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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盗泉子     魏野仙踪txt下载     魏野仙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06.第406章 ·天衢踏碎公卿骨(十三)

    贺兰公一声断喝,羌军大营之中狂风疾作!

    牛皮军帐、粗木栅栏、三丈余高的望楼、削得尖锐无比的拒马,统统在他一声断喝声中解体散架。牛皮、木料、绳索、兵刃、甲胄、粮草,一应行军必用之物都飞扬在半空之中!

    随着狂风,兵士御寒的毡毯、将官坐卧的锦褥,乃至水囊皮袋、角杯陶盏、麻布碎絮、织锦绫罗,甚至羌部沿途劫掠而得的金银珠玉,都随着这股狂飙之风,直卷上天!

    强逼着羌部大军踏上围攻番和城这条死路之后,贺兰公终于不耐烦地正面出手,而不是借他人之手行阴私之事。

    而他一出手,便将这座大营拆了个稀烂。

    狂风龙卷,将所有阻挡在前进路途上的物事都给与公平的毁灭,连地面也被犁出了深深的一道沟壑。

    地开深壑,随即一道道水幕在狂风龙卷的吸力下,直冲而出!

    正如魏野与左慈所推测的那样,尸林君执掌疫病、瘟毒、尸怪,而白帐主职司寒风、霜冻、冰雪,却偏偏都不是正经司水之神。

    可是如今他引风成势,却是一举引动了地下水脉!

    这样强行以外力引动水脉的作风,固然十分简单粗暴,但却是异常轻易迅速。而便在一喝之间,贺兰公一爪如鹰攫兔,就向着地面虚虚一按。

    一道半虚半实的蛟影,从地下深处被直拽而出!

    伴随着这道蛟影,整片水幕都在风劲之间瞬息凝固,化为了一堵水晶般透明的冰墙。而一直被他狎昵地唤作“小娉儿”的江幽娉,就这么被生生地封在了这厚厚的冰墙之中。

    他下手倒是够爽快,寒冰结形瞬间,就将这满脸诧异的蛟女封了个严严实实。法力运转间,更有一股封灵锁魂妙用,不但封住了江幽娉的一切行动,甚至直接深入她的阴神之身,一举冻结了她的神识!

    说起来,蛟女江幽娉早该命丧于魏野剑下,是其父江太公向贺兰公求取了续弦胶这等世间罕有的外丹药饵才得凝练魂魄如活人。只是但凭续弦胶的灵效,虽能凝练魂魄,为江幽娉重塑庐舍,却依然不脱阴神本质。

    阴神虽然也沾着个“神”字,却与贺兰公这样执掌神职的神力存在是两回事。

    神凡之别,总是这样不经意间显露出那一条难以逾越的天堑,让人心生灰败之念。

    冰墙才立起,一记记真火拟成的陨星便已正面轰上!

    虽被贺兰公的大神通封禁在冰墙之中,江幽娉身为阴神,纵然口不能言,身不能转,眼犹能见,耳犹能听,心念依旧清明。她被封在冰中,面容还保持着那一瞬间的惊愕模样,眼神却是直直地盯着朝着自己身前轰过来的火流星,那其中包含的意思不知是悲是怒还是怨恨。

    更不知道贺兰公这样做是有心还是无意。

    一阵阵轰然巨响声中,烈火卷动如同奔流,撞击着冰壁,留下蛛网一般的裂痕,更是将江幽娉的阴神之身撞得渐渐涣散,不复凝实。

    遍照老僧端坐在尸山骨海之间,双手仍结梵箧印,那张不知何时布满了暴突青筋的苦脸上,却依稀能见一丝不忍之色。

    “……明王,引水凝冰抵御外道术法也便罢了,何苦再造一重孽债?”

    “孽债?”贺兰公望着那数百道拖曳着长长尾焰的火流星,不屑地哼笑了一声,“什么洞阳焚邪之火、什么八卦斩邪之雷,本座也都算见识过了。只是今日这场火流星,其中别杂一股浩然罡煞之气,与先前交手的路数大有不同,不得不找人试招。阿闍黎若真有慈悲心,且舍了法座,去替下我那小娉儿,本座自然感念之至。”

    见遍照老僧沉默不语,贺兰公也不逼他,手向着冰壁虚虚一推。

    他这里抬手,那冰壁中便有感应,悬在江幽娉身前的冰夷盂顿时变得几如虚形,脱出了冰壁束缚,直飞而出。

    虽然仍能以御器之术驾驭,这件磻溪江氏传家至宝却像是减了几分灵性,在半空中飘飘荡荡,像是一只喝醉了乱飞的知更鸟。

    贺兰公也不在意,就这么猛地将手一握,半空冰夷盂顿时四分五裂,化作片片散碎青玉,跌落尘土——中间似还杂着一只指甲盖大小的石蛤蟆。

    一手握碎了这件水族至宝,却在冰夷盂碎裂的瞬间,数十条丈许长短的蛟龙虚影,就这么从青玉盂中猛然窜了出来!条条蛟龙虚影,在半空盘旋咆哮,牛吼连连,正迎上了道道飞驰而下的火流星!

    条条蛟龙一起昂头张口,便有一道道寒气凝起片片冷雾,正托住了直砸下来的火流星。任凭烈火卷动,蒸腾起片片云烟,也难再进一步!

    左慈盘坐火凤背上,魏野立在城头,同时发出一声惊噫:

    “自爆宝物,毁器之法?”

    “败家子!败家子!那青玉盂起码也是二星评级的法器!”

    便是站在金箓坛中,接受着新一批信众膜拜的张角,也不得不啧啧赞叹起来:“喔喔!毁去法器之形,催发法器妙用,瞬间化生这么多头冷龙,果然是邪魅难测之术!”

    对手们这些评价,贺兰公权当没有听到,看也不看身边的遍照老僧,只是催促道:“阿闍黎,为了保住释迦在西域的传承,免得这些汉地道士在西域推行外道,你也该多出一分力气了吧?本座交给你的《俱胝菩萨最上持明经》中,对这等坚城,不是没有应对的手段。”

    听着贺兰公催促,遍照老僧端坐如石,青筋虬结的面上凄苦之色更深,合什答礼:“摧灭外道,本应是明王所行,便舍了老衲与这一城人性命,又复何言?”

    礼罢言讫,这枯瘦老僧随即道出一偈:“一切众生,皆受生死。今有比丘,欲证法行。如得成就,大地震动。故依佛言,舍身显验。”

    随着他一偈道罢,身旁骷髅,皆有血水涌出,血水间又伸出无数莲蕾般的血红芽孢,状极亲昵地缠绕在遍照老僧身周,无风自摇,蠕蠕而动!

407.第407章 ·天衢踏碎公卿骨(十四)

    有一阵阵含混不清的响动从那些血红色的芽孢中传出。

    这诡异的声音最终却变作了声声禅唱,似天竺语,似匈奴语,似西域于阗、疏勒诸小国语,不是响在风中,而是直接印入四周生物的心神之中——

    “如是我闻,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一切六道众生以深信般若波罗蜜多故,使婆娑世界大地六种震动。大地震、遍震、等遍震,大地动、遍动、等遍动,大地涌、遍涌、等遍涌,大地爆、遍爆、等遍爆,大地吼、遍吼、等遍吼……”

    这些扰人心神的禅唱开始蔓延,然而却丝毫不能印入贺兰公神识之中,反倒像避开他一般,只是渐渐地朝着四下而去。

    旷野之上,分明空无一人,但却似有无数人在应和着这一阕禅声。土垄之间,有一只小小的石蟾,也不由得盘膝而坐,似欲同声颂唱,却在要开口的瞬间,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只是要叫它定神与这股禅唱相抗,那是既无修为也无胆子,只是趴在地上,拼命将冰夷盂碎了满地的玉片玉屑朝身上扒拉。

    这件水府至宝虽然被贺兰公以毁器之法破去,然而残损的玉片玉屑犹带灵性未散。被石蟾精法力收拢间,也竟微微有归拢之势,微微显出冰夷盂的虚影,恰好将这小小的石蟾精护在当中,隔开了那一阵阵禅唱扰动元神。

    这点些微小事,不要说趴在城头上观视敌情的魏野一无所查,便是将神识缓缓延展开去的贺兰公和遍照老僧,也全不理会。

    魏野此刻只是蹙眉望着那满空飞腾的条条冷龙,寒声说道:“那贼鸟不知从何处招来这许多寒气凝成的带鳞泥鳅,看它们飞腾盘结模样,分明暗中结成阵势。后面还有那堵小山一般高的冰壁,其中更是阴气内蕴。这两重守护之下,不管是这火流星,还是师兄的引雷之法,只怕都难以建功。师兄你说,咱们这回该怎么办?”

    听着魏野的问题,左慈轻轻拉了拉胡子,方才开口道:“冷龙结阵势在前,冰壁藏阴气于后,这般护持得固若金汤,那座大营等闲间是难以攻破了。依着小生的浅见,也只有大家各施雷火,如风磨石一样将他这个阵势一丝丝消磨下去而已。”

    正在讲论间,冷不防身后又传来某个村学究的拔尖嗓门:“不可、不可、不可!那妖神真身尚未显露,便先摆出这般阵仗护御,分明背后尚有杀招未出,这时候说什么如风磨石?诸位还是听某的分派,与他速战速决,这个紧要时候,一丝一毫都拖延不得!”

    左慈望了一眼不知何时来到城头的张角,只呼出一口长气,并不搭腔。

    张角也丝毫不在意,这位大贤良师方才施展了一场火流星,又招揽了数百信众,兴致正高,面上那厚厚的油灰都掩不住他的光彩。向着魏野,他也只是点了点头便算打了招呼,随即便道:“魏谏议,此地你也算是半个主帅,还是快些拿主意的好。”

    对张角这幅倨傲做派,魏野也全当没看见,只是望着羌军大营上迎风咆哮飞腾的条条冷龙,沉声道:“别的不论,这些冷龙半空结阵,护住羌军大营,非得先破了它不可。否则就是我辈雷火齐发,也不能收得什么战果。”

    “喔?那谏议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术法一道上,魏某尚不算大成。不过是略有一些心得而已。”对着张角,魏野倒不讲什么揖让,目光一转就与左慈碰了个正着:“师兄出身江东,不知钓技如何?”

    左慈捻了捻唇上胡髭,笑答道:“垂万丈长索,以象作饵,钓负山之鳌,这等神通小生学不来。若是效法孝宣皇帝,泛蘅兰之舟,以香金为钩,以霜丝为纶,以丹鲤为饵,钓太液白蛟,则小生还勉强能学个七八成。”

    “香金作钩,丹鲤做饵,那都是帝王家摆排场,何必那般费事。”魏野探手入袖,腕子一翻就托着一只通体杂着金星的绿玉瓶出来。他拔开玉符塞子,倾出一滴通体有七色明霞闪耀的沁凉水珠来。这滴水珠自出玉瓶,便被魏野以真气轻轻托在半空,转眼间就化作了一枚拳大玉珠,在半空滴溜溜旋转无停。

    虚虚托住这枚拳大玉珠,魏野将手朝前一递,说道:“这一粒流霞水母珠,可堪做饵乎?”

    左慈一笑,手上一转,便执定一支去了圆叶的青青荷枝,枝头上系着一根藕丝。青枝一甩,那根藕丝恰正好挂住了魏野递过来的流霞水母珠:“足够了。”

    ……

    ………

    在围攻番和城的大军覆灭于魏野、左慈、张角合力施展的火流星下,距离番和城最近的显美县,也是一片嘈杂纷乱。

    处处所见,皆是披着札甲的甲士精锐,所带的兵刃映着火炬,都透着股森然杀气。

    作为并州刺史心腹的马军,从寻常兵士到亲领这支骑军的胡轸,都在打理自己坐骑,为马匹添上夜里使用的豆麦。胡轸的几匹坐骑,还比旁的马匹多了几个鸡蛋。

    胡轸是个沉默性子,打理马匹也不多话,只是偶尔目光从爱马身上移开,直落到中军帐前,却是不由得微微叹息。

    前方叛军与番和守军连日厮杀,那位魏谏议更是孤身带着一班散兵游勇,硬是与数万羌军周旋至今,死死扼住了羌军联络西域胡人的脚步。这等战绩,叫他这等军汉看来,不得不道一个服字。

    然而自己这支大军,开拔到显美县也有数日,就此原地驻扎,只是遣侦骑远远观望,丝毫没有救援的打算。出师时候,军中健卒大半都是凉州出身,为讨羌叛,个个都是摩拳擦掌,就算是军中的羌人,大多也不是什么虔信祆教的,反倒更忠于主帅,正是军心可用时候。

    可顿兵在显美县这些日子,这股心气也都散了大半。眼瞅着传骑一日五六次通报,似胡轸这样的军将更是清楚,再拖延下去,可就真的没有自己这支大军什么事了。

    西凉男儿,一生功名都在马上取,论厮杀,大家哪是番和县一班散兵游勇可比?然而顿兵在这里,还有什么军功可挣?难不成真按着那洛阳子的谋划,乘着那姓魏的谏议与叛军两败俱伤时候,再一举出兵,效法卞庄刺虎?日后说起来,这可真不是什么光彩事!

    胡轸微微仰头,望了一眼中军帅帐,闷闷地吐出一口气——董公,莫非你真的受用那洛阳子的迷汤?

408.第408章 ·天衢踏碎公卿骨(十五)

    并州刺史董卓,此刻就立在显美城头之上。

    这位继凉州三明之后,最为人们看好的凉州重将,此刻早已除了梁冠、公服、青绶,换了武将装束披挂齐整。做官到了董卓这个地步,一身行头自然都是顶尖的货色,头上的亮铜兜鍪、山文铜甲,都非万钱不能置办。只是这位并州刺史并不佩剑,腰间反倒挂着一口颇有古拙气的阔刃直刀,刀柄上缠青丝,也做鹿卢剑柄形制,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紧跟在他身旁,亦步亦趋的段罔、张规这班凉州各郡太守,都是久历宦海的人物,此时的仕途前途又全握在董卓手里,巴结还来不及,哪会触这眉头?

    只有孔璋这个谒者仆射,依然是一副风流倜傥的洛阳名士派头,与董卓言笑晏晏:“璋在洛阳,所往还的将门俊彦也不算少,多是佩玉首之剑,仲颖兄却是与众不同,大有君子风致。”

    段罔与张规等互看了一眼,只是腹诽道:剑珮绶璜,才是君子气象,佩刀者不是武夫便是黔首、游侠儿,哪有什么君子风致?

