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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屠龙氏     屠狗txt下载     屠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九章 高子玉一夫当关

    (感谢书友逗逼在哪里,呃……的打赏,又一位被骗入坑的好同志,哇咔咔。)

    甚至等不及让所有的部下都耗尽箭枝,性命与剑气的残酷交换就在老东冉的一个命令之下开始了。

    在老东冉看来,只要能杀死那名周人青年宗师,顺利完成主上交付的使命,付出一两个千人队的代价是值得的。

    将万人窟周遭清理干净已经用去不少时日,踏着遍地鲜血登上王位的南原新王就要率军赶来,留给这位万夫长的时间并不宽裕。

    这些悍不畏死的狄骑连马都没下,而是疯狂地推动着战马,向着黑咕隆咚的万人窟洞穴内冲锋。

    那根才消散不久的撑天竹杖不出所料地重新冒头,从无到有伸展出令人敬畏的枝干,摇摇晃晃间再次将胆敢越界的狄骑连人带马绞成碎肉。

    远比人体巨大的马尸碎块不是被撑天竹杖挤到一旁,就是被顶上了天,远远抛飞到数十丈开外,在狄人头上下了一场血风肉雨。

    只这一剑便又抹去了百八十条性命。

    竹杖消散得远比上次要快,纷纷扬扬的血雨落下,倒有大半汇聚起来,裹挟着小块的碎肉,倒灌入那择人而噬的幽深洞口。

    除此之外,洞口依旧通畅,风声呜咽如鬼泣。

    老东冉眉头都没皱一下,抬手挥出一道要逊色太多的剑气,将方才临阵退缩的十几名幸存狄骑斩杀。这些人位置靠后,见势不妙打马后退才逃过一劫,却依旧没能免死。

    “再上,王爷说了,这座万人窟关系到南原狄人的生死兴衰,必须拿下!”

    “敢后退者,杀无赦!”

    “取周人宗师首级者,赏千金!”

    伴随着老东冉冷酷的命令,一支明显更加精锐的千人队弯弓搭箭,逼向自己那些惊惧的同袍。

    到了这个地步,任谁都知道万夫长大人打定主意要用勇士们的性命开路了。

    军令如山,不容拒绝。

    负责进攻的千夫长红了眼睛,咬着牙纵马出列,周身已经泛起耀眼的罡气。

    他的举动仿佛是一道无声的命令,所有还活着的百夫长、十人长自发汇聚到千夫长的身后,然后才是普通士卒。

    这是狄人在决一死战时惯用的手段,也正是凭着这些悍不畏死的贵族军官带头死战,狄人才能从东北一隅崛起,与不可一世的白戎分庭抗礼。

    有力的马蹄声再次响起,没有蓄力和过渡,所有骑士从一开始就死命地以刀背拍打马臀,甚至有人用了刀刃,在心爱战马身上砍出浅浅的血痕。

    吃疼的战马疯了一般狂奔,再也顾不上畏惧洞内的黑暗。

    老东冉敏锐地观察着洞内周人青年宗师挥出剑气的速度,已经明显比之前慢了几分,想必体内灵气已经捉襟见肘。

    虽然翠绿色的剑气一如既往的犀利无匹,瞬间便将打头千夫长的坐骑撕扯成碎片,却没能在第一时间奈何得了千夫长身上的罡衣。

    只不过整件罡衣仍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补充则根本跟不上消耗,最多几个呼吸,仍是难逃衣破人亡的下场。

    千夫长身后的军官们没有罡衣罩身,却大都披甲举盾,同时拼了老命运转灵气护体,虽然在第一轮的冲击中尽数成了步兵,丧命当场的却没几个。

    依旧骇人的翠绿剑气被明显坚硬了许多的人墙硬生生抵住,为后续援兵争取到了几个呼吸的宝贵时间。

    短暂而漫长的几个呼吸之后,千夫长踉踉跄跄冲进洞内,终于力竭而被剑气绞杀。

    失了最坚硬的盾牌,千夫长身后的军官们瞬间死了大半。

    潮水般的狄骑涌进了洞中,前仆后继,不畏生死,将相对狭窄的洞口彻底封堵。

    撑天竹杖再也不能维持清晰的形体,而是被过多的血肉稀释,被搅散成难以聚合的无数道细碎剑气。

    除去最前排首当其冲撞上大股剑气的勇士依旧难以幸免,后方战士则大多只伤不死,将战线缓缓向洞内推进。

    洞内的周人青年果断放弃了杀伤力巨大的竹杖异象剑气,而是揉身跃下石台,三两步就冲到进洞的狄人近前。

    他挥动手中竹杖,使出一招蛮横不讲理的横扫千军,纤细短小了许多的翠绿剑气拦腰一斩,将数排狄人切成上下两片。

    更加凶险的近身厮杀开始了,终于看到获胜希望的狄人勇士们不得不再次止步。

    人墙被一层层削去,死人的速度实际上丝毫不逊色于先前,然而带给狄人战士们的恐惧却大大降低,毕竟被堵在后面的人根本看不到前方的惨像。

    周人宗师身前的尸体渐渐堆积起来,形如矮墙。

    因为入洞的通道是斜斜先下,尸墙往往刚一筑起,被后续的狄人一撞,便都轻易倒塌,一具具残破的死尸伴着血水向着洞穴深处滑去。

    半个时辰转瞬即逝,眼看洞外滞留的战士越来越少,洞内的厮杀和惨叫声却仍旧不绝于耳,老东冉再次挥手:“再上去一个千人队!”

    随着这道命令,万人窟洞口又恢复了人头攒动、刀枪如林的景象。

    一名中年巫者出现在老东冉身旁,披发赤脚,没有持杖

    除去衣襟袖口,藏蓝色长袍上的大多数部位都描绘有五彩斑斓的图案,有日月星辰,有飞禽走兽,有魔神怨鬼,头上还戴了一顶插满五彩羽毛的高冠。

    这身装扮比持杖巫者更为华丽,显然地位也更高。

    他面皮上的青紫色花纹反倒只是隐约可见,仿佛是褪了色,又像是已经刻画渗透进了皮肤之内。

    中年巫者一出现,靠近中军的狄人纷纷弯腰行礼,显得十分恭敬。

    “都退下,不要妨碍我与伯颜大巫说话!”

    等护卫们退出十丈开外,老东冉面无表情地瞥了中年巫者一眼,在马上微微躬身道:“够了么?”

    大巫伯颜盯着万人窟的洞口,微微一笑道:“不够。老东冉,你是见过祖地祭祀的场面的,既然我今天穿上了这套花里胡哨的帽袍,不死上三五千人怎么行?”

    “祖地祭祀死的都是战俘和奴隶,这些可是最精锐的勇士,整个南原都找不出三万人,就这么耗掉几千人实在可惜了。”

    老东冉的眼中浮现一抹阴霾,显然心中并不怎么痛快。

    大巫伯颜猛地高举双手,宽大的袖子如扇面一般展开,显露出袖子上描绘的两位魔神,一位人头蛇身,一位鸟头人身,俱是威严狰狞。

    他脸上露出陶醉的神色,双目绽放出惊人的神采,轻声道:“不如此,怎能引动万人窟中沉睡的鬼军英灵?不如此,怎能助贺兰长春登上神座?不如此,怎能让萨满教的光辉笼罩周天?”

第六十章 青衣剑仙一剑八百甲

    “单凭洞里那个小子,能拼掉两千勇士就顶天了,这还是占着地利的缘故。你让我怎么办?这一万人里,不少人心里还念着老王爷,做的太过明显,会有人闹事的。”

    老东冉对萨满教的野心丝毫不感兴趣,而是给伯颜泼了一盆冷水。

    伯颜放下手臂,哈哈一笑,脸上肌肉移位,牵动得那些繁复刺青也跟着发生了奇妙的变化,瞧着十分神奇。

    “还会有人来帮忙的,不然贺兰长春还真怕你一时兴起,假戏真做把洞里的周人杀了,那他可就不好跟他的周人师傅交待了。”

    老东冉冷哼一声,显然心里根本就是这么打算的。

    “这些周人的体质天生就要弱于黑狄的勇士,若只是同样数量的士卒争锋,根本不是咱们的对手。可他们偏偏在修行上人才辈出,尤其是宗师的人数之多,要超出咱们一大截,若非如此,这中原早就是狄人的了。”

    伯颜点点头,感慨道:“灵感境界偏重于悟性,咱们的孩子从小只懂得放牧和厮杀,心智见识自然比不上文教昌盛的周人,这也是巫者们建立萨满教的初衷。”

    他的脸色严肃了起来,郑重道:“信仰也是文教,中原的谷神殿就是个庞然大物,里面高手极多,说明这条路是可行的,而且牧民们本就信奉各种魔神,接受起来十分容易。如今教内已经发掘出许多好苗子,将来很有希望迈步灵感,成为魔神们的使徒。到了那时,周人、戎人都无法阻挡黑狄的马蹄了。”

    老东冉嘿嘿冷笑:“应该是萨满教的马蹄吧?三大王帐都不会允许萨满教无止境地扩张的,祖地的元老们更加不会。”

    “王帐会服从元老们的决定,至于元老们,他们真正在乎的东西,与我们这些凡人并不相同。”

    “他们在乎什么?”

    伯颜摇了摇头,没有要给老东冉细细解释的意思,而是猛然抬头看向远方,眯眼道:“来了!”

    老东冉下意识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去,脸上豁然变色:“飞剑?”

    他的话音刚落,天地间突然响起一道刺耳的呼啸声,似雷声,又仿佛某种鸟兽的鸣叫,却与草原上任何一种鸟兽的声音都不同。

    那呼啸声由远而近,宛如雷霆自天际滚来,几乎瞬间便盖过了战场上的人喊马嘶,盖过了万人窟洞穴内的厮杀喊叫。

    莫名的寒意自所有人的心底里泛起,唤醒了上古祖先留给后世子孙们的某种古老记忆,那是沉淀在每个人内心深处的,对天敌将至的强烈预感和绝大恐惧。

    万众瞩目之中,一道青紫色的流光闯入战场,裹挟着九天雷音飞临万人窟上方。

    那道流光蓦地一顿,在一瞬间便完成由极动到极静的转换,毫无征兆地悬停在半空,光辉灿烂,不可逼视。

    紧随而来的狂风压盖四野,将数千狄人的衣袍吹起,大旗半卷,野草低头。

    直灌口鼻双耳的狂风将无数惊呼堵在狄人们的喉咙里,天地间陷入了极喧嚣又极安静的诡异氛围,每个人只能听到风声以及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没等仰头望天的狄人们看清那道流光的真容,后者突兀地一个闪烁便消失无踪,只在众人的眸子里留下一片耀眼的残影。

    等被晃花了眼睛的狄人们视线恢复,阵列里已经血光弥漫,扬起了一大蓬凄艳的血雾。

    死亡来得如此迅速而不可捉摸,原本聚集在万人窟洞口、随时准备厮杀的第三支千人队顷刻间人仰马翻。

    那道青紫色流光在这千人阵列中往来纵横,如彗星般拖出一条流光溢彩的长尾,蜿蜒曲折、无穷消长,瑰丽不可方物。

    虽不见一丝杀气,收割起性命来却是毫不含糊。

    被流光圈起来的大片空间中,无数闷哼与凄惶的喊叫此起彼伏,而在光圈之外,则是数千人目瞪口呆动弹不得的无声哑剧。

    老东冉握紧了手中刀柄,苦苦压抑着心中的愤怒躁动。

    伯颜则面带赞赏,还下意识摸了摸脸庞,那青紫色流光在半空中织就的美妙线条,配合着凄艳的血色,渐渐演化出无数光怪陆离、氤氲迷离的图案,让他联想起自己脸上的刺青。

    “在哪里?”老东冉闷声问道。

    伯颜指了指万人窟顶端一块毫不起眼的岩石:“驭剑之术当真杀伐无双,长剑离手,当可睥睨鬼神,却也是剑士自身防御最弱之时。”

    老东冉纵马前冲,此时第三只千人队已大半被杀,所余不过一二百骑。

    那位尚未露头的无双剑士,一剑斩杀八百甲。

    恼怒已极的万夫长从马背上飞身跃起,手中长刀狠狠劈下,斩断无数条流光残影。

    他并不跟神出鬼没的青紫色飞剑纠缠,而是在眨眼间劈出十几刀,将飞剑可能的路线尽数封锁,救下了幸存的不足两百名战士。

    仿佛有默契一般,那柄飞剑也没有跟老东冉硬碰,而是一个灵巧的转折,砰地一声弹射向远方的狄骑阵列,吓得那个方向的狄人战士慌忙逃散。

    老东冉大喝一声:“死来!”

    他人随刀走,合身撞向之前伯颜指出的那块岩石,声势与飞剑相差甚远却极其凝练的刀气喷薄而出,人还未至,那块岩石已经四分五裂,露出后方一道盘坐的身影。

    青衣、长发,闭目而坐,面容秀美如莲花,令人见之忘俗。

    少女额头上一条银线织就的华美抹额尤其显眼,抹额正中一块鹅蛋形状的美玉氤氲碧绿,看一眼就知道价值连城。

    老东冉目光微动,大刀斜指,直直扎向少女眉心。

    他有把握一刀下去,既不损坏美玉,还能轻松震破对方的识海,将这个美貌的女娃子宗师变成痴傻懵懂的玩物。

    刀尖飞速迫近,盘坐在山石之后的青衣少女霍然睁眼,一双眸子流光溢彩,宛如无穷的星光蕴藏其中,直直照入老东冉的眼眸。

    万夫长微微一怔,手中刀不由自主慢了半分,下一刻,他的眼中同样爆发出骇人精光,已是回过神来,一闪念便想清楚前因后果,竟是差点儿着了这女娃子的道儿了。

    无边愤怒涌上心头,老东冉须发皆张。

    他的吼声响彻半空:“好胆!”

    吼声未歇,老东冉才要出手,咔嚓一声,身下的山石已然轰然炸裂!

