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屠狗TXT下载屠狗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屠狗全文阅读

作者:屠龙氏     屠狗txt下载     屠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四章 魔头心思

    (发晚了,起点后台各种抽各种上不来)

    **********

    余老大与张金碑闻言沉默,气氛随之沉闷起来。

    任西畴也不以为意,而是抬头遥遥看向站在寨墙上的李宋麒,笑容玩味。

    几乎被攻破的先登北门一片狼藉,并没有打了胜仗喜庆氛围,相反,随着黑鸦们进城,骆玉的死讯很快就人尽皆知,某些讯息更是在别有用心之人的散布下广为流传,先登寨内的局势立刻波诡云谲起来。

    且不提私下里如何暗潮汹涌,先登校尉李宋麒很是高调地向朔方将军府发出了报捷快马,还宣布要向常军门为有功之臣请功并抚恤为国捐躯的同袍。

    尤为诡异的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再提起那只生狄败军,不说斩草除根,就连派人入熟狄各部收集消息、安抚人心这样必要的举措,黑鸦们都极有默契地绝口不提。

    鬼医陆厄出身剑州陆氏,这让老三旗的人马对剑州人的槽糕印象有所改观,只是若说能化干戈为玉帛那也绝无可能,毕竟任谁都不会喜欢欺上门来的恶客。

    骆玉一死,剑州子弟中论威望无人能出陆丙辰之右,右营唯陆丙辰马首是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剑州人虽然极擅长关起门来搞窝里斗,但对外时向来同仇敌忾,对于就差大方承认自己是凶手的任西畴和老三旗,即便陆丙辰有心缓和关系,几百剑州子弟也绝不可能答应。

    一场惨胜但好歹也是胜的血战之后,先登卫的人心却彻底散了。

    局面远比北巡之前险恶,老三旗人数少且没有明面上的靠山,自然选择抱团驻扎,与右营乃至左营第五旗都是泾渭分明。

    “这下你满意了?姓任的,你说怎么办吧?我可不想哪天被红了眼的剑州人捅成筛子!”

    先登血战已过去五日,血战所造成的分裂和动荡却连绵不绝。

    仍是在张金碑的简朴宅院里,三位老三旗的百骑长聚在一起,以免给剑州人下黑手各个击破。

    “死了一营校尉,还差点被狄人破寨,先登卫更是眼看就要起内讧,朔方将军府却这么久都没动静,常军门都不着急,你一个百骑长瞎操的什么心?”

    任西畴悠然道,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看得余老大牙根儿痒痒。

    张金碑闻言若有所思,问道:“怎么讲?”

    余老大嘿嘿冷笑:“怕不是等咱们蹦跶够了,再以雷霆手段杀鸡儆猴?”

    任西畴摇了摇头道:“谁是鸡谁又是猴?现在先登卫是三足鼎立,原本最强的李宋麒又势力大减,眼看就要捂不住盖子,咱们和剑州人差不多势均力敌,少了谁先登卫都要散架,常军门又能杀谁去?撑死了就是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

    “那你说,这一棒子啥时候才能打下来啊?咱们老三旗那会儿也是天天明争暗斗,大老爷们棒子和甜枣用得纯熟,和得一手好稀泥,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可这回他总这么不开口地拖着,李宋麒又打定主意做缩头乌龟,不等狄人再来,寨里就先要杀翻天了!”

    任西畴轻笑道:“我一个百骑长哪里晓得,或者常军门根本就不在乎,想着把先登卫一锅端了吃干抹净也未可知。毕竟大战将起、亟需战力,一千士气低落只会窝里斗的乌合之众,清洗一番还能剩下三五百可战的精锐。若是这时候还玩儿相互制衡那一套,才真的是愚不可及。”

    啪!余老大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道:“啥话都让你说了,姓任的,你消遣老子呢?”

    他恼怒之中还有几分理智,掌上没有附着灵气,否则若是把张金碑的桌子打烂了,那就平白得罪人了。

    张金碑倒是丝毫不以为意,沉吟道:“咱们这位军门是个什么脾气,大家都心知肚明,看着温吞柔和,真正行事却当得起狠辣果决四个字,否则也坐不稳屁股底下这个位子。只是边军体制所限,哪怕是朔方将军,也不能肆无忌惮插手封号校尉的军务。他迟迟未动,想必是在等一个机会?”

    余老大瞪大眼睛:“机会?什么机会?”

    任西畴接口道:“自然是在等咱们内讧了,虽然战场之上刀枪无眼、骆右尉不幸阵亡,但狄人死伤更重,咱们好歹也是打了个以少胜多的胜仗,实际上常军门并没有足够的理由插手先登寨。”

    他嘴角微微翘起,噙上了一抹冷笑:“一旦内讧,无论是李宋麒、剑州人还是老四旗胜出,都要仰赖将军府的支持,对将军大人来说,谁当先登寨的家根本就无关紧要,无论是谁,只要能为朔方守住北方门户,他就一定会支持。”

    任西畴话里的意思,余老大自然听懂了,这事儿就是当局者迷,实际上无论常兆清心里有何打算,只要不想被人弹劾排除异己、拥兵自重,他的吃相就不能太难看。

    任西畴所说的确实是对方最可能做出的选择,一来可以名正言顺打压先登卫巩固自身权威,二来不会太过得罪各家后台靠山,三来能得几百精锐投靠、吃相还好,何乐而不为?

    余老大是马匪出身,素来胆大包天,想明白后就有些有恃无恐,狞笑道:“既然常军门在等机会,咱们可不能不识趣,再说这个咱们擅长哇,好端端一个封号卫,掺进来这许多沙子,搞得乌烟瘴气,早该清理清理了。”

    张金碑向来审慎缜密,所思所想比余老大要深了一层,起码表面上是这样。

    他想了想,开口道:“因为陆厄的缘故,眼下陆丙辰已成了右营的主心骨,接任右尉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同样还是因为陆厄,一口气宰了李宋麒四名心腹护卫,不但让校尉大人根基大损,还堵死了两家联手的可能。咱们胜面不小,所缺的只是个领头人。”

    他这话有试探的意思,毕竟先前任西畴提到了刘屠狗,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

    任西畴笑道:“咱们根本用不着跟那些小心眼儿的剑州人别苗头,这些人只能以厚利结之,以大义压之。我打算向校尉大人请命,任命陆丙辰为右营校尉,同时左营老四旗一致推举刘百骑长接任左尉。”

    张金碑不置可否,事情是明摆着的,陆丙辰要领袖群伦,送上门的右尉不可能不要,若是连这点儿担当也没有,右营恐怕要四分五裂。

    这是赤~裸~裸的阳谋。

    而一旦右营的剑州人与左营老四旗联手,李宋麒根本压制不住,一旦他松口点头,则立刻威信扫地。

    最终获利最大者,自然是刘屠狗这个名义上的发起人。

    余老大闻言冷哼了一声:“老任你糊涂了?李左尉可还活得好好的呢!”

    “哦?”任西畴眸光闪动,轻笑道:“我怎么听说李左尉在大战里受了暗伤,已经命不久矣了?”

    房中突然陷入了沉默。

    良久之后,张金碑开口道:“第三旗愿意推举刘屠狗。”

    余老大闻言抬头,有些不甘心道:“反正咱三个互相不服气,好歹他也算老四旗的人。哎,爷可不是怕了刘屠狗的后台,山高路远的,慕容氏势力再大也是个屁!”

    任西畴站起身向门外走去,边走边道:“那就请两位召集人手,让校尉大人看到我等的一片赤诚之心。”

第七十五章 追亡逐北,内讧如火

    “万夫长大人,那群黑鸦还跟在后面,就在山后。”

    一片临时的营地里,一名生狄人的哨探跪在地上,向老东冉禀告道。

    “真是阴魂不散!”

