史,总还能赏一盏热酒解渴的吧?这几日,干蒸饼子就白水,这日子着实不是人过的了!”

    大家听了也只有苦笑而已,到了这时候,再说什么战事也是徒乱人意,不如不说。

    一行人就这么意兴阑珊地前行,顶着最后一抹余晖终于赶到了显美县城。

    此时的显美县城,由内到外,整个就变成了一座大军营。城外也处处竖起栅栏,大军营帐、土石垒就的灶台,处处都是。

    正是日暮造饭时候,炊烟升腾如林,却是段乐泉一行人这几日行程里,第一次感受到了属于人间的气息。

    可这支军队,对段乐泉一行人可谈不上什么友好,接了通报迎出来的小吏,都是一脸踩了****的神色。一些声音刻意不曾压低的小话,也是有一阵、没一阵地朝着段乐泉他们耳朵里飘:

    “几个太守、要兵有兵、要粮有粮,被那么一星半点羌人撵着屁股跑!嘿,大汉开朝四百年,难得的新鲜!”

    “这凉州,说到底是咱们凉州人的地方,咱们主公这一回平叛建功,怎么也要改任个护羌校尉,乡侯爵位了吧?这就叫衣锦还乡!”

    “一路上斩首的首级不够啊,收复姑藏,才斩首五百级,这点功劳,怎么拿得出手?”

    段乐泉他们也只好当听不到,各自整顿衣冠,下马等待。只有梁鹄是一脸的神游物外,只是嘴唇翕动不停,仔细分辨,才晓得这位从头到尾一直在念叨“中黄太一君保佑”。

    正在这几位都是一肚子心事当口,却听得一个声音从大营中一路传了过来:“传刺史将令,奉诏将阵前失机罪臣梁鹄、段罔、李参、张规、马艾拿下,押赴帐前听审!”

    这一段话,听得这一群人都如同鸭子听雷,瞬间就呆在了原地。

    那传令的小校哪管他们都是地位尊崇的大臣,带着几个兵士就如狼似虎般地扑了上来,将段乐泉等人纷纷绑了,连推带搡,就朝军营中押去。

    段乐泉此刻被兵士扑倒拿住,兀自高呼不止:“你们这些丘八,胆敢拿老夫?老夫乃张掖太守,乃是二千石的贵官!无法无天,真是无法无天!老夫镇守边陲数十载,为大汉立下了汗马功劳,你们安敢如此对待老夫!老夫要见董仲颖,老夫要见天使!”

    而在他身边,梁鹄虽然也绑得与个粽子相似,却是目光呆滞,只是喃喃自语:“臣有罪,丧土失民,臣有罪啊!”

399.第399章 ·天衢踏碎公卿骨(六)

    就算段乐泉们如何挣扎,还是如拖死狗一般,被军士们押进了显美县城。

    显美是小县,城池也不算轩敞,主帅行辕就安设在了县廷之中。行辕外接军寨,如重瓣梅花,层层驻扎,显得极有章法。

    这里距离番和最近,县城中早已空无一人,也不知是逃散一空还是被羌军屠戮殆尽。沿途所见,只有董卓所部的军士。

    被推推搡搡地押进了那剑戟森严的行辕,就算是一路上嚷得最凶的段乐泉,也是顿时被那股森然铁血气息震慑,口中不觉有些发干,声音径自低落下去。便见得堂上有个眉目清秀的小校走下阶来,扬声喝令:“左右,将人犯押赴上堂来!”

    这一声“人犯”,又让段乐泉双目圆睁,大喝道:“董仲颖!就算你有旨意,勘问之事,朝廷现放着有廷尉,了不起还有诏狱,犯不着你一个并州刺史来折辱我等凉州守臣!”

    正咆哮间,堂上就传来一个森冷声音:“段乐泉!你等做下的事情,自己不知道么?西园校尉赵亚龙、羽林中郎将马元义、谏议大夫魏野,联名上疏参奏你等推行邪教、养寇自重、变乱法度、临乱潜逃、阵前失机、丧土失地、阻塞言路七大罪状,并附上凉州万民血疏!如今朝中无人不知,此次羌乱,你等便是始作俑者。已经有人上奏,请天子按当年任尚旧例,将尔等押赴洛阳市曹问斩弃市!”

    只听得“问斩弃市”四字,一直喃喃念诵“中黄太一君”名号的梁鹄,便从嗓子眼里发出“咯吱”一声,就这么神智全无地昏了过去。

    看都不看瘫软如泥的梁鹄,段乐泉到了这个时候,反倒镇定下来了,一双眼死死地盯着从堂上步出的那人。头戴梁冠,身穿官服,腰间挂着墨色罚种谐肿乓恢Ы谡龋浅纸谑钩肌2苏咂蜕淇阻啊?br />

    看到这位使臣露了面,段乐泉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将两个押着他的军士甩开,也不顾身上五花大绑,就这么走到了孔璋面前,上下打量了这位新贵一番,方才颌首问候一声:“仆射远来辛苦!”

    见着段乐泉这个时候,不顾自己处境,还要和持节使臣叙一叙官场礼数,张规、李参等辈,都是一脸的莫名其妙,只道是段乐泉临死害了风症。

    孔璋对段乐泉的问候,也是大违法度,居然微微一笑,颌首还礼:“有劳段公动问,本官一路马不停蹄,便为了前面番和城那场战事!如何,段公临去诏狱之前,还有何事教我?”

    望着孔璋那张斯文面孔,段乐泉面色却是越见宁定,一字一顿地道:“朝廷清议,是以问罪段某为重,还是以平定羌乱为重?若是前者,则段某情愿悬头辕门,为孔仆射与他董仲颖祭旗。若是后者,则段某尚有一得之愚,好教公等知晓!”

    听着段乐泉这般说,孔璋微微一笑,反问道:“段公戴罪之身,自顾且不暇,又有何计能教别人?”