    万人窟洞口顶端并不算厚的石顶被开了天窗,一道通天彻地的翠绿色剑气破壁而出,直扑向身处半空无处借力的生狄万夫长。

    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老东冉匆忙之中刀锋转向,与眨眼间便迫至脚下的竹杖剑气硬拼了一记,随即借力抽身,向自家中军的阵列飞退。

    那道竹杖剑气不依不饶,如影随形追击而去,沿途所有狄骑尽数了账,才逃过一劫的那一二百人受了池鱼之殃,几乎死绝。

    算上洞内被活埋的残部,以及在这片刻功夫里被那柄无人制约的飞剑斩杀的倒霉蛋,不知不觉间,这一男一女两名周人剑士宗师已经合力斩杀精锐狄骑三千余人。

    老东冉总算安然退入中军,追击他的竹杖剑气已是强弩之末,被伯颜大袖一挥,轻松挡下。

    看了眼灰头土脸的万夫长,这位萨满教大巫呵呵一笑,满意道:“够了。”

第六十一章 半步神通差半步

    不提损兵折将、亲自出手依旧铩羽而归的老东冉,一道人影自万人窟底冲天而起,正是那名周人青年宗师。

    青衣少女身前山石全无,由平缓丘陵变成了陡崖,脸上却依旧波澜不惊。

    她眸光灿烂,向着跃上来的周人青年展颜一笑:“颜瑛见过高师兄。”

    一剑给万人窟开了扇天窗的高子玉点头微笑,他面色有些发白,气势却越发雄浑浓烈。

    “你来时我便发现了,着实没想到几年不见,师妹的修为竟这般精深了,只是这剑意太过决绝霸道,于人于己都不留丝毫余地。”

    “若不是师兄在此,颜瑛还真不敢如此孤注一掷,如刚才那一剑,小妹拼尽全力也只能用出一剑。”

    高子玉愕然,微微苦笑道:“你就这么信得过师兄?师父的宗主之位是怎么来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颜瑛抿着嘴浅浅一笑:“见了那根翠竹,小妹就知道师兄跟师父不同了,就是换做大师兄在此,我也不敢如此托大。”

    高子玉闻言微微皱眉,本想替贺兰长春说几句好话,但转眼看到山下纷乱的数千狄骑,终于还是作罢。

    颜瑛收敛笑容,也低头朝山下看去,平静道:“这几千人都是大师兄的部属,他倒是真舍得。”

    “想来是师父跟大师兄的谋算吧,咱们只管奉师命行事就好了。对了,南边儿山上是你带来的人?我感应着大部分都是筑基境界,练气高手也不少,至于有没有灵感就说不好了。”

    “不是,是大周边军的人,一个个气息都很是奇特,从阴山南麓就一路尾随我而来。领头的是个小旗,修为更加古怪,我看不透。”

    高子玉哦了一声,便没再放在心上,他收回视线,坦白道:“最后那一剑师兄也是拼了命的,如今外强中干,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两人相视一笑,一齐跃下陡崖,就近挑了两匹无主的骏马,大摇大摆向南而去。

    狄骑中立刻起了骚动,死伤近半却仍旧没有鸟兽散,也当真是少有的精锐。

    说宗师能以一敌千,若是准备充分、善用地利又不死扛硬拼,大多数宗师确实能击溃千人之敌。

    但这跟正面斩杀一千精骑完全不是一回事,能做到的,无一不是天纵之才,这么做的,也无一不是被逼入绝境才会选择的无奈之举。

    在万夫长和麾下军官、士卒们眼中,那两名周人剑士能小小年纪迈步宗师,肯定不是头脑发热愿意死缠烂打的蠢蛋,此刻扬长而去,显然是灵气枯竭,不敢再拼命了。

    他们这支被南原狄帐倚为柱石的万人队,可不是头一回绞杀宗师高手了,坚韧和血勇都非比寻常。

    因为惨烈伤亡和刻骨仇恨红了眼的士卒精骑们已经自发恢复了齐整的队列,纷纷看向中军将旗。

    老东冉自然感受到了数千部下的目光,他坚信即便遍数辽阔周天,真正敢用、肯用、能用性命堆死宗师高手的千人队也不会太多。自己麾下的勇士,无论放在哪一股势力当中,都是无比珍贵的财富。

    他皱着眉头看了半晌,有些犹豫不决,这种情绪,对于他这样的宗师大将来说是很罕见的。

    因为距离太远,他并没感觉到什么大周边军的人马,而是在为了一个简单的计算和要比前者复杂得多的利益纠葛而烦恼。

    伯颜轻咳一声,提醒道:“即便再死伤一两千人拿下这两人又能如何?周人是杀不尽的,更何况他们实际上是帮了我们,有贺兰长春在,日后还有可能再帮。”

    他的笑容里仿佛带了那么点儿幸灾乐祸,接着道:“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被士卒的情绪裹挟同时获得他们更多的拥戴,二是服从新王的命令同时得到他真正的信任,你选哪一个?”

    万夫长终于叹了口气,摆摆手下令道:“不许拦截,放他们走。”

    他盯着伯颜,一字一句道:“南原勇士的鲜血不能白流,现在该告诉我了吧,你跟王爷……到底要干什么?”

    伯颜再次笑了笑,只是这回的笑容里没有丝毫愉悦温暖之意,而是充满了无情与冷厉:“你该听过某种传言吧,说我这个背弃贺兰姓氏的败类投入了魔鬼的怀抱,因而获得了堪比元老的力量。”

    老东冉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神已经清楚地表达了一切,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对这位萨满教大巫抱有任何的好感,更别提敬意。

    “为了这种力量,我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除了尊贵的姓氏和继承权,还有我本该拥有的漫长生命与无限可能,即便如此,我获得的力量也并不能真正跟元老匹敌,甚至也不是真正的大愿魔神。如果用周人的划分来描述我现在的境界,那就是半步神通差半步。”

    “半步神通差半步?”

    老东冉简直想要发笑,这是什么狗屁境界,只是他笑不出来,因为伯颜那看似平淡的话语里所浸透的,是刻骨的寒冷和绝望,是足以焚烧一切的不甘与愤怒,还有更加不可理喻的……疯狂与野心!

    他甚至有预感,如果自己真的笑出来,会立刻被伯颜击杀,没有一丝一毫的侥幸。

    作为一名灵感宗师,老东冉对自己的预感深信不疑。

    “我失败了,但贺兰长春可以成功!我已经找到了一个万无一失的法子,一定可以帮他成就大愿魔神,日后若能成事,未尝没有可能更进一步。”

    北方忽然响起如雷的马蹄声,一杆王旗在高高飘扬,那是属于南原之主的旗帜。

    “是时候了。”

    伯颜一展大袖,人已经轻飘飘地离地而起,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飞向万人窟。

    “这座万人窟,便是贺兰长春与萨满教万世辉煌的起点,这里,必将成为狄人的圣地!”

    身着斑斓艳丽衣袍的萨满教大巫如一只传说中雍容华贵的神鸟,绕着万人窟不断盘旋,在空中做出各种奇妙难言的动作,宛如神鬼在舞蹈。

    数千狄骑尽数下马,虔诚地匍匐在地,许多人口中念念有词。

    对于他们而言,掌握苍天权柄的元老,便是活着的神祇。

第六十二章 两王入窟,贪狼啸天

    当万人窟内外的血战尘埃落定,贺兰长春终于拥万骑姗姗来迟。

    南原王帐麾下三个最精锐的万人队,除去留守腹心之地的一个,其余尽数云集于此,可见新王对此行的势在必得。

    待贺兰长春来到唯一还直挺挺站立的老东冉近前,这名万夫长将手中长刀重重往地上一插,顺势拄刀单膝跪地,恭敬道:“王上!”

    贺兰长春依旧是原本的打扮,并没因登临王座而有半分改变,或者也是因为这个王位并没得到贺兰王帐承认的缘故。

    他坐在马背上点点头,一振缰绳,继续朝着万人窟行进。

    老东冉抬起头,才发现贺兰长春身后跟着一辆四匹马拉的马车,车厢密不透风,虽看不到是谁坐在里面,但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他站起身正要跟上去,却被一人拦住,待万夫长看清马背上人的面容,不禁怒道:“忽术赤,你这个卑贱的马奴竟敢阻拦我?”

    马背上是二十多岁的青年,相貌普通,皮肤粗糙黝黑,头上大部分头发都被剃光,只在两鬓各留下一块圆形青皮,这是狄人中奴仆的标志,他们不配拥有发辫。

    忽术赤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牙齿洁白、笑容纯净,如雪山上的清泉般不含一丝杂质,只这一笑,便好似换了个人。

    他在马上微微欠身,开口道:“尊贵的老东冉万夫长,我已经被王上任命为侍卫长,也同时是这支万人队的万夫长。”

    老东冉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又惊又怒道:“什么时候马奴也能做侍卫长和万夫长了?凭什么,就凭你从小给王上养马?”

    忽术赤收起笑容,以一种十分认真的态度一字一句道:“王上有命,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

    老东冉回头看了看,发觉除去那辆马车,跟随贺兰长春而来的万人队都已不再跟进,而是逐渐分散开来,拉出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侍卫长的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儿:“请万夫长下令,命您的部下退到这个圈子之外。”

    老东冉只觉一股邪火窜上心头,险些忍不住拔刀将面前狐假虎威的马奴砍死,这个该死的下贱胚子竟敢质疑自己和勇士们的忠诚!

    他狠狠朝地上呸了一声,黑着脸翻身上马,带头往包围圈外奔去。

    擎着中军将旗的壮汉旗手紧随其后,所有隶属老东冉的狄骑纷纷向着将旗汇聚,士气不免有些低落。

    贺兰长春没有理会麾下大将间的小动作,他走到万人窟前,先是皱起眉头看了看已经坍塌的洞口,然后才抬起头,望着悬停在半空、手中不断变幻着繁复手印的大巫伯颜。

    “伯颜师傅,可以了么?”

    伯颜在空中的一番舞蹈和手印并没引动一丝灵气,更别提有什么异象,此时却已是大汗淋漓,气色也宛如大病初愈、几乎虚脱,这对一名在灵感巅峰上再度迈出一步的修者而言有些不可思议。

    是以他根本没有余力开口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贺兰长春见状翻身下马,走到身后拉车的四匹马跟前,甫一站定便毫无征兆地挥出一拳,击打在一匹马的额头。

    咔嚓!

    无缘无故挨了一拳的马儿吭都没吭一声,立时倒毙。

    其余三匹马吃惊不小,可还没等它们有所动作,已被贺兰长春连挥三拳,分别击中额头、耳侧,瞬间便步了同伴的后尘。

    贺兰长春连毙四马,若无其事地走到车厢旁边,掀开厚厚的窗帘朝里面看了一眼。

    片刻之后,他面无表情地放下窗帘,双腿猛地一沉,微微屈膝,两臂一抬托住了车厢底部。

    在有限的几个人眼中,一头通体乌黑、眼珠血红的贪狼从无到有,自空气中挤了出来。

    这头贪狼的体型倒不大,还不到一丈高,但周身透着残忍无情的气息,令人侧目。

    贪狼仰头向天,无声地咆哮了一声,随即向下一扑,附着在贺兰长春身上,一对如枪如戟的前爪同样托住了车厢。

    贺兰长春奋力朝上一抬,连同拉车的四匹马在内,硬生生将整辆马车带离了地面,继而低喝一声,身躯一晃便将一车四马整个举过头顶。

    如此神力在草原上并不罕见,只是这位南原新王接下来的举动就有些惊世骇俗。

    他就这么举着马车屈膝一跃,轻轻松松离地数丈,径直跃上山腰,而后通过那扇新开的天窗,轻飘飘坠入万人窟幽深的洞穴之内了。

    一万多人睁大眼睛紧紧盯着万人窟方向,草原上不知从何时起竟是万籁俱寂,连一丝风声也没有。

    亘古的寂静之中,唯有一座幽深洞穴,以及洞穴上空那只华丽的大鸟。

    不知过了多久,半空中的伯颜突然抬头看了看天色,若有人凑近了看,便能看到这位大巫脸上无悲无喜,一双眼睛空洞无神。

    陷入某种诡异状态的伯颜右手成掌,向下方遥遥一按。

    伴随着这一按,幽深洞穴中突然传出一声苍凉的大笑,然而戛然而止,听不分明。

    有一道恶风自窟内腾入高天,其色如墨,其凝如浪,在空中奔腾冲刷,呼啸不休。

    伯颜几乎是自杀般从空中坠下,险之又险躲过了那道恶风黑浪,落地后更是发足狂奔,一口气跑到了狄骑组成的包围圈之外。

    他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却犹自喘息着哈哈大笑,欢畅无比。

    这位萨满教大巫抬手指着万人窟道:“万事俱备,只欠此风!贺兰长春,此时不登神座更待何时!”

    伯颜余音未歇,万人窟的山体猛地剧烈摇动起来,岩石崩裂,造就一个更大的缺口。

    这回人人可见,一头长十几丈、高数丈的庞大贪狼钻出洞口,仰天咆哮,凶威赫赫。

    肉眼可见的碧绿色光华自四方大地升起,尤以被三千战死狄人横尸之地为最,纷纷汇聚向万人窟中。

    那座幽深洞穴内更是绿光莹莹,化成白天亦可见的幽冥火焰,宛如鬼蜮。

    “咦,是他!”

    南方某座山头上有人轻声道。

    “二哥,你认得那个生狄贵人?”

    刘屠狗朝杨雄戟点点头,疑惑道:“他是那劳什子阴山玄宗的掌门大师兄,方才放翻了三千来人的那两名剑士也是阴山玄宗的,怎么自家人打起自家人了?”

    二爷当然认得出那是贺兰长春,那头仰天咆哮、腾云追雾的贪狼便是最响当当的招牌。

    说到腾云追雾,那名萨满教大巫是咋回事儿?不是说只有神通境界才能出入青冥么,可在对方身上,刘屠狗并没感受到太过危险的气息,比起鲁绝哀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就算是在全力作法,这灵觉也不会比高子玉那竹竿儿差吧?

    但刘屠狗可以肯定,对方并没有发现他。

    既然没发现自己这个宗师,其余最高不过练气的一百乌合之众,自然不会被对方放在眼里。

    若非如此,二爷早就撒丫子溜了。

    他盯着万人窟上空的恶风黑浪,眸光闪烁,陷入了沉思。

第六十三章 白马妖吞云吐雾

    不提猫在远处看戏的第四旗众人,万人窟中,一个宏大的声音响彻天地,却又像是从在场每个人心头响起。

    “谨以王者碧血、英魂忠骨,上仰苍天,奉为牺牲!贺兰长春与天盟誓,此生秉承兴衰之道,不求超脱!”

    贪狼张开巨嘴当空一咬,咔嚓一声,竟将那道恶风黑浪咬掉一截,长舌一卷,硬生生吞咽入腹。

    “谨以龙脉为权杖、阴山为根基,下依厚土,高铸灵坛!贺兰长春与地盟誓,此生礼敬荣枯之理,不求长生!”

