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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盗泉子     魏野仙踪txt下载     魏野仙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541.第541章 .翦伐魔精阐威权(十二)

    北帝出巡,行遍佛山二十四铺,需要整整十天。

    整十天的出巡,也是整十天的狂欢。

    这十天里,随着北帝出巡,魏野要率领着道兵们同样遍巡佛山二十四铺,是彰显存在,也是示之以恩威。

    头一天的神功戏,魏野还很是大度地让各家八音班、广东班唱了些神仙庆寿戏装点装点,然而第二天起,佛山各处戏台挂出的戏牌子却只有一场新戏,戏名都看得人心胆一颤——

    血印石。

    不用说,这戏文里说的故事,就是钟阿四、钟四嫂一家的遭遇,只是故事情节稍微地改了些,变成了钟四嫂走投无路、剖儿明冤,夫妻二人被凤天南害死,最后是道海宗源的魏真人拿住了凤天南父子明正典刑,为民除害。

    这戏文里的意思倒也明白无误,宣传道海宗源是一部分,另一部分那就直接得很了:

    五虎派是倒了,但是佛山镇地面上的事情,依然不由着各位乡绅老爷做主。

    北帝神轿走到了丰宁铺,被迎入万真观道场中受丰宁铺居民礼拜献供,魏野连着胡斐便被万真观的当家谭定仙请入云房奉茶。这位谭道士出家在罗浮山,道号永诚,倒是个心思极活泛的人。

    万真观前也是五湖门的戏班正唱着《血手印》,咿咿呀呀的声音就这样时不时地传入魏野耳中,仙术士正拿这个打趣胡斐道:“可惜五湖门的桑掌门却一定要用小生来演我们兄弟两个,说是这样才招看戏的人喜欢。其实照着魏某的看法,咱们兄弟两个,倒是一个须生、一个花脸,才见得是个本色来。”

    胡斐黑面微赤,摇头道:“魏大哥又来取笑我,怎么也不同小弟说一声,就让五湖门的同道拿小弟演了戏文。”

    魏野摇了摇头道:“当年令尊胡大侠纵横武林,一心杀富济贫,却不知道有多少黑白二道中人替他‘扬名’,到后来,固然侠义行径得了不少穷苦人称颂,可是名声在武林中却不见得都是美誉。不比如今这些武林人口口称扬的‘七省惠甘霖’之辈,只有好话,没有恶言。可见在武林中扬名也是门学问,也得抓紧、赶早。何况你是我魏野的兄弟,还当不起一个大侠之名?”

    这话说得胡斐只能连声告饶,一旁谭道士呵呵笑道:“道友毕竟是心中有一篇绝大文章的人,便是这些小事上也足见匠心。只是要老道说,道友道骨仙风,胡大侠英武不凡,寻常小生倒是演不出这股气质来,反觉得单薄了些,若是小生反串了须生,武生单涂一个黑面,反倒更妙了。”

    魏野听了,不觉笑着点头道:“如此说来,的确有三分味道,谭老前辈见得是。”

    正说笑间,却听得万真观里一阵扰闹,只见巡检衙门的班头匆匆忙忙地来了云房中。

    这些衙役都知道魏野如今在佛山镇的地位,隐隐与当初凤天南不相上下,照面就先打了一个千:“仙师在上,小人容禀,有农户来报,说是镇外出了一场人命大案!”

    ……

    ………

    四平枪门上上下下的尸首,就这么被人抬回了佛山镇,先收敛在了义庄里。

    然而这些尸首实在是被折腾得太过凄惨,不要说是抬尸首的人,就是见惯了死人的仵作,也被那一张张凄惨遗容闹得有些呕吐冲动。

    魏野倒是背着手,一具具尸体仔细打量过去,不肯漏过一具。

    太阳穴被利器一击贯穿,这应该是大多数死者的致命伤,但是在最后死亡之前,几乎所有的人全身骨骼都被重手法打成了粉碎性骨折,身体无力地扭曲成奇怪的样子。

    排除掉受害者们尸体中严重的内出血状况,这种扭曲人体的方式,隐隐带着某些才和魏野打过交道的邪教团体所特有那种亵渎美学特征。

    不过也有两具尸体是例外。

    仙术士不由分说地把任天蓬喊过来认领尸首,虽然这位鼎湖山庄之主一见到这些尸体就吓得两腿发软,倒是将四平枪门的掌门“分海枪”吴钧晖与狄长老认了出来。

    这两具尸体倒是相对而言受破坏不那么严重的。

    被摘了脑袋的狄长老不用说,吴钧晖身上也只有一处外伤——被钝器打碎了一多半的脑袋。

    若不是吴钧晖的脸还留了一半,只怕与他交情极好的任天蓬也认不出这具尸首就是之前与他一同意气风发进入佛山镇的老友。

    把浑身发抖如同害了疟疾的任天蓬赶了出去,魏野望着这一堆义庄尸首,沉默片刻,取出了竹简式终端,将一具具尸体的惨状仔细扫描下来,随即联通了一直担任佛山镇外围警戒工作的女武士苏澈:“四平枪门从掌门人到弟子,一个不剩地被灭了门,手法残忍,但是路子我总觉得有些眼熟,替我分析分析看,这些致命伤到底是什么路子的家伙出手。另外,叫小古到我这里来,如果可以的话,试试看能不能沟通亡者魂魄,找到些许有价值的线索。”

    不等苏澈讨价还价,魏野就抢先结束了通话。

    就在他将竹简式终端卷起的同时,身后一具相对完好的尸体小指微微地朝上一弹。

    随即,整个义庄里的温度骤然下降,一股阴森气息无端冒出来。

    那些久停在义庄里的无主棺木轻轻地颤抖起来,棺木上积年攒下的灰尘纷纷抖动着洒落在地。

    魏野看了看四周翻涌而起的阴气,微微一蹙眉,随即喝道:“义庄管事的是哪个?!”

    外面人不知道这位魏仙师又在发什么脾气,只有仵作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个圆脸和尚,向着魏野回话道:“佛山镇的义庄是由观音堂照看打理,亡者灵牌则是供奉在万真观城隍行台那里。每逢初一十五,观音堂的和尚们便要往万真观两家合放一坛焰口,这也是……”

    魏野不想听仵作尽讲些废话,只是朝着四周划了一圈。

    这时候,那仵作与和尚才见得四周棺木都在震动,不少棺材板子还有朝上移动的动静,似乎就是有东西要从其中钻出来。

    这场面顿时把仵作和和尚吓了个亡魂皆冒,那和尚还好一些,只是大张着嘴,一步步要朝外跑去。可他两条腿却像是生铁铸成的一般,死活挪不动,只能倒在地上两手朝外爬。

    那仵作就更不堪了,只是结结巴巴地怪叫道:“尸、尸变啊!”随即就一头栽倒在地上。

    仙术士一脚将仵作踹了出去,嘀咕了一声:“我知道是尸变,这么明显的事情,还用得你说?”

    但是这观音堂四周都是民居,四周道路处处都是因着北帝出巡和道海宗源开山大典而吸引而来的人群,这种时候一旦惊动人群,闹出什么踩踏事件,打的就是他魏大仙师的脸皮了。

    一步踏出义庄,魏野先是怒喝一声:“都慌什么!一点小事,值得大惊小怪?都站住了!”

    也亏得这义庄设在观音堂后菜园边上,往来的人本来就少,便是仵作与和尚的惨叫,也传不多远。

    顾老夫子带着些衙役在守在外面,这老夫子倒是个遇大事有静气的人物,忙跟着喝道:“不得狂奔喧哗,有什么事,且有魏仙师为尔等做主!”

    也是顾老夫子积威所在,这些衙役身子晃动几下,倒是没有乱。

    这个举动,倒是让魏野高看了顾老夫子一眼。

    仙术士转过身去,守在门首,只见那一具具四平枪门的尸首只是乱颤,终究没有爬起身来——没法子,这些四平枪门弟子,尸首都被折腾得太过凄惨,便是一同尸变,也没有一块好骨头支撑着它们站起来了。

    但这观音堂的义庄历年以来收容的外省客商棺木委实不少,许多还是几十年不曾有亲眷来领回的。这些棺木倒是一个个晃动得起劲,终于其中有一口上好杉木打造的棺材猛地一挣,就这么脱出来,在地上一转,随即人立而起。

    那原本钉得死死的棺材钉,一根根倒射而出!

    仙术士面色不变,只将袖子一拂,随即将数枚棺材钉收在掌心。

    放在手心一望,只见这些根铁钉通体铁锈之外,还多了一股乌黑恶臭之气,分明是染了尸毒的结果。

    若是这种沁满尸毒的棺材钉刺伤了一般人,只怕马上就要尸毒攻心,救治不及。

    但是魏野身上青溪道服隐隐有水光流转,转眼间就将棺材钉上的尸毒净化无踪。

    区区棺材钉不成什么威胁,可是棺材钉尽去,那具上好杉木打造的棺材却是转瞬就裂成数瓣,露出了里面那一具棺材瓤子。

    这棺材中的尸首穿着九品鹌鹑补子官服,头戴红缨帽,周身都生了黑毛。

    所谓僵尸生毛,不论是黑毛、绿毛,其实都是霉菌的一种,在用毒的人眼里,这样黑毛绿毛又叫尸菌,是用来养蛊淬毒的上好素材。

    但这些尸菌对常人而言就只是触之中毒的剧毒之物,魏野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道:“这算什么?虽然大家都算是道门一脉,可是魏某可不是下茅山法教中人,也不想与毛小方这位捉僵尸的行家称兄道弟,何况道海宗源又不是茅山伏羲堂……”

    他在这里念念有词,那头穿着九品鹌鹑补子官服的僵尸朝着魏野立定的地方望了一眼,却是丝毫不肯上前,将身一转,就猛地撞破了义庄窗棂,直冲了出去!

    所谓欺软怕硬,实在是人和鬼都免不了的毛病。

    眼见得这样一头僵尸直冲出来,外面的衙役们顿时齐声惨叫一声,再也顾不得顾老夫子的禁令,转身就逃。

    就是饶是自诩胆识过人的顾老夫子,此刻也是手脚冰凉!

    便在此刻,众人听得魏野怒喝一声:“都跑什么,便是地府开门,恶鬼冲出,这样大事也自有魏某在前面顶着!”

    说罢,仙术士还有心情朝着顾老夫子笑了一笑:“顾兄,魏某先问一句,这具僵尸生前没有什么故旧亲戚还在佛山镇的吧?可不要魏某办了好事,却惹来一帮子孝子贤孙,控告魏野损毁先人殡宫骨殖,要拉着魏某去打官司。”

    顾老夫子这时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干笑道:“都把祖宗棺木丢在义庄里几十年不问了,还能算什么孝子贤孙?便是打官司到紫禁城去,也定是魏仙师稳赢不输,还有什么可说的?”

    魏野点了点头,随即将剑诀一煞,一道火线随剑诀而出,直入那头僵尸后心。

    旁的人没见着魏野念咒画符,弄出许多花样,只见得他将手一指,这头白日现形的僵尸便哀号一身,通体冒出烈火,转瞬之间就被烧得肉烂骨酥,倒落在地。

    魏野一拂袖子,将那股烧僵尸的恶臭逼开去,却是走上前来,拍了拍顾老夫子的肩膀:“顾兄,如何?便有魏某在,区区僵尸,又算得什么?”

    说罢,魏野朝着义庄里那一具具棺木、尸首怒喝道:“还有哪个胆敢兴妖作怪的?这里现放着一个榜样!”

    随着他低喝出声,义庄中一切响动,却是瞬间嘎然而止。

    仙术士这才一笑,方才从袖囊中摸出一叠灵符,正是之前随九凤破秽符赠送的玉华司净水符。

    将这十五道玉华司净水符分给顾老夫子与这班衙役,连仵作与观音堂的那个管事和尚也各得了一道,魏野吩咐道:“且将这玉华司净水符拿回去化在水里饮了,也算祛除掉身上尸气、晦气。如今我却还有一件事要你们去做。”

    见得魏野小露手段,这些衙役都是佛山本地人,最是信神不过,深觉魏野果然是个活神仙,纷纷打千道:“魏仙师有什么差遣,小的们水里火里都没有二话!”

    魏野一面从袖囊中取出剩下的九凤破秽符,一面笑骂一声:“这劲头拿去给你们上官表现,这时候来巴结魏某,魏某也不管着你们钱粮!去,将这些九凤破秽符贴在义庄里的棺木与尸首上面,先镇住它们动静,到底怎么会生出这场尸变来,魏某还要细细勘问,在此之前,你们不得朝外漏泄半句,否则——”

    顾老夫子赶忙地补上一句:“否则小心我开革你们的差事!”

542.第542章 .翦伐魔精阐威权(十三)

    在魏野与顾老夫子的封口令之下,“观音堂义庄尸变”这条大新闻硬是被死死地封锁起来,就连观音堂的和尚们也不知道,幽冥世界如今距离他们如此之近。

    要换了有一帮子挂着“无冕之王”名头的文痞横行无忌的时代,大概就会打着“人民需要知情权”之类旗号,吵吵着将“僵尸出笼”之类危言耸听的谣言以“新闻自由”的名义大肆发布出去。

    结果除了引发更大、更不能掌控的狂乱风潮之外,别无任何正面意义。

    “……反正在信息破碎化的时代,有知识的蠢货甚至比无知识的愚人更好糊弄些——只要给他们一个‘进步’、‘博爱’、‘多元社会’的光鲜外衣,白痴们甚至是会去亲吻阿拉伯邪教徒的脚趾,还引以为荣的。”

    仙术士坐在李大熊背上,一面开着嘲讽,一面同死灵法师古瑞格斯进行着实时通讯:“怎么样,在这些尸变的尸体中间找到什么线索没有?”

    对魏野的问题,站在已经被封闭的义庄中间,拉斯玛教团的年轻死灵法师捏着一柄骸骨小刀,正对着一具不死生物化最严重的尸体进行着解剖。

    “……说不上来到底算不算线索啦。”用与文弱外表不负的利落手法切断了僵尸的头颅,古瑞格斯将腰带上挂着的炼金术药水均匀地洒在了僵尸的躯干上,黑色发亮的药水与尸肉的接触点顿时腾起了一股惨绿色的火焰。

    “一般说来,骷髅、僵尸这类不死生物都是由负面力量提供的虚假生命力,下层位面活动的恶魔与魔鬼,掌控负面力量的邪神,都很容易做出这种事情。在尸体堆积过多的地方,亡者的怨念累积过度也不是不可能催化出不死生物。但是就自然环境而言,这个时空里超自然因素并不算活跃,尸变的可能性只有千分之一,说不定还要更低,可就我所见,这些不死生物的活跃程度未免太高了吧?”

    就在死灵法师将满盛炼金术药水的水晶瓶收起时,那颗被切下的僵尸头颅毫不客气地张开嘴,朝着古瑞格斯的手指咬去。

    然而在它的嘴巴触及死灵法师之前,整个头颅就被一根削尖了的紫杉木桩直接钉穿过去。

    松开了手里的紫杉木桩,古瑞格斯甩了甩手,感慨道:“要不是这些家伙的样子都是一副标准的老电影里的清朝僵尸模样,我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盲目之眼僧院的公共大墓地。”

    “单凭佛山镇本地的各处墓地与义庄,当然积攒不了这么深重的负面力量。”端坐在熊背上的仙术士微不可查地一耸肩,看了一眼路旁又一座没资格为北帝出巡接驾的王爷庙,感慨道:“所谓南海祠堂佛山庙,佛山镇民崇神之风实在是天下一绝,佛山二十四铺,每一铺只大庙便有五、六座,土谷祠、路桥神一类小庙更多。而且个个都是香火旺盛。就是观音堂的义庄、万真观的大慈堂,也是每月焰口不断,便有怨气,这样经年累月超度下去,也是丝毫不剩。既然不是佛山镇本地的问题,那就肯定是出在别的地方。说说看,这些僵尸除了一般不死生物的特征外,还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如果非要说的话……”死灵法师捏着骸骨小刀,将面前停放的一具具僵尸看过来,最后目光落在了一具四平枪门弟子那饱经折磨的尸体上面。

    这具尸体乍看起来,除了全身因为内组织出血而变得通体发乌、浮肿之外,看不出旁的变化,但是与不死生物打惯了交道的古瑞格斯就是觉得,这具尸体似乎太正常了些。

    先为自己施加了一个名为“白骨装甲”的死灵防御咒术,古瑞格斯握着骸骨小刀轻轻地走近了这具微微膨大的尸体,毫不犹豫地将刀锋在尸体的胸腔上一划!

    随着骸骨小刀落下,随即就见到这具看似毫无异状的死尸猛地睁开了双眼,随即发出了一阵恍若来自地狱的尖啸声!

    而在这样的尖啸声里,从它胸腔的破口处,一股浓黑的污血伴随着一股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黑气猛地冲出。

    义庄里所有的棺木与死人似乎都感受到了这股黑气的感召,随之疯狂地抖动起来!

    只有那些魏野命人贴四下里贴满的九凤破秽符,同时感应到了这股异变之力,朱砂写就的符令霎时透出灿然红光,随后无端燃烧起来。

    也就在同时,古瑞格斯抽出了腰间的死灵法师手杖“海蓝梦魇”,毫不留情地施放了一个他最拿手的攻击咒文。

    ……

    ………

    比起运气一直不怎么好的古瑞格斯,也有人奉着魏野的差遣,在英雄楼展现着合格的恶仆派头。

    “四平枪门被人屠灭?!”