    董卓听着孔璋在这个当口还要闲谈扯淡,也不愿驳了这位谒者仆射面子,只是淡淡道:“卓少年时,躬耕于故里,于石下发得这柄古铁刀,上有山云之文杂错,锋口刚利,斫石如泥,所以随身佩服,一日不离。这数日来,此刀夜夜于匣中发出鸣啸之音,也不知此番征羌,能不能叫它饱饮贼人之血乎?”

    听着这杀气四溢的话头,段罔、张规以下,人人都只当没听见,只有孔璋笑道:“神物遇主而显,可见仲颍兄真是名将种子,不令吴起、孙膑专美于前!至于让锋刃饮血么……”

    他一捋胡子,笑说道:“还请仲颍兄稍安勿躁,探马不是来报,番和城异象渐去,那十里外犹能望见的红光也自黯淡。想来贼军妖法不灵,攻势大挫,我军又饱餐一顿,整备齐整,正是奇军突出,一举杀出,建此不世奇功之机也!”

    听着孔璋这般说法,董卓也只是矜持地略将头一点:“但愿事事皆如仆射所言!”

    董卓点了头,段罔、张规这班人,也是纷纷善颂善祷:“董公用兵如神,王师雄壮如斯,战必胜,攻必克,自是一举功成,再无疑的!”

    “国有董公这样良臣,实在是国家之大幸,天子之大幸!”

    “董公立此殊勋,我等能附骥尾,此遇之奇,也是多蒙董公爱重!”

    他们口上这等不使钱的好话拼命送出来,董卓也不客套,转过身来向着这些凉州守臣一拱手:“诸公且不要忘了,剿灭羌贼时候,还有一场官司要打。那魏谏议在凉州做的好事,办的好差,总要落一个说法,总要诸公出力。所以就请诸公随董某一并走这一趟,切不可忘记了!”

    这句话一出,方才还口若悬河的段罔、张规这班人,顿时全都哑了火,再开口不得!

    开什么玩笑!跟着董卓这肥厮上阵?前面那羌军可是有妖法在身的!虽然听说那姓魏的也是结交方士与太平道中人,颇有异术,方才勉强守住番和城,换了董卓这大军上又真能稳操胜券了么?

    一个不好,剿贼不成,反倒被贼剿了,大家上哪里说理去?

    倒是得罪那什么魏谏议,倒没什么大风险。大军面前,一个仗着方术而得了如今位置的幸进小人,能还有什么讲话余地?直接拿下去泡粪坑都是轻的。

    只是为什么不能让大家多在这显美县待一待,非要跟着你董仲颍上战场去招那血光之灾?

    这等心理活动下,人人面上神色都有些僵。董卓也懒怠理会这些货色,朝着两旁侍立的亲兵一挥手:“还愣着干什么,招呼几位太守上马!再传某的军令,大军开拔,去剿了那班反贼!”

    ……

    ………

    “垂纶之道,在于守一。其神须定,其心须清,其气须平,其手须提……”

    左慈盘膝坐在火凤背上,手持那一段青枝藕丝,口中念念有词。

    “行了师兄,我们这是在钓那妖神唤出的冷龙,又不是在钓松江四鳃鲈鱼。”

    魏野不耐烦地一抬手,打断了左慈后面的絮叨。

    “说起来,松江四鳃之鲈,实是人间至味。待到烽烟靖平之际,小生倒不妨奉赠道友几尾鲜货。”

    对左慈的说法,魏野只是想起了《后汉书》里记载的左慈玩弄曹孟德时候,在铜盆里钓鲈鱼那一段轶闻,不由得开口反问道:“盆里钓的鲜货么?”

    “在西凉之地汲水于盆,却要钓松江鲈鱼,此非寻常幻术所能为,需修成遁甲缩地之法,方能下手。道友,你这是为难小生了。”

    正在这对师兄弟相对说相声时候,早已不耐烦的张角终于忍不住大喝了一声:“莫要在那多口,快提竿收线,又有上钩的了!”

    不待张角催促,左慈腕子一抖,那根细得肉眼难见的藕丝猛然绷直。青荷枝的梢头打了一个旋,便有一条通体闪着如雪映月般清冷光芒的蛟龙直飞起来。

    这条半实半虚的蛟龙口中衔着一颗拳大玉珠,珠身明霞流彩,正是魏野从玉瓶里倾出的一滴流霞水母化成。虽然被左慈的青枝藕丝钩住喉咙,这条冷龙依然不肯松口,反倒似迷似醉一般,就由着左慈将它钓了上来。

    见得冷龙上钩,左慈左手一挥,便有一方既青且圆的荷叶飞起,荷叶上不见滴水,只有一团浓浓白雾在叶面凹陷处来回翻滚,却总脱不开荷叶边缘。若是眼力好的人,恰能望见其中有十余条不过幼儿小指般长短的龙影在其中飞腾舞动。

    左慈再一甩青枝,这条新上钩的冷龙不由得吐出口中玉珠,长长身子不由自主地落入荷叶中。那般长大的一条冷龙,一触荷叶便随落随小,最后也只在那团白雾里多添了一道旋舞不停的龙影,粗看去像是一群受惊了的麦穗鱼。

    张角不去看那充作鱼盆的荷叶,只是看着对面少了小一半的冷龙阵势,啧啧称奇:“流霞水母乃仙家奇珍,孕养罡英之宝。然而寻常修士却不知道,阴寒之气化生的冷龙遇见此物,便欲吞之而后快,一旦吞之入喉,却又要沉醉百日,不得动转。能有这份见识,两位在当今道门中,也是难得一见的高手了。”

    张角这里夸赞,魏野却全不领情,只将手一指对面羌军大营:“不过盏茶时候,咱们就钓了这十几条冷龙,还都是那冷龙阵势里最成气候的一辈,否则群龙夺珠也抢不在前头。只是那羌军大营里依旧没有什么动静,既不见贺兰公施法阻挠我们钓他的冷龙,也不见那里面有什么动静——大贤良师,你有什么高见没有?”

    魏野问得这般没有敬重之意,张角倒也不恼,只是扶着木杖说道:“那妖神虽然没有什么动静,倒是别有一群有心人有了些动作了。你这后辈终究道行浅了些,却不曾望见正东方向,正有一支大军正朝着你这座番和城扑过来!”

409.第409章 ·天衢踏碎公卿骨(十六)

    马军奔驰,自显美县方向浩浩荡荡杀奔而来。

    前方穿梭的侦骑,甚至都已能见到番和城在望。

    不过百里路程,对董卓所部的正经西凉骑军而言,真不算什么天堑险途,简直是拍马便至。

    然而这支北地最可夸称精锐的军马,就这么顿守在显美县,一兵不发,一信不进,只等着守在番和县里的光杆谏议大夫自己去和叛贼拼命。

    “友军有难,不动如山”,这乱世军阀信守的八字真言,倒是在这支军马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沿途还是能见到被火焚的村寨坞堡,到处都是战火延烧后的惨淡景象。但是却不像大部分人所想象的那般,处处都是残肢剩骸,是被妖鬼羌人作践的汉民尸首。

    路旁倒是也有不少尸骸横陈,但几无例外的,都是被击毙的羌军与尸兵。

    董卓一军,仍然推崇汉家兵制,以首级记功。要是那些谈不上军纪的杂牌边军,见着这样情形,差不多便要本能地去抢夺这些首级。然而此时身为并州刺史的董卓治军也算是颇有章法,军规更是严厉,沿途不论马军、步卒还是小部辅兵,望着满地首级也只是干咽唾沫,并没有乱了队形。

    若将世间推后个一两年,董卓趁着太平道起事时候,大肆收纳羌人以扩充军势,这支曾经号称西凉第一强军的董家军,也就变成了羌贼军。汉末纷争之时,这支羌贼军造成的破坏力,甚至远在曹、袁、孙、刘诸家混战之上。

    董卓虽然早已转了文臣身份,但依然是军将出身,战场上的气味,格外地较他人敏感些。他胯下战马,更是不停地打着响鼻,显出一股烦躁不耐之意。

    可对这样凭军功博得今日地位的重将,这种战阵气味倒让他有了一种如鱼得水、万事在握的感觉。

    队伍后面,不论是段罔、张规,还是李参、马艾,这时候都只管抱着马脖子赶路。这几位二千石高官身边都有董卓的亲兵拱卫,也不知道算是侍奉还是看守。

    那几位颠簸了这么久,如今落到这个局面里头,说心里面不丧气那是假的——原本还计议得清清楚楚的局面,怎么一转眼就调了个?现在的局面,就是一位大州刺史、一位中枢贵官,亲率大军去寻一位六百石谏议大夫的麻烦。

    他们这几个太守,在这场大戏里头,不但混不上个主角身份,就连露脸的戏份都太少。在董卓和孔璋眼里,大概也只把他们当成是关键时候帮着摇旗呐喊的角色,就只比跑龙套的好那么一点。

    这样的经历,对段罔、张规这样的高官而言,也着实地没趣狠了。只是有一点倒是能放下心来——有姓魏的这个持节使臣顶缸,“激起羌乱”这个罪名总算是落不到大家头上,就算是后面朝廷议论功罪,有今天这一出打底,板子总也能轻一些了吧?

    想到此处,李参、马艾都是一脸庆幸,段乐泉抱着马脖子,面色虽然难看,但也多少放松下来许多。

    至于魏野?大军压城,并州刺史、谒者仆射齐齐到场,持符节、贲皇命,还容他一个小小的谏议大夫挣扎些什么!

    头前董卓那里,已经打发一名小校带着一封文书随侦骑而去。并州刺史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很有胜利者的自觉,甚至在军头气质里透出些公卿方有的雍容。

    就算到了魏野面前,区区六百石的幸进文臣,除了束手待参,还有什么路可走?

    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而然。

    只有孔璋神色没这么轻松,只是在马上不住地捻着胡子,不知不觉都捻断了好几根,也不觉得痛。随侍他的亲卫只听得这位谒者仆射不停地嘀咕:“如此应对,应当算是万全了吧?那姓魏的行事向来没有章法,又喜欢掀桌子,要压住他,必要有十足的武力才成!好在这厮总算也有个汉官身份在身,如今我大军压境,又掌握着大义名分,倒不怕他不就范……”

    ……

    ………

    青荷枝再抖,又是一条冷龙落入荷叶盆中。

    随着冷龙在荷叶盆中越聚越多,水火之气交蒸之下,更拢得整座番和城都陷入了一片浓雾之中,灰蒙蒙得遮人视线。

    由得左慈在那里重温渔父之乐,张角立在城楼顶上四下观望,魏野自己就在城楼檐角上盘膝打坐,又灌了半葫芦的丹水,趁着这斗法中的些微间隙稍稍涵养神气。

    可就连这点喘息空间,似乎老天也觉得太奢侈,李大熊抓着一支绑着帛书的长箭就直向着魏野这里跑:“主公!城下有人射来这封文书,自称是并州刺史董卓所部小校,并州刺史所率大军即将到来,叫我等做好准备!”

    听着并州刺史这名头,魏野丝毫不见喜色,反倒眉头微微一皱,随即一伸手:“文书拿来我看。”

    李大熊哪敢怠慢,忙爬上城楼,把那薄薄一张素帛奉给魏野。

    可魏野摊开那帛书,看不数行,就只发出了一连声的冷笑,随即两手捏着帛书边缘,愤然一搓,冒出一溜火光,将这幅文书烧成了灰烬。

    李大熊对魏野这个动作看得不大明白,张角却是拄着木杖凑了过来,看着魏野嘿嘿笑道:“这位官人似乎对朝廷援军不大领情?”

    魏野望了眼身边这个汉末头号反贼头子,双手一拍,扬起一片飞灰:“抢功、夺权、弹劾、参奏、下狱,五部曲都在这文书里说得清楚了,要本官交出印绶、开城请罪,你说我要如何领情?”

    听着魏野咬牙切齿的回答,张角还不及答话,目光却向着羌军大营望去:“那妖神有异动!”

    然而便在此刻,贺兰公突然一笑,随即盘膝坐在了冰晶御榻上,随即合掌,同声禅唱:

    “如是我闻,如来威神为降伏诸魔故,令此大千世界六种震动。一切天魔外道为恼乱众生,现宰臣城、国王城、龙王城、天人城、梵众城、自在天魔王城,其城为木石、为铜铁、为金银、为绀琉璃、为摩尼宝、为外道神变力所成,受此六种震动,宫城悉为崩摧坏灭,一切销磨皆归无常……”

410.第410章 ·天衢踏碎公卿骨(十七)

    禅唱声起。

    遍照老僧听着贺兰公的禅唱,终于有些吃力地张开嘴,干瘪的牙床已经变得像风干的死肉,只有红软的舌头还保持着原样,看上去十分恶心:“我今见世尊令世界六动,愿众生身心柔软,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不向外道,昔作恶业,悉皆清净。”

    贺兰公侧面的牧民面孔,这时候突然睁开眼,瓮声说道:“如何是身心柔软?都打作一团肉泥。”

    而代表尸林君的鸟头,更是用欢喜的嗓音嘶叫道:“怎样把恶业清净?先取了他们性命!”

    贺兰公三首同时睁眼颂唱,盘绕在遍照老僧身周的血红芽孢顿时舍了这干枯老僧,直窜入地下而去。

    一股庞大的力量顿时从地下涌动而出,发出一声惊天的巨响,一道地罅猛地开裂,向着番和城方向蔓延!

    若仅仅是地面开裂也便罢了,从开裂的地罅间,却有血红的异光腾涌而出,向着天空投射出一片不吉的暗红。

    地罅蔓延,地面上残存的些许草茎、树根,被这片血光映照,顿时猛地抽搐起来,潜藏在根系深处的一点生机全被夺取,就此溃散成灰!

    更强大的冲力直扑向番和城墙,却在此时,魏野将丹天流珠旗展动,左慈、张角同时催动法力,顿时整座番和城以五方烈火阵为基,火光凝如实质,笼罩了这座城的外墙。

    两个半位道门高人同时做法,那些被高明道术催动的火光,顿时就与城墙结成了一体,赤色中杂着点点青蓝光焰,就像是五色琉璃般惊心动魄的美丽。

    而在这一环烈火琉璃壁之间,不断地有乱石砸入池面般的波纹,环环震荡而出,那是自地下而来的冲击波,不断被琉璃壁吸收、反弹留下的痕迹。

    在这两股力量冲抵之间,护城河中的坚冰早已被震成了粉末,粉碎的冰屑又变成了水滴,最后还原成了一片片细碎的水雾,直被震荡到了高空!

    虽然第一时间就催动阵势应对,城头上仍然有不少兵士被波及,少部分人捂着鲜血直流的耳朵跌坐在地,更多的人则是被城墙传来的冲力震得口鼻流血!