    老东冉恨恨地骂了一句,将手中的肉干和奶酪撇在地上,站起身向南望去。

    阴山层峦叠嶂的山峰与茂密葱郁的树丛遮蔽了他的视线,根本看不到那些恼人的黑披风。

    这股黑鸦顶多不过百人,正是老东冉奉命追杀的那伙儿贼人,追丢了之后不知怎的落在了狄骑大队的后面,在老东冉率军败退之后竟胆大包天地粘了上来。

    在确认再无其他追兵之后,恼羞成怒的老东冉回军反杀,还数次布下万无一失的陷阱埋伏,这群只敢偷袭的黑鸦却一次都没有上钩。

    之后老东冉才悚然而惊,对方对这片山林极为熟悉,而且必定有灵觉极为敏锐的高手斥候随行。

    虽然并没能发现同级高手的气息,但能瞒过他这个宗师大将的,也自然只能是灵感境界的高手,如今老东冉重伤在身,再要硬拼,难保不会给人宰了。

    无奈之下,老东冉只好收拢队伍,只留少数抱团的精锐斥候遮护周边,即便如此,每天还是会有几十人被袭杀,其中不少人连尸体都没法找到。

    老东冉定了定神,知道伤势让自己的意志有些软弱昏沉,失去了平日的冷静沉着,这样下去极其危险。

    他深深呼吸,压抑住胸中怒气,终于还是决定再次断尾求生。

    一支五百人的队伍被留了下来,比剩下不足两千人的大队晚了一个时辰开拔。

    在老东冉想来,对方一定会怀疑有诈,一开始只会小心谨慎地进行试探,即便黑鸦里真有宗师高手,等最终反应过来并吃掉这五百人,也会浪费极多的时间,大队狄骑便可以趁机逃出生天,离开这座吞噬了太多狄人血肉的山林。

    一旦回到无遮无拦的草原上,即便是宗师也不敢轻易冲击近两千骑兵组成的队伍。

    丢下这五百人实属无奈,其实如果不分兵,等走出大山时损失加起来未必能有五百人,但事实上并非如此,还要考虑到士卒的承受能力。

    钝刀子割肉最是消磨士气,若是士卒们对山林产生了恐惧之心,极易发生溃散,到了那个时候,还有几个人能活着出去就只有天知道了。

    离老东冉并不太远的一处山峰,刘屠狗蹲在山岩下,拿着一根烤野猪蹄正啃得满嘴流油。

    “二哥,狄人分兵了,殿后的五百人与大队相距一个时辰的山路,摆明了是在钓鱼呢。”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说不出是愤恨还是艳羡:“这些狄人当真是精兵,到了这时候还能有五百人甘心赴死。”

    “甘心赴死可未必,令行禁止倒是真的。”

    杨雄戟的话让刘屠狗咧嘴一笑,他扭头看向身边的少年:“东江啊,你怎么看,咱们要不要上钩?”

    原本瘦弱腼腆的少年如今多了几份剽悍之气,闻言毫不犹豫地摇头道:“不划算。”

    “大人,卑职斗胆说一句,犯不着因为意气之争,跟这些一心逃命的狄人拼光了本钱。这时候该回去看看风色,免得抓瞎。”

    说话的是傅阳关,除了总是有意无意地跟徐东江别苗头,这个做过羊倌儿的落魄秀才算是个极为理智的人。

    刘屠狗笑道:“你指的是任西畴的谋划?这个人的心思难测得很呐,桑源,你说说看?”

    这位桑什长的心思同样难测,刘屠狗爱其才,从没表现出对他有任何的不信任,反倒是他自己总是游离在第四旗核心圈子的边缘。

    桑源闻言一凛,低头道:“当日卑职确实远远地瞧见了,先登寨北门都破了,可见打得极为惨烈,任百骑长的意思是趁机逼宫,把大人推上去,而且以大人的能力绝不会只是个傀儡。他还说他想要什么大人心里清楚。至于其他的,卑职也不敢妄言。”

    刘屠狗微微沉吟,抬头看着四周或站或坐、表情与心思各异的部下,开口道:“那就更不能两手空空地回去了,陆家的右尉可是拿一条半步灵感高手的性命换来的。”

    “徐东江、曹春福,敢不敢去拿下生狄万夫长的人头?”

    “愿为大人效死!”

    “好!带上你们手下兄弟跟我走。杨雄戟,你去会和董迪郎,带着剩下的弟兄吞了这五百香饵,甭着急,慢慢来。”

    “二哥,咱们人手本来就少,怎么还分兵呢?就算是分兵也得你带走大头啊,你留给我三十人就行。”

    刘屠狗笑道:“这不是先要保本么,你当宗师那么好杀呢?我去月亮门等着,那个万夫长若是走别处,咱们只好打道回府,若是选了这条路,只能怪他命不好。”

    ***********

    先登寨,烽火台。

    先登台因为是先登校尉的居所,内里早已装饰得如同府邸,跟大周边关苦寒之地的寻常烽燧不可同日而语。

    台内第一层根本就是个巨大的会客厅,本应十分阴暗的空间里灯火通明,锦帐屏风这些奢华之物且不提,原本潮湿寒冷的地砖上铺了厚厚的皮毛褥子和鲜艳地毯。

    据说出身显赫的校尉大人仍不满意,准备在今年冬天来临之前,再往褥子下面铺一层木制地板,地板下面装上地龙,以代替烟熏火燎的火炉。

    任西畴踩在大红色的地毯上,看着席地跪坐在低矮书案之后的李宋麒,神态坦然而平静。

    他的目光偶尔从李宋麒身后那名护卫脸上划过,除去一名左尉、一名百骑长,校尉大人身边也只剩下这么一名心腹了。

    陆丙辰穿了一身孝服,沉默着坐在李宋麒的下手。

    先登校尉的脸色阴沉如水,刀子般的目光狠狠扎在任西畴的脸上:“任西畴,骆玉是怎么死的你心里清楚,正好丙辰也在这里,只要你认罪,本校尉可以从轻发落,许你将功赎罪。”

    “骆右尉自然是身先士卒、在当日的血战中慷慨成仁的。”

    任西畴半边脸庞仍是隐没在青铜面具之下,目光深邃幽微,说出的话却险些让李宋麒气炸了肺。

    “骆右尉都死了五天了,也没见大人兴师问罪,此时又何必惺惺作态?卑职今天来不是来给大人添烦恼的,而是来为大人排忧解难的。”

    李宋麒敛去怒容,身躯微微向后倾斜,还侧头看了陆丙辰一眼,才慢吞吞地道:“哦?本大人有何忧难?”

    “卑职还是长话短说吧,任西畴受两营兄弟之托,恳请大人授予陆丙辰右营校尉,授予刘屠狗左营校尉。”

    “荒唐!”

    李宋麒上身猛地挺直,重重一拍书案,脸上却没有多少怒色:“好啊,先是私截军马,现在又伸手要官,真当我这个先登校尉不敢杀人吗?”

    他倒没提左营校尉还活得好好的,因为这根本无关紧要,而是看向陆丙辰道:“剑州子弟咽得下这口气?”

    陆丙辰拱手一礼,淡淡地道:“若是丙辰接任右尉,大约也就勉强咽得下了。”

    李宋麒一窒,恍然大悟之余终于是动了真火,口不择言道:“怪不得你二人一前一后登门,敢情是约好了的。也是,死了个骆玉,右营已经是铁板一块,陆厄死得值啊,他也真是挑了个好时候……”

    话音未落,陆丙辰已经猛地立起,手扶剑柄寒声道:“大人慎言!家祖是先于骆右尉殉国的,老人家一片赤诚,绝不容人诋毁!”

    李宋麒顿时有些悻悻然,开口道:“令祖为国捐躯堪称壮烈,陆兄弟本人亦是血战余生,在右营中的威望已无人可及,本校尉也是属意你来坐右尉这个位置的。至于刘屠狗,他资历太浅,恐怕……不能服众吧?”

    任西畴微微一笑道:“大人一从军便做了封号校尉,卑职等也从没觉得大人资历浅薄。说起来,攻寨的那名狄人大将,可是实打实的宗师万夫长,之所以只带来三千人,可多亏了第四旗。”

    “什么?你是说……”

    李宋麒吃了一惊,连陆丙辰也禁不住悚然动容。

    “刘屠狗虽未回寨,仍派了探马捎信回来,第四旗在阴山南北共击溃生狄七千人,斩首三千余,阵斩千夫长两人,不知……能不能服众?”

    任西畴毫不犹豫地把阴山玄宗两位宗师的战绩也安在了刘屠狗头上,反正没人知晓内情。

    至于斩首,万人窟战死狄人的首级肯定是拿不到的,赫伦部营地和月亮门死的狄人加起来可不止三千,这都是能割掉耳朵拿来记功的。

    两名千夫长也确实是被刘屠狗所杀,一个不声不响被刀气撕碎,另一个受尽折磨后得了个痛快。

    李宋麒当然是一脸不信,陆丙辰有陆厄的遗言打底,震惊之后倒没表露出多少怀疑之意。

    只是他的脸色却猛地沉了下来:“这么说来,那名狄人万夫长和三千狄骑是来找刘屠狗复仇的?”