    英雄楼的大堂上,从其貌不扬的矮胖掌柜嘴里传出的这个消息,顿时让满楼的武林人如同炸了锅一般轰然出声。

    五虎派一夕覆灭,绿林道邪派高手尽诛,这两件事对这些岭南二三流的门派而言刺激已然够大,而四平枪门差不多就是岭南二流门派里的标杆——武功不算顶尖,但还有几样拿得出手的本事;家业不够大,但是多少还有一些祖上传下来的资产。

    何况四平枪门在“分海枪”吴钧晖手里,一向处世风格就是四平八稳,谁也不肯得罪,名声多少还算不错。这样的门派却是突然被屠灭,好些人不由得就联想到四平枪门昨日匆匆离去,连向道海宗源开山道贺也等不得。

    莫不是道海宗源之主深恨四平枪门匆匆而别,扫了他开山大典的面子,所以干脆就痛下杀手?

    以道海宗源覆灭五虎派的雷霆手段、霸道作风而言,这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想到此处,许多人都不由得暗自去摸自己身上带的兵刃。

    眼见得英雄楼里气氛陡然一变,放出这个消息的人,却是处变不惊,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头上戴着一顶瓜皮小帽,脑后拖着一根假辫子,蛤蟆王超装模作样地握着一根又粗又长的金烟锅,砸吧砸吧几口,方才说道:“各位江湖上的好汉、英雄,且不要紧张。五虎派之所以被我家主公剿灭,那是凤天南这老家伙实在是个吃人饭不干人事的老混蛋,灭了他的五虎派,这是顺应天理民心的大好事,诸位到佛山镇上去问一问,不管是乡绅老爷还是街坊邻居,谁不为此事道我家主公一个‘好’字?”

    说着,这石蟾精又是一笑:“四平枪门虽然不是什么大派门,但是江湖名望也算是不坏,与我家主公也没有什么交恶之处。何况是在吾派开山的大喜时候,怎么会妄动刀兵,做下这么一件血呼拉拉的事情?诸位也未免将我家主公看得太浅了些。”

    石蟾精这里侃侃而谈,四周那些武林大豪只是不信,心中暗道:“那姓魏的道士不动刀兵,甄香璞这个采花贼却是被他直接送进了官府,那下场只怕比直接杀了他还更凄惨些!怎么看你们也不像是个正经武林派门,怎样大犯江湖忌讳的事情,你们都这样直截了当地做了,再杀了四平枪门一门,也不是干不出来。”

    蛤蟆王超对着这些江湖人的狐疑目光,把头一点道:“看起来诸位还是心有疑虑,这也难怪,毕竟本派与诸位向来没什么来往,我家主公在江湖上也没什么字号。不过我道海宗源的话信不过,鼎湖山庄的任庄主诸位总能信得过了吧?任庄主,你说呢?”

    坐在蛤蟆王超下首的任天蓬,这时候只是哆哆嗦嗦地端着茶盅,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突然听见蛤蟆王超问话,他手一抖,顿时就将手中茶盅摔落地上。

    看着他这副模样,蛤蟆王超就更看他不起,心道:“主公若要降伏些武林人替他奔走,怎么也得挑些胆子大点的,像这个任天蓬一般,畏畏缩缩的模样,却是实在不中用,说到底还得贫僧这蛤蟆大师来撑场面。”

    想到此处,蛤蟆王超便露出一派感慨叹惋神气,走上前来拍了拍任天蓬的肩膀道:“任庄主与四平枪门的吴掌门是多少年的好朋友、好兄弟,如今见着好友身遭大难,所以大悲大恸之下,难免有些失常举动。但是任庄主的话,诸位可能信得过了吧?”

    说话间,蛤蟆王超已然瞪了任天蓬一眼。

    任天蓬挨了这蛤蟆精一记眼刀,方才勉强收了收心神道:“我是随这位王老爷去见了我那吴师兄最后一面,多蒙了道海宗源的魏真人仗义疏财,替吴师兄满门上下备了棺木收殓。如今吴师兄与他门里狄长老的尸身就在英雄楼后面停放。只是吴师兄与狄长老的死因如何,任某见识浅薄,实在认不出是哪一家哪一派的手法,只好舍了这张脸皮,请各位同道朋友随我一起去见一见吴师兄最后一面。若能为吴师兄找出杀人真凶,那就感激不尽了。”

    他这样一篇话说下来,这些武林大豪面子上也实在推不过去,只得纷纷点头道:“任庄主果然义气深重,吴师兄与大家相交多年,我们也理应看一眼他的遗容,送他一送。”

    有那些别有怀抱的人物也均道:“道海宗源似也是剑派一流,只要尸身上的伤口是剑伤,便把这罪名都推到他们头上便是。纵然道海宗源在佛山镇上一手遮天,还能堵得了江湖上的风声不成?”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人人再也没了推脱之处,便纷纷站起身,随着任天蓬去看吴钧晖与狄长老的尸身。

    英雄楼后,两具杉木棺材都停放妥当,前面各供了一炉香,一碗白饭,并一条鱼,一个猪头。

    有些老成人物见着这样的安排,心中不由微微点头道:“道海宗源倒还算是晓事的,没有全然不讲江湖礼数。”

    有些与吴钧晖、狄长老生前交好的,先是恭恭敬敬朝着两人棺材拜了一拜,也有喊“师兄”的、喊“世伯”的,随即便都涌到棺木前面来“瞻仰遗容”。

    只是这一眼望去,顿时将不少人吓了个魂飞魄散。

    吓瘫了的也有,吓趴了的也有,甚至好几个人直接就狂奔出去,在门外大声呕吐起来。

    唯独几个混老了江湖、手下也有好些人命的武林大豪,倒是强自镇定,还能与一旁的蛤蟆王超说几句自己的看法。

    “这下毒手的人,必然是个外功已趋绝顶的人物,所用的也必是重锤、独脚铜人一类兵刃,方才一击格杀了吴掌门。”

    “只是狄长老的颈上伤痕显得十分古怪,不像是刀剑留下的切口那样平滑,倒像是……”

    “倒像是被十数枚丧门钉同时打入脖颈,硬是将首级给捣下来的!”

    “这路数,岭南武林实在不曾见过,诡异、诡异得很!”

    然而这些人越说,目光就越朝着蛤蟆王超身上瞟——要说是武功路数大家不清楚、不明白的,也只有你们这个突然崛起的道海宗源了,不是你们下的郑只崾悄母觯?br />

    这些人心中疑心一起,便更不愿在佛山镇上逗留了——道海宗源先灭五虎派,后扫荡绿林邪道中人,如今四平枪门满门上下也是死得蹊跷万分。这么前后推演下来,只要有脑子的人,便晓得佛山镇已经成了个龙潭虎穴,谁还留在这里谁是傻子!

    迎着这些武林大豪的狐疑目光,蛤蟆王超却是丝毫不以为意,这石蟾精只是将一双肿眼泡将四周这些武林人扫了一眼,却见着人人都要离着自己远着些,不少人的归意甚至都不用掩饰。

    看着这一幕,蛤蟆王超只是心中感慨道:“我家主公说,人作死,就会死,果不其然。你们若是信任我家主公,留在佛山镇,说不得日后还有些好处。你们如今却是急着要走,却不知道我家主公现在就想找些诱饵,引着那个下黑手的家伙出来么?这也是你们见事太过肤浅,自寻死路,却怪不得咱们心狠了。”

543.第543章 .翦伐魔精阐威权(十四)

    就在蛤蟆王超与一班武林人耍花枪的当口,紧握着海蓝梦魇的古瑞格斯发出了两个短促的音节:“dol!io!”

    随着这两个意义不明却隐含力量的单词,如芋虫般蠕动着的那具尸体猛地发出了皮革被撕裂般的声音,从尸体那扭曲的手臂间,一只白色的骨爪伸了出来,随即如同褪去手套一般将包裹着它的手臂皮肉统统撕扯下来。

    不仅仅是一只手臂,两只骨爪如同撕扯破旧的外衣一般,将身上的皮肉一条条地撕扯下来,露出里面惨白色的骷髅,就这么站立起来,恭恭敬敬地跪在了古瑞格斯面前。

    这是拉斯玛教团的死灵法师们最擅长的骸骨士兵召唤魔法,与其说是召唤,不如说是基于尸体骸骨重新创造出新的不死生物。

    就连依附于这具骸骨士兵的亡灵,也都是经过死灵法师自冥界重新召唤而出的古代战魂,与原本尸体生前所寄居的灵魂不是同一人了。

    但是说起来这样的死灵魔法也实在够有碍观瞻的,难怪不论在哪个时空,也不论是哪个派系的死灵法师,大部分都很难收获到什么善意的对待。

    随着骸骨士兵的出现,原本闹动不止的义庄骤然安静下来,可古瑞格斯并没有因此而放下心,而是将目光落在了骸骨士兵的额头上。

    在本应该无比光洁的头骨额间,一团黑色的微光在闪动着,尝试着将拉斯玛教团的死灵魔法从这具骸骨士兵身上驱赶出去,重新掌握这具不死生物的主导权。

    ……

    ………

    义庄里发生的事情,当然不能让沉浸在祭神之乐中的人们知道。

    别的不说,光是一个洋人带着一具骷髅满街乱跑,都足够骇人听闻的。

    而身为主导这次北帝出巡的关键人物,魏野的身份也注定了他不能离开迎神队伍,给某些有心人以错误的暗示。

    最后只能是仙术士与死灵法师间只能通过冒险者交流频道进行简短的通话与情报交流:

    “亡灵瘟疫?稍等一下,说到亡灵瘟疫的话,那不应该是浣熊市或者艾泽拉斯之类特定时空的出产吗?”

    “先生,容我提醒一句,不死生物本身就是一种超自然传染源。不仅仅是丧失病毒和亡灵瘟疫这些比较有名的亡灵传染病,很多种类的不死生物都具有类似的同类转化能力。”

    魏野面色不变,依然直视前方,在冒险者交流频道里却是沉吟了片刻:“你是说吸血鬼的初拥仪式?”

    “吸血鬼算是这类不死生物里的代表,但是除了吸血鬼这种高等不死生物,很多低等的不死生物也具有类似的超自然力量。”

    “举个例子。”

    “罗马尼亚的某些村庄中出现过一种叫做‘咀嚼鬼’的不死生物,它们在被埋葬之后,会通过吞食自己身上的寿衣和裹尸布来诅咒自己的族人,让活人们在数周内因为病理不明的疾病死去。而每一个死亡的人,都会变成同样的咀嚼鬼,对自己的家族施下新的诅咒,直到这个家族里的人全部彻底变成咀嚼鬼为止。”

    “听起来更像是当地人对传染病的恐惧,并且把恐惧转移到了死人身上。”

    “先生!”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亡灵牵拖活人这种行为模式在各个文明圈里都很常见,除了这个之外,还有别的情报没有?”

    “过分活跃的负面能量,而且是不属于这个时空的负面能量。被这种力量感染的死者,就会朝着食尸鬼之类具有超自然力量的不死生物上转化,并且让周围的尸体随之不死生物化,而被这些怪物杀死的生物,也会随之转变为不死生物,甚至丝毫不需要外力的干涉。从这个角度讲——”

    “这是真正的亡灵瘟疫。”

    仙术嘀咕了一声,随即一抬手,随着他的动作,两翼的道兵队伍随之停了下来。

    走在北帝神轿之后的乡绅们还摸不着头脑,纷纷上前来想要问个究竟,仙术士望了一眼这些头戴银顶大帽子的举人老爷秀才公,倒是面上露出一丝和善笑容:“没什么,只是前面突岐铺镇江龙王庙等庙宇,都不够轩敞,如何能充当北帝祖师行辕?所以请诸位老先生来议一议,应该将北帝祖师迎请在哪里才好?”

    听着魏野这般说,早有人将话传给了队伍前面镇江龙王庙的庙祝,这庙祝听了,顿时两腿一软,自己扛着的镇江龙王神轿就这么一下子歪过去,上面的木雕龙王老爷也随之歪倒在街面上。

    这一来,慌得众人又是扶人,又是重新请龙王老爷安座,闹了个手忙脚乱。

    这庙祝也有四十来岁,怎么看也不是个精明人物,只是抹眼泪诉苦道:“每年北帝爷爷出巡,行辕选在哪处庙里,都是有定例,有规矩的,我们镇江龙王庙为了争这个体面,也没少出银子,怎么这一下子说不去就不去了?”

    佛山这些庙宇后面,也都少不了几个乡绅做大施主,也有那与庙祝有几分交情的乡绅陪着小心道:“镇江龙王庙固然是狭小了些,然而今年北帝爷爷出巡的突岐铺行辕,是我们这些乡中老人在大魁堂中议定,也在北帝爷爷神前掷筊问了神意的,真人这时候才否了此议,怕是……”

    魏野听着这几个乡绅话里话外那些软钉子,也不去揭穿他们,只是微笑道:“既然诸位老先生说这安排是北帝祖师已同意了的,那魏某又何苦饶舌?诸位老先生还请各回自己班列,依然护送着真武祖师去那镇江龙王庙好了。”

    这些乡绅见着魏野服了软,也不肯多话惹恼了他,大家笑一笑,各自回了队伍里。

    那一班抬神轿的汉子又喊了一通号子,就要扛着北帝神轿迈步。

    然而这一回,不管这些铁作行的汉子如何卖力,北帝神轿却是沉沉地留在原处,丝毫不动!

    只有被魏野骑着的李大熊才看得清楚,就在魏野喊停迎神队伍之后,便暗中挽个剑诀,朝着那尊北帝行宫像与神轿上画了两道混元如意法箓。

    混元如意法催动之下,这一座北帝行宫像转眼间就重了好几倍,连那红木神轿分量也骤然变沉,光凭着些铁作行的汉子,哪还抬得动丝毫?

    那后面的乡绅们看着样子不对,也急了,忙喊道:“扛神轿的力气空了,使不上气力,还有没有人来帮把手?这可是个体面事情!”

    随着这些乡绅喊话,不用旁人上前,便有各家的家人一拥而上,扛得扛、抬的抬,直将个北帝神轿围了个水泄不通。

    然而他们在这里用力抬轿,魏野端坐在李大熊背上,只是将混元如意法连连催动,顿时又给加重了好些分量。

    只见这些人挣得满面通红,却如蜻蜓撼树,神轿兀自不动。

    便有老成的乡绅望着老神在在的魏野,彼此对望一眼,都觉得这里面少不得有这位道海宗源之主的手笔。

    没奈何,这班乡绅只得选了一个年纪老大,平时又最好讲话的乡绅与顾老夫子一同上前来,向着魏野打了个躬道:“魏仙师,神轿忽地不动,必然是北帝爷爷有什么训示。只是我等肉眼凡胎,不得聆训,实在不知该怎生作,还望仙师开示开示。”

    魏野笑了笑,方才下了熊背,向着这尊北帝行宫像拈了香,随即一侧耳,似是个听人讲话的模样,随即点点头:“原来如此、是极、很是”

    那一班乡绅耐着性子看他演戏,却见魏野过了良久,方才点了点头:“如此,魏某便奉真武祖师之命便是——”

    说着,魏野一转身向着众人扬起声来:“诸位,真武祖师传谕,前番搜捕五虎派余党虽然大功告成,却仍有妖人隐藏在佛山镇内,如今祖师垂慈,指示妖人下落,请诸位随魏某一同前往,看看这世道,什么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听着魏野在这里假传神谕,一班乡绅耆老都大觉腻味,心中暗道:“不过是你这道人要将凤家满门赶尽杀绝而已,却假装什么神意?不过凤家若还有人流落在外,毕竟也是个心腹大患,我们也只得随你去罢了。”

    这样打算着,这些乡绅耆老也只得跟着附和道:“既然北帝爷爷有旨意,我等还有什么可说的,便随着魏仙师去做一个见证罢了。”

    他们一边说,魏野已然将剑诀一引,散了两道混元如意法箓。顿时北帝神轿重量恢复如常,那一班铁作行的汉子发了一声喊,随即就抬起神轿,跟着魏野朝前走去。

    四周围观的人,听见“北帝爷爷显灵,奉命捉拿妖人”这等话头,一个个都爱贪看热闹,纷纷也跟着神轿朝前走去。

    而在另外一面,死灵法师古瑞格斯带着他那个骸骨士兵,连人带骷髅都是包裹得全身上下密不透风,也正朝着同一个方向飞奔。

    而骸骨士兵的额头上,那一点负能量的反应,比起之前越发地活跃起来。

    ……

    ………

    山道之上,离开了佛山镇的各路江湖人,却在同时遇见了煞星拦路。

    在红眼的女屠夫脚下,岭南武林的有数高手,一个个倒在地上,身躯如山一般堆积起来。

    如同撒娇一般的少女嗓音不时响起,柔柔地回荡在每一个还活着的人的耳畔:“什么嘛,这就是这个异世界的战士们的实力?个别家伙,勉勉强强可以算是金牌冒险者的水准,可距离秘银级的差距真是很远啊。而且,这个世界居然没有一个魔法咏唱者,真是可悲!”