    烈火琉璃壁的防护力量再强,也无法隔绝全部的冲力。

    两股力量的对峙越来越强,来自地下的震动也一次比一次剧烈,哪怕是城内的人们,也能遥遥听见烈火琉璃壁发出的一连串爆裂声音。

    魏野头顶上水汽如蒸,左慈的一头白发根根竖起犹如刺猬,张角踩着麻鞋的一双脚,却是踏进了包砖夯土寸许深。最大的压力,全都被这临时组合的三人分担下来,不知道他们能撑到什么地步。

    “师兄能撑到何时?”

    “小生还能应对一炷香的时候,不过道友再有片刻功夫,非得吐血内伤不可。”

    “必须要撑下去啊——天意在我而不在这些妖神身上,它一样撑持不了太久!”

    这点传音入密的功夫间,魏野目光向着东面一扫,眉间顿时浮上一股阴鸷气息——

    一道雄壮军气,正从东面腾起,眼看着就要逼近了番和城。不用说,这是董卓所部的平叛大军,已经杀到了现场。

    “这时候来添什么乱!”

    魏野低低骂出一声,心绪浮动间,顿时维持阵法运转不稳,被一股冲力反震得胸口发闷。

    然而比起他来,贺兰公此刻的神情却是异样地欢喜——那是一个渔翁,终于发觉渔网已满时候的神情。

    搅动地面的冲击力,再度向外延展。

    轰隆巨响之间,开裂的地罅沿着番和城朝外扩散,如同蛛网一般的裂隙转瞬间就将这片土地整个包围起来。

    番和城是蛛网的中心,而那支冲入战场的平叛大军就刚好落在蛛网的边缘!

    一道道莫名的气息,就在这一道道开裂的地罅间流泻而出,而后直冲云霄之上!

    大军之中,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孔璋,他的坐骑最为灵敏,抢先把他摔落下马,拼命向着来处狂奔,而他就这么惘然地抬起头,看着黑沉的夜空。

    天上开裂了一个大洞。

    应该说,从天空中出现了一个不属于人间的空间。

    有血红的光芒从那个幽冥般的裂口中展露出来,可以看见那巨大通道后面翻滚着的血云,似乎那里面是一个恐怖难言的新世界。

    早已失去了道术修为的孔璋,依然能够感受到那裂口当中流露出不属于人间的气息。他喃喃地说道:“这是什么……这不在我们的计划里面……”

    然而他的思绪还未能厘清这其中的真相,一股庞然吸力就从那道裂口中生出,直向着地面而来!

    在那个裂口中浮现出一头身形庞大的巨鸟,满身乌金翎毛,周身有血云拱卫,像个陀螺一般地旋转起来。

    飓风朝着地面涌来,孔璋发觉地面的引力已经不能束缚他的身形,因为他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卷动,开始向着天空飞去。

    他头晕眼花之间,似乎看见一个男人,生着三张面孔,背上张开了一对羽翼,高笑着向着那头巨鸟飞去,而后消失在了巨鸟的羽冠下面。

    ……

    ………

    魏野此刻也昂头看着天空中的那个巨大裂隙。

    在那些令人厌恶的血腥气中,依稀能感受到,那裂隙中隐隐散发出一种让他极为亲切的气息。

    不止是他,左慈和张角也仰起头,目光中带上了一丝深长意味。

    番和城中不知什么地方,隐隐传来了什么动物的嘶鸣声。

    “天裂了。”

    “天破了。”

    “此乃苍天已死之兆。”

    装作没有听见张角的那句感慨,魏野环视四周,反问道:“那么我辈该如何做?”

    张角顿时拉住了魏野的手,紧紧握住,大声道:“那么再造一个新天如何?”

    看也不看正在手上较劲的魏野与张角,左慈淡淡说道:“小生以为,效法娲皇氏补天可也。”

    言毕,这跛足老儿一拍身下火凤,顿时带起一片光轮,直向着天顶那一片幽深血红的裂隙投了进去。

411.第411章 ·天衢踏碎公卿骨(十七)

    左慈驾火凤飞空,去得太快,魏野连阻拦都来不及,只能直着脖子仰头大喊:“师兄,你去得这般快,这城防怎么办?!”

    火凤转眼之间已经逼近了天空中那道裂隙,不待那道裂隙吞吸,便连人带火凤化成一道火芒直投进去。只有凤尾上散落的无数火羽,兀自绕着那道裂隙打旋。

    在一般人的眼中是这样没错。

    但若是在施展了望气术的术者眼中,却依稀能见着那一片片火羽纵横之间,隐隐勾连出一道道赤红线条。那一道道火线彼此连接、变粗、变长,最后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符号。

    就是魏野麾下那些半填鸭半扫盲式训练出来的道兵,也都注意到了头顶上的异状。

    火羽微卷,火线却是异常的平直,看起来就像一座小丘般大小的——

    “好大的一个‘三’字……”

    “什么三字!你这厮跟着主公学了那般久,连这乾卦卦符也不认得?”

    排除去这些术法一道上的新丁不论,以魏野的眼力,自然看得出来左慈做了什么。他不由得嘀咕一声:“倒转坤阴阵眼之力,借地气转化乾阳罡火,又凝乾阳罡火为卦符……师兄你还真的想要补天不成?”

    五方烈火阵中原本分按阴阳为阵眼,左慈守坤阴于内,引导番和城中地气在五方烈火阵中循环,而魏野御乾阳于外,则通过各处阵法节点上安放的八卦铁鼎转化地气为焚邪之火。

    这个阵局从理论上讲,已经是魏野与左慈这个级数的修道人拿出来的最完美方案,然而实际操作起来,疏漏照样不少。不然也不会被张角强插了那么一杠子,于地阴天阳之外再立一极,硬是变两仪阵为三才阵。

    原本的五方烈火阵,以乾阳坤阴两处阵眼为基,正合阴阳相生、两仪相成之相,恰好形成了一种稳定的平衡态。然而两仪阵变成三才阵,原本的阴阳平衡状态,就随着天地人三才运转之势,成了一种流变无停的恒动之态。正因如此,左慈此刻方才能调用坤阴阵眼之力而不虞五方烈火阵运转不能。

    手搭凉棚望着头顶上那个不断旋转的乾卦卦符,魏野还是多饶舌了两句句:“就算显出乾卦之象,此卦在天,那裂隙也在天,二乾相对,只得主客均势而已。何况只凭左师兄一人法力,终究是杯水车薪……”

    张角立在一旁,只是嘿然一笑,随即双腿一弓,猛地就朝着空中一跃。

    也许是早年刻苦攻读诗书时候落下的根子,这位太平道的大贤良师背早就有些驼了,他这一跃而起三丈多高,却不见得有什么身形曼妙之处。只是张角这一跳三丈多高,身形却丝毫不朝下落,反倒立定在半空,丝毫不曾下落。

    李大熊警惕地扶着腰刀,遮护在魏野身前,然而魏野却只是望着那在半空连连上窜的张角,轻轻咂了咂舌头:“噫,好歹也是汉末道门有数的领袖人物,别跳得这般猥琐好不好?”

    张角也不解释,双手举起木杖,杖头朝着虚空中一勾,便像是钩着什么东西一般。有了这借力之处,他在半空翻了一个跟头,又朝着空中窜起数丈。

    不过数息之间,这位太平道的大贤良师就已经半攀半窜地升至空中,速度还要比魏野那半吊子风遁之法快捷不少。

    当然,事情不能这样只看表面。

    这场战事进行到现在,神道中地位最崇高的地祇尊神,仙道中注定开一派法脉的道门领袖,还有佛门初证小乘道果的高僧与来历诡异的牧师,再算上只能是跑龙套的那些祭司与道兵,大部分人的实力,都是一眼可见。可是也有些实力在最顶尖一流的人物,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真正露出底牌。

    比起左慈驾着火凤飞空,全仗着调用五方烈火阵中炎气而成的炫目气势,张角这样半跳半翻地升入高空的手段,才是真正不带丝毫烟火气的精妙神通。

    仙道中人品评道行法力,是否身具飞天之能最为关键,如张角这样凭着自身法力,腾身虚空,才算是个中翘楚。换成左慈化飞焰为火凤,还要借助阵势运转,比起来就要略输了一筹,至于借法器飞空那就更加等而下之。

    魏野的风虎遁诀,要是持之以恒修行至高深地步,也能达到张角如今这踏虚空如履平地,一派举重若轻的道门宗师模样。可是这个时间点上,也容不得他有什么水磨工夫去增益修为了,只是眼看着张角身形越窜越高,而随着这村学究的身形越发远,越发小的当口,天空中又显出一道卦符。

    人群中又传出一片惊呼:“又是一个乾卦!只是中间被切断了!”

    这是刚才惊叫的那个道兵。

    还有他的同袍纠正的声音:“这是坤卦!你小子在主公传授法诀的时候,到底都听了些什么!”

    这一道卦符来得突兀,来得莫名,从它出现在高空的那一刻起,便带着一股沉滞已极、凝重万分的气息。

    左慈借火凤之羽而结成的乾卦,带着一股纯然跃动的活力,而张角所展现的坤卦,却是一派大地归藏万类,不动不摇的坚牢意。

    乾坤二卦,同时在天空中现形。

    几乎所有的人——没有被地面腾起的龙卷波及的河东军,托庇于五方烈火阵与番和城墙的守军、难民们,都看见了他们头顶上的异象接连不断。

    有人跪地祈祷,有人茫然张望,但是所有的人都仰着头,像是被无形的手捏住了脖颈提起在半空的鸭子。

    只有魏野,此刻却把头低了下去,面前展开的竹简式终端上,只有无尽的绿色数据流泻而过。

    “警报,发现异常的空间接合区间,位于对流层底部、海拔三千四百五十二公尺处。现已捕捉到高度活跃的超自然因子,请不具备施法者职阶的冒险者远离危险源,并希望发现这一区间施法者心存警惕,谨慎应对。”

412.第412章 ·天衢踏碎公卿骨(十九)

    乾坤二卦在高天盘旋,左慈与张角的身影却早已消失无迹。

    两道带着截然不同意象的卦符,一顺一逆,一动一静,在那道裂隙间游走无停。

    自那道幽深裂隙之中生出的吞吸之力,遇着着这两道卦符,无形中已经削减数分威势。

    吞吸之力稍弱,自高天投下人间的那一道道龙卷,也随之减弱数分,不再于世人的面前上演限制级的商业灾难片。

    然而在风力骤然减弱的当下,却是给那些卷入飓风的并州军卒带来了更大的厄运。

    一般说来,人从十几米的高度坠下,只要头先触地,那就是妥妥的十死无生,将性命送得干脆。就算落地时候反应灵敏些,及时调转了落地重心,来个屁股着地,也免不了骨折。更不要说,摔落地面时候,因为腹壁柔软缘故,本来就脆弱的五脏六腑更有破裂出血风险,就算一时不死,在这个时代也往往撑不了太久,等于是死前还要受无尽零割碎切的凌迟之苦。

    这些并州军卒又没有修学什么遁术,丝毫不懂高空落地时候减速缓冲的技巧,此刻风力一去,再无处借力,顿时从半空摔落下来。

    那些运气好的,已经被卷上近百丈的高空,这时候摔落下地,就算勉强护住了头,身躯也不免撞着又坚又硬、其冷如冰的冻土,五脏崩碎而死。运气更坏一些的,干脆就直接用脑门问候大地,摔得红的白的一起喷溅出来,就像是个烂西瓜!

    那些运气稍微好一些的,只被卷到十丈来高的地方,此刻风力一弱,落下去也要比他们的同袍们幸运一些。虽然断手断脚、内脏出血仍然不免,但是总有了几分生还的可能。

    不过这个时候,城外这支并州大军遭遇什么样的厄运,魏野是丝毫都不关心了。

    一手将面前悬浮的竹简式终端卷起,仙术士也不回头,只是一抬手,又下了一道军令:“待外面异象散去,外面那支军马,交给你处置。”

    他这道军令没有提到人名,可是身后拱卫的亲卫们谁也不会弄错。

    李大熊当下行了礼,大声应下:“末将遵令!”

    这一声遵令喊得极为顺当,似乎都不曾稍有质疑——外面的异象依然在,虽然左慈与张角这两位当世高手化出乾坤二卦,极大地压制了天顶那一处裂隙中透出的神异之力。但是地上仍然有如蔓血线,像蠕虫般从地罅间探出身,蠕蠕而动。昏暗发红的光芒,依旧笼罩整个战场,似乎在侵蚀什么。

    这种时候,也只有魏野会如此笃定异象能够散去。

    不再答话,魏野身形一转,丹天流珠旗上赤光一敛,随着旗角卷动,令旗之上灵光四散而出,却不向着四下蔓延,只是附上了仙术士周身。随着魏野法力运转,一股淡淡气息已然附上了他道服之上,一股股炎气绵绵不断地在道服表面流动起来。

    执旗如执剑,仙术士盘个剑花,横丹天流珠旗于当胸,左手挽起剑诀在旗杆上一划而过。

    丹天流珠旗上灵光收敛,然而魏野周身却是透出道道火光。

    青溪道服之上,水色渐褪,火色分明,就连道服下摆上那一片滟滟水光,也化作了烈火延烧之相。

    仙术士双足一错,右脚向前,左脚向后,脚尖划地,如两仪运转,猛地划出一个圆印。

    霎时间,真火燎地,一股灼红光焰顺着那道圆印喷吐而出,激起尘土无数,热浪蔓延,迫得城楼上人人都忙不迭四散退避!

    而魏野也在同时,借着这股反震之力,猛地腾身三丈多高!

    身形离地而起,仙术士忙不迭地将剑诀一煞,催动了风虎遁诀,摇摇摆摆地在空中飘舞起来。他脚下燃着一团如莲火焰,借着这团火焰产生的上升气流,风虎遁诀终于有了些微用武之地,就这么借火生风,托住魏野身形晃晃悠悠地向着天空中飘去,那模样,也不比一只脱出了小女孩手掌的气球好看到哪去。

    可就算是这驾风腾虚模样不甚好看,比起左慈的乘凤冲天与张角的蹑空如地那等神通要差了好几个档次,毕竟也是真正的飞天之能,当下就引得城楼上一片的欢呼喝彩之声!