    他握着剑走向任西畴,语气已是森寒无比:“也就是说,家祖是因他而死?”

    任西畴点头道:“即便这一万狄骑当日不曾南下,也总有来袭的一日。陆兄弟是明理之人,应当知道不该迁怒于人的道理,令祖英灵不远,想必不愿看到剑州子弟再有无谓的折损。”

    陆丙辰闻言停下脚步,冷笑道:“剑州自古以来出了无数的大剑士,什么时候出过君子了?”

    任西畴叹了口气,看向李宋麒道:“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待会儿大人可要小心了,刀剑无眼,各安天命。”

    他说罢后退几步,伸手一把拉开身后包了铁皮的大门,露出门外黑压压的人头和雪亮的刀锋。

    有右营的,也有左营的,泾渭分明,在无声地对峙。

    两名守门的普通护卫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不敢稍动。

    如今的李宋麒,已经没法奢侈到用练气高手看门。

    陆丙辰似乎早有所料,回头看了瞠目结舌的李宋麒一眼,其中意味难明。

    李宋麒背上锦袍瞬间被冷汗浸透。

第七十六章 狼奔豕突(上)

    (感谢书友逗逼在哪里的打赏,你真是太有节操了。所以俺也准备有节操一回,晚上还有一更,呃,不出意外的话。)

    ***********

    先登卫两营十旗,在李宋麒八名护卫死伤殆尽之后,真正能被校尉大人掌握在手里的,其实只剩下被称作李家旗的左营第五旗,从来都是被李宋麒作为亲兵来使用。

    原本右营两个由李家护卫担任百骑长的旗,士卒大多是剑州子弟,此时根本指挥不动。

    李宋麒恢复了冷静,带着一名贴身护卫走出先登台。

    他好歹有些胆色,并非那些大门阀里的寻常纨绔子弟可比,否则也不会被家族寄予厚望,送到朔方这样的险地。

    “左尉何在?左营第五旗何在?”

    余老大骑坐在金狮上,闻言狞笑道:“李左尉伤重,正在卧床休养,如今左营是卑职代管。至于第五旗,卑职派他们去戍守寨墙了,职责重大,不能轻动。”

    李宋麒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道:“今日本校尉要重新任命两营校尉和百骑长,他和第五旗怎能不到场?”

    余老大闻言看向站在李宋麒身侧不远处的任西畴,见后者点了点头,才下令道:“二弟,去把李左尉和第五旗百骑长请来。”

    全身披挂的余老二答应一声,带上十骑往城北而去。

    余老大又看向李宋麒:“至于第五旗的兄弟,校尉大人,狄人吃了个大亏,随时可能杀回来报复,不能不防啊。”

    李宋麒皱了皱眉,扭头看了身后护卫一眼,平淡道:“你也跟着去,告诉第五旗小心戒备,不许擅离职守。”

    余老大闻言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阻拦。

    陆丙辰沉默半晌,此时突然开口道:“不可在校尉大人面前放肆,都把剑收了。”

    右营在血战中折损近百人,之后又莫名其妙失踪了数十人,此时到场的不过三百人出头。

    陆丙辰一声令下,三百余柄长剑纷纷入鞘,剑鸣声此起彼伏,令人毛骨悚然。

    余老大眼皮一翻,挥手道:“收刀!”

    第一旗闻声立刻收刀,其余两旗人马的反应则慢了半拍,待任西畴和张金碑授意后才同样归刀入鞘。

    见到如此情景,李宋麒神情微动,开口赞道:“陆兄弟在右营的威望果然无人能及。”

    他赞的是陆丙辰,目光却在左营三位百骑长脸上来回划过:“任百骑长,左营到底谁说了算?三位都是英雄人物,不会真的要听命于刘屠狗那个毛孩子吧?”

    说这话时,李宋麒心中疑窦丛生,不管谁说了算,任西畴在老三旗中明显扮演着智囊的角色,此人没什么后台,行事一向谨慎,怎会突然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来?

    难道是勾搭上了常兆清?这位朔方将军的吃相未免太难看了吧,而且根本就得不偿失啊?

    当真是该死,第四旗伙同老三旗私分军马,已经让自己落了好大的面子,还没顾上整治这些先登卫的老人儿,反倒被人欺辱上门来了。

    事到如今,若是不想如几位前任一样被人架空然后如死得不明不白,就只有放手一搏了!

    李宋麒心中闪过无数念头,胸中也是怒气翻涌,脸上却并没表露出太多情绪。

    任西畴看在眼里,对这位孕养出些许城府的年轻大人不免有些另眼相看。

    虽然对方的几句挑拨尚嫌浅薄稚嫩,并没有真正抓住要害,但从余老大的表情变化中就可知道并非全无效果。

    若是边关和靖的年月,多给李宋麒些时日,这个位子没准儿真就能坐稳了,不说大权在握,起码能保住性命,安安稳稳地混上几年资历。

    可惜如今偏偏就是个多事之秋,此时来到先登寨这么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所在,还遇上了妖孽一般的刘屠狗,就只能怪他命不好。

    任西畴当然知道,先登卫的内讧在常兆清眼里几与叛乱无异,但万事有刘屠狗这个高个儿顶着,这就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他真正所求,不过就是灵感二字。

    为了这梦寐以求的修行妙境,死多少人都是值得的。

    长街上马蹄声响,杂乱如乱锤击鼓。

    这可不是十几骑能造出的声势,余老大面色大变,急忙催动金狮转身。

    右营后排士卒里有人大叫,是第五旗!

    近百骑兵排成三四列纵队冲了过来,而且丝毫没有要减速的趋势,打头的正是曾被第四旗两名什长踩在脚下的李左尉和第五旗百骑长。

    李宋麒最后那名护卫也在其中,身边还另外牵了一匹马,余老二被困在马背上,还给塞住嘴巴无法出声,第一旗另外那十骑则不见踪影。

    左营老三旗的阵列立刻骚动起来,第五旗不足为虑,怕的是心思难测的右营在背后捅刀子,那大伙儿的性命可就交待在这先登台前了。

    张金碑率先反应过来,喊道:“第三旗靠墙躲避。”

    第五旗人少,而且用的不是冲锋阵型,整整齐齐地似乎只是要过路一般,犯不着死占着长街正中硬拼。

    任西畴与陆丙辰紧跟着就反应过来,同样命令属下向长街两侧闪避,显然右营的剑州子弟与校尉大人之间并没什么默契和信任。

    余老大也不蠢,虽然恼怒异常,终归不想自家兄弟就这么折了,也跟着下令躲避。

    只是终究晚了片刻,第一旗又正好站在最中间,有几个首当其冲的步卒瞬间被奔马撞飞。

    骨裂与惨叫声中,无数马蹄践踏而过,长街上多出了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李左尉身边还跟了几匹无人驾驭的空马,在冲过先登台的一瞬间,李宋麒猛地飞身而起,落在了其中一匹空马的马鞍上。

    他冷着脸,一言不发地纵马前冲,带着第五旗径直冲向了南门。

    余老大大怒,边催动金狮追赶边怒吼一声:“放下我兄弟!”

    第一旗紧随其后,有人已经顺势摸出了猎弩,只等自家百骑长下令就要下死手。

    余老大总算还知道分寸,猛地一挥手,大喝道:“射马!”

    顿时就有零星弩箭咬向第五旗后队的坐骑,然后长街上的箭矢很快就在余老大的怒骂声中密集如蝗。

    南门不知何时已经洞开,留在此地守门的十几个右营剑士横尸在地。

    闷头纵马赶到南门的李宋麒终于出声:“全速出城!”