    听着孔璋这个问题,段乐泉冷笑一声,将头向西面番和县一扭:“沿途所见,大军行进到了此地,纵然收复失土,却无多少羌贼首级可以记功,是也不是?如今局面,仆射等欲求军功,我等欲求脱罪,皆当从番和城中那人身上取!”

    这句话一出,孔璋沉默片刻,随即呵呵大笑,拊掌道:“段公果然能吏也——左右,与诸公松绑!诸公进来叙话,日后各位的首级能不能保全,就要看接下来几位的表现了!”

    ……

    ………

    番和城头又是一轮火弩箭射出去,将逼近城墙的霜妖雪怪和丧失联军烧垮了下去。

    如此壮观景象,魏野此刻并没有气势十足地站在城垛边大呼“射击”,只是半坐在马扎上,拿着一只葫芦拼命朝喉咙里猛灌。

    那葫芦里盛的是用符水化开了的还神丹与茯苓益气散,还掺了一种微带酸苦味道的精灵树叶。

    当然不是说那些尖耳朵、住在森林中擅长射术的精灵,而是那类生有昆虫羽翼的小妖精。某些学派的炼金术士和德鲁伊认为,这类比蜻蜓大不了多少的妖精所驻留的植物嫩叶,会分享到些许妖精的魔力,是最好的天然魔药,尤其适合作为施法者补充精力、解除疲劳的兴奋剂。

    话虽如此说,但是这种带有些微魔力、在多元宇宙许多魔法世界中都大量产出的嫩叶,还含有另外一种成分——少量的妖精粉尘,或者说得更好听些,仙尘。部分施法者学派认为,仙尘是妖精羽翼间飘落的鳞粉,并因为妖精们本身的活跃魔力而成为了珍贵的施法素材。不过大部分人,包括童话作家和念故事书哄熊孩子入睡的保姆们,都认为仙尘是妖精们收集了流星和钻石之后所制造出的特殊粉尘,是妖精使用魔法的最大依仗所在。

    但不论怎么说,有一点是所有炼金术士都承认的。那便是这种精灵树叶会因为携带着微量仙尘,而具有特殊的麻醉镇痛疗效,甚至还稍带一点致幻剂的效果,就像是妖精们所喜好的幻术一样。因此这种树叶又有不少的别名,文雅些的叫法是“瞬疗叶”,更通俗的称呼是“术士麻叶”,仿佛需要这种兴奋魔药的人群只有施法者一样。

    就在魏野抱着葫芦狠命灌药、连随之而来的成瘾性风险都不计较的时候,番和城中,越来越多的难民开始聚集在各处充当五方烈火阵节点的八卦铁鼎附近,跪地喃喃祈祷。

    那手持木杖的村学究,身边更是聚拢了不少人,满面都是虔诚神色,随着他满城巡游,一面游走,一面虔诚地喝呼起口号:“中黄大道,太乙高天,愿得垂护,太平万年!”

    比起来,这疯魔程度也不比外面那些叫唤“阿胡拉玛兹达”的轻了。事实上,要不是何茗带队一直紧跟着这群人维持秩序,只怕是番和城里就先要大乱!

400.第400章 ·天衢踏碎公卿骨(七)

    对这样的情形,自然有兵士军吏,急急地报与魏野知晓。

    然而灌了一肚子丹水的魏野,只是盘坐运炼药力。只见得他周身水气腾腾如烟,笼罩周身,就和一露天蒸笼相似,哪有人敢冒失上前,扰了他的修炼?

    还是李大熊算是最为忠勤职守,凑上前去向魏野附耳禀报一番。然而得来的吩咐却是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而已:“只要他们喊的不是什么‘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便不必挂心去拘管,本官这时候还浪费不了那许多人力。”

    既然魏野都这样说了,别人也只好无话。

    然而这番和城里,对这个游行队伍有戒备的,并不是只有守城军吏而已。

    催动战马,何茗一直以遮护的姿态走在那村学究身边。

    而这趿拉着草鞋的村学究,看似步子迟缓,却是总比战马多迈前一步。

    这看似和平的场面之下,那刻意压低了声音的对话,却是一股子的火药味:

    “说起来,我应该喊你……老师?”

    听着何茗的问题,这村学究只是一笑:“照常理而论,这世上听过吾的教诲,又愿意身体力行的人,都应该算是吾的学生。所以就这么称呼吾吧,你算是吾数不清的学生里最出色的。”

    然而后面一个标准的何茗直球式问题,就把这村学究预备好的长篇大论统统砸了回去:“你当初对马元义大哥也是这么说的?”

    但是何茗还是低估了这村学究的精神强度,不过一转眼,他便一脸欣慰地捋着胡须答道:“元义啊……他乃是国士一般的人物,吾有弟子如他,是天命眷顾,幸甚幸甚。”

    说到这里,这村学究的身份差不多已经昭然若揭,正是太平道教主,大贤良师张角!只是本应该坐镇巨鹿,预备给大汉朝廷挖坟修慕的大贤良师,怎么却孤身潜入了番和城?就算是要发展教徒,卖他“黄天当立”的安利,照常理也不该他这位教主亲身上阵才是。

    要是换了个人在这里,差不多就要戒心大起,然而何茗倒是丝毫没有怀疑,只是点了点头,既没有揭破张角的身份,也没有露出什么太过尊敬的神情。

    “老师到这里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目的?不不不,吾的使命,不过是将大道之理传达给天下万民。西凉地界,也合该如此罢了!”

    交流到这里,何茗也不想多啰嗦什么,就扭头看了一眼紧跟着这村学究的狂热人群:“老魏正在全力运转阵法守城,那么老师你在这里带着他们闲逛做什么?”

    “喔,这可不是闲逛。”张角以一种老农打量麦田般的目光,深深地望了一眼那些跟随他巡行的难民,以一种奇特的语调回答道:“那位魏谏议,所用的道术,与吾所传虽然同源,却别辟一路,只是那条路是仙人之路,不是道人之路。吾不大相信他,他也断不会相信吾。只是不论是他还是吾,都不能容忍外面那头妖神擅作威福而已。吾之所以到这座城中来,不过是要等待天定的那一个时机。”

    “什么时机?”