    贪狼探爪一捞,又抓断一截恶风黑浪,丝毫不忌口地塞进喉咙,连嚼都懒得嚼一下。

    “天人之际,大道是根,心中大愿,加诸众生!贺兰长春与众生盟誓,此生肩负狄人荣辱,狄族昌则我昌,狄族亡则我亡!虽万鬼加身,此志不渝,殒身不恤!”

    纠纠贪狼纵身一跃,爪牙并用,狠狠扑向空中尚存十之五六的恶风黑浪。

    那恶风黑浪迭遭削割,宛如受了伤的野兽,边发出愤怒恐惧的呼啸边向高空逃遁。

    可惜贪狼的速度要更快一筹,几个呼吸便追上,张开血盆大口向着恶风拦腰咬去。

    如此奇景,古今罕见,一万多人俱是目眩神驰。

    然而就在这紧要关头,南方数里外突然传来一声马嘶,如龙啸于野,天地合鸣。

    马鸣声中,恶风剧烈一颤,竟是没等被贪狼咬到,已经自动断成一长一短两截,短的一截向下坠去,正好堵上了贪狼的巨嘴。

    长的一截则化作一道黑虹,如飞鸟投林一般向着南方掠去。

    万人窟内传出贺兰长春愤怒的吼声:“何人抢我道果?”

    那道黑虹的速度迅捷无比,与之前被贪狼肆意宰割时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径直落向一座不起眼的小山头。

    小山头上猛地立起一匹白马,额头印着半朵红艳艳的血海棠,那颜色新鲜得简直要滴出血来。

    它咧开大嘴一吸,一口便将约有原本黑风恶浪三成上下的黑虹吞进了肚。

    远远地看到这一幕,一万余狄人蓦然失声,他们原本就已被眼前奇景惊得失去了思考能力,此刻更加不知所措。

    伯颜也禁不住愣了一瞬,一群理都懒得理的蝼蚁竟然横插一杠子,坏了萨满教的千年大计?

    他疯了一般连飞带蹦冲向万人窟,边冲还边喊道:“老东冉,一定要杀了他们!忽术赤率军保护王上,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刘屠狗瞠目结舌,半晌才拿手指着一脸陶醉之色的阿嵬,恼怒道:“这天下事,坏就坏在你这张嘴上!”

    他骂完就翻上马背,抬手一招:“风紧,扯呼!”

    一百黑鸦如梦初醒,手忙脚乱爬上马背,跟随二爷沿着来路向南疯狂逃窜。

    他们身后几里外几乎同时响起了隆隆蹄声,漫山遍野都是奉了贺兰长春严令、誓死追杀的三千精骑,为首者还是一名一看就彪悍绝伦的宗师大将。

    第四旗的士卒们忙里偷闲回望一眼,个个脸色发苦。

    才经历一场大战不久的黑鸦们心知肚明,真要硬拼,旗总大人或许有机会逃出生天,其他人则注定难逃一死。

    刘屠狗简直要气疯了,这夯货的一张嘴真是能惹事,万人窟上空那道恶风黑浪别人不认得,他心里可是清清楚楚。

    那与灵应侯府中被镇压在神君祠碑之下的黑气根本就是如出一辙!

    灵应侯府中的黑气缺乏灵性,大概是半朵血海棠的缘故,而那半朵血海棠连同一样脱不了干系的无心纸,此刻尽在阿嵬的肚子里!

    否则单凭这夯货,怎么可能发出方才那般响彻数里的马嘶龙吟,竟连那道充满灵性的黑虹都能**了来?

    现在好了,一下子就抢去人家三成道果,如此仇恨当真要比杀父夺妻更甚了。

    若不是贺兰长春未竟全功,需要那一万心腹精锐护法,此刻衔尾追杀的,恐怕就不止这么点儿人马了。

    至于那个能飞天作法的大巫师,可真是想想都让人肝颤儿。幸好作法引动气脉让那名大巫修为大损,又急着进洞查看贺兰长春的状况,否则第四旗连跑都不用跑了,自己抹脖子还痛快些。

    那一男一女两个杀千刀的剑士早就不见踪影,原本还指望着硬拉上他们垫背呢。

    刘屠狗摇摇头,从脑海中驱散这个无稽的念头,停下来背水一战不是不行,可辛辛苦苦攒下的这点儿家当就全要打水漂了,赔本儿的买卖二爷是不做的。

    他朝身后部下大喊一声:“一个二个都机灵着点儿,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呢,只要过了那道月亮门,咱们就能据险而守。青衣小娘儿都能办到的事儿,咱一百多大老爷们儿怕个啥?”

    紧跟在二爷身侧的杨雄戟闻言撇了撇嘴,心道人家那可是一剑下去能放翻七八百人的主儿,二哥你可未必是对手哇。

    他倒是十分明智,只是腹诽,没敢说出来讨打。

    暮春时节,人迹罕至的阴山里草木繁盛,不是可以把人都埋了的草甸,便是遮天蔽日进去就再难找到出路的千年老林。

    亏得有识途的白马带领,否则别说甩脱追兵了,这一百号人可未见得能活着出去。

    不得不说,这夯货既是害得黑鸦们仓皇逃命的罪魁祸首,也会是带着第四旗脱离险境的最大功臣。

    尤其在吞了那道黑虹之后,再次入山的白马像是进了自家后院,简直如鱼得水。

    它跑了片刻便开始自行其是,在刘屠狗的默许下带着第四旗七拐八拐、绕来绕去,走出一条极为诡异曲折的路线,明明许多回眼看就要穷途末路,偏偏总能峰回路转。

    后面那些红了眼的生狄始终拼命追赶,开始还能死死咬住第四旗的尾巴,可时间一长这距离就越拉越大,这时候已经看不见踪影,该是被甩在某个山坳坳里转圈儿呢吧。

    白马阿嵬溜溜达达地小步跑着,不忘快活地嘶鸣一声,左右顾盼,好不得意。

    它口鼻中发出吭哧吭哧的古怪声响,像是在发笑,突然冷不忙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竟从鼻孔中喷出两道丝带般的黑气,随风飘荡着将一人一马环绕起来,鲜活灵动,宛如活物。

    阿嵬瞪大眼睛,显然是吃了一惊,连忙使劲儿一吸,又将两道黑气吸回,脸上这才露出放心的神色。

    刘屠狗拍了拍白马的脖颈,笑道:“越发成了气候了。”

第六十四章 大雪夜阿嵬开口

    阴山酆都峰,通体被冰雪包裹,内里却凹陷如深谷,繁花生树、落英缤纷。

    源自雪峰的清泉流淌入谷,渐渐声势浩大,汇成一条银练般的瀑布,撞入谷底一眼深潭。

    以浪花四溅的银瀑和冰寒刺骨的深潭为背景,一座以整块玉石开凿雕琢而成的小小宫观仿佛已矗立千万年。

    青白二色交缠、再无任何纹饰华彩的宫观上悬挂一匾——大玄天。

    晁鬼谷静立在玉观前,一身褐色粗麻道袍,无冠而披发,卧蚕眉,颔下三缕长髯,形貌高古,逸逸出尘。

    阴山玄宗之主双目微合,似睁非睁,神思飘忽不定,周身散发着难以揣度的道韵。

    除他之外,这座山谷竟再无旁人。

    轰隆!原本晴朗蔚蓝、不知其高远几许的天空上突然乌云密布、雷霆大作。

    晁鬼谷温和笑道:“神主驾临酆都峰,可是为了阴山龙脉气运?”

    云中浊浪翻滚,豁然露出一只巨大的眼球,重瞳深目,透着几分愤怒之意。

    “阴山主,为何纵容狄人窃取地脉,使贪狼为患?”

    震耳欲聋的咆哮响彻酆都峰,压过了飞瀑轰鸣。

    这咆哮如千人百声、繁复无比,全然不似人的喉咙可以发出。

    谷中以花果为食的猿猴惨叫着从树上坠下,其中大半落地后便没了声息。

    群鸟惊飞,也如猿猴一般坠地,犹如雨下。

    晁鬼谷神色不变,拱手道:“神主息怒,贪狼乃我座下首徒,算不得龙气外流,他又上应天星,理当掀起混世杀劫。”

    不理会头顶越发翻滚涌动的乌云,他接着道:“龙脉有灵,自会择主。当今周人退避,阴山尽为狄土,大周能保下三成气运已是天幸。天道往还,归根到底还得看人道兴衰。”

    “当真可笑,北地兴衰竟要着落在一匹马妖的身上,你们这些人真是越发肆无忌惮了。”

    空中那只巨眼怒意稍敛,不知何处传来的咆哮声也不再咄咄逼人:“要争气运可以,但别忘了,本座才是五十四州都土地,百万里中总城隍!阴山主,大玄天若是再有出格之举,真当我不敢毁你道统么?”

    晁鬼谷忙微微欠身,低眉道:“不敢。棋子既已布下,阴山自当离席作壁上观。至于那匹阴差阳错走了大运的马妖,大道玄妙,非我等凡夫俗子可以揣度。”

    天上那位所谓的“神主”闻言陷入了沉默,雷声消弭,天地俱寂。

    等待良久,晁鬼谷直起身来,睁眼抬头一望,天空已经碧蓝如洗。

    他叹了口气,环顾四周,大袖一拂自平地掀起一阵狂风,将满地的鸟兽尸体尽数卷上了高天,径直吹到山外去了,而原有的花草树木,却全都诡异地纹丝不动。

    打扫干净庭院,被“神主”称作“阴山主”的中年道人再次仰头望天,盯着飘渺浩荡的青冥出神片刻,突然冷笑一声,转身快步走进玉观中去了。

    经此一劫,这酆都峰大玄天虽少了几分生气,却仍不失为遗世独立的仙居神乡,之前发生的一切,当真如同一场幻梦。

    而此时此刻,那匹被两位仙佛一般的人物提及、一口气吞下三成阴山龙脉气运的白马,正在崇山峻岭间跋涉。

    暮色沉沉,大片阴影洒进某处静谧的山谷,远比山顶更早迎接夜晚的来临。

    黑鸦们逃了大半日,到天色将晚的时候,终于确定已经彻底摆脱了三千生狄精骑的追杀。

    这可真是神奇!

    毕竟若是比骑术,初创的第四旗显然还不是生狄精骑的对手,那可都是能在马背上翻跟头的主儿。

    长途奔袭最考验骑手对马力的控制,何时该将养马力何时该冲刺,可不是这些新嫩黑鸦们一时半会儿能摸清的,领先几里路压根算不得什么优势。

    虽然大伙儿都知道走的并不是来时的路线,一路上也着实辛苦疲惫,可这心里却安稳得很,毕竟在月亮门决一死战的谋划肯定是用不上了,能全须全尾地回去谁不乐意?

    是以虽然身处虎豹横行、绝无人烟的深山老林,第四旗的士气却很是不错。

    阿嵬妖孽般的表现固然引人侧目,作为其主人的旗总大人就更加高深莫测、令人敬畏拜服了。

    在他们看来,第四旗这趟甘冒奇险翻越阴山,到南原生狄的地盘上虎口夺食,一定早在旗总大人的谋算之中了。

    手握大军的狄王和能飞天的狄人神仙又如何,还不是白白为旗总大人……呃……的白马做了嫁衣?

    心态一变,看向二爷的目光就有了微妙的不同。

    刘屠狗的灵觉何等敏锐,对此自然心知肚明,却并不准备纠正部下们的想法。

    他坐在白马背上仰头望天,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头顶昏暗的天空中落下,声势不小,若非谷内满眼尽是氤氲的绿色,几欲让人以为此时正值寒冬。

    看来,这阴山的气候也随着地气泄露而大变了。

    二爷对地气龙脉的学问一窍不通,也就无从推测贺兰长春所作所为的前因后果,只是在逃命之前隐约感觉到对方借助这个法子进入了一个更高的境界,虽然肯定无法成就神通,却仍是强大得不合常理,恩,跟那名飞天的大巫差不多吧,或者更强?

    他不确定地想着,天下果然不乏心智超拔的英杰,与贺兰长春的大手笔相比,自家那点儿另辟蹊径的野路子实在算不得什么。

    当然也不必妄自菲薄,二爷相信,只需假以时日,自己一定可以练出一支横扫天下的强军。

    多了不敢想,起码能拼凑起千八百名灵感宗师吧?就是碰上神通大能也不惧哇,而且到了那个时候,二爷自己也肯定已经成就神通了。

    想到此处,刘屠狗就不免有些眉飞色舞。

    他哈哈一笑,下马走到一棵松树下坐了下来,看着黑鸦们在几位什长的带领下安营扎寨、生火做饭,搭不上手的则都跑到附近林子里捡柴打猎去了。

    刘屠狗静静看着部下们忙碌,心湖中有无数纷乱的念头在浮浮沉沉。

    眼前的处境是明摆着的,不管乐不乐意,他已经在一张网罗周天的大网中越陷越深。

    灵应侯府和阴山万人窟都是这张大网上的一处节点,而且全都因为自己的介入变得面目全非。

    尤其是血海棠和无心纸,这两样必定十分重要的奇物此刻都在阿嵬的肚子里,哦,现在还要加上三成阴山地气。

    这肯定已经引起了幕后织网人的注意,说不准哪天就要祸从天降。

    真的是天降,要收拾背靠边军、羽翼渐丰的二爷,大军围剿的情形不大可能出现,最可能的便是被几名宗师围杀或是干脆由神通大能亲自出手,在二爷头顶降下雷霆之怒。

    刘屠狗现在最盼望的就是老狐狸与石原也是织网人之一,那样还能多活上几年,没准儿二爷就成就神通,有了自保之力了。

    他喃喃道:“血海棠、无心纸、地气……军部、诏狱、慕容氏、阴山玄宗还有狄人,肯定还有诸多隐藏在幕后的人物和势力,这周天可真是越来越让人感到陌生了。”

    没有人敢打扰旗总大人的思考,他坐在树下思索良久,仍然毫无头绪,干脆心刀一横,将诸般杂念尽数斩尽,闭目凝神,入定观想。

    大雪将刘屠狗头顶的松树树冠染成雪白,除去几道篝火附近,谷内已是银装素裹,微弱昏暗的天光映照在积雪上,让谷内的景物依旧清晰可见。

    不知过了多久,将黑气吸回肚内后就悄无声息,宛如雕塑般静立在刘屠狗身旁的阿嵬活动了一下脖颈,开口道:“饿了。”