    他勒马停在门洞边,盯着追杀而来的余老大,脸上带着冷笑。

    余老二所在的那匹马很快从他身边经过,李宋麒猛地拔剑,自下而上狠狠一撩,不但把余老二一剑枭首,还以巧劲将后者的头颅高高抛起。

    飞上半空的光头十分醒目,没等双眼顿时通红一片的余老大悲愤出声,一柄染血长剑已朝着他座下金狮激射而至。

    金狮不等主人动作,猛地跃起,一对前爪向前狠狠扑击,砰的一声,将长剑击成了两段。

第七十七章 狼奔豕突(下)

    落日余晖,金黄中带点儿血红的阳光自西南面照来,将陡峭山壁晕染成晃眼的金色。

    因为石壁遮挡,月亮形状的石拱门下已有一大块地方隐没在黑暗里。

    徐东江与曹春福在石拱门下盘膝而坐,身前各放了一张青铜猎弩。

    江南士族少年正好坐在光明与黑暗的分界线上,一半身子尚觉温暖,另一半则已受寒气侵袭。

    他看了北地铁匠之子一眼,心中总有种莫名的惺惺相惜之感。

    这个曾被大人叫做阿大的汉子,无论样貌、家世乃至天资都不出彩,在第四旗的几位什长之中极不起眼,也很少会发表意见。

    然而即便他的存在感如此薄弱、性格又是沉闷无趣,全旗上下也没有一个人敢对曹春福有所轻视。

    大伙儿都知道当初大人堵门募兵时,这位曹什长日日去受那千刀万剐之苦,即便没被大人选中,仍然不改初衷,甘愿抛家舍业做一名马前卒。

    之后又是第一个站出来要拼死一试,接受大人的拈花授记,最终成功筑基,一跃而成第四旗中有数的高手。

    论起道心之坚、心性之勇,即便是杨、董二人也要对曹春福心生敬意。

    “曹家哥哥,我若是不被大人选中,这辈子就要在苦牢里苟延残喘,即便运气好挺上几年还不死,也不过是给披甲人为奴的凄惨下场。曹家是朔方有名的铸兵世家,衣食无忧的,你又是家中独子,怎么也愿意跟着大人出生入死?”

    曹春福憨厚一笑:“什么铸兵世家,东江兄弟是给俺脸上贴金呢。我生在朔方,自小就听了无数马革裹尸的英雄事迹,大好男儿,怎甘心当一辈子铁匠?”

    他歪头想了想,接着道:“说起来,我从小到大见过无数杀人利器,其中只有两样最是印象深刻。”

    “哦?”徐东江给引动了兴趣。

    曹春福笑道:“第一样是绣春刀,就摆在曹家的库房里,是先祖亲手所制。那可都是我爹的宝贝,平日里的保养都是他亲力亲为,连我都不能碰,摸一下就是一顿好打。”

    徐东江咧嘴一笑,问道:“那第二样呢?”

    “第二样还是绣春刀,挂在新起的那座无名酒楼的檐下,柄柄都是染过血的好刀,却只能供酒客们品头论足。说起来还要感谢大人,让这些英雄刀有了用武之地。”

    徐东江点点头,绣春卫在史书上不过占据了寥寥数笔,绣春刀连同那套过河刀法更是只字未提,只在兵家将门的笔记野史中才有些许记录,至于边地军民世世代代的口口相传,早已成了面目全非的怪诞传说。

    而他这个本该读书出仕、为家族壮大绵延而勤勉终身的江南士子,却阴差阳错跟着大人纵马北地,让绣春刀重现沙场,一如二百年前的英雄们那般持刀横行。

    他望向山下草丛中已经依稀可见的狄骑队伍,展颜笑道:“曹家哥哥,要不咱们比一比,看谁的绣春刀砍下的首级更多?”

    “好!”

    两人相视一笑,缓缓起身,各自举起手中猎弩。这伙狄人也是托大,断尾之后就没再派出斥候,只是一个劲儿地闷头赶路。

    老东冉自然早就看见了石头拱门下的两只黑鸦,随即张口喊了一名百夫长的名字。

    向上仰攻,即便山路并不如何陡峭,大队骑兵也根本施展不开。

    被万夫长点到的百人队当即有八十人下马,另有二十马术最为娴熟者在百夫长带领下驱马上山。

    力度有限的稀疏箭雨飞上山腰,大多数都叮叮当当地击打在陡峭坚硬的石壁上,留下点点微不足道的痕迹就颓然落地,少数射向拱门的箭矢则被曹、徐二人以弩身轻松挡下。

    两名什长近乎悠闲地扣动弩机,速成的练气同样是练气,稳定而有力的双手快速上弦,随即又是两支夺命的弩箭飞射而下。

    等二十一骑冲上山腰,已有半数战马失去了骑手。

    无主战马随即成了同袍攀登的阻碍,第一时间冲到拱门下的只有百夫长在内的五骑。

    曹、徐二人再次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转身就跑,身影很快就消失在石拱门之后。

    那名狄人百夫长扬起弯刀,嚎叫着带人冲进拱门之内,只要冲过这座险要拱门,就该轮到狄人勇士居高临下追杀这些可恶的黑鸦了。

    没等他找到按理正在仓皇逃窜的两名黑鸦,石拱门北面出口突然横起一条绊马索,五颜六色的,竟是由无数绸缎混合了皮革和草绳编成,上面还挂着几柄亮闪闪的弯刀。

    也难怪,黑鸦里真正的苦出身并不多,竟没人熟悉编草绳的手艺。

    如此脆弱的一条绊马索自然被一踢而断,可无论再如何的粗制滥造,这条绊马索依旧成功地使一马当先的百骑长马失前蹄。

    一条雄壮的狄人汉子惊呼着被甩离马背,飞出丈余才向下坠落,斜坡巨大的落差让他骨断筋折,一声短促的闷哼之后便无声无息地径直滚落坡底。

    徐东江与曹春福各自扔下手中半截绊马索,在他们脚下,两柄绣春刀直直插在地上,在阴影里泛着森寒的光。

    两人飞快拔刀,倚靠在石拱门外两侧的山壁上,极有默契地同时挥刀横斩。

    紧跟在倒霉百夫长身后两侧的两骑瞬间冲出,坐骑前蹄分别撞上两柄绣春刀。

    这两道绊马索可就货真价实了,两名狄人骑手反应不及,同样飞离马背,摔下山坡,步了百夫长的后尘。

    三匹前腿断裂的战马成了新的屏障,后面两骑撞了上来,因为骑手终于有了反应的时间,只发生了轻微的碰撞。

    两名骑手跌下马背,刚要爬起来,就被再次冲进拱门的两名黑鸦一刀一个,给干脆利落的地捅了个对穿。

    剩余的骑兵和步卒终于接近,可没等他们冲进拱门将两名黑鸦围杀,山壁顶端就突然冒出二十个人头,渗人的弓弦声响起,二十只弩箭几乎瞬间就出现在山腰,钻进狄人的皮肉里。

    徐东江和曹春福额头刀痕鲜艳夺目,周身散发着极惨烈又阴诡的气势,毫不犹豫地冲进前排狄人阵列里,所使的正是大人亲传的破戒刀法,竟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惨叫声一个接一个响起,鲜血的颜色瞬间充满了所有人的眼眶。

    *************

    (再次感谢~逗逼在哪里~的打赏,感谢所有给屠狗投票的书友们,每天看到你们准时准点的推荐票,都感觉你们比俺有节操有毅力多了,真的是没理由不坚持下去,拜谢!)

第七十八章 伏杀(上)

    眼看一个百人队已经死伤殆尽,那两名黑鸦也是伤痕累累、摇摇欲坠,却仍有一战之力,手中狭长刀锋上有殷红浓稠的鲜血流淌。

    老东冉没有再派出普通士卒上去送死,而是点了麾下一名千夫长的名字。

    这名千夫长答应一声,纵马出列,身上腾起一层护体罡气。他边走边大声吆喝了几声,便又有一支百人队跟着出列登山。

    这支百人队完全没有冲锋的意思,而是弯弓搭箭,与山壁顶端的二十名黑鸦展开了血腥的对射。

    曹春福和徐东江对视一眼,同时向后退去,性格出身都迥异的两人首次联手,彼此间竟有种说不出的默契。

    千夫长骑马挥刀扫落头上激射而下的弩箭,护住战马很快就冲上山头,因为有前车之鉴,他没有贸然冲进拱门,而是飞身从马上跃下,一步步向着两名黑鸦逼近。

    两名黑鸦已经一退再退,一直退到了拱门北面斜坡的边缘,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往山下跑去。

    千夫长穿过拱门,终于确定并无伏兵,他微微松了一口气,心中再无疑虑,微微举起弯刀冲向两名黑鸦。

    作为一名练气巅峰高手,这名千夫长算得上身经百战,此时犹有余力,哪怕没有敌人伏兵,仍然不失谨慎地观察着周遭环境。

    在两名黑鸦的前方,有一处较为平坦的坡地,坡地上两匹白色战马正在悠闲地吃草。

    “想跑?”

