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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盗泉子     魏野仙踪txt下载     魏野仙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571.第571章 .五都豪侠肝胆悚(十二)

    听着何思豪这里凑近乎,魏野摇了摇头道:“何侍卫你的盛情,魏某心领了,不过道海宗源在京师早已安排了落脚地方,就在宣武门内上斜街上。何侍卫若不嫌弃,就请随魏某同行,饮上几杯,以叙一别数月之情如何?”

    道海宗源开坛阐教才有几天?哪里有多余的人手在京城安排落脚地方,但是凤天南这位向来极有上进心的佛山一霸,却是一早就在京师置办了一处宅子。标标准准的三进大院,前堂后园的局面虽然不算大,可也差不多有四亩多,就是六部的堂官、内务府的司员,打算在宣武门内置办这么一处宅院,也少说要奋斗个二十来年。

    只是这房产才置办下没两年,凤天南也只是安排几个家人在此照看洒扫,还没有消受一天,正主儿就先死在了魏野剑下。算起来,凤天南打着狡兔三窟的盘算,不但在京中安排了宅第,魏野这沿途上,就顺道接收了他在湖北义堂镇等处事先安排下的四处田庄、三处山庄,与几十处铺面。

    按照凤天南原本的计划,大概若是在佛山混不下去,便向着内陆退走,这些预留在各省的产业就是日后东山再起的本钱,反正他背靠邪神撑腰,自然用不了多久又能打开一番局面。只可惜五虎派烟消云散,这些产业,如今全都归在了道海宗源名下。

    何思豪听着魏野这般说,却是摇头道:“魏仙师远来是客,怎么能叫您老破费。何况我们这些在福大帅跟前伺候的侍卫,听了您的事迹,都说要结识您老一番。不如我将他们全都叫上,一同到府上来拜望。”

    这几句话,何思豪说得又得体又漂亮,然而魏野六识敏锐,听着他说到“到府上来拜望”,呼吸却是微微快了些。

    这样细微的变化,就算何思豪自己也未必能把握清楚,魏野却是一想就明白关键。

    当初被红花会绑了票,有过这种经历的乾隆,对武林势力绝对是日防夜防。福康安召开天下掌门人大会,可对上京的武林门派也是猜忌、笼络兼而有之。那些二三流的门派不论,凡是门徒众多、势力强劲、武学高明的门派,放在京师就无异是一个火药桶,非得先做好防范不可。

    何思豪说是要和同僚们一道上門拜望,还不就是为了弄清楚各大门派的掌门人落脚何处,带来多少人马。说不得,还要调些兵马来为各派掌门人“站岗放哨”。

    魏野也懒得拆穿他,只是与这位老相识的蓝翎侍卫道了别,随即率着众门人向着宣武门上斜街而去。

    凤天南那处宅院,原本是雍正年间一位安徽盐商进京落脚之处,蛮子门楼的格局比不上京城王公贵官府邸,但也自有一份体面在。

    宅子里管事的管家姓全,只是和五虎派签了身契,也不知道凤天南的底细。如今既然宅子换了新主人,他也就把魏野当成主子伺候起来。见着新主人是道家装束,他还特地多打听了几句,想知道新老爷是吃全素的出家道士,还是吃花斋的火居道人。若是吃全素,他倒是知道附近有个厨行,掌勺的原本是法藏寺香积厨的厨头,做得一手好素斋。只是后来法藏寺香积厨用鸡肉蓉和面做素面的事情被人捅了出来,才丢了这份差事,流落到厨行来做跑大棚的师傅,若是主家不嫌弃,倒可以聘来做家厨的。

    对全管家的讨好,魏野只是摇头道:“魏某又不在此地常住,聘什么家厨?全管家,你到我门下领一笔款子,且到京城有名的酒楼那里定下单子,至于这宅子里就不必开火了。”

    听了这般吩咐,全管家打了个千道:“将大饭庄子包作外厨房,体面倒是有了,就是不知您老与众生道长是什么口味,是甜口咸口。小人是在南菜饭庄下单,还是在山东饭庄下单,还望您老给定个章程。”

    魏野不由一笑道:“这还有什么可问的,单日是山东饭庄,双日是南菜饭庄。全管家,这几日这宅子里少不得有各派中人与侍卫武官拜访,饮馔必要精细,却不必替魏某节约,弄什么冷饭庄的席面来糊弄人!”

    原来京城地方不比别处,其他地方上的名厨差不多都是官宦富商家里聘了的,酒店掌勺的却没有什么好手艺。京城这地方,上到王公大臣,下到六部司员,贵人多,官员多,除了高品大员与亲王郡王们家中聘的有好厨子,诸如翰林、科道官、六部堂官、三四等的侍卫官,讲究吃喝也只能上饭庄去。

    京城讲究,一等食肆才叫做饭庄,专做满洲亲贵、各部文武官员的生意,店面也都极大,讲究几进院落,能摆数百桌的席面,并有戏台伶官佐酒。这样的饭庄又分冷饭庄与热饭庄两种,冷饭庄只管筹办席面,却是自己灶头不升火,都是临时招揽厨行里给平头百姓办喜事跑大棚的厨子张罗,只吃一个场面,味道却是指望不上的。热饭庄除了筹办席面,平时也对外张罗散客,厨头也多是名厨传人,都有看家菜肴。这样的饭庄也擅长鱼翅席、燕菜系这样大件的官府菜,便是王公府邸,也多将这种热饭庄定为外厨房。

    全管家听这位新主人说得路数精熟,当下就肃然垂手道:“既然您老这般说,那小人便在仙禄居与玉山馆两处下单子去。仙禄居的山东菜与玉山馆的南菜,都是都下一绝,翰林老爷们都赞不绝口的,准保您老摆起席面来,又适口又体面!”

    说罢,全管家便出门去下单子,不料他刚出门,就又折了回来,手里拿了一份帖子向魏野道:“福大帅府上侍卫官何大人遣人送了一桌聚英楼的燕菜席,说是等晚间里,要与一共十几位大人来替您老接风洗尘呢!”

    魏野听了,不置可否,只是将那帖子取过,打发这全管家自去办事去了。

    他翻了翻那帖子上一个个侍卫武官的衔头名讳,轻笑一声道:“接风洗尘?还不是福康安派来打探虚实的人物。看起来,这位领尚书衔的乾隆朝头号大将,对我道海宗源可是上心得很哪!”

572.第572章 .五都豪侠肝胆悚(十三)

    还不到未时二刻时候,上門来拜望道海宗源之主的大帅府侍卫便来了好几位。

    何思豪出身太极门北宗,原本算不上什么门内高手,在这一伙投效福康安的侍卫官里不算出挑。反倒是同门出身的师兄弟周铁鹪、曾铁鸥、汪铁鹗三个,武功既高,江湖名气又大,遇事更是极有心计,更得福康安爱重。

    平日里何思豪在这三个师兄弟面前是抬不起头来的,但是这一次他奉命南下,先在佛山镇结识魏野,又在衡阳巴结上了金钱帮之主慕容鹉,反倒在福康安面前地位有了水涨船高的势头。这一次拜望魏野,居然与周铁鹪三兄弟并肩而行,更显得神气活现。

    劉鹤真虽然应魏野之请,随着一起上京来参加天下掌门人大会,但是却依旧是穷骨头脾性,根本不愿搭理这些江湖人出身的侍卫官。魏野也不强人所难,命两个门人随侍他们夫妻出门游赏京师风物,免得与这些侍卫官碰面,两下都觉得不痛快。

    魏野将这一班侍卫官迎入正堂,也不奉茶,直接命门人捧酒而献。

    周铁鹪已经是五十岁开外的老人,虽然看着矮小精明,但一条辫子早就花白,他那兄弟曾铁鸥身量颇高,久在京师当差,举动间倒是有些旗人亲贵的气派。这两个人见着道海宗源用酒待客,却是面色不改,倒将一旁一个瘦小老者扯了过来道:“秦大哥,我们都知道你是大帅跟前头一个品酒的行家,你倒是来尝一尝,主人家这是什么酒?”

    这秦老头本是八极拳一派的掌门人,表字耐之,可惜却耐不得乡下寂寞,五十多岁的老头子,还勉力在福康安麾下巴结了一个三等蓝翎侍卫的差遣。

    他见着堂上两排道士,捧着水晶杯来献酒,就先点头道:“这般清澈,定然是京城烧锅出的好酒,我猜是梨花白?”

    魏野摇头不语,秦耐之见了,将水晶杯捧起嗅了嗅道:“这酒香得不燥不火,那就一定是瓮底春了。”

    魏野笑道:“不是,不是,老先生请再品一品。”

    秦耐之猜了两次都没有猜中,他是个好面子的人,自诩八极拳与品酒功夫双绝,两次不中,不由得面子有点挂不住。但看酒色、嗅酒香,都没有猜中,只得浅尝一口,方才道:“这酒饮下去后,回味间带着一股子莲花清香,莫不是宝丰酒?”

    说到这里他自己先摇了摇头道:“不对不对,宝丰酒味道没有这般甜润。那就该是莲花白?也不对,莲花白比起来还差了几分醇厚……”

    他一面自言自语,一面将整杯酒都灌了下去,方才一咂嘴道:“是啦,这是玉泉山泉水加莲蕊酿造的玉泉醴酒!”

    秦耐之这里喊好,一旁周铁鹪已经笑道:“魏掌门,秦大哥这哪里是猜不出你待客的好酒,分明是想多骗几钟酒吃呢!”

    放下水晶杯,秦耐之连连摇手道:“周大哥,可不兴诬陷我。这玉泉醴酒乃是禁中贡御的佳酿,等闲人家可是吃不到,兄弟我也只是去年蒙大帅赏了一坛,如今都舍不得吃它。却不知魏掌门这里这样大方,将这等好酒拿来待客,可见是个可交陪的人物,我秦耐之肚里的酒虫算是找着好东家了!”

    魏野笑着道:“这玉泉酒,却不是魏某仓促间能置办起来的,是金钱帮的慕容帮主听闻魏某上京,方才遣人送来。若是秦掌门喜欢,便从魏某这里全搬了回去。”

    一旁周铁鹪笑道:“金钱帮的慕容帮主我们也是久仰大名,不过人家总还是宗室出身,这次回京,便是简亲王府,也知道这个出了籍的小阿哥如今做了好大的事业。简亲王明着不说,暗地里还不知道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就是万岁爷,据说也很夸赞了这位慕容帮主几句,说他以身犯险,深入江湖,替朝廷收服草野间的窦尔敦,是李又玠一般的人物!”

    李又玠,就是雍正朝那个颇有传奇色彩的名臣李卫,也是雍正用来钳制武林中人的头号鹰犬。

    只是雍正朝虽然对着武林势力动手了好几次,但是武林人的反扑也来得格外迅速,连雍正自己都被刺客摸上門送了性命。

    只是魏野听着乾隆那些褒奖慕容鹉的话,心中却是不免好笑。

    慕容鹉在江湖上的所作所为,不臣之心反倒比红花会更甚一些。乾隆要不是傻子,就绝对看得出金钱帮这个飞速扩张的庞然大物的危险来。

    所谓褒奖慕容鹉是李卫再生云云,口惠不费罢了。至于暗地里,八成更是针对慕容鹉做出了要么伏杀,要么下毒的种种计划。

    自从乾隆自导自演地玩了一出诱杀红花会,把自己那个便宜兄弟陈家洛玩得团团转后,在这等事情上可算是得心应手。

    不过这些事,都是要慕容鹉自己去克服的困难,魏野可是犯不着为他出头。

    正思忖间,就见着全管家又在门首唱名,却是周铁鹪与曾铁鸥的师弟汪铁鹗来拜。

    汪铁鹗的年岁也不小了,却是个直冲冲的性子,他连侍卫官的官服也不曾穿,就是一身短打兴冲冲地走进来道:“大师兄、二师兄,你们今日来魏掌门府上吃酒,却不告诉小弟我。小弟我出去办差,却是结识了一位好朋友,正好带过来也讨杯酒吃。”

    周铁鹪知道自己这个师弟行事莽撞,忙喝止他道:“师弟,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魏掌门身份贵重,你那些江湖上的朋友,怎么能随便带到这里来?”

    汪铁鹗被师兄喝骂间,却是不服气道:“这位好朋友却是我们办差那位马姑娘的朋友,将来马姑娘少说也是要给大帅扶正的,那这位朋友就算是大帅的半个亲戚了。这样的身份,怎么不能引见的?”

    他这里一说,周铁鹪却是脸色一变,心知自己这个师弟口没遮拦,扯出了一桩福康安的阴私之事。

    魏野却在一旁笑道:“汪老侍卫,你说的好朋友,可是一个十**岁的少年,姓胡的么?”

573.第573章 .五都豪侠肝胆悚(十四)

    汪铁鹗听了魏野这话,却是愕然道:“魏掌门莫非会袖中占算的阴阳八卦,怎么一下子就说中了?”

    一旁何思豪却是总算捞着一个露脸的机会,拉着汪铁鹗笑道:“老汪你没有捞着南下拜会各派掌门的差事,所以不知道,你新结识的那位少年英雄,便是魏掌门的结义兄弟。我可是在广东见识过的,魏掌门这位结义兄弟刀法出神入化,江湖上实在没有几人能够及得上。”

    他正说嘴时,全管家已经领了一个虎虎有生气的少年与瘦小少女进来,正是胡斐与程灵素。

    胡斐一见魏野,满面都是喜色,唤了一声“魏大哥”,便奔了过来,正好和魏野抱了一个满怀。

    一旁程灵素等他们两兄弟分开来,才笑着道:“魏大哥一路走来,处处留名,小妹也跟着沾光不少。我便说,天下能让这许多武官老爷都敬重的魏掌门,也只有魏大哥一个了,偏偏胡大哥还半信半疑的,还是我强要他来见一见虚实。这一见,果不其然,让我给说中了吧?”

    魏野点头道:“灵妹子乃是女中诸葛,慧思锦心,果然猜得一点不错。”说罢,魏野便向这一众侍卫官道:“说起来我这兄弟与妹子,诸位或许还有些生疏,便由魏某做个引见,我这兄弟大号胡斐,乃是当年辽东大侠胡一刀前辈的后人,我这灵妹子则是大名鼎鼎的毒手药王唯一的真传弟子。”

    辽东大侠胡一刀二十年前威震江湖,周铁鹪、曾铁鸥虽说成名甚早,他们出身的鹰爪雁行门也是北地有数大派,但在胡一刀面前那就不算什么,两人顿时对胡斐不敢小觑。

    至于毒手药王的名头,江湖上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虽然谁都不认得这位来历诡奇、行踪用毒大家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但哪怕这些侍卫官一提起这四个字来,都不由得暗自戒惧。此刻一见,毒手药王的关门弟子只是一个瘦小少女,兀自不敢轻视。

    魏野介绍过两人,又向着何思豪道:“我这兄弟那套家传的胡家刀法,自顺治年间至今,也是名震武林的绝艺。毒手药王一门更是声镇南北,论起来,我这兄弟和妹子,也都该是一派掌门的身份,能在福大帅的天下掌门人大会上有个座位的,你说是不是啊?”

    福康安召开天下掌门人大会,意在笼络武林中有数的大派,这些侍卫官知道他的用意,对那些单门独户的小派也就根本看不上。

    但是此刻何思豪要巴结魏野,顿时就点头道:“这个自然,只是兄弟向福大帅回禀的时候,两位的门派应该如何称呼?”

    仙术士一摆手道:“这有何难?自然是胡家刀掌门与药王门掌门了。”

    周铁鹪拊掌道:“正是此理,今后便该称呼二位胡掌门、程掌门了。”

    胡斐原本就想随着魏野去福康安的天下掌门人大会上大闹一番,如今魏野替他揽下这个名头,又有意要他家传武功在天下群雄之中露脸,不由得又感又愧。感的是魏野这个结义大哥对自己无微不至、处处考虑,愧的是自己的家传武功尚不能算是臻于绝顶,生怕给父母蒙羞。

    程灵素却是不怎样在乎这样虚名,然而一众武官将她与胡斐一并提起,她却是触动心里一丝心弦,微微抿了抿嘴浅笑起来。

    众人说说笑笑间,全管家正领着玉山馆差来的帮厨伙计,过来打千见礼,说是燕菜席已经备好,魏野随即便请诸人入座。

    席间谈笑间,魏野也把上門的十余个武官师承来历问了清楚,除了何思豪出身的太极拳北宗、周铁鹪三个师兄弟出身的鹰爪雁行门、秦耐之执掌的八极门之外,也有八卦门、天龙门的高手。可见直隶、山西、山东、河南、陕西等处中原腹心之地的武林大派,与清廷的关系密切已非一日。

    魏野一面与这些武官酒到杯干,彼此吹捧些“英雄了得”、“名震江湖”的废话,心中却是盘算道:“这样看来,慕容鹉大撒银钱到处并派,也是针对福康安的天下掌门人大会布下的一着。江湖上的帮派势力,漕帮算是人多势众,也是康熙以来祖孙三代着力笼络的对象,其次便是丐帮、红花会与金钱帮三家。红花会退往天山南麓,丐帮又只是一群作奸犯科的乌合之众,金钱帮虽然财力雄厚,但是江湖威望尚差了一层,只能靠银弹攻势撑一撑场面,暂时让南武林各派不至于也像北武林这样,都被清廷网**净。”

    只是这样靠银钱收买来的各派掌门,能对金钱帮有多少忠诚之心,那也可就难说得很了。

    思考着这些有的没的,渐渐的月上树梢,一众武官个个喝得面色酡红,醉话连篇,方才相扶着告辞而去。

    他们是福康安府上侍卫官,自然也不在乎什么京城宵禁的规矩,巡城御史也不肯来找福康安这个乾隆跟前红人的麻烦。

    魏野将这一伙人打发出门,却是将胡斐与程灵素邀到书房中去,命全管家备下一壶清茶、几盘果品点心,三人对坐,略叙别情。

    只是胡斐对谈间,却是有意无意将苗人凤与自己家仇一事略过不提,魏野也不在这上面深谈,只是将苗人凤所写的那一部胡家刀法诀要给了胡斐,只说是自己机缘巧合得来的。胡斐心思灵透,也不在这诀要来历上纠缠,取过打开来仔细读了一遍,又见着那诀要上有“与其以主欺客,不如以客犯主。嫩胜于老,迟胜于急。缠、滑、绞、擦、抽、截,强于展、抹、钩、剁、砍、劈”一段口诀,他一见之下却是触动心神,沉思半晌后,猛地跳出书斋,取过魏野送他的辟寒刀,缓缓使起胡家刀法来。

    魏野见他口中喃喃念着:“嫩胜于老,迟胜于急,与其以主欺客……”,掌中辟寒刀舞动起来,却比之前沉稳许多,便向着程灵素笑道:“我这个兄弟修炼胡家刀法这么多年,看来今日才是吃了橄榄,得了真味了。灵妹子,你向着我这兄弟的刀背发件暗器,看看他如今的功力如何?”