    随着与这场一面倒的屠戮绝不搭调的笑声响起,短刺朝前突刺,准确无误地刺入对手的额头,随即带出红色的鲜血与白色的脑浆。

    那如同鬼魅般迅捷无伦的身法,在收割每一条人命的同时,却是准确无误地避开了所有人的拼死反攻。

    与其说这是她战斗的本能,还不如说是在炫耀她那超乎在场武林人想象的战斗技巧。

    无论是体能还是身手,这都像是一个来自地狱的恶鬼。

    转眼之间,山道上的高手便纷纷倒了下去,除了少数几个运气不好的倒霉鬼,大多数人只是失去了战斗能力。

    对于红眼的女屠夫而言,这些充其量只能算是饭后小点心的受害者,却是在这个世界中仅有的能带给她愉悦的东西。比起那些脆弱的、撑不住她轻轻一拳的平民,毫无疑问还是这些相对强壮的战士值得她的“关爱”……

    而在那几具没有撑过一招就被击杀的高手尸骸身上,一股淡淡几不可察的黑气正从伤口中散发出来,渐渐侵染到尸体全身。

    只是这点微不足道的变化,没有一个人关心。

    不管是死星照命的武林人,还是正在享受杀戮之宴的红眼女屠夫。

    便在此刻,一阵丝竹之音,带着酬神的悠扬调子,飘飘扬扬地从山脚下传来,那种绝对不合时宜的欢脱感,顿时将红眼女屠夫一手造成的地狱景象带上了几分不协调。

    “嗯……”

    红眼的女屠夫朝着山下望了过去,却只看见一面大纛迎风飘卷,上面是她所不认识的方形文字,但是这些对红眼的女屠夫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已。

    而对她而言,经受长期的非人训练,除了武技,她在魔法上也或多或少地有着相应的知识储备。那面大纛下面,属于魔法装备特有的秘法灵光,清晰地映照入她的眼中。

    甚至隔得如此遥远,她依然嗅到了那股她沦落到这个异世界以来,朝思暮想的甜美气味——尤其是高等魔法咏唱者被短刺贯穿了咽喉之后,所散发出的甜腻而甘美的味道。

    “这个世界,原来也是有这样可口的猎物的吗?”赤红色的双眼如猫一般地眯起,红眼的女屠夫尖笑着,猛地抽出了双刺,朝着山道下方直冲过去。

    “不知道在哪里的神啊,小克莱感谢你,感谢你为了我准备了这么好的盛宴!”

544.第544章 .翦伐魔精阐威权(十五)

    山道上,红眼的女屠夫如同一道人形的风暴,以在场大部分人都难以想象的惊人速度,朝着她所选中的牺牲品袭杀而来。

    李大熊虽然被青葛环禁制,一身法力神通发挥不出几成,然而老辣眼光却是没有变,猛地长吼一声,既是示警,又是戒备。

    魏野跨坐在这黑熊精背上,拍了拍他那颗硕大熊首,轻道一声:“你也是曾经与贺兰公那等妖神打生打死过的大妖,怕她怎的?”

    说话间,仙术士将手一转,袖囊中丹天流珠旗猛地脱出,落在魏野手中。

    随着丹天流珠旗朝下虚划,山道之上猛然腾起一股热浪,赤焰腾腾而起,凝为一道火墙!

    凝火化壁,正是五方烈火阵的第一重变化。

    烈火为外相,收摄地气化为无形之墙,正是火中生土之意。

    哪怕是即将攻入五方烈火阵之前的红眼女屠夫也在同时发觉了这道火墙的怪异之处。

    “……火墙与力场墙的重合施法?哎嘿嘿嘿嘿,起码是第三级的魔法咏唱者吗?”

    明明口型是说着截然不同的语言,但是却让意思准确无误地传达到了每一个听见她的话语的人耳中。

    与此同时,仙术士望着那张特点异常明显、基本无法忘记的脸,点了点头:“果然,邪神脱逃时候造成的次元震动,果然将这些与邪神做交易的异界蠢货弄到这边的世界来了吗?”

    无关痛痒地感慨着,仙术士手中丹天流珠旗在胸前一挥,两翼道兵登时奉令,铮铮响声中,火铜法剑纷纷出鞘。

    “守在迎神队伍之前,确保这些人不会出事!”

    随着仙术士一声令下,道兵们随即列队成一行,拦在了人群与超自然的战圈之间。

    这些被魏野强逼着来到此地的乡绅耆老,却是一个个脸色难看得很。大家都是乡试、省试一场场考出来的功名,见识到的大场面也不过是秀才文会、贡院放榜与佛山庙会这等风流太平气象,哪耐烦看这个血腥满眼的厮杀场?

    但是大家也都是精明得水晶猴子一般的人物,哪不明白某人强逼着大家来看这场厮杀的用意?

    他们这些乡绅不论,底下的佛山镇平头百姓才是重点,这是在提醒大家,可不要将道海宗源视作寻常巫祝道流!这些人手中的法剑,可是实实在在用在厮杀上面的凶器,可不是吓鬼的桃木剑!

    随着道兵们退后的人群里,一个手捧玉函的道装少年却是满脸兴奋,他身子也极高大,看着不像是道童,反倒像是哪一家世代将门里出来的子弟。

    只是这少年却是被一旁的师兄一手拦住:“孟起,老师处事自有主张,你却不能上去坏了老师的布置!”

    被陆衍这么一拦,马超悻悻地一扭头,朝着人群里走去。

    魏野便在此刻下了熊背,将陆衍捧着的桃千金一手捞起,随即一挥手:“还愣着干嘛?去把你师弟哄回来,这里的事情,交给你老师我就是!”

    桃木法剑入手,仙术士一回头,正见着火墙之上,骤然腾起一团烈焰。

    红眼女屠夫手中的那一对短刺之上,猛地爆出了红色的火球,爆裂的火球与火墙的冲撞间,一道身影就这样轻巧地穿过了五方烈火阵的阻隔,猛然突入进来。

    “原来是附法武器,倒也不算是穷鬼了。”

    仙术士冷笑一声,桃千金铮然出鞘,向着翩然落地的女屠夫缓步走过去。

    接近了女屠夫的同时,仙术士能听到女屠夫的身上传来细碎的金属碰撞声。

    她那双红色的眼瞳,如同猫在玩弄耗子时候一般眯了起来:“这个打扮,我似乎见过你?干扰了某个祭司召唤仪式的正义先生?”

    仙术士在离着女屠夫还有十尺远的地方立定脚步,微微一颌首:“正是魏某!被邪神引发的次元震荡,弄得背井离乡的杀人狂小姐,你叫什么名字?”

    “直接就询问淑女的名字啊,真是个好色的咏唱者大叔。我叫克莱门汀,如你所见,是你这样的正义朋友最讨厌的杀人犯哦,怎么样,要逮捕我吗?”

    虽然说话的口气无比轻佻,但是克莱门汀却是用着挑剔的眼神恣意地在魏野的身上打量着:“实力姑且不论,但是大叔你身上的装备还真是豪华啊,你大概是这个世界的魔法协会的会长那个等级的人物吧?本来以为是落到了一个贫瘠的乡下地下,结果却能遇到这样的大人物,小克莱好~感~动~哟~”

    至于克莱门汀是感动着什么,魏野也根本不曾会错意。

    那种假装出来的少女纯真表情下面,流露出的是丝毫不加掩饰的杀意,那看似色魔一样****着魏野全身的眼光,事实上是在谨慎地分析从何处入手,才能将面前的施法者大卸八块而已。

    尽量无视了那种让人作呕的目光,魏野提着桃千金,剑锋微微一斜:“逮捕什么的算不上,魏某至今为止,还没有获取合法的司法权,不过会朝着这个地步努力的。”

    回答他的是克莱门汀的一阵轻笑:“那就请在死亡之前多多努力吧,小克莱啊,最喜欢有干劲的大叔了呢!”

    刺耳的笑声中,红眼女屠夫的身影骤然加快,猛地向着魏野冲杀过来。

    虽然彼此之间都发表着可说是毫无价值的闲话,但是只是一个轻微的破绽便足以——

    判定生死!

    而在魏野的眼中,那一瞬之间似乎发觉对方的身法比之前更快了数倍有余,十尺距离,不过一瞬即到。

    仙术士剑锋一转,桃千金猛地朝前一斩!

    挟着烈焰的剑锋直劈而下,攻敌之必救,便是克莱门汀这样老练的杀人专家,也不得不将双刺收回,在面上一挡。

    桃木法剑与双刺交接间,爆出了绚烂的火花。

    “原来是魔法剑吗?可是魔法咏唱者居然兼职着战士职业,而且还距离我这么近,不知死活哦,大叔!”

    对克莱门汀的挑衅,仙术士并不回答,只是左袖一扬,霎时流光脱袖而出,狠狠地向着克莱门汀的胸口攒射!

    就在同时,红眼女屠夫的口型一变,顿时一股无形的力量从这娇小的身躯里腾涌而出,六甲箭的攒射,丝毫不能伤及对方分毫,只是将克莱门汀身上的斗篷撕成了一块块碎布。

    “好色的大叔!”

    随着红眼女屠夫的娇呼,随风飘散的碎亚麻布中间露出了克莱门汀那紧贴着全身的鳞甲。

    说是鳞甲,倒不如说是用各色的铭牌编织成的金属衬衣。

    那些铭牌有铜质、银质、金质,也有各类炼金合金与魔法金属所打造的,每一个铭牌上都用某种文字刻着什么东西。

    虽然还不认识这种异界的文字,但是魏野从自己救下的那对冒险者搭档彼得与卢克那里见到过类似的东西。

    这是异界的冒险者们用来证明自己身份的铭牌。

    而面前这个女人,大概是属于那种杀人之后还要将受害者身上的物品取走作为收藏的家伙。

    所谓连环作案的快乐犯。

    仙术士微微哼了一声:“和一个心理障碍的家伙作战的感觉真不好。”

    “我也一样哟。”

    丝毫不在意斗篷被撕碎的女屠夫咯咯笑着回答道:“和你这种自诩高洁的假惺惺的正义朋友作战,简直让我恶心到要爆炸!不过起码你的实力还是值得我称赞的,虽然作为战士异常地蹩脚,但是如此擅长作战的魔法咏唱者,真是不多见啊。怎么样,要不要加入……”

    话音未落,她再度以极快的速度袭向魏野!

    这一次,魏野却是没有以桃木法剑格挡,而是身形骤然而退,如风中舞叶,离地数尺。

    “飞行魔法?越来越看不透了啊,这个级别的魔法咏唱者,却是如此习惯于近身作战?到底是什么样的怪物教导出了你啊?”

    “如果说是魏某的师长,那大概算是函授班吧。”

    仙术士一耸肩。

    “别胡说八道了,虽然你是个很有实力的魔法咏唱者,但是魔法咏唱者怎么会是我的对手?”

    ……

    ………

    而在山道之旁,也有人在围观着这场战斗。

    “那女人根本没有拿出真实的实力,她根本是在逗着我们这位雇主玩。。”

    女武士苏澈一针见血地说。

    “可是老魏也根本没有用心跟她打啊。”

    何茗自然是站在自己搭档这边的。

    “但是我想不明白,如果是这个级别的仙术士全力一击的话,对方不可能有生路的。”

    这是死灵法师古瑞格斯。

    “因为叔叔自己嘛,他肯定是想把这个少人问津的时空点作为自己的第二个分基地了。”

    这是最了解魏野的司马铃。

    说着,变成团子猫的少女趴在何茗肩膀上,挥动着小小的、短短的前爪说道:“在叔叔看来,这个时空意外地融合了某个魔法世界的时空碎片,原本的世界法则就会随着这些魔法时空的碎片,而从低武低魔时空朝着更兼容超自然力量的方向发展。对于拥有施法者职阶的星界冒险者而言,还有什么时空比这样的世界更具有长期开发的价值?”

    说到这里,团子猫向着北方一仰头:“而且就我这段时间做的调查来看,这个时空的清王朝实在是废物到了极点。当然,被它灭亡的明朝那根本是连废物都称不上。”

    “因为有武林势力的长期存在,这个时空里的皇权说是皇权不下县都夸张了,说是皇权不下府倒还差不多。一个个武林门派就相当于割据势力。地方官的首要任务就是与武林门派保持良好的关系,否则不要说治理地方了,连哪天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着,司马铃又望了一眼那些早就被这一场大战吓得战战兢兢的乡绅耆老们:“如果按照食物链来划分的话,这些乡绅们只能算是处于食物链的中层,在它们的上层则是武林势力与官府势力彼此角力。而官府除了像雍正朝的李卫那样收买武林高手之外,根本没有更多的法子来管控武林势力。”

    说到这里,司马铃叹了一口气:“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武林人基本上可以说是无法无天了,但是同时各个大大小小的门派彼此制约,导致了武林势力错综复杂,无法整合起来。这才是这个时空的改朝换代基本上没有多少武林势力能发挥良性影响的原因。”

    说到这里,司马铃努努嘴,望着还在与克莱门汀战得不分胜负的魏野说道:“对我家叔叔而言,如果单单是要对付这个杀人狂魔,不要大意地开动大招轰轰轰就是了。但是这样子的话,他的身份也就从武林人蜕变成了仙人。这两个级别可是不一样哦。”

    “哪里不一样了?”何茗问。

    “社会的惯性!”司马铃给何茗头上来了一记猫拳,随即回答道,“汉末的那个时空,是有鬼神与仙道力量作为暗地里的操盘者存在的。太平道也好,我家阿叔也好,所做的不过是让操盘者走到幕前来。但是在这个时空里是没有这样的社会基础的,叔叔这个半仙是个彻头彻尾的外来者,说到底连武林人都算不上啊喵!”

    “所以说啦,叔叔如果作为一个武林领袖的话,是可以短时间取得最大的认同,起码不会引起太多的反感。要知道这个时空,也不是没有出现天南段家这样的武林皇帝家族。但是如果叔叔不是作为一个武林领袖,而是作为一个下凡的仙人去做这些事情,那么阻力就会非常大了,起码在那些来自魔法世界的时空碎片彻底融合到这个时空里之前,这样做,就需要强势地压制,起码对现在的叔叔而言是很大的负担,而且对叔叔而言,他还要在意一个东西对他的注意啊。”

    何茗觉得在这只猫儿面前,自己就和小学生一个样了,只能继续追问道:“什么东西?”

    “世界意识啊喵,对于这个低武时空的世界意识而言,叔叔这样的半仙已经是标准的外来入侵者了,如果还敢有什么过线动作,是会被直接踹出去的!”

545.第545章 .翦伐魔精阐威权(十六)

    不论场外的人们如何高谈阔论,但是在魏野这边,却是战况险之又险,稍不留神,便是森罗殿前去又返。

    险之又险地,桃千金再度挡住了双刺的奇袭之路,随即剑上赤芒一动,反噬而来,反倒逼得克莱门汀不得不退开去。

    以剑术的水平而言,面前的男人只能算是三流,但是魔法与剑的配合无间,却是让他比任何一个魔法咏唱者都更让克莱门汀难以应付。

    这种不需要咏唱咒文的魔法瞬发技巧,是克莱门汀故乡的魔法咏唱者所不具备的能力。

    尽管只有操纵火焰与飞行魔法两种单调的能力,但是将它们运用在近身战斗中,就足以让一个可说是平庸的剑士有了威胁到自己的可能。

    这是在故乡,被评估为一脚踏入英雄的传奇领域,一直以来备受敬畏的女屠夫克莱门汀所无法接受的事情。

    而出身自宗教国家特殊部队,冠以“漆黑圣典”之名的最高战力,红眼的女屠夫那些扭曲的矫饰之辞后面,还有着绝对不容冒犯的自傲与虚荣心。

    就算如此,克莱门汀也不是无脑的战斗狂人,每一次的退避,她都会无声地吐出一个个单词,借助特有的技巧不断地提升着自己的速度、力量与防御——

    疾风走破、超回避、能力提升、不落要塞、流水加速。

    如果让克莱门汀的同僚们看到她现在的样子,就可以明白,这个一贯把杀戮当成游戏的女人已经进入了最认真的状态。

    而在不断地加速袭击对方的过程中,克莱门汀同样也在不停地计算。

    计算对方剑术的套路、出剑的习惯——还有每一次魔法剑上腾起火焰之后,间隔的时间。

    类似于这把魔法剑的武器,克莱门汀身上也不是没有。她的四把短刺中,都储存着更为强大的攻击魔法。

    “雷击”与“火球”。

    储存着火球术的短刺已经用在了刚才的突入中,但是速度更快、穿透力更强的“雷击”魔法,却是留了下来。

    正等待着这个攻击魔法发挥最大作用的时刻。

    不管魔法咏唱者怎样地挥动武器,像个战士一样地进行近战,但是魔法咏唱者相对孱弱的身体,为了魔法亲和度而放弃了防御力的法袍,都是可以轻易突破的弱点。

    只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

    便在此刻,仙术士身形一转,让过了她的又一次突击,随即剑势一转,朝着她的颈部猛然横斩。

    就是这个时候!

    红眼的女屠夫放弃了用短刺交叉格挡那把魔法剑,而是以她最得意的武技“不落要塞”,猛地强化了自己的防御能力。

    仅仅凭着一支短刺就阻挡住了魔法剑的去势!

    而另外一支短刺则是毫不犹豫前伸。

    仅仅凭短刺本身的长度,根本无法触及对方的身体,但是就在此刻,一道电弧猛地从短刺上窜出!

    雷光在瞬间爆出耀目的光芒,使得克莱门汀自己也一时失去了视觉。

    不等视网膜重新对色彩的感受,这个红眼的女屠夫已经尖声地笑了起来:“去死吧,白痴的魔法咏唱者,只有我小克莱才是……”

    她的话还没有结束,却有一股烧灼感猛地从她的胸口生出,随即,有坚硬的东西穿过了她胸部的脂肪层,穿过了她的胸腔,随即毫不留情地从她的背后刺穿出去。

    直到这一刻,她的眼前才出现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画面。

    在对手的左掌中握着一块淡青色的竹片,竹片上罗列着无数错银古字,缓缓地流动不停,而雷击的力量就这么被竹片阻挡在前,不得稍进,只能聚合成一个青白色的光团。

    而她已经很难从这个画面中判断出什么,只是猛然朝后一倒,眼前只剩下无边的黑暗。

    ……

    ………

    仙术士冷然望着面前倒下的女屠夫,左手收了青灵符节,方才在对方额上印下一掌。

    随着掌心吐力,红眼女屠夫的尸体无力地倒落下去。

    然而除了魏野,谁都没有注意到,青灵符节之中多了一抹本不该存在的幽影。

    只是魏野不想注意也没有办法,因为在他的眼中,正有一排排的数据流正在疯狂地刷屏:

    “青灵符节所掌幽台长夜狱中,摄入罪魂一名。”

    “罪魂姓名:克莱门汀。”

    “生平:来自某个异世界的宗教王国斯连教国特殊部队,六大圣典之一的漆黑圣典。身为漆黑圣典第三席位的克莱门汀,是斯连教国贵族家庭出身,在斯连教国中被评估为进入英雄领域的传奇暗杀者。然而随着斯连教国的训练,导致心性扭曲的克莱门汀,最终变成了以猎杀魔法师与强大战士取乐的杀人魔。”

    “克莱门汀掌握着某类以体能换取超自然效果的近身格斗武技。在杀手这个领域,克莱门汀已经拥有无可质疑的二星黄金级力量。”

    “星界之门数据库对此类武技体系的研究尚处于空白,如果拥有者转让相关的武技知识,将收获丰厚的酬金。”

    最后这一段,魏野直接就无视过去,直接还剑归鞘,向着那群脸色不怎么好看的残存武林人走来。

    “还跪在地上干什么?还不快点给你们的师长、掌门们收拾遗骸?”