    欢呼喝彩之声,甚至不仅仅来自于番和城头。

    虽然来自天幕中那道裂隙的飓风吞吸,主要是针对着没有烈火琉璃壁护持的并州军,将整个并州军的建制彻底打散、打乱,终究还是有不少人侥幸躲过了那一轮夺命的飓风。这些劫后余生的军卒,此刻都痴痴怔怔地望着番和城楼上接二连三的异象,间或还有人不顾自身安危地就这么跪拜了下去。

    一支在灵帝朝堪称精锐的强军,被搞到如今这个军心涣散的地步,也不知道让人怎么叹息才好。

    只是还有人面色铁青,不甘心地看着这场战事突然就进展到了这样荒诞的地步。

    这人一身冠带,早已不知道落到哪去,只是手中端着一张早已上好弦的蹶张强弩,望着那番和城头飘飞而起、满身火光的人影,一脸的阴晴不定。不是别人,正是张掖太守段罔。

    董卓所部才刚杀入战场,就先遇地震,后遇天灾,大败亏输得莫名其妙。满地所见,层层枕藉,都是卷入这场灾异的并州军马尸骸。此刻乱风卷动,只见得插在地上的董字认旗啪啪乱卷,却连护旗的军卒都找不到一个能喘气的出来。

    这等伤亡,拼掉的是并州刺史董卓那厮的家底,段罔自然不会为他如何心疼。可是这场战事的后续,却是让段乐泉越想越是心惊胆战!

    朝廷持节使者连并州刺史董卓,都在乱军中生死不知,连自己姻亲的张规也不见踪影,不用细想也知道他们大都是凶多吉少。然而他们一死不要紧,镇守番和城的魏野却还活蹦乱跳!

    不但活蹦乱跳,就连番和城也是被镇守得有若金汤之固,羌人叛军有这样大手笔的妖法相助,也不能撼动分毫。

    既然现放着魏野不死,董卓一部又被打乱成这个德行,主将副将都不知死到哪里去了,那么被同样有着持节督战名义的魏野接收,又哪里需要费什么手脚了?只可笑董仲颖一点一滴拉起的这支军马,都要给人做了嫁衣。

    这等情形下,西凉地界上的事情,还不是由着这幸进小人一言而决,却要将自己放到何地?如今的官位,还能做几天都是难说,半生宦囊所积,也不知道要填了多少狗肚子才能换一个免职回乡的待遇了?

    这要怎么处?

    这要怎么处?

    最理想的局面,便是在董卓为首一众征剿官都死活不知,而魏野这位前持节使臣也一样败亡的时候,由自己将这个烂摊子收拾下来。此刻看来,凉州羌部青壮,七成以上都在番和城下填了沟壑,所谓羌乱,乱源病灶已经被魏野铲除,余下羌部生口虽多,然而却多是一班老弱,再难翻起什么浪花来。至于接下来的张榜安民、镇抚救济之类杂事,更是不用他段乐泉操心,只要他自家领衔将这场乱事收尾,不但无过,而且也算是立了一场谁人都抹消不去的大功,则此生功名富贵不但保全,更能再进一步!

    便在此刻,他正见着番和城中升起一蓬烈火,火上虚虚立着一个竹冠道服、身背朱剑的年轻士人,身形飘忽,正摇摇摆摆地朝着天际上升。

    比起左慈和张角,魏野催动风虎遁诀的速度就太慢了些。他这一手借火生风的法子,虽然也能腾空,但本质上无非是仗着脚下这一团洞阳真火产生的上升热气流推送,与最原始的热气球没多少分别,那速度自然也快不到哪去,这飘飘摇摇的样子,实在是个再好不过的活靶子。

    段乐泉端着手里蹶张弩,就望着头顶那渐渐升高的影子咬牙切齿。

    就算是弓力最强的蹶张弩,射程也不过八百步,然而只有三百步内才真正有杀伤力,就算他段乐泉弓马上还算娴熟,也难打包票,能一发射中!魏野此人,光看他的行事,便知道也是个无法无天的角色,一旦惹怒了他,这后事实在是不问可知。

    但不张弩,将来自家的下场,也是清清楚楚!

    段乐泉端着弩,嘴里只是一个劲的发苦,到底射,还是不射?

    就在他心念转动间,已经升上半天的魏野已经凝神屏息,将手中丹天流珠旗向着西北乾位一指。

    随着他的动作,天空中那一道乾卦卦符也随之凝住。

    丹天流珠旗再指,旗尖正对西南坤位。

    坤卦卦符也随之定在半空。

    乾坤二卦不复运转,却隐隐有雷声风声震动于云空之间,雷鸣如怒,风吼如诉。

    大地之上,裂隙间依稀有无数血色长蔓延展出它们的触手,枝蔓摇曳间却想要收缩入土。

    番和城下那一条水和血、肉与泥混杂一起的护城河,突然不安地卷动起来,远处群山间,似乎听见了岩石开裂、山体滑坡的杂音。

    魏野的声音,清清淡淡地从高天之上传出:

    “上乾下坤,乾象刚强而入客位,坤象阴柔反居于主,取卦得否,数用九四,辞曰:有命无咎。”

    像是要证实魏野的说法一般,乾坤二卦之间顿时生出一股引力,渐渐彼此靠近过去。

    便在此刻,那道裂隙中传来了贺兰公的一声嗤笑:“上乾下坤,结成六十四卦第十二象的天地否卦,想借此断绝天地二气交通,打算坏了本座大计?做梦!”

    一句话响起,裂隙之间却有一只巨大的鸟爪探了出来,五根趾爪如龙,就朝着乾坤二卦抓去!

    这只巨爪很可怕,带着与此前贺兰公一应化身皆不同的强悍气息,爪尖的利钩上神光闪动,仿佛闪动着毁灭的光芒!

    魏野看着这只巨爪,哼也不哼一声,只是抬起手,猛地将丹天流珠旗向着番和城一掼!

    一道赤光直贯入番和城中,正落在城中心的十字路口。

    丹天流珠旗触着地面的瞬间,地上那坚实如磐石的夯土如烤得酥脆的胡饼般瞬间碎裂,土块四射!

    而在地面上一道道龟裂间,却有红光投射到了天空。

    五方烈火阵的最后一部力量,也是最强一部力量,被丹天流珠旗引导而出!

    一股磅礴的力量,穿透了地面,无视了从天顶倾泻而下的神威,直直地贯入了乾坤二卦之中!

    只是呼吸之间,乾坤二卦便连在了一起,上乾下坤,正是象征天地二气不交不通的否卦!

    从裂隙间伸出的巨爪,直直地落在了否卦卦象之上。

    这场战斗中术法修为最强的三位道门高手所结成的否卦卦符,无视了这只巨爪,就这么缓缓地盘旋起来。

    一股淡淡渺渺的气息从这道卦符上散出,虽然丝毫不能阻挠那一只巨爪的下落,却将那只巨爪上所带的神光折射成了一片散碎星芒!

    天地二气不交,神人二界不通,主客二位不合,此名之曰否。

    只有无数星芒飞散而出。

    在这片兀自带着强悍气息的星芒之雨间,巨爪、烈火、腾空的仙术士全都消失了身影。

    一张蹶张弩啪嗒一声跌落在地上。

    也正在此刻,那一堵孤单地伫立在大地上的冰墙上,数不清的蛛网般的裂纹蔓延,一直被封在冰墙中的江幽娉面色微动,不知是失望还是解脱般地闭上了眼睛。随即,冰墙四散成粉,铺洒出一地红白混杂的泼墨图。

    尸山血海之间,身躯已经大半与那些血红长蔓融合的遍照老僧吃力地将目光自天顶收回。

    这位失了退法阿罗汉果位的老僧,含混而充满遗憾地微微摇了摇头,随即将眼睛闭起,不再睁开。

    寒风吹拂而过,这位老僧全身顿时镀上了一层死灰色,随即层层破碎开去。

    不仅仅是遍照老僧的肉身,从他身周衍生而出的那些血色长蔓也被镀上了同样的色彩,被风一吹就变得脆硬,失去了活性。就像是浅浅的溪水被寒气封冻一般,这样的死灰色也朝着四下里蔓延,只不多时,就将这片吸收了太多血液的土地变成了灰白色的墓地。

    也只在这个时候,劫后余生的人们才来得及抬起头,望着天顶那原本出现裂隙的地方。

    没有什么裂隙,只有大片黑魃魃的阴影在那道卦符的映照下分外清晰。

    那是一座浮在高天中的巨大山峰投下的影子。

413.第413章 ·天衢踏碎公卿骨(二十)

    山出云间,遮月蔽星。

    镇守边陲,偶尔也有积年老卒见过戈壁上的蜃景、沙洲里的鬼影。

    或是人烟辐辏的城池,白石砌成的浮屠塔高耸入云,古时的王者高踞殿上。

    又或者是百年前、千年前,匈奴肆虐,汉家儿郎西出阳关,三越离侯山,几渡弓闾河,衣甲带血剑锋半残而封狼居胥。

    哪怕明明知道,面前见到的只是幻象,脚下踩的还是不知绵延几万里的砂碛,依旧让人不禁想起商旅们口耳相传的极西富庶之地,想起当年孝武挥戈、大军出关的壮盛景象。

    可没人见过这样真实的蜃景。

    云间高耸的山峰就那么真真切切地悬于天上,投下的阴影便真正是从天上垂下了一片鹏翼。也正因为它的巨大,让人一时间都有了错觉,仿佛那座巨峰触手可及一般。

    而不论这座巨峰是如何峭拔,矗立于云天之间又是如何惹眼,却始终显得那么自然,仿佛它天生就该悬浮在那里一样。

    就算是心智沉毅如李大熊,也忍不住多朝着天上望了几眼。

    然而他又很快回过神来,一拍周边亲卫的肩膀:“主公斗法去了,差事却不要落下,走,咱们出城,给并州军的同袍收治裹伤!”

    ……

    ………

    到了此刻,不管是谁都觉得这场席卷了整个大汉西陲的战争是真正到了收尾时候。

    就连魏野自己,此刻也觉得“战场”这个词儿,距离自己的现状有些太遥远。

    足下那一团洞阳真火早已收了去,魏野就这么双足踏在一株青树之上,双手扳着光华坚硬异常的树枝,举目四顾,忍不住地抱怨道:“我这是来了什么地方?”

    他脚下这株青树,树皮光润,通体银白,看起来有些像是白桦,然而却浑然不似木质,反倒如白琉璃一般半透明,甚至能一眼望见淡黄色的树心。就连满树的绿叶,也带着叶腊石般的质感,虽然还不能以美玉称之,却也像是上好的青田绿冻。

    可除了他立足的这株玉树,眼前所见,就只是一汪不知深浅的蔚蓝水面。

    举目四顾,根本看不到陆地的存在,就连岛屿,也只有脚下这株玉树生长的一方孤礁。礁石一色青蓝,带着一环环的淡金石纹,又像是蓝松石又像是青金。

    若再向着远处望去,蔚蓝的水面就变得一片黝黑,仿佛到了深海区一般。

    摇了摇头,魏野跳下玉树,抬手望空一招,顿时就有一道小小的旋风应手而现。

    风虎遁诀要修到化风成虎地步才算是个小成,如今魏野能招风不能招虎,终究还差了许多水磨工夫。好在能招风便能御风,如列子那般乘风而行办不到,起码也能踏水不沉。

    跳下那株玉树,魏野拔出桃千金,一弓身挑了一抹水痕,凑到鼻尖前望了望。

    鼻端闻不到海水的咸腥气,桃千金上洞阳剑祝也没有丝毫没有触碰到阴邪巫毒之气的反应,更没有传闻中那种酸液湖的强酸腐蚀痕迹。

    就是纯净得没有丝毫杂质的水,异常地清冽,异常地干净。

    望着这片没边没际的汪洋,最后只能摇了摇头,先嘀咕了一声:“得先确定下敌人方向。”

    说着,魏野向着袖中一掏,便自袖囊中摸出一只通体泛着紫光的葫芦,拔开木塞向着水面一倾。

    紫鸦飞火葫芦嘴上闪动着一环火光,不多时,便有几朵灯花般大小的绿火落了出来。这几朵碧绿灯花不是别的,正是魏野斩杀了张掖郡那带头叛乱的老神棍伊本后,从他的残尸身上摄取的一点尸林君神光。

    失去紫鸦飞火葫芦禁制,这几朵碧绿灯花飘落在水面,一动不动地随水波上下飘荡着,丝毫不见活气。

    然而片刻之后,最大的那朵灯花猛地光芒爆绽,随即就引着四周水流将自身一裹,化成一条似蛇非蛇、似鱼非鱼的物事,就要向外奔窜!

    然而还不待它转动,魏野手一扬,便是几枚满是碎纹的紫宝石落了过去。

    这种品相不好的开裂宝石,在星界之门从来卖不上什么高价,只有某些法师工房会用它们制作某些低档附魔道具。魏野此刻抛出手的,显然也属于这类便宜货。

    然而当宝石脱手瞬间,顿时就闪耀出一片迷离紫光,将那几团碧绿灯花封在了宝石当中。

    可就算被紫宝石封锁在内,却丝毫不能阻止这几团绿火继续引动水流将自己包裹起来。只是受到宝石中若隐若现的八芒星魔法阵禁制,这几团碧绿灯花引水凝体的模样却不自觉地变作了人形。

    魏野也不在乎,五指连弹,数张九凤灵符就落到了这几个形似水元素般的傀儡身上,顿时将那封镇着碧绿灯花的紫宝石裹了个严实。

    灵符封镇之下,顿时这些尸林君神光凝成的水元素傀儡再不能动转,只能木然地立在魏野面前。

    “果然这些施了魔魂壶咒法的奥术宝石,用来封印鬼魂、精魄尚可,用来封锁鬼神神力,还差了不少效果。这个知识点先记下来,没准以后能再出一篇论文发布。”

    一面发着很有职业病的牢骚,魏野随即向着这几头水元素傀儡将剑诀一指:“尸林君,我是说那个自号巴赫拉姆大君的贺兰公本体在何处?带路!”

    剑指催动间,几个似人非人的水元素傀儡身胸口的紫宝石连连光芒闪动,猛地向着一处方向飞快泅渡!

    ……

    ………

    这片看似漫无边际的水域,事实上并不止魏野初来乍到时候落脚的那一处孤礁。

    尽管礁岩嶙峋,沟壑连绵,和这座岛屿比起来,魏野落脚的那一块礁石就像是遇见了西瓜的芝麻。

    远处传来的水浪波动声,惹得礁岩上落汤鸡一般的几个人全都被惊动。

    为首那个胖壮人物,更是眯起眼睛,一手扶着腰间佩刀,尽力地朝着门口望去。

    只有一个瘦削身影,就那么盘膝坐在地上,双手抄起,一派万事爱理不理的模样。

    这一伙落难人物,不必说,便是并州刺史董卓,安定太守张规、敦煌太守马艾、陇西太守李参、张掖太守段罔段乐泉,甚至还有谒者仆射孔璋,一个没跑!甚至他们身边,还聚集着些并州军中的小军官,也都是一副落难模样。

    大部分人,这个时候还是迷迷糊糊的,实在也是想不通,方才还在战场上,准备抢一个头功回去,怎么一转眼,大家就落到了这么一片汪洋孤岛之上?

    一开始的时候,天出异象,狂风卷地,大家也算是看得清楚。自家被卷上高空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呢,怎么一睁眼,就落到了这个地方?