    程灵素含笑一点头,却在桌上小碟里摸了三粒指肚大小的山核桃,手一挥,正向着胡斐胸前打去。

    胡斐正在琢磨刀诀,似是浑然不知“暗器”近身,直到三枚“暗器”直逼面门时,方才将刀锋一挺,刀尖轻点间,就将三枚山核桃全数打了回来。

    那三枚山核桃来势甚急,魏野忙拦在程灵素身前将手一招,将三枚山核桃尽数收在掌心。

    只见那三枚山核桃外皮丝毫无损,但随着魏野手指用力一捏,硬皮破开,里面的核桃仁却是早已被劲力震碎成粉。

    这一下,不但程灵素替胡斐欢喜,就连魏野也不由得点头笑道:“刀势引而不发,力发于外,劲透于内,深得阴阳动静之妙,若是再有一门上好内功助力,便是一套真正的刀气法门。我这个兄弟,于武道一途,实在是难得的资质了。”

    胡斐得了这篇胡家刀法诀要,武艺固然大进,可说是一举迈入武林中绝顶高手行列,和苗人凤相比,也只是经验尚不够老辣、内力不算深厚两个短板而已。

    魏野一面替胡斐高兴,一面也自然不肯放过这样好的一个陪练。他一声吩咐,道海宗源上上下下,都来向着胡斐请招。胡斐也乐得与众人讲论武艺,虽然道海宗源至今只得一套墨子剑传授,但是胡斐是何等聪明的人物?与魏野拆招了那么多次,墨子剑早已烂熟于心,与众人比试起来,指摘对方不足也尤为精到。

    然而有一件事却让胡斐有些纳罕,道海宗源虽然是武林门派,但是门下弟子在剑术上却是全走贴身搏杀一路,根本没有江湖武人的讲究。

    不过连道海宗源之主魏野,剑术都是这种路子,胡斐也全当这是道海宗源的门派特色,不再多问。

    这样演习武艺,消磨时光最快,转眼间一天又过去,京城此刻暑气尚重,俗话唤作“桂花蒸”,可是魏野这宅院里却是颇觉清凉,似是到处摆放了无数看不见的冰块。

    胡斐不知道这是魏野每日行功时候,玄霜青女真符与贺兰公遗留的寒冰神力自然散发的结果,只以为自己兄长选了一处避暑的宝地。

    他吃过晚饭,与程灵素便坐在后园说些从前经历过的小事——在胡斐看来,那大概都算是小事,可是在程灵素听去,却全是让她心折的英雄事迹。便在此时,全管家匆匆过来道:“胡大爷,外面有位武官,说是奉了您的旧友之请,邀您过去一会。”

    胡斐不知是何人来请他,但是这几****与周铁鹪、何思豪这些福康安麾下侍卫打了交道,只觉这些人行事颇为豪爽,犹有江湖人的气质,并不怎样凶横难处。当下便向着程灵素一点头道:“灵妹,我去去便回,你也要早些休息,不要贪凉,害了毛病。”

    说罢,胡斐自己又一笑道:“瞧我,又说错话了,灵妹是无嗔大师的高徒,医道国手,怎么会害病?”

    说着他向着程灵素一笑,方才跟着全管家去了。

    程灵素立在小园里,手扶着一株桂花树,目送着胡斐远远而去的背影,正远眺不动间。却听着身后有人笑道:“我这个兄弟又说了错话了。谁道是医道上的国手便害不了病的?相思入骨,心事难说,这等病可是折腾人得很。”

    程灵素一回头,却见魏野立在一株梅树横出的细枝之上,身形随风轻摇,梅枝不曾断,他身形也不朝下掉。

    这一手“轻功”,换了别人只怕要大惊小怪,程灵素却已经是见怪不怪,只是微笑道:“魏大哥你又在说胡话,我不理你,要回客房休息去啦。”

    魏野方才跳下梅枝,摆手道:“灵妹子,你可不要生气。我这次来,却是有正事拜托你相助,看在胡兄弟的面子上,你可不能不帮。”

    程灵素一偏头,轻笑道:“魏大哥神通广大,这京城里那些武官都要巴结您,还有什么事难得倒你,要小妹相助的?”

    “自然是我那胡兄弟,你那胡大哥。”魏野说着,向着胡斐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道:“魏某方才卜了一卦,胡兄弟此去,犯着本地神煞,有血光之灾、官非之厄。好在他命中有贵人主运,总能遇难呈祥,这贵人便应在灵妹子你的身上。你说,你该不该帮我一帮?”

    程灵素听得胡斐有血光之灾,顿时神色一变道:“是什么人要害胡大哥?”

    魏野也不答话,一手握住她的手,道一声:“仔细稳住身形,咱们这便追上去。”

    程灵素只觉得耳畔风吼,身子已然腾起在半空,只见魏野拉着自己,就在京城那一处处院落上疾驰起来,竟是足不沾地,连瓦片也没有踏响半块。

    只见魏野远远缀着一辆金漆纱围的华贵马车,沿途上连巡城御史所率的兵丁,见着那马车前面红灯,都只当看不见,让在一旁。

    程灵素好奇地低声问道:“这是哪家贵人的马车,这样大的气派?”

    魏野正要答话,却见那马车停在一处府邸后园小门处,方才冷笑道:“镶黄旗富察氏的名臣、当今孝贤皇后的嫡亲侄儿、大学士傅恒的爱子,兵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内务府总管大臣,福康安大帅家的马车,谁敢拦道?”

    程灵素听了忍不住低叫出声:“福康安,他怎么会派人来请胡大哥?”

    魏野摇头道:“未必是福康安,他身为乾隆身边宠臣,恩眷不在和珅之下。哪里会拿正眼望一望胡兄弟这种江湖人?何况福康安对于武林中的高手从来都只有忌惮,胡兄弟来了大帅府,等于是入了龙潭虎穴。灵妹子,怎么样,敢不敢和我闯一闯这座帅府?”

574.第574章 .五都豪侠肝胆悚(十四)

    福康安正在书房中批阅公文。

    按理说,他虽然贵为兵部尚书,可是兵部各司的文件,都不该随意带出部堂衙门。但是福康安是何等人?他与和珅一道分享着“乾隆最宠信的臣子”这顶桂冠,带些文牒回家批阅,就算是乾隆知道了,也只会称赞一声“富察家的小子公忠体国”,绝没有一个字的不是。

    虽说福康安带兵多年,也算得上是个武人,可是行事做派却是贵公子习气不改。与寻常八旗子弟一样,他也是极爱听戏的,对雅部昆腔更有自己的一套见解,一日不听,便觉食不知味。就是升堂视事、领兵出征,也必要听着伶工唱曲,方才有精神。

    他的书房也与别处不同,两旁隔墙外,时刻有家戏班子唱曲,为他提神。

    将各地驻军、放饷之类文牒翻了一通,福康安却是突然自语道:“怎么盛京、吉林、黑龙江地方,这个月的文牒还不曾到?”

    他想了一想,又自己摇头道:“龙兴之地事务轻省,又不比别处总有乱民生事,许是路上耽搁了。”

    说起处置乱民生事,福康安可谓是乾隆朝大臣中最有心得体会的。

    乾隆朝所谓盛世,一开始还是仗着雍正留下的底子撑着。到了后来,就是处处起火生烟,只仗着当道的和珅、福康安与他们身后的一个庞大官僚集团勉强支撑。

    和珅在内拆东墙补西墙地“理财”——顺道给自己与党羽们捞足了好处,福康安则是统兵在外,一面威慑那些名为归顺、实为土皇帝的伯克、土司,一面救火员一样四处率军剿杀民间起事。

    特别是到了乾隆四十年后,这样靠人血染红顶子的行径,就成了乾隆宠臣的标配,不但和珅、和琳兄弟俩与福康安是这方面的长才,后来被相声、评书、戏剧吹嘘成了“我大清头号贤相”的刘罗锅刘墉,也是罗织文字狱、用人命染红顶子的一把好手。

    不过刘墉这等只会欺负寻常百姓的“青天老爷”,终究不是成天见血、气焰嚣张的福康安与和珅的对手。福康安每次出征的军费开支都极大,但却每战必捷,乾隆爱重他的将才,往往也就纵容他的跋扈。

    单只乾隆朝对大小和卓用兵那一回,福康安大军在六月开拔,沿途州县替他供应茶酒、冰块等消暑之物稍有不力,立刻就被他摘了顶子。这么算下来,一路上被他弄坏前途的地方官,居然比叛军杀掉的还多几倍。

    但是跋扈之外,福康安也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人物。他又批了几本文书,仍然觉得不对,久历军旅的人,在某些事情上更比平常文官嗅觉灵敏了百倍。

    他望了一眼烛台上的红烛,却不知怎的,无端觉得那牛油蜡烛滴下的殷红烛泪,像极了他往年在剿杀乱民时候,那地上横流几日也不干的血!

    这点心思一起,竟是怎样也压不下去了。福康安沉吟片刻,他也不叫家中养着的幕僚清客来代笔,竟是自己亲拟了一份公文发给现任吉林将军、宗室出身的永玮,上面写道:

    “关外系我朝龙兴之地,公系宗室,上以为公必能恪尽职守,故加公为吉林将军,然而本月尚未行文兵部,岂非玩忽职守耶?”

    这在福康安,已经算是口气格外温柔些了。要换了汉人,哪怕是做到巡抚一级上,福康安也敢参他、办他,在公文里狗血淋头地痛骂一通,那都是特地施恩!

    办完了这桩事,福康安站起身来,望着窗前夜色,不由得纳罕道:“今夜怎么府里这么大的雾气?”

    ……

    ………

    不及福康安在纳闷,魏野袖中扣着冰雩爵一面催动这件兴云降雨之宝,一面也微微觉得有些奇怪:“只想摄召福康安宅子里一点水汽,起一阵小雾,怎么就散成了这一片大雾,转眼间都要笼罩整个京城了?我可不记得冰雩爵在制造雾霾这点上,效用如此突出来着!”

    暂且按捺住心中疑惑,魏野还向着程灵素笑了一声道:“倒多亏了天公作美,这阵大雾,倒是省了咱们多少手脚。”

    程灵素不知道这阵大雾就是出自魏野的手笔,还以为是京师气候本来如此,一年四季大雾弥漫,也就不多说话。

    浓雾之下,人人隔着尺许远,便再难看清彼此面容,那些大帅府的侍卫一个个都只叫道:“雾气太大,彼此留神门户。”

    可是就有两个大活人,在他们头顶上一掠而过,这些也算是把好手的侍卫,却是丝毫不曾察觉。

    至于魏野,神识散入四方,却是丝毫不受雾霾阻拦,更何况在他催动望气术的眼中,只见大帅府文昌星位上,隐隐有一道气相涌起,其形似虎非虎,正是帅臣之气。

    魏野点了点头,知道那便是福康安置身之处,拉着程灵素足下一点,悄无声息地就向着那一方移动过去。

    仙术士选了一株数人合抱粗的老树,在树冠上落下,向着程灵素点点头道:“灵妹子,这里八成就是福康安的书房,我下去先探查一番,看看他们请胡兄弟来此所为何事,你且在这里等一等。”

    程灵素想不到魏野看上去性子随和,和福康安的侍卫们也处得极好,想不到却暗地里夜探帅府,做得如此手熟,便是积年的大盗也没有这样对帅府熟门熟路。

    她却是心中一点不怕,只是点了点头。

    魏野转过头,正见着一人,身穿单纱团蟒的箭袖,面白微须,虽然已经是四十出头,依然一派风度翩翩的贵公子模样。

    不用说,这便是福康安了。

    他离了书斋,自有亲信得用的家奴照看里面灯火。魏野也不再隐匿身形,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落在地上。

    那几个家奴突然见着有个竹冠道服的道士从天而降,顿时吓了一跳,可不等他们喊出声来,魏野并指如剑,猛地朝着这几人身上虚点几下,顿时就将他们点住。

    这可不是点穴法,而是魏野催动玄霜青女真符,就这么活生生地将这几人冰封起来。旁人看着,还道是站班的奴才,实际上,不过是几具冻尸罢了。

575.第575章 .五都豪侠肝胆悚(十五)

    将这几人冰封住,仙术士在书斋里转了一圈,手中竹简式终端早已展开,有条不紊地飞速收集着这书斋里的文件信息。

    自然,福康安刚写就的那份公文也没漏掉。

    只是比起吉林将军没有按时向兵部行文这种小事来,魏野倒更在乎福康安在天下掌门人大会上有没有什么旁的布置。

    安排刀斧手在屏风后面,随着福康安摔杯为号,大举杀出?这种把戏低级了点,福康安也不是无智之人,但随着金钱帮这个庞然大物与道海宗源这个搅局者的出现,天下掌门人大会的警戒力度自然也会提升。

    在会场下头埋上装满火药的棺材,在外面安排红衣大炮,这种丧心病狂的举措,照乾隆君臣对江湖势力的戒心,都不是没有可能。

    就算魏野不怕什么,也要分心照顾胡斐与程灵素,与其临时手忙脚乱,倒不如知己知彼,有备无患。

    然而将整个书房里的文书统统检索一遍,却没有一个字是提到天下掌门人大会的。

    魏野沉思片刻,只想出一个可能,那就是这事情太过重要,乾隆从头到尾明着不说,暗地里却是对此事极为关注。明面上这事是福康安在主持,背地里,却是乾隆皇帝在操盘。

    也只有被红花会行刺过好几回的乾隆,方才对江湖势力如此放心不下。

    既然此事其实是乾隆操盘,福康安作为执行者,自然不会另外撰写什么计划、奏折之类。

    摇了摇头,仙术士随即走出门去,仍然轻轻飘飘地踏着雾气上了树梢,向着程灵素点头道:“灵妹子,久候啦,咱们下面且向着福康安离去的那个方向找一找,说不定还能碰着我那胡兄弟。”

    旁人进了这帅府,或许分辨不出方向,但是魏野眼中,有福康安那一身帅臣气相当标记,等若是掌上观纹,历历在目。

    远远地见着福康安转过一处太湖石的假山,走上一座木桥,魏野望着前面便是一处水阁,隐隐有灯光透出。仙术士随即将剑诀一引,玄霜青女真符催动间,就在空中辟出一条奇寒风道,正贯穿了福康安前面领路的那家奴手中羊角灯。

    这还不算完,魏野再一抬手,风道直贯那水阁之上,顿时寒风骤起,将满楼灯烛一同熄灭。

    那引路的家奴还算机灵,灯一熄便叫道:“主子,这怪风来得突然,却将灯都打灭了。主子您在桥上且歇歇,容奴才点起火来。您身子贵重,不要跌着了。”

    那水阁之上,也突然传来女子惊呼之声:“哪里来了这么一股冷风?”

    她正诧异间,魏野与程灵素已经趁机从窗户掠入水阁中。

    虽然满大帅府都是浓雾笼罩,这地方的灯火又被魏野一气全给扑灭,但是魏野照样在黑暗中见着胡斐与一个身穿淡绿纱衫的美貌少妇。

    这少妇便是北地飞马镖局总镖头的女儿马春花,也是福康安在外面招惹的风流债。若不是福康安四十无子,却偶尔听说马春花当初与自己春风一度,生下一对孪生子,只怕马春花终身也不要想进大帅府的门。

    然而这样一个镖局子女儿,却进了福康安的大帅府,前途如何,大抵不问可知。

    魏野也不与她废话,只压低声音道:“马姑娘是吧?帅府不比飞马镖局,马姑娘夤夜招男子入帅府相见,就不怕福大帅疑心自己戴了绿帽子?或在马姑娘是一番好意,然而我辈隐逸游侠之人,实在攀不起福大帅的高枝。福大帅如今就在外面木桥上,一时熄了灯笼,不得上楼。魏某这便带着我这兄弟离开,只望马姑娘念在我这兄弟认识你一场,不要泄漏了我们的行踪。”

    马春花虽然见识有限,听着魏野这样说,也知道利害。她虽然看不起来者,却还是点头道:“我省得。”

    魏野听着木桥下都是帅府家奴喧闹,又有灯笼点着起来,知道该是离开的时候,微微叹了一口气道:“马姑娘,你自去下楼迎接你那如意郎君吧。魏某身无长物,只将这一瓶本门解毒所用的朱砂香蒲丹相赠,若遇到头晕、腹疼等突发急症,这丹药或许就是你的救星。”

    说着,仙术士一扬手,便将一只瓷瓶抛入马春花怀里。马春花此刻满心都是福康安,只是匆匆道了一声“多谢前辈”,便揣着那丹瓶下楼去迎福康安。

    魏野也不再理会她,向着胡斐一点头,随即拉住他的手,仍旧催动风虎遁诀,从水阁窗户直穿而出。

    这一来一去,饶是近在咫尺的福康安,也不知道有两个男人就在自己爱妾房里出入了一回。

    待离那水阁去得远了,魏野方才笑道:“胡兄弟,亏得我和灵妹子察觉不对,来得及时。福康安若是晓得他的爱妾居然结识了你这样虎虎有生气的少年英雄,不比他那等酒色掏空的花架子,岂不是要越想越气,最后竟至于杀机大动?”

    这话一出,程灵素却是不由得微微红了脸,微嗔一声道:“魏大哥,你在乱说些什么?”

    胡斐听着程灵素的声音,却也不由得脸上微烫。

    魏野也不管他们两个,只是一手拉定一人,轻轻飘飘地踏而出,胡斐过了片刻,想着着魏野先前举动,微微不解道:“大哥所炼的朱砂香蒲丹,乃是解毒灵药,可为什么要送给马姑娘?她在帅府锦衣玉食,难道还有人要谋害她?”

    一旁程灵素早已想到其中关窍,见着胡斐犹带疑惑,却是微微叹息道:“胡大哥,你却不知道,这深宅大门里面,却往往多的是我的同行呢。”

    她与胡斐交谈间,魏野却是将身一落,带着两人落在一处青松环绕的院落中,其中一间偏厅里传来妇人说话的声音。

    魏野压低声音道:“为什么要留给她一瓶朱砂香蒲丹,便是因为这里的人了,你们听一听,便该知道端底。”

    此刻满帅府都是浓雾笼罩,那偏厅又在窗棂上笼着绿纱,里面的人看不见外面是如何,外面的人,却看得清里面的细微动静。

    胡斐不明就里,却还是仔细贴近窗棂,朝里间张望起来。

576.第576章 .五都豪侠肝胆悚(十七)

    那偏厅炕上坐着个六十多岁的老妇人,看着白发如银,盘着旗人头面,看着倒也颇让人觉得慈祥可亲。

    她的下首处立着一个妇人,双手捧着一把金地的鸡首扁壶,壶身上錾着舞马衔杯的花样,四周盘嵌着翠玉、蓝宝、红珊瑚一类宝石料,看着富贵气十足,那杂色宝石又让人觉得恶俗不堪。

    只听那妇人说道:“老祖宗,您老人家吩咐熬的参汤,我已经备下了。是不是现在就给三爷带回来的那个汉女送去?”