    “天意从来高难问,就算是吾,也要有等待的耐性。”

    面带虔诚之色地对何茗做了这个标准的神棍式回答,张角随即向着新发展的教徒们一挥手中木杖——诸

    若是魏野听了他这番言语,大概只会冷笑一声——若是天意确凿,那么张角你这位大贤良师,最终的使命也不过是替刘汉皇朝预先把墓穴修起来而已。再有几年功夫,差不多天命便到了头,还给别人说什么天意?

    不过这时候的仙术士,正在妖精树叶或者说术士麻叶的作用下集中心神、运转真气,大概没有功夫做这个评价。

    当战争进行到这一步,把所有人都如同陶轮上的粘土一样卷进来的时候,没人还有发表无聊评论的余裕。

    也许——

    不管地表之上的厮杀如何惨烈,深入冻土之下的水脉,依旧缓缓流动着。

    这里是距离地表五十丈的地层深处,哪怕白帐主的霜雪神力,一时之间也极难达到如此深的地层之下。和冻土层不同,这里的地气依旧温和,几乎让人感受不到丝毫寒意。

    当然,一般人是下不到这样的地下水脉之中。就算是魏野这样修为渐趋高深的仙术士,就算有青溪道服这等水仙异宝相助,没有修习过水遁之术的话,一样只能站在通向水脉入口的井边望而兴叹。

    不过对成了气候的水族而言,通过地下水脉活动,差不多就和吃过饭出门散步消食那么简单。

    左慈收服的那头鲶鱼精不消说,就是蛤蟆王超这两栖类的妖怪,也是天生的石蟾异种,在地下水脉之中,还比寻常的鱼虾龟鳖之流更自在些。

    这些时日以来,魏野物流的唯二两只快递员,论起来反倒比番和城中厮杀拼命的守军更辛苦些。虽然地下水脉受益于温和地气,没有挨冻之虞,但是成天地带着大包小包在番和城与张掖郡武库间玩马拉松,也不是什么轻松工种。

    也就是王超和那鲶鱼精都是修炼了百多年道行的妖怪,才算是勉强胜任,若换了个人来,哪怕是魏野自己,也只有累趴下一条路。

    此刻的王超与那鲶鱼精,都是一身的大包小包,在水脉中穿行。那头鲶鱼倒还好些,只是将满身包裹捆在身上,现了原形朝前游就是。可是王超那原形实在过于精致细小,只得保持着人形,手脚并用地在水脉中玩蛙泳。

    一面游,这石蟾精嘴里还不闲着,只管尽情地碎嘴:“真是自由不当差,当差不自由,想我那主公,虽然待我等妖侍确实仁厚,然而这差遣起来,也是丝毫不手软。这场战事了结,主公能得几分好处小僧是不清楚,但小僧这身上,起码也要瘦去许多肥膘,也不知道该如何将养回去……”

    他正说嘴间,却猛然有一道阴寒气息迎面扑来,惹得这蛤蟆和尚张嘴就是一个大喷嚏!

401.第401章 ·天衢踏碎公卿骨(八)

    地下水脉的温度,几时变得像是地表那般低了?

    心中暗自嘀咕一句,这蛤蟆和尚立刻就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险险把下一个喷嚏按回去。

    他在水中止住步子,轻轻一撞身边那鲶鱼精:“老鲶,你瞧,这水脉通路你我也算是走了几十趟,几时见过这等阴寒之气逸散模样?贫僧那主公教导说,事若反常即为妖,这事情见着却着实意头不好。”

    听着这蛤蟆和尚如此说,那鲶鱼精也扬起嘴边长须,向着四周探了一探,方才将大头一点:“老王兄弟你说得一点不差,这水脉中的确有一股寒气冲荡,来历古怪。不过老王兄弟,你且听俺一句劝,这股寒气来得莫名,后面还不知什么大有来历的人物在弄鬼。你我不过两个小妖,奉令行事,这等闲事,还是莫管为妙。”

    说着,鲶鱼精将长须一甩,认真讲道:“一来你我法力低微,这等事情便遇上了,也是个平白送死的结局。二来谁知道那在水中弄法的,到底是什么来路?若是那贺……那鸟神弄鬼,便是有十个、百个蛤蟆、鲶鱼,也不过送给人家点一点饥。若只是过路的妖王、蛋疼的仙家,在这水脉中炼法,你我坏了人家好事,又岂不是与老仙师们招惹是非?依着老鲶我的见识,你我只管加快脚程,先将身上差事交卸了,再与老仙师们将这水脉之中的异状禀报一声,便是大家的本分。切莫平白生事,赶快走路为上。”

    听着那鲶鱼精这般说,这蛤蟆和尚只是点头,心中却是大不为然,自家鬼念道:“老鲶是个与人家做苍头的水怪,一向被拘管惯了的,不免谨小慎微了些。似他这等夯货,哪似我这般为主公奔走做心腹的门客?我这身刺探诈消息、暗哨看风色、绑票捉舌头,种种欺神弄鬼勾当,都是那短命师父奢摩罗提点,又蒙主公调训的,哪是他一个家生妖怪可比?我王超还待伺奉好了主公,也得些成仙了道的法门,尝一尝那成佛作祖滋味。眼看着目下说不得就是一个机缘,安能当面错过?”

    他心中打定主意,随即向着鲶鱼精笑道:“鲶兄说的是正理,咱们这等微末道行,便该守些本分,早些将军资转运去主公那里。只是这些时日里,只是不要命一般地两头游水,肚里早就放空,没了存货,便是游也游不快了。我看前面那条水脉直连着石羊河,想来水中有些误入水脉中的鱼虾,且让兄弟做个东道,捉一些来,大家填填肚子,吃饱了再赶路也不迟。”

    听得这石蟾精要做东道,鲶鱼精顿时喜笑颜开,点了点头道:“这倒是使得,老王兄弟,你且将身上背囊都放在我这里,快去快回。这些时日,老鲶我也着实饿得狠了,那些人间官儿招待的饭食又只是米面之类,哪有鱼虾合咱口味?”