    只是不知道番和城究竟守没有守住,害得大家落到这么一个莫名其妙境地的那什么魏谏议,又是什么下场?

    最好不要让大家在此处见着他!

    张规、马艾几个,倒是心情稍稍好了些——兵凶战危,战场厮杀这回事,能不碰就别碰,管什么天出异象?不管怎么说,战事总算底定,反贼也死了个干净,番和城能不能保住另说,总算大家没有了马革裹尸的大灾,这不还算是喜事一件?

    等从这片水荡子离开,后面怎么给朝廷一个说法,也不必太担心——这不是持节督战的谒者仆射也在自己这边呢么!追究不追究的,也无非是给大家上上下下有个面子交代,中间文书几转,金帛往来,大事总会化小,小事总会化了,难不成还真要掀大狱不成?

    已经不是高祖开国时候啦!

    正在庆幸自家又一次逢凶化吉时候,却听得一个眼力极好的并州军小校叫唤了一声:“主公,水面上有人!”

414.第414章 ·天衢踏碎公卿骨(二十一)

    随着那小校发了一声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水面上那个不起眼的小点上。

    但不过是几息之间,小小的黑点已经放大,那人头上以竹根琢成的黄冠映着不知其所来的天光,微微闪动着温润哑光,青锦圆领的道服水色滟滟,还带着些胡服特色,看起来异常的笔挺抖擞。开路前驱的却是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怪物,通体透明,略有人形,额上还嵌着一方淡紫色的紫牙乌石,无端就带出了些煊赫气派!

    如此气象,莫非是这一片海子的水神显圣?

    不理会他们心中纷纷然而起的杂想念头,魏野再催风虎遁诀,踏浪如飞,转眼间就逼到了这座大岛近前。仙术士目光一扫,就看见这一班满身水渍的文武大员,当然,也没放过一脸阴冷、盘膝抄手的孔璋。

    立在水面,魏野看也不看这帮人面上露出的戒惧神色,只是略略拱了拱手,随即笑道:“孔老哥,哦,如今小弟也该唤你一声孔仆射了。西凉兵燹遍地,生民有涂炭之苦,军前城下,更是杀得一片流血漂杵景象,而孔老哥厕身其间,居然毫发无损,风度更胜往昔,真叫小弟我——”

    听着这踏波而来的异人开口便攀起交情,四周各色人都禁不住地面有喜色,却听见面前这年轻得过分的家伙,口中冷冷吐出两个字来:“失望!”

    孔璋依旧盘膝坐着,只是半抬起头,瞟了魏野一眼。其他人却总算看清楚了面前这人的面目,尤其是他腰间垂下的那条墨色丝绶和虎头鞶囊。

    这套汉官行头入眼,就算是脑子动得再慢的人,此刻也想明白了。这异人不是什么水神,就是他们一心一意要去扯后腿、上奏弹劾、下狱顶缸的谏议大夫魏野!

    虽然魏野这名字,这些时日以来,公事文书、私人书信上从没少提起过,可此刻却是大家第一次见面。当初在大家心里,这无事生非的小京官不过是个无权无势、没兵没勇的官场二愣子,大家都是二千石的地方大员,看这么个货色就跟看耍猴似的。可是此刻彼此境遇,岂止是云泥有别,简直就是仙凡相隔般天殊地绝!

    总算是董卓这位并州刺史尚能拿住点阵脚,先向着魏野一拱手:“原来阁下便是谏议大夫魏野,表字胜文的那位?董某在河东,也听闻阁下忠勤王事,一力征讨叛逆,一场大乱能尽数消弭,阁下可称首功!董某不才,必为阁下飞捷露布,达于君前!只是如今这情形——”

    听着董卓卖乖,魏野只是一笑,轻轻地摆了摆手:“董太师……哦,对了,如今你还没混到太师地步——这也不相干了。议功的事情,本官自会去信和洛阳那边协调,今日既然碰见几位,倒是有一点,这场羌乱的罪责归于何人,要先追究了结。”

    这话魏野说得是云淡风轻,董卓也不多言,向着四下使个颜色,顿时从他往下,连同那些个并州军将都知情识趣地退了开去。只把段乐泉、张规、马艾、李参连同孔璋留了下来。

    望着这踏浪役鬼的人物如此说,李参首先吃不住劲,啪地一声就跪下来了:“魏谏议!魏谏议!我等擅离治所,致使羌人为乱,这阵前失机罪名,我们认了!但是封锁安定郡传驿,与这位孔仆射计议要拿你下狱治罪,都是段罔、张规奔走,实在的和下官没关系!”

    张规听着这两人攀咬,脸色瞬间也是变了,连连后退,拼命摇手:“这是怎么说的!这是怎么说的!下官是没有主见了些,但是这些事情,都是段罔、段乐泉他一手布置,下官实在不曾与闻啊!”

    马艾更不必说,这时候也不顾什么大臣体面了,只是边擦眼泪边点头,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久镇边镇的宿将风度。

    倒是段乐泉光棍气更足一些,看着这几个软成一团的同僚,只是咬牙猛地大叫了一声:“进而无勇,退而无胆,尔辈实不足与谋!不足与谋!”

    魏野扫了这几位二千石大员一眼,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放纵羌人,扶植祆教,那些个把戏,也不止你们这几个风尘俗吏在玩。算算日子,二千年后,一样有蠢货在机场修祈祷室,在超市开教法收银台,更恨不得公务员全都任命些戴小白帽的。你们且让到一边,本官还有话要同孔老哥讲——滚!”

    虽然听得半懂不懂,马艾、李参、张规都赶紧手脚并用,巴不得离面前这尊瘟神远远的。

    看来魏野也清楚,真正撺掇着大家对上他的,还是他在洛阳认识的这老对头啊。冤有头债有主,报冤报仇且都找那姓孔的瘟货去吧,要破脸,要开刀,找这厮绝没有错……只是千万不要开刀在咱们头上!

    仙术士剑诀一催,那几头水元素傀儡顿时在边上堵成了一道水墙。魏野随即对上孔璋,开通了冒险者密语频道。

    双重保密权限下,孔璋脸色也没有好半点,就这么死死盯着魏野,半晌才对着魏野那张要笑不笑看得人憋火的脸,懒懒说道:“姓魏的,这一局,是我输了。谁能想到不到一年功夫,你的道术就进展到这个地步?看那阵仗,只怕不止你一个,汉末的仙道高人也该被你笼络了不少?输在你手里,不冤!废话我也懒得再说,动手吧!”

    魏野摇了摇头,用手指头点着孔璋,嘿然一笑:“孔老哥,今日里虽然怎么说,单凭那一张要我束手就缚的文书,你也逃不过我这一剑去。然而大家也算是老交情,有些话,小弟还是要饶舌几句。……在老哥看来,魏某人是运气太好,气数健旺,才有了今日的成就?气运二字,哪能这么粗浅解释?只不过魏某人在这个时间点上,听见了西凉地界的那一片呼声,这声音,是在段乐泉这厮替羌人出头时候,是马艾、李参这些糊涂蛋对着祆教扩张一再退让时候,人人心中都发出来的声音。只可惜,老哥似乎与大汉的公卿朝贵们黏糊太久,办起事来,也带上了公卿们那一身的腐尸味道,似乎压根听不到这声音?且瞧着吧,这片汉家旧土,自有比刘家朝廷更适合的人来治理,我看用不要太久,就不姓刘了……”

    这番话,只换来孔璋呸的一声:“什么梦话!你以为凭着几个术士结阵做法,便天下都能去得了?咱们在洛阳,也不是没有闲着。你不要忘了,这个时空,不单是有道术,兵家武将也自有力量体系,只是东汉以来,一再严防削弱,所以显露不出而已。你既然有胆子将西凉羌乱提前引爆,莫以为我们就没有了制住你的法子!汉德未衰,我们仍然有的是大好文章可作!连你自己身上都还任着中枢给的官职,就算想凭着战功,混成马腾之流的割据局面,最后照样是蛇不成龙的下场!西凉边地,从来不是王业所兴!”

    听着孔璋破口大骂,魏野也不着恼,只是含笑听着,末了才伸了个懒腰,摆了摆手:“毕竟是道路不同,口舌之争,更是无谓。只是还有个料要爆给老哥,西凉祆教背后,分明有不属于本时空的人物推波助澜,那背后的背景我一时间还查不出来,老哥你们那小圈子,家业多少也比我大些,对此还是小心为妙的好。”

    听着魏野这话,孔璋先是愣了一愣,随即却是猛地露出一个古怪神色,随后呵呵大笑,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段子一般,向着魏野脸上一指:“魏野魏胜文,你这号人,在洛阳时候我就看得再明白也不过。时而温厚有礼,时而尖酸刻薄,都是装出来的!你会有这么好心提醒咱们?不过是想祸水东引,替我们再树立一个强敌!”

    擦了擦嘴角的唾沫,孔璋又是一阵呵呵冷笑,等他笑够了,方才冷冷说道:

    “既然你肯卖这个情报出来,我也不妨直说,姓魏的,星界冒险者不是你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搞法,大家分散到各个时空,图的不依然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那套?多元宇宙大得很,吃独食是吃不起的。不要说什么拜火、拜十字架还是拜黑石头的教派,也不管他们是什么来历,只要没上星界之门的通缉名单,又关我们什么事?只要他们行事时候,符合冒险者那个‘确保活动时空向积极方面发展’原则,他们自己的手又洗得够干净,没有亲身陷进什么屠城、灭族、贩奴之类破事里,就算是负责星界之门日常营运的lhg想取证都是为难!”

    说到这里,孔璋斜着眼睛又将魏野上下打量了一顿:“相识一场,恩恩怨怨也分不清楚了,可作为老手我还是奉劝你一句,什么祆教背后的势力,那都是冒险者团队在运作,四面树敌对你这号散人没什么好处。多元宇宙中再有危难险阻,也比不上旁的冒险者在你身后使绊子。人嘛,从来要小心的就不是迎面来的炮弹,而是背后的冷枪!交浅何必言深,话就撂在这里,还要劳动你的虎驾,送我回星界之门,省得被你囚车枷锁押回洛阳,又要防备我路上畏罪自尽,大家还要白吃多少辛苦!”

    说到这里,也显出孔璋心思依然清明。他带着并州军来番和城,原本就是要趁势将魏野这个甘晚棠、马元义的最强外援一力打落尘埃,顺道结好凉州、并州这些未来乱世中的诸侯种子,以图未来大争。现在两个任务都失败到了姥姥家,又把魏野得罪个底掉,还不如干脆吃他一剑,也免了后面多少折辱。

    自然,过不多时,自己还是要卷土重来,总还能和这厮掰一掰手腕。

    然而魏野听着他这话,低头望了一眼,眼里却是说不尽的嘲讽意味:“这就是你孔仆射的心胸?难怪各位抱曹孟德的大腿,抱得这么快捷及时!权位二字虽然动人,却实在不是你们这种取法。也罢,蜉蝣不见三尺冰,朝菌不见春秋移,心胸既然小了,成就也就那样了,孔老哥,以后江湖再见!”

    说话间,他肩膀微动,桃千金脱出竹鞘数寸,一道赤芒横扫而出!

    赤芒卷动间,就在孔璋咽喉下一划,带着灼热气息的锋芒截断了喉管,而后平切开颈部的肌肉,最后斩断了颈椎,让那只戴着进贤冠的头颅骨碌碌地在岩礁间滚动着。

    望着孔璋的脑袋滚落,看着那一道旁人看不见的光芒转眼消逝在空间中,魏野还是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太阴元真剑经》里记载的这一手元真剑气搭配上洞阳真火,威力依旧不怎么样,难不成是我解读道书的思路有问题?”

    就在他自言自语的当口,却在水元素傀儡组成的水墙之外,传来了一连串的惨叫:“杀、杀人了!”

    叫出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安定郡太守张规。

    听着那声惨叫,魏野方才不屑地转过头来,将手一摆,那几头水元素傀儡顿时就给他让出道来。

    再望向这几位地方大员,魏野的脸色就没有什么客气处,如同凝了一层严霜:“几位在凉州理政多年,实在是做得好亲民官!亲羌人,防汉人,以羌制汉,这一手真是玩得漂亮!从威武逃出去了也罢,本官倒是感谢几位还肯跟着孔璋再回来一趟——”

    面对着这几位抖如筛糠的人物,魏野也没了什么闲磕牙的性质,脚尖在孔璋那具无头尸身腰侧一勾,顿时就将孔璋腰间佩着的鹿卢剑踢到了张规面前:“几位也都是久镇一方的贵臣,本官又何忍让你们去诏狱受刀笔吏的折辱?各位自己伏剑了结吧。”

    听着“伏剑了结”,张规是一趔蹶就跌坐到地上,马艾“吱”地一声就翻着白眼昏死过去,李参倒还勉强能撑持住,可是面色灰败也和死人差不了不少。

    只有段乐泉,这位年纪也算老大的张掖太守,就这么手脚并用地朝着董卓那面飞跑,一面跑,一面扯着嘶哑声音没口子狂喊:“魏野!魏野!你胆敢擅杀朝廷持节重臣?!此事一旦传出去,必然要诛你九族,凌迟、大辟!董公,董公,这妖人分明是要谋逆,我们不可容他活下去!”

    听着段乐泉的叫喊,魏野只是混不在意地一挑眉,朝着董卓望了一眼:“老董,要说持节使臣,本官也兼着这个衔头。段罔、张规、马艾、李参四名犯官,养寇成患、阵前失机,大小罪名,起码也能凑个十几条,本官要借他们人头一用,你可别拦着。”

    听着魏野这样说话,董卓沉默了片刻,还是将手按在了腰间刀柄之上:“魏谏议!你刺杀持节使臣已属大逆之罪,还要对四郡太守不利?某也不管你究竟是凡人还是鬼神,断不能叫你这样为所欲为!左右,将他拿下!”

    听着董卓这般义正词严地呵斥,魏野反倒愣了一愣,随即又是一声冷笑:“并州刺史董卓,居然如此忠于汉室,这样维护朝廷体制威严?说出去了,别说甘祭酒,只怕阿茗那小子都不肯信!至于你们这些货色,未参加征战便先想着抢功,又和孔璋勾结在一处,单凭这两条,原本我也没想着与各位和平共处来着!”

    口中嘲讽不停,魏野身形猛然一转,桃千金铮然出鞘!

    剑光闪动间,头一个不知好歹冲杀上来的并州军官就直接被捅了个对穿,魏野更不撤剑回收,反而一掌推在剑首之上。

    桃木重剑长鸣一声,剑锋贯穿那死得不能再死的并州军官身躯,如一尾怒龙,直向着后面涌上来的几个并州军官撞过去!