    胡斐早就见过马春花的那对孪生子,也知道那对兄弟本是福康安的骨血。此刻听着这老妇人的话,还以为是马春花母凭子贵,在帅府里也得了人看重。然而那老妇人说起话来语气平和,但是目光中却是有一丝杀机隐而不露。

    这等杀机她隐藏得极好,平常人只怕根本看不出破绽,但是胡斐久历厮杀场,却是一眼瞧出些不对来。

    那老妇人只是眯着眼,手中捻着一串迦南香佛珠,缓声道:“那女子是个镖局子出身,天南地北地乱跑,只怕是有些恶疮的毛病。可怜她总算是为富察家生下了一对好孙子,我这个老太太总得先给她治一治,才算是咱们府里的一点体面。”

    捧壶的妇人会意,笑着答道:“老祖宗真是慈悲心肠,我们做下人的也念着老祖宗的好。这参汤里我添了上好的红信石霜,蚀疮去腐,最是一味好药材啦。”

    老妇人听了,轻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将迦南香佛珠又拨弄几下,方才又说道:“那汉女毕竟是个小家小户的,这么些年,风里来雨里走,大概早就把身体糟蹋得不成样子。我瞧着她也是怪可怜的。瑞五家的,你这里有什么方子对她的症候?”

    那瑞五家的媳妇低头应道:“要治风湿肿痛、跌打损伤、麻痹痈疽,那自然是马钱子对症,这参汤里我也加了些云南马钱子。就是不知道药性足不足,能不能治得了病了。”

    老妇人睁开眼,颇为满意地点头笑道:“毕竟瑞五家的,这事总还是你办的妥帖。这没你什么事了,且下去吧。”

    那瑞五家的媳妇点头应是,随即放下那金扁壶,退了出去。

    老妇人将那金扁壶收在一旁柜子里,又将柜子上了锁,又叫了一个在外伺候的小丫头,去问问福康安此刻在哪。

    做完这些事,她才起身走了出去。

    胡斐对这老妇人的举动只觉奇怪,尤其是那一壶参汤,常人只会将它放在桌上,或盛在食盒里,却少见将参汤放在柜子里的。

    一旁程灵素却是咬着嘴唇默然不语。

    魏野也怕胡斐若是性子一起,又要行侠仗义,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两人先随他离开大帅府再说。

    有着浓雾遮掩,这一遭真是来时神不觉,去时鬼不知,魏野带着胡斐与程灵素直出了帅府,一直回到宣武门那处宅邸里,关起门来,魏野方才开口道:“那参汤就是送给那位马姑娘喝的,里面另加了两味药材,灵妹子应该知道都是什么好东西吧?”

    程灵素点头道:“红信石霜就是鹤顶红,马钱子就是番木鳖,这两味都是奇毒之物,入口之后,若无高手施救,那便是必死无疑。”

    胡斐“啊”了一声,不待细想,便要转身离去,却是被魏野一手按住了肩膀。

    这一此,魏野不但按住了胡斐,掌心真气一吐,更是强压得胡斐寸步难行。

    胡斐急道:“大哥,那老福晋用心不良,居然要下毒谋害马姑娘,趁着她奸计尚未发作,咱们快些重回帅府,将马姑娘救出来才是!”

    魏野摇了摇头道:“在魏某眼里,帅府不啻火狱妖窟,但是在那位马姑娘眼里,却是她心中痴恋的那人为她打造的福地。你有心搭救人家,只怕人家未必肯随你离开呢。”

    胡斐本想反驳,但是一想到马春花提起福康安便是一副柔情蜜意的模样,张了张口,却是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一跺脚道:“难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马姑娘受人谋害不成!”

    程灵素见着他们兄弟眼看着要争执起来,却是开口劝道:“胡大哥,那鹤顶红与番木鳖虽然毒性极强,但是魏大哥留给那位马姑娘的朱砂香蒲丹,也是世上一等一的解毒灵药,竟比本门所传的解毒丹更具数分妙用。只要马姑娘中毒之后,及时服下朱砂香蒲丹,便足能解去毒性,保得平安,断不至于轻易就送了性命。”

    说着,程灵素又望了一眼魏野,转而说道:“到时候马姑娘已然知道帅府不是善地,自然会想法子离开,那时候魏大哥再潜入帅府救人,不就是事半功倍了么?”

    魏野望了程灵素一样,却见少女眼波流转,似在恳求。本来不想理会马春花与福康安一家那一堆宅斗破事,但经不住程灵素那盈盈目光,仙术士一耸肩,只得顺着程灵素的话说道:“便是神仙,要救人出火坑,也得那人先起了出离心才算是有下手处。胡兄弟,你且将提到嗓子眼的心吞回肚子里去,魏某既然要插手,那便是一插到底,从不半途而废的。”

    说罢,仙术士抬手一拍肩头桃千金,冷笑道:“不就是京城大宅门里那什么狗屁的元配妾侍、嫡长庶出的烂事么?解决问题或许有点麻烦,魏某动起手来,却是最擅长消灭问题!”

    有了魏野这个保证,胡斐才算是放下心来,他这么跟着魏野跑了半夜,也早就累了,向着魏野又勉强说了几句,方才回房去休息。

    程灵素却是强撑着困意不睡,却是望着魏野的神色,细思一番,方才恍然道:“魏大哥,其实你从头到尾,也并不想管马姑娘的死活是么?”

    魏野摇了摇头道:“太上云:‘祸福无门,惟人自召。’马春花贪恋福康安英俊倜傥,痴心一片,情根深种,这等痴情女儿家,哪里是几句不咸不淡的话点得醒的?福康安乃是当今有数权臣,又是久经战阵、善用士卒之心的枭雄,这等人物,又哪里是儿女情长可以束缚住的?女的虽然痴傻,多少还存一点真心,至于福康安么,反倒是逢场作戏居多。飞马镖局是有数的大镖局,福康安若是真心喜欢马春花,哪怕是纳为妾侍,也早该动手了,何至于多年来对人家不闻不问?只怕是他至今膝下无子,又打听到了马春花为自己诞下一双麟儿,才会事隔多年才将马春花接进府里去,那对孪生子才是正货,马春花只算是个添头。”

    程灵素听着魏野这样议论,却是微微低下头,叹息道:“马姑娘,其实也是个可怜女子。只是喜欢一个人,若到了又痴又傻的地步,只怕福康安亲手端了毒参汤给她喝,她就算知道参汤里有毒,也会欢欢喜喜地喝下去的。”

    魏野望了程灵素一眼,心中说道:“马春花有没有这样蠢我是不大清楚,但要是胡斐身中绝毒,你却是舍得以命换命,将他身上毒素都转到自己身上去的。女孩儿家爱起来便是不管不顾,直和飞蛾扑火一个样,但为了胡斐,魏某怎么着也得保你一世周全。”

    想到这里,魏野摆了摆手道:“灵妹子,他人自有他人福,马春花将来如何魏某不好说,但是她的命既然我那兄弟要保,魏某也在胡兄弟跟前应了下来,那就总能让她有个太平晚景的。对魏某而言,要开导一个痴情女子,那是千难万难,但是替她了结那桩孽缘,倒是容易得很。”

    程灵素诧异道:“魏大哥,她与福康安情丝牵系,轻易不会放手,你要怎么替她了结孽缘?”

    魏野冷笑道:“福康安身为乾隆身边重臣,他父亲大学士傅恒,两个哥哥,一个弟弟,也都是乾隆朝顶尖的国戚勋贵,阖府上下,本来都在清算之列。到时候剑下施恩,留下马春花与她两个孩子性命,便是我替胡兄弟了结了这档子破事——魏某哪有那般无聊,将我一身本事用在福康安老娘、妻子、妾侍的斗法上?”

    ……

    ………

    八月里,京城还是暑气蒸腾,就连乾隆都在犹豫,九月初礼部就要请旨,朝廷上下一概要改夏装为冬服,自己是不是将日子稍稍挪后两天?

    然而山海关外,盛京、吉林、黑龙江,早已是一片霜白。

    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了这一片白茫茫大地,干净无比。

    在这片素白之间,只有落叶的老树,带着那粗糙的树皮,冷淡地注视着地面上的变化。

    白净的“石头”——长条样的、圆块样的、带尖角样的,散落在肥沃的黑土上面,有些“石头”上还包裹着些没有完全腐坏的布条。

    如果是考古学与清代冠服制度研究的专家,很快就能从那些“石头”上面辨识出大量的信息。

    有兵丁穿的号褂,有武官披的棉甲,也有高官的红宝石顶子、麒麟补子官服,还有得了诰命的命妇所用的宫装。

    那些曾经用来表示身前地位与荣宠的朝珠、孔雀翎、宝石顶子,就这么散落在地面上。

    羊脂玉的翎管早已从官帽上脱落下来,温润生光的玉翎管映照着天上那一轮不再散发光和热的太阳。

    随即,这枚价值万金的翎管就被一只从天而降的脚踏了下来,踩了个废碎。

    脚的主人是一个看起来十分斯文的男人,他的打扮与这个时空中的人们绝不相似,不论是此刻的“煌煌大清”,还是北方虎视眈眈的罗刹国,或是被理蕃院大臣们统一称呼为“红毛夷”的欧罗巴诸国,都找不到他这样的打扮。

    裁剪贴身的浅红色西服,深红色的领带,银边眼镜,这三样东西让那只脚的主人看起来有着精明强干的律师般的第一印象。

    事实上,他那不自然地向上勾起的嘴角,也的确像是一位知名律师一般,时刻噙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但是那不同于人类的尖耳朵,耳朵上装饰着的那一圈隐带咒文花边的耳钉,还有身后拖曳的长长尾巴,尾巴上泛出金属哑光的粗大鳞片,都在强调着“来者不属于人类”这个事实。

    “这个区域内最后的一批人类,已经处理完毕了。”

    像是在像什么人汇报一般,长相斯文的“男人”毕恭毕敬地向着某个方向躬身说道。

    尽管那个地方并没有人回答他,但“男人”还是认真地像在聆听着什么。

    “是的,这个地区虽然亡者很多,但是生者却是出乎意料地稀少。是的,至尊,如我们所知,这里仅仅是这里的土著们所建立的帝国的外围地带,似乎也并没有进行移民开发,所以献祭总数已经达到了极限。”

    像是回应他的话一般,在远处传来了巨型的节肢动物在地面上爬行的声音。

    在这股噪音中,还有女子的癫狂笑声,黏液蠕动的声音,利爪解剖躯干的声音不断响起。

    而戴着银边眼镜的“男人”只是无视了那些本该算是自己同伴的存在们喧哗的声音,继续向着那看不见的“至尊”汇报道:“所以想要获取更多的献祭,唯一的办法就是南下,在我通过拷打而获取的情报里,在这个帝国的南方,有着众多人口上万、甚至百万的大城市,甚至可以说是这个时空的土著居民所建立的国家中,最为庞大的帝国。如果将这个帝国献祭给至尊的话,应当能够满足您的需要。”

    “啊,不用担心,这个时空的土著们力量十分地下,而且这个世界是仅仅有战士职业者的世界。他们完全没有相应的战斗力来阻止我们。这一点,我们已经一再地证实过了,以我所招待的客人们作证。”

    说着,“男人”那套着黑手套的手掌中浮起了一块鲜红色的水晶,在水晶中,有不知凡几的人脸不停浮现又隐没,不断地奏响悲苦与哀号的合奏曲。

    “这个地区所有高级贵族的灵魂,看起来质量还真是低下啊。”

    说着,“男人”猛地张开了嘴,露出了满口锯齿般的尖牙,猛地将囚禁着众多灵魂的水晶嚼了个粉碎。

577.第577章 .五都豪侠肝胆悚(十八)

    关东的八月正弥散着让灵魂都为之碎裂的森寒,然而京城此刻依然在享受着一年中最闲适自在的“桂花蒸”里。

    东岳庙、蟠桃宫、白云观的当家道士们忙着写疏文、备纸马,为月府素曜结璘太阴元君筹办道场,法源寺、广济寺的当家和尚则是要替月光遍照菩萨供养整堂的经,就连雍和宫的喇嘛也不甘人后,捏了大大小小的酥油食子,为当今天子、八旗贵人祈祷护法诸尊护佑,福缘增长。

    皇城根下讨生活的人,这个时候心中没有神仙与菩萨,但却多了些生活的喜悦。夏末的果子还未退场,秋初的果子已经一股脑地涌上来,小葫芦一般红脆的枣子,肉质柔软而又多汁的小白梨,还有姑娘们拜月才用的小西瓜——绿色的瓜皮下裹着蜜块儿一样嫩黄色的瓜肉,都叫人格外地心情愉快。

    各处府里,书房里的佛手柑都换成了当令的海棠木瓜,牛乳葡萄还没有退场,那种口味甜蜜、几乎没有核的乌玉珠葡萄就迫不及待地出来抢风头了。还有赤玛瑙、朱砂红、棠梨黄,果行的掌柜会用盛了冰雪的坛子将它们珍而重之地送入地窖里去做一个秋天的好梦,直到大雪纷飞的季节,才将它们送到各府上去,给贵人们一点对夏末秋初风光的怀念。

    挂炉烧烤在这个时候,还不如后来的全聚德那么闻名遐迩,但也算是八月里应节的一道好菜。南炉鸭子、脆皮乳猪、挂炉烤方,用来佐酒,正是再妙不过。哪怕是力巴市上的小工,就着鸭架子熬白菜,也能混一个肚儿圆。

    礼部要忙着在月坛祭月,旗人也好,汉人也罢,也要在家里办起拜月娘的供桌来,莲藕、苹果、甜萝卜是必不可少,特别讲究的人还要用西瓜雕出莲花的模样,用荷叶剪成梭罗树,摆在供月的大月饼上。

    对小孩子而言,这个时候总能得到一两只兔儿爷作为秋日里的玩具。京城的兔儿爷,都是泥捏的小兔,有骑着虎装成玄坛元帅赵公明的,有穿着官袍像一位太平宰相的,也有挑着货郎担、扛着锄头,却眉眼清秀得像个唱戏的小倌一般。

    这样可爱的泥兔儿,哪怕是上了年纪的人,也会像小孩子一般地去喜爱它。

    比如说宣武门里的一处颇体面的宅邸里,此刻就多了不少这样的泥兔儿,三瓣嘴和耳朵都描上了淡淡的红晕,外面上了油,使得泥兔们的笑容带了些容光焕发的意思。

    在这大院里听用的全管家,则要仔细地分别清楚,这些泥兔儿哪些是药王门的程姑娘买的,哪些又是韦陀门的王夫人定的,又有哪些是自己的主家魏掌门替家里人挑的。

    至于道海宗源的门人们买回的那些大包小包的泥兔,全管家差不多早已经弄不清楚了。

    如今在这宅院里,也只有全管家在意着这些小事,而魏野却是对另一件事更头疼些——

    一道箭光穿风而过,将三十步之外的标靶一贯而过,随即带起了一股狂野燥意。

    一瞬间,花园里的树叶转眼就被热力燎得卷曲起来,却在下一刻就遇到了一股冰寒之气,一瞬间就将这股热浪压制下去。

    然而铁箭在空中划过的同时,依然在地上留下了一道高温焦灼后的难看黑斑,仔细观察的话,还能看到黑斑表面留着草叶瞬间碳化后的炭结晶。

    “这是怎么回事?就你们几个刚刚掌握了洞阳剑祝的修为,居然热力外放到了这个水准?一支六甲箭,搭配上洞阳剑祝,要是真有这个水准,当初咱们在凉州,何至于打成那么辛苦的样子?”

    魏野皱着眉,原本还算收拾妥帖的花园,就这么变成了一片疑似火灾扑灭现场的凄惨模样,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

    “刚才测算的能级,比起强效火球术来,也就是缺了最后的爆炸效果,论杀伤力都超过那些个大将军炮了。”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要不是魏野催动玄霜青女真符,压住了道兵们的洞阳剑祝效果,只怕这花园早就变成了一片废墟。

    这样突然强化的法术效果,固然将洞阳剑祝搭配六甲箭的攻击力提高到了一个极骇人的程度,但是随之而来的,就是道海宗源,或者说魏野麾下道兵部队的战术风格也要随之改变。

    原本道兵部队所使用的速成六甲箭的有效杀伤范围,只在二百五十步内,超过这个距离,六甲箭的穿透力和机动性都随着道兵的修为不足而极大降低。

    就算是附着了洞阳剑祝的速成六甲箭,在超过了二百五十步的范围后,准确度也远远不及。

    但是这几天里,随着魏野上京的道兵们,却是像是统统磕了“筑基丹”之类强行提升修为的虎狼之药,一瞬间就掌握了本该是数年苦功才能掌握的强化法术技巧。

    或者正确地说,是六甲箭与洞阳剑祝本身的能级,猛然被提高了数倍。

    如果说原本的六甲箭与洞阳剑祝的组合,其能级只比军用步枪高一线的话,现在这个组合的能级就妥妥的是战术火箭筒的等级。

    而战术火箭筒的应用战术,哪里能和军用步枪是一个样?

    原本道兵们应用六甲箭在实战中,是以“排队枪毙”式的列队射击作为最大效果有效输出的。但是当六甲箭搭配洞阳剑祝的杀伤力达到了战术火箭筒的档次,列队射击战术也就随之报废了。

    毕竟,就目前魏野所见,施加了洞阳剑祝后的六甲箭,其暴烈程度,足够让擦着六甲箭而过的人瞬间化为一具焦尸。这样的六甲箭对施法者本人以外的任何人,都是相当大的威胁,再继续保持列队射击的传统,只会演变成全体重伤的事故。

    没奈何下,魏野只好在星界之门数据库下载了单兵战术火箭筒的操作手册与相关操典,临时抱佛脚地将道兵们重新操练起来。

    经过数日来的紧急特训,总算是将道兵们训练得有了些模样,但是全管家也好,胡斐、程灵素也罢,甚至劉鹤真夫妻俩,都对后园里道海宗源的特训有了些奇怪想法。

    哪门哪派的传艺习武,会成天把园子折腾得像是在训练放火一样?

    对此,魏野只好一概以“今天天气啊哈哈”混过去。

    反正马上就是福康安那天下掌门人大会召开的时候,也没有人有什么多余心思在这上面多操什么闲心——

    也正在中秋节到来的那天正午,道海宗源、胡家刀、药王门、韦陀门四派掌门人,随着那一辆极惹眼球的黑熊辇车招摇过市,停在了福康安帅府之前。

    福康安这天下掌门人大会,门首却是以他府中侍卫官充任知客,何思豪正担着知客主管之责,见着那一辆辇车遥遥而来,两旁皆是帻巾佩剑的道士拱卫,比起那些只带一二门人弟子上門赴会的掌门不知豪阔多少倍。

    他也顿觉面上有光,笑吟吟地上前来将魏野迎了进去。

    只是福康安虽然号称是要广招天下武林各派掌门人与会,但是仍然留了一个心眼,各派掌门人只能带着一个弟子入内。

    不论是少林寺、武当派,还是南北武林大派小门,一概如此办理。

    这也是福康安的远见处,不然的话,叫少林寺方丈带着达摩院、罗汉堂高手与会,或者武当派精英尽出,到时候不管是在帅府里摆出十八铜人罗汉阵,还是武当真武七截阵,那就真有乐子瞧了。

    别的不提,就算让少林寺摆出个金刚伏魔圈来,也足够福康安麾下这些侍卫喝一壶的。

    魏野听着何思豪在那里小心翼翼地解释,随即一挥手道:“众人听令,留守帅府外面,无魏某号令,不得擅入帅府一步!”