    眼见这鲶鱼精欢欢喜喜地将王超身上背囊都驮将起来,这石蟾精也不多话,拱了拱手就朝着前面去了。

    他这一去,游速极快,转眼间便出了一箭之地,身形再转,就从那鲶鱼精眼前消失不见。就算目力再好的人也看不出,那矮胖和尚已变作了一只婴儿拳头大小的蟾蜍。这石蟾精的通体色泽质感都如黄泥石,在地下水脉中,更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再难发现。

    沿着那水中散发的寒气追迹,不过盏茶功夫,这蛤蟆和尚就从一处水脉岔道上察觉出异样来——

    这处水脉岔道看似不起眼,却是寒气最浓重之地,更有一股极强吸力,正从此处生出,像是有什么亘古洪荒的巨兽潜伏,在这里拼命吞吸水脉!

    还不待这蛤蟆和尚想出个一二来,那股吞吸之力再生,顿时就将他的石蟾原形收摄起来!

    这等时候,这石蟾精哪还敢大意,顿时暗叫一声“苦也”,随即将全身一缩,眼睛一闭,把自家充做一块卵石,也随着吸力直投入到水脉之中!

    他也不敢开眼,只是觉得自己身子一直撞着地层下的岩壁。也不知道撞了几回,正好落在一块大石后面,才算是止住了身形。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觉那股吸力渐渐小了许多,方敢睁开眼睛,趴在这大石后面,大气不敢喘地偷听起周围动静。

    虽然水声依然嘈杂,但在这水脉中,还是有一男一女两个声口,隐隐约约地响起。

    声音大一些的,分明是个中气十足的老头子,便连说话语气都满是长辈教训后辈意味:

    “娉儿,你是老夫亲生,在我江家晚辈之中,天资也是最好。老夫寿终之日,你便是江家的太君,为了你,老夫不惜亲自来求贺兰公,为你讨来续弦胶与太阴炼形之法,助你重聚形体。可是,老夫着实想不到,为了那惧内的贼鸟,你竟犯下这等罔顾伦常的忤逆大罪!”

    “我们江家,自商末在磻溪起家,除了太祖公之外,代代都是杂色蛟类,难以化龙,只有族长才传承下来一滴太祖公留下的真龙血。贺兰公那贼鸟教唆你,你吞了这滴真龙血,便能蜕蛟化龙,他就能正儿八经地迎娶你过门?你倒也不想想,那贼鸟在贺兰仙府中供了那么一尊床头活王母,便是出来打野食,勾搭的都是久旷寡居的神女,怎么会突然转了性,要了你一个未破瓜的蛟女为妻室?”

    “你如今吞了老夫满身精血,连老夫元神都被你禁制,你却想一想,那贼鸟可曾露了一点口风,要给你一个名分?”

    听着老人质问,那年轻女子声音却只剩下全然的固执:“伯符说过的,等他拿下番和城中那几个与他做对的道人,便要册立我为贺兰神妃。阿爹,伯符他乃是西凉第一大神,断不会骗我。就是阿爹想要成龙,伯符他杀了佛门遣往西域三十六国许多护法龙王,莫说是一滴,就是将整条真龙遗蜕赏给阿爹,让阿爹做西域的龙王,也不是难事的。阿爹,为了伯符的大业,还请爹爹再忍耐些时候!”

402.第402章 ·天衢踏碎公卿骨(九)

    虽然常常在魏野面前自居是个乡下妖怪,然而蛤蟆王超跟着奢摩罗四下“化缘”,对西北水族中的豪门也算是有个大致印象。

    听着那父女二人对话,他便暗暗咋舌道:“这老头子说的话,倒是耳熟,江家、磻溪……是喽,磻溪江氏,那不是有名的蛟种世家?虽说蛟不成龙,终究差了一等,也是水族里一等一的豪门,这些长虫又是怎么与那泼神搭上关系?”

    想到此处,王超不由得将一身妖气闭住,只留耳朵在外。他先师从奢摩罗学了些半通不通的佛家法门,又得魏野粗略传了一点道门符篆之术,虽然没有修成什么大神通,一身妖气倒是打磨得渐渐精纯,收发更是由心,让人轻易察觉不得。

    就听得那江太公厉声打断了那女子话头,猛地喝道:“住口!真是女生外向,那贼鸟不知给你灌了什么**汤药,你便自以为是他枕边人了?他现下所谋之事甚大不说,行事也是丧心病狂到了极处,这等既疯且狂的货色,便该离得他远远的,哪有再往上靠的道理?至于他在西域三十六国斩杀的几百头佛门龙王,不过是天竺蟒神一路,论血脉,比我等蛟类还差了一筹,哪有什么真龙遗蜕与你——乖孩儿,老夫耗费这些口舌,还不是为了你,为了我们磻溪江氏一族将来打算?你若是还自认是我江氏后人,便打开禁制,放了老夫元神离开。做父母的,又哪有坑害自家孩儿的道理?”

    江太公这话说得着实动情,然而他那不孝女儿,似乎毫无所动。便是王超这石蟾精,躲在石头后面,也是暗自咂嘴:“那娘儿连禁制你这老爹元神的辣手都肯下了,哪还有放你元神逃脱的好事?只是可惜这样一个大家小姐,也被那泼神迷得神魂颠倒,连弑父摄魂的事情也敢做了,倒真应了主公常说的那句‘坑爹货’。只是可怜老王我这个实诚汉子,却没什么小娘子乐意青睐,只得随奢摩罗那老秃出家做了和尚。要不然,如今俺蝌蚪都不知抱了几窝了也。”

    且不管这石蟾精自己鬼念,就听得那女子惨然一笑道:“阿爹,幽娉如今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您这些话骗不过我。老祖公留在族里的真龙血,并不是融入历任族长身内,而是收藏在这件江家重宝的冰夷盂中,不是吗?”