    ……

    ………

    佛山镇筹办北帝出巡的迎神赛会这么多年,只有今年的迎神赛会是如此惊心动魄。

    五虎派的覆灭、采花大盗自投罗网、出现在镇外山道上的人命大案、当场拒捕被杀的洋夷妖女。

    哪一桩哪一件,都注定要成为佛山镇的居民们经久不息的聊天话题。

    而随着北帝行宫像终于回到了北帝祖庙,道海宗源的开山大典终于进行到了最后一个环节。

    重明山房之中,魏野从马超手中接过玉函,将玉函打开,将那部灵寿青琅祭炼而成的青简丹篇取出安放在法台上。

    法台之下,以马超与陆衍为首,道兵们各依其位,纷纷下拜。

    魏野端坐法台之上,朗声说道:“今日道海宗源开坛阐教,先明宗旨。太平之道,在乎三才五行之和合,五德始终,非道不行。吾自受《太平清领书》入道,又受文始先生《下元太一真形图》,是知了一人之生死易,了万民之生死难。然而服食芝草、抟炼丹砂、吐纳凝神,不过使得一二人,得长生之小果,是以术名道,不为正宗。”

    “欲破生死关障,首重善功,以一人之力,忍辱、布施之举,不过化一村、一乡之善,譬如一杯之水,沃火宅之焰,水已尽而火无穷,是故开坛阐教,必先广度贤愚。欲广度贤愚,必先道化兴行,欲使道化兴行,则修道之人,必要内功外功俱为完满。”

    “何为内功?心地光明者是。”

    “何为外功?易旧俗,破苛政,使人道大兴者是。”

    “是故道海宗源立教,便为世人开万世太平,若同意这个宗旨,便在青简丹篇之上留名立誓吧。”

    话音一毕,魏野将玉册一展,先将剑诀一引,在青简丹篇的卷首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自魏野以下,陆衍为首的一众弟子、道兵,纷纷在青简丹篇之上引动法力,留下自己的姓名与法力灵引。

    从外面看去,这卷玉册依然是光洁如初,但是若有人将神念探入,便能见得一道道纯正道门法力,虚虚勾勒出一个个鲜活无比的人形。

546.第546章 .翦伐魔精阐威权(十七)

    留名立誓已毕,仙术士捧着青简丹篇,向着天地八方依次礼拜下去。

    不设笾豆,不献牲牢,不备玉帛,魏野只是将心神凝定,形神皆静,渐入混混冥冥之境。

    在仙术士眉心,一道炎流涌出,随即化作一片灼目光焰,延烧至整座法坛,却是不燃一物。

    法坛之下,地穴之中,一根根炎凤赤玉柱似是感应到了这股同源炎气,玉柱中的一头头火凤真形,轻轻振翅,发出一阵阵玉箫、铁笛一般的清啸之音。

    凤鸣于地。

    法坛之上,隐隐能见赤气蒸腾而上,不绝如缕,借仙术士之身为桥,隐隐化为一头凤凰虚像,在地气蒸腾间,直冲上天,贯破云幕。

    便在此刻,却有一股雷霆将起的煞威,无端地锁定了魏野。

    非是天怒,更不是天谴,而是九天之上潜伏千万载的罡气,首度与地脉阴华之机相勾连。

    罡煞气机勾连,魏野首当其冲,他却是依然如山如岳,不为所动。

    与此同时,地穴之中三千六百五十颗火玉丹珠同时闪动光芒,不停地吞吸地脉煞气,再借由五方烈火阵转化上升,与九天之上的罡气相吸引。

    若有善于望气之人,此刻行法观视,便能见着丹凤翱翔而上于九天,凤鸣之中,从佛山镇起,大夫山、西樵山、天仙岩……道道山势来龙隐隐俯首以应,山川秀气随地脉涌入佛山镇中,正成鸣凤伏龙之势,汇聚八方地气,催生灵穴长成。

    地脉来龙,聚气成穴,非千万年不得成,然而魏野今日引天罡地煞二气化合一处,却是借这方天地对异界时空碎片的反应,借造化之权柄,为己所用。

    仙术士手中的青简丹篇,恰在此时放出一片毫光,气机相感,引动坛下所有道海宗源弟子,同时催发全身法力,同源而出的道门真气登时共鸣。

    法坛之下,赤气炎炎。

    法坛之上,炎炎赤气。

    一股纯然燥意化为滚滚热浪,以离火之气熔炼天罡地煞为一炉,更催发鸣凤伏龙之势,迫使四方山川灵机加速向着法坛之上汇流。

    此刻,魏野已经遍叩八方天地,身不再动,形不再动,却似中岳峻极于天,四方山灵,大夫山若读书守礼君子,西樵山如隐逸出世高人,天仙岩如卧参梦禅瞿昙,峰叠叠而揽翠,嶂层层而毓秀,似近似远,实耶幻耶,并朝嵩阳,称臣俯首。

    山灵朝于嵩岳,魏野袖中脱出一枚宝印,通体浑黄,玉光灿然,印文玄妙不可轻识,自有黄霞赤霓结成瑞云,承托于下,安镇法坛,总制地气。

    正是五城玄器之一的玄灵宝印,受山灵来朝感应,顿时激发了这枚宝印“上应镇星,下制中岳”之能,收摄四方地气,不断巩固地下灵穴。

    然而群山来朝,地龙聚气,仅具雏形的地下灵穴却如五漏之身,地气来而复去,不得占润丝毫。

    不需魏野招呼,陆衍猛地向着法坛一拜,安镇坛上的丹天流珠旗随即脱出,猛地落在他的掌心。

    神兽血裔之力随即发动,丹天流珠旗展动间,五方烈火阵图虚虚浮现而出,火德居南方为主,入中央,生戊土,转西方,催庚金,化正北,成壬水,导还东方,复生甲木,最终重入南方,再催火势,铸冶灵穴之形。

    洞阳离火之气为触媒,导九天之罡、引地脉之煞,两相化合,更促使那初具雏形的地下灵穴顿时有了稳固不动之势。

    最后,仿佛地穴中如埙、如籁,吐涌罡煞,更带出粤省来龙凝聚千万年的山川秀气蒸腾而上,地下湖时空门四周,原本还抗拒着此方天地的异界碎片,再也经不起这等造化陶铸之能,终于融合于地脉之中,彻底将灵穴点成!

    灵穴初成,山川秀气混合罡煞之机,却是化为一片阳和之气,四散而出,笼罩了整个佛山镇。

    冥冥中,似有气机相感而来,随着与这片阳和之气一触,随即化为一股喜乐之意,与承托着玄灵宝印的那朵瑞云凝于一处,笼盖于重明山房之上,并不散去。

    魏野仰头望去,但见这片瑞云形如芝盖,隐有黄赤霞采流泛,心知大功告成,随即将手中玉册收入玉函之中,珍而重之地安在法坛之上。

    方才那道气机,便是魏野借一点留在地下湖的异时空碎片作为最后的素材,彻底将灵穴点成,此方天地法则与异界时空碎片第一次彻底融合后的反应。

    毕竟这个时空中虽然有着诸如玄铁、涤烦香桃一类奇金灵药,然而以能级而论,却不足以让天地自然生出微缈天心,直接对外来者降下风灾雷劫。

    然而随着魏野点化灵穴,勾连天罡地煞之气,反馈于这方天地之中,正如混沌开窍,盘古惊梦,引动了这一场绝无仅有的天象异变。

    此刻,重明山房已成灵机充沛的一片福地,纵然比不上那等散仙洞府,却也是修真固寿之地。莫说是五岳名山,五岳之外,诸如号为玄岳的武当山、天帝下都的昆仑山,乃至葱岭天山、关外长白之流,便有山势天然养成灵枢吉壤,也不能与重明山房这尽收梅岭来龙,吐纳古粤灵秀的福地媲美。

    ……

    ………

    北帝出巡的大日子虽然已过,然而那等豪富与花样,虽然在广州城里的贵人看来还颇显得村俗,但也勉强算是值得一观了。

    至于道海宗源开坛阐教,虽然几乎没有什么排场,但是风头却比谁出得都多。

    茶棚酒楼,但凡有闲人高坐之处,便在谈论“蛮女大闹佛山镇”、“北帝显灵救灾劫”这些新闻,事情也越传越是鼻子不对眉毛,多出无数添油加醋的地方——

    “不是我扯谎唬你们,那一天我随着街坊一道烧香,便见着北帝爷爷真身就立在云里,披散着头发,黑袍金甲,向着魏仙师道:‘卿家奉命下凡,保佑佛山百姓平安,这是功德无量的好事。然而珠江底下有个红头猪婆龙,一心伤生作孽害人,此刻已修成个女身,便在佛山外面剪径。卿家便领了朕的剑去,替人间了结了这个祸害。’”

    说故事的人一脸的兴高采烈,听故事的人还不时地补充上几句:“魏仙家领着大家走到山道上,一瞧可是不得了,横七竖八的都是精壮后生,一个红毛番婆子就趴在尸首上吸人血。魏仙师取过一柄仙剑,叫一声‘着’,那剑光一闪,就把这红毛番婆子斩成了两段……”

    这样神神鬼鬼的故事,本来就极对人们脾胃。一开始还只是闲人们吹牛扯淡,慢慢的便换了些走码头说书唱曲的艺人在一旁打听。有那略通一点文墨的,还借了纸笔涂抹上几句,预备留作话本,传给徒子徒孙使用。

    也有人见着原先凤府地界上面,连着几日里浮着一片霞光泛彩的轻云,不论昼夜,总也不散,入夜之后,更是映月生辉,夜半反倒映照得比十五月圆之夜更光亮数分。有那屡试不第的冬烘先生,便在书肆里翻检出几部《五行志》、《符瑞志》出来,乱哄哄地嚷着这是“圣君在位瑞云出,大清万年庆升平”的盛世祥瑞,一股脑地涌到李大同知那里去撺掇着李大同知上表奏告佛山镇出了祥瑞,也好分润自家一点功劳。

    李瑞麟哪里不知道,这重明山房上的庆云,与紫禁城里那位老佛爷一丝一毫的关系都没有?何况别处府县上奏“庆云五色”,那都是如昙花一现,只要奏报之前找上一群人串好证词,便万事大吉。但是重明山房上面这片庆云数日不散,万一给人联想到什么“天子气自成五彩”,不是反倒招惹是非?

    思前想后,李瑞麟只能打发家人发了札子给本地教谕,叫他将这些不安分守己的好事士子管束起来。然而一事未毕,一事又起,佛山镇外那一场好杀,岭南武林固然是元气大伤,但是各门各派打发门人弟子前来迎灵的队伍也是络绎不绝,李大同知固然是万事撒手不管,却苦了顾老夫子,对这些好勇斗狠的江湖人是提防不已,嘴里上火,两腮通红,只得每天里将大青果药丸当饭吃。

    于是随着一家家来认尸的武林派门、江湖大豪、女侠夫人,热孝而来,扶灵而去,兼之奔丧吊孝的一**江湖客,佛山镇上依然热闹滚滚。

    江湖人多了,对于如今风头正劲的道海宗源之主便是另外一种审视的目光,少了几分怪力乱神的敬畏,多了几分武林人“走进科学”的“理性分析”:

    “仙法?那竹冠子不过是玩火罢了,预先准备好硝石、硫磺、石脂水一类引火之物,什么火墙火箭,谁都能玩出花来!姓魏的不过在火器上更下功夫,比起小祝融曹猛那等人更高明罢了!”

    “比起火器,倒是这剑法有点意思,示众的红毛番婆子尸首我也去看过了,伤口焦黑,不带血迹。肯定剑上也是用了引火之物,这样杀人,血不沾锋,倒是可以起一个血不染的诨名了。”

    于是让魏野始料不及的,竹冠子、血不染,这两个江湖外号反倒比道海宗源的名头传播得更快更广些。

547.第547章 .翦伐魔精阐威权(十八)

    在重明山房之外,人们似有意似无意地投射去敬畏、怀疑兼而有之的目光,也有些武林人为了江湖礼数,不得不上门拜会。

    道海宗源对于这等人,倒也不曾给他们吃什么闭门羹,不过是由掌门大弟子陆衍作陪,清茶一盏相待。若有上门打秋风的,不论来人身份高低,一律将出五两一封的银子为礼,不增不减,一视同仁。

    凤天南尚在时候,五虎派刻意笼络武林群豪、绿林邪道,对大人物固然是曲意逢迎,但对寻常江湖人便没有什么礼数好讲。

    如今换了道海宗源把持佛山码头,却是换了这么一副不卑不亢、不求于人的态度,其中却多了一股客套疏远味道。

    大凡武林门派,莫不打着广交同道、帮衬声势的主意,越是根基浅薄的小门小派,越是在这等事上用心,脸面架子一概都是收在裤裆里的。只有那等传承数百载的名门大派,方才更看重声威体面。

    道海宗源开山,却是这样一副软硬不吃的模样,却是让这些江湖人心中大不以为然,然而人人慑于道海宗源扫灭岭南邪道的声威,也只敢腹诽几句,而不敢真的上门踢场子。

    至于那位在江湖人口中传得沸沸扬扬的“血不染”、“竹冠子”,却是自从开山大典之后就深居简出起来,少与人交接往还。只有重明山房中遣出门下弟子,分作日夜两班,巡哨佛山地界,不管是商铺里缺斤短两,还是地方上聚赌抽头,一概都插手过问,至于江湖中下九流的扒手、乞丐一类角色,更是平空消失了好些个。

    比起之前五虎派的坐地分赃、包揽码头,又是别一种的作派。

    只有一点却是没变,那就是佛山地界不管转了几手,话事的是五虎派还是道海宗源,依然容不得旁人乱伸手。

    此时,被外面越传越离谱的魏野,浑不知自己多了一个“竹冠子”的诨号,道号不似道号,诨名不像诨名,只是歪坐在一方石榻上,握着手中的青灵符节仔细端详。

    五城玄器之中,暗合《云雷天狱五城奥旨》,五器正应五狱,有化生五方雷城天狱之妙。但是魏野怎样都没想到,青灵符节就这么大喇喇地拘了一头罪魂进来。

    不用严刑逼供,拘魂时候竹简式终端便联通了青灵符节,把“克莱门汀”生前的那点情报检索了个七七八八,连小时候尿床这等事都没有放过。

    只有那套带着超自然力量运作痕迹的武技体系,究竟是如何运作,又是如何训练学习,魏野终究还是没有谱。

    这些天里想来想去,仙术士最后还是琢磨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扫描不到什么关键处,那么直接把这头罪魂放出在雷城天狱之中,再慢慢压榨逼供起来,不就结了?

    若是如下元太渊宫中那样,五城玄器为枢纽,直接构筑出五方雷城天狱,耗能之巨,足可以生生抽干了刚刚才点成的灵穴。然而以雷城天狱为范本,将五方烈火阵稍稍改动一下,使其有拘禁幽魂之能,倒也不算什么难事。

    数日里魏野足不出户,便是在细细修改五方烈火阵图的这个变式,到了今日,总算是有了些成果。

    重明山房的演武场地面之上,外设朱幡星旗,内排莲灯纸符,隐隐排下了五方烈火阵的新变式,魏野盘膝坐在高背云床之上,向着面前的那对异界冒险者搭档一点头。

    “彼得与卢克洛特是吧,很抱歉,之前魏某一直忙于杂务,对于两位慢待了。另外,没能救下两位的朋友,此事魏某深表歉意。”

    “不,能够蒙您的援手,我们已经很感激了。”作为原小队的队长,彼得。莫克还是以很拘束而僵硬的模样站在魏野面前,将手抚上左胸致意。

    面对着魏野这样一位“实力超凡”的“异界大魔法师”,仅仅是银牌冒险者的彼得这种可说是本能的畏惧反应,让魏野微微叹了一口气。

    “那么别的话也不多说了,魏某有些问题想要问一问,这也算是魏某的一点好奇心吧。毕竟,好奇心可是人们汲取学问的动力。”

    “是,明白,您请说!”

    “异界的语言自然也是自成体系的,看两位的口型发音,也应该与本地不同。但是两位初来乍到,却是极快地适应了本地话,甚至连魏某都听不大懂的潮州话、汕头话都是得心应手,这是什么原因?”

    “这个啊,是因为我们的老家特产的一种块根,用它磨成粉做成的食物,吃下去就很容易听懂不同的语言了。不光是我们人类啊,兽人语、巨魔语甚至龙语都是一样的,很方便对吧?”

    游击兵卢克洛特倒是将手臂搭在自家队长的肩上,很自来熟地凑了过来,接过了这个话题。

    “……听上去简直就是翻译魔芋嘛。”

    仙术士咕哝了一句,随即将这个话题略过不问,随即看向了彼得与卢克洛特:“那么魏某就说说第二件事情吧,想来本地人口中盛传的杀人女魔头的事情两位也听到了。只是凶手砍头示众的那张脸,终究不大好辨认了,魏某便问一句,两位对于那个差点葬送了各位未来的凶手,还有兴趣没有?”