    道海宗源众道兵同声道一声:“得令!”随即就守在紫云降真车畔,不言不动。

    只这样令行禁止、雄壮如军容的表现,就让旁的掌门人纷纷侧目。

    “道海宗源?哪一路的门派,没听说啊!”

    “这哪里是些道士,瞧着动作,说是哪个督抚身边得用的亲兵戈什哈还差不多!”

    “噤声!江湖上最近那么多绿林寨子被洗了,你们没有听说过?就是这道海宗源下的郑醋畔袷浅黾胰耍啥越笥殉鍪趾堇保墒橇庀棺雍突铺彀远急炔还 ?br />

    “同样都是出家做道士,瞧瞧人家金钱帮的慕容帮主是个什么做派,这道士和道士,差距怎么就那么大?”

    魏野也不管这些人扯闲话,只是点了点头,便带着胡斐、程灵素、劉鹤真走入帅府之中。

    那些隐隐约约听到些风声、自家又和凤天南一般勾结绿林势力的掌门人,见着这竹冠锦服的年轻道者,大都是一脸躲瘟神的表情。

    有些听差了江湖传言的小派掌门,则是窃窃私语些:“此人就是号称‘一人屠七省’的竹冠子?他背上那口剑,便是号称一斩百人不留血迹的血不染?看起来也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

    至于那些常靠镖行混饭吃的小派掌门,如金刚拳门、猴拳大圣门的掌门,见着魏野虽然不曾贸然上去搭话,但是目光中却是流露出钦佩神色,只恨魏野扫荡绿林山寨没有扫到那些劫了他们镖的山寨上去。

    这一路上的目光,有敬的,有畏的,有好奇的,但是大凡能做到一派掌门的人物,莫不是老成精明,对魏野这个近来风头极劲、杀性极重的道海宗源之主,谁也不肯随便上来凑近乎。

    魏野也不理会,直接就在何思豪引路下,占了福康安招待天下掌门人的筵席最上一桌。

    那一旁早有知客的武官唱名道:“道海宗源魏掌门、韦陀门刘掌门、胡家刀胡掌门、药王门程掌门,四位掌门人到!”

    原本劉鹤真隐居多年,江湖上还认得这位韦陀双鹤老大的人本来就没几个,还以为这身材干瘦、满面病容的老儿是道海宗源的客卿、长老之流。至于胡斐与程灵素,一个是虎虎有生气的弱冠少年,一个是身量瘦小的少女,只道是跟着长辈前来长见识的小辈,这一唱名,也顿时惹来一片议论纷纷。

    “韦陀门的掌门人不是万鹤声吗?这老头子又是哪里来的?”

    “万鹤声都已经死了几个月啦,这老儿听说是万鹤声的师兄。师弟做了这么多年掌门,论理也该他过一过瘾了。”

    “乳臭未干的娃娃,居然也是什么掌门,他们家没什么大人了吗?”

    “胡家刀……胡家刀……江湖上的胡家刀,只有辽东大侠胡一刀那一路。可是胡一刀都死了多少年了,这少年人是个什么路数,敢自称胡家刀的掌门人?”

    “药王门?老哥,兄弟我见识少,这药王门是个什么字号,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哇!”

    “噤声!药王门没有听说过,毒手药王这名头你听说过没有?多吃菜少说话,得罪了毒手药王,睡觉都要睁一只眼!”

    原本这招待各派掌门人的宴会,是八人一席,可魏野他们坐定后,有人畏惧魏野这个专找绿林晦气的杀星,有人畏惧程灵素的师尊毒手药王,也有人不屑与胡斐这样的小辈平等论交,竟是让他们四人占了这一席。

    魏野抬头望去,只见最上首处列着锦障,钉着“群贤毕至,以武会友”八个金字,下列四张蒙着虎皮的太师椅,各别一席。

    仙术士指着那四张虎皮席位向胡斐笑道:“胡兄弟,这四张太师椅,当是为天下有数大派所设。少林寺、武当派,号称武林泰山北斗,大概总要占去两席,你我兄弟,有没有兴趣将剩下两席占了下来?”

    胡斐听了,正色道:“大哥在四大掌门人里理所应当该占一席,至于小弟,连这个掌门人的虚名也是大哥抬举来的,何必上去占一把椅子,惹得天下的英雄好汉耻笑?”

    兄弟俩正说笑间,却见一个身穿二品狮子补服、头戴珊瑚顶官帽的武官走上来,大声通传道:“天下四大掌门人到!”

578.第578章 .五都豪侠肝胆悚(十九)

    一声传呼,众武官随声应和,倒是显出来福康安这场天下掌门人大会的气派来。

    要知道,在福康安面前当差的武官,最低也是正六品出身,记名的总兵、实授的参将,也有好几位。使出去后,这都是一省大员的地位,却是心甘情愿地替福康安操持这些杂役。

    如果说明代文贵武贱的恶习,是秉承宋时恶政。有清一朝的官场上,文官武臣彼此制约的情形,看起来倒是大约要比前明高明几分。但说到底,在清廷的体制格局里面,八旗亲贵才是国本,文官也好,武官也罢,总居于旗人贵官之下,这才是文官与武人在官场上看似平等的根源——

    前明的文官可做到尚书、阁老的位置,无宰相之名,有宰相之实,文贵武贱,理所应当。如今大家都是在八旗主子下面做事,那自然是谁也不比谁高贵几分。

    一个个蓝宝石、青金石顶子的三四品武官通传间,便见几道人影缓步走来。

    为首的乃是一道一僧,那道人年纪也有六、七十岁模样,面色黝黑,头上挽着抓髻,额上扎了一条一字巾,身穿一件杂色布头拼成的百衲衣,黑一块红一块,蓝蓝绿绿的晃眼。

    这打扮看着便让人觉得少了几分高人气象,倒像是个闹市里手摇棕扇、挂着葫芦卖药的游方道人。

    那僧人看着年岁更老,长眉如银,白须垂胸,手中扶着一根黄杨木杖,杖头不曾安着锡环,连木杈都原样留着,只依着木质上了一层清漆,却是更显出一股清贵气质来。

    跟着这一道一僧而来的,却是一个六十出头的老者,满面含春,笑吟吟地向着众人抱拳问好。场上各派掌门人已到了百多位,其中倒有一大半都争着和他寒暄。也有喊“汤大爷”的,也有喊“汤大侠”的,只有那些大派的前辈掌门人,才得喊他一声“甘霖兄”。

    劉鹤真望着那老者道:“原来是三才剑的掌门人,北武林有名的大侠汤沛到了。这位汤大侠当年便是江湖中有数的人物,外号‘七省惠甘霖’,实在是及时雨一般的人物。”

    魏野随手拈了一粒“乌玉珠”的葡萄吃了,摇头道:“刘老掌门这话就说得不对了,及时雨宋江这样成日里想着巴结官府的人物,哪能和汤掌门这样的大侠相比?你看他这一路寒暄过来,哪一门哪一派不是受过他仗义相助,倒没有听说过他也像宋江那样,拿了掺了毒药的御酒去给兄弟朋友喝的。”

    劉鹤真听了,不由抚须笑道:“魏掌门评得很是,倒是我把汤大侠看得轻了。”

    那汤沛沿着一桌桌席面拜会过来,刚与猴拳大圣门、西岳华拳门的掌门人寒暄罢了,便向着魏野这一桌走来,人未到跟前,便先招呼起来:“那不是韦陀双鹤之首的劉鹤真刘老师么?刘老师当年名震南武林,只是也太谦虚了些,也不肯与我这俗人多来往,今日既然让我遇上了,刘老师不要又飘然如仙鹤一般飞进云中去,总要给我赏个脸,在舍下多盘桓几天才好。”

    汤沛说起话来,攀交情、捧脸面,实在是别有一手,他又说得风趣,就是劉鹤真也是颇觉面上有光,笑着道了声“岂敢岂敢”。

    汤沛随即又向着魏野一拱手道:“这位莫非就是近来在江湖闻名遐迩的竹冠子道长?久闻道长剑法高绝,有鬼神莫测之威,汤某还以为是一位久不出山的前辈名宿,不想竟是这般年少,实在是令汤某自愧不如啊!”

    魏野点了点头,淡淡回道:“不过是一点乡下玩意儿,当不起汤掌门的称赞。何况魏某的名声可与汤掌门有些冲犯,你号称‘七省惠甘霖’,魏某人称‘七省屠绿林’,倒是不必深交的好。”

    听着魏野这话,就算汤沛涵养再好,面色也不由得一僵,随即打着哈哈道一声:“道长好生风趣。”随即便向着那第三张虎皮太师椅走去。

    有些小门小派的掌门人,这个时候已经打发着各自带来的门人弟子过去给汤沛磕头请安。汤沛也就笑吟吟在端坐在虎皮太师椅上,一面受他们这番大礼,一面吩咐随侍的门人将装了银票的红包一个个派下来。

    看起来,倒像是一位阔佬在打赏唱莲花落讨吉庆的叫花子一般。

    一旁那道人与老僧只是闭目默坐,也不理会汤沛这里的一番扰攘。

    这三位大派掌门人坐定,第四张太师椅上却始终空空如也。

    连那些迎客的武官也大觉讶异,前前后后奔走了一圈,最后还是那珊瑚顶子的武官硬着头皮站出来道:“诸位江湖上的英雄好汉,这一次应福大帅之召上京见礼,实在是装点我大清升平盛世的又一件大事。本官便先代福大帅敬诸位一杯,请!”

    他说着,四周便有帅府家奴捧着银壶走出,给各派掌门人都斟了一杯酒。那些小门小派的掌门人,大都忙不迭地立起身,双手将酒杯捧起,大门派的掌门人也不得不举起酒杯来随了大流。

    只有座上那几处道家、佛门源流的掌门人,大都是出家人,却是不曾举杯,只是多半行礼作答。

    只有魏野这一桌上,劉鹤真素来是个耿介性子,低着头似在研究酒杯的花纹。胡斐则是甩开银杯不用,却抢过那侍酒家奴的酒壶,自己倒了一大碗,自斟自饮起来。

    魏野则是连理都懒得理会,只是向着程灵素劝道:“秋日金气最盛,灵妹子还是多用些鲜果,方才算是补养起来。须知药食不分家,做医生的,更该注意自己的身体。”

    偏偏他这一桌还离着那武官最近,饶是那武官面色不愉,四周不少北武林掌门人怒目以对,这一桌四人,男女老少只作不知。

    那武官只得装作看不见这一桌,继续道:“今日武林中几位大门派的掌门人也来赴会,实在是难得一见之事。本官这便向诸位引见一番。”

    说罢,他先引见了那白眉老僧与黑面道人,一位是少室山少林寺的方丈大智,一位是武当山太和宫的观主无青子。

    少林寺香火兴旺,唐宋以来别传而出的少林外门也有几十家,韦陀门也不例外,劉鹤真对少林寺的这位大智方丈还是颇为敬重。可武当派当年内乱一场,武当第一高手火手判官张召重杀了武当掌门人,到如今还是群龙无首,无青子这个名头,更是没人听说过。那无青子操着一口湖北土音,说起话来声音尖细,在座大半掌门人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等他介绍过了汤沛这位三才剑掌门人,方才斟酌着说辞说道:“今日本当引见天下四大派的掌门,第四位就是我们满洲的英雄,乃是镶黄旗骁骑营佐领、辽东黑龙门掌门人海兰弼海大人。只是海大人一向在辽东为朝廷效力,只是来得有些迟了。所以这第四把交椅,便虚留其位,等着海大人上京再说。”

    各派掌门人都是精明人,心中纷纷想道:“天下四大派里,若是没有满州旗人一席,官府面上也未免太不好看。这个位置,总不会有人去抢了。”

    大家差不多都作这般想法,这时候,却听得外面侍卫官又唱名道:“金钱帮慕容帮主到!”

    随着这一声通传,又有一声声的唱名声响起:

    “九龙派易掌门到!”

    “八仙剑蓝掌门到!”

    “七星刀李掌门到!”

    “六兽门杨掌门到!”

    “五行拳崔掌门到!”

    “四象庄贺掌门到!”

    这一连串的唱名,却是排数字一般整齐,还伴随着一个粗豪嗓门哈哈大笑道:“弟兄几个报错了,报错了,是我金钱帮的九龙堂、八仙堂、七星堂、六兽堂、五行堂、四象堂的各位堂主,随着我慕容鹉一起到了!”

    这一番话说出,满场的掌门人无不侧目。

    那主事的武官听了,也不由得一怔,却见慕容鹉还是那头戴偃月冠,身披玄色鹤氅的打扮,身后跟着一大群原本的小派掌门人,如今的金钱帮堂主走了进来。

    慕容鹉向着四周作了一个罗圈揖,方才笑着说道:“虽然这些位老师如今都归在了我金钱帮的麾下,可是之前大家都是接了福大帅的帖子的。福大帅赏脸,我们这些江湖上卖力气的人物,哪能不捧着兜着?所以大家一合计,还是一同来赴福大帅的天下掌门人大会啦!”

    福康安筹办这一场天下掌门人大会,可说是用尽的心思,前后安排也称得上周密。

    然而谁知道今日大会召开,转眼间就捅了无数的漏子。

    辽东黑龙门的掌门人、镶黄旗的海兰弼至今未曾上京已经让人猝不及防,南武林的许多门派,却是在接了福康安的帖子后,又变成了金钱帮的分堂,就更让人料想不到。

    就连那口舌便给的武官,也不由得愣了一愣。

    只见着慕容鹉向着那武官点点头,随即就大摇大摆地朝着海兰弼空出的那个位置走去。

    这位好不容易巴结出一个二品顶戴的武官,心下一惊,连忙朝前一拦道:“慕容帮主且慢!这位置是我们满洲人的英雄海兰弼海大人的,他乃是辽东黑龙门的掌门,也是我们满洲一等一的好汉。慕容帮主的金钱帮虽然了得,却还不应该抢了我们满洲英雄的位置吧?”

    这话说到最后,已经是带了一丝威胁。

    然而慕容鹉只是把眼一蹬,冷笑道:“满洲英雄的位置?就那个镶黄旗的海兰弼?啊呸!”

    这一声“呸”,顿时就啐了这武官一脸,只见慕容鹉冷哼道:“海兰弼算个什么东西?他满洲老姓是什么?祖上可有袭了爵?入了八分没有?要是什么猫三狗四的骑都尉、云骑尉,趁早自己滚蛋!老子出家前,可是正儿八经的黄带子!爱新觉罗家的人,还坐不起这个满洲英雄的位置?”

    这一句话说出来,却是满座皆惊!

    只是这江湖上,矢志不渝以反清为毕生职业的,也就是红花会那么一帮子人了。更多的人,倒是听见金钱帮的帮主,是一位宗室——听那口气,一准是排得上号的近支嫡脉,说不准还是郡王、贝勒家的阿哥。这些人能坐到掌门人的位置上,没有一个是傻子,顿时看慕容鹉的眼神也都不一样了。

    魏野却是望了一眼慕容鹉,再望了望他身后这些似乎一个个有荣与焉的前任掌门、现任堂主,心中电转一般,立刻明白过来,随即就连线上了这位看似粗豪的“爱新觉罗家子孙”的星界冒险者芯子:

    “爱新觉罗家的近支嫡脉这张皮,是你一降临之初就选好的对不对?江湖势力,除了红花会这种奇葩,如今都不肯再干反清的买卖,但是在一位民间阿哥身边混一个未来从龙之功,可都是感兴趣的很!特别是这个时空里的乾隆皇帝,原本是雍正从海宁陈家抱出来的汉家骨血!你就是抓住了这一点,要一举将乾隆取而代之,玩一出天家嫡脉复辟的把戏!”

    “猜得不错,脑筋动得够快,我还以为某人只是个沉迷术法的书呆子,看来还是小看你了。没错,福康安这场天下掌门人大会,便是我造势的舞台啦!乾隆是海宁陈家长子的消息一旦传出,八旗亲贵人心动摇,来一场玄武门之变也是不在话下。这也是最简单地接收中枢政权的法子,何况……”

    “何况”后面如何,魏野已经懒得再听,直接单方面掐断了这次通话,随即就拍案而起,喝道:“慕容帮主,且慢!”

    一声“且慢”,魏野站起身来,冷笑道:“想要名列天下四大派,必然要有镇得住场面的武功。武当与少林总算是武林中的老字号,算在四大派里大家也还心服。可慕容掌门你要坐这个位置,也得拿出点真功夫来让我们瞧瞧,要知道,这武林中看的是武功与武德,可不是看在谁投了一个好胎上面!慕容掌门若能接下魏野一掌,那魏某便承认你这金钱帮之主,有名列四大派掌门人的资格!”

579.第579章 .五都豪侠肝胆悚(九十)

    成心要给在场众人立一个榜样,魏野一扬手,就是一掌向着堂下石阶虚虚一印。

    随着这一掌印下,只听那整块房山石琢成的石阶,竟是猛地从中崩裂开来。

    这一掌中暗藏着洞阳离火之气、玄霜青女真符两重变化,炎气先贯入石阶,冰符随即附上,再结实的石头,在冰火交攻下热胀冷缩,自然就只能碎裂。

    然而各派掌门人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奥妙,只是纷纷一懔,更有些见多识广的前辈名宿不由得喝彩道:“好霸道的劈空掌力!”

    那些平素里以拳掌功夫著称的什么开碑手、追魂掌,一见着魏野隔空将老大一段石阶击碎,各自在心中思忖一下,却发觉大家若是以深厚内功紧贴着那段石阶发力,倒是能勉勉强强将石阶击裂,但是似魏野这样轻描淡写地隔空发掌,仅凭掌风就将石阶击碎开来,却是极难办到。

    便有人向着自己门人子侄告诫道:“江湖上藏龙卧虎,你们在一亩三分地上见识总是有限,似这道士的掌力,只怕江湖上也再难见到第二人有此功夫了。这才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呢!”

    也有人啧啧称奇道:“武当派那位无青子观主,一望而知不是个有本事的人,这道海宗源的掌门人,却是好厉害的内功,只怕从今后,道海宗源这新崛起的门派反倒要压在武当派之上了。”

    也有些人则是一心一意要看金钱帮的笑话:“金钱帮倒是财大气粗,将江湖里不知多少门派都吞并进去。可是金钱帮的这位大当家却是谁也没有听说过他什么惊人武功,此刻道海宗源之主要和他别苗头,倒是出了一个大丑。嘿,宗室出身的富贵公子,也想要领袖江湖群雄,哪里有这样便宜的事?”