    听着江幽娉这般说,江太公沉默片刻,方才答道:“毕竟是老夫一向最看重的女儿,你的见识果然比那几个兄弟强许多。不错,那滴真龙血代代传承,一向收藏在冰夷盂中,而历代江家族长,都不曾动用过这滴真龙血纯化血脉,化蛟成龙,你却道是为何?”

    这个问题一出,就连蛤蟆王超都大感兴趣,不由得仔细听下去。

    江幽娉只是幽幽说道:“阿爹,到了现下这个地步,你还要瞒着女儿不成?我们江氏名为蛟类,祖上却只是一条粗成气候的鲤精。当初武圣姜尚在磻溪垂钓,老祖公吞下武圣直钩,应了东海神女所言‘赤鲤化龙’之瑞,方才得了化龙机缘。这机缘是老祖公的,却不是我等后世子孙的,能纳入蛟属,已经是祖上遗泽,可要再进一步,却是千难万难。就算得了那滴真龙血,也只能助一人化蛟成龙,根本无法传诸子孙血脉。所以老祖公留下的这滴真龙血,不是助子孙们化龙,而是存在冰夷盂里,使得我等蛟类也能如真龙一般催云降雨,而不是只知出蛟发洪。纵然不成真龙,江家也代代永为一方水府之主,受人间香火血食供奉。”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江太公也没了话好说,只能低低恨声说道:“祖宗的用心,你都一清二楚了,却还要打冰夷盂的主意?这件至宝,乃是太祖公留下来,我磻溪江氏一族繁衍兴旺的根基!你唆使那贼鸟吞了老夫肉身,老夫也不计较,蛟寿再长也难过千载大关,老夫年已六百有余,自家事自家知,不过尚有百年便要命终,江氏一族还不都要指望你执掌?但是你却要打这冰夷盂的主意,这却是要刨了我磻溪江氏的根基!便你是我的女儿,老夫也不能让你得逞!”

    对自己老父这等软绵绵浑不着力的威胁,江幽娉只当不知,从容应道:“阿爹何苦强项,伯符已经将阿爹元神禁制在了这冰夷盂里,再祭炼三日,阿爹就成了这件异宝中的器灵,勉强也算得上半件法宝。如此一来,岂不是比守在府中,老死床榻要强上不少?何况伯符在上面与那班道人斗法,也需要我这里源源不断地为他转运水气,为冰妖雪怪塑形之用,这等紧要关头,哪能让阿爹走了元神?”

    这几句话说出,江太公固然是满面怒容,王超的神色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了。

    谁能料想得到,贺兰公与魏野、左慈斗法的关键,竟然就在这水脉通路之中,还偏偏让王超给碰了个正着?

    虽然背靠着石头,早就显出石蟾原形的王超,依旧在这一片阴寒笼罩之中,止不住地汗流浃背。

    这误打误撞窥到的阴私事情,什么蛟女弑父,什么豪门恩怨,乃至于贺兰公这厮的花边绯闻都不是重点,唯独那蛟女在此为贺兰公收摄转运水气,才是货真价实的大事情!若是坏了这蛟女的好事,才真算得上是在魏野面前够得上说嘴的功绩!

    只是,王超这么一个法力低微的石蟾精,又拿什么本钱去招惹一头杂色雌蛟?纵然王超是蟾中异种,那也依然是只蟾蜍,对蛟类而言,吞吃一只蛤蟆,也不过就像是饭后吃一粒盐炒豆一般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已。

    思前想后,这蛤蟆和尚也只是一咬牙:“既是天意叫咱遇见这桩事体,那不就是主公气运深厚,俺老王也有后福?只赌一个大小罢了!”

    主意打定,他运起混元如意法,将身子缩得更小,只与一粒豆大碎石相似,就向着那蛟女立处跳了过去。

403.第403章 ·天衢踏碎公卿骨(十)

    这一跃,蛤蟆王超缩成的这粒碎石便随着那股吸力,直直向着一片黑黝黝的洞口投去。

    他连眼睛都不敢睁,眼角余光间就只瞥见一头素白长发与那淡蓝色如冬日坚冰的皮肤。

    随即便是眼前一黑。

    这石蟾精得了魏野传授的混元如意法,虽然只是自一部道书的残简断篇中推演出来的,却是别出一脉仙家妙用,不与太平道法混同。王超此刻全力运转之下,周身生机深藏体内,不要说妖气,连一丝活物气血波动也没有,直与一粒无知无觉的石子一般无二。

    江幽娉这蛟女只是双手捧定了那一只周身环着蟠龙文的青玉盂,不住收摄这道水脉中的水气,对一粒碎石落入手中这件宝器中的情形,浑然不知。

    王超落入这只青玉盂,却似投入了一汪寒潭之内,若不是他本也是修炼有成的妖怪,只怕一入冰夷盂便要冻僵成冰块。纵然如此,他落在这玉盂中也不好过,只得扶着那细润冰寒的玉壁立起身来,左右望去。

    这冰夷盂外面看来只有拳头大小,可里头空间却是异常阔大,看起来就与张掖郡武库规模相似。在玉盂底上,却立着一座异常高大的三首神鸟像,那神鸟像正面是个隆鼻高准的英俊男人,看着带着好几分胡人血统,边上两个头颅,则是朴实牧民与狰狞鸟面,身后张开一双长翼。

    神像属于牧民头颅的一面,看似憨直,却是双手捧着一只盛满血水的头盖骨碗,大口向着神像嘴里吞吸。

    那白螺杯中除了血水,还隐隐有一条似龙非龙的虚影,拼命地在血水中扭动着。

    只是王超看着那满头盖骨碗里打滚扭曲的蛟影,倒是很难把它和一头在西北地方声名远扬的老蛟联系在一起。

    硬要说的话,那一点也不似一头蛟龙,反倒和捞在碗里预备做的泥鳅一个德行,跳得也够欢实。

    那头老蛟眼神倒是颇好,一眼便越过头盖骨碗望见了这蛤蟆和尚,顿时就将双目望了过来。

    虽然只剩下一道被禁制的元神,这老蛟依旧用上了神识传音之法,对着王超就是一声沉喝:“兀那蛤蟆,你是怎样入得这冰夷盂中?老夫也不问你玷污我龙族重宝之罪,还不快将老夫从这禁制中解救出来!”