    刘屠狗霍然睁眼。

    拿着一只野兔腿啃得正香的杨雄戟张大嘴巴,手中野兔腿无声地滚落在地。

    卧在一旁的雪蹄绿螭兽瞪大了牛眼。

    这一刻,整座山谷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第六十五章 练气好得,灵感难成

    (不好意思,今天发晚了。三千字的大水章,俺果然还是节操满满,掉收藏什么的都是浮云,第一是俺写的爽,第二是大家看得爽,厄,第一条俺能保证,第二条就无能为力喽。)

    *************

    一夜过去,满谷晶莹。

    漫天大雪毕竟只是因为地气泄露造成的一时异常,并没能如冬日白灾一般将第四旗所在的山谷封堵掩埋。

    每日清晨雷打不动的修行时刻一到,第四旗的黑鸦们纷纷从树下、山岩下的凹陷等避雪的地方醒来。

    许多人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那株松树,树下人依旧盘膝而坐,一柄美丽凶残、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长刀横在膝头。

    只不过再神奇的人和事物看得多了也会习以为常,黑鸦们的目光大半都集中在那匹白马身上。

    昨夜之前,即使这匹名叫阿嵬的白马再怎么有灵性,再怎么如人一般有着喜怒哀乐,在众人眼里,也只不过是头聪明强壮得有些过分的猛兽罢了。这样的小妖虽然不多,但连普通人也总有机会听说甚至亲见。

    譬如若是哪座山林里出了猎户们对付不了的虎狼妖物,自然会有江湖乃至军中的高手去为民除害,充其量就是伤几个人,根本翻不起什么大浪,甚至很多都会被收服,成为大将们最珍爱的坐骑或者宗派的看门犬,一如杨什长那匹雪蹄绿螭兽一般。

    可一旦这妖物能口吐人言,那就立刻成为让人闻之色变的天大祸害,据说这类大妖都是有着数百年道行、吞吃人脑无数的邪魔巨擘,寻常宗师都万万不是对手。

    在民间众口相传的奇事轶闻里,有不少诸如猛虎披袈裟盘踞寺院、狐精幻化美少年迎娶新娘一类的怪诞故事,更有虎狼大军攻破城镇大肆屠戮的惊悚消息。

    虽不知真假,但京师禁军和谷神殿红衣武士每年都会进山围猎,将京师附近山脉中的猛兽或杀或赶,却是人尽皆知的事。

    而就在黑鸦们眼皮子底下,就出现了这样一头活生生的妖王,饶是白马阿嵬从没对谁的脑子表现出兴趣,仍让大伙儿有些不知所措。

    至于昨晚旗总大人第一时间驱散众人,压低声音跟开口说话的阿嵬谈论了些什么,大伙儿虽然着实好奇得紧,却没人敢瞎打听。

    这好奇的人中又以杨雄戟为最,这厮仗着跟阿嵬交情最深,倒并不是十分忌惮。

    再者他也看出来了,天下要大乱,而这乱世最是出妖孽。

    跟着二爷,必定会遇上各种匪夷所思的事物,又有阿嵬的带领提携,他的雪蹄绿螭兽没准儿哪天也突然来上一句人言,就更加要先一步摸清底细了。

    “恩,阿眉这牛脾气可不小,我今后须得小心些。别有啥伺候不周的地方,到时候让怀恨在心的牛妖造了反,那可真就是死不瞑目了。”

    杨雄戟胡思乱想着,面皮上已挂上了谄媚的笑,小心翼翼地朝阿嵬走去。

    沐浴在晨光中的白马显得格外高大雄健,怎么瞅怎么有天龙之相,额头那半朵血海棠花仿佛被露水浸润,显得栩栩如生、格外娇艳。

    看似粗豪、实则细腻奸猾的杨雄戟瞧得真切,阿嵬的呼吸绵长有力,有着奇妙的韵律,鼻孔处隐隐有黑气缭绕。

    平日里他没太关注过二哥这匹坐骑,此时才后知后觉,原来阿嵬早就走在修行的路上了,可不是阿眉那般只靠着天赋异禀和胡吃海塞夯货可比的。

    怪不得能修成大妖,这下杨什长在第四旗的修为排名又要往下掉一名了。

    杨雄戟心中哀叹,脸上却笑容依旧,热情道:“嵬爷早啊!”

    阿嵬闻声睁开双眼,红宝石般剔透的眸子中各有一道黑气在上下游走,看得杨雄戟一愣。

    白马懒洋洋地看了一眼杨雄戟,又默不作声地闭上眼睛,压根没有要答话儿的意思。

    早就伸长了脖子竖起了耳朵的黑鸦们不免有些失望,同时看向杨大什长的目光就带着那么点儿幸灾乐祸的意味儿了。

    杨雄戟讪讪一笑,锲而不舍道:“嵬爷……马爷!兄弟知道往日慢待您老了,您大人有大量,可别往心里去。”

    阿嵬依旧没有睁开眼,眼角却不自觉地微微上翘,嘴巴也咧开了,露出鲜红的牙床。

    刘屠狗提刀站起身,没好气道:“大清早的,杨什长不去督促部下修行,好生清闲啊!”

    杨雄戟苦着一张脸,唉声叹气道:“二哥,早知道就不选大铁戟了,这观想起来也太费劲了,你说要是阿眉也比我早一步灵感,我这张脸还要不要了?”

    二爷咧嘴一笑:“瞧你这点儿出息,你以为宗师是大白菜啊,哪儿有那么好成就的。至于阿嵬,虽说会说话了,但还不是正儿八经的宗师,两只后蹄还在门外没迈进来呢。”

    刘屠狗说着,自个儿也有些不可思议,最后也只能归结为有其主必有其马了。

    阿嵬当然不曾灵感,正如二爷所说,修行可不是喝水吃饭,更加不可能播下种子就一定能长出点儿啥来。

    妖物修行,最难的不在于体魄血气,难在智慧不足。

    产生灵智、明悟真我是第一关,往往需要绝大机缘,这一步阿嵬倒是异常轻松地过了。

    除了当时二爷以初见雏形的屠灭刀意刺激,最大的可能便是渭水渡口那株老柳树的枝条有古怪,阿嵬也是吃掉那根枝条之后才越来越神异的。

    之后二爷的种种修行虽然另辟蹊径、几乎无迹可寻,但究其根本莫不是从心刀神意着手,阿嵬始终跟在身边,潜移默化、耳濡目染,多少有些感悟。

    等到灵应侯府中吃了无心纸,又被诡异无比的半朵血海棠当做了新家,阿嵬就当真脱胎换骨了,体质已经远超寻常练气高手。

    只不过这个过程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连刘屠狗也没有太过在意。

    北巡阴山这一路上,阿嵬对战场中的血煞气和死气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尤其竟能感应到万人窟的具体位置,在二爷想来,当然是无心纸与半朵血海棠的缘故。

    意识到这一点,刘屠狗就有意推波助澜,没指望能立下什么不世功勋,更多的还是想挖掘出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的真相。

    结果阿嵬竟遇上天上掉馅饼儿的好事儿,虎口夺食吞吃了窟中三成地气,这灵气积蓄的关节亦被打通。

    更兼此前虎形罡气加身带给它某种触动,灵感境界那是妄想,练气巅峰的关卡却不再是障碍。

    重重机缘巧合之下,如今的嵬爷已经是实打实的练气巅峰、半步灵感,第四旗第二高手!

    但刘屠狗和阿嵬这一人一马都心知肚明,白马的宗师之路依旧艰难,难在明悟天地造化之灵。

    天下鸟兽何其多,不知几倍于人,其中根骨强健者不知凡几,奈何天生无知无觉、难生灵智,即便通灵,也比不上人族得天独厚、智慧通达,能参悟万物之奥妙。

    一日不得那玄之又玄的感悟,就一日不能窥视灵感妙境的奇景。

    刘屠狗只是不清不楚地说了一句阿嵬不曾灵感,随即便朝一头雾水的杨雄戟摆了摆手,不耐烦道:“怕被阿眉超过了?既然知道害臊就赶紧修行去,不要一大早就来我这儿聒噪。”

    他扭头看向阿嵬,笑道:“除了灵感无法言传身教,昨天我已经把修行之法都尽数传给你了,虽然肯定没有那张无心纸所化灵气的运行路线适合你,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嘛,要不咱试试?”

    阿嵬闻言从树下走了出来,转身面朝太阳,仍是闭着眼,静静地呼吸吐纳,除了不给自己放血,几乎与黑鸦们的修行如出一辙。

    刘屠狗低声提醒道:“先尝试种心根之法,看看能不能以血海棠为心根,让它浮现于体外?”

    第四旗上下一百多双眼睛都投注在白马身上,想要看出朵花儿来。

    半晌过去,什么也没发生。

    二爷倒是早有所料,那半朵血花儿隐藏了绝大秘密,当然不是这么容易就能参透的。

    白马阿嵬也懊恼地嘶鸣一声,又赌气般打了一个响鼻,突地从鼻孔中喷出两道黑气。

    两道黑气甫一出现,并没像昨日那般四下飞舞,而是以极快的速度分散开来,大致均匀地覆盖在阿嵬身上,形成了一件马甲罡衣。

    因为灵气异常充沛,阿嵬犹有余力对罡衣进行雕琢。

    整件罡衣渐渐成形,如同一件线条简洁硬朗的甲胄,狰狞甲片覆盖全身,唯有一对红宝石般的眼睛裸露在外。

    身披纯黑厚甲罡衣的白马如同从幽冥中走出的魔马,令人望而生畏。

    黑鸦群中不少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刘屠狗点点头道:“无心纸的功法练了也就练了,虽然鬼气森森,但不想被地气侵蚀而死就只能一条路走到黑,所幸修炼容易,战场上有的是血气死气。可血海棠终究是外物,不能过分依赖,顺其自然好了,至于心根之法就不要特意修炼了,免得这花儿整出什么幺蛾子。”

    他走上前,用手指敲了敲阿嵬的黑甲罡衣,脸上露出满意之色。

    “你这件罡衣挺不赖,不如专门修炼罡衣好了,当下你感悟太少,不妨先参照我的屠灭刀上的符箓纹理,试着把它们篆刻上罡衣,日后再把自己的感悟也加上,把地气真正炼化成自己的灵气,没准儿能炼成一件威力绝大的心甲呢。”

    阿嵬闭目凝神,恍若未闻。

    刘屠狗咧嘴一笑,抬手往阿嵬背上一拍。

    只听砰的一声大响,阿嵬背上的罡衣甲片应声而裂,重又碎裂成黑气四下飘散。

    漫天黑气缭绕中,阿嵬给二爷的巨力拍得膝盖一软,四条腿同时跪地,彻底给打回了原形。

    眼瞅着那只沉重如山的大手又要拍下,差一步就成就大妖的白马又记起了主人的淫威,顺势低下头颅,做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一个异常怪异稚嫩的声音响起,惹得黑鸦们的表情也有些诡异起来。

    “阿嵬遵命!”

第六十六章 一笔买卖

    (感谢书友黄昏血色的打赏,感谢在俺请假期间还给俺投票的同学们,你们太有节操了。四千字大章,算是补了一章欠账,还欠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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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周西北设有腾、甘、凉、并四座军州,与北地剑、幽、蓟、青四州并称于世,再加上临近西域、名义上囊括蛮族十万大山的云州,合称北九边。

    凉州之北,是戎人所谓金庭王帐所辖之地,金帐单于是这片水草丰美之地无可争议的主人。

    金庭王帐腹地的辽阔草原上,一支戎人的千人队正沿着河流行进。

    在他们路途的远方,是望不见边际的草场、连绵不尽的白色毡帐,隐隐传来悠扬的牧歌和马群的嘶鸣。

    虽然此时王帐的南方边境上大战一触即发,白戎勇士们与周人边军游骑的小规模交锋更是频繁,但肯定波及不到此处。

    是以这支队列严整、士卒精悍的队伍里,上上下下都显得十分轻松,甚至还洋溢着某种喜悦的情绪。

    “单于奕朵,你说金帐单于会出多少价钱来买下你这个西帐公主?”

    问话的是一名骑在马上的白净青年,额头很宽,眉毛很淡,身躯修长而矫健。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麻布长衫,头上戴的不是戎人的毡帽,而是束发的木冠,这是周人士子才有的惯常打扮。

    但他显然不是个正经的读书人,因为在他的后腰上,还赫然别着两柄墨绿色的手斧。

    斧刃呈现优雅的半月形,极长极薄,闪着寒光,彼此交错在一起,内敛藏锋的同时形成了一面造型奇特的斧盾。

    斧身上雕刻了两头墨绿色麒麟,鳞爪飞扬、栩栩如生,让这面斧盾增添了华贵神秘的韵味。

    “我当真看错了你!哥舒东煌,你这个没有心肠的邪魔,注定会被贪婪的毒火所吞噬!”

    哥舒东煌身旁,一位同样骑马、周身包裹在黑色斗篷里的年轻女子答道,语气里有着说不出的愤恨与失望,也有着令人侧目的刚硬倔强。

    女子身量苗条,肤色在草原女子中称得上白皙,透着健康的红晕,与额头上红宝石做成的抹额交相辉映,包裹全身的黑袍斗篷下显出一小圈白色的裙摆,是典型的白戎贵族女子装扮。

    “白戎号称七姓,其实里边儿有三家都姓单于,号为王帐,有资格竞逐大单于的宝座。”

    两人交谈都用周人言语,不怕被环绕在四周的戎人战士听到。

    哥舒东煌笑容阴冷、语气温柔,掰着手指头谋算道:“你那个糊涂爹爹不知是发了什么疯,竟敢自封大单于。金帐单于的势力远不如你们西帐,这心里恐怕早就七上八下了。即便甘州那边儿都打成了尸山血海,仍旧不敢大举发兵南侵。”

    “那又怎么样?我说过,再美的明珠也只是不能吃不能穿的死物,即便我落入金庭王帐的手里,我爹爹也根本不会有什么投鼠忌器的顾虑,更加不可能舍弃珍贵的草场来赎我回去。”

    没有单于奕多想象中的恼羞成怒,哥舒东煌淡淡一笑,似是已经胸有成竹:“你除了能当金庭王帐的人质,还可以做金帐单于的阏氏!西帐的草场不能做赎金,却可以当嫁妆!”

    “什么?”单于奕朵吃了一惊。

    “这是草原上千百年的规矩,恐怕你爹爹手下最野蛮好战的领主和将军们都不会反对,因为他们心里一定打着相同的主意。毕竟你只是西帐单于最喜爱的女儿,却不是唯一的女儿。”

    单于奕朵终于恍然大悟,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凄然:“除去强取豪夺,如你所说,靠婚姻和继承获得草场和部众亦是草原上的规矩。如果你想要这些,继续戴着虚伪的面具娶了我便是,你一定很清楚,凭你的才干和我对你的好感,这是有可能的。那么,哥舒东煌,你到底想要什么?”