    无论各派掌门人抱着何种心思,慕容鹉都是被逼到了死角处。

    望着魏野那张不怀好意的小脸,慕容鹉可是清楚,眼前这人刚才那一招根本没有拿出真正本事来,甚至刻意压低了出手威力,若是对手愿意,一掌将自己这具肉身震成一堆碎肉,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但是被魏野挤兑到这个地步,慕容鹉还是不肯服输,袖子里已经偷偷扣住了好几支魔法卷轴与灵符,防御力场、石肤术、道门披甲符、佛门金刚咒,只等着一层层地加持在自己身上,只要能撑过这场子便是。

    只要自己不至于伤重吐血,强撑着过了这一关,自然有自己队伍里随队来的牧师为自己施加治疗术。

    而在武林各派掌门人面前,自己生受魏野霸道一掌而无伤,反倒更显出自己的本事不凡、根基深厚来——这笔买卖,倒也值得一做!

    他这里打算停当,正准备应下魏野的挑战。然而一旁坐在虎皮椅上的三才剑掌门汤沛,却是急急忙忙地将慕容鹉看了看,心下纠结万分,终于是一咬牙下定了决心,站了起来道:“魏掌门,且听我一言!”

    魏野不知道汤沛这位一贯喜欢沽名钓誉的北武林“大侠”要做什么,然而还是一点头道:“汤掌门有什么话说?”

    汤沛先向着魏野一拱手道:“魏掌门这一手劈空掌,实在是让我开了眼界。我三才剑一门,虽然江湖上有些薄名,但是论武功,我自认不是魏掌门的对手。也罢,今日汤沛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天下四大派的掌门人,我是无颜占据这个位置了,便将它让给魏掌门吧!”

    他一面说,一面又向着慕容鹉抱拳道:“慕容帮主的金钱帮,乃是南武林第一大帮,慕容帮主又是宗室出身,自然也应该坐了一席。”

    这番话说出,一旁围观的各派掌门顿时都鼓噪起来:“汤大侠,你是大仁大义的好汉子,可是道海宗源是个什么门派,却有资格顶了三才剑的位置?这样做,我们大家也不心服!”

    魏野根本不理会这些人,只向着汤沛一拱手道:“汤大侠慷慨仗义,魏某佩服,只是不知道汤大侠在金钱帮中烧的是哪一堂的香?”

    这句话出口,仙术士却是猛地双眼向着汤沛一望,顿时神识度入汤沛识海,如春雷猛然一震!

    汤沛猝不及防,顿时受制,不假思索下就回答道:“金钱帮中,我烧的是三才堂的香。”

    才一出口,汤沛才反应过来,然而这时候想要改口,却是来不及了。

    原本还在替汤沛打抱不平的各派掌门,也是猛地静下来。

    只听着魏野笑道:“慕容鹉,你果然早已吞并了三才剑!也对,九龙派、八仙剑、七星刀、六兽门、五行拳、四象庄都归在了金钱帮麾下,三才剑这么一个好名字,你怎么会不顺道收进来,凑一个整?”

    慕容鹉冷哼一声,并不答话,只有魏野一个人的声音继续回响着:“汤大侠既然已经变成了金钱帮三才堂的堂主,那自然他这一席是不能坐了。不过魏某承蒙汤大侠抬爱,推荐我道海宗源为天下四大派之一,那魏某便先坐了这一席——”

    说到这里,魏野环视群雄一眼,微笑道:“若是有人不服,魏某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只要诸位谁能在魏某掌下不死,这位置道海宗源拱手相让!”

    然而这话说出,各派掌门人却没有一个敢站出来的——刚才那劈空一掌之威,众人有目共睹,就算是内外功都颇有造诣的人物,自觉也难接下,只怕对手一掌拍实,自己便要落个五脏尽碎的下场。

    一旁主持这次天下掌门人大会的武官们却是心中发急,原本安排好的场面,硬是给人闹得一团乱。

    海兰弼迟迟不曾上京,已经在福康安计划之外,然而汤沛被逼着让出四大掌门人席位,那就差不多等于魏野在抡圆了巴掌朝福康安脸上招呼了。

    当下早就有人去向福康安通报。

    福康安此刻正与从圆明园出来的和珅在书房里叙话,顺道拜领乾隆的口谕。

    一听说天下掌门人大会闹出这样的事情来,福康安顿时面上腾起一朵阴云,怒骂道:“一帮奴才,办起差来只顾眼前,却不怕事后给拉了清单!天下掌门人大会预订的四大掌门人,却在他们眼皮底下就给人抢了一半去!”

    骂完仍不解气,又骂永玮:“兵部调海兰弼进京的文书,七月头里派出去的,永玮若是个实心办差之人,早就该奉令将海兰弼派来京城了。这些人,在万岁跟前,都是谨慎机灵,一放了外差,竟然没有一个不糊弄事儿的!”

    一旁和珅捧着云龙填寿海的小茶盅,细细地品了一口茶,微笑道:“江湖之人,不服王化,这都是有的。不然当年雍正爷怎么那么宠着李卫这个粗人?就是因为李卫他不学有术,能镇着一帮子江湖人。福四爷,我说句您不爱听的,这笼络江湖人,可不比你行军打仗,令行禁止,这些人都是野惯了的,性子一起,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说着他将茶盅放下,正色道:“别看你福四爷府上收服了不少江湖人,但比起整个江湖来,这点人还太少!他们哪个在自己地面上,不是作威作福的土霸王?总算是你福四爷弄了这么个天下掌门人大会,把这伙子人都弄到京城来了,能把人都弄来就是个好事!”

    望着福康安面色犹带三分不悦,和珅面上含笑,站起身来道:“福四爷,听和某一句劝,这个当头上,换了两个席位算什么大事?坏了皇上的布置才是个大事!四大掌门人,少了一个海兰弼,那个慕容鹉不也是爱新觉罗家出来的——虽然他这个宗室已经玉牒除名了,但总归还是我们满洲人呀,放他上去顶了海兰弼,这事情好的很嘛!”

    福康安回过头来望了和珅一眼,随即背起手,强压着心中怒火,喊了一声:“来人,传我的话,就说四大掌门人的位置变动,就这么着,是我赏下去的恩典!”

    和珅点头道:“毕竟是福大帅,也是个宰相肚量!后面的事,便劳烦你多多担待,和某这便要回圆明园,给万岁爷传信儿去了。不送,不送!”

    和珅这里告辞,福康安却是在书房里走了两圈,这几日里,虽然帅府里严加戒备,仍然莫名其妙地死了几个下人,分明是有高手曾经潜入进来过。虽然书房里的紧要文书丝毫未动,福康安还是多调了许多人马防备。

    此刻他又觉不妥,又命人唤来府中当差的数名高手随侍,方才道了一声:“走吧!”

    ……

    ………

    此刻在那四大掌门人的虎皮太师椅上,分别坐定了少林寺大智方丈、武当山无青子观主、道海宗源之主魏野、金钱帮之主慕容鹉,却是除了大智方丈,全是道门中人。

    这么个三道一僧的格局,知道的是在召开天下掌门人大会,不知道的,还以为福康安学了前些年薨了的和亲王弘昼,也开始亲近出家人、爱看僧人放焰口、道士破地狱起来。

    这时候帅府家奴已经送上酒席,却是按着武进士恩荣宴的规格上菜,其中笼络之意,实在再明显也不过。

    只是四大掌门人席上,大智方丈与无青子观主固然是丝毫未动面前的素斋,魏野与慕容鹉也没有心思赏鉴京城厨子做斋菜的水准和当初衡山大庙的厨子有什么高下之分。

    偶尔两人目光相对,便是彼此冷笑一声。

    胡斐在下面坐着,见魏野与慕容鹉将原本福康安的计划搅成了一团乱麻,他倒是颇觉开怀。席上送来的二十年陈状元红,只被他碗到即干,连喝了二十余碗。

    劉鹤真见胡斐酒兴颇豪,也放开酒量,连饮了十余碗。

    待到菜色已上了十余道,福康安这才来到场上。

    先是帅府里听用的武官纷纷打千行礼,那些小门小派的掌门人见着福康安这等官威,也就不由自主地站起来。

    只有四大掌门人,在福康安走近时方才起身,大智方丈合十问讯,魏野、慕容鹉、无青子抱拳作揖。

    福康安将目光在慕容鹉这个出家做道士的荒唐宗室、简亲王家的阿哥脸上一转,方才走上正中位置坐下。他命人斟了一杯酒,说道:“各位武师来京,本部给各位接风,干杯!”说着举杯而尽。群豪一齐干杯。

    见着各派掌门人都吃了一杯酒,只有四大掌门人只是欠身还礼,福康安念在这四大掌门人非僧即道,也不生气,只是说道:“咱们这个天下掌门人大会,万岁爷也知道了。刚才和中堂奉旨前来,赐了二十四只杯子,命本部转赐给二十四位掌门人。”

    他手一挥,便有武官捧上三只锦盒,在桌上铺了锦缎,从盒中取出杯来。只见第一只盒中盛的是八只和田羊脂玉雕成的玉杯,第二只盒中是八只金杯,第三只盒中取出的是八只银杯,分成三列放在桌上。

    那八只玉杯上蟠玉龙,栩栩如生,最难得的是玉质浑然如一,不见丝毫杂色,雕龙突起,正是乾隆朝造办处玉工的手笔。光是这八只玉杯,从上等羊脂玉里掏出样子来,就不知要浪费多少玉料。

    至于那金杯、银杯上,各用金丝、银丝攒宝石描画出百鸟朝凤凰、鲤鱼跃龙门的花样,虽然金银俗物比不上羊脂玉名贵,但是花样工巧,也是富贵人家难得一求之物。

    福康安道:“这玉杯上刻的是蟠龙之形,叫做玉龙杯,最是珍贵。金杯上刻的是飞凤之形,叫作金风杯。银杯上刻的是跃鲤之形,叫作银鲤杯。”

    众人望着二十四只御杯,均想:“这里与会的掌门人共有一百余人,御杯却只有二十四只,却赐给谁好?难道是拈阄抽签不成?再说,那玉龙杯自比银鲤贵重得多,却又是谁得玉的,谁得银的?”

    只见福康安取过四只玉杯,亲手送到四大掌门人的席上,每人一只,说道:“四位掌门是武林首领,每人领玉龙杯一只。”

    大智方丈与无青子观主各自行礼收下了,然而魏野和慕容鹉只是微微欠身,并不还礼。

    福康安面上神色不变,只当是没看见这两个搅局人物,重新又回到正中座位里坐下。

580.第580章 .孽龙欲起铁简缺 (一)

    作为一个打小生长在大学士府里,与皇家又攀了姻亲的贵人,福康安在面对江湖中人的时候,举止依然显得十分地得体。

    他见惯了穿宫过府的人物,知道那些舒展妥帖的眉眼和笑纹下面藏着哪些盘算。

    他也清楚身怀绝技的武师,在看似孤傲冷冽的言行下,藏着些怎样的失意和落寞。只要贵人肯露出一点笑容,几句客气话,还有一丝不那么太居高临下的诚意,就能把他们感动得去给自己卖命的。

    这是福康安从边境上的土司与伯克身上得来的经验,如今用在汉地武林门派上,也是一般。

    眼见着那些年纪少壮、江湖声望又寻常的掌门人一个个都盯着余下四只玉龙杯不放,福康安只是抬手示意,随即便有侍卫将两旁偏厅打开。正堂与东西两厅间,早已各布置下了八张太师椅。

    正堂上的太师椅与四大掌门人的座次一般,都用整张虎皮搭起,看起来威风赫赫,若不知道,还以为是地方大员的座位。那东西两厅上就要差了一筹,是用金丝绣福字的大红织锦与寿字回文的绿缎绣垫装点。

    三个头戴水晶顶子官帽的侍卫官,将余下四只玉龙杯、八只金凤杯与银鲤杯放在正堂与东西两厅的紫檀雕螭长案上,福康安方才笑道:“本部素来听闻江湖上各大门派,为了一个虚名,也有几家门派并成一派的,也有平白坏了别人门派,自己重立一派的。至于前朝唐、宋、元、明间,传下来的大门派,也有分成数家,互不来往的,也有几宗人马常年火并的……”

    这话说出来,下面有些掌门人就有些坐不住了,如西岳华拳门一派,从来是分为“艺成行天涯”五个字派,彼此互不统属,如今的掌门人还是前一天五大字派比武争掌门时,侥幸抢来的。又比如太极门,向来分为南宗与北宗,两宗之间鲜少来往,当年北宗门人为了争夺掌门之位,甚至闹出了灭门血案,北宗长老们又压不住场面,无奈之下,方才肯向南宗请援。

    至于少林派,也有少室北少林与莆田南少林两支,莆田南少林与红花会走得太近,最后被乾隆调大军剿灭,这件事少林寺虽然不免有点兔死狐悲之感,可大体上只怕还是庆幸居多。

    这都是各大门派不愿提起的丑事,此刻被福康安随口提起,不但太极门、西岳华拳门诸派的掌门面子难堪,就是那些事不关己的掌门人,也不由得彼此议论起来。

    至于并派、灭派的问题,如今的天下四大掌门人里,金钱帮就以合并各家小门小派壮大而著称,道海宗源更是个灭人门派起家的异类,然而慕容鹉与魏野只是面色如常,该吃就吃,该喝就喝,丝毫没有理会福康安的说辞。

    福康安又说道:“这些事,说到底,不过争一个名头。但是江湖上众说纷纭,这样事多少年也说不出个明白道理,倒不若朝廷替各位掌门人分个高下出来。今日便以玉龙杯、金凤杯与银鲤杯的归属,在江湖上定下各大门派的优劣高下。凡能凭武艺争得余下四只玉龙杯的掌门人,其门派便与天下四大门派并列,号为‘玉龙八门’,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大门派。而能夺得金凤杯与银鲤杯的门派,便是金凤八门与银鲤八门,与玉龙八门一道,号为‘御杯二十四门’,正所谓御杯为凭,却好过闲人红口白牙胡吹大气,从此江湖上各派排名,也算是有了一个依据,更少了无穷纷扰,岂不是一件好事?”

    这句话说出来,各派掌门中老成些的人物都将眉头一皱,心中暗道:“原本各大门派彼此都有划定的地盘码头,少林寺的下院不会开到湖北去,武当山的支脉也轻易不向河南行走,大家总算是相安无事。便是弟子门人自称武功天下第一,那也是关起门来吹嘘,等闲不会为了这等事情,几家门派翻脸成仇。然而这御杯二十四门一出,大家为争这个天下大派的名头,岂不是立刻就捉对厮杀起来?从此以后,只怕江湖上要多事了。”

    魏野端坐在虎皮椅上,不由得拊掌笑道:“这御杯二十四门,实在是个极好的主意。何况御杯之上,又不曾刻字,不像圣旨一般,讲究‘金口玉言,一字不易’。御杯在哪一派手里,哪一派就名列御杯二十四门,那为了这个名头,还不叫各派高手抢破头?小门小派想要一举扬名,大门大派也得保住祖传的招牌,这二十四只御杯到了江湖上,便是一场好戏开锣,实在是好看得很了。”

    这番话说出来,顿时人人侧目,魏野只是一笑,丝毫不去理会。

    胡斐听得临近一桌上,猴拳大圣门的掌门正与神拳门的掌门叙话道:“王老哥,你神拳门的武功出类拔萃,想来那玉龙杯非你莫属啦。”

    那神拳门的掌门人摇头道:“若真夺了一只玉龙杯回去,只怕我门中从此多事,孩子们若是守不住玉龙杯,反倒砸了神拳门列祖列宗打下的招牌。若是捧一只金凤杯回去,倒是还能安安稳稳传个几代。”

    也有人嘴巴缺德,顿时就接话道:“王老师果然是好计较,为徒弟们留下个好退路,不似那名列四大派的人物,现在就怕守不住玉龙杯,正在事先找话辙呢!”

    胡斐听那人说话不阴不阳,矛头直指魏野,顿时心中有气,猛地要站起,却被程灵素一把拉住,一旁劉鹤真一手握着酒壶,一边向着胡斐摆了摆手,向着四周一指。

    胡斐目光微动,就见着四周不知何时来了许多侍卫,一个个太阳穴凸起,脚步沉稳,立在不惹眼之处,少说也有百余人。福康安对这场天下掌门人大会,果然是布置深沉,若是轻易发难,不说江湖群雄干预,就是面对着那上百帅府高手,也等闲能讨得了好处。

    胡斐只能先将满腹怒气压住,程灵素却是小声安抚他道:“听见有人编排你的魏大哥,就气成了这个样子?魏大哥一手创立道海宗源,心胸自然不同旁人,怎么会在意这些宵小之徒,胡大哥你呀,还是看魏大哥他——”

    话没说完,就听得魏野一声冷笑道:“道海宗源留不留这一只玉龙杯,那是魏某决断,却不劳外人操心。若是有人太爱嚼舌头,何必在酒桌上废话,魏某这就送你去一个发挥长处的所在!”

    仙术士说着,将袖一扬,众人只见精芒一闪之间,那方才还在饶舌的汉子还不知发生什么事,就从桌边被带得飞起,随即整个人都横飞了出去,一路上不知撞翻了多少桌酒席。

    一时间只见酒壶与汤碗齐飞、盘碟与杯筷共响,长衫上鹿尾留痕,短褂上鳜鱼拓印。海参脱逃,绮罗丛中如龙归海,鱼翅拒捕,盘花辫上似凤还巢。名宿身法灵巧,怕的是熊掌带汁,高手轻功曼妙,畏的是豹胎挂糊。

    只苦了那个嘴上没把门的家伙,就这么直挺挺地飞到西厅廊柱上,方才止住去势,却是被一支无羽铁箭穿过衣领,钉在了柱头上。

    魏野这才拿起茶盅,又啜了一口茶,笑道:“福大帅乃是国朝第一领兵大将,想来家中也不爱养些画眉、鹦哥之类雀鸟赏玩。今日魏某空手****,殊觉失礼,借花献佛,将这只能言鸟送了大帅玩赏。”

    饶是福康安极讨厌魏野饶舌,但是见着这一幕,也不由得哑然失笑。

    一旁大智方丈见着这一场乱象,不由得合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向着魏野道:“魏真人这等暗器功夫,将一个大活人带出八丈多远,却不伤分毫,实在是震铄古今的绝艺。然而无乃恶谑太过,不是修行人的本等。”

    魏野摇头道:“和尚,魏某不和你说道法,只和你谈因果。过去劫时,释迦牟尼诽谤毗婆叶佛,至他成佛时,仍受果报,吃喂马的粗麦充饥三个月。作业受报,这是你佛门的立论,魏某不过将报应提前几日,又何足怪焉?”