    跟着魏野这行事无法无天的仙术士久了,这石蟾精也学了点自家主公的做派,向着这老蛟一躬身:“江老太公是不是?小的先给老太公见礼,只是动问一声,要救老太公出去,要怎样处置?”

    见着这石蟾精貌似恭谨,江太公这老蛟也顾不得许多,只是正色道:“贺兰公那厮将老夫元神与这座鬼像禁制在一处,等到老夫与这鬼像炼成一体,便是他大功告成之日。你且趁现在老夫元神尚与这鬼像彼此抗拒时候,将这鬼像毁了,便能解脱了我这场大难!你且放心,老夫执掌磻溪水府,保举你这等水族一个大好前程,那是丝毫不费事!”

    听着这老蛟吹嘘,王超这蛤蟆和尚也不还嘴,只是绕着这尊贺兰公神像走了一圈。跟在魏野身边,这蛤蟆和尚见识也是大涨,一眼便望见那神像双眼之中神光凛凛,令他不敢逼视。分明是贺兰公将本身几分神力投入了这尊神像之中,用以缓缓消化这老蛟元神。外面持着这青玉盂的江幽娉越是催动这件异宝,这老蛟元神还有那不知藏在何处的真龙血,也就随之被贺兰公的神力消化吸收,化为资粮。

    若是魏野亲至,那看得就更明白几分——就算是江幽娉将这冰夷盂祭炼成了半件法宝,也全归了贺兰公这贼鸟,江幽娉费这力气、耗这苦功,还担了一个弑父骂名,却是一点好处也休想捞着。

    只是这神像中寄宿有贺兰公的神力,便等若是贺兰公的一处化身。眼下它全力吸纳江太公元神,所以看似人畜无害,可若是王超听了江太公的撺掇,想要毁了这尊神像,那寄宿其中的那道神力化身,只会先对着王超下狠手。

    些微一点关窍,江太公这头老蛟也并非一点不知,这时候也只是诈着王超去与他做个替死鬼罢了。

    这蛤蟆和尚也是福至心灵,当下就有了些许明悟,看着那老蛟的神色就更无良了些。

    压低了嗓门,这蛤蟆和尚躬身朝前凑了凑,一双手只是不安分地在那神像上面东摸西摸,大惊小怪:“啊哟老太公啊,这鬼像倒似是个活物,全身都软和着呢,就是这大汉满身的腱子肉**的硌手,不似小娘儿那般软和。老太公你说,要怎么毁了这像?是锁喉、穿胸还是猴子摘桃?”

    嘴里一面扯淡,这石蟾精身子却是不住地朝着那老蛟元神跟前凑。江太公这时候也是情急了,只是竭力将半截蛟身拱起在头盖骨碗里,向着那尊贺兰公神像上比划:“先刺双眼,再封口鼻两耳,断了这厮鸟的眼耳口鼻四感,老夫便有法子出去!”

    他正挥舞着一对蛟爪指挥间,却见这蛤蟆和尚一张大脸都凑到了自己跟前,方才不悦低喝道:“你这夯货,还不照着老夫指点去做!大好前程不想要啦!”

    然而他这声喝呼,只换来一声不怀好意的讪笑:“瞧老太公这话说得,小僧哪能不要呢。就是小僧胆子小,不敢招惹贺兰公这么尊大神,就只好——”

    说到最后,这蛤蟆和尚大嘴一张,就将江太公半截元神都咬在嘴里,照着奢摩罗这老妖僧所传的吞噬生灵血肉精魂之法,猛地大口吞吸起来!

    他双手抱住贺兰公神像的手臂,就似发情季节里寻着雌蟾蜍抱对一般,四肢抱得紧紧,一张大嘴就贴在头盖骨碗边上,又吞又吸。间或,还能听见一点咀嚼肉食的响动,伴随着这蛤蟆和尚含混不清的话音传出来:“和尚可不是来搭救你出苦海,只想着坏了那贺兰公的好事而已。砸他和吃你,哪个方便容易又稳妥安全,你道贫僧分别不出来么!”

404.第404章 ·天衢踏碎公卿骨(十)

    老蛟的元神被蛤蟆王超一口口地吞咬着。

    尽管每咬一口,这只石蟾精的身上就多了一丝红斑,身体就更鼓一分,但是这蛤蟆和尚依旧不肯停下嘴。

    一头老蛟的元神,对他这样兼修佛门外道的妖类,真正是大补之物,如何舍得停下?

    虽然看不懂贺兰公在这冰夷盂中的布置,但是这石蟾精却是知道,自己抢了贺兰公的口中血食,便是与那主公多了一分助力。只是不晓得这么一场大功,日后要向主公讨些什么赏赐才好。

    ……

    ………

    番和城头,还在运化丹水、蓄养神气的仙术士突然睁开眼,朝着城下那越聚越多的冰妖雪怪大军望了一眼。

    额头上有一道离象卦符微微闪动,这是兵家望气之术与魏野这渐渐朝纵火狂发展的仙术士结合后的结果。望气之法辅以魏野洞阳真气,便成取象为火,所谓离明映相之道。虽然比不得道门上乘的周天洞照之法,取象于日月临照之意,但也非寻常术士的望气术可比。

    在那些冰妖雪怪的身周,原本有一道道水气氤氲,时刻补充着这些怪物身上的冰晶,以免它们的身形在干冷的环境中渐渐随着升华而缩减。

    这一望之下,仙术士就顿时立起身来:“城下的情形不对!”

    ——“城外的情形不对!”