    哥舒东煌沉默片刻,答非所问道:“戎人都天真地认为,白戎七姓之所以还没有陷入内乱,是因为有元老们的压制,但我可以告诉你,那些元老的想法根本与我们这些凡人不同,否则单于氏也不会分裂成三个导致势力大减,从而让周人和狄人趁虚而入了。”

    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温柔,扭头看着单于奕朵轻笑道:“奕朵儿,你是个好姑娘,却不足以拴住我的心。作为补偿,我会让你成为名副其实的白戎大阏氏,你知道的,我有这个能力,缺的只是个机会罢了。”

    单于奕朵终于控制不住情绪,眼中噙泪,斜睨着哥舒东煌冷笑道:“名副其实的大阏氏?那先得有一位名副其实的大单于,即便你真能做到,你可知道会有多少戎人因此而死?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她并没奢望得到回答,拿手背抹去流淌到脸上的泪水,咬牙切齿道:“好,嫁给草原上的某位贵人本就是我的宿命,我会去做这个大阏氏,到了那一天,你一定会后悔!”

    戎人女子就是如此敢爱敢恨,全无周人女子的矫情做作、要死觅活。

    听出了单于奕朵话中的愤怒威胁之意,哥舒东煌丝毫不怀疑这个刚强女子的决心,之前的那点儿微末情愫,此时此刻已经荡然无存。

    他扬了扬眉毛,笑容中竟有一丝残酷的欢愉。

    “到了那时候,白戎大单于的势力恐怕还不如现在任何一家王帐大,保证你这个大阏氏衣食无忧不成问题,其他的,还是不要有所妄想。”

    说话间,队伍已经接近了金庭王帐的核心营地,盛大的欢迎队伍开始集结,一位穿金色锦袍的身影出现在最大的那座毡帐门前。

    单于奕朵不再说话,马鞭往坐骑臀上狠狠打了几下,很快冲到了队伍的最前方,把哥舒东煌抛到了身后。

    毡帐前的身影渐渐清晰,金帐单于年过四十、仍在盛年,身材高大而健壮,极具王者威仪。

    单于奕朵始终不曾下马,径直骑到了金帐单于的面前,以丝毫不加掩饰的审视目光看着对方。

    西帐一个公主就敢对金帐的单于如此不敬,陪伴在单于身边的部落首领和头人们都有了怒色。

    金帐单于脸上却露出了笑容,挥手制止了要上前拦马的侍卫,欢颜道:“美丽的奕朵公主,你的到来让金帐生辉。”

    他走到单于奕朵的马前,伸手拉住了缰绳,竟转过身来牵着马向金帐内走去。

    金庭王帐有资格站在单于身边的贵人们纷纷露出震惊之色,等为西帐公主牵马的单于走近,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恭敬地弯下腰去,问候道:“欢迎您,尊贵的公主,您的到来让金帐生辉。”

    单于奕朵在马上微微点头,仍旧不发一言,而是仔细打量起自小听说却从未见过的金帐。

    这顶金帐大如山丘,与其说是毡帐,不如说是座宫殿。

    金帐内里是由砖木垒成,而后在顶上和四周包裹上美丽的毛皮以及金色的绸缎,还以风格各异的华美屏风分出了许多区域,珍贵的宝石和精美的瓷器随处可见。

    单于奕朵瞟了一眼巨大高耸的柱子上以黄金镂刻出的花纹,只觉得绚丽耀眼之极。

    正厅中央摆放了一个巨大的王座,纯以黄金铸成,椅背很高,形如正在开屏的孔雀。

    王座前的台阶上铺了红黄等色为主的艳丽地毯,一头通体雪白的豹子卧在台阶上,抬头警惕地盯着马上的单于奕朵,而后疑惑地看了一眼牵马的单于,重又俯下头去。

    金帐单于显然对西帐公主的美貌十分满意,小心翼翼将单于奕朵扶下马背。

    执鞭坠镫,算得上殷勤备至。

    他牵着单于奕朵的手,一同走上王座,坐了下来。

    贵人们原本还有些怨愤,西帐公主算是孤身前来,说白了就是遭了难被人胁迫而来,结果到了金帐见了单于,非但态度高傲,嫁妆就更别提了,也不知西帐单于会送来草场还是数万大军?

    然而此刻见到单于奕朵落落大方的气质仪态,这些人才蓦然想起这位落难公主的血统和今后更加尊贵的身份。

    单于家族,果然是戎人中的王者之族。

    单于奕朵看了一眼站在金帐门口的哥舒东煌,扭头对金帐单于笑道:“单于,就是这位周人武士帮助我摆脱了公西人的追杀,还一路护送我到金帐来。”

    “哦?那就赐他一千头羊、两百匹马、一百两金、五十户奴隶。”

    这样的厚赐,立刻引起了帐中贵人的惊呼和嫉妒的目光。

    实质上是被掳掠而来的西帐公主笑着点头,算是向眼前这位跟自己有着遥远血缘、准备强娶自己的单于表达了谢意。

    哥舒东煌踏前一步,恰到好处地踩在金帐的边缘,帐口的侍卫犹豫了一下,没有阻拦。

    “尊敬的单于,哥舒东煌感谢您的赏赐,但我并不需要财货。我恳请您,恳请您能单独聆听我的一个小小要求。”

    “大胆!”帐内有贵人怒骂道。

    金帐单于摆了摆手,制止了帐中的喧闹。

    他扭头看了一眼单于奕朵,后者向他点点头:“您最后能听一听,而且我相信,他是不会对草原上最尊贵的人有任何不敬的。”

    单于奕朵站头看着哥舒东煌道:“单于,我赶了很远的路,需要休息。”

    金帐单于点了点头,有些虎头蛇尾欢迎仪式便宣告结束,随后,那位周人武士得到了被单独召见的机会。

    空间极大的金帐里很快就只剩下了两个人,起码明面上是如此。

    没有表露出丝毫迟疑猜忌,甚至没有命令哥舒东煌交出兵器,屏退左右之后,金帐单于收起笑容,死死盯着哥舒东煌,刚刚还布满柔情的目光中满是阴鸷。

    “用周人的话说,你是名宗师,放在哪里都会是人上人,可你却甘心去保护一位敌国的公主。说罢,你为何而来?你应该明白,如果你的答案不能让我满意,立刻就要死!”

    哥舒东煌微微欠身:“我此来是要跟单于做笔买卖,卖的是大单于的宝座。”

    “真是笑话,你是什么东西,大单于的宝座也能随意买卖?不得不说,你胆子很大,心思也够歹毒!西帐单于是不会咽下这口气的。哪怕我娶了她,也顶多只有几年的和平,还谈什么大单于的宝座?”

    哥舒东煌笑道:“那也是几年之后的事了,西帐是强大,可眼下正在跟公西氏开战,一定不想再招惹单于这样知根知底的敌人。”

    他迎着金帐单于的目光向前走了几步,接着道:“如果不想立刻跟西帐翻脸,单于必须摘下这朵带刺的鲜花儿。既能收获美人和丰厚的嫁妆,还能免除向东扩张的后顾之忧,此消彼长,几年之后金帐未必弱于西帐。这样的美事,单于何乐而不为?”

    金帐单于站起身,站在高出地面的王座平台之上,意图通过居高临下的审视带给哥舒东煌更大的压力。

    “向东?东面是我的远亲东帐单于的地盘,也同样是单于家族的基业,你想挑起白戎的内乱?周人,你该死!”

    哥舒东煌哈哈大笑:“周人有句话,叫做打开天窗说亮话。单于,东帐与周人和狄人接壤,连年征战,虽然战士精锐,总体的势力却是三家里最弱的。若是您不抓住机会出手相助,东帐难免要走向灭亡,这也是为了单于家族的基业着想。”

    金帐单于的脸色缓和了下来,颔首道:“好一个打开天窗说亮话,戎人果然比不得周人奸猾,抢人家的基业都能找出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深深地看了哥舒东煌一眼:“说罢,你想要什么赏赐?”

    哥舒东煌毫不犹豫地狮子大开口:“一千精骑、三千好马!”

    他不等金帐单于表态,继续道:“我得罪了您未来的阏氏,牛羊财货乃至草场部众都无法长久保存,请您给我一千人三千马,我会带着他们到并州、剑州交界之地去劫掠,挑起周人、狄人和东帐单于之间的战争,为您铺平统一两座王帐的道路。”

    金帐单于呵呵一笑:“但愿你这笔买卖不会亏本。”

    哥舒东煌微微低头:“谢过单于。”

第六十七章 先登血战(上)

    (感谢书友逗逼在哪里的打赏,晚上九点左右还有一章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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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熹微,天际的光线无穷变幻,将云朵渲染出迷离的色彩。

    草原上微凉的风吹上先登寨的寨墙,拂过墙头上黑衣剑士的脸颊。

    陆丙辰凝望北方,风中带来的除了青草香,还有些莫名的肃杀气息,和血腥味儿!

    他轻轻一跃,双臂如猿猴般在角楼房檐上一抓一搭,腰腿向上一翻便站了上去。

    视野更加辽阔,风也大了些,吹动了陆丙辰的衣襟。

    他穷极目力,终于在天际阴山的连绵阴影里看出了端倪,脸色就是一变。

    尖锐的呼啸从右营第一旗百骑长的口中发出,在先登寨的上空飘荡。

    “敌袭!骑兵数千!”

    角楼上的号角声随之响起,雄浑低沉中带着某种躁狂急切。

    整个先登寨瞬间沸腾起来,无数人影从房内冲出,穿甲、牵马、弩上弦、刀出鞘!

    在百骑长、什长们的此起彼伏的号令声中,李宋麒只穿了件惯常的深蓝色锦袍,未及着甲,带着两名护卫奔向北墙。

    先登校尉边催马便运气大喊:“除去各墙轮值守卒,其余各旗整顿兵马,到北墙前集中,但有不听军令者,立斩!”

    居高临下看到寨内忙而不乱的景象,陆丙辰微微松了口气,心情却十分阴郁。

    赫伦部近乎族灭,关于凶手是谁众说纷纭。有说是南原生狄翻越阴山来打草谷的,有说是草原马匪肆虐的,更有人传说是先登寨里的黑鸦所为,所谓灭门百骑长的凶名远播,当真是人人自危。

    近几日熟狄各部迁移频繁,都想抱团儿自保,几千上万的大队伍往来不绝,小规模的游骑更是撒得到处都是,让寨墙上的守卫都有些下意识的懈怠,竟没能第一时间发现来袭的狄人。

    李宋麒登上寨墙,看着北面距离先登寨不足十里的数千狄骑,禁不住怒气勃发:“可恨,什么熟狄,我看都是些养不熟的白眼狼!这么多骑兵杀过来,竟没一个部落派人来报信的。”

    随即他想起了某个传言,那还是一支半途折返回来的商队带来的消息。难不成赫伦部真是给老四旗给灭掉的,才使得这些熟狄都跟大周离心离德?老四旗有这么大本事?

    大敌当前,李宋麒压下心头烦乱的念头,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陆丙辰,没能早一步发现大敌来袭,负责守卫北门的右营第一旗脱不了干系。

    他犹豫了一瞬,仍是没有对这位后台硬实的陆氏子弟发作,压抑住怒气转身大喝道:“点燃烽火!骆右尉,派你手下的精锐斥候速速出寨,想办法召回那四个旗。善用弓弩的立刻上寨墙,其余人待命!”

    陆丙辰皱眉道:“校尉大人准备坚守?咱们距离朔方城有三十里,算上整军的时间,援军赶到先登寨差不多要小半天时间。这数千狄骑即便是溜达过来,赶到寨前也用不了一个时辰,还能有足够的马力作战。”

    李宋麒皱起眉头,盯着右营第一旗百骑长问道:“不坚守难道还主动出战?这么多狄骑,统兵者极有可能是位宗师,出寨野~战的话太过吃亏。”

    陆丙辰苦笑道:“大人,先登寨除了地形有些险要,寨墙不足为凭,短时间内挡住几倍的普通狄骑不成问题,对上宗师可就不保准了,一旦被对方高手突入寨中,结局恐怕不妙。”

    先登台上的狼烟已经冲天而起,晴空少云,百里可见。

    血红朝阳、苍凉孤烟,为立于小山丘之上的边军堡寨涂抹上了几分壮丽之色。

    李宋麒沉吟片刻,仍是摇头道:“你我都是未经大战的纸上谈兵,士卒也都是新来,出寨野~战太过凶险,不如聚寨而守、等待援兵的把握更大些,没准儿还能灭了这股胆大包天的狄骑。唉,早知如此,就不该将左营老四旗都放出去了。不过这样也好,若是他们能赶回,正好内外夹攻。”

    李宋麒嘴里说着他自己也未必信的话语,脸上倒是恢复了平静,这份临危不乱的气度也感染了寨内的士卒,总算稳住了阵脚,没出什么大乱子。

    陆丙辰见校尉大人主意已定,便不再相劝,心中却不免腹诽:“这位校尉大人当真有些乐观了,先登寨的寨墙修得这么不用心,分明就是拿先登卫当做预警的弃子来用的,点燃烽火就算对得住朔方将军了。至于援兵,有没有还是两说呢。”

    想到此处,他不免有些羡慕起老四旗来了,当真是因祸得福,怪不得那些老兵油子拼着触犯军法也要劫马,在这草原上,多一匹马可就多了一条命。

    先登卫没有主动出击迎敌,数千狄骑的士气便有些微妙的提升,这让老东冉心头一喜。

    他带来先登寨的可不是追杀刘屠狗第四旗时的三千骑,而是足足五千!