    被魏野这么一噎,大智方丈合掌又念了一声佛号,不再言语。

    胡斐却是在下面一拍大腿,笑道:“魏大哥这般处置宵小,真是快哉!灵妹子,你还是和魏大哥处得短了,不知道魏大哥是怎样的性情。”

    程灵素望着胡斐的脸,心中想道:“我要怎样知道魏大哥是什么性子?我在乎的人,又不是他……”

    被魏野这样一搅合,虽然没人受伤,可是这筵席也没人有心情吃下去了。

    帅府仆役只得上前来,将筵席撤下,又将满地杯盘肴核打扫干净,奉上茶果。

    那倒霉鬼也被人从廊柱上解救下来,亏得他身上那件褂子料子甚是结实,居然没有坠破。福康安又格外赏了他五十两银子、一匹青缎遮羞。这人丢了面子,也不肯再留在天下掌门人大会上自讨没趣,自己低着头忙忙地去了。

    此刻福康安向着站班的武官中点了点头道:“安提督,你来替各位宾客说一说这天下掌门人大会上,是怎样一个比试法。”

    只见武官队里走出一个身材魁梧、样貌粗豪的武官来,先向着福康安打了千,方才朗声说道:“咱们今日以武会友,讲究点到为止,谁跟谁都没冤仇,最好是别伤人流血。不过动手过招的当中,刀枪没眼,也保不定有什么失手。福大帅吩咐了,哪一位受轻伤的,送五十两汤药费,重伤的送三百两,不幸丧命的,福大帅恩典,抚恤家属纹银一千两。在会上失手伤人的,不负罪责。”

    一旁魏野却与慕容鹉笑道:“一千两的抚恤银两,若在金钱帮里,只怕各堂下辖的香主,都不止这个价吧?久闻福大帅每次出征得胜后,宫中都有数万两白银为赏赐,可是福大帅从来都将银两散给麾下兵卒,自己一毫不取。我原本以为这不过是粉饰之词,今日一见福大帅开出的抚恤价码,才知道福大帅果然清介不染。”

    慕容鹉翻了翻白眼道:“当今圣上恩泽广布,不是西晋八王之乱时候,也不是前明朱元璋那般刻薄寡恩,我慕容鹉既不是石崇,也不是沈万三,魏道士你少在这里挑拨生事!”

    这两个道人的对话,说起来是轻描淡写,但是福康安听着魏野明着夸奖自己“清介”,暗地却是有意点明慕容鹉的豪富,心中却是一动,暗道:“所谓胸怀利刃,杀心自起。这慕容鹉原本是宗室近支出身,所掌握的金钱帮,其财力、势力,甚至更胜当年红花会三分,若此人野心不仅仅在江湖之上,那岂不成了主子的心腹大患?”

    这念头一起,在福康安眼里,魏野这个不按牌理出牌的道士便排到后一位去了,反倒是慕容鹉这个金钱帮之主,成了福康安眼中的绝大祸根。

    慕容鹉却像是浑然不觉,只是饶有兴趣地打量那些有心上场竞夺玉龙杯的人物。

    安提督又说道:“若想挑战金凤杯与银鲤杯的掌门人,若是最后得胜,自然是向东西两厅的太师椅上就坐。但是今日我们先定玉龙杯的归属,若有英雄高人自觉能与天下四大掌门人并列,请先坐到四大掌门下首。若有人不服,则随时可以上来挑战。至于大智方丈、无青子道长、魏掌门、慕容帮主四位,就请为大家做个见证。”

    安提督说完,便有仆役将堂上四把虎皮太师椅搬到了四大掌门人之下。

    各派掌门沉吟良久,只是将目光在余下四只玉龙杯上转来转去。等到安提督又说了一句“各位竟都这么谦虚?还是想让别个儿累垮了,再来捡个现成便宜?那可不合武学大师的身分啊。”终于激得群雄微微有些躁动,就见一位青袍道人、一个黑脸膛大汉、一个黄胡子的中年汉子与一个衣衫褴褛、摇摇晃晃的醉汉纷纷站了起来。

581.第581章 .孽龙欲起铁简缺 (二)

    见着这四人站出来,一旁早有一个戴青金石顶子官帽的侍卫官上前唱名道:“昆仑刀掌门人西灵道人、二郎拳掌门黄希节、燕青拳掌门人欧阳公政、醉八仙掌门人文醉翁,四位有心争夺玉龙杯,请在四大掌门人下首坐下。若有哪位掌门人不服这四位掌门人,便请上前一较高下。”

    这四人上前来,却是不约而同地朝着慕容鹉下首座位走去。

    一来魏野隔空碎石、箭钉活人,连着显露了两招骇人听闻之至的“高深武功”,实在让人且敬且怕。二来魏野这道海宗源立派没多久,就闯出了“七省屠绿林”的名号,虽说道义无缺,可是任谁坐在他的身边,也要犯怵。

    西灵道人还要讲究一番高人风度,倒是让黄希节大步上前,先抢在余下三人之前落座。一脸黄胡子的欧阳公政望了望魏野那一侧,忙快步朝前走去,想抢先坐在黄希节下首。不料那文醉翁看似步履歪斜,身子却是猛地一歪,身形倒转就朝后一倒。

    这一倒之间,却是擦着欧阳公政的身子就跌进了那一把太师椅里。

    有识货的人,不由得喝彩道:“好俊的醉八仙!”

    也有人点头评论道:“这一手‘张果老倒骑驴,摔在高桥上’,收放自如,一摔一跌还要一回,这是正正经经的铁板桥功夫,一点也掺不得假。”

    文醉翁抢了欧阳公政的位子,又有意使了这么一招醉八仙中的绝妙身法,顿时面上大有得色。他也不理会别人,只从腰间摸出一个油腻腻的酒葫芦,又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瓷盅,大有睥睨群雄之态地自斟自饮起来。

    欧阳公政没奈何,只得在魏野下首坐下。谁料到他刚一落座,对面慕容鹉却是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突然向着安提督说道:“既然慕容鹉名列天下四大掌门人之列,于这会上有公证裁断之责,那么有一句话,我是不得不说的了。”

    安提督心道:“这场天下掌门人大会上,就你和那魏道士事情最多,这时候又想要闹什么幺蛾子?”

    然而四大掌门人身份贵重,又都是江湖中一等一大派的首脑,安提督也不得不点头道:“金钱帮主有什么话,请先说吧,不然一会各位掌门人动武之时,怕是就说不成什么长篇大论了。”

    慕容鹉将手朝前一指,正对着和他面对面的魏野,而后才转向欧阳公政,冷笑道:“朝廷为武林各派排下御杯二十四门,让江湖上威震一方的大门派得了恩荣,也是为了我大清江山从此海晏河清。但江湖门派良莠不齐,黑白两道泥沙俱下,依我看来,只有行侠仗义的名门正派,方才有争夺御杯的资格。至于那些作姧犯科、姧婬掳掠之辈,还是早早让他们滚蛋为是。”

    这番话说出来,安提督皱眉道:“争夺御杯,靠的是武艺高低,谈什么侠义不侠义?慕容帮主这话有些迂了。”

    慕容鹉听了,只是冷笑道:“哪怕只是童生应乡试,还得是三代清白,钦赐御杯却不管地痞强盗,只要武艺出众,一概照单全收?若真如安提督这般处事,朝廷的体面还要不要啦?难不成我堂堂大清,要留个官匪一家的名声,还是说安提督觉得红花会与天地会的反贼,也可凭了自身武功高明,来福大帅府上争夺御杯了?”

    这几句话说出来,安提督顿时哑口无言,只得点头道:“慕容帮主这话也有些道理。”

    慕容鹉随即将目光落在欧阳公政身上,猛然喝道:“燕青拳的欧阳掌门,你外号‘千里独行侠’,却丝毫担不起侠名,只是个独行大盗而已。这样的江湖败类,也想要争夺玉龙杯?还不快点滚下来!”

    欧阳公政神色一愣,正要出言反驳,慕容鹉已经转过脸来,向着下面一个又矮又壮的武师点头道:“这位是金刚拳门的掌门周隆周老师吧?年前我听说周老师保了一支价值八万两的镖,半道上就是让此人劫去了?”

    周隆顿时站起身来,拱手道:“慕容帮主你说得不错,我兴隆镖局年前保的一支镖,就是失在欧阳公政这贼骨头手里!”

    慕容鹉继续道:“原本金刚拳门的产业不多,就靠着名下山西大同兴隆镖局支撑,你截了这支镖,却累得金刚拳门周老师倾家荡产,数十年积蓄转眼成空。这样的人物,还妄想来争夺玉龙杯,是将天下群雄都不放在眼内么?九龙堂易堂主、八仙堂蓝堂主,将这贼人拿住了!”

    长沙九龙派掌门易吉、梧州八仙剑掌门蓝秦两人同声应诺。

    易吉年已六旬,打扮得面团团似一个乡下富家翁,可是双袖一抖,便有两条九节鞭从袖中脱出,一取欧阳公政上路,一扫他的下盘。

    欧阳公政号称千里独行侠,轻功也自别具一格,顿时身形一动,如灵猫上柱,蹭地踏着太师椅朝梁上翻去,易吉两条九节鞭顿时都扑了一空。

    欧阳公政一边躲闪,一边还要嘴里占人便宜,连连叫道:“慕容帮主,你我无冤无仇,你怎么要替周矮子来出这个头?你金钱帮家大业大,区区八万两银子,连您一根汗毛也及不上,不如就赏给在下吧!”

    他叫得响亮,却不料易吉将一双九节鞭使得如活蛇一般,又朝着他袭来。欧阳公政身子一侧,让过两条九节鞭,却是哎呀一声掉下了房梁来。

    眼看着欧阳公政下落,不料此人轻功确有出色之处,竟在半空中将身一扭,打了个筋斗,落在地上,口中却是衔着一枚碧玉扳指。

    将那枚碧玉扳指套在自己手上,欧阳公政兀自叫道:“金钱帮真是财大气粗,易老师,这么好一枚和田碧玉扳指,你也舍得将它做暗器使?在下多谢易老师的赏——”

    话音未落,身后却见剑光一闪,却是八仙剑掌门蓝秦不知何时绕在身后,一招“铁拐李葫芦系腰”横腰就砍。

    欧阳公政此刻若是跃起,只怕双腿就得给蓝秦一剑削断,可他却是将身子一缩,就地一滚,却是避开了蓝秦的八仙剑。

    然而两派掌门人合力抢攻之下,饶是欧阳公政轻功出众,也不免有左支右拙之感。

    他本道这一滚,就避开了易吉与蓝秦两人攻势,然而此刻周隆已经猛地扑上,一脚正踏在欧阳公政腿骨之上。只听咔嚓一声响,却是周隆全力一脚之下,将欧阳公政的大腿骨硬是踩断。

    他本想再下重手,却听得慕容鹉叫道:“周老师,捉贼拿赃,且留他一命。待金钱帮将他历年积攒的赃物取出,贵门的损失也该有补偿。”

    周隆听了,顿时朝着慕容鹉行了一个大礼道:“慕容帮主大仁大义,我金刚拳门上下真是感激不尽,日后金钱帮有什么吩咐,我金刚拳门绝无二话,只凭慕容帮主做主!”

    慕容鹉哈哈笑道:“大家意气相投,谈什么做主不做主,周老师,欧阳公政如今已经成擒,却是多了一个位置,你可愿意夺一只玉龙杯回去?”

    周隆见金钱帮替自己出头,捉住了欧阳公政,夺镖之恨已散去好些,顿时抱拳道:“小人不敢争这玉龙杯!”

    那些与周隆交好的掌门,见着周隆大仇得报,也有上前慰问的,也有夸赞慕容鹉仁义公道的。三才剑掌门汤沛在这些人中间,更是极力褒奖慕容鹉,他是成名多年的高手,江湖上又素来颇有威望,有这么一个人物做鼓吹手,顿时人人都将慕容鹉看得更重了些,兼之他的宗室身份,放在不少人眼里,俨然就是一条不下于福康安的大粗腿。

    这闹闹嚷嚷间,魏野与慕容鹉目光一碰,顿时在冒险者交流频道中又是大堆的垃圾话刷屏:

    “瞧瞧这声望,当年乔峰做丐帮帮主的年月,就差不多是这个模样了吧?而乾隆朝的江湖人,也不讲究什么夷夏之别,你这个爱新觉罗家的身份,还真是好用。”

    “羡慕吗?嫉妒吗?你咬我啊?这就是人望,靠着你一柄剑,就算杀个人头滚滚,可也照样没有我如今的名望!”

    “江湖声望已成,接下来呢?你是打算学张无忌驱除鞑虏咯?”

    “臭道士,别把我和张无忌那号文青软蛋扯一起!要比较,也该是明太祖朱元璋才更衬我的身份地位!”

    几句话间,魏野微微拍了拍手,点头道:“金钱帮主如此处事,确实公平公道,不过今日天下掌门人大会的公证人又不止慕容帮主一位。正好魏某也有一句话要说——”

    说着,仙术士目光从慕容鹉身上移开,正落到了一直在自斟自饮的文醉翁身上。

    这位醉八仙的掌门人倒是好气度,面前数派掌门人厮杀一场,他竟是从头到尾没有正眼看过一下,只是喝得醉醺醺的,大有自诩酒中仙的派头。

    单看这气质,文醉翁倒是颇有些佯狂遁世的高人风范,然而魏野却是不吃这一套,望着文醉翁道:“阁下便是醉八仙这一代的掌门人,外号千杯居士的?”

    文醉翁只是不理会魏野发问,仍然低头饮酒。

    魏野也不在意,只是望着他道:“魏某此番上京,在直隶地方听说你好酒如命,又和绿林中人不清不楚,开黑店、劫镖车、抢夺民女,甚至用童女炼药合酒,是也不是?”

    这几句话说出,文醉翁猛地一跃而起,尖叫道:“你……你怎知道,黑无常、白无常是你的什么人?”

    文醉翁自问自己虽然经常率徒众干些没本钱的买卖,也无非是绿林道上杀人劫货那一套。只有劫掠女童,采阴癸合药泡酒,这等阴损之事,却只有号称西川双侠的“黑无常”常赫志、“白无常”常伯志两兄弟知情。

    他当年因此犯在常氏兄弟手中,却仗着醉八仙上代掌门人与常氏兄弟的授业恩师、青城派耆老慧侣道人有几分香火情,又发毒誓,又磕头求饶,方才逃得一命。

    然而从此后,他虽然依旧四处犯案,可说是恶贯满盈,却是怕极了西川双侠。

    此刻被魏野一口道破阴私,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两人身上。

    魏野哼了一声,淡淡道:“常氏兄弟那一对无常鬼,我与他们素未谋面。然而看他们办事,也知道都是些为了义气不管公道的浑人。当年他们撞破了你的恶迹,就该将你立时拍死,却因为两边师门渊源,放了你一条生路,反倒留你在世上害了多少人命,这样脑筋糊涂的蠢鬼,还是不要认识的好,不然,少说也要论他们一个包庇之罪。”

    这句话一出,只见檐头人影一晃,落下两个人来,一人穿白,一人穿黑,身材极瘦极高,双眉斜斜垂下,脸颊又瘦又长,正似传说中勾魂拘魄的无常鬼一般,更难得的是两人面容如一,原来常氏兄弟却是一对孪生子,这就更奇。

    这两人一出现,文醉翁又是一声尖叫:“白无常、黑无常!”

    群雄或有不认得这两人的,只是见着他二人身法奇快如电,又见两人面容丑恶,无不背上感到一阵寒意,宛似黑夜独行,在深山夜墓之中撞到了活鬼一般。

    魏野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红花会的两位当家,居然生着一对顺风耳朵,专听别人的差评是么?”

    左首一人冷冷答道:“我们此来,只为了文醉翁之事。”

    右首一人则望着文醉翁说道:“当初一念之仁,留下无数憾事,我们兄弟今日特地来了结这场公案。”

    魏野喝道:“天下掌门人大会,却与你们红花会何干?青城派既然不曾赴会,你们两个青城派的弃徒,就更不该在此揽事。莫非你们以为学了青城派的黑沙掌便是天下无敌了么?”

    常氏兄弟冷冷道:“此事与足下无关,让开!”说着,却是两人同出一掌,向着文醉翁拍去。

    说话间,魏野双掌齐开,正拦住常氏兄弟去路,直接与这对活无常对上了掌。

582.第582章 .孽龙欲起铁简缺 (三)

    自从授业恩师慧侣道人坐化后,常氏兄弟的黑沙掌便号称独步武林,无人能及。

    不论是内外功修炼到何种地步的高手,与他们对掌之后,黑沙掌力便要侵入肌肤。若是对手功力深厚,则受掌之处色作紫黑,痛麻瘙痒,需用解毒药水拔去毒性。但若是对手功力不足,那便在身上留下一个乌黑掌印,掌力随之侵入心脉,转瞬即死。

    这部掌法与摧心掌素来并称青城派双绝掌,但要练成也绝非易事,常氏兄弟多年来就是靠着这套黑沙掌称雄,双手也早已练得骨节粗大如铁蒲扇一般。然而魏野一双手却是十指修长白皙,掌心也不过微微覆着一层练剑留下的薄茧,看起来更像是一双贵公子的手,随时会被常氏兄弟的大手捏碎一般。

    依着常氏兄弟的想头,当年他们与武当派第一高手张召重过招,也是拼斗之中握住张召重手腕,黑沙掌力瞬间就将对方重创。面前这个竹冠道者,年纪又轻,看上去又不似有什么上乘武功,这一掌之下,少说也要将对方双手重创,非寻良医调养数年不得恢复。

    然而三人四掌交接瞬间,常氏兄弟只觉得对方掌心之中,似有一股火燥之气源源不绝而出,兄弟两人苦练多年的黑沙掌力,竟是被倒冲回来!

    这一冲之下,却是迫得常氏兄弟不得不后退数步。也亏得他二人内功深厚,后退数步间,已经运转起青城派独门心法,化解了大半反噬而回的黑沙掌力。可是纵然他们兄弟见机得快,这一下仍然受了不小内伤。

    然而他们兄弟生性固执,方才伏在堂上又听见魏野为了文醉翁之事挖苦自己兄弟是非不分、只念旧情、纵容恶人逞凶,此刻更是非要将文醉翁击杀于掌下不可。

    可是魏野拦在他们兄弟俩面前,混若铁锁横江,丝毫不让他二人再进一步。

    文醉翁原本见魏野揭破他的阴私,心中又惊又怕,见到常氏兄弟突然出现,更吓得亡魂皆冒,只以为今日便要应了昔日在常氏兄弟面前发的毒誓,要死在黑沙掌之下。却不料魏野此刻却是拦在常氏兄弟面前,为自己争来了一丝生机!