    千夫长狞笑一声,提刀狠追,已是用上了全力。

    他甚至等不及呼唤自己的坐骑,而是猛地纵跃而起,浮光掠影般冲向两名黑鸦,将几支头顶袭来的弩箭抛在了身后。

    较为瘦小的那名黑鸦在奔跑中回头望了一眼,随即惶急地将手指塞进嘴里打了一个呼哨。

    坡地上一匹白马猛地抬头,应声奔向了自家主人,这让千夫长的脚步下意识地又快了一分。

    不过几丈的距离被千夫长几步跨过,他有信心即便对方能爬上马背,也绝没有机会从他的刀下逃生。

    被千夫长视线牢牢锁定的瘦小黑鸦竟然丝毫没有上马逃命的意思,而是与上山的白马擦肩而过,径直往山下跑去。

    那匹白马则继续向上,迎面朝着千夫长猛扑而至。

    千夫长吃了一惊,但仍是毫不犹豫地挥刀,一匹马还不放在他的眼里。

    在这一瞬间,他分明看到白马脸上露出了一个极有灵性的轻蔑笑容,咧开的嘴里可以明显看到尖利如猛兽的牙齿,尤其鼻孔中猛地喷出两道巨大的黑气。

    这两道黑气有些熟悉,唤起了千夫长某些仍然鲜活的记忆。

    没等他完全反应过来,白马已经被两道黑气重重包裹起来,形成了类似护体罡衣的甲胄,同时狠狠地朝他撞了过来。

    因为高度落差,千夫长的弯刀狠狠劈中了白马的额头,竟发出砰的一声大响。

    巨大的反震力道传来,蓄力不足的弯刀被狠狠地向上弹起,千夫长已经空门大开。

    他脸上露出难以置信与惊恐畏惧交缠的复杂神情,只来得及稍稍增强胸膛的罡气,就被跃起至半空的两只马蹄狠狠踏中。

    两只漆黑马蹄上闪过诡异的红色光芒,千夫长似乎看到某种奇异的花朵在眼前一闪而逝。

    咔嚓!这是骨骼碎裂的声响。

    千夫长猛地喷出一口夹杂着血肉碎块的黑血,后背狠狠砸在了身后的斜坡上。

    最后的时刻,他看到一只马蹄在眼中越放越大,踩踏向自己的额头。

    噗嗤!

    那是某种东西爆裂的声响,随即便是永恒的黑暗。

    拱门那头两名练气巅峰高手的碰撞激烈而短促,对于灵感宗师来说,即便眼睛看不到,灵觉也会一览无余。

    在白马喷云吐雾的一瞬间,老东冉就已经怒喝一声,飞身向上冲锋。

    老东冉麾下的勇士们不是没跟朔方边军乃至先登卫交过手,朔方边军能以曲曲万人扼守住幽州北部边境,战力之雄浑不言自明。

    可不过一个百人队的黑鸦里竟能有这样的高手,还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老东冉刚跑出几步,就感受到麾下千夫长气息的急剧衰竭,而对方练气高手的气息则是强盛依旧,很显然已经分出了生死高下。

    他愤怒心疼之余反倒放下心来,在这位万夫长想来,对方能出动一个练气巅峰追杀他已是极限,总不能是朔方将军和封号校尉这样的人物亲自出手、不遗余力追杀他数百里吧?

    虽然先前已经做了最坏的猜测和打算,但老东冉内心深处并不愿相信自己会这么倒霉。

    既然对方只是练气,在一路的追杀袭扰之下已经怒火中烧的万夫长不介意拼着加重伤势,送这名黑鸦高手上路!

    他三两步就冲过拱门,迈进拱门北面的阴影里。

    眼前是在夕阳中明暗交缠的苍茫群山,微凉的山风拂过茂盛阴翳的植被,发出奇妙杂乱的声响。

    山坡之下,两名黑鸦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转身仓皇逃窜。

    老东冉一眼就看到了麾下千夫长胸膛塌陷、头颅炸裂的尸身,然而尸身附近除了一匹无主的白马,根本没有第二个人。

    万夫长悚然而惊,猛地环视四周,山壁陡峭光滑,即便是他自己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攀爬而上。

    他之所以没有理会山壁顶端的黑鸦,就是因为鞭长莫及,而且只凭二十柄猎弩,根本无法阻拦自己的大队人马。

    难道是靠着绳索爬上去了?

    老东冉想起了那条寒碜的绊马索,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重新将视线从山壁移向脚下山坡,谨慎地向前迈出一步。

    老东冉的三千人就是通过这个拱门南侵的,还顺手收敛焚烧了死在此地的一千多狄骑,坡底还能看到集中焚烧的痕迹。

    从勇士们身上的剑伤来看,明显就是万人窟那名青衣少女所为,此外绝大多数尸体都屈辱地被人割掉了耳朵,很显然是这些该死的黑鸦所为。

    仇恨并不能淹没老东冉的理智,他转着念头,同时狠狠压制下愈烧愈旺的怒火,没有这份心智,根本成不了宗师,更做不了万夫长。

    他又是一步迈出,头顶突然响起连绵的弓弦响声,同时下方的白马突然披上了一层黑色罡衣,向他猛扑而来。

    “妖兽?能驾驭妖兽的肯定是个高手!头顶有箭雨,面前有妖兽扑击,这是要把自己往回赶?”

    老东冉虽惊不乱,他料定若是退回拱门内必有凶险,不但一步不退,还主动迎着白马对冲而下。

    他已经确定自己的千夫长就是被此马所杀,可见这匹妖马必定凶戾过人,但是不管这匹妖马以何种诡异手段迅速击杀了同等境界的千夫长,遇上灵感宗师终究是难逃一死!

第七十九章 伏杀(下)

    当然哪怕前冲也未必保险,边境上两方斥候的小规模厮杀斗智也斗勇,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老东冉就听说过一个战例,两方游骑对冲,一方突然陷进事先挖好的陷坑里,继而被对手轻松屠戮,而且挖坑的那方正是眼前这些黑鸦的前辈。

    老东冉脚步不停,速度却没多快,而且注意力倒有一半放在脚下,随时提防有高手埋伏或是绊马索一类的东西。

    夺夺夺!

    他身后传来弩箭入地的连绵闷响,身前那匹白马则猛地停下脚步,十分突兀地向旁边跃去,避开了他的锋芒。

    老东冉的瞳孔骤然一缩,却没发现白马跃开的庞大身躯后面有任何异常。

    他心中微微一松,头顶却突然传来蓬的一声响,像是大旗在狂风中展开时才有的那种猎猎声响。

    不,不只是大旗,还可以是披风,黑鸦的披风!

    老东冉几乎瞬间就反应过来,然而劲风已然袭体,根本来不及躲避。

    他右手上长刀一横,左手托住刀身,狠狠向上一架,顺势抬头上望。

    长刀鸣啸,凛然刀气充塞长空,宛如一条摇头摆尾、依稀可辨形状的凶蛟!

    蛟尾起于刀身,头颅与身躯则向上升腾而起,噬咬向半空来袭之人。

    几乎同时,一袭象征着死亡的黑色披风遮盖住天空,天地万物骤然失色。

    静谧的黑暗中,一截红紫青黄四色交缠、刻画着无数繁复纹路的刀锋陡然出现,瞬间吸引住老东冉的全部心神。

    恍如温柔的春风吹过枝头白雪,那刀锋向下轻轻一划,凶蛟刀气便被由头至尾轻易切成两半,渐渐崩散于无形。

    在老东冉不可置信的目光之中,美丽而可怕的刀锋继续划落,轻轻点在他手中以大量灵气加持的长刀之上。

    长刀立马步了凶蛟刀气的后尘,于无声无息间断成两截,竟比一块豆腐也强不了多少。

    那截刀锋没有丝毫停滞,继续斜斜下划,残影如虹,在空中勾画出一道异常美丽的轨迹。

    老东冉怒吼一声,身形猛地一矮,直直后仰,极其狼狈地斜躺到坡上。

    罡衣瞬间笼罩全身,他双手松开两截断刀,猛地向内合拢,夹住了劈向自己头顶的刀身。

    没等他稍稍松一口气,就听到头顶传来了一声轻笑,一听就知道是个年纪并不大的少年。

    随着这声轻笑,被老东冉夹在手中的长刀刀身之上,自刀柄至于刀尖,那无数繁复而美丽的纹路渐次亮了起来。

    尤其是靠近刀刃的部分,那些红中带紫、扭曲奔放的奇诡线条光芒大盛,如同一头猛虎在跳跃奔腾。

    不,不是如同,而是真就从刀身上跃下了一头斑斓猛虎!