    就在同时,魏野左手手诀再变,猛地解开了桃千金上的混元如意法。

    虽然这些时日以来,魏野于道术一途上可称得勇猛精进,但是这口桃千金却不曾轻视过。每日里用流霞水母凝聚众水之精养护不说,祭炼上也不曾怠慢过。如今这口桃木法剑,别的不论,重量上已经足可骄人,就算是李元霸那对有名的擂鼓瓮金锤,若与桃千金一道放在秤上,也不过略略胜过些而已。

    剑重到这样地步,运使起来就和祭炼了专门用来砸人的混元石没有两样。冲上来的并州军官正迎上这口桃木法剑,就仿佛正面对上了攻城锤,偏偏这袖珍攻城锤还意外地锋利——

    飞射的剑锋丝毫没有在乎拦在前路的身躯,锐矢劲弩不能洞穿的精铁甲衣如遇到灼热餐刀的奶油一般一剖为二,随即就将毫无保护的筋肉、骨骼、一切阻挡它的东西撕裂!

    这几个自恃蛮勇的并州小武臣在断气的那一瞬间,还来得及让目光向下张望,而他们只能够看到原本应该是甲衣上嵌着护心镜的地方,只剩下一个碗口大小的血洞。

    最后那一人,运道尤其要差许多,桃千金正撞在他的胸骨上,整个胸腔都被这一剑的冲力压得下陷变形,然而桃千金上灼燃的炎气过处,却将大半的伤口瞬间火烙封闭,露出皮肉、血管、筋膜在高温下发白的颜色,看着令人异常恶心。

    连续收割了数条人命,桃千金去势稍竭,猛地贯入岩礁之中,正立在董卓面前。

    面对这样杀神一般的仙术士,张规带头,几个太守都没了声响,只是趴在地上不停发抖。

    魏野的声音也恰在此时淡淡扬起:“几位,非要逼本官动手,才肯上路不成?你们从安定郡一路到番和,沿途所见,哪里不是血火交织,哪里不是夜夜但闻鬼哭,哪里不是遍地白骨无人收!只因为你们那荒唐龌龊的安羌策!现在你们自己主动伏剑自裁,在泰山府君面前遇见这凉州无数索命的冤魂,还能稍稍减轻一点罪过!”

    他这里侃侃而谈,董卓却是一直盯着面前那口桃木重剑,又用目光比了比魏野立着这口剑那几十步的距离。

    仙术士瞪着面前这班凉州守臣,想到这些本有守土之责的贵官在这场羌乱中的表现。一开始是姑息养奸,变乱初起,就不顾一切地朝着三辅地界奔逃,末了又受孔璋撺掇,兴致勃勃地奔走于孔璋门下,要与董卓合力将自己擒杀于军前。

    至于自己自掏腰包、苦苦勉力支撑着这场战事,为讨平叛军而殚精竭虑的时候,将他这支真正能对抗祆教叛军的力量剿杀掉,究竟有什么后果。孔璋不考虑,这些被称为民之父母的一方牧守官,也不考虑!似乎从头到尾,变乱起时,要流多少汉人的血,都没有大家腰间的青绶、银印来得重要。

    如此蠹虫,不让他们人头落地,就是魏野自己都觉得气不顺!

    便在此刻,董卓猛地暴喝一声,挥动手中佩刀,就向着魏野直扑了过来——

    在旁人看来,魏野那口凶剑早已离手,此刻正是毫无所备之际。而董卓少年时本就是豪侠出身,一身功名都从战功中取,如此重将攻杀之下,哪有一丝逃此厄运的机会?

    魏野却懒得抬眼去看面前董卓,更不想看那一座肉山般肥壮的汉子挥舞着佩刀朝自己扑过来的模样。

    他只是将袖子一拂,冷喝一声:“敕!”

    袖口拂动间,便有数枝符箭带着道道火光,狠狠地迎上了面前这位大汉并州刺史、日后注定要将汉室最后一点威望折腾干净的枭雄。

    六甲箭轻而易举地撕裂了董卓身上软甲与公服,凶猛地在这座肉山里搅动,只几下,就彻底断送了这位后汉枭雄的性命。只是魏野没有如王允处置董卓尸身那般,在这座肉山上点灯的兴趣,手一招,就将六甲箭收了回来。

    然而一个提示音却适时地在魏野耳畔响起:“诛杀并州刺史董卓,断其天命。终端寻宝功能不受其天命屏蔽,有异常物品出现,请仔细搜寻。”

415.第415章 ·天衢踏碎公卿骨(二十二)

    不过几息之间,魏野四周除了段罔为首的几个西凉太守,就没了旁的活人。

    仙术士气定神闲地挽个剑诀,向着半截没入岩礁中的桃千金遥遥一引,桃木法剑顿时挣脱了石罅钳制,猛地弹起,向着魏野肩上竹鞘投来。

    收回了随身法剑,仙术士方才回过头来,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段罔、张规几人一眼。

    被魏野这目光盯得浑身发毛,自段罔以下,几乎谁都觉得这看似不经意的目光如刀锋一般,里面更不知深藏了多少恶意。

    段乐泉朝边上望了望,却发觉自家这姻亲张规,早已瘫软成了一堆,马艾与李参就更显得不堪。眼见得并州刺史董卓,就被面前这辨别不出来路的年少京官如杀狗宰羊一般了结,早已晕过去的马艾是看不见了,他只是翻着白眼,不停地吐着白沫,倒像是被草绳绑着预备下蒸锅的大闸蟹。

    而李参……他那身公服下摆好像又更潮了些,一股臊臭气味连段乐泉都闻得到!

    有些嫌弃地扭过头,这个在西凉主政多年的半老太守倒是硬直起背来,长长叹了一口气:“魏谏议,老夫算是看得明白了。今日于情于理,你也不会容老夫逃了这个公道。西凉守臣牧民守土之弊政,始作俑者虽然不是老夫,可你指摘的这些罪名,老夫也同样辩白不得……待西凉各处羌乱扫平之后,想来谏议必然要以不同于我等的姿态,挟此胜果而得西凉官民的人望,日后公侯万代,自是理所应当,将来功业更非段某所能预料……死在谏议如此人物手下,段某还有什么话好讲?只求谏议为老夫留一个全尸!”

    立在这几个待死罪囚面前,魏野淡淡一笑,却是念出了一段判词:“今查犯官段罔、张规、马艾、李参四员,牧民无术,剿匪不力,阵前失机,死于贼手。虽殒身于王事,前衍能免,然临事之颛庸,罪安可逃?罚铜没官,聊作薄惩,削籍罢爵,永为殷鉴。”

    持节使臣虽然名义上有代天子赐死、赦免大臣之权,然而魏野这个督战使臣是绝对没有资格处死这么一帮子二千石高官的。只是此刻还不是与中枢彻底撕破脸皮的时候,打脸之余总还要做些许面子,给洛阳那边留少许余地,报一个“死于贼手,罚铜削爵”的处置,大家还能多转圜几天。

    不过这些话,就没必要和面前这些人说啦。

    “——诸位,上路吧!”

    一溜火光自魏野袖中窜出,顿时就是一阵利锋切断骨肉的声响。

    看都不看这几个死囚的模样,仙术士就背着手踱到了董卓身前。

    到了这个时候,那端了好多天的大臣气度魏野压根就懒得再维持了,直接就展开竹简式终端,开始以安检人员搜身般的专注度摸起了尸体。

    先是从董卓腰间解下了他五彩虎头鞶囊中盛着的并州刺史印,头上的白玉簪子,腰间的青玉带钩,腰下缀着的黄玉璜和绿玉刚卯,更是一件都没放过。

    然而这些玉饰,终究只是寻常珍玩,而不是修行所用的外物。

    虽然道门外丹服饵之道,也有用诸种玉石炼药的丹方,然而都讲求采取天成美玉取其精粹。这类雕琢成器物的玉石,经匠人加工,雕琢者的精神寄托其中,已自后天造物转为人为之器,虽然可以欣赏把玩,却不合外丹入药之用。

    至于祭炼法器一道上,玉器倒是用途更多些,比如这玉璜与玉刚卯,受了符咒点化,便能当作辟邪佩饰。或多或少,也能在新手冒险者那里赚个三瓜俩枣。若是有闲情雅致混迹市井,在土豪面前摆江湖局当大师,半骗半赚的收益更好。

    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能让冒险者终端有反应的,绝不会是这些寻常物事。

    魏野又将这死鬼打量了一遍,目光最后却是落在了董卓手中那口看似古朴的阔刃直刀。

    将这口古铁刀取在手中,对着日光一照,便隐隐见刀身上层层叠叠都是盘曲纹路,横看如群山叠嶂,竖看则似重云绵卷,分明出自名匠之手。

    若只是这样也罢了,原本这口古铁刀执在董卓手里,也还看不出异样。如今刀主已去,于魏野催动望气术看来,那刀身之中,却隐隐有重重墨色云气盘旋,又有一道细如毫发的紫色电芒游走其间。

    将这口古铁刀拿在手中,竹简式终端上顿时有一道数据流自魏野眼中流过:

    “特殊物品已入手。

    古铁刀·狱雷

    汉末枭雄董卓年少时于田间躬耕,于一方黑石下取得此刀。刀身无铭,四面皆有山云纹路隐起,锋锐无匹,斫玉如泥。及董卓发迹后入洛阳述职,曾偶遇大儒蔡邕,并请教蔡邕此刀来历。蔡邕遍阅古籍,方才告知董卓,此刀为楚王项羽所造三刀之一,刀方成而项王已遇垓下之败,此刀遂不知下落。董卓闻此言,心甚喜之。

    武器品质:一星黄金

    武器属性:符瑞

    项羽所造狱雷刀的出现,为董卓野心的滋长埋下了一个伏笔,也是董卓日后专权乱汉的天命象征。在董卓手中,这口刀受到天命加护,并不会显露出特异之象,然而在董卓天命终结之前,此刀都会以特殊的方式守护他。狱雷刀又关联着董卓与项羽两人的天命成败,因此仍对其有特殊的因果联系,请持有人谨慎处理。”

    握着这口古铁刀,魏野又来回地端详了一遍,喃喃自语:“居然是符瑞属性的武器?这种符瑞武器,除了与其相匹配的天命刀主,放在别人手里,也不过是精制品级别的装备,而且因为它自带的符瑞属性,对于术法强化根本不相容——简直就是鸡肋中的鸡肋!”

    正在魏野抱怨间,那一排沉默侍立的水元素傀儡,却是猛然一动,向着这座大岛深入发出了如同猛兽遇见强敌般的低声咆哮。

    魏野转头望去,却见着这座大岛的礁岩深处,猛地竖起了一面黑色军旗!

416.第416章 ·琅虬文开太虚府(一)

    望着那一面黑色军旗越加逼近,魏野低下头,仍然有些心有不甘地继续端详着手中的这口狱雷刀。

    “所谓的符瑞类道具,都是对应着相应时空中的某一类天命而生,同样的,它对应天命而生之人,会有额外的增益加成才是。算了,冒险者终端自带的鉴定功能还是太大路了点。”一面随口抱怨,魏野指尖在竹简式终端上一拂,联通上了星界之门公共数据库:“本人授权进行数据检索,关键讯息,天命之人、符瑞道具隐藏属性。身为授权者,本人开放如下权限:东汉谶纬之学专长d级、东汉历史通识专长e级、望气术专精f级……嗯,还有……”

    正在魏野嘀咕间,天空中却传来了一阵阵极其凄厉的羽箭破空之声!

    听到了这一片刺耳声响,魏野方才卷起了手中的竹简式终端,任由它自行去连接星界之门公共数据库,去检索、去推演。

    抬眼望去,却看到无数的羽箭已经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抛物线,正从最高点上开始下坠。箭羽和箭镞在大气中突进的锐响,早已响成了一片,那一支支密集的羽箭更汇集成了黑沉而又暴烈的箭雨,正向着魏野头顶洒下!

    仙术士面色却依旧宁定如常,根本没有躲避的意思——当初诱拐了小哑巴的槐里县土神地夷夫人,能引水气化为夺命针雨,气派可一点不输这一场箭雨。论起杀伤力,只怕更犹有胜之。

    看也不看那些羽箭落向何处,魏野负起手,便向着这阵箭雨的源头缓步行去。

    便在此刻,数十支鹰羽长矢就这么命中了魏野的身躯,锋利的箭镞转着旋,向着仙术士全身贯入。

    可是这些能将一个全身披重甲的武士射成重伤的箭雨,落在魏野身上却连一点声响都没发出来,而是转眼之间就颓然无力地从青溪道服上滑落,丧失了赖以杀伤人体的动力。

    只有视力最好的人才能看清,这一蓬箭雨触及魏野身前不过数寸之地时,青溪道服上那一丝丝伏在的青锦面上的潋滟水波,便瞬间涌出道服表面,掀起一团水花,正迎上了每一支将要及身的箭簇,将箭上的冲力大半化散于无。

    随着仙术士修为渐趋深厚,这一件青溪道服与魏野镇日不离,行动坐卧,等若时时受魏野一身法力熏染炼养。说起来,佛门中一些不尚神通之用的僧人,一生苦修,只在禅坐精进上用功。这等僧人平日所用的蒲团、念珠乃至钵盂、袈裟之类物件,纵是凡物,久染禅念、佛力,也自能化腐朽为神奇,成了一件异宝。

    只是这类苦修头陀终究是少数,这类法器故而也极难见到。譬如最终导致禅宗分裂为南顿、北渐二宗的达摩木棉袈裟,不但是禅宗传法的衣钵信物,本身也是久受禅宗初祖达摩禅念熏染的至宝。

    青溪道服如今渐渐也有了几分灵动之意,只是到如今也不能和木棉袈裟那等佛门至宝媲美,仅能算半件上乘法器而已。

    可哪怕只是半件法器,魏野迎着箭雨缓步向前,如踏青般轻松自在的模样,也足够让放箭的人感到心寒,进而绝望。

    便在此刻,那一面遥遥迎风舞动的旗帜猛然一卷,便有隆隆羯鼓之声动地而来。

    羯鼓声中,甲片随着步伐移动时产生的摩擦声、铁靴踏着地面的抓地声,更是一下下地传入仙术士的鼓膜。

    那是浑身披挂的重甲步卒列阵而出时,才有的响动。

    放眼望去,却是大队的熊虎之士,身着全套的青钢瘊子甲,如同一座座移动的黑铁塔一般,向着魏野进逼而来!