    几乎与此同时,两个岁数加起来也快一百岁的老头子同时吆喝了一声。

    左慈说这话的时候,面上容色还是依旧淡淡的,那张削瘦的刀条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流露。然而一直走在游街队伍里的张角,却是尖声大呼,顿时就拦住了那些被他安利成功的流民:

    “诸位,在下听见了,上天没有放弃诸位,天意要降临了!收起你们的杂念,祝告吧!祈祷吧!”

    这装神弄鬼的声口,也让何茗微微皱眉,只是一抬手拦住了身边也被这气氛感染得有点迷糊的亲兵:“不要着急,先看看情况再说。”

    这支游街队伍,此刻已经行到了金箓坛外。这里虽然名之曰坛,本质上却依然是一处校场,哪里能容这些流民靠得太近?就是守坛的兵士,望着这大批的闲杂人等接近,都不由得露出了戒备神色,平端着长枪做出了警戒姿态。

    然而张角哪里在乎这个?他面朝着金箓坛方向,将手中木杖朝前一挥,顿时白雾自地面腾起,遮起了人们的视线。待白雾四散,而不知何时起,金箓坛外布起的篱笆墙早已消失无踪,只露出安设在金箓坛中的那一口八卦铁鼎!

    不知何时,张角已经立在了八卦铁鼎边上,双臂如灰鹤般张开,仰头望着那一片黑沉的天空,高喝出声:“太平道人张角,奉太平之道教化万民,今于汉土凉州部张掖郡,见世人寒苦病死,是太阴气贼害也!故请上皇太平之气至,使阴气绝,阳气至,水贼退,火德王!”

    这一篇咒祝,前面都是四平八稳,然而到了最后一句,张角那一贯极富个人特色,带着热情与煽动的声音,却是难得地磕绊了一下。

    汉运火德,使火德王,这对极为推崇谶纬术数的太平道大贤良师,可算不上是什么好口彩。

    但在这样的环境下,环列在他身后的流民们早已是满面亢奋,就这么跪地大喊出声:“太平至!太平至!”

    在这样的气氛下,就算是张角自己,又哪能多说什么?

    他只是将手中木杖一指向天,咬着牙大喝一声:“火德王!”

    而就在同时,也有人在一旁凉凉地传递着消息:“太平道的大贤良师不说‘黄天降,太平至’,反倒说火德王,也算是难得的景致。师兄,我们就由着这位大贤良师出风头不成?”

    “那位大人物难得愿意出手,小生倒是没有什么意见。”

    “也罢,左右是守城,师兄都没什么意见,师弟我能有什么说头?配合配合这大贤良师也不算咱们丢人。”

    随着魏野这淡淡一语,两人同时将法力一催,顿时整座五方烈火阵都爆出了灼目红光,几乎化为实质,将整座番和城都裹入了以火光凝成的栅栏之中!

    而随着五方烈火阵的催发,黑暗天幕之南,那一颗荧惑星的投影,也在瞬间有了动作。

    原本驻留在黑暗天幕之南的荧惑投影,开始移动。看上去它的步子不紧不慢,然而瞬息之间,它已经行进到了黑暗天幕之东。

    五星运转,皆自东向西,然而这一颗经术法投影而生的荧惑星,却是自西向东逆行!

    五星运行有顺逆之别,凡逆行,则往往有犯诸垣之凶象。

    和常人肉眼观测困难的荧惑经天不同,那一颗火红的大星在天幕中移动的速度异常快速。每移动一次,它便要停下来一次,而在它之前所驻留之地,也必然留下一颗同样的大星。

    受魏野做法招感,星起于天南,而此刻张角登坛祈禳,不过瞬息之间,赤星已闪烁于天东。

    只是在赤星停留过的地方,却又分出了一颗颗新生的红星。

    眼见着,那颗最初现于天幕的大星已经向着天幕正北而去。

    如果有精于术算星占之道的人仔细看去,便能看得更清楚——周天二十八宿分野,细分三百六十五度,而这颗大星的运转方位,便是自天南逆行,每逆行一度,便多生一星。

    若是它绕着这片黑暗天幕运行一周,那便该有三百六十五颗赤星悬于天幕!

    不过转瞬之间,由贺兰公莫大神通所幻出的黑暗天幕之上,便已有二百余颗大星浮现。而它们涌动出的光华,更是让整座番和城如临白昼!

    便在此刻,那二百余颗大星周围,无端有浓重黑气生出,似是潜伏在暗处的罗睺凶神大张其口,要将这些星曜吞噬下肚。

    张角也不待这些大星占据满周天星宿分野,就这么将手中木杖狠狠地朝着地面一挥,大呼出声:“星落于野,陨火天裁,落!”

405.第405章 ·天衢踏碎公卿骨(十一)

    番和城两个半仙道高人联手施法,原本黑沉一片的天幕,就这样变成了炫目的光影大舞台。

    在丧尸集群的拱卫下,手握圣雅各宝剑十字的伊贝林猛地抬起头来。

    身为圣职者,不论伊贝林的行径如何不堪,但以术法造诣而论,也是位数得上的高手。他一念通诚、假借天国权柄而行神术,这样的本事,虽然比起魏野、遍照和尚等人略输一筹,却也不会差得太远。

    天幕再现异象,他的反应竟是比什么人都快,双手握着宝剑十字,立刻跪在了祭坛十字架下,开始吟诵祷文:

    “圣子吾主,我臣属于你,奉献于你,融入于你,我不求凡人之爱,只求你赐予的爱,我不求人类的理解,只求你知悉我的信仰……求您拯救我,从那巴力而来的火焰中,救主啊!”

    虔敬祷告声中,天际显露出夺目的炽光,更有千军万马奔腾一般的隆隆巨响!

    为五方烈火阵的炎气所逼退的冰妖雪怪,此刻都不由得抬头看去,不知道自天幕上涌动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物事。

    然而它们都听见了那一声回荡在番和城上空的喝声——

    “落!”

    张角木杖直指向地,满头沾着泥点油斑的乱发同时飞散而起,恍若神灵怒相。

    “落!”