    随着仙术士这个问题,演武场上光线骤然黯淡下去。

    像是将所有的光线都吞吸下去一般,地面上浮出了一道道暗红色的符文,散发出血色光芒,如开裂的地层间隙里缓缓流淌着的岩浆。

    一个生着橘色短发,双眼如石榴石一般散发出慑人红光的娇小女子,半裹着斗篷,露出身上那一件用冒险者铭牌编织成的鳞甲,双手握着短刺,突兀地出现在了彼得。莫克与卢克洛特的面前。

    魏野的声音轻轻地响在彼得。莫克的耳畔:“如何?被献祭给邪神的战友、远离了故土的迷惘未来、只剩下两个人彼此支撑的异界生活,很恼火吧?满心痛恨吧?看看这个施虐狂晚期的女杀手,是不是那个将你们推到这个田地的罪魁祸首?不要大意地上吧!”

548.第548章 .翦伐魔精阐威权(十九)

    在漆黑圣典实力高踞第三席的性格缺陷者,隐身黑暗中的大人物都无比畏惧的人形恶魔,所过之处尸横遍野的女屠夫……

    顶着诸如此类病态而疯狂的头衔,克莱门汀醒了过来。

    身躯被炽热的宽刃剑贯穿了的烧灼感,仍然清晰地留在神经末梢,然而身躯却像是缺乏实感一般,全然没有重伤后的痕迹。

    她低下头,试探地伸展着双手,肌体与骨骼似乎一切正常,甚至连续使用武技后带来的身体负荷,也恢复到了精力充沛的最优状态。

    然而在她的面前,只有一片焦热的熔岩盆地,黑色的岩石向着四面八方开裂着,露出了其中红艳如血的岩浆。

    身为一个自认踏入英雄领域的暗杀专家,克莱门汀对于自己身体的掌握已经到了精密如魔法感知的地步。被燃烧着火焰的长剑贯穿,瞬间来临的死亡,都绝对不是幻术造成的暗示。那么就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说明,自己确实是死去了,但是却被人以极为强大的复活魔法重新复活了。

    之所以说是极为强大的复活魔法,是因为就克莱门汀所知,哪怕是高阶的神官所施行的复活魔法,也会由于生命力的重新灌入而产生流失现象,导致受术者的体力与精神力受到一定程度的劣化。但是自己的身躯中却像是有无穷的生命力涌出来一般,精神上也不像是遭受过什么永久性的创伤。能够达成这样的复活效果,只有借助上位的秘宝配合高阶神官进行的魔法仪式,才能够做到。

    在这个几乎不存在多少魔法咏唱者的乡下地方,有实力使用第三阶的复活魔法的人,想来想去,也只有那个人才对。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杀死了自己,又使用极大代价的复活魔法将自己复活?

    而面前所见的这一片熔岩盆地,也很明显地不像是自然界的造物,昏暗的天空看不到太阳,也看不到月亮,混沌一片的黑色天幕,反倒像是在古代神话里,居住着古代龙与魔神的诡异地方。

    这是几乎超出克莱门汀所掌握的魔法知识的世界。

    “什么啊,这是给我准备的牢房吗?难道你就要把这么可爱的少女关在这种看不见太阳的地方,真是性格何等扭曲的大魔法师啊?”

    依然说着轻佻而挑动男人火气的话语,然而比起过去一贯的游刃有余,克莱门汀的声线里带上了一点点戒备——

    虽然大部分的魔法师都只是一些投掷火花与电光的肉脚,但是一旦突破了第三阶魔法的限制,进入了英雄领域的魔法咏唱者,便有了同阶战士所难以匹敌的力量。

    毫无疑问的,曾经杀死了她,又复活了她的这个男人,就是这种万里挑一的强者。

    一种久违了的面临大敌的战栗感,从克莱门汀的脊柱上升起,让她不由自主地抽出了自己的那一对魔法剑。

    这种特地改造成锥形的破甲剑确实很像是峨嵋刺,尖锐如针的剑身放弃了挥砍的功能,但是却大大强化了突刺的伤害力。简洁、有效、一击必杀。

    但是这种暗杀者专用的武器,在不能接触到施法者的时候,也只能算是精巧的玩具而已。

    “啊啊啊!!那个挥舞着沉重魔法剑的可笑魔法师,到底藏在什么地方了?”

    伴随着略显焦躁的话语,两道人影突兀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虽然是她只匆匆见过一面,几乎很快就要遗忘到脑海深处的冒险者,但是不同于这个乡下地方那些可笑的秃顶平民与黑发的魔法师,那带着鲜明特色的轻甲与金黄色短发,还是让克莱门汀的记忆力飞快地回想起来。

    “是那些银牌的小人物嘛,你们居然很好命地没有死在召唤仪式上面,正好,我正好想要热一热身呢!”

    ……

    ………

    仙术士盘膝坐在高背云床上,端着茶杯目送着彼得与卢克洛特踏入了法阵之中。

    还不等魏野将一口茶水咽下,面前法阵之中朱幡轻摇,莲灯影重,两道人影就这么直接跌了出来。

    “支撑了一分十五秒,然后被boss一波带走。”

    把秒表丢回袖囊里,仙术士一耸肩,放下茶杯,向下虚虚一扶,一股无形之力顿时生出,将彼得和卢克洛特扶了起来。

    “先坐,先坐。”魏野袖子一拂,便有两个蒲团猛地从地上弹起,像是伸出了看不见的双脚一般,欢快地跳到了一脸狼狈的彼得和卢克洛特面前。

    看着两个年轻的异界战士有点拘束地在蒲团上盘膝坐下,仙术士交叉着双手托住下巴,很感兴趣地问道:“第二次对上被称为‘英雄’级别的战士,感觉怎么样啊?”

    彼得和卢克洛特对望一眼,最后还是一贯扮演着防卫者与攻击主力的彼得开了口:“……很强。”

    然而盘膝坐在高背云床上的仙术士对这个答案只是哼了一声,然后低下头来将目光放到与两个年轻人平行的角度——

    “只一个‘很强’就完事啦?那个虐杀狂晚期的红眼病太妹,挥动穿甲剑的力度有多大?移动起来的速度达到了一秒几米?在击败你们的时候用了什么档次的武技?连这些最基本的情报都不能掌握,单单地告诉我‘对方很强’?是啊,当然是很强了,要论实力的差距,彼得。莫克与卢克洛特加起来,也够不到克莱门汀的膝盖,但是这不是你们面对这样重要的学习机会却不思进取的理由!”

    说到这里,仙术士猛地直起背,从云床上一跳而下,蹲在两个年轻人的面前,搭住了两人的肩膀。

    “说起来呢,大家萍水相逢,魏某日行一善把你们捞回来,但是你们两个帮魏某打了这么多天白工,也算是两清了。此后无非是大家各走各路,算是交了一个点头朋友。”

    不由分说地将手臂一收,魏野一只胳膊挟着彼得,一只胳膊挟着卢克洛特,一边摇晃一边说道:“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我见得多了。你们啊,只有一点好,一听到哪里有风吹草动,什么埋藏着遗失宝藏的古代迷宫啦,巨额悬赏的落单大盗啦,甚至指名出任务保护系出名门的小少爷啦——你们啊,跑得比谁都快!”

    被魏野晃得身子歪歪倒倒,彼得还是尽力地辩解道:“但是对我们这样的银牌冒险者来说,如果不跑快一点,任务也好,别的也好,都会被抢走的……”

    “但是照我说啊,你们两个还是要提高自己的水平,眼光、见识、学问,都得非常熟悉起来,毕竟还是tooyoung——但是,魏某身为道海宗源之主,作为一个年长者,有这个必要告诉你们一点人生的经验。”

    “唔,阁下,快松手,我好像不能吸气了!”

    “不是还能说话嘛?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们两个,对于战士而言,判断战斗力的指标也不过是这四样——优良的武器装备、高明的战斗技术、过人的身体素质还有老练的眼光和意识!如果你们哪一天真正脱胎换骨,成了真正的骑士与战士长,你们会感谢魏某今天不厌其烦给你们开的这个小灶。所以现在,算我再得罪你们一下,去吧!”

    说着,魏野猛地松开双臂钳制,双掌虚虚一推,来不及反应的彼得。莫克与卢克洛特直接就从蒲团上飞了出去,再度落入法阵之中。

    而始作俑者的仙术士只是拍了拍手,喃喃嘀咕了一句:“才失败一次就打退堂鼓了?naivenaive(天真)!”

549.第549章 .翦伐魔精阐威权(二十)

    克莱门汀在微微地喘息着,不是因为疲劳,而是因为焦躁。

    毕竟,不管是谁,哪怕是克莱门汀这样以杀戮与拷打为乐的虐杀狂,眼睁睁地看着本应该死去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发起挑战,耐性也好,理智也好,也都会渐渐地消磨干净。

    身为英雄级的暗杀者,克莱门汀不论是身体素质,还是记忆力、观察力,都远远高于一般人。然而这些足以让她自傲的本钱,现在全部变成了她的负担。

    那两张只能算是端正的脸庞,寒酸的半旧护甲,没有附魔的武器,只能以平庸来形容的身手,甚至每一个最细微的动作,都被牢牢地嵌入了记忆之中。

    但是对手依然不断地出现,不管“杀死”他们多少次,依然会出现在自己面前。让她不由得心浮气躁。

    对于一个不断寻找猎物、用花样繁多的酷刑折磨受害者的虐杀狂而言,到底有哪一样惩罚是她所不能忍受的?

    肯定不是死亡,哪怕被怪物抱在怀里,被怪力挤压胸腔和腹腔,肠子与脏器缓缓地从变形的嘴里挤出来,这样非人道的死刑,也只能算是大慈大悲了。

    至于佛门所谓无间地狱,刀山剑树,八寒八热,铁兽牛鬼,种种酷刑,更是等而下之。

    克莱门汀没有读过奥林匹斯山上诸神们的风流韵事,也没有听说过将永恒的生命都用在朝山顶推动一块石头的西绪弗斯。

    但是用不着永生那么久远的时间,只是变着花样“杀死”了两个银牌冒险者一百二十三次,克莱门汀便已经深刻地体会到了这种西绪弗斯式的痛苦。

    而比起她来,连续刷新了克莱门汀受害者死亡花式记录的彼得。莫克与卢克洛特,也同样地在仙术士面前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地狱式训练”。

    “一分十五秒半,这是目前最好的记录。两位大概觉得这算是有点进步了?才怪!实战训练到此结束,自己回去想想清楚,对手到底强在什么地方,自己到底弱在什么地方,明天同一时间,继续来这里训练——下午是道海宗源弟子体能训练时间,你们俩也一起去,记得给你们的阿茗教官说一声,你们两个是我特批加入的。”

    不由分说地把两个冒险者丢给何茗,这对一直闲得发慌的太平道第一斗将而言反倒是多了两个难得的陪练。

    魏野一手带出来的道兵,自然是一手六甲箭,一手洞阳剑祝的魏氏战斗风格,终究不及拳拳到肉的真正武斗派那么狂放有劲。因此上,两个货真价实的战士要加入体能训练,何茗就差举双手双脚赞成了。

    道海宗源的地狱式训练刚刚展开,一派热火朝天模样,但是佛山镇上却有一股冷意微微从那些高门大户间渗透出来。

    梁冠廷是本地乡绅里格外德高望重的一位,乾隆三年的举人底子,在佛山镇上,无论是耆老还是新锐,只要是士林中人,便得称他一声前辈。

    这位梁举人也一向以自己身份为傲,除了几个科举正途出身的乡绅,轻易不与旁人往来。便是凤天南往日里那样作威作福,对梁老举人这样自命清高的人物,也只是敬而远之。

    今日梁宅里大门、二门,都关得严严实实,只有几个素来与梁冠廷亲厚的秀才,与这位士林前辈在后园中坐着说话。却连一个添茶送水的家人也不许近前,声音也都压得极低。

    “道海宗源如此处事,实在是太过霸道了一些。前街李家与观音桥黄家争吵,不过是为了一桩婚约而已,却与这些道人有什么相干?却是强自出头,非要黄家退了彩礼不可。这样事,现放着祠堂、族老与官府,也该是我们这些读圣贤书的君子评理,怎么却由着几个道士乱说乱道?”

    “子庵兄说的很是,便是五虎派当初,也不过是收些份例钱,哪里管这许多?这道海宗源却是霸道,不论大小事情,只要遇见了,便要过问。彩阳铺前捉到了两个小扒手,叫大家打一顿消气也就是了,偏偏又被这些道人拦住,非要带走说是感化起来——这若是告到官府,也可定他们一个拐带人口的罪名了!”

    说起来这些时日里的所见所闻,便有一个做过好些年师爷的老秀才拍着大腿叹道:“道海宗源这样行事,却不是寻常江湖门派的行径,仔细看起来,倒是汉末的张鲁,立二十四治,遣祭酒,派鬼卒,地地道道的米贼家风了!说起来,这道海宗源上下,也是白莲教一路人物,偏偏李同知甚是崇信这班妖人,本地的耆老也不知怎的,对这等妖言惑众之辈,只是一味优容,实在是令人齿冷。”

    有这几人带头,一班读多了《朱子大全》的秀才便一个个痛心疾首,向着梁举人揭发道海宗源如何“鱼肉乡里”、如何“有辱斯文”的罪行起来。

    梁举人耐着性子等着这班人一条条数黄道黑地说了半晌,方才捻一捻胡子,点头道:“诸位有心为桑梓出力,自然是件好事。只是当日凤天南盘踞本地之时,诸君为何不鸣鼓而攻之?”

    这一句问话一出,登时让这班秀才面上都有些撑不下去。只有那个做过师爷的老秀才微微笑道:“梁翁,此话有些过了。那凤天南虽然行事不法,可也是武举出身,总算我辈衣冠中人,岂能与这班行米贼之事的羽流相提并论?以我愚见,凤天南虽然行事残狠,但总还算是颇知礼义,总有回头一日。但是似道海宗源这般,对我辈绅衿视若无物,却是比起凤天南万万不如了。所以我辈能容得一个凤天南,却是万万容不得一个道海宗源的。”

    听着这老秀才答话,梁冠廷拊掌颌首道:“诚哉斯论!然而此辈虎兕也,非大智大勇不能伏之,敢问今日座中,可有降狮之勇,伏虎之智?”

    这句话一出,顿时一班秀才都没了下文,只有那老秀才笑道:“我等非卞庄子,安有刺虎之能?不过以在下看来,与其以身搏虎,不若驱虎吞龙,不消我等一丝一毫之力,便叫这道海宗源一众道士死无葬身之地!”

550.第550章 .熊轼长驱非雀噪

    自从五虎派覆灭,凤府举人第变成了道海宗源的重明山房,昔日里车马往来的门庭顿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落下去。

    不要说过去依附五虎派的一班食客与篾片相公,死的死,逃的逃,就是凤府中的仆佣丫鬟,也没有留下一个,一概将卖身文契发下去,任他们自己出去谋生。虽然岭南武林中人上门叙交情、打秋风的人来得不少,然而面对着陆衍那一张冷面,这交情能不能攀得上去,也就不问可知了。

    至于本地的乡绅们,面子上虽然对某位仙术士可说是毕恭毕敬,左一个仙师,右一个真人,喊得分外恭敬,然而大家却是有志一同,绝足不到重明山房来拜访。

    虽然时不时有一些善男信女,见着重明山房上空那一片经风雨晦暝却总也不散的彩云,便认作是神仙灵应,偷偷拿了香烛,在重明山房外偷偷祝告。可是在这等事上,仙术士却是丝毫没有什么亲民观念,直接就让顾老夫子安排了几个衙役快手,每天里别的事一概不做,只是绕着重明山房巡逻。

    自然,仙术士手里把着五虎派历年囤积的这么一大注浮财,在这等小事上也不会勒掯什么,巡逻的捕快按月分帐,每人起码也能落下八两多的细丝银子。钱是没有吃完原告吃被告的时候捞得多,可是胜在清闲还管饭。

    这等美差,倒是让佛山镇的皂隶捕快们好一阵竞争,其间种种阴微琐事,便不足为外人道了。

    重明山房一处偏院里,扒手小癞子与自己的小兄弟被一个道兵如捉小鸡一般地一手一个拎着,直接送到了一个青石板砌成的小池子前面。

    那池子边上,只有一个矮矮胖胖的阔嘴和尚翘着脚坐着,手里拿着一把剃头刀,正在一块绷紧的牛皮上来回刮磨。

    那阔嘴和尚朝这边望了一眼,鼻孔里哼了一声道:“主公打发我来剃头,结果就这么两只小鬼?”

    那道兵也是魏野自张掖起家的老底子,笑着答道:“除了这些小鬼,那些积年偷鸡摸狗的货色,哪有感化的余地?这些日子里,跑来佛山镇讨生活的扒手,被我们消毒了多少,便是丐帮的广州舵主,不也被周家兄弟领命斩了?只是主公所谋向来远大,一时间没有心情理会这些鸡鸣狗盗之辈罢了。”

    蛤蟆王超听了,只是哼哼一笑:“虽然诸位事务繁多,可如今贫僧也是英雄楼的王大掌柜,事情实在不少,这样小事,兄弟几个随随便便地将这两个小子的辫子割了,再洗一洗也就是了,何必非得贫僧出这个力气?”

    这里蛤蟆王超刺刺不休,小癞子看着这个大嘴胖和尚,心中只是叫道:“坏了,莫不是这些牛鼻子要将我卖给这肥秃驴当小和尚?看着这肥秃驴这富态,倒不怕饿杀,只是他若是半夜要拿小爷出火,怕压都压死人了……”

    正想前想后间,却见那胖和尚走过来,一手扯着自己的小辫子,直截了当地就是飕飕几刀,那稀疏疏的头发就落了一地,只有那胖和尚兀自抱怨不停:“虱子、跳蚤、疤癞头,真是腌臜龌龊,得亏主公心肠好,还给你们这些小坏种赐了灵药,要让和尚我说,倒不如啯地一口吞了,反倒干净!”