    老东冉脑海中轰的一声,仿佛听到了林中虎啸。

    这是……大圆满宗师的巅峰气象!

    下一刻,唯有刘屠狗与老东冉可见的斑斓猛虎狠狠扑击在万夫长身上!

    在曹春福、徐东江等黑鸦们的眼中,看到的只是大人从山壁上一跃而下,一人一刀撞向下方肆虐纵横的刀气。

    无论对方如何躲闪格挡,都挡不住、躲不开那势如破竹、光彩夺目的一刀。

    那名气焰凶狂不可一世的生狄万夫长吭都没吭一声,便被这干脆利落的一刀钻破眉心,就此死于非命!

    屠灭刀自老东冉眉心而入,将整个颅骨一穿而透,直没入土,简直轻松得如吃饭喝水。

    刘屠狗双脚稳稳着地,握住刀柄将屠灭刀一寸寸轻轻抽离,刀身上刀气璀璨,没沾上半点儿污~秽之物。

    他缓步走上山腰,迎向拱门南面那最后的温暖阳光,身后披风在晚风中如波浪般舞动,深邃如最黑的夜。

    拱门内的阴影里挤满了人,都是跟着万夫长冲上来的狄人。

    这些最最悍不畏死的狄人勇士畏缩着拥挤在一起,眼睁睁看着悍勇无敌的万夫长被人一刀捅死,看着眼前魔神般的少年黑鸦从容提刀上山,一时间竟有些茫然无措。

    刘屠狗咧嘴一笑,左手成爪向前一探。

    首当其冲的几名狄人顿时惨叫起来,他们的身躯被无形的力量硬生生捏做一堆,体表出现可怖的巨大凹陷,内脏与鲜血从口鼻中溢出。

    接着,噗的一声,有头颅、胸膛一类的空腔被捏爆,拱门内壁瞬间被各种五颜六色、滑腻恶心的内脏和体液涂满,还活着的人也被淋了个满头满脸。

    直到此时,拱门内才有一只暗红色的灵气虎爪缓缓成形。

    亲手造成这重重惨剧的刘屠狗反倒一怔,挥挥手让刚刚凝聚成形的虎爪消散。

    他沉默半晌才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这算不算于无声处听惊雷?”

    刘屠狗的话音很轻,但在死寂的拱门周遭却不啻于惊雷炸响。

    “魔鬼!”

    如此残忍邪恶的杀戮、如此惨烈痛苦的死亡让剩下的狄人瞬间崩溃,纷纷发出惊恐至极的喊叫,连滚带爬地向拱门外逃去。

    后方没能亲眼见证这一切的狄骑不明就里,却同样被这些身上挂着内脏、散发着令人作呕气味的同族吓了一跳。

    “黑魔鬼杀死了万夫长!”

    “快跑,这座拱门后是地狱!”

    这些吓破了胆的狄人甚至等不及堵在山路上的同族让开道路,毫不犹豫地拔刀将一切挡路者砍翻在地。

    还有人红着眼睛将骑马的同袍扯落马背,自己则手忙脚乱地爬上去,随便选一个方向就纵马狂奔,边跑边用弯刀将马臀砍得血肉飞溅。

    死亡与鲜血,难以名状的疯狂与对未知的恐惧,如瘟疫一般感染了所有人。

    近两千狄骑开始疯狂逃窜。

    半山腰的拱门处,刘屠狗收刀入鞘,静静地看着逃得漫山遍野都是的狄人,既无快意,也无悲悯。

    “大人,生狄万夫长的首级在此,接下来?”

    徐东江提着老东冉前后透亮、脑浆流尽的头颅,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道。

    曹春福站得稍远,正用地上的绸缎将断成两截的绣春刀包好。

    阿嵬昂首走出拱门,迎风打了个响鼻,惬意道:“真可惜,那个千夫长的头颅都碎了。”

    第四旗上下对阿嵬的口吐人言已经习以为常,单论境界,这匹半步灵感的马妖才是第四旗的第二人。

    “阿嵬,记得我跟你的约法三章么?”

    白马不耐烦的晃了晃头颅,颈上长毛抖动如波浪:“当然记得,不得吃人,不得滥杀无辜,不得以杀戮为乐。说真的,我所修习的无心法靠得就是血煞死冥之气,不多杀些,啥时候才能真正灵感?”

    刘屠狗咧嘴一笑:“若是你违反了约法三章,立刻就死,还谈什么灵感不灵感?”

第八十章 生还与死归

    刘屠狗以一场干脆利落的伏击报了被人追杀百里的仇,看似轻松,实则已经费尽了气力与心机,还要另外饶上几分运气。

    在近两千狄骑逃散入阴山南麓之后,黑魔鬼的凶名便以惊人的速度在熟狄各部间流传,与灭门百骑长的名号交相辉映。

    二爷本人对此一无所觉,在他看来,不过就是杀了几个人而已,与往日的厮杀并没什么两样。

    说起来,这两千狄骑先是在先登寨下功败垂成,而后在一路北逃的途中被不断地以钝刀子割肉,甚至被迫两度断尾求生,如此还能保持基本的士气和战力,精锐之名当之无愧。

    若不是二爷先杀了那名宗师万夫长,打断了这两千狄骑的主心骨,即便狄人再如何敬畏鬼神,也肯定不会这样轻易地崩溃。

    换做平日,野蛮凶狠的黑狄勇士根本不可能因为几个人的惨死就有所动摇,而只会拼死报仇。

    真要发起狠来,可止熟狄小儿夜啼的二爷也同样得乖乖避其锋芒。

    二十名黑鸦在与狄骑的残酷对射中折了八个,一起安葬在拱门南面向阳的山坡上。

    刘屠狗看着坡上两排不起眼的新坟,想到这八人从此做了孤魂野鬼,不得生还故乡,就莫名地记起渭水边的那株老柳。

    对于俞达当年种柳时的心境,他忽然间就有了些许感同身受。

    “当年包括绣春卫一营壮士在内的五千忠魂埋骨渭水之西,宣威王俞达便在渭水边种下无数株新柳,相比起来咱们第四旗可就寒碜多啦。”

    刘屠狗自嘲道,心头总有些无法言说的感慨。

    二百年光阴似箭,渭水西岸的坟茔已无处可寻,那些柳树最终也只活下来一株,却不知眼前这八座新坟,千百年后还能剩下几座?坟边又是否会绿树成荫、芳草萋萋?

    曹春福将八柄失了主人的绣春刀收起,小心翼翼捆在马背上。

    他回头向刘屠狗笑道:“对于公孙龙悬刀檐下,卑职一直有些愤愤不平,觉得他身为一个剑客,明摆着是在亵渎刀魂英灵,直到此刻才有些改观。”

    刘屠狗点点头,骑上白马的马背道:“人不能生还,魂该当死归。就让这八柄绣春代替他们南归吧。”

    十五骑黑鸦安然南归,很快就汇合了董、杨二人带领的人马,一番清点,剩下七十二人,无主的绣春刀又多了十余柄。

    虽失血肉,筋骨犹存。

    没有再去追杀逃敌,几乎筋疲力尽的第四旗径直向南,奔向那个也许并不欢迎他们的巢穴。

    沿途遇到零散的熟狄牧人,只要远远望见黑色披风就抛下牛羊,如见了鬼一般疯狂逃遁,反让第四旗的黑鸦们有些惊疑不定。

    直到杨雄戟仗着坐骑快,亲自带队抓到两个牧民,一番询问之下才听闻一个传得神乎其神的恐怖传说。

    这之后,连第四旗的黑鸦们看向刘屠狗的目光都有些异样了。

    刘屠狗挠挠头,觉得自个儿是否生能祸国殃民还不好说,但离着死后万人称快的目标肯定是近了一大步。

    距离先登寨越近,一股莫名的气氛就越是浓重,刘屠狗细细分辨,那是风雨欲来时的凝重肃杀。

    到了后来,即便灵觉最弱的筑基境乃至普通士卒都有所察觉。

    “大人,这条路平日里总有牧人和商队来往,如今竟然一个人都看不到,怕是朔方城有大动作了。”

    最熟悉先登寨周遭情况的桑源说道,他的目光看向董迪郎,想向这名消息灵通的校尉之子寻求佐证。

    董迪郎点点头,也开口道:“准备了几个月,也该万事俱备了,曹军机再磨蹭,现下也该坐镇在某一座边州的府城了。原本是有两手准备,若是狄人势大,就以固守为主,若是相反,则主动北征,分担其余几州的压力。”

    刘屠狗哦了一声:“今年狄人侵扰的主要方向恐怕不在幽州,那就是要北征了?”