    万夫长没能追上那股奸猾的周人游骑,却认得黑鸦们独此一家别无分号的装束,干脆挥军南下,直奔先登寨而来,反正人是活的,黑鸦的老巢却是死的。

    在者如果能先一步拔掉这根楔入草原的钉子,日后新王麾下的大军就可以一路推进到朔方城下,也算一举两得。

    路上补给的时候洗劫了一个没敢抵抗的熟狄部落,老东冉麾下三千狄骑吃饱喝足之后还裹挟了两千精壮汉子。

    据那名如墙头草一般投靠过来的部落头人所言,他们跟先登卫有血仇,愿意帮助南原贺兰王爷的大军。

    老东冉欣然接纳,心想这两千人应该足够填平先登寨所在山丘那十几丈的险峻高度。

    原本这两千熟狄战士听说是要去跟大周边军为难,而且还要攻打最最凶名卓著的先登寨,就多少都有些畏缩忐忑。

    如今看来所谓先登卫当真名不副实,竟连出城正面交锋的勇气都没有,这些熟狄就反而不怎么害怕了。

    在他们想来,把骑兵当做步卒用来守城,在阴山南麓无人敢敌的黑鸦游骑就算是废了一半,已经不足畏惧。

    老东冉瞥了一眼跟在身边的熟狄部落头人,心中对这些欺软怕硬的熟狄很是有些不屑。

    好在这些人并不是全无用处,熟狄是半游牧半农耕,不少部族同样立寨而守,彼此冲突时也会有小规模的堡寨攻防,在这方面算是有些心得。

    想到这儿,万夫长的脸上就有了笑容:“去,让你手下两千勇士攻寨,我会在合适的时候出手破城。”

第六十八章 先登血战(下)

    那名头人忙向手下两名千夫长打了个手势,命令他们带人进攻。

    看着在生狄骑士的监督之下硬着头皮前进的族人,这名头人直到此时才发现,即便不需要跟黑鸦游骑硬拼,要攻下这座小寨仍非易事,搞不好就要碰个头破血流。

    身后是生狄森冷的箭头和刀锋,在对待熟狄的态度上,这些同族往往比周人更加凶狠。

    就如同熟狄所处的尴尬处境,两千熟狄战士在心中诅咒着这场战斗双方的同时,也祈祷着自己不被大周边军的硬弩夺去性命。

    好在他们手中的弓箭比对方的弩射程更远,一定程度上抵消了先登卫居高临下的优势,未曾真正攻寨,箭雨的交锋已经随着第一声弓弦响动而骤然爆发。

    渗人的弓弦响动连成了一片,黑压压的密集箭矢让人瞧一眼就会头皮发麻。

    墙头立刻就有人中箭,一声不吭地颓然跌落。

    墙外逼近的骑兵阵列也在片刻间被射出了许多缺口,一时也数不清有多少人变成尸体坠落马下,更有中箭的熟狄在绝望地哀嚎。

    黑鸦们手中大型神臂弩的威力尤其惊人,能一口气射穿数人,而且头一个挨箭的往往会被炸成一摊碎肉,十分惨烈。

    到了此时此刻,想不拼命都不成了,因为鲜血和死亡的刺激,两千熟狄被激发了凶性,嗷嗷叫着疯狂催马,从寨墙前一掠而过,洒下一片片箭雨。

    大部分熟狄仍是骑在马上往来驰骋,用手中弓箭压制城头的先登卫守卒,另有大约五六百最精锐的战士顶着箭雨下马,手上或多或少都带了各种材质形状的盾牌,身上也多穿皮甲,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寨墙下推进。

    这五六百人的最前方,更是赫然树立起十几面足有一人高的巨大木盾,看着就极为坚硬厚实,不会比铁盾逊色。

    持盾者周身气息涌动,都是筑基巅峰乃至练气境界的百夫长,他们下马后顶在最前方,护住了身后有限的下马士卒。

    来得仓促,又都是骑兵,狄人手头并没有攻城器械,但墙头的黑鸦们并未因此有所放松,狄人可不会傻到冲到墙下白白送死。

    周天的战场交锋往往变数极大,意想不到变化极多,统兵者采取何种战术往往取决于麾下高手的数量,除去足以一锤定音的宗师高手,冲杀在最前方的底层军官也是举足轻重。

    十几名熟狄的百夫长以巨盾护身,毫发无伤地推进到寨墙下,寨墙上的守卒一时间竟拿他们没什么好办法,连神臂弩都收效甚微。

    深处草原,寨子又不大,比不得地位举足轻重的朔方城,可以不惜血本地以砖石筑城。

    先登寨只是夯土为城,角楼更是木制的,若不拆了先登烽火台,巨石檑木之类的玩意儿可没处寻去。

    那十几名百夫长可不是来寨墙下闲逛的,很快就有了动作。

    先是有三人并排站在一起,将头顶大盾包铁的尖锐边缘狠狠往土丘上撞去,硬生生砸出了小小的凹陷,将盾牌嵌在土丘上,同时三块大盾也大致拼在了一起。

    寨墙上的守卒看不清盾牌下的动静,但狄人的百夫长们很快就为黑鸦们解了惑。

    两名持盾百骑长飞身而起,踩在那三面大盾上,盾下的三名百骑长低喝一声,牢牢顶住。

    几个呼吸之后,两面大盾拼成的第二级阶梯便成型了。

    寨墙上的守卒恍然大悟,李宋麒狠狠一拳锤在寨墙上:“该死!这寨墙的两侧太过平直了,若是如城墙般建成有弧度的,或是建成棱堡,就可以从侧面射死这些盾手。”

    “大人,为今之计,除了派死士下去,只能把神臂弩集中起来,合力打掉这些大盾。”陆丙辰沉声建议道。

    李宋麒也知道此时不是抱怨的时候,马上下令道:“所有神臂弩瞄准狄人的大盾,给本校尉射烂他们!”

    随着这声命令,威力绝大的神臂弩弩手集中到了一起,都是身材魁梧、有修为在身的壮汉,才能把这种大型弩当手弩来用。

    盾梯仍在继续向上延伸,第二座也开始成型,这倒还罢了,毕竟几层盾梯不可能把十余丈高的天堑变成通途。

    要命的是这些百骑长还随身带着大铁椎和绳索,在盾梯的掩护下将大铁椎凿进土丘内,以绳索缠绕,作为简易的绳梯。

    若是成了,修为高的可以直接踩着大铁椎而上,身手差一些的也可以靠着绳梯攀爬,可比攻城梯一类的器械简便快捷多了。

    崩!崩!

    两声如雷般的轰鸣响彻战场,是数十神臂弩的弓弦颤动时汇聚而成的声响。

    丘底两座盾梯应声而碎,一座没了两层,另一座也被削去一层。

    盾下的几名百夫长已经不成人形,残肢和鲜血飞溅得到处都是。

    两座盾梯将那十几名百夫长盾手占用了大半,还有几名在一旁随时替补。

    见到有盾梯破碎,当即有人举着大盾跃上底层仅存的那扇盾梯,趁着寨墙上神臂弩弩手上弦的空当建造绳梯。

    崩!

    又是一声巨大轰鸣,狠狠撞击在一面大盾上。

    那面大盾猛地向下一沉,竟然没有碎。

    盾下百夫长浑身有无数细小血管崩裂,已成了一个血人,却并无大碍。

    寨墙上有无数人倒吸凉气,这位甘冒箭矢的百夫长起码有练气中期的修为,以灵气加持大盾,强度非比寻常,竟顶住了神臂弩一轮攒射。

    崩!巨大的轰鸣声再次响起,原本准备用来对付另一座盾梯的十几只破甲弩箭同样射向这名创造了奇迹的百夫长。

    咔嚓!那面似乎坚不可摧的大盾轰然破碎。

    众目睽睽之下,那名百夫长扎满细小发辫的头颅如一枚脆弱的西瓜,瞬间被炸得粉碎!

    几名百夫长的死亡换来了宝贵的时间,一道绳梯已经飞快成型。

    随后,上面两层的盾手转移到了大铁椎上,不必当人梯的最底层三名盾手撤盾后撤,踩着大铁椎腾跃而上,复又踩在了第三层盾手的头顶,再次取出大铁椎,重复之前的流程。

    寨墙上的黑鸦经验不足,稍一犹豫,已经有狄人的盾手顺利攀上了小山丘,直面更为脆弱的寨门和吊桥。

    若被狄人将吊桥上的铁索砍断,这先登寨定然的守不住的。

    李宋麒的脸色已经阴沉如水,恨恨道:“这些熟狄都该死,早就做好了有一天攻打先登寨的准备,事后我一定要禀明常军门,将熟狄部落连根拔起!”

第六十九章 朝闻道朝即死(上)

    李宋麒话音未落,寨墙下突然传来两声暴喝,两名熟狄的千夫长举着臂盾,几乎不分先后地从步卒队列里冲出。

    小山丘山体上的大铁椎并非是上下竖直一排,而是自两头向中央汇聚,形成两道逐渐靠近城门吊桥的斜梯。

    两名悍勇千夫长踩着大铁椎腾跃而上,借助吊桥的掩护三两下便窜到城门处。

    他们手中所使的不是狄人惯用的弯刀,而是沉重的铁槌,一看就是专门用来攻坚破壁的,辅以练气高手的灵气加持,足以撼动先登寨的寨门了。

    尤其糟糕的是,因为角度问题,体型巨大的神臂弩已经很难威胁到门前的两位千夫长。

    李宋麒深吸了一口气,盯着陆丙辰下令道:“右营的所有百骑长下去迎敌!”

    寨门口的空间极为狭小,容不得太多人厮杀。

    再者五名精于腾挪技击的练气高手足以斩杀两名狄人的千夫长了,真正有威胁的反而是那遮天蔽日的箭雨。

    右营的百骑长中有四个是剑州子弟,剩下两个则是李宋麒从家中带来的护卫,为了让剑州人冲锋在前,李校尉也算是下了血本。

    陆丙辰望了李宋麒身后一眼,因为狄人没有分兵,这位李校尉从家中带来的炼气境护卫已经集中到了北门墙头。

    除去一个左营校尉、一个左营第五旗百骑长和右营的两个,剩余四人都环绕在李宋麒身边。

    他们便是李宋麒掌控先登卫的最大依仗。

    陆丙辰心中叹了一口气,他是知道李宋麒的家世的,未必比陆氏强到哪里去,可两人得到的扶持却天差地远。

    既穿了这身黑衣,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也就不再犹豫,甚至没有等待其他几名百骑长,拔出长剑便向着寨墙外纵身一跃。

    耳边风声呼啸,夹杂着骤然模糊难辨的嘶吼喊叫与弓弦响动,他的剑斜斜下指,点向一名千夫长的眉心。

    那名千夫长刚刚完成了登山的壮举,眼看破门有望,正是热血上涌意气激荡的时候,见状脸上露出狞笑,不闪不避,举起铁槌向上方一顶,朝着陆丙辰的剑身狠狠砸去。

    陆丙辰所用的是极难练的软剑,并不以死打硬冲为能事,追求的就是奇诡难防。

    剑尖往对方铁槌上一点,柔韧的剑身弯成了一个巨大的弧度。

    那名千夫长微微一愣,应变却是奇快,脸上的惊讶表情还没消退,左手已经下意识向前横扫,坚硬的臂盾狠狠撞向陆丙辰腰肋。

    陆丙辰用力一撑,瞬间借着软剑的反弹之力凌空后退了一寸,让千夫长的臂盾击了个空。

    他余势未歇,整个人又向后飞了几寸,后背撞在了寨墙上,却诡异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且并不下坠,如一幅画般挂在了上面。

    他手腕微转,因为骤然绷直而发出尖锐剑鸣的软剑瞬间变向,如毒蛇吐信般在空气中一闪而逝。

    电光火石间有鲜艳的血珠飞舞,得势不饶人悍勇前扑的狄人千夫长扑倒在地,颈血流淌下来,浸湿了身下黄土。

    未死透的千夫长还在尘埃里抽搐,陆丙辰已经得势不饶人地在寨墙上一蹬,以完全不符合之前奇诡路数的堂皇之姿扑向剩余那名千夫长。

    这名千夫长已经在倾斜的吊桥上砸出一溜窟窿作为落脚点,爬了上去正在跟拉着吊桥的铁索较劲,刺耳的打铁声中,铁索哗啦作响,吊桥也在微微摇晃。

    吊桥上空箭雨尤其密集,压制得寨墙上的弩手不敢露头。

    陆丙辰势如奔马,沉重的脚步狠狠踩在吊桥上,发出砰砰砰的闷响,展露出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

    他的表情平淡如水,眸子里也透着理智的辉光,所作所为却与杀红了眼的疯子无异。

    那名千夫长只想快一点儿砸断铁索,然后活着离开这个鬼地方,气势上比之陆丙辰弱了不止一筹,转眼看见同伴的惨状,更加不愿意跟这个疯子拼命。

    他一边狠狠将铁槌砸下,一边计算着跟黑衣剑士的距离,在迎战和避敌锋芒之间犹豫着。

    陆丙辰根本不理会这位千夫长在转着什么念头,只顾死命上冲,心中却是波澜不兴。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的表情变化,那是由吃惊到喜悦的转变,心中顿时警惕起来。

    果不其然,当陆丙辰的剑与千夫长相距不足一尺时,站在吊桥边缘的千夫长猛地向外一翻,瞬间转到吊桥另一面去了。

    陆丙辰脚步不停地冲上桥头,准备隔着桥面给千夫长刺上一剑,没成想抬眼便看到一道巨大的刀气迎面飞来。

    这道刀气绝对称不上璀璨耀眼,甚至有些不起眼,无声无息中却散发着透骨的寒意,陆丙辰可绝对不想挨上一记。

    饶是他事前有了心理准备,也没料到自己竟然能引动那名统兵宗师大将亲自出手。

    刀气的速度极快,出手时机更是拿捏得分毫不差,正是陆丙辰旧力已竭、新力未生之时。

    他完全来不及躲避,事实上相比起宗师的刀气,脚下厚实的的桥板微不足道,也根本是躲无可躲。

    陆丙辰干脆闭上了眼睛,只来得及将软剑在身前一横,仓促间调动起的灵气死命往软剑中注入。

    练气中境的关口没有尽数打通,能调动的灵气差强人意。

    他心中轻叹,人事已尽,接下来便是听天由命。

    老东冉挥出的刀气蛮横地撞碎桥板,撞碎陆丙辰的坚韧长剑,余势未歇撞向寨门。

    陆丙辰浑身浴血,全身被佩剑的碎片击穿了数个前后透亮的窟窿,砰地一声撞在寨门上,又被反弹之力撞向地面,恰好极为幸运地躲过了那道刀气。

    他狠狠摔在地上,接着被人一把扶起。

    陆丙辰口鼻喷血,视线中一片血红,恍惚间意识到右营的其余几个百骑长终于姗姗来迟了。

    或者也可以说,他们来得太早了。

    倘若这几个想跟随自己痛打落水狗的同袍再迟疑片刻,就一定不敢再下来面对一位宗师大将的刀,也就能暂时保住小命了。

    他这么想着,下一刻便晕了过去。

    也正如他所想,跃下墙头的几名百骑长此刻场子都悔青了。

    在他们头顶身后,那道巨大刀气将寨门斩出了一个巨大缺口,已经摇摇欲坠。

    紧随在刀气之后,摄人心魄的呼喝声中,狄人的宗师大将沿着刀气的路线,从被切碎的桥板下飞身而上,咚地一声落在桥板上,落地生根。

    数千狄骑猛地发出狼一般的震耳欲聋的欢呼。

第七十章 朝闻道朝即死(中)

    四千多狄骑全线压上,箭雨更加密集,不让任何一个周人弩手有伤到万夫长的机会,哪怕因此被其余方向飞来的弩箭射翻在地。

    那五六百下马步战的狄人战士此刻已经不足三百,此刻个个奋勇争先,丝毫不惜命地沿着绳梯向上攀爬。

    眼看就要城破,寨墙内外的周人不免气为之夺。

    墙外的几名百骑长尤其如此,犹如困兽,刀剑齐出,冲上去就是一顿凶狠却失了章法的胡劈乱斩。尽管迟滞了那名狄人宗师片刻,却没能伤到对方一根毫毛。

    他们可不是一跃十余丈的宗师,根本回不到几丈高的墙头上,除非墙上悬下绳索吊框。

    混乱之中一名原本李宋麒的护卫福至心灵,扬声叫道:“大人,快放下绳索救我等上去啊!”