    他也顾不得思考,登时怪叫一声,就朝着西厅后墙处猛窜过去。

    常赫志、常伯志两人异口同声地叫了一声:“恶贼休走!”同时从腰间抛出一只精钢打造的飞抓,猛地向文醉翁的背心抓去。

    魏野却在同时断喝道:“这人还由不得你们下手!”,肩头一动,桃千金连鞘飞出,正横在常氏兄弟那对飞抓去路上。

    只见竹鞘与飞抓一触,桃木法剑出鞘数分,两只飞抓铮然脆响间,竟是齐齐被木剑斩断。

    那对飞抓虽然链子被魏野一剑斩断,去势依然不减。文醉翁听得耳后风起,总算他也是醉八仙拳这一代的掌门人,顿时使一招“吕洞宾拂尘挥地,跌坐又盘腿”的功架,猛地低头弓腰,双膝跪地,那一对飞抓正擦着他耳畔飞过,猛地撞在墙上,溅起的砖石碎片糊了文醉翁满脸。

    可不论如何,文醉翁就是再灰头土脸,这条命总算是保住了。

    魏野此刻身如电转,一瞬之间就落到了文醉翁身后,一手接住桃千金,向着常氏兄弟笑道:“常家两个无常鬼,你们吃饭的家伙如今也报废了,还不快走?走的时候且传我的话给贵会陈总舵主,这天下掌门人大会牵连重大,不是你们红花会几位当家能随便搅闹的地方!”

    黑沙掌力难伤对头分毫,赖以成名的飞抓又被削断,常氏兄弟对望一眼,却是向着魏野一抱拳道:“红花会常赫志、常伯志,今日见识了道长绝技,日后定当有所报答,请了!”

    魏野哼了一声,也不答话,只是目送这两人猛地跃上西厅房檐,转眼间就听得福康安埋伏在屋上的侍卫一个个重伤惨叫的声音纷纷传来,显然是这对活无常兄弟在魏野手下饮败后,索性拿帅府的侍卫们出气。

    福康安眼见常氏兄弟这对红花会的有数高手倏来倏去,他安排在帅府四周的兵马与精锐侍卫,却如土鸡瓦狗一般,让红花会的“反贼”如入无人之境。幸好常氏兄弟最终还是败在魏野手下,总算让这场天下掌门人大会、让他自己不至于丢了太多脸面。

    他目光再向天下四大派掌门人的席位瞥去,只见大智方丈合掌低头不语,无青子面色惶惑,似乎时刻要夺门而出,慕容鹉端着茶盅,一脸看戏般的若无其事,三大掌门这样的表现,让福康安就更加恼怒起来。正如后世一句俏皮话说的那样,对比最容易产生美,哪怕秋香那样的佳人,也要靠如花这号奇葩衬托。

    如今在福康安眼里,和装聋作哑的大智方丈、纯属凑数的无青子、怎么看都觉得居心不良的慕容鹉比起来,魏野这个原本最不讨福康安喜欢的道海宗源之主,却对天下掌门人大会最为上心。在场这么多武林高手,也只有魏野显露出了压过江湖群雄的身手,更是轻轻巧巧地将当年绑票万岁爷的常氏兄弟斗败驱离。

    这两条都给魏野在福康安这里加了不少分数,就连魏野的桀骜不驯,如今在福康安眼里也有了别样的解释——高人奇士,有些孤傲清高的脾性,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浑然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在福康安眼里陡然高大起来,魏野目送着常氏兄弟远去的方向,自己嘀咕了一声:“红花会大事从来办得稀烂,但是给人添麻烦的小事上,还真是格外精通些。这文醉翁和他的醉八仙门可是我拿来替道海宗源立威的靶子,哪能让你们随便弄死了?”

    一面嘀咕,仙术士也不理会跪在地上的文醉翁,一拂袖便重新落了座。

    胡斐听见红花会三字,心里本来十分期待,然而当常氏兄弟到来之时,他却没料到赫赫有名的西川双侠联手,还是轻描淡写地败在了魏野掌下,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红花会虽然是英雄豪杰,可是我的魏大哥却是天下少有的高手!”

    眼见得常氏兄弟离去,人群中钻出来一个老者,几下快步走到文醉翁身边,宽慰道:“文二弟,红花会的宵小已经走啦。”

    他一面说,一面伸出手想将文醉翁搀扶起来,不料手一碰到文醉翁的胳膊,却只听见这位醉八仙的掌门人浑身上下骨节咯咯作响,口中断断续续地,只是在叫:“饶命!饶命!给我一个痛快!”

    那老者满心诧异,又问道:“文二弟,你在乱说些什么?西川双鬼已经退走啦!”

    老者以为文醉翁被常氏兄弟吓得瘫软过去,他一只手还握着根黑黝黝的大铁烟锅,索性将烟锅插在腰间,两只手一起抱住文醉翁的胸口,就要将他抱起。

    不料他双手一揽住文醉翁的胸口,却听得文醉翁惨嚎一声:“饶命!”随即身上各处都绽出血花,只听得一阵钢刀锉骨的响动声里,文醉翁整个身子都四分五裂!

    离着文醉翁最近的各派掌门人,都不由得惊叫一声,四散开来,只见文醉翁的手脚都从躯干上脱离开去,身躯也被分成了数块,那一颗头颅噗地一声直飞起来,正落在堂下空地上,口中兀自嗬嗬开闭,只是再发不出声来!

    就算是场上众人都多多少少有过厮杀经验,然而文醉翁这样诡异的死法,还是让大家吃了不小的惊吓,那抱着文醉翁半截胸口的老者,满脸都是文醉翁的腥血,还在颤声追问道:“文二弟……文二弟……?”

    魏野也不理会那老儿,一起身就将文醉翁的首级提了起来,朗声道:“醉八仙掌门人文醉翁作恶多端,理应明正典刑,以彰人心公道。若有人以为文醉翁死得冤枉,魏某也许他此刻就替文醉翁向魏某寻仇。若无人有异议,文醉翁空出来的这张椅子,可还有人有心竞争?”

    群雄见着文醉翁的尸身四分五裂,但伤口却无比整齐光滑,分明是利剑截割的结果。但是那些老江湖一眼就看出来,那一道道斩痕都是由文醉翁身内朝外延伸,倒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鬼怪在文醉翁身体内将他肢解开来。

    这样可怖可畏的剑法,实在是骇人听闻,就连在座众人也深觉得这是一场噩梦。

    只有东首座位上,有个长须老人抚须沉思片刻,却是叫起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文醉翁这是死在无形剑气之下!方才那位魏掌门一剑斩断了西川双侠的飞抓,同时却将无形剑气打入文醉翁身内,剑气入体,沿着经脉一路切割下去,将文醉翁变成了这一堆碎肉,可是外皮却依然完好,只是那河南开封玄指门的上官铁生不知就里,上来搀扶文醉翁,剑气受到外力惊动,破体而出,才最后要了文醉翁的性命!”

583.第583章 .孽龙欲起铁简缺 (四)

    在座群雄多半认得这老人,乃是先天拳一派的本代掌门郭玉堂。这先天拳一脉来历极古,唐时就开了山门,可是传到郭玉堂这一代,早就沦为江湖上的三流门派。但是先天拳千年传承不绝,历代掌门又都好舞文弄墨,以著述流传后世为荣,这一派掌门人的见识却是少有人能比得上。

    郭玉堂武功平平,但是仗着历代掌门人著述记载,自己又是见闻广博,常以为天下各门各派、武功来历,自己不说是全部了如指掌,也总能清楚个七八分。

    一旁五湖门的掌门桑飞虹,当初在佛山镇是见过魏野一面的,听着郭玉堂这样讲,不由得好奇道:“郭老爷子,那无形剑气我只当是个传说,莫非还真有人练成过这门武功?”

    郭玉堂点了点头道:“桑姑娘,我先天拳一派在宋朝神宗年间出了一位高手,别号汴波钓客,据本门这位老祖师记载,当时的云贵之地,乃是段家所创的大理国统辖。那大理段氏祖传了一门绝艺,唤作六脉神剑,便是将指力练到隔空伤人的境界后,化一身精纯内力为无形剑气。只是后来这门功夫太过难练,段家又在大理国作久了皇帝,人人贪图享乐,武功就渐渐失了传,不过此事却是千真万确、绝无虚假。”

    他这里讲得高兴,魏野却是望着那上官铁生,冷冷道:“千杯居士文醉翁与烟霞散人上官铁生,一向情同手足,号称‘烟酒二仙’,文醉翁与醉八仙门那些龌龊事情,开封玄指门也多有参与。上官铁生,你若肯自己了断,魏某倒是愿意留你一个全尸。”

    上官铁生此刻满身血迹,看着就像落入血池中的一个小鬼一般,他虽然浑身哆嗦,可是却还没有完全吓傻。只听得上官铁生怪叫一声,转身就向着帅府外逃去。

    魏野也不去追他,只将手中文醉翁的首级朝空中一抛,那首级顿时越过帅府中重重高墙,直飞了出去。

    随着文醉翁的首级飞出,众人只听得遥遥传来上官铁生的一声惨叫,心知这烟酒二仙,今日里终究是做了一对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倒霉鬼。

    然而这还不算完,只见帅府之外,有人撑起一对十余丈高的竹竿,上悬着一对黑点,分明就是文醉翁与上官铁生的首级。首级下面,则挂着一对布幡,上写着“道海宗源处死醉八仙门掌门人千杯居士文醉翁”、“道海宗源处死玄指门掌门人烟霞散人上官铁生”两行大字。

    大字下面,却是密密麻麻的小字,不用看也大略能知道是文醉翁与上官铁生历年所犯的案件。

    京师通衢,闲人最多,不一会儿便有大群看热闹的人围拢上来,闹闹嚷嚷的议论声,哪怕帅府高墙之内,也隐约听得入耳。

    方才还是威风堂堂的两派掌门人,此刻就变成了一对首级,还被高悬示众,各派掌门人里,也有幸灾乐祸的,也有兔死狐悲的。但是面对着魏野这位新晋的大派掌门人,又慑于他几番展露出来的骇人“武功”,便有与文醉翁、上官铁生交好之辈,也是敢怒不敢言,生怕自己也去外面竹竿上与那两人的首级聚会。

    魏野先逼退了红花会的常氏兄弟,又连杀两名大派掌门,福康安却是丝毫不觉冒犯。一者在福康安看来,魏野与红花会这些有名的反清会党不是一路,二来魏野用这等激烈手段斩杀各派掌门,倒是个草野孤臣的做派,在江湖上自然没了什么号召力,道海宗源若想发展下去,还不是只能靠着朝廷支持?反而是慕容鹉这个前宗室,到处收买人心、并购门派,虽然反迹不彰,却是真正值得小心的人物。

    更何况,在大帅府门首立起两根示众的幡旗,将大派掌门的首级高高悬挂起来——还有比这更能威慑江湖势力的办法了么?

    最妙的是,这一切都是以道海宗源的名义做下的。江湖各派就算怨恨、不满,也都只冲着道海宗源来,朝廷丝毫都没有黑锅可背。正所谓“恩出于上,怨归于下”,还有比道海宗源这样主动与江湖势力做对,向朝廷卖好,贴心又忠诚的门派了么?

    就连魏野之前那些怪话,福康安也都一一大度地不再计较——人无完人哪,虽然道海宗源比不上雍正爷派李卫收服漕帮与吴瞎子、黄天霸那么恭顺老实,可是这样一个刺头,放在江湖上搅动风雨,可比朝廷拿官爵俸禄养一批鹰犬要强!

    至于说道海宗源将来尾大不掉,反噬朝廷?笑话!除了雍正爷在女色上不甚检点,着了吕四娘的道之外,天底下还有哪个皇帝是真正被什么武林高手暗害的?争天下,坐龙庭,只在有没有一支强军在手,至于什么武学高手,全都是点缀而已……

    福康安看魏野,现在是越看越喜欢,然而也有些人,对魏野的印象就显得颇为一言难尽了。

    京师蟠桃宫中,素来供奉西王母与历代有名女仙,此刻正有一个贵公子打扮的中年人,望着陪祀西王母的一尊女仙像出神。

    那一尊女仙手捧长剑,正是号称剑术之祖的越处女。这贵公子望着越女按剑欲舞的模样,不禁微微有些痴了。

    他身后,立着一双模样丑陋的兄弟,正是被魏野从天下掌门人大会上逼退的常氏双侠。常赫志低声道:“总舵主,那道海宗源的魏道士武功之高,简直是我们兄弟生平仅见,只怕天池袁前辈,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常伯志点头赞成道:“这人下手狠辣,还在我们兄弟之上,嘿,他赶走我们兄弟,却是嫌我们多事,不似他下手这么痛快。不过这人号称‘七省屠绿林’,为人倒是正直,不像武当派的张召重那等小人。”

    那贵公子点头道:“这次我红花会上京,不过是要搅乱福康安的天下掌门人大会,既然有江湖上的朋友要借着福康安这个大会扬名立威,我们红花会若再去打搅,不免就不知趣了些。也罢,常家兄弟你们将心砚他们先撤回来,只留赵三哥一路,将御杯截下来也就算是我们没白跑这一趟了。”

584.第584章 .孽龙欲起铁简缺 (五)

    一转眼间,燕青拳的掌门人欧阳公政已经废了双腿,被金钱帮拿下发落,醉八仙与玄指门两派掌门“烟酒二仙”也死得凄惨。

    金钱帮主固然是财大势粗,可道海宗源却是杀性极重。

    有这样两尊大神镇在当场,顿时让许多有心一争玉龙杯的人物退缩起来,特别是那些手上也曾犯下案子的人物,生怕自己站出来争夺玉龙杯,就被道海宗源之主顺道摘了脑袋,也送去和文醉翁、上官铁生两个做伴。

    至于慕容鹉,将欧阳公政拿下后,他倒反显得更和蔼大度了些。每每有人上来争夺玉龙杯,彼此动手到了生死相搏关头,他这位金钱帮主就是一声号令,自有麾下听用的各派掌门赶上前来将人分开。

    那些从阎王殿上险险走过一趟的掌门人,更要因此而承他慕容鹉的情分。

    这么一来,比武中的死伤固然被避免了去,但是福康安挑动武林各派内斗的安排,也就差不多被金钱帮给坏了一多半。福康安打量起慕容鹉这个前宗室,神色也就越发不善。

    此刻昆仑刀掌门西灵道人只觉得这场天下掌门人大会实在太过凶险,竟是自己退了下来。

    他这一退,就剩下二郎拳掌门黄希节一人,强撑了两回,也被人打败而回。

    这样转眼过了数十回合,眼见得日渐偏西,场上换成了太原府的高手童怀道,这人善使一对流星锤,因此得了个“流星赶月”的名头,转眼间就败了数派掌门,正在耀武扬威之时,却见着外面侍卫又来通传道:“天龙门北宗掌门人田归农老师进见!”

    这一回,却是福康安也点了点头,令侍卫们一连串地喝声“有请田掌门”,少倾便有一人青衣小帽、飘飘洒洒地走了进来,这人看上去年纪也不小了,可依然一派俊雅脱俗的模样,一条大辫子油光水滑,辫子上每一节还插着小小的一朵银叶嵌玉花,真是说不出的风流,也让不少粗豪汉子深觉这做派恶心到底。

    可这人身后却是跟着八名武士,都是人高马大、极有气势,看着排场也不比慕容鹉出场时候小了。

    见着田归农走了进来,胡斐却是有些按捺不住,他少年时就见过田归农率天龙门高手打劫镖行,又经历了苗人凤被这人用断肠草暗算的事件,如今见到此人,此刻只想要站起来与他厮杀一场。

    天龙门身为北地大派,门中也有不少高手在福康安麾下效力,算得上半个自家人,福康安也对田归农难得露出一丝亲近,田归农向他行礼的时候,福康安竟是微微欠了欠身。

    田归农向福康安行礼后,又向着天下四大派掌门点头为礼,不论是少林、武当两派掌门,还是道海宗源与金钱帮之主,他都不怎样熟悉。原本三才剑掌门人汤沛倒是和他交情颇深,然而此刻汤沛已经成了金钱帮的堂主,也不便上来搭话。

    田归农见无人上前招呼自己,不由得颇觉无趣,只得在慕容鹉下首的一张空椅上落座。

    他这一落座,便是等若昭告群雄,天龙门也有意参与争夺玉龙杯。此时童怀道又胜了一阵,魏野点头道:“童掌门,你连胜数场,便请坐下歇歇。恰好天龙门田掌门在此,天龙门的天龙剑法号称北地一绝,若有哪位掌门有意在剑法上争胜,便请上来与田掌门较量一番。”

    童怀道性子虽然粗豪,但是见到魏野逼退西川双侠、剑斩文醉翁与上官铁生,对魏野早已心服口服,顿时一抱拳道:“魏掌门这样说,老童从命就是。”

    田归农虽然对道海宗源略有耳闻,却不认得魏野,但见童怀道这样成名已久的高手也对魏野毕恭毕敬,不由得讶然道:“原来是道海宗源的魏道长,听闻贵派立派不过数月,却占了天下四大派之位,这却叫田某不解得很了。”

    魏野微微一笑,反问道:“田掌门有什么不解之处?是说贵门自顺治年间立派,至今百余年间,尚且没有争到天下四大派的位置,所以对魏某执掌的道海宗源一股子羡慕嫉恨么?然而道海宗源跻身天下四大派,乃因本门秉直道而行,若是田掌门平日里少带着门下弟子发拦路财,说不得早就顶了金钱帮的位置,此刻正坐在魏某对面了。”

    田归农这个天龙门北宗掌门,常年在外打劫镖行、客商,在江湖上可不算什么新闻。只是人人都畏惧天龙门的庞大势力,少有人敢于面斥其非。那些曾经被天龙门劫过镖的小派掌门,此刻一见魏野对田归农丝毫不假辞色,顿时有了一股扬眉吐气之感。

    被魏野当面揭短,田归农不由得面上腾起一股铁青色,然而魏野身为四大派掌门人,却没必要与田归农竞争,田归农就是想以挑战为名与魏野动手,也抹不开面子。

    明明人人都知道天龙门乃是北方最大的贼窝,偏偏田归农身为贼头,却一向以风雅自诩,自觉乃是一位高人逸士,这也算是乾隆朝武林上的又一桩笑话。

    他这里气不过,也只好咬牙道:“既然连天下四大派的掌门人,也觉得我天龙门的剑法乃是武林第一,那么哪派的老师愿意上前来与我切磋一下?”

    明明魏野说的是“北地一绝”,田归农自抬身价,却是把天龙剑夸口成了“武林第一”,当下就有人气不过,高声喝道:“我李廷豹来领教田老师的高招!”

    只见一条大汉从西边席上立起,手中持着一条又粗又长的镔铁棍,辫子盘在头顶,身材粗壮,神态狞猛。

    那先天拳的掌门人郭玉堂点头道:“这李廷豹乃是五台派的掌门大弟子,一手五郎八卦棍也是山西武林一绝。就是这人性子太过粗豪,又不会说话,得罪了的同道也着实不少。”

    慕容鹉听着五台派的字号,就点头道:“本以为五台派都是些黄庙喇嘛,却原来都是这样好汉仗的汉子?没有事前多与五台派的好汉打过交道,倒是我先入为主了。”

    慕容鹉这里感慨,魏野哼笑一声,接话道:“慕容帮主,你不是先入为主,而是对带数字的门派就有强迫症。若这李廷豹的师门不叫五台派,而叫西台派、中台派,你还至于这样念念不忘?”