    这种瘊子甲,魏野当初便在洛阳见过,乃是甘晚棠麾下敢战士小队的标配。这种冷锻式板甲防护力极高,就算是魏野的六甲箭,要破开它的防护也非轻易。那分量就更是不轻,不是身材长大、体力充沛的人物,根本没法在披挂了这一身重甲后再进行持续作战。

    然而更古怪的是,这些重甲之士头盔之上,也都扎着一条黑色布带,除了颜色不是杏黄色之外,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像是洛阳的某些旧识。

    向着魏野迎面而来的这队重甲敢战士,随着羯鼓声列阵整齐,手中皆是长近丈许的双手巨剑,剑锋阔大,映日生寒!

    重甲步卒,列阵而前,手中巨剑如墙,一旦骑军撞了上去,妥妥的只有人马俱碎一个下场,这等战法,在盛唐时候,便是震慑四夷的陌刀阵。

    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陌刀阵被人不伦不类地给配上了双手巨剑,要知道双手巨剑本应该是标准的中世纪佣兵武器。更不知道,是谁这般有创意,居然想到用陌刀阵来对付魏野这一个人。

    大炮打蚊子,不过如此了。

    要知道,这等精锐重甲武卒,都是细选筋骨强健、胆气壮盛的熊虎之士,每日里打熬气力、磨练武艺、严加军纪训练,才能养成。除了国力强盛、物质资源又极丰富的大国外,等闲小国、军阀都养不起。别的不说,光是这等重甲武卒每日的饮食花费,都足够将那些占地不多、财源不广的小诸侯吃得家底精光,只恨不得上街乞讨。

    (盗泉子按:满清窃据华夏神器之时,也有三湘士人记述过这等难得为重甲武卒的好汉子,却根本不为崇尚弓马的鞑子所喜,却只得了一个路旁饿殍的结局。)

    眼看着这一队重甲步军渐次逼近,魏野却丝毫没有陷阵冲杀的意思,只是将脚下一踏,顿时劲风自地面而起,虽然不能让魏野驾风而行,却是让他身形飘忽间,以提纵之术猛地跃起,轻轻巧巧地踏上了为首重甲武卒的头盔!

    借着风虎遁诀之力,魏野便这样踏着那常人根本立足不住的盔顶方寸之地,向着那一杆遥遥招展的墨色军旗冲去:“怎么看都觉得是那杆旗在作怪——你们这些铁罐头不要挡路,让我去前头查一个明白!”

417.第417章 ·琅虬文开太虚府(二)

    三尺之水,一跃便能过。

    千百熊虎之士结成的这座铁壁刀笼,就算好风凭借力,又如何一步上青云?

    魏野借风移形,几息之间,便已突破了十几排的巨剑重甲军阵。可当他再一脚踏在某个重甲武卒头顶,便有数口巨剑从四面挥舞,同时向着他脚踝斩来!

    这类双手巨剑分量一点不比日耳曼人惯使的战斧轻省多少,这一剑若是扫实,那就不止是筋断骨折那么简单。只觉得脚下劲风忽起,仙术士顿时身形一转,风虎遁诀急催,身似风中舞叶,猛地朝上一纵!

    便在此刻,又是大蓬箭雨从四面八方疾射而来!

    对于这等惯常攻势,魏野早就习以为常,不闪不避,身形依然借风势直掠向前,不断冲阵!

    青溪道服护身,这等寻常武道高手遇着也难撄其锋的险恶阵仗,于魏野来说,恰似杨柳春风拂面不寒,又如杏花芳雨沾衣不湿。除了要防备脚下时时突起的巨剑外,实在没有什么艰险难进之处。

    然而便在此刻,一支形制与寻常羽箭不同的无羽铁箭,猛地突进到了魏野面前。

    仙术士此刻毫不为意,袖子轻拂过去,顿时就将这支像根小钢枪般的铁箭扫落在地。

    拂落了一支稍显沉重的铁箭,魏野身形向左一偏,又躲过了几口巨剑的偷袭。正当他自鼻尖引下一道清气瞬间,却有一道熟悉莫名的灼热炎劲,突然自身后强袭而来!

    心中尚不及细想,也算是于斗法一途十分老练的魏野顿时将身半转,袖口一扬,一支六甲箭顿时带着火光飞出,正迎上了那一支带着黑色火焰的铁箭!

    闪动着灼红赤芒的六甲箭直冲而出,然而那一支带着黯沉沉墨色火光的铁箭也是丝毫不让。

    两支精铁打造的无羽箭就这么在空中彼此绞杀起来,竟然有了些势均力敌的味道。

    魏野眉头微蹙,正要加催法力时候,眼角余光却见得又一道挟着墨色火光的无羽铁箭又从那杆军旗之下直射而出!

    来不及再从袖中放出六甲箭迎敌,魏野左手中指拇指相扣,指诀连变,顿时在掌心生出一环洞阳真火结成的火轮,险险将这一枝带着墨色火光的精铁符箭封住去路。

    然而便是在这法力交拼之下,魏野顿时发觉,有一股幽深冰寒气息,却从那精铁符箭上分明灼热逼人的墨色火焰中透出,直逼向魏野掌心,欲侵入他的肉身!

    不对!

    那不止是一支精铁符箭,随着那股冰寒气息出现,两支精铁符箭也同时一抖,一化成三,在空中交织出玄妙轨迹,向着魏野周身各处窍穴袭来!

    而随着这数支逼近的精铁符箭,又有数十、近百支无羽符箭向着仙术士直贯而来。

    道道灼燃着墨色火焰的符箭,在空中交织出诡异的黑火牢笼,自它们划出了轨迹的地方,隐隐能见到一丝丝黑线虚虚浮在空气中。

    可当魏野不得不转动身形,稍避这符箭之雨袭击时,身形撞到这些看似人畜无害的墨色虚线瞬间,心中灵觉忽生,警兆大起!

    仙术士本能地抬起左臂,以青溪道服遮护住头脸。

    便在身形前冲的瞬间,有什么东西在自己周身微微绊了一下,有一丝痛楚从耳垂边传了过来。

    被身子撞开的是四周一根根在虚空中绷得紧紧的墨线。

    这些墨线表面散发着灼烫的温度,而内里却是带着一股深沉的阴寒气息。

    墨线成网,每一根纤细的虚线,此刻都是杀人的凶器。

    而在此刻,魏野也看清了那些追着自己上下翻飞的符箭的模样——除了带着那种外炎内寒的诡异墨色火光之外,这些符箭居然和自己炼就的六甲箭一模一样!

    这个认知,更是让仙术士傻了眼,不由得大叫道:“到底是谁这么没有水准,吃我六甲箭暗算太多,在这里玩‘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把戏?”

    顾不上擦拭耳垂上淌下的血,魏野剑诀书空,飞快地划下洞阳剑祝根本符篆。

    指尖火光灼灼,灵符借火凝形,绕身急旋!那一道道墨线触着洞阳火符瞬间,便爆散无形,可洞阳火符的炎光也随之消减一分。

    便在此刻,又是十余支符箭自地面窜出。

    与之前的精铁符箭不同,这十余支符箭却微微闪动着赤金杂错的异芒。

    魏野再难闪躲,只能将法力运转间,护住周身窍穴,猛地躬身控背,硬吃了这一记!

    青溪道服之上水光滟滟闪动,一支支符箭在道服表面泛起环环涟漪,却有四支符箭,狠狠地穿过了青溪道服的守御,直贯入魏野肩头!这几箭去得极狠,就仿佛魏野这件护身道服不存在一般。

    符箭入肉,魏野强忍着痛,猛地朝边上再窜出数丈距离,还不待这些如同附骨之蛆的符箭追击,他便单手从袖囊中拽出一只绿玉瓶,将那玉符塞子拔开,掌心发力,震出一道极细水线。

    这绿玉瓶中盛的不是寻常泉水,正是魏野用来孕养桃千金的流霞水母。

    魏野此刻也顾不得那么许多,洞阳真火法力急急附上了那一线逼出绿玉瓶外的流霞水母,顿时真火灼水母,只灼出了大片水雾!

    眼见得流霞水母见火化雾,魏野也顾不上其他,指尖一弹,一点火星就附上那一蓬流霞水母。

    流霞水母能化纳众水之精,又蕴含三光罡英,本身就是仙道中人难求之物,便在这水火交济间,顿时火助雾生,转瞬间就蔓延成了一片白雾。

    这片白雾不但铺天盖地,遮掩了天光,更是厚重如絮,让人在其中行走都有些碍难。魏野紧握着绿玉瓶,也顾不上心疼这一回用去了许多流霞水母,脚下风虎遁诀急催,便照着自己先前记忆到的方向,往这大岛上群山密林深处急急而奔!

    而在他的身后那不知何人祭炼、何人催发的成百上千支符箭,仍然发出狂蜂乱舞之音,四下飞射,几欲取他性命而甘心!

418.第418章 ·琅虬文开太虚府(三)

    白雾卷地弥天。

    一道人影一面拼命吸气,一面从雾气最浓的地方窜出,直直逃入白雾尚未彻底笼罩的树海之中。

    一枝满是嫩意的树杈,浑然没有做好准备,如绿晶石般透着水色的新叶微颤间,叶片与枝条发出了叮叮脆响,就第一个承接下了一只长靴。

    那只素面皮靴与嫩枝只是如蜻蜓点水般一触,随即就分开。而就在这一触之间,那踏枝穿行的人身形早已掠过十余尺远,踏上了另一棵青树伸出的枝杈。

    但也是在这一触之间,皮靴底子下便涌出一丝淡淡黑炎,沿着那触足之处,向着树身蔓延。

    那是黑色的火焰,沿着叶脉与树皮节斑,尽情地吞噬着饱含水分的树枝。但就在这道黑色的火焰中,又有一道淡淡黑气随着火焰卷动,将沿途所遇到的物事都冻凝成黑色的冰晶。

    于是在仙术士的身后留下的,便是一株株怪异的死树——它们的身周燃烧着黑色的火焰,而本应成为燃料的树干上,却满布着黑色的冰晶。

    远远望去,就像是一株株伫立在黑火重的墨珊瑚。

    这一片树海中,那些叶片枝条都带着金石光泽的异树,却没有料到,会在此刻招来如此的无妄之灾。

    而那个带来厄运的影子,此刻只是咬着牙,将一身法力都催到极处,借风势不断地朝树海深处奔逃!

    “慌不择路,带伤撤离,前途不明,后有追兵,偏偏还是在这么一大片野林子里!”

    仙术士一面运转真气,一面导引着肩头扎得极深的那几枚符箭散发出的冰炎双气,由自身真气包裹,随后从脚底涌泉穴缓缓逼出。

    这样运气抵御着那冰炎双气不至于侵入心脉,仙术士一面回头望了一眼那一株株正燃烧着黑炎的异树。

    “这倒好,一路上的路标真不要太明显,连睁眼瞎子都看得到!”

    愤愤然嘀咕间,仙术士一抬手,猛地护住头脸,一枝枝带着金石光泽也颇类金石质地的树枝照着他的头就招呼下来。

    “再这么下去,还真成了我魏某人穷途末路,野林子里急急而奔,准备完纳劫数了!”

    提纵、再提纵,借风势腾跃间,又是一株通体银白、叶如松石的异树倒了大霉,那些柔绿中透着靛蓝的圆叶瞬间被黑炎燎得焦黑一片!

    便在此刻,一片阴影猛然横亘在魏野身前。

    面前是一道长壑,很自然而又很不讲理地将这片树海分割开来。

    长壑那头,树海依旧蔓延得一眼望不到尽头,但是却能看到地势隆起,上似接天。

    这道长壑的那头是山。

    并不是那种高耸、峻峭、挺拔、奇险,如刀劈斧砍一般的高山。

    这山有着柔和而丰隆的曲线,一般说来,有着这样的曲线的都是丘陵。

    然而魏野眼中看到的,却是山——有着舒缓柔润的坡度而又有着绝对傲视世间奇峰高度的大山。

    尽管从仙术士的角度看去,说它是山,倒不如说那是一个大号的土馒头。

    望着那座山,尽管肩上的符箭犹然在作乱,仙术士还是很快地确认了一件事。

    这不是正常的地质构造所能形成的山体,起码不是岛屿上所能形成的山体。

    就像是这里随处可见的那些异树,不应该出自物竞天择的天演之理,这座山,也不会是板块运动、火山喷发或者珊瑚礁千百年的沉积蔓延。

    甚至不应该是出人类的力量,一般说来,填海造岛的工程师都推崇“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不会把活做得这么惹眼,这么粗糙。

    “要说是仙山,也不对。”脚下黑炎腾腾,不似仙道中人,反倒更像是邪道妖人的魏野轻轻弹了弹舌头。

    “虽然海外五仙山之一的圆峤山,按着道书记载,确实是其形浑圆,漫山玉英,琼树丛生。但是圆峤仙山于夏商之世,便已随着龙伯国杀死负山神鳌而湮灭海中,绝不会出现在天顶裂隙后这个诡异所在。何况就算这里是圆峤山故址,围攻我的都是圆峤遗民,可圆峤遗民都该是天生的不死之民,几类天生的半仙之体,怎么会用六甲箭这类道门术法?

    “记载六甲箭这部道法的道书《白猿遁甲玄真经》,是东周时古剑仙白猿公一脉道术,又有着上清一脉道法根底,可算是上清六甲玉女灵飞之术的一个变种,与上古仙道互不统属。何况那些重甲之士,身上都穿着宋时青唐羌打造的冷锻瘊子甲,打扮还那么像洛阳坛的那些黄巾军……啊,越想头越疼!”

    头疼是当然的,就算有着远超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的眼界与学识,于仙道修行路上,只有短短不到两年经历的魏野依旧是标准的菜鸟一只。

    就算在杀伐之术上,魏野已经能够傲视这世上大半的修道人。可是论起道门秘辛、仙家掌故,实打实还是个没有正经师门传承的魏野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白——除了那些道藏、丹经中记载的知识之外,这种口耳相传的秘闻,不要指望他清楚。

    耳听得身后又传来了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野蜂飞舞之声,仙术士不由得嘶嘶地吸着冷气,脚下风虎遁诀再催!

    这样狼狈万分地玩着“魏野快跑”,深感前方无路的仙术士只能将竹简式终端抖开,激活了上面的某个指南针一般的图标。

    “星界冒险者专用20150501版导盲狗,向您致以问候!我们的逃生口向上、向下、向左、向右、向前、向后,任何方向都有!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

    “别废话了,快帮我找一个躲藏疗伤的地方!”

    “那么您对于躲藏地有什么要求没有?我们按照您的职阶,向您推荐以下一百五十个可靠参考信息,比如……”

    立刻打断了这个智能语音的废话,魏野大叫道:“最好是隐秘的石洞,并且没有阵法、封印与邪气存在的隐秘石洞!快带我过去!”