    狞笑声中,狄人宗师大将猛地挥刀,刀光闪烁、刀气却引而不发。

    这一刀的声势没有之前那般浩大,却也瞬间切碎一人、重创一人,死的正是方才喊叫的那名护卫。

    李宋麒在寨墙上看得真切,当真心疼,忙用脚一挑脚边绳索,扔下了墙头。

    此刻他也顾不得许多,只想着能救一个算一个,毕竟有没有绳索那名狄人宗师都上得来,可要是这么多百骑长都死在下面,尤其当中还有自己两名家族心腹护卫,损失当真大到无法承受。

    他患得患失地朝下望去,同时也做好了时刻逃走的准备。

    在他看来,拼尽家底固然能重创甚至杀死那名宗师大将,毕竟从对方展露的修为来看,不过是初入灵感中境,并非无可匹敌,否则也不会在刀气的使用上如此吝啬计较,可事后自己这先登校尉的位子就未必能坐得稳了。

    “蠢材!”

    李宋麒耳边忽然有人骂了一句,这让他有些茫然,不知是何人在骂,也不知是在骂谁。

    他下意识扭头看去,却只看到一头白发在眼前闪过,留下一个空当。

    而原本站在这一侧的李家护卫已经倒在地上,面容枯槁、毫无血色,成了一具干尸。

    一连串的变故让人目不暇接,没等李宋麒反应过来,他身后就传来一连串的惨呼。

    他骇然回头,发现他的两名护卫竟被一个白发人同时攥住了脖颈。

    这白发人赫然是那个鹤发童颜的鬼医陆厄!

    陆厄锋利的指甲扎破了两名李家护卫的脖颈,鲜血汩汩而流,却不是向下流淌,而是反向涌上白发鬼医的指尖,很快便将他白皙细腻、娇嫩如玉的手掌包裹了起来。

    李宋麒有些吃惊,他可从未见过有哪个老男人的手能漂亮成这样。

    只一瞬间,血液、灵气乃至许许多多难以名状的东西已经浓缩成两只手套,而且还在沿着陆厄的手臂向上蔓延,化作了鲜艳妖异的臂甲。

    陆厄脸上婴儿般的皮肤更显红润光滑,一头白发变成了灰白夹杂,竟有转黑的趋势。

    “可惜啊,终究是饮鸩止渴。”

    他满足又遗憾地叹息了一声,挥手甩开了两具死不瞑目的干尸。

    李宋麒回过神来,惊怒交加道:“陆厄,你可是剑州陆家的人,你想造反?”

    陆厄笑容温煦,如春风拂面,却带着难以言表的甜腻血腥气。

    “不挡住狄人的宗师,先登寨就是覆灭在即,大人的护卫一样是个死,还不如成为在下的食粮,用来保住大人的官位。否则先登卫都没了,大人这个校尉还有什么用处?”

    白发鬼医从容站上城头,跟静立在寨门前的老东冉遥遥相对。

    箭雨袭来,他挥动血甲包裹的手臂轻描淡写地上下一挥,叮叮当当如打铁的声响中,无数箭矢被崩飞,鬼医自己却没有丝毫损伤。

    “你,把陆丙辰背上来,待会打起来,我可护不住你们这些废物。”

    寨门前五名百骑长两死三伤,被陆厄点到的是一名剑州士子出身的百骑长,他闻言连忙背起陆丙辰,抓住绳子向上攀爬。

    另一名李家护卫惊恐地看了一眼那名生狄宗师大将,张了张嘴,没敢有异议。

    老东冉握紧刀柄,却没有出手拦截,只是冷眼瞧着,扬起的脸上满是轻蔑的笑:“邪魔外道,死期将至。”

    双臂涌动着猩红血甲的陆厄不以为意,沉静道:“杀你足矣。”

    老东冉蓦然抬脚跺地,腾空而起,这一刻,人人都产生了地动山摇的错觉。

    凶蛮霸道的刀光当空绽放,向着墙头白发人无情斩落。

    仅仅是刀光,面对这个气息在练气与灵感境界之间来回浮动的古怪对手,老东冉并没有一出手就用上全力,可见他粗豪外表下的的谨慎。

    然而即便如此,这一刀也不是寻常的练气境界能接下的。

    陆厄轻笑一声,竟迎着那刀光纵身一跃,直直地撞了上去,引得寨墙内外响起无数惊呼。

    下一刻,便是血光迸溅!

    陆厄的胸口被斩出一个巨大伤口,却恍若未觉,一拳凶狠地轰击在老东冉的刀身上,硬生生将这位宗师大将重新按回地面。

    一只血手套瞬间解体大半,化作漫天血滴,却诡异地尽数飞向同一个方向,如雨点般击打在老东冉身躯和头脸上。

    这位宗师大将一时不察,身上皮甲竟被打得千疮百孔,脸上也出现了无数坑坑洼洼的细小伤口。

    一时托大吃了小亏,老东冉怒气上涌,抬手又是一记凶蛮的捅刺。

    丈余刀气包裹刀身,才一出现就抵尽陆厄胸膛,将这名邪门透顶的黑鸦扎了个对穿!

    生狄万夫长满脸狞笑,双手握住刀柄,凶戾的刀锋猛地旋转,将对方胸膛上的创口绞了个稀烂,同时由直刺改为横切,要将这名危险的周人割成两半。

    然而只是这么短暂的一瞬间,灰白头发的鬼医身上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先后挨了一斩一刺,鲜血从他胸前的巨大伤口里汹涌而出,同样没有淌落,而是向着全身蔓延,连同头脸在内将陆厄整个包裹在其中,一头才有转黑趋势的灰白头发无风自动、漫天飞舞,成了滑腻得令人作呕的猩红血发。

    血液形成的甲胄喧沸涌动,宛如活物,其中透出无穷怨毒之意,让老东冉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

    他只觉体内灼热的血液被对方的血甲吸引,竟争先恐后冲上脸庞,往那些细小的伤口处钻去。

    老东冉脸色一变,赶忙以罡气化作面甲,压制住伤口处涌动的血气,口中发出愤怒的呼喝:“邪魔当杀!”

    化身嗜血怨鬼的陆厄充耳不闻,一手牢牢抓住胸前长刀的刀身,一手揽住面露绝望的李家护卫,顺势抓破了这个可怜人脖颈处的血管。

    他放声狂笑,一口牙齿已尽作猩红,血液勾画出的五官妖异而狰狞。

    “这些劳什子窝在身体里折磨我这么多年,此刻方觉畅快!”

第七十一章 朝闻道朝即死(下)

    (竟然两更了,是不是节操满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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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痛苦与快意交缠的狂笑声中,红发陆厄张开鲜血覆盖的双臂,手掌狠狠攥握成拳。

    无数惨叫突然从战场的各处响起,许多人徒劳地捂住伤口,却无法止住其中疯狂向外喷涌的鲜血。

    绳梯上的狄人如如雨点儿般坠落,有瞬间大量失血脱力的,也有被同袍砸中或是因为恐惧主动往下跳的,一时间混乱已极。

    各处原本还在哀嚎的重伤之人则安静下来,脸色渐渐发白,失去了生命的光泽。

    战场上无论活人死人,但凡身上有伤口的,鲜血就如活了一般,争先恐后钻出伤口,或飞或流,向着陆厄汇聚而来。

    向下流淌的血液涂满寨墙,丘底的鲜红则徒劳地向着丘顶蔓延,涌上几寸就翻滚下来,然后再次向着上方攀爬。

    整个战场立时化作令人恐惧绝望的鲜血地狱!

    所有人都放弃了厮杀,箭雨停歇,天空重又恢复了晴朗蔚蓝。

    老东冉的怒吼打破了这渗人的寂静,已是强弩之末的上一道刀气轰然崩散。

    他猛地松手,一拳狠狠轰击刀柄上,通体流光溢彩绽放无穷光辉的长刀飞射向陆厄的胸口。

    陆厄哈哈大笑,抬起双臂向前平推,一道由场中战士的血液组成的盾牌拦在半空,与袭来的刀尖轰然相撞。

    没有围观众人意料之中的山崩地裂,血盾悄无声息地崩碎成数块,散乱的血液由红转黑,失去了光泽,腥臭熏天。

    长刀上凝聚的绚烂刀气同样崩碎了一截,长刀本身的刀尖也随之崩碎,余下的不规则断刃继续裹挟着刀光前冲,锲而不舍地撞向以血为衣的邪魔。

    陆厄脚下已经形成一个血液汇聚而成的小洼,他探手一抓,又一面血盾便聚敛成型。

    又是一记凶狠却无声的碰撞,崩碎的黑血与长刀碎片漫天飞舞。

    两人在十几个呼吸间拼斗了数十次,老东冉的飞刀终于彻底崩散,最大的一块碎片终于冲破血盾,电光火石间成功削掉陆厄一只臂膀,却始终没能将对手斩杀。

    他只觉憋屈无比,面前这个勉强把一只脚踏进灵感门槛的周人占了地利,有大量的血液可用,怎么杀都杀不死。

    若不是自己反应过来,始终狠冲猛打,不让对方有机会下到丘底的死尸堆里,恐怕会被这个邪魔活活耗死。

    而对方所使用的混杂了血液的异种灵气更是麻烦无比,透着一股邪异的味道,引得老东冉的气血莫名沸腾,十成灵气倒有两三成要用来压制体内蠢蠢欲动的血液。

    等到脚下血洼连同一身邪异血衣终于消耗殆尽,陆厄再次在两军将士面前显露了真容。

    形如槁木、老迈腐朽,头发稀疏,断裂脱落大半,是了无生机的死灰之色,原本光滑的脸上也布满深深的沟壑,彷佛一口气喘不上来就要躺进棺材,分明就是油尽灯枯之兆。

    他的嗓音也变得苍老,透着无限悲喜怅惘。

    “原来这便是灵感妙境,都说朝闻道夕死可矣,我却是朝闻道朝即死,也不知是甘心还是不甘心……”

    陆厄的语声虽轻,场中数千人却听得清清楚楚,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悲凉。

    给同袍背回寨墙上的陆丙辰悠悠醒转,在场受伤的人里,唯独他的血液没有被红发血魔招走。

    他挣扎着坐起,向墙下望去,颤声道:“六爷爷,你这又是何必?”

    血染长衫的陆厄抬头一笑,和蔼慈祥,如同一个享受天伦之乐的乡间老农,正瞧着最宠爱淘气的小孙子。

    “你六爷爷三十年前就该死在剑州,苟延残喘到今天,已经活得够够的。陆家为天子死了一个半步宗师,常兆清是个要脸的人,不可能装作看不见,给你什么好处就坦然受了。”

    他想了想,笑道:“弃疾那孩子天资绝顶,你教不了,让他跟着刘屠狗罢。你才智不俗,可惜修行资质不高,又是庶子,日后成就有限。要是拉得下脸,也大可跟着他,这个随你的意,六爷爷不强求。”

    陆丙辰苦笑着点头,浑没注意到身后李宋麒阴沉的脸色。

    陆厄注意到了,却毫不在意,回头看向老东冉道:“多谢将军给我时间交代后事。”

    老东冉脸色郑重:“我黒狄最是敬重勇士,再说我也需要时间回复气力,当不得你一声谢。你这样修为高强、视死如归的壮士,竟然连千夫长都不是,还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压在头上,大周天子当真是瞎了眼。”

    戎狄的上层权贵皆熟习周语,老东冉说的还是纯正的官话,是以所有黑鸦都能听懂。

    生狄万夫长没了佩刀,没想到动起口来同样是个厉害角色,摆明了是要瓦解先登寨的军心士气。

    陆厄一介医官,在先登寨中向来地位超然,根本谈不上被上司打压,众人虽然深知内情,也明知对方是在挑拨,心中仍是升起一股异样的情绪,在彼此间悄然散播开来。

    李宋麒的脸色越发难看,眼前这名生狄万夫长真是个难缠的角色,他已经感觉到手下士卒们那有些异样的眼光正投注在他的身上。

    陆厄笑了笑,将死之人,世间俗事已经再无意义。

    “那好,就请将军与老朽一同赴死!”

    陆厄老迈佝偻的身躯骤然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以与外表绝不相称的狂猛气势冲向老东冉。

    饶是生狄万夫长早有准备,此时也不禁有几分猝不及防之感。

    他身形暴退,噔噔噔几步就退到吊桥顶端,瞬间拉开了两者的距离。

    只要向下一跃退回大军阵列之中,躲过对方回光返照的凶猛反扑,这名用了禁法强入灵感的周人勇士立刻就要力竭而死。

    陆厄原本就没奢望能追上对方,毕竟这位生狄万夫长只是刀气消耗太多,没有伤到根本。

    他跃到半空,最后看了一眼天地乾坤,上有浩荡青冥,下有辽阔绿野,中间横亘着巍巍阴山,无穷灵气奔腾流转,有着常人不可见的壮美瑰丽。

    鬼医血魔欣慰一笑,整个身躯轰然炸裂,竟是粉身碎骨!