    “十之**是如此,大人快看,寨墙上人好多啊。”

    刘屠狗闻言极目望去,发觉远处的先登寨北墙上枪戟林立,尽是密密麻麻的人影。

    墙上守卫显然也发现了第四旗,低沉浑厚的号角声激荡四野,北门吊桥被放下,十余骑黑披风冲出了寨门,向着第四旗而来。

    “咦?”杨雄戟有些惊奇地道,“这么小心勤勉,可不像是先登卫大爷的行事做派啊。”

    他看了二爷一眼,见后者点点头,便招呼一声,带着手下一什人马迎了上去。

    出寨的黑鸦由一名什长带领,杨雄戟刚好认识,是张金碑第三旗的人。

    那名什长看清来人,禁不住面露喜色:“杨爷,可是刘左尉回来了?”

    杨雄戟一愣,问道:“什么刘左尉,先登寨不是只有个李左尉吗?”

    那什长也是一怔,立马反应过来,忙道:“小人糊涂了,杨爷该是还没听到消息,常军门如今就在寨里,已经亲口允诺,只要刘百骑长的功绩属实,回来之后立刻升任左营校尉!”

    杨雄戟更奇怪了,问道:“什么时候朔方将军可以替先登校尉当家做主了?先登寨不是守住了吗?李宋麒充其量就是个功过相抵,怎么也轮不到常军门插手军务吧?”

    即便是杨雄戟这个从军不久的书生都知道,边军体制中封号将军与封号校尉这两种职衔的权柄最重,虽然品级有高低,却都是直接由天子敕封,平日互相制衡,以防边军大将拥兵割据、尾大不掉。

    如今北四州的边军不论数目多寡,都只有一位封号将军和两名封号校尉,封号将军麾下的兵多,封号校尉兵少但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基本形成大致的平衡。

    说起来,八个封号卫之中,要数先登卫最名不副实,空有个架子,内里却完全就是个收容罪囚和江湖败类的送死营。

    若不是如此,李宋麒这样空有后台、自身并没有半分资历的世家子根本不可能得到封号校尉这样的显赫实职。

    先登卫虚有其表,董允的越骑卫独木难支,朔方根本就是常兆清一家独大。

    即便如此,任凭朝中御史屡次弹劾,常兆清仍能坐稳这个位子达十二年之久,圣眷之隆,可见一斑。

    如今大战起,这位朔方将军更是公然将手伸进了先登卫,其飞扬跋扈,亦可见一斑。

第八十一章 黑鸦卫、血棠营(上)

    刘屠狗很快就带着第四旗大队赶上了杨雄戟。

    二爷灵感通神、耳聪目明,将那名什长与杨雄戟的对话听了个大概,心中很是感慨自己升官儿之速。

    一营校尉已经足够唬人,除了寥寥几人不好惹,大可以在朔方地面儿上横行。

    一营校尉的官儿也当真不大,麾下士卒不过五百人,离着万骑相随的将军与总兵职衔还差了老远,更别提高高在上的军机与武侯。

    饶是如此,因刘屠狗而死的人却已有数千之多。

    念及于此,纵然二爷心如铁石,也并没听说过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诗句,还是禁不住感到一丝悲悯。

    恩怨纠缠、你死我活,刘屠狗杀起人来毫不手软,更不心软。

    这丝悲悯,即便是他在面对遍地尸体时都不曾有过,此刻却很奇妙又自然地浮现心头。

    刘屠狗不知道这算不算心魔,也就不知道该不该将这丝念想斩去。

    老狐狸要他入世修行,可并未言明该如何入世,又该做何修行。

    是修成一个世事洞明、普度众生的大贤圣者,还是成为一个生杀予夺、拿人不当人的大凶杀神?

    亦或是两者兼有,以屠刀为舟、渡众生出苦海,以杀戮为耕作、播种下太平盛世?

    魔佛难辨,存乎一心,这似乎更合乎野狐一脉的经义。而无论大贤大凶是魔是佛,恐怕都已算不得人了吧?

    这时候,刘屠狗才蓦然想起自家佛门分支、禅宗一脉的身份。

    心湖中那些看似毫无用处的波澜起伏,已经越来越明显地对他产生着影响,也让他对老狐狸在心印传法之时动了某种手脚的怀疑更深了几分。

    那么,枯坐荒山的大哥呢?

    成就了灵感宗师,又有阿嵬做参照,刘屠狗细想当日情景,哪里还不清楚病虎的修为一定远超灵感境界,起码也是一位神通大妖王。

    大哥又在这其中发挥了什么作用、扮演了何种角色?

    看多了这世间的弱肉强食,就越发不相信无缘无故的爱恨。

    想到此处,刘屠狗悚然而惊,突然发现此生最大的机缘与奇遇,不知何时起竟也成了自己心中最隐秘的阴霾。

    他闭上眼睛,轻轻了叹息一声,心湖中却是浊浪滔天。

    一柄屠刀横空,蓦然间凶光大放,将种种杂念斩杀干净。

    修为攀升太快,又胡吃海塞了诸多异物,坏处已经渐渐显现了出来,心有疑惑,无法通明。

    灵感境界,修心更重于修力。万丈红尘,既能洗练无上道心,也能埋葬万千英才。

    千帆竞秀、百舸争流,这其中当然不乏勇猛精进、一飞冲天的大成就者,更加不会缺少一脚踏空就摔个粉身碎骨的早夭之人。

    借助万古刀意,二爷小小年纪已堪破善恶二字,却仍有二事不明,一曰是非心,二曰得失心。

    正跟第三旗什长攀谈的杨雄戟猛地回头,已经下意识握紧手中铁戟。

    第四旗黑鸦齐齐抬头,他们体内源出一脉的刀气汹涌激荡,眉心血痕刺痛如火烧。

    这种感受,在北巡阴山时的几场凶险厮杀中已出现多次。

    “二哥?”杨雄戟疑惑问道。

    他是第四旗中少数几个没有接受灌顶、自主修行的人之一,但境界摆在那里,灵觉极为敏锐。

    而他那个深不可测的二哥正闭着眼睛,背上屠灭刀离鞘半寸,露出的刀身上云蒸霞蔚,在阳光下泛着迷蒙的色彩。

    那名什长在马上微侧身子,顺着杨雄戟的目光看过去,骇然发现不知何时起,第四旗几十名一身肃杀气息的黑鸦已经尽数拔刀在手。

    这些人大多眼神迷茫,沉默地看向自家百骑长。

    众人的瞳孔中突然亮起一道明澈纯净的刀光,将那个魔神一般的大人笼罩其中,甚至将屠灭刀的光彩也一并掩盖,

    刀光无声无息,温煦如春风,可只要瞧一眼,每个人心中都生出绝大的恐怖,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刀光斩杀。

    温煦的杀意,让人遍体生寒。

    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于无声处,可听惊雷乍响!

    刘屠狗身上刀光冲天而起,屠灭刀猛地挣脱刀鞘,随着刀光冲上高天,刀鸣厚重雄浑,宛如虎啸。

    让黑鸦们印象深刻的那头斑斓神虎再度浮现,口衔屠灭、脚踏刀光,冷漠无情的眸子冷然南望,俯瞰先登。

    同一时刻,先登台上有一人抬头望来。

    中年模样,穿一身绯红锦袍,面白而脸瘦,肩窄若刀削,小眼聚光,泛着幽深难测的点点寒芒,眉毛浅淡,却蓄了浓重的山羊胡。

    朔方将军常兆清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轻笑一声:“半步神通了不起啊?现在的后生真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尊老,一心想着把前辈拍死在沙滩上。”

    他伸手按住正在鞘中挣扎不休的长刀刀柄,转身走下先登台,朝守候在台下的侍卫吩咐道:“擂鼓升帐!”