    “这附近最符合您要求的石洞,在正北方五千公尺外,请跟随我的提示,迈动您的脚步……”

419.第419章 ·琅虬文开太虚府(四)

    单就从功能的多样化、服务的优良性、售后的好评度而言,冒险者终端自带的很多功能,绝对不愧它星界之门最佳伴侣的美名。就算是某些神通广大的神灵所打造的神器,比起来冒险者终端这人性而又贴心的服务,也显得逊色一筹。

    毕竟,神器也好,法宝也罢,创制它们的大能们都是为了服务他们自己,他们赋予神器法宝的种种妙用,也都是根据自身条件量身打造。除了那些作为教派、宗门传承之器的传法之宝外,大多数的神器与法宝也压根不需要考虑其他人拿着这类物事有什么后果的问题。

    比如被收录于星界之门公共数据库的神器里,目前获得最高评价的是一件名叫“角之冠”的银色王冠。魏野记得这顶王冠目前收藏于星界之门一家名叫贤者学舍的公立博览馆中,在《星晷之眼》出版社最新出版的《星界之门神力遗产保护名录》里,将它列为属于亡灵神力领域的高等级神器。

    根据贤者学舍的测评,这顶白色王冠实质上是用某种亡灵国度的骸骨所构成,它的力量也基本上与亡灵领域的魔法相关。凡是持有它的智慧生物,哪怕只有猴子般的智商,也会被角之冠赋予操纵不死生物与咒杀术的亡灵魔法。

    可是作为至今为止少有的被星界冒险者发现的神器,但是却只能放在贤者学舍里面落灰。

    原因很简单,这件银色骨冠的真面目是某个陨落邪神最后神性的凝结体,依然保留着那个邪神大部分的意识。与其说这是一件高等级的神器,倒不如说是那个邪神为自己复活而准备的备份文档。它所具有的精神操作能力,能够诱惑凡人听从它的蛊惑,并将戴上它的蠢货转化为不死生物,借此吞噬他们的灵魂与生命力,直到受害者最后化成灰才肯罢休。

    而比起这些危险来,这顶银色骨冠给予持有者的那点好处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而冒险者终端的好处就在于,那些标着“传古”、“幻想”、“神秘”的造物所能给与你的东西,只要选择对了相应的图标,轻轻一点,就直接到手了。

    当然,不是免费的,请先缴纳通用点券。

    就比如说终端的导盲狗功能,它确实能帮助持有者安排最低半径五千米以内的逃生路线,但是每次动用导盲狗,所花费的通用点都可以换购一件不错的预言类法器了。

    眼见得竹简式终端上那一串不过才六位数的通用点券飞速地变化,现在仙术士也顾不上心疼了,只当是眼不见心不烦,只是依照导盲狗提示,向着那一处藏身地飞奔,嘴里低低地发着狠:

    “不管是哪个混球用这符箭大阵来招呼我,你且等着,等我找到破阵之法,一定会回来——不对,这发言怎么一股反派龙套气味?”

    ……

    ………

    便在某谏议大夫鸡飞狗跳地逃命时候,番和城中却是另外一副景象。

    此刻狂风已息,战事已止,除了天顶上黑沉沉地缀着一片连云巨峰之外,倒是看不出别的异样来。

    守军在队官与魏野亲卫的率领下,战兢兢地走出城来——

    城外的并州军早已是哀鸿遍野,那些运道不好,直接摔死了的可以不论,那些只摔了个半死的,也都丧失了作战能力,连走动都有点困难。面对这样的敌人,番和城这些守军要还能被翻过天、抢了城去,那也不用魏野操这许多心,直接拍拍尊臀走人更实际些。

    至于救治伤号,这些天大家也算是一把熟手,不用军官分派,就知道该如何应对如今这个场面。

    董卓的这支并州军,起家的底子却还是凉州人居多,出城的守军听着此刻挣扎哀嚎于野的兵士那口乡音,速度更快了些,中间还夹着些认亲的动静:

    “是韩家老三不是?你这一走就是两三年不通音讯,叫我妹子等得好苦!”

    “十六哥!是十六哥!你且不要动,我找弟兄们抬你去营房,请祭酒们诊治!”

    战争总要过去,生活仍要继续,不久前还是一片修罗杀场的战地,现在就开始上演一幕幕的悲喜剧。

    然而如此景象,丝毫不能感染带着骑军四下侦巡的李大熊。这头混迹人间的大妖,只是沉默地四处嗅着,间或与前来回报的哨探交待布置一番——

    “何将军那里有消息没有?虽然叛军已败,但是要谨防漏网之鱼,尤其是叛军中的术士,谁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有趁机作乱的心思!”

    一条条军令有条不紊地派下去,李大熊还是忍不住望了望天,只是不住摇头:“当老了兵,总觉得这场战事味道不大对,主公啊主公,你那边可千万不要出了什么差错!”

    便在李大熊仰头祝告的当口,早已成了一片灰白沙地的羌军大营处,有什么东西正在白沙间扭动。

    过了一会儿,便有一只蛤蟆从这片白沙中钻出头来,使劲地大口呸一嘴沙,抱怨道:“这场斗法果然凶残得紧,这一片营寨,都硬是成了这个德行——木头、布料、皮货、粮草还有死人骨头,全都成了这满地的白灰!”

    一想到死人骨灰也混在自己嘴里,这石蟾精心情就更是大坏,又连着呸了几口,方才罢休。这蛤蟆和尚一面抹着嘴,一面探出前肢,在白沙下捞了几捞,却是将出好几块青玉片,依稀还能拼成个龙首玉盂模样。

    把玩着这堆青玉片,王超也是暗自咂嘴道:“这冰夷盂实在是个难得的宝物,只可惜那贺兰公着实是个败家子,这么一宗异宝,就被他弄作了这堆玉片。可就算是碎成玉片,这一片片碎玉也是灵光腾腾,着实看得人喜欢。只是不知道,这玉片是我自己收了当私房呢,还是献给主公,讨他老人家欢心为好?”

    便在他自顾自地盘算时候,却冷不防身后有一道旋风猛地冲过来,那道旋风中却踏下一只脚,直直地向他踩来!

420.第420章 ·琅虬文开太虚府(五)

    若是旁的蛤蟆,甚至是那些初开了灵智、懂得以法力滋养形体的蛤蟆精,被这么重重一脚踏下,不死也要重伤。

    然而王超这蛤蟆精本就是借天地间戊土之气而生的吞水石蟾异种,自感成灵以来,先修了半吊子的小乘佛法,又在魏野门下修持道术,一身皮骨早就炼得与坚石相似。虽然这一脚带着一股轰然冲力,却也只是将他踩进白沙堆里而已。

    但平白挨了一脚,也让这蛤蟆精给压了个七荤八素。

    不过他挨了别人踩,那人也反过来被这石蟾精那坚石般的身子反冲了一下,身形骤然一歪,停了下来。

    这一停不要紧,王超就听得那人身旁有人说道:“小马,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停下来?”

    听着这人问话,便有一个仿佛无机质般没有感情的少年声音响起:“石头。”

    那人不再纠缠这等小事,只是恨声道:“那自封巴赫拉姆的贼鸟干的好事!从一开头,这厮就不想正经与我们合作,只是为了他自己捞好处!凉州祆教这一次,简直就是被连根拔起不说,只怕那群人也有了防范之心,这破地方我是不能待了——亏得我花了多少献祭额度,才租借了这么一套普世教会祭礼套装过来!”

    他一面骂,一面也没有放过魏野,咬牙道:“说起来也是这些多管闲事的拜偶像者不好,你们走你们的路,博你们的富贵功名,寻你们的宝藏便好了,凭什么要拦着我们传播福音?可知道,为了将这些祆教的异端,一步步地感化皈依成真正的天主信徒,有多么繁难!让这些中亚人的心中有圣灵与救主入住,又是多么地耗费功夫!”

    骂到这里,他也没有放过贺兰公,把牙齿咬的咯咯作响道:“还有贺兰公这贼鸟!原本说好的,只有那些死硬的祆教徒与祭司,才应该送上前线去当炮灰,余下的浅信者就该交给神的教会拯救,谁料想就被他一股脑地用来血祭了!枢机会议追究下来,这个时空的教区情况让我怎么解释!”

    这人说到激动处,便啪啪地去拍同伴身上的甲胄,也许是劲儿用得大了些,拍不几下就嗷嗷地痛叫起来。

    蛤蟆王超趴在灰堆里,一双眼睛却是骨碌碌地乱转,恰好瞄见了那人滑稽的折叠圆领与阴鸷的西夷面容。

    这怪模怪样的夷人,只管对天发着牢骚:“那贼鸟更是可恶,明知道神圣力量与它血祭出来的那羽毛坐标丝毫不兼容,还假惺惺地让我拿着这玩意去验收尾款!我就算拿着这羽毛,也到不了他那个新根据地,这根本就是他想赖账不还!只是这次行动失败成这样,坏账多到账面上都抹不平,这叫我怎么对教会交代?”

    这些话,王超听得半懂不懂地,但是有一点却是有数在心:“这人说什么尾款、账面,又说贺兰公赖账。想来这人与贺兰公往来得颇为密切,钱财上的往来更是不少。也不知是不是贺兰公在外面寻花问柳、包养外室,又不能从夫人那里讨零花,所以钱不凑手,要避开这个追债的?只是那贺兰公的家事,和咱有什么关碍?倒是这厮,却与主公要缉拿的叛贼头目有些关联——想来这里的羌人都成了白灰,没了明正典刑的材料,若将他拿下了,便正好抵数……”

    石蟾精这主意打得不坏,然而还不待它付诸实施,那怪人便先喝了一声:“是谁躲在那里!”

    喝声间,他一抬手,掌心红光一闪,血红色的宝剑十字就向着白沙地上一刺。

    还不等这一剑刺实,蛤蟆王超就抢着从灰堆里窜了出来,大叫道:“了不得啦!杀人了!杀人了!”

    仓促之间,他连人形都忘了变化,只是一只拇指大的蛤蟆,满地乱跳,也不知这样倒算怎么样的杀人。

    大凡目标小而灵活,那么命中率就不会太高。

    虽然伊贝林使用的这件十字教圣物名为宝剑十字,可是伊贝林也并不是什么出类拔萃的用剑高手,这虚晃一剑根本没有碍着这石蟾精的身子。

    事实上,这等粗活,伊贝林这等神职人员是不屑于去做的,他身边自有奴隶代劳。

    一直沉默侍立在伊贝林身旁的高大青年微微一按头上龙首盔,随即,身形猛然一动。

    一道乌金色的痕迹,穿行在夜风之中,暴烈万分地向着蛤蟆王超刺来!

    这一枪显得异常的凌厉,却在行至中途的时候,猛然被一杆突然飞来的投矛撞得偏了一偏。

    带着异样光芒的铁矛,因着这一阻,略顿了顿。

    也趁着这点机会,蛤蟆王超猛地身子一涨,顿时变回了矮胖和尚模样,向着那投出长矛的地方连滚带爬地跑了过去,口里连连大喊:“小何将军!小何将军!这些人便是叛贼余党!俺是魏大夫他老人家的部曲,还请救我一救!”

    用不着他自报家门,那迎面赶来的骑军中,一匹战马排众而出,露出何茗战意盎然的脸:“余党是吧?这次守城大战,风头都让老魏抢了去,我正好手痒着呢!那和尚,你边上躲开些,看我怎么收拾这些叛贼!”

    说这话的时候,何茗似乎都忘记了,论理来说,他们太平道才是这个时空最大的叛贼集团。

    这些时日,何茗也算是憋得狠了——每日阵前讨战,贺兰公就点着人头来给他送炮灰。还生怕他累着了耽误了某人的血祭大业,每天驱赶出来迎战的就是那么几百号早已丧胆的废物,冲杀起来也是没滋没味。正经到了守城大战时候,魏野又与左慈联手结下五方烈火阵,硬是将一幕铁血交横的战争片变成了仙神斗法的独角戏。

    这时候好不容易逮着些机会了,不让他何将主过过手瘾怎么成?

    何况对面那厮看起来也是个武艺齐楚的,怎么看,这一场都算是他捞着了!

    何茗这厢跃跃欲试,一催战马就冲了上来,手提宝剑十字,躲在那为他役使的年轻武士身后,尖声叫道:“果然又是这些太平道的人马!快迎上去,拦住他们,我如今就靠你脱身了!”

    随着他的命令下达,并没有乘马的武士还是准确地照着斗将步战的战法,平端着铁矛,挡在了伊贝林的身前。

    看着对手这个模样,何茗反倒轻轻笑出声来,随即一抬手,拦住了身旁亲兵的躁动,随即身子一翻也下了马。

    在军阵之间,谁都知道,步军对上来去如风的轻骑,几乎没有多少优势。只有重甲列阵,才是步军克制骑军的不二法宝。然而何茗这小子却是直接下了马,持着他那根分量也不比升级前的桃千金轻多少的青钢棍,就这么向着对手走来。

    “你的枪法不坏,可惜就是东家吝啬了点,连匹马都不给。如今你没马,我下马,大家谁都不占谁的便宜,倒是来比划比划!”

    对何茗这些话,头戴龙首盔的年轻武士只是沉默不语身上的战意却是自然流露而出。

    面对这样情形,何茗也不敢大意,青钢棍一挺,就抢先冲了上来!

    便在两人身形移转瞬间,一直躲在后面的伊贝林,却是猛地一抬手,一根乌金色的羽毛脱手飞出!

    随着羽毛划过空中的轨迹,一道裂隙转眼即逝,然而在这裂隙出现的瞬间,何茗与龙盔武士都消失在了裂隙间!

    场上只传来了伊贝林的尖利笑声:“好啊!真好!你们这些人,还是去那贼鸟掌控的地狱里为好!没了这些高手坐镇,我看还有谁能挡得住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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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3546/ 第一时间欣赏魏野仙踪最新章节! 作者:盗泉子所写的《魏野仙踪》为转载作品,魏野仙踪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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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野仙踪介绍:
白天在衙门里坐冷板凳,向人陪笑脸混日子,夜里却带着全部家当逛荒坟进老宅,收妖赚外快。穿越而来的魏野就这样冷眼旁观着天下风云,亲身目睹一个庞大帝国的渐次动荡。没有扶保汉室之志,只打算捞一笔横财就飘然而去的他,仗着一部道书残卷通吃黑白,却一不留神撞上了历史长河的分水闸……在星海般波澜壮阔的大时代里,低头翻看着道书,剑尖刻写着符篆,靠着一身并不高深莫测的道术,莽莽撞撞地造访那些未知的地方。魏野,失业的冷门科目砖家,未受天箓的汉末野仙,就这样毫无芥蒂、心情愉快地开始探索这个充满无尽趣味的世界。仙家云踪遍大千,只要不摆出什么高冷装逼范,那绝对很精彩。魏野仙踪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魏野仙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魏野仙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