    这和尚骂些什么,小癞子丝毫想不明白,只见那矮胖和尚从袖中摸出一个黄玉小瓶,将里面深褐色的油膏倾了出来。那玉瓶看着不过指肚大,可是倾出的油膏却是绵绵不绝,转眼就将小癞子两个淋成了两个黑泥人。

    油膏沾着皮肤,顿时生出一股刺疼麻痒兼而有之的感觉,小癞子不由自主地就想要去挠抓,蛤蟆王超也不和他们两个小扒手废话,只将僧袖一挥,便有一股大力生出,将两个人直挺挺地推进了水池里。

    由着那两个小扒手在水里拼命挠着全身上下,一层层地搓出老泥,蛤蟆王超却是一脸正色地对面前这道兵说道:“自从那普祥道人落网之后,司马娘子去了观音山玉皇观,一来替主公打个前站,看看那地方能不能立起一处道海宗源的下院,二来那婬贼在玉皇观里留了多少女子,该怎么处置,主公也好,诸位也罢,总要避嫌。便是立为下院,大抵也是以女冠为主,这个不消说了。但是佛山镇这里怎么也是主公亲自点了灵穴的开坛阐教之地,有些事情,不消主公吩咐,我等便该替主公预先准备起来——你轮班巡街的时候,可听到什么不一样的风声?”

    ……

    ………

    “风声?自然是有风声的,这老实说起来都不算是风声,简直就差上门请愿了。”

    仙术士立在法阵旁边,目光穿过重重摇动的朱幡,注视着法阵中央正再度挑战克莱门汀的冒险者们,头也不回地道:

    “五天前,几个秀才便在不同地方传起小话来,说什么‘魏真人既然立了门派,又接了大将军福公的帖子,便应该早些率队北上京师,争个名头,取个皇封回来。’”

    “三天前,梁举人家里办起了文会,把佛山镇的小秀才、老秀才、不小不老秀才一股脑地聚集起来,却是正经八股文章一篇不作,反倒大谈起道海宗源进京朝觐,乃是造福桑梓的大好事。”

    “今日便是同知衙门的顾老夫子,也开始敲边鼓,话里话外都只一句话:魏大仙师,你什么时候北上京师?”

    说到这里,魏野哼笑一声,将手中一封书信猛地朝地下一掼:“福康安的天下掌门人大会,是在八月举行,这才五月不到,他们就急切成这个样子?亏得苏姑娘与小古藏身暗处,截下来梁举人的这封书信,倒是叫魏某大开眼界。”

    何茗只是全神贯注地替彼得与卢克洛特加油,根本没有注意仙术士在说什么,只有随侍在魏野身侧的陆衍,将那封信拣起,草草看了一遍,只见上面却是列了魏野二十条大罪,不但魏野是罪不容诛的祸首,便是李大同知也没有落下什么好话,只是那收信人的名字却是不清不楚,只有“瑶峰”二字。

    “梁冠廷这封信不是寄给别人,是寄给他联了同宗的梁瑶峰,当今的军机大臣、户部尚书梁国治!我倒是想不到,梁国治不过当了一年多的广东道台,居然也能与佛山镇一个老举人有了这么好的交情?好,真是好的很,按照这位梁举人的意思,魏某前脚进京,他那位同宗就会同福康安发兵拿人是不是,倒是打得一手的好算盘!”

    魏野在这里冷笑连连,身后马超将铁矛一杵,转身就要离开,却被魏野一声喝住:“孟起,回来!不过是一桩小事,值得这样当真?不要说寄信给梁国治一个汉官尚书,便是那老头子直接去京城叩阙,又值得什么?便是这封书信,也是古瑞格斯拷贝回来的,原件还好端端地在梁家老仆身上呢。”

    说罢,仙术士将陆衍手中的信纸抽了回来,掌心炎劲一吐,纸灰如黑蝶,飘然四散无踪。

    “既然大家都这么期待魏某一行京师,那么我自然要响应人心,立刻就走,马上就走,明天就走——阿衍,去把你那些师弟们都召集起来,为师有新任务安排!”

    ……

    ………

    道海宗源门下弟子对他们师长命令的执行,无论是速度还是力度,都让寻常武林门派自愧不如。

    当然,大半门人都是魏野一手带出来的道兵,要是连这点令行禁止的底子都没有,魏野也就不用挂着凉州牧的招牌,与太平道、大枪府一起争鹿肉了。

    一口气点了十四名道兵随自己出发,连着何茗这个搭档,陆衍、马超这两个亲传弟子,李大熊这个坐骑,便是道海宗源参加天下掌门人大会的阵容。

    蛤蟆王超与余下十四名道兵依然留守重明山房,单论战斗力,这样的力量已经足够鎭压佛山镇上一切异动,何况暗中还有苏澈为首的四人小队暗中策应不说,魏野又将这段时日里新炼成的六甲箭、混元如意石、洞阳炎光箭分赐了一批下去,便是两广总督调了绿营兵与麾下标兵杀将过来,也不用担心什么。

    咸丰朝时,在八里桥上,僧格林沁与胜保率领蒙古八旗数万精锐,也是清室压制汉家的最大依仗,尚且被八千英法联军打出了一个歼灭半数、伤亡不过数人的大捷。所谓“骑射无双”的满洲勇武,在古早的陆军步枪火力覆盖下,也不过笑谈而已。

    而依托着地下灵穴不断吐涌而出的灵机,依托着魏野预先排设下的五方烈火阵,道海宗源十四名道兵所能投入的战斗力,虽然不至于“一炮糜烂数十里”,却也是不下于凡尔登的战争绞肉机。

    只希望,不管是梁举人,还是广州官场,大家最好还是放聪明一些,在京师之事尘埃落定之前,不要那么急吼吼地忙着朝黄泉路上飞奔吧。

551.第551章 .夔鼓高声惊狐踪(一)

    道海宗源上京之日,虽然佛山镇诸位举人秀才心头一万个欢喜,只觉得雨过放晴、水明若天,也不过如此了。可是面上还要硬撑出一派依依惜别之意,各备了践行酒肴,做了好些以“送魏炼师上京”为题的七绝、七律,走完了过场,方才罢休。

    至于李大同知,一向是以“政简刑清”四字为他做官的圭臬,乐得治下少了这么一个能折腾的人物,至于后事如何,就和他没了什么关系——连破大案、剿灭绿林,这两件功绩报上去,在吏部三年大计里得一个“政绩卓异”的评语,也不算是奢望了。

    魏野临行前,也一改往日崖岸高峻的做派,很是唱和了几篇“青鸟频传金门诏”的应酬文字,大家觥筹交错,真是其乐也融融,竟不以羽流目之也。

    可待到肴核狼藉、熊车在道的时候,一众依依惜别的乡绅士子眼里剩下的便只有冷笑了。

    去吧去吧,赶紧到都下自投罗网,须知道今上可是最厌恶你这等串联闲杂人等,不安于室的道人!圣祖康熙爷年间,道人朱方旦号称一代术数大家,徒众数千,王公高官奉之如神,不照样一道圣旨就掉了脑袋!

    这点眼神,随着大路上扬起的灰土,转眼间就再难分辨出来,只有那一支马队远去的身影。

    ……

    ………

    端坐在紫云降真车之上,仙术士面上一点酒后酡红之色尚在,然而他周身炎气一绕,便有一股蒸汽随着毛孔四散而出,化作一片浅蓝色的火焰,虚虚浮在青溪道服之上。

    火焰转眼熄灭,只余一股酒香散了出来。

    两班随侍道兵目无斜视,只是双胯裆劲控马,一个个背都挺得笔直,似乎根本没有闻到这股酒味。倒是替魏野拉车的李大熊,步子微微错了一步。

    魏野与一班脑后拖着金钱鼠尾的举人秀才诗酒唱和,李大熊这个脚力自然不敢变化人形,只得老老实实趴在路旁干等着。他本来就是食量甚宏,如今沦落到做了魏野脚力,一概上进心思渐渐都消磨了些,不免就迷恋上了杯中之物。往日里魏野端坐重明山房参修道法,他自可扮成黑粗道人溜出去打酒喝。今天魏野与一班举人秀才推杯换盏,自然也是勾起了李大熊肚里酒虫。

    然而仙术士哪管他李大熊闹不闹酒瘾,便是那一班子言不由衷的举人老爷,又哪里放在心上了?

    手一挥散了周身那剩下些许酒气,魏野轻轻一拍车轼,李大熊顿时知机,停下了步子。

    马队前面,胡斐牵着一匹白马,手中提着一坛烧酒,正等在路边。

    还不等魏野站起身,一旁何茗已经抢先纵马迎了上去:“胡兄弟,怎么却选了这么一个偏僻地方为我们送行?也对,老魏和那帮子广东秀才吟诗作对,那叫一个酸倒大牙,不去凑那什么鬼践行宴的热闹才是对的!”

    魏野这时候也步下紫云降真车,望着胡斐一笑:“胡兄弟,若是魏某离开时候,没有你这一碗壮行酒,那这上京之路,可就失味得很了。”

    自从魏野开坛阐教,打出道海宗源的名号,与胡斐这个新结识的小兄弟间就有了几丝生分感。

    或许是辽东大侠胡一刀的基因遗传,或许是自飞天狐狸开始的数代人独行侠风格,胡斐的本性就是一个无拘无束的江湖游侠,与魏野可以兄弟相待,但换了与“道海宗源之主”相对,那就变得不自在起来。

    这些时日,眼见得道海宗源诸事已定,魏野声望比起凤天南在时还更高出了数分,一应乡绅耆老又将脸收起在裤裆里,一个个巴结上来,衙役皂隶更是如叭儿狗一般地绕着重明山房的大门打转。不知怎的,胡斐自己就觉得没趣起来,索性诸事不问,只是吃酒练武为乐。

    仙术士自然明白,这是各人性情不同,若不是胡斐心下还是对自己这个“魏大哥”怀着一份眷眷之情,只怕早就不告而别了。

    见着魏野下了车,向着自己大步而来,胡斐倒是没有想那么多,只是一掌拍开酒坛泥封,自己先举起酒坛来仰头灌了一气,酒水沾满脸庞,****了前襟。

    仙术士也不等他灌下去,直接将酒坛拿过,朝何茗道一声:“我就抢个先了。”随即如长鲸吸百川一般,将满坛酒液喝了个涓滴不剩,等到递在何茗手里的,只是一只空坛。

    何茗撇撇嘴,将空坛子一丢,随即站到了魏野与胡斐中间,直截了当地道:“胡兄弟,别管老魏这家伙那一肚子的绕绕弯,我就说一句,八月京城那天下掌门人大会,可是有得大热闹好瞧,胡兄弟你来不来凑这个热闹?”

    比起魏野这个大哥,何茗这个二哥的直爽脾气倒是更对胡斐脾胃,听着何茗插话,他却是一把拉住魏野的手,诚诚恳恳地道:“魏大哥,小弟知道大哥胸中肯定有一大篇指点江山的深奥文章,大哥在佛山开山立派行得也是光明正大的侠义之事,小弟是只有佩服的份。可是清廷开这个天下掌门人大会,无非是鞑子要将天下的英雄豪杰笼络到他麾下,做什么蓝顶子侍卫,真正如大哥这样的豪杰英雄,又何必去捧他们的场子?”

    这一番话,胡斐是说得出自真心,然而魏野却只是笑了笑道:“不要说为兄没有去领那爱新觉罗家残羹冷炙的打算,便是魏某有心钻营,可为兄这顶上竹冠,身上道服,又哪里放在那位自称文殊菩萨转世的鞑子头儿眼里了?只是魏某这口桃千金,斩过声闻罗汉,斩过大鹏明王,却还不曾斩过七佛之师,虽然只是一个****喇嘛尊奉起来的冒名活佛,倒也算是凑了一个全套了。”

    此时藏蒙两地****高手,法名“札琼巴”便是罗汉,法名“多杰”便是明王,胡斐只道魏野与藏地喇嘛厮杀过,也不以为异。反倒是听见魏野自言要去找当今皇帝的不痛快,反倒豪气生胸,正色说道:“大哥有这样大事筹划,小弟哪能不共襄盛举,八月里便在京城与大哥相会,共成大事!”

    对胡斐这样游侠气的脑子一热,魏野只当是孩子话,拍了拍胡斐的肩膀笑道:“魏某既然有这个打算,便有这个手段,倒不用拖累自家兄弟犯险。我也知道胡兄弟是向来独来独往惯了的,若论一身武艺在江湖上也足可纵横,不过为兄却还是要多说一句。江湖人固然以武艺傍身为根本,但是人心鬼域依然不可不防,尤其是迷药毒物之类,更是生死大敌,多少英雄豪杰,最后都惨亏在这两般物事上面——”

    说到这里,仙术士略顿了一顿,心道:“那些什么勇者陷魔城、女侠入妖窟的腌臜破事,不说也罢。”

    胡斐只是以为自家这位魏大哥提起当初父母惨亡之事,心头也是沉重,只能叹道:“小人弄鬼,防不胜防,古往今来,也不知道多少英雄好汉却惨亏在这等人手里,确实令人恨煞气煞。”

    魏野摇了摇头,知道胡斐想得差了,也不纠正他,只是探手自袖囊中一捞,却摸出一块琢为灵芝云头之形的晶黄佩玉递了过去道:“这枚雄黄灵芝佩乃是汉末时候仙人左慈所留下的辟毒镇邪之宝,戴在身上,一应迷香、毒雾、瘴气都不能近身,便是有高手将毒粉沾染肌肤,毒刃刺破皮肉,一样能轻易化去。胡兄弟将此物贴肉佩戴,小心保藏,想来江湖上那些用毒之人等闲便伤不得你了。”

    胡斐听得魏野这样说,顿时连连摆手道:“魏大哥,你前番送了辟寒刀这等神兵利器给我,已经让小弟即感且愧,如今却又将这样奇珍异宝送我,小弟何敢领受?何况大哥执掌一门,少不得武林中的风波缠身,更需要此宝防身,还请大哥收回去的好。”

    一旁何茗听了,只是将手一伸,就硬是将雄黄灵芝佩合起在胡斐掌心,顺道给魏野漏气道:“老魏你看看,这么淳朴正直的大侠苗子,你就这么欺负人家。胡兄弟你别听老魏说得一套一套的,不就是块辟毒玉佩么?这样东西,在老魏家里实在也算不得什么好货色,要换了我,就把这东西丢回去,让他换一件正经法宝出来了!”

    “法宝我是没有,法器倒还有那么几件。”魏野一耸肩,又从袖囊里取出一个黑玛瑙琢成的小瓶,一并塞进胡斐手里道:“这瓶中是为兄闲暇时试着炼成的朱砂香蒲丹,虽然比不上真正的仙家灵丹,可在解毒上却别树一帜。除了那等成妖作怪的妖魔邪毒,寻常毒物,管它是金蚕蛊、孔雀胆、豹胎易筋丸还是三尸脑神丹,一概不在话下,你也一并收好了才是。”

    一旁有何茗撺掇,魏野又讲了许多的大道理,胡斐方才将雄黄灵芝佩贴肉收藏起来,那一小瓶朱砂香蒲丹也小心放在包裹之中,方才苦笑道:“原本是小弟来为大哥、二哥送行,最后却成了大哥二哥作成于我。小弟也没有别的东西回赠,只等日后为大哥的谋划竭尽所能便是。”

    叙话多时,胡斐终究起身上马,向着魏野与何茗一拱手:“大哥、二哥,就此别过,我们京城再见!”