    刘屠狗当日初见时曾笑问鬼医怕不怕被血中的死鬼怨气炸死,不成想今日一语成谶。

    刚从吊桥顶端跃起的老东冉惨叫一声,浑身鲜血,如断了线的风筝般直直坠落。

    吊桥和寨门也受了池鱼之殃,被威力绝大的血肉碎块撞上,碎裂之声不绝于耳。

    铁链拴着的桥板裂成数块,轰鸣着砸向丘底,掀起漫天的烟尘。

    在数千狄骑面前,原本高不可攀的先登寨如同一丝不挂的美人,已再难抵挡暴徒的觊~觎蹂~躏。

第七十二章 任西畴人皮作鼓(上)

    老东冉重伤,陆厄粉身碎骨。

    先登寨北门洞开,寨墙内外寂静无声。

    陆丙辰满是悲愤的吼声响了起来:“校尉大人,请速速发兵斩杀生狄的万夫长,机不可失,万不可让狄人从容退走、重整旗鼓!”

    无数目光投注向寨墙上的李宋麒。

    先登校尉横了陆丙辰一眼,目光中杀意盈沸,饶是陆丙辰心怀激荡,心中仍不免一寒。

    他下意识低头,又瞬间抬起头来,眼角眉梢同样带了几分冷意:“如今寨门已失,若是让狄人回过神来,攻入寨中混战起来,弟兄们可不是对手。”

    “老四旗回来了!”寨墙上一名黑鸦忽然大叫起来。

    李宋麒和陆丙辰闻声同时朝北面望去,烟尘滚滚,马蹄如雷,一袭袭黑色披风若隐若现,一时间竟看不出有多少人马。

    “回来得还真是巧啊。”

    李宋麒冷哼了一声,回头冲着在北门广场待命的数百骑兵下令道:“骆右尉,本校尉命你领兵出寨,汇合左营老四旗,务必击溃狄人,解我先登寨之围。”

    八名李家炼气境护卫给对方万夫长切碎一人,倒有四个被陆厄吸成了干尸,经此一役竟只剩下三人,若是不消耗些剑州人的力量,只怕真要被这些极为抱团的剑州人反客为主了。

    出身剑州的骆姓右尉大声应诺,李宋麒的心思几乎是摆在明面上的,却是阳谋,军令如山,只能从命,更何况他这个出身与才干均不及陆丙辰的骆氏旁枝能当上右尉,还是靠着李宋麒一力支持。

    好在相比起之前宗师破寨的险恶局面,近千骑兵两面夹击三四千群龙无首的狄骑未必不能取胜。

    他可是知道,老四旗里面藏龙卧虎,尤其那四名百骑长都是极剽悍的角色,双方在高手数量上的差距其实不大,而右营的士卒大多是剑州剑士,大军争锋的经验或许不足,却尤为擅长小规模搏命缠斗。

    雄浑的号角吹响,寨墙上箭出如雨,瞬间将纷纷扰扰的狄骑射落一大片。

    骆右尉催马出寨,拔出剑来大喝一声:“弟兄们,三千援兵已至,杀贼立功正在此时!随我杀出去,全歼敌军、斩杀贼将!”

    “全歼敌军、斩杀贼将!”

    剑州豪族林立、族学兴盛,剑士多是书剑传家,心思远比普通军汉聪慧剔透,听到右营校尉的大喝立刻会意,也跟着鼓噪起来,好像真有三千援兵一般。

    老东冉伤势沉重,除去几道血淋淋的伤口,最为难缠的却是那周人血液中蕴含的怨毒神意。

    这些极古怪难缠的神意随着血液流遍周身,惹得他血液沸腾、汗出如浆,竟产生了烈火焚身的痛苦幻觉,直想着也自爆了才痛快。

    老东冉知道这是因为自己刀气枯竭,又受了重伤,导致神思不属、心志动摇,让对方残留的神念趁虚而入了。

    虽不致命,再想像方才一般如入无人之境那是休想,非得找一个安全的地方闭关,凝神静气,以神念对神念,才能将这些已成了无源之水的怨毒神意抽丝剥茧,一丝一缕地尽数镇压驱除。

    听到先登寨中传出的喊杀声,他连忙爬上马背,四下一望,心中凉了半截。

    在攻城战中一鸣惊人的两千熟狄几乎死伤殆尽,尤其是那几百步战的勇士,承受了最多的箭雨,又被周人勇士自爆后的血肉扫倒了一大片。

    这些人可不是灵感境高手,对于宗师的神念几乎毫无抵挡之力,大多已经七窍流血而死,其中不少人肢体残破,身上有许多自内而外炸开的血洞,死状凄惨可怖,让人寒气直冒。

    从陆丙辰剑下逃过一劫的那名千夫长倒是还活着,连同几名百骑长在内的少数高手满脸血红,疯了一般脱去了身上甲衣,身上皮肤也是殷红一片,被他们自己抓得鲜血淋漓。

    尤为诡异的是,这些人明明极为痛苦,布满血丝的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却始终一声不吭,宛如被冤鬼上了身。

    普通狄人最是敬畏鬼神,看到这个情景纷纷露出惊恐之色,哪怕还有几千人马,却已经没有士气可言。

    老东冉叹了口气,挥手道:“听我号令,退回南原,所有千夫长打头,所有百骑长断后,有不听号令者,立斩!”

    毕竟是百战精锐,作为主心骨的万夫长虎威犹存,听到撤军的命令,三千核心狄骑仍保持了最基本的秩序,根本不理会残存熟狄的死活,甚至不理会衔尾追杀的先登寨守卒,掉头朝阴山方向逃窜,路线并不是径直向北,而是有略微的偏移,与自北向南而来的周人援兵错开。

    断后的都是弓马娴熟的军中高手,带足了强弓硬弩,不时在马上扭身回射,让追得太近的黑鸦吃了不小的亏。

    狄骑一心撤退,先登卫右营则无心拼命,双方很快在对射中形成了默契,场面上打得十分热闹,伤亡却是微乎其微。

    援兵自然是被李宋麒以北巡名义排挤出寨的老四旗,除去刘屠狗的第四旗,其余三旗尽数到齐。

    能以极少人数震慑熟狄各部,这些人个个凶悍如狼、奸猾似鬼,耳目消息更是灵通,自然早早发现了这支越过阴山的生狄人马。

    出于某种心照不宣的理由,三位百骑长都没有向寨中报信,而是找出了各种理由磨蹭了几天,才极有默契地聚在一起,悄悄赶到了先登寨附近,坐看狄人攻寨。

    待他们看到那耀眼冲天的刀气,发觉狄人统兵大将果然是位宗师,就更加不肯强出头。

    没想到峰回路转,寨中那位深不可测的医官陆厄横空出世,不但功法路数邪门无比,竟还拼着性命不要将那名统兵宗师打残。

    三位百骑长有志一同,这才肯大扬沙尘、尽驱战马,杀出来捡便宜立功劳。

    三百最精锐凶悍的老黑鸦跟狄人更加有默契,在狄人微微转向之后,几乎立刻就投桃报李,把前进路线又跟对方错开了一些。

    实际上即便狄人没有主动示弱,这三旗也不会傻乎乎堵到几千逃命之人的必经之路上。

    拦腰割肉、衔尾剔骨才是正理,否则这点儿人马还真挡不住人家一个冲锋。

第七十三章 任西畴人皮作鼓(下)

    老三旗三百黑鸦并不喊杀,也不过分摧折马力,只是闷着头匀速赶路,显得不慌不忙。

    打头的是余老大,他座下金狮筑基未成,连小妖也算不得,却也是难得的异种猛兽,平日里都是以血食喂养,吃过的人都不在少数,在熟狄各部中凶名极盛。

    余老大耳上金环晃动,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一身铁甲的弟弟,闷声道:“告诉兄弟们,保命为先,宁可吃不着肉,也不能折了本钱。”

    张金碑、任西畴与余老大几乎并驾齐驱,大旗门少主闻言不露声色,戴着半面青铜面具的任西畴则嗤笑一声,意甚不屑。

    余老大怒哼一声道:“姓任的,老子最讨厌你这鬼鬼祟祟、阴阳怪气的做派,怎么着,第二旗还真想着杀敌立功、在李宋麒的履历上添上一笔?”

    任西畴冷笑道:“傻子才干这出力不讨好的蠢事,我是笑你钻了牛角尖,杀不得狄人,还杀不得右营的同袍?”

    他特意在同袍两字上加了重音,显得意味深长。

    余老大恍然大悟,竖起大拇指狞笑道:“还是老任你主意够多、心肠够毒!”

    他看向一声未吭的张金碑,问道:“张三,你怎么说?”

    张金碑淡淡一笑:“右营虽是新设,却以剑州人为主,沾染了剑州宗族论资排辈的习气,少了其中几个有威望的就会群龙无首。待会儿趁乱袭杀了陆丙辰与骆玉两人便好,否则若是做得太过火,常军门可饶不了咱们。”

    余老大哈哈大笑,极为赞同地点点头,很是有些感慨地道:“日日与两位有着蛇蝎心肠的同袍为伍,还当真要小心谨慎,不然一不小心就得被你俩算计死。”

    说罢三人便都沉默下来,在先登寨这些年,大哥别说二哥,能活下来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三百黑鸦跑出一条弧线,三位百骑长猛地拔刀出鞘、斜指向天,三百人六七百匹马骤然加速,拦腰截向狄骑大队的后腰。

    新锐之军冲击逃亡之旅,立刻在狄骑后队上撕扯下一大块血肉,足有六七百骑被迫与大队断开,或转向逃命或停马厮杀。

    草原上杀声再起。

    骑兵交锋,即使有足够马匹,败者要逃命也极为不易,往往需要极残酷却极有效的断尾求生。

    狄骑大队毫不停留,根本不理会被截下的同袍兼同族,拼命往北逃窜。只要拉开距离,剩下几千骑就算是逃出生天。

    虽然万夫长受了重伤,重整旗鼓后也无法回头再战,却终归逃过了全军覆灭的命运。

    若真个跟先登卫拼个两败俱伤,不提朔方边军的报复,单是那些熟狄部族还会不会如先前一般恭顺都要两说,那时才是真的生死两难。

    见到有便宜可沾,衔尾追杀的数百右营黑鸦也纷纷加速,撞入了混战的人群。

    小范围的方寸之争,几百柄利剑的杀伤力极为惊人。论起单打独斗,敢离乡背井来朔方搏前程的剑州剑士绝对不弱于人。

    困兽犹斗的狄骑虽然凶悍,仍是越来越少,离败亡不远。

    一片人仰马翻的混战之中,忽然有人发出凄厉大喊:“不好了,骆右尉死了!”

    剑士出身的黑鸦顿时无心恋战,他们的身家富贵,留在剑州的家人待遇如何,很大程度上可都取决于陆丙辰与与骆玉这两人。

    剑州骆氏可不是好相与的,且不提有右尉的官职在身,陆丙辰不在,骆玉就是无可争议的首领,死了大伙儿都要吃挂落。

    是以只要不是厮杀正急,剑士们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向着喊声传来之处望了过去。

    围成一堆的人群轰然散开,露出内里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骆玉骆右尉骑在马上静止不动,瞪着眼睛,乍看上去倒是无恙。

    在无数人的注目之下,骆玉身躯晃了一晃,一头从马背上栽了下来,露出血肉模糊的后背。

    距离较近的人看得真切,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骆玉整个后背的衣物连同皮肤都不翼而飞,露出恶心至极的肌肉骨骼,极易让人联想起肉铺案板上的景象。

    先登右营校尉,竟在战场之上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扒了皮!

    剑士们士气大挫,老三旗可是丝毫不受影响,几乎是慢条斯理地一点点儿将残余的狄人蚕食殆尽。

    简单地打扫过战场,两股黑鸦各自收集好同袍的尸首,朝着先登寨的方向迤逦而回。

    两个营一前一后,泾渭分明,嫌隙已深。

    余老大瞥了一眼四周,见那群剑士离得很远,放心地朝任西畴笑道:“老任你这手艺可是越发得精湛了,只是你可要当心喽,先登寨里谁擅长扒皮并不是什么难打听的秘密,陆鬼医那张人皮桌子是你送的吧?”

    说到这里,余老大的脸色已经阴沉如水,恨声道:“明明说好是要偷偷袭杀,你什么意思?把跟右营的龌龊晾在明面上对你有好处?”

    他扭头看向张金碑:“你怎么说,就甘心让姓任的拿咱们当枪使?真要闹起来,第一旗、第三旗想置身事外那是绝无可能。”

    张金碑看向任西畴:“任老哥,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身后靠山是哪个?这次又想闹到什么程度?”

    任西畴淡淡一笑:“两位都是聪明人,我也就如实相告。我的靠山你们都认识,刘屠狗,他身后十有**是慕容氏,你们都有消息来源,尤其是大旗门张老爷子还跟刘屠狗交过手,想必早就清楚……”

    “你疯了!咱们是什么东西,怎么能贸然卷进这些庞然大物的交锋里去?不怕粉身碎骨么?”

    未待任西畴说完,余老大已经叫起来。

    张金碑则是若有所思,不确定道:“他是看上了李宋麒屁股底下的位子?”

    任西畴摇摇头,又点点头,微笑道:“他年纪太轻,明明也有野心,却没想明白要如何着手,也不够心狠手辣,我不得不替他做这个恶人。”

    说这话时,任西畴掏出一张血淋淋的人皮,上面还残留着黑色的衣料。

    在张金碑和余老大的默默注视下,第二旗百骑长从马鞍一侧取下一个木制的鼓,只有个雏形,还没有鼓面。

    这个半成品的木鼓他一直带在身边,不知有何用处,因为性子极不合群,也没人自讨没趣地来问他,没想到竟是做这个用的。

    他将人皮绷直,糊在鼓上,手掌上灵气氤氲,在鼓面上来回摩挲,宛如在抚摸情~人的肌肤,看得人毛骨悚然。

    说起以灵气打磨人皮的手艺,第二旗百骑长还真是独一份儿的,也不知是师门传授还是自学成才。

    任西畴注意到两位百骑长同袍的目光,抬头笑道:“等鼓成之日,当作歌博诸君一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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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狗介绍:
传说上古有屠龙氏,嗜食煎饼卷大葱,以黄龙皮为饼,青龙筋为葱。 刘屠狗咂咂嘴,很是羡慕这副好牙口。 面对这个利益至上、弱肉强食的世界,不管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庙堂枭雄,还是仙气盎然不食人间烟火的江湖剑仙,二爷只想好好地讲一讲道理。 他常说:“出来混,最重要的就是与人为善,该杀就杀!” 于是,布衣麻鞋,艳压锦绣,遍问同代,无人应声。 问天下头颅几许,看二爷手段如何!屠狗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屠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屠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