    左慈不知何时已在灯炬阵图中消失无踪,转瞬间,已立身在火凤背上,一掌如刀劈下。

    “落!”

    魏野挥动手中丹天流珠旗,上百火鸦随着这面法旗直飞向天,而后变成了一道道火羽,向着面前这丧尸冰妖军阵的一个个密集处投下牵引陨星的标志。

    就在这一刻,南天星度的第一颗陨星坠落!

    在它落地的瞬间,魏野只来得及下达了最后一个命令:“全体趴下!”

    甚至不待他自己动作,身后李大熊已经尽职尽责地扑了上来,将他按倒在地:“主公小心!”

    第一颗荧惑投影之星,近看去,也不过实心弹大小,就是一颗自天而降的火球,就这么落到了距离番和城门最近的冰妖雪怪之间。

    早已封冻如铁石的地面顿时开裂,细碎的土石被庞大的气浪卷动扬起,直冲上天!

    直面着这一颗仿冒陨星的冰妖雪怪,在星陨及地之前,就被蒸发殆尽。就连它们那一丝受遍照老僧与贺兰公法力护持的魂气,都在一瞬间被冲击而来的真火高温化消无踪!

    火焰飞卷,从星陨开启的瞬间,便生出了大蓬的热浪挟着旋风涌动出去。头一批逢着这股旋风的丧尸,转眼间它们表面的皮肤就因干燥而碎裂,更快地,连着它们自身的血肉、骨骼也跟着裂开,丧失了水分的人身组织在燥烈的狂风中被扯得稀烂!

    被搅入风涡中的,只有一节节骨骼和五官变形的干燥头颅!

    更远的地方,所有还露在地表的东西——不管是沉重的岩石还是根系深深扎入大地的树木,都在这一波接着一波的星陨和爆破中不停地颤抖。如果岩石和树木生着眼睛,它们甚至可以看到那些灼红色的陨星落地的瞬间,在地面上激起了巨大的气波!

    红色的火焰,将番和城之外的空间全然笼罩。

    若不是五方烈火阵及时化作了火罩护持住了整座城池,就连这座城那些内夯黄土、外加包砖的城墙,都要遭受到不小的伤损!

    从番和城里,透过那恍如实质的阵法光芒间,人们也依稀能见到天上坠落的烈火陨星。

    高速运动的陨星那摩擦着空气带来的轰鸣声,更是一阵阵地考验着人们的鼓膜。

    然而所有的人,目光都似穿过了番和城的阻碍,真真切切地看见了城外那一片带来毁灭的火海。

    那些追随着张角的流民,如痴如狂地向着这个满身腌臜的老学究涌上去,只是一个劲地大喊:“黄天有灵!黄天有灵!”

    然而更多的人,不管是被收容多日的难民,还是这段时日以来被指派得够呛的守军、差役,都欢喜得跳起来:“魏谏议神威!魏谏议神威!”

    吴解,这位番和县的农都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爬到了他公廨的上面,哪怕有小吏撑持才能立住脚,却阻止不得他狂喜得大跳大笑:“天意在我大汉!光武时候,天落赤星,贼军自乱,而今日,赤星百出,烧尽羌贼!”

    扶着他的小吏,却只在小声嘀咕:“这么烧杀一通,明年城外的田地,还能耕作么?”

    “怎么不能!”吴解一眼瞪了过来,“烧过这一通,明年的田里有这些羌贼做肥,收成只会更好,五谷只会更香美!”

    仿佛要呼应他的预言,更多的陨星,向着羌军大营直坠而下。

    中军帐前,贺兰公端坐冰晶王座之上,满面生寒,一双长翼振动。

    所谓神目如电,在他的眼中,分明能见到,罩住了整座番和城和近郊的黑暗天幕,正一片片地爆开,每一处爆开的破口间,就有一颗硕大的火球朝着自己这面飞来。

    没错,是火球,不是陨星。身为已能深知这个世界本质的上位鬼神,要他把这些蕴含着三位仙道高手联合施法的火球喊成陨星,这对贺兰公而言,才是真正的侮辱。

    虽然这一场星陨火海之术,已经隐隐超出了人间道门那些寻常术法的藩篱,有了一丝触摸到仙道神通边缘的可能。

    他望了身旁的遍照老僧一眼,语调却依然不见攻势受挫的气急败坏:“凉州羌部,经他们这番烧杀,男丁已被灭杀七成有余,余下老弱,要么被彻底清洗,要么就沦为部曲奴仆,再过一两代,便彻底融入汉家之中。西凉汉人,下一部便要入西域三十六国,接下去,便是罽宾国,便是五天竺。汉家自有儒道两门传承,若不经乱世惨变,安用佛门异端?则使此辈垦殖西域,则如来教法,至此不及千年便要灭绝,阿闍黎,你还没有下定决心么?”

    不待遍照老僧答话,这头妖神已长喝出声:“娉儿,还不快快助为夫一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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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3546/ 第一时间欣赏魏野仙踪最新章节! 作者:盗泉子所写的《魏野仙踪》为转载作品,魏野仙踪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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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野仙踪介绍:
白天在衙门里坐冷板凳,向人陪笑脸混日子,夜里却带着全部家当逛荒坟进老宅,收妖赚外快。穿越而来的魏野就这样冷眼旁观着天下风云,亲身目睹一个庞大帝国的渐次动荡。没有扶保汉室之志,只打算捞一笔横财就飘然而去的他,仗着一部道书残卷通吃黑白,却一不留神撞上了历史长河的分水闸……在星海般波澜壮阔的大时代里,低头翻看着道书,剑尖刻写着符篆,靠着一身并不高深莫测的道术,莽莽撞撞地造访那些未知的地方。魏野,失业的冷门科目砖家,未受天箓的汉末野仙,就这样毫无芥蒂、心情愉快地开始探索这个充满无尽趣味的世界。仙家云踪遍大千,只要不摆出什么高冷装逼范,那绝对很精彩。魏野仙踪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魏野仙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魏野仙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