    ……

    ………

    与胡斐道了别,魏野带队的道海宗源进京队伍便按照原本路线,朝着燕京而去。

    只是这一路上,倒是苦了绿林道上的当家们,道海宗源的螭虎旗飘到哪里,沿途的山寨就剿到哪里。队伍才刚刚离了广东地界,倒骇得湖南、湖北、江西、安徽地界上,十几位的绿林大豪不约而同地办起金盆洗手大典。

    魏野也没有那等闲情,如左冷禅一般专门派人擎了五岳剑派令旗去人家金盆洗手大典上玩破家灭门的把戏。只是叫陆衍把这些人的名头一一记下来,预备着日后拉清单。

    绿林道上已经怕成这个样子,反倒是湖南武林中人,反倒是安之若素,就仿佛从没有听说过道海宗源这个风头正劲的道家门派一般。

    魏野也懒得与那些江湖武师对切口,队伍行进间已到了衡阳地方。

    五岳之中,衡阳之侧的南岳衡山与魏野这一门关系可谓深厚,谁叫道海宗源的根本法诀便是洞阳离火之术?所以魏野虽然不似那唐和尚见庙就拜,南岳衡山君却是不得不参礼。

    陆衍带着马超,先向着山上打前站。然而正当四月初时候,从祝融峰到南岳大庙,都在忙着筹备四月二十八日四方香客朝山的大事,若不是南岳大庙里几个坛户与两厢主持的道人、和尚见着两个少年人衣饰华贵,不似是寻常挂单道士,只怕理都懒得理会。

    对这等势利眼,陆衍也没有什么客气的,直接丢了几枚十两的细丝银锭过去,便换来了几个管事道人、和尚笑得见牙不见眼,争着捧了茶食来讨好。倒不像是招待修道之人,反倒像奉承游山的贵公子了。

    等到陆衍说明来意,几个知客倒反而踌躇起来,不知该怎么接话,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两位师兄,令师明日要来参拜圣帝老爷,自然是好事。然而明日里也是附近韦陀门的几位老师来这里做功德的日子,只怕是招待不周,却还望两位师兄多担待一些,请尊师换个吉日,再上山瞻仰圣帝老爷不迟。”

    那韦陀门陆衍听魏野提起过,据说乃是嵩山少林寺在湖南传下的支派,算得上是湖南大派之一,家业也做得极大,韦陀门掌门万鹤声,也算是湖南地方头一等的武林名宿。

    听得这个来路,陆衍也不多话,点了点头,拉着马超就出了衡山大庙,倒是那一班知客小心翼翼地将他们两个送了出来,唯恐招待不周,走脱了这么大一尊活财神。只是韦陀门在衡阳地方数百里素来是头一等的地头蛇,这些靠着庙产吃香火的僧道哪里敢得罪,只能万分小意地劝着陆衍这小祖宗,盼着他说动了那活财神,换个好日子再来。

552.第552章 .夔鼓高声惊狐踪(二)

    衡阳虽然不比佛山豪富,然而在湖广地方上也是有名的大埠。

    不过比起以工商业起家的佛山镇,衡阳之富,却是全仰赖着每年来衡阳朝山进香的香客。

    特别是每逢八月初一南岳圣帝成道之日,衡阳便成了湖、广、赣、皖四省的香客汇聚之地。头裹红巾,身穿青褂的朝山队伍能从祝融峰一直排到衡阳城外去。不但各处道观佛寺终日香火缭绕,就是路旁茶棚与鸡毛小店都摆出了圣帝老爷与各路祖师菩萨龛子,由着过往客人烧香礼拜。

    这样的朝山大典,一办就是三月不歇,衡山上下庙会市集更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其间生发利益之大,也非是他处可比了。衡阳人有句俗话叫“南岳脚下不耕田,赶个八月吃三年”,便是南岳神事之盛的写照。

    也亏得现在是四月初时候,朝山香客不比八月那般多,不然的话,魏野这一行人莫说住店,便是想寻个落脚地方都难。

    一大早,客栈掌柜送上漱口的青盐水,又备下点心粥汤,便连门首供奉的香案上,都临时添了一尊青瓷老君像供养起来。等听着魏野要率门下弟子上山进香,顿时又替魏野张罗着预备下香烛花果等供神福物,倒是显得分外殷勤些。

    然而这也是看在魏野这一行人鲜衣怒马、巨熊高车,虽是道家装束,却有着寻常官宦人家也不及的气派,方才有这掌柜一般狗腿。若是换了那衲衣草鞋的行脚全真,只怕掌柜的脸色不比打发叫花子好些。

    魏野也不在意,命随侍的道兵取了几枚小银锞子酬谢,自己背着手就直沿着衡阳城大道直向着衡山大庙走来。

    沿途上,也有三五成群、七八结队的香客,都用红布裹了头,身上穿着青布短褂,由领队人头顶着香盘,壮年人高举着“朝山南岳”一类布幌横幅,口中唱着朝山谢神的歌谣,向着衡山主峰一步步走来。

    也有人方从客栈结账出来,向着掌柜的唱谢茶谢饭歌,也有的从山泉石井旁汲水解渴,便唱起歌来拜谢井神娘娘、井泉童子。

    更多的香客则是一边走,一边唱着乡音各不相同的拜香歌,唱一句便向着衡山方向拜一躬:

    “南岳圣帝哟坐衡山哟,祝融峰上哟显威灵哟;金顶葫芦哟朝玉帝哟,接龙桥上哟保万民哟!”

    “七十二峰嘞朝南岳嘞,祝融峰上嘞拜金身嘞;一朝天地嘞并日月嘞,二朝黄河嘞水土恩嘞!”

    一段段的山歌调子此起彼伏,热闹是着实热闹,然而要是有什么文士抱着些访三代之古迹、六朝之仙踪的念头走在这条路上,只怕就被这一**的朝山香客们将满脑子的诗文都挤到爪哇国界去也。

    南岳庙乃是敕建官庙,有庙官、有坛户、有在道录司与僧录司挂名的道官僧官——当然,清承明制,除了寥寥可数几个道官僧官,不论是敕建官庙还是私建兰若,连有度牒的道人和尚都凑不齐几个,倒是私自簪披剃度的野道人、野和尚居多。

    至于出家的因缘,也与什么“心慕金丹大道”、“求取涅槃正果”之类无关,倒尽是借着道袍袈裟混口饭吃的。昨日里陆衍来南岳大庙探路,一出手就是布施几十两的细丝银子,南岳庙东面八观、西面八寺的那些知客都认作是个财神降临。

    且又赶上韦陀门要在南岳大庙做功德,所以一个个都守在岳庙棂星门前,将法衣、袈裟穿起,打铙钹、敲木鱼,等着大施主驾临。

    这等殷勤,倒也不算他们白跑一趟,不多会便见着一群江湖中人结伴而来,当中有三个披麻戴孝打扮的汉子,却是身边各随了一群武师,皆是湖南地界上有身份的前辈名宿。

    然而这班人却只是毕恭毕敬,引着一位年轻道人走来,那道人年纪不到三十,身披玄色鹤氅,头戴黄杨木偃月冠,却是生得虎背熊腰,长脸直鼻,唇上蓄着一字髭,看着直不似焚修之辈,倒像是个卸甲归乡的武官。

    这道人身后,又有两个身穿石青色得胜褂的蓝翎子军官亦步亦趋地紧跟其后,看着倒像是伺候上官一般。

    那一班出迎的知客,见着这道人这等豪阔气派,顿时就以为昨日来打前站的少年所说的师尊,便是眼前这一位,顿时铙钹一响,纷纷唱着法曲迎了上来,一面向着那三个披麻戴孝的汉子问好,一面恭恭敬敬来请那年轻道士入内吃茶。

    那年轻道士还不待说什么,便见着那蓝翎子武官走上前来喝道:“南岳庙的庙官何在,还不快点出来伺候?真当我们这些京城爷们儿是好欺负的不成?”

    说着他也不管那些知客,径直就要踹人。却又望了一眼身后那年轻道人,脚一偏,让过一个知客道士,却将旁边的知客僧踹成了一个滚地葫芦。

    这些知客也不敢怠慢,连连躬身,有念太乙救苦天尊的,有念南无阿弥陀佛的,纷纷认倒霉闪在一边,由着这一伙凶神恶煞自去行事。

    少顷便见着庙官穿了正经官服,哆哆嗦嗦地出来迎候。那蓝翎子的武官见着那庙官胸口的鹌鹑补子,冷笑一声道:“真是笑话,一个九品赞礼,芝麻绿豆一般的官儿,也敢在爷们面前拿大。告诉你说,今日是韦陀门的老师们要借南岳大庙做功德,你们赶紧将那些闲杂人等一概轰出去,可不要冲撞了贵人们!”

    那庙官见着面前这个蓝翎子武官,又听着他一口北音,顿时吓了一跳。寻常平头百姓不清楚官场上的规矩,他岂会不晓得。这武官分明就是京中的六品侍卫,那么这等人都要认真讨好的,又该是哪里来的大人物?

    当下这庙官只觉汗出如浆,连连打躬道:“还请贵人稍后,我们这便去驱逐闲人,还请少待片……”

    年轻道人却是只是微微一笑,摆了摆手道:“南岳圣帝庇佑一方,黎民悉仰其恩,便是我辈也承光不少。何况今日不但是为韦陀门的万老英雄做功德,也是要向江湖同道公布一件大事,何必藏着掖着的?我慕容鹉只怕人来得不够多!”

    听着这慕容道人这样说,那蓝翎子武官顿时面上堆笑道:“我这样的粗人,终究不似慕容帮主思虑周全,说得是,说得是。”

    虽然这里众人隐隐都奉这慕容道人为首,但南岳大庙里也早得了韦陀门招呼,自有两旁道众、僧侣各自排起道场,唪经持咒,拜表祝告。

    随着那韦陀门三个戴孝汉子来的武师,年老的便到两旁道场随喜参拜,那年纪轻的,又不是韦陀门中出身,便在大庙里一处处元帅殿、圣公圣母殿等处游赏起来。

    那庙官也是倒霉,遇见这等不讲道理的事情,只得亲自去张罗素斋席面,请这些武林人受用。

    恰在此时,魏野正好领着陆衍、马超走入南岳大庙。置身在这些武林人当中,旁人只觉他一身道家装束与寻常道流不同,却也只道是江湖上哪处道派中人,魏野也乐得装不知道,只是两手揽着自己这对学生道:“衡岳自禅宗南顿一脉怀海和尚驻锡,便将一个好端端的南岳朱陵洞天,熏染成了湘南佛土。不过这些光头坐享八方供养,又占了许多寺佃,饮食丰洁不亚豪富门第,这南岳大庙的素斋倒是值得一尝。走吧,就算咱们占了一个便宜!”

    ……

    ………

    南岳大庙自顺治年间起,便极受清廷重视,斋供大堂也非寻常寺观可比。昨日南岳大庙知道韦陀门要来,早就将素宴整治起来,一开席便是百余桌,皆是衡山土产的蔬笋、瓜菜、石耳香蕈、豆腐面筋一类素物荤做。

    那面筋、豆腐用红糖、酱油上色做成的素肉片、素狮子头之类,还只是取个形似,用腊肉的法子薰成的腊冬瓜则是形如肥肉,隐带腌腊香气,而茄子酿蕈子做成的素草鱼更多了一分寻常菜蔬所没有的肥腴。最可夸说的,则是将山中新笋舂碎后,加红曲烧成的素肉脯,其形其味,皆像极了真正小牛肉。

    虽然南岳大庙的厨子已经算得做素斋的国手,然而满堂宾客却多是江湖人,便是素斋做得再好,无酒可饮,这气氛便热络不起来。

    只是席上不少与韦陀门走得近的成名人物,略略夹了几箸素斋,就停筷不动,只是彼此目光交流,压低声音略谈几句。

    “万鹤声这位掌门一去,韦陀门这一辈上的成名人物也算是凋零殆尽啦。”

    “可惜万鹤声为韦陀门打下好大一片家业,衡阳枫叶庄却不知道该归哪一个?”

    “听说万鹤声是突然得了中风,一代大豪却是提不起笔,开不得口,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撒手西归。偏偏又没有一儿半女,只有这三个徒弟送终……”

    “老大孙伏虎的刀法,老二尉迟连的拳法,老三杨宾的枪法,都在湖南地面上大大有名,也不知道是哪一个接任了掌门之位?”

    这些人声音压得极低,却是丝毫不能瞒过魏野的耳朵,却见那三个披麻戴孝的汉子,却是陪着那年轻道人坐在一处,却让那道人坐了首席。那道人身边的蓝翎子武官却是好生面熟,不是太极门的何思豪又是哪个?

    眼见得群豪都已入席,素斋也都上齐,何思豪便站起来道:“兄弟乃是福大帅麾下一个六品官,素来仰慕衡阳韦陀门的掌门万老英雄,这次兄弟来衡阳,便是欲请万老英雄进京参加天下掌门人大会,让韦陀门在武林同道面前大大露脸。只是想不到兄弟与万老英雄缘悭一面,拜山变作吊丧,实在是让人唏嘘万分。”

    群豪之中,有与万鹤声生前略有交谊的,听了这话,都不由得微微慨叹,又听何思豪继续道:“不过万老前辈虽然仙逝,韦陀门的将来却不得不由万老前辈的三位高足仔细绸缪起来。今日既然来了这许多江湖同道,三位不如便在此仔细计议起来,我们也好为贵门做一个见证。尤其是掌门人之事,乃是门派传承之重,不能不慎重行事。”

    那三师兄弟中,面色白净的尉迟连首先立了起来道:“若说本门之事,说来惭愧,我韦陀门自宋末立派,历经数朝,也算是江湖上的有数门派,可是如今门内维持起来却是拮据万分。先师在时,最好结交江湖上的朋友,仗义疏财乃是有名的。可是我们韦陀门纵有一些产业,又不是金山银海,日子久了,难免坐吃山空。如今为了料理先师后事,更是周转不开,这事情一想起来,便叫我又惭又愧,实在对不起先师,对不起我韦陀门的列祖列宗。”

    群豪没有想到,这尉迟连一站出来,却是开始哭穷,顿时惹得四面一阵窃窃私语。

    不曾想,老三杨宾也站出来道:“如今本门沦落到这样地步,全是我们这些晚辈弟子的不是。但是韦陀门的传承却不能断在了我们手上,所以我们三兄弟,思前想后,只想出一个法子。却好在江湖上的一位英雄好汉,却给我们指了一条明路。”

    底下群豪听他这样说,便有爱凑趣的人叫道:“不知道是哪位英雄好汉,出了什么样的主意?”

    老大孙伏虎便道:“就是从前青旗帮的帮主,铁塔杨成协!当初杨铁塔不过是一方大豪,青旗帮也不过是寻常帮会,然而他率帮众并入了红花会,从此天下武林谁不知道红花会的八当家?”

    这例子举得颇为不伦不类,座中群豪更听得眉头一皱,何思豪更是对“红花会”三字格外敏感,只是碍于旁边端坐的年轻道人,还是强自按捺下去。

    孙伏虎性情在三个师兄弟中最为粗豪,直接就向着那年轻道人躬身拜了下去道:“我们三兄弟想来想去,还是金钱帮的慕容帮主侠名最盛,声望又高,便将韦陀门并入金钱帮中,就如青旗帮并入红花会一般,也算是替韦陀门列祖列宗光大门楣了!”

    这句话说出来,群雄登时大哗!

    这些年来,金钱帮的势力一向在皖、浙、闽、赣四省发展,也是吃准了红花会退往西域的空档,声势浩大处比起当年威震江南的红花会也不差什么。却不曾想,金钱帮的手伸得这样长,连远在湘南的韦陀门也被划拉进来。

    然而金钱帮与红花会的不同之处在于,红花会全靠那十几位当家的惊人艺业,金钱帮中虽然也算得卧虎藏龙,凡事却总爱用银钱开道。有些见多识广的老江湖,不由得面上微微露出哂笑神色,心中暗道:“世上怪事在所多有,也不知道这金钱帮到底花了多少银子,才把这韦陀门给买了下来?”

    这些老江湖心中暗笑,然而素宴之上却有一个怪声怪气的声音猛地嚎哭起来道:“老天爷哪,老天爷哪!韦陀门自从无相祖师开山,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出了多少英雄好汉,二十年前依旧是威震三湘的第一大派。怎么今日里,什么金钱帮、银钱帮,将出些银票元宝,就将无相祖师传下的家业贱卖了出去?哇啊啊啊,万鹤声啊,你真是教出了三个好徒弟,就这么将韦陀门三个字朝着泥巴地里踩啊!”

    众人顺着这嚎啕痛哭之声望去,却见正西一处偏席上坐了个干干瘦瘦的老人,头戴瓜皮小帽,身穿竹布长衫,蓄着一撇鼠尾须,脑后拖着的小辫子花白稀疏,颧骨高起,满面病容,看模样不像是武林中人,倒像是个一辈子潦倒落魄的老童生。

    那孙伏虎、尉迟连、杨宾三个师兄弟本来就因为卖了门派而心怀鬼胎,被这枯瘦老者一哭一闹,顿时面上就挂不住,只是纷纷喝道:“这是我们韦陀门的家事,与你这老鬼何干?”

    那老者只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那一双深深陷下去的脸颊上尽是横一道竖一道的泪痕,一面大哭一面叫道:“江湖上欺师灭祖的不肖门徒、巧取豪夺的无胆匪类,老汉这辈子都见得多了,可是从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货色啊!万鹤声呀万鹤声,你如今到了无相祖师面前,你可有脸说,你给我们韦陀门挑了些个好徒弟啊?”

    何思豪按捺不住,不由高叫道:“今日是金钱帮与韦陀门并派之喜,你这个老儿是哪里来的,这里岂有你说话的地方?”

    他这一声大吼,却引得东面偏席上一个声音慢悠悠地响了起来:“何侍卫,只怕这位老人家你认不得。这位老先生姓刘,双名鹤真,当年韦陀门里有一对师兄弟,各有不凡身手,名字里又各有一个‘鹤’字,江湖中人送了一个诨号叫做‘韦陀双鹤’。如今辞世的万老掌门是师弟,这位刘老先生是师兄,若论辈分,妥妥的是韦陀门如今的尊长。便是万老掌门的三位高弟要卖门派,也得问问刘老先生认不认账才是。”

553.第553章 .夔鼓高声惊狐踪(三)

    听着那个熟悉的声音,何思豪面上狰狞神色一瞬间就收敛起来,恶狗一转眼就变得如同小白兔一般温驯又讨人喜欢。

    他向着东面一望,正望见那一顶鹤立鸡群的黄竹冠,不由得抱拳道:“原来是魏仙长驾到,您老不在佛山纳福,怎么到了衡阳来啦?”

    说罢,他自己一拍脑袋,笑着说道:“瞧瞧我这记性,魏仙长自然也是要上京去天下掌门人大会上争个名头回来的。”

    说着,他俯下身像是要给那年轻道人介绍,却被对方一抬手阻住了:

    “大闹佛山镇,覆灭五虎派,杀得岭南绿林人头滚滚的道海宗源之主,慕容鹉岂能不识?”

    “认识魏某便好,自红花会退向西域之后,江南第一大帮金钱帮之主慕容鹉,这可真是见面不如闻名了。”

    隔着大群江湖人,金钱帮之主与道海宗源之主毫不退让地朝着对方甩了一记眼刀。

    那些江湖人只觉得这两位皆作道家装束的成名人物彼此眼光如刀似剑,识趣的,立刻就起身散开,倒是在斋堂中留出了好大一片空地。

    可这些江湖人却不知道,就在二人眼神交汇间,星界冒险者频道间早已飞快地刷起了屏:

    “姓魏的,我金钱帮在这里收服武林势力,碍着你什么事,要你在这里装高人、充好汉?”

    “慕容帮主,不是魏某多事,实在是你不觉得自己的做派很下流很贱格么?收买门派这样的点子简直就像是军阀混战的时候你用银弹攻势收买别家军阀一样,是弄堂里的青帮混子骗堂口用的手段——”

    “我金钱帮家大业大,收买几个江湖武师,用什么手段要你管?”