    慕容鹉被魏野戳着痛脚,两人又是同时冷哼一声,撇过脸去。

    两大新晋门派的主事者彼此斗口,田归农已经与李廷豹在场上拼斗起来。李廷豹这一套五郎八卦棍施展开来,气势如虎,只见棍影如织,往来不休,棍头带起破风之声更是笼罩田归农周身,若不是田归农身法灵动,只要挨着一棍,就是个五劳七伤的下场。

    但田归农执掌天龙门北宗,一手天龙剑法势走轻灵,时时有精妙剑招纷呈,迫得李廷豹不得不时时回招抵挡。

    这般拆了数十招,田归农已经渐占上风,然而若要真正胜过李廷豹,非在百招以后才有机会。田归农望着四周在座的各派掌门,心中暗道:“这样厮杀下去,岂不是与守擂的擂主一般,早晚要被人以车轮战的法子击败?我天龙门要夺玉龙杯,须得速战速决,拿出雷霆手段才好。”

    想到此处,田归农低喝一声,从青缎大褂下猛地一翻,随即左手擎着一口短刀而出。

    那口短刀看着不过尺许长短,形制寻常,刀光却如一汪活水,映着夕阳一照,光芒涌动如海中明月初升。

    这时候,李廷豹将镔铁棍改走锁喉枪路,直取田归农咽喉,不料田归农此刻拔出这柄短刀,却是直接朝上一撩,那一柄百炼精钢打造而出的镔铁棍遇着这柄短刀,却如竹刀劈黄瓜一般,只听得一声脆响,镔铁棍已被削成两段。

    田归农拔刀断棍,同时右手仍使天龙剑法,猛地在他右手腕上一挑,随着血花飞溅,已将李廷豹的手筋挑断。

    方才在魏野那里受了一肚子窝囊气,田归农此刻正好将李廷豹当成迁怒的对象。此刻他兀自不肯住手,正要再赶过去再刺一剑,慕容鹉已然怒喝道:“住手!”

    听着帮主发话,慕容鹉身后随侍的九龙派掌门人易吉将手中九节鞭一抖,就向着田归农袭来。

    然而田归农只是将短刀一扬,立刻就将九节鞭削断,右手长剑朝前一递,却见得面前赤光一闪,正撞在了他手中长剑上,将长剑带得一偏。

    他这一剑刺偏还在其次,随着他掌心劲力一吐,这一柄名匠锻造的青钢剑却是发出一声哀鸣,随即剑身整个崩解开来,化作一地碎铁片。

    田归农此刻方才注意到,在他面前的地上钉着一支无羽铁箭,也就是因为被这一箭打中,他这柄青钢剑竟被铁箭上暗藏真力震得粉碎。江湖中的暗器高手在所多有,但是凭暗器震碎对手兵刃,这样匪夷所思的事,田归农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偏偏这样大的力量,却是收发自如,能震碎他手里长剑,却是丝毫没有波及他的手掌,期间对力度的拿捏,简直只能用可畏可怖形容!

    他这一愣神时候,蓝秦等数人已经从慕容鹉身后抢出,抱住李廷豹就朝后一拖。

    李廷豹此时右掌被废,苦练半生的五郎八卦棍也就等若废了,想到今后镖局无人支撑,自己沦为江湖上闲人的笑柄,不由得一口气涌上来,左手抓着剩下半截镔铁棍就朝自己头上砸去。

    那几派掌门得了慕容鹉的授意下场来救人,哪敢让他胡来?蓝秦手疾,一手抓住李廷豹的左腕叫道:“李老师,不过是一点皮肉伤,犯不着如此!”

    慕容鹉点头道:“李老师,手筋断了又怕什么?我金钱帮得了前朝恒山派的遗泽,帮中炼成的天香断续胶乃是外伤灵药,此外还有前朝西域金刚门秘传的黑玉断续膏,更是接筋续骨的无上妙药,慕容鹉有这两味灵药在手,哪里能看着李老师的武功就这样被人废了去?”

    说罢,便见易吉从怀中摸出一个墨玉瓶、一个红玉瓶,将这两位外伤灵药送到李廷豹身边替他包扎起来。

    魏野点头道:“慕容帮主卖起人情来,倒还真是大方。”

    慕容鹉矜持一笑道:“不敢当,咱们比不上魏掌门暗器碎剑的本事,也就是这浓浓的人情味,还算值得称道了。”

    这里李廷豹被金钱帮抢下救治,下面也有用剑的好手看不过田归农的做派,站起来大声说道:“田掌门,你用宝刀削断了李老师的镔铁棍,胜局已定,何必再挑断他的手筋?”

    田归农望着那人拱手道:“兵器无眼,若是田某被他扫上一棍,此刻也是没命了的。说起来,田某念在大家都是江湖同道,方才已经是剑下留情了。”

    群雄听他这般说,心中道:“若不是魏掌门打碎了你手里长剑,留情不留情,那就真是只凭你一张嘴了。”

    那站起来的剑客不由怒道:“如此说来,田掌门学艺必然很精,我来向田掌门请教几招!”

    这人说着便跳下场来,向着田归农当胸数剑刺来。

    魏野看着这人剑路,倒也算得招式精妙,却依旧摇了摇头,大不以为然。

    福康安见着魏野摇头,不由得开口道:“道长莫非不看好这位武师么?”

    魏野转过身来向着福康安一拱手道:“福大帅有所不知,天龙门中田家号称武林世家,祖上却是明季时候李闯麾下的亲卫。他们天龙门这柄镇派宝刀,本就是祖上自李闯身边传下来的闯军信物,号为闯王军刀。那刀鞘上还有李闯的两句军令,道是‘杀一人如杀我父,婬一人如婬我母’,此刀材质特异,真个是削铁如泥,外力难伤。田掌门手持此刀,天下间能赢过他的人,也不过两三个罢了。”

    福康安听着天龙门这个来历,还有这柄军刀竟是李闯之物,心下微微不快,但听着魏野这样说,还是不由好奇道:“哪几人能稳胜田掌门?”

    “魏某这柄桃千金算一个,手持辟寒刀的胡家刀掌门胡斐,也算一个。”

585.第585章 .孽龙欲起铁简缺 (六)

    他们二人一问一答之间,那上前挑战田归农的剑客惨叫一声,却是连着使剑的右手一并被田归农斩断。

    魏野眉头一皱,手一扬,袖中飞出一道白练,将那剑客的断手重又卷起,随后在那剑客断腕上一缠,重又将两截断肢连在一起。

    田归农虽然畏惧魏野“武功”高深莫测,但是见到这情形也还是忍不住冷笑道:“魏掌门真是慈悲心肠,但是手断了便是断了,难不成魏掌门还以为能重新接上不成?”

    魏野根本懒得理会他,只向着那剑客点头道:“若要保住你这只手,从此刻起,三个时辰内不要碰伤口。”

    那剑客右手被断,原本只觉得痛彻心扉,然而伤口被白练缠住的瞬间,痛感却顿时减轻数分。将信将疑地吊着胳膊,这剑客退下场去,却又有好些高手看不过眼,纷纷上来挑战。可是不论是刀剑枪棒,还是判官笔、五行轮、独脚铜人之类奇门兵器,碰到闯王军刀,都是一削而断,纷纷败下阵来,人更是被刺伤了好几个。

    只是田归农受魏野方才一箭震碎长剑的威势所慑,总算是没敢再斩人手脚。

    可就算如此,人人见他手中闯王军刀犀利无匹,便有人自认剑法在他之上,也不敢轻易下场。

    胡斐见着田归农这样凶横,又想起田归农与自己父母身亡关系极大,不由得心中一动,就要站起身来,身旁程灵素却是怕他吃了兵器上的亏,一手拉住了他,低声道:“胡大哥,别去!”

    胡斐摇了摇头,按了按程灵素的手,自己站起身来,向着田归农抱拳一礼道:“我胡斐来领教田老师的天龙剑。”

    有些来晚一步的掌门人,见着胡斐不过十八、十九岁年纪,不由讶然道:“这样初出茅庐的小子,又有什么本钱与田归农这样成名已久的高手过招?”

    也有些人听过帅府侍卫通传,却是满心都是看热闹的意思,纷纷议论道:“胡苗田范四家,百多年的恩恩怨怨纠缠不清。胡家刀要一对天龙门田家的天龙剑,这可实在是一场难得的热闹!”

    胡斐走上前来,肩头上那一口被布裹着的辟寒刀猛地展开,露出一口色如古铜的龙首刀来,刀身隐带一丝青芒,却是隐而不发,比起闯王军刀光芒外露,截然不同。

    然而这口刀形制古雅清奇,看上去也绝非寻常兵刃,便有识货的人物点头道:“难怪胡家刀的这位小胡掌门敢于上前挑战,这口刀虽然比不得天龙门的镇派宝刀,只怕也是难得一见的利器。这一场,说不得倒更有看头些。”

    这些看客正说话间,胡斐已经与田归农动起手来,田归农右手使天龙剑虚晃一招,左手闯王军刀已经斩来。

    胡斐将辟寒刀一翻,使一招鹞子翻身,回击过去。

    辟寒刀、闯王军刀,两口宝刀彼此交击之下,只见得刀刃之上火花四溅,两口刀却是丝毫无损。

    那些看田归农耀武扬威不过眼的各派掌门,不由得齐齐地喝了一声彩。

    也有人在下面说起了怪话道:“原来天龙门称雄北地,却是一点真本事也没有,全靠着祖传下来的这一把宝刀撑场面。若是对手也拿着宝刀宝剑,堂堂天龙门北宗掌门就连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娃娃也拾掇不下啦。”

    田归农一向最要面子,面色不愉,顿时将剑锋一摆,向着胡斐面上刺来。

    胡斐见着田归农一剑刺来,却是踏前半步,使一招“怀中抱月”将辟寒刀回转一削,再将刀路一变,改走“闭门铁扇刀”,一推一横,田归农新换的这一柄青钢剑与辟寒刀一触之下,顿时被削断。

    田归农带来的八名武师见着掌门人第二把剑也报废了,不由得忙将腰间佩剑拔出,朝着田归农一掷道:“掌门快接剑!”

    田归农身子急忙朝后一退,在地上打了个滚,接过这柄长剑,重新与胡斐斗成一团。

    下面也有用刀的行家,目光却没有多放在那两口宝刀之上,而是就着胡斐的胡家刀啧啧称奇道:“鹞子翻身、怀中抱月这些招数都是平平无奇,各派刀法里总有这么几个路数。但是这胡家刀变招灵动精奇,竟是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功。若是看这少年功架平常,就起了小视之心,只怕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田归农潜心在天龙剑法上用了几十年的苦功,内功也有相当造诣,眼见得闯王军刀奈何不得对手,只得仗着自己内功深厚,以力强压下来。

    这一次他也学乖了,不敢和辟寒刀硬碰硬,却将剑锋一绞,使个缠字诀,剑锋猛地贴上了辟寒刀背,随即内力一催,剑上顿时生出一股黏力,死死贴着辟寒刀背。

    魏野见着田归农剑路一变,却向着无青子说道:“这位道兄,我看这田归农的剑法,似乎不是走的天龙剑的路数,反倒其中带了武当太极剑的几分神韵啊。”

    无青子一直有气没气地歪在太师椅里,听着魏野问话,他愣了愣,方才操着带湖北土音的官话结结巴巴道:“本派武功是内家之祖,祖师爷张真人传下的太极拳剑,广传四海。如今却是以太极门为大宗。至于田掌门学的是哪一路内家剑,道友请去问田掌门自己,这种事情,我是不晓得的。”

    魏野笑了一笑,也不再多问,只是看着田归农剑锋连转,几度想要带偏胡斐刀锋,然而胡斐却是刀锋巍然不动,一派“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意思。

    田归农的内家剑终究不到家,借力打力四字也只学了一半,胡斐刀上劲力时动时静,变化无端。不要说田归农这手内家剑,就算是武当派的高手遇见了这样寓阴阳动静于一体的刀路,也要吃一个闷亏。

    田归农起初的轻视,此刻全都变成了后悔。兵刃不占优势,对手刀法又如此高明,他深知久战之下,自己必然落败,到时候不要说天龙门争得玉龙杯在江湖上大大扬名,就是原本数十年威震北地的声望,也非折在自己手里不可。

    这一急之下,他也是病急乱投医,剑锋再变,走了天龙剑里一字剑的路数。这路剑法讲求直来直去,有进无退,与魏野的墨子剑倒是颇有相似之处。

    胡斐与魏野刀剑对练多时,对这类剑招最是熟悉不过,随即将刀尖一点,却是直接对上了田归农的剑尖。

    这不是令狐冲与岳灵珊玩什么“冲灵剑法”的游戏,而是胡斐刀法已趋大成之境,天下间单论刀法,已经少有人能敌。这一刀时机抓得既准,后劲变化更是巧妙,田归农只觉得掌心一震,却发觉自己手中这口长剑又被震成了数截铁片!

    好在他带来的八名武师都是天龙门中的心腹,早就将随身带的长剑一一拔出,此刻又将一口新剑抛了过来。

    田归农随即将手中的剑柄朝着胡斐一抛,身子朝后跳去,重又接了一柄剑下来,再度与胡斐战成一团。

    下面围观的群雄,本来就对田归农仗着闯王军刀断人兵刃不满,此刻见着他接连两柄长剑被断,却依然不肯认输,从门人那里借剑续战,不由得对他更看轻了十分。

    更有人就直接大声嚷嚷道:“四大派的掌门人,您几位都是武林上德高望重的高人,又是今日里的公证,你们倒是说说看,可以让田掌门这样不停地向随从借剑,打了又打的道理吗?”

    魏野点头道:“田掌门既然没有开口认输,那自然就该让他打了又打,他若是不愿认输,魏某这柄桃千金也可以借给他打了又打、打了又打、打了又打,一直打到他不想打为止。”

    魏野这三声“打了又打”,其中的嘲讽意思简直聋子都听得出来,群雄听了,不由得轰然大笑,就连福康安也不由得莞尔。天龙门虽然归顺多年,在福康安麾下也算是颇为得力的走狗爪牙,但是还谈不上是什么家生子出身的心腹人,如今福康安一心要笼络道海宗源,对天龙门这群旧奴才自然也就看得轻了。

    何况田归农与胡斐这场恶斗,刀剑往来,真是斗得精彩纷呈、惊险万分,福康安还怕这一场比斗就这么随随便便结束了呢。

    田归农虽然满脸通红,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臊的还是累的,但是他一面暗自将这些开口嘲笑的人暗自记住,预备日后暗算寻仇,一面还是朗声叫道:“多谢魏掌门借剑!”

    他这么一开口,此刻握在手里的那一柄长剑也被胡斐斩断。他只得再度施展开轻身功夫躲避胡斐刀锋。

    魏野对田归农这能屈能伸的弹簧身段也大为叹服,点了点头道:“既然魏某说要借剑,那自然不会食言,田掌门,接剑!”

    说话剑,魏野肩头一晃,桃千金脱鞘而出,却是直接从魏野身畔直飞到胡斐身后。

    众人只听得那口木剑飞出的破空之声里,却杂着几声几细微的叮叮碎响,魏野已经喝道:“是何人在下面偷放暗器!”

    这一声冷喝间,胡斐也不由得停下动作,朝后望去。

    田归农却根本不管有没有人偷放暗器,见着胡斐动作一顿,顿时将浑身功力调动起来,朝着胡斐头顶就要拍下。

    然而还不等他一掌拍到,魏野身形却是转瞬间已经拦在了胡斐身前,抬起手来轻轻地与田归农一对。

    只听得田归农惨叫一声,人已经整个飞了出去,天龙门众人惊叫一声,忙将落地的田归农搀起,却发觉田归农一整条右臂都变得如面团一般瘫软无力——他一整条臂骨,居然就在刚才与魏野对掌时候,就这样被震成了碎粉。

    安提督与田归农私下里有些银钱走动,此刻不由得站出来喝道:“魏掌门,四大派掌门是今日的公证,却不能下场动手!”

    魏野对安提督理也不理,只是点头道:“不错,魏某不该下场动手。既然魏某动了手,那么刚才这一场比试就不能算田掌门输了,稍后让他与胡兄弟再比试一场也就是了。反正田掌门左刀右剑,一大半的功夫都在左手刀上,少了右手拿剑,也不算是拖累。”

    各派掌门人听着魏野这样说,顿时又爆发出一阵哄笑。

    田归农此刻右臂已废,痛彻入骨,偏偏又不能干脆的昏倒过去,听着魏野这话,只气得脸色煞白。

    魏野也不理会他,只低头看了眼脚下,只见地上落着数支细如牛毛的银针,魏野捏着这几支银针望着门首处喝道:“这几支银针莫非是你们发的?”

    只见门首处立着一个满面黑斑、身穿青袍的瘦高郎中,满头花白头发,五官奇大,粗眉、大眼、大鼻、大口、双耳招风,颧骨高耸,生得丑怪万分,他身后却立着一个老秀才与一个驼背婆子。

    这样的三人组合,怪异已极,程灵素更是死死盯着那老郎中身后一对男女不放。

    魏野余光瞟了眼程灵素,随即就晓得了这三人的来历,只见那老郎中一拱手道:“对不住、对不住,我看着场上这位小哥,明明已经削断了对手兵刃,却还要群追猛打,非置人于死地不可。一时心中不平,就出了手。”

    这话说出,群雄心里无不暗骂,明明是田归农回回仗着闯王军刀削铁如泥,断了别人兵刃还要下重手,此刻落在胡家刀传人手里,正该给他来一个报应,却被这突兀出现的郎中给搅了去。

    魏野向着那老郎中点了点头道:“也罢了,不知者不罪,阁下乱放暗器,只是因为不懂这天下掌门人大会的规矩。敢问阁下是哪一派的掌门人,如何称呼?”

    那老郎中见着魏野手中拈着他那几枚暗助田归农的淬毒银针良久,却是丝毫没有中毒迹象,心中微微诧异间,没有来得及答话。倒是他身后随侍的老秀才站出来替驼背婆子介绍道:“在下慕容景岳,这是拙荆薛鹊。”他顿了一顿,才道:“这位是咱夫妇的师父,石先生,江湖上送他老人家一个外号,叫作‘毒手药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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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野仙踪介绍:
白天在衙门里坐冷板凳,向人陪笑脸混日子,夜里却带着全部家当逛荒坟进老宅,收妖赚外快。穿越而来的魏野就这样冷眼旁观着天下风云,亲身目睹一个庞大帝国的渐次动荡。没有扶保汉室之志,只打算捞一笔横财就飘然而去的他,仗着一部道书残卷通吃黑白,却一不留神撞上了历史长河的分水闸……在星海般波澜壮阔的大时代里,低头翻看着道书,剑尖刻写着符篆,靠着一身并不高深莫测的道术,莽莽撞撞地造访那些未知的地方。魏野,失业的冷门科目砖家,未受天箓的汉末野仙,就这样毫无芥蒂、心情愉快地开始探索这个充满无尽趣味的世界。仙家云踪遍大千,只要不摆出什么高冷装逼范,那绝对很精彩。魏野仙踪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魏野仙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魏野仙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