    “当然要管,魏某开坛阐教时候,你不是下帖子说不要与魏某合作,大家各凭本事么?那么现在魏某实力拆台来了!”

    刘鹤真却是丝毫不知道面前这两位年纪轻轻都已经是江湖一方之雄的人物,私底下的对话如此没品。然而魏野出声来为韦陀门出头,他也不由得正色一拱手道:“这位道长,老汉与你素昧平生,韦陀门也从未与道海宗源打过交道。如今道长身为一派尊长,却肯为老汉出头,我这里感激不尽啦。”

    魏野微微一点头,算是还了一礼,方才道:“韦陀门也是三湘之地的名门大派,魏某听闻贵门开山祖师无相禅师,乃是宋末元初嵩山少林寺达摩院的首座,不知是也不是?”

    刘鹤真不知魏野此时问起韦陀门的立派源流是何用意,但还是点了点头道:“道长说得一点不错,我韦陀门无相祖师,的确是出身嵩山少林寺,他当初自达摩院首座位置上退下来后,离寺云游,传下韦陀门一脉。虽然韦陀门所传的乃是无相祖师自悟的**拳、**刀、**枪,却不是少林寺的七十二种绝技,但论起来本门与少林同属一脉,所以也被江湖同道称为少林韦陀门。”

    得了刘鹤真承认,仙术士点了点头道:“这便是了。”

    随即仙术士一转头,向着慕容鹉道:“慕容帮主,若韦陀门并入金钱帮,则韦陀门一脉历代祖师,要如何安置?”

    慕容鹉正要在众人面前展示金钱帮海纳百川之量,宽宏一笑道:“既然韦陀门与我金钱帮合并为一体,自然韦陀门的历代祖师前辈,也是我金钱帮的前辈祖师,自然要请入金钱帮的祖师堂中受金钱帮弟子瞻仰。”

    魏野不容他多说,立刻追问了一句:“则慕容帮主是说,两派合并之后,无相禅师便是你慕容鹉的祖师,是也不是?”

    慕容鹉只觉得这话似乎暗藏玄机,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是郑重点头道:“的确如此,若是两派合并,无相禅师与韦陀门历代前辈都是我慕容鹉的祖师,这是理所当然之事,我绝不出尔反尔,叫韦陀门列祖列宗没了香火。”

    众人听得慕容鹉如此斩钉截铁的回答,便有人喝彩道:“慕容帮主真是好仁义、好气度!”

    有人愿意凑趣,那些来此做见证的武人,不论是凑热闹的,还是与韦陀门薄有交情的,都觉得此话大有道理,不由得纷纷点头。

    可是魏野却只是冷笑一声,猛地一掌朝着面前桌案一拍:“慕容鹉,枉费你身在道门,却干出这等欺师灭祖之事,真是我道门之羞,玄教之耻!”

    一掌下击,离火之气凝为罡煞吐出,众人只见得轰然一声巨响,魏野面前那一方桌案连着上面杯盏碗筷,一并化为齑粉,纷纷扬扬散了一地!

    平常长于拳掌的高手,一掌下去,将这等硬木桌子捣个大洞已经是了不得的武功,能一掌拍个稀烂,则非一等一的高手不能办到。然而一掌下去,将桌案杯盏同时震为齑粉,这等武功,则可说是惊世骇俗,绝非人力所可望其项背了。

    这一掌之威,顿时将四周武林人纷纷震得做声不得。

    倒是慕容鹉反应够快,目光一扫,便有十余名劲装汉子一拥而上,守在他的身边。

    这些汉子都是他起家的班底,论身手,放到江湖上去也都是一流高手,有这些部下在身边护持,慕容鹉心神稍定,方才喝道:“魏野,你没事乱掀什么桌?我哪里欺师,哪里灭祖?”

    魏野猛地站起身来,反问一句:“哪里欺师,哪里灭祖?你口口声声要奉韦陀门开山初祖无相禅师为祖师,却不要忘了你身在道门,簪冠法服,奉行太上之教,反倒要奉少林僧人为祖。天下道门,岂有你这样的败类?魏某执掌道海宗源,便是要为我道门正本清源,首先便放你这等败坏太上之教的蠹虫不过,阿衍、孟起,将这败道坏教之徒与我拿下!”

    马超随着魏野一路北上,早就憋得气闷,听得老师喝令,兴冲冲地道了一声:“得令!”随即手一抽,便有一杆铁矛从袖口中拖了出来,猛地冲了上去!

554.第554章 .夔鼓高声惊狐踪(四)

    眼见得马超挺枪刺来,随侍在慕容鹉身前的一众汉子齐齐虎吼一声,前面数人拔出腰间单刀,步伐整齐划一,转眼间就布成了一个具体而微的刀阵,正拦在马超一杆铁矛前行道路之前,死死将他抵住!

    然而在后面的两个金钱帮高手却没有去拔腰间钢刀,一个反倒猛地一抖手解下了背上锦袱,露出里面一个又粗又黑、头安圆锥体的铁筒来。

    这两人瞬间就调好铁筒角度,对准了正和一群金钱帮高手厮杀在一处的马超来。

    魏野望着金钱帮拿出来的这件东西,也是猛地一愣,随即就在冒险者交流频道里破口大骂起来:

    “巴祖卡……m1式单兵战术火箭筒?慕容鹉你这混球,星界之门可是有着禁止在后古典时代投入过于先进热兵器的条例!”

    “这禁令老子我可背得比你熟!禁止借由时空传送大规模投放超时代热兵器是不假,但是这批单兵火箭筒可都是我们红铜冠小组在这个时空自己投入生产出来的,一点也没有触犯相关条例法规!”

    两人对骂间,负责操作这山寨版巴祖卡火箭筒的金钱帮帮众已经瞄准了被同僚们拦住去路的马超。

    魏野再不迟疑,随即身形一转,催动风虎遁诀,转眼之间便已经到了这山寨巴祖卡火箭筒的前面,猛地伸手一按!

    掌心与火箭筒的发射筒一触,仙术士再不藏招,自在下元太渊宫中修成之后少用运用的玄霜青女真符全力催动而下!

    一瞬之间,整个斋堂之中温度骤然而降!

    所有的人都以为产生了错觉的时候,负责操作火箭筒的金钱帮高手已经毫不犹豫地拉下了发射握把。

    然而随着他的拉动,这支山寨版的巴祖卡火箭筒却是纹丝不动。

    既没有从后部喷射出致命的火舌,也没有发射出能够在这封闭的斋堂中收割近百性命的火箭弹。

    若是有人现在将火箭筒拆解开来的话,就可以看见整个山寨版的巴祖卡火箭筒的点火系统——从撞针到底火,从导爆管到点火具,整个都被厚重的幽蓝冰晶冰封得严严实实,丝毫不留一点强氧化反应的余地。

    便在转瞬之间,魏野将玄霜青女真符直接透过火箭筒的外壳送入了点火器所在的内部空间,彻底封住了慕容鹉的这记杀手锏。

    而仙术士只是一只手按在火箭筒上,一面低头看着面前这个慕容鹉的部下,和声说道:“你们家慕容帮主没有教过你们吗?这种密集杀伤的东西,就不是这种近距离作战的武器,难道你们自己也想尝尝被飞溅的弹片削掉头盖骨是个什么滋味?”

    话音很低,语气不尽温柔,仙术士掌心却是依然按在火箭筒之上,猛一发力,乌钢打造的火箭筒表面却是发出一声脆响,竟是被魏野一掌抓碎开。

    仙术士握着碎裂的钢片,低头看了一眼,随即将碎片朝地上一丢,望着慕容鹉轻声道:“红铜冠小组的炼钢技术看来还不怎么过关啊,用来铸造火箭筒的钢材简直就谈不上对低温冷脆现象的预防处理。”

    慕容鹉也是一脸便秘样地盯着他,压着牙低声答道:“哪怕是左冷禅的寒冰掌,游坦之的冰蚕功,也没有你这混蛋道士的冰符这样不讲道理。”

    “只为了针对魏某,你居然就如此丧心病狂地拿出了这种大杀器,金钱帮的仁义侠名还要不要啦?”

    “我带来的部下都是签了临时冒险聘用合同的,可以享受有限度的复活服务。至于其他人,把罪名按到你这个纵火狂道士身上不就好了?但是我们收到的情报,你明明就是火系施法者,还正一路朝着五火球神教之道飞奔,怎么会……”

    “情报也好,新闻也罢,所谓信息的传播,总是有滞后性和不确定性的。就像打着人体艺术影片旗号的,也有可能是以头戴葫芦冠的小鬼为卖点的剪纸美术片。”

    这最后一句,仙术士却是在冒险者交流频道里发出来的,声音淡然,回音阵阵。

    不知道现场众人早已是阎罗殿前去又返,那边何思豪见着魏野出手,干净利落地就震慑了全场,他倒是懂得卖好,只是满面堆笑地走上来道:“魏仙长、慕容帮主,两位怎么说也都是道门一脉,真是一笔写不出两个道字,何必这样喊打喊杀的呢?照我说,慕容帮主的意思,也不是将韦陀门的无相禅师当作是祖师菩萨来拜,不过是感念无相禅师传下武功的恩德,是传艺之师,不是皈依之师。只要慕容帮主回去之后,说清楚这两件事的分别,想来也不至于干犯道门的科条不是?”

    有何思豪做润滑油,魏野与慕容鹉对望一眼,彼此冷哼一声,随即慕容鹉反问道:“那么韦陀门与我金钱帮并派之事,又该怎么处置?”

    这句话一出,魏野直接就接了下来:“自然是由韦陀门的长老,孙伏虎、尉迟连、杨宾三人的师伯刘鹤真老先生定夺了。”

    慕容鹉等的就是魏野这句话,随即皮笑肉不笑地道:“刘鹤真老先生固然是韦陀门的尊长前辈,然而二十年前他便没有将韦陀门的兴衰荣辱放在眼内,而是将掌门之位交给了万鹤声老前辈。一个弃了门中职责的闲散之人,如何能够对韦陀门的将来说三道四?”

    眼见得这一对来头、地位、势力都大得过头的道人又要争执起来,何思豪只得又硬着头皮上来做和事佬道:“两位仙长说得都有道理,但是如今韦陀门中没有掌门,依着孙老师三位呢,刘老英雄不高兴;依着孙老师三位呢,的确又太目无尊长了些……不如我出个不是主意的主意,趁着今日各路江湖上的英雄豪杰都在,又有魏仙长与慕容帮主两位一派尊长在座,不若就一起做个见证。请韦陀门的诸位以武艺论个高下,毕竟掌门人须得是韦陀门中武功第一的好手,方能担当。”

555.第555章 .夔鼓高声惊狐踪(五)

    何思豪这一番缓颊,慕容鹉面色稍和,点了点头道:“何侍卫这个安排倒也妥当,就是不知道那跑来拆档子的人是不是能同意了?”

    仙术士转身对着刘鹤真一笑道:“虽然练武之人,当以人品为重,武功次之,然而如今眼看着贵门字号难保,也只有老先生出来做一回挽回危局的擎天之柱了。若不做过一场,您老那三位贤侄怕也不会心服。”

    刘鹤真对魏野站出来替韦陀门出头,却是极为感念,于是把头一点答道:“凭武功定掌门虽然不通,但也是道长为本门争来的机会。少不得让我几根精干枯瘦的老骨头,来称一称万师弟的三位高徒有多少斤两吧。”

    他这样说,那一旁站着的尉迟连心中暗道:“都说拳怕少壮,就算这老头子真是多年前就隐姓埋名而去的刘师伯,也耐不过轮番车轮战,只要先叫孙师兄与杨师弟与他比过一场,纵然刘师伯胜了,多半也是体力不支。我自可如卞庄刺虎,一鼓作气斗败了他,如此一来,并派之事便算是由我一手促成了,说不得还能在金钱帮中占了一个靠前交椅。”

    正盘算间,尉迟连还未想好用什么话头挑动孙伏虎与杨宾出手,却听得慕容鹉冷声道:“尉迟兄,慕容鹉久闻韦陀门拳刀枪三绝中,尉迟兄最精**拳法,不如便由尉迟兄来打这第一阵好啦。”

    尉迟连没有料到,慕容鹉却是直接点了自己打头阵,只得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向着刘鹤真一抱拳道:“刘老先生,既然您老说是我们的师伯,那小侄便演一趟赤尻连拳,请您老赐教。”

    这话说得客气,却是话里话外都不把刘鹤真真正当作自己师伯,周围便有看客不由得嘘了几声。

    刘鹤真点了点头道:“本门赤尻连拳以**拳为基,以猴拳为形,长于拿抓钩锁、点穴打穴,在南北武林的小擒拿手中,别具一格,练到高深之处,也不下于少林寺的大慈大悲千叶手与武当山的八卦游龙掌。尉迟师侄,你就与老汉试着搭把手。”

    刘鹤真话还没有说完,尉迟连大叫一声,抢先递出一拳,自食指以至小指,四指握得参差不齐,生出三片棱角,,正是韦陀门中的打穴手法。

    刘鹤真面色不变,左步朝前踏出,还了一招“反躬自省”,这一手拳不用拳头,只以手背伤敌,在韦陀门诸般武艺中号称第一难学难精之招,所以又叫做“苦恼拳”。然而若将“苦恼拳”练至精深地步,威力却是格外宏大。

    此时马超与金钱帮一群武士都已经退回各自位上,仙术士端着茶盅品了一口南岳野茶,方才说道:“你们两个也不要小看了这些江湖武人。若论纯粹调动的力量,不论内功外功,其上限总是不脱肉身限制,但是于技巧二字上,多少拳派、剑派,历代传承、推演、修正,可谓发挥到了具体而微之处。所谓他山之石,足可攻玉,这等精微细致之处,正是你们所缺乏的——甚至是你们老师我,在这上面下得功夫也稍嫌不足。”

    正说话间,魏野眸光一扬,却见尉迟连精神猛然一振,突然拳势速度骤然变快,迫得刘鹤真不得不退了一步。

    这一丝变故,场上旁人只是不知,然而仙术士却是本能感到一丝怪异。

    尉迟连的速度增加了。

    出招的速度、移动的速度,都比两人刚一上手时候快了不止一筹。

    甚至每每还击之时,以刘鹤真几十年来磨砺拳艺的身手,都有些招架不住,竟有险象环生之感。

    孙伏虎、尉迟连、杨宾这三个师兄弟号称“韦陀三英”,虽然在韦陀门中算是有数高手,但是放在江湖中看,也不过三流而已。就算一时之间强自猛攻,但是这种对身体负荷极大的猛攻手法也绝不可持久,但是转眼之间,尉迟连与刘鹤真已经过了近百招,速度只是越来越快,丝毫不见气竭之态。

    反观刘鹤真,拳路已然一变,左手三角拳着着打向对方身上各处大穴佯攻,右手苦恼拳却以厚重之力,拦封横闩,使的全是截手法,竟是全取守势。如此一来,时间一长刘鹤真非落败不可。

    沉吟片刻,魏野指拈剑诀一点眉心,望气之术催动间,却见尉迟连的身上,隐隐有一重又一重的秘法光芒不断刷上去。

    浅浅光华几乎与人身气机融为一体,等闲见几乎看不出来。

    而在慕容鹉的身后,一个看起来病弱瘦小的侍童正微微地翕动着嘴唇。

    魏野微微一蹙眉,将目光投向那个少年,虽然不通唇语,但是随着少年嘴唇的翕动,魏野却是瞬间就理解了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haste——”

    加速。

    “reflexboost——”

    反射神经。

    “accuracysupport——”

    精准支援。

    虽然不知道是属于哪个体系的咒文,但是毫无疑问的,这是一类强化武者能力的增益魔法。

    就算是在怎样不入流的武人,当速度、反射神经与命中率都被咒文强化之后,那可就真说得上是乱拳打死老师傅了。

    何况尉迟连与刘鹤真这对师伯侄之间,档次并没有差得太多!

    望了慕容鹉一眼,仙术士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指在茶盅里蘸了蘸,随即轻轻捻动指尖。

    一点冰寒气息就随着仙术士这个动作缓缓而生,随即凝成一道无形之线,朝着尉迟连周身猛地缠绕起来!

    尉迟连是浑然不知自己在这场比武中究竟占了多大的便宜,此刻又要面临多大的凶险,双手抢攻,右手出的是摔碑手,左手出的是柳叶掌,变赤尻连拳为韦陀门**拳中的正宗功夫。

    岂料他这双掌齐出,却骤然觉得四周空气变得异常古怪粘稠,似乎如同落入泥潭一般,顿时身法一滞,腿脚变得不灵活之至。

    刘鹤真觑准尉迟连这个破绽,当即右足向前虚点,出一招“乌龙探海”,一掌印在尉迟连胸口,顿时将他拍得倒退数步,扑通一声跌倒在地,摔了个四仰八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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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野仙踪介绍:
白天在衙门里坐冷板凳,向人陪笑脸混日子,夜里却带着全部家当逛荒坟进老宅,收妖赚外快。穿越而来的魏野就这样冷眼旁观着天下风云,亲身目睹一个庞大帝国的渐次动荡。没有扶保汉室之志,只打算捞一笔横财就飘然而去的他,仗着一部道书残卷通吃黑白,却一不留神撞上了历史长河的分水闸……在星海般波澜壮阔的大时代里,低头翻看着道书,剑尖刻写着符篆,靠着一身并不高深莫测的道术,莽莽撞撞地造访那些未知的地方。魏野,失业的冷门科目砖家,未受天箓的汉末野仙,就这样毫无芥蒂、心情愉快地开始探索这个充满无尽趣味的世界。仙家云踪遍大千,只要不摆出什么高冷装逼范,那绝对很精彩。魏野仙踪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魏野仙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魏野仙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