    连绵的鼓声中,先登寨瞬间喧闹起来,所有什长、百骑长、校尉都向着先登台汇聚。

    这些人里倒有大半都穿着火红军袍,黑衣黑披风反而成了少数。

    寨中诸人自然都注意到了北方冲天而起的神虎与刀光,紧跟着常军门就擂鼓聚将,傻子都知道两者间必有关联。

    是以这些人频频向北门方向看去,相熟的还彼此问询,然而大都不得要领,只知道不是敌袭,否则此刻就该是吹响号角整军迎战了。

    老三旗三位百骑长自然而然凑做了一堆,彼此间互相传递了一个隐晦的眼神,其中意味儿又各有不同。

    余老大这回没有赤~裸上身,而是罕见地穿了一身铁衣,正是死了的余老二那件。

    他眼底里还残留着一丝惊骇之色,心情激荡之下,语气中不免显露出几分迟疑与忌惮:“老任,真是刘屠狗?”

    “当然是真的,不然我何必要冒险挑起内讧挤走李宋麒?他被常军门保下,要想给你兄弟报仇,投靠刘屠狗或许是条路子。”

    余老大闻言,眼中闪过刻骨的仇恨,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先登台顶,那里立着一杆大旗,鲜红旗面上写了一个硕大漆黑的“常”字。

    这宣示着先登台已经不是先登校尉的驻所,而是被朔方将军临时征用的中军帐。

    他扭过头看向张金碑,冷哼道:“大旗门好大的威风,在朔方城里一样要夹着尾巴做人,张老爷子威名远播,还不是要看常兆清的脸色。一个先登左尉管什么用?拳头再硬有天子硬?”

    虽然这样说,余老大的眼底仍是升起一抹希冀。

    对于余老大的挑衅,张金碑置若罔闻,看不出在想什么。

    任西畴眼中精光闪动,除了李宋麒和常兆清,余老大最应该怨恨的,该是他这个始作俑者吧?现在因为势单力孤,又有刘屠狗在,姓余的还不敢造次,日后可就难说了。

    他不动声色道:“你撩拨他做什么,张三兄弟首先是大旗门少主,然后才是先登百骑长,他担着满门老小的干系,哪能跟咱们这样没根基的苦命人一起瞎胡闹。”

第八十二章 黑鸦卫、血棠营(下)

    常兆清没有坐镇先登台内,而是在门外台阶上面北而立。

    先登寨北门洞开,第四旗昂然入寨,气势联接,如同一体。

    “二哥,才回来就跟朔方将军示威,不太好吧?”

    刘屠狗咧嘴一笑:“怕老常心眼小,给咱小鞋穿?”

    董迪郎面色凝重:“这可跟心眼小不小没关系,被人这样欺上门来还不打回去,他这朔方将军还做不做了?单论修为大人自然不怕,就怕他以势压人,那就难受之极了。”

    校尉之子见多了在军中艰难攀爬的寒门子弟,这些人没有势力可借,也不怎么懂得官场中的捭阖博弈,大多是凭着小民骨子里的奸猾本性和敢舍得一身剐的血气之勇夹缝求存,要么卑躬屈膝,要么浑身是刺,面子是从来不要的,只认刀子、官帽子和银子。

    这类人限于格局,也许能混得不错,却通常都爬不高,大多都有怀才不遇的怨愤,觉得是被上官打压才不得出头。

    比照一下李宋麒就能看出,眼前这位大人除去骇人的修为,行止做派分明就与那些寒门子弟无二,做事从来就不讲规矩。

    虽然据说背后有慕容氏,可常兆清是什么人?能在朔方将军的位子上一坐就是十二年,折在他手里的所谓世家子可海了去了。

    刘屠狗笑道:“董大少,你家也算个不大不小的将门了,当日在曹家铁匠铺为啥不跟你爹回去,反倒甘愿跟着我这个不着调的百骑长出生入死?”

    董迪郎也笑了笑:“将门子弟才更该去战场上好好摔打摔打啊,董家有今日都是一代代子弟出生入死换来的。要保住越骑校尉的世职甚至更进一步,总是在我爹的羽翼之下厮混怎么行?”

    他犹豫了一下,仍是道:“大人,任西畴这样的人唯利是图、反复无常,要当心日后反噬啊。”

    董迪郎已经听第三旗的什长说了个大概,在他心里,那个打着大人旗号在先登寨搞风搞雨的任西畴就是一个典型的草莽枭雄,野心与手段都不缺,行事又没有底线,一旦成了气候,肯定是个极可怕的角色。

    二爷好笑地看了一眼董迪郎,心道一心保住董家富贵就不是图利了?

    不过他当然明白董迪郎的意思,点点头道:“我心中有数。”

    一骑快马赶到近前,马上骑手红袍皮甲,可见是常兆清带来的人马。

    “奉朔方将军令,刘屠狗及第四旗即刻到先登台前听命,不得有误!”

    “刘屠狗谨遵军门将令!”

    二爷答应一声,回头笑道:“走,去尝尝常军门的下马威滋味如何!”

    七十二名黑鸦轰然应诺。

    第四旗的军容很是有些看头,许多士卒的举动仍显稚嫩一看就是新兵,偏偏个个都有一身百战老卒的煞气威风,还不懂得收敛,似乎随时都想着拔刀砍人。

    许多黑鸦除去一色的大黑披风,身上甲胄则是五花八门,一看就是从死人身上拔下来的。

    战马上都挂着各色战利品,还颇有几个挂了人头的,随着战马的跑动晃来晃去。

    这样一群悍卒走马而来,立时让先登台前的气氛有些凝固起来。

    阿嵬收敛了周身气息,如一匹凡马般在台阶前不远处停下,身后七十二骑也跟着勒马。

    微不可察的惨烈阴诡刀气在第四旗队列中流转,没有一人一马妄动。

    刘屠狗挥了挥手,当先下马,不忘朝左营三名百骑长点头示意。

    他还看见了李宋麒,就站在常兆清的下首,微微低着头,神色间有些许疲惫颓唐,根本不拿正眼瞧二爷一眼。据说这位世家子已经被降为右营校尉,眼下一心准备戴罪立功。

    七十二名黑鸦跟着齐齐下马,默然肃立。

    常兆清立在台阶上,仔细看了几眼后笑道:“当年先登卫初建,就是令三千投降叛卒自相残杀,言明只有一千可活,结果三千人杀红了眼,最后只剩下八百余人,此后每战先登、登必屠城,令人闻风丧胆,却连自己人都不待见,最终给踢到了朔方自生自灭。刘百骑长练兵倒是当真狠得下心肠,颇有先人之风。”

    最后一句略显随意的揶揄之语一出,台阶下两排军官队列中便是一阵应景的哄笑,原本略显凝重的气氛为之一松。

    刘屠狗一身黑衣、背负长刀,长发披散肩头,眉心一抹殷红竖痕,却比从前多了几份沉稳气度。

    出兰陵以来,类似今日这般身处众人哄笑声中的处境,二爷可谓数见不鲜。

    不同之处在于今天他身后站着七十二名黑鸦,这种感受,与独自一人一刀面对天下众生截然不同。

    己身修为高绝,胸中自有胆气,然而集众人之势后竟也能平添几分底气。

    刘屠狗细细品味,觉得这两者既相似又有不同,禁不住咧嘴一笑,道:“军门非俗人可比,一定能待见咱的。来啊,把生狄万夫长的首级献给军门!”

    两旁军官们闻言又是一阵喧哗骚动,饶是因为之前北门外的异象而心里有所准备,却也没想到这位年轻的百骑长能立下如此奇功。

    徐东江从自己马上摘下老东冉死相凄惨的人头,双手捧了,走到台阶下。

    “哦?”常兆清只微微看了一眼,便挥手让侍卫接过。

    他仍是看着刘屠狗,皮笑肉不笑道:“原本是想晋你为先登左尉的,你却提了一名宗师万夫长的人头回来,若是属实,可是连我都没资格赏你了。”

    这话当真有些诛心了,董迪郎、杨雄戟等站在前排的人脸色就是一变,这位威权赫赫、在朔方一手遮天的常军门不会跋扈到要公然打压功臣吧?

    只听常兆清接着道:“若是和靖年月,你们在底下争来斗去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是给上头那些大人物一个面子,可朔方边军北征在即,容不得再有人添乱,本将军也不需要一个虽强却不听话的先登卫!”

    他指的自然是先登卫内讧的事:“刘屠狗,朔方是容不下你了,正好贺兰王帐的大军进犯蓟州,金城将军和蓟州总兵已经发函求援,你就作为朔方的援军前往吧。恩,原本的先登左营都跟你去,对外号称一卫,我会表奏天子新设一卫,不会让你有名无实。至于最终能不能拿到封号校尉的实职,就看你在蓟州的表现了。”

    严格说来,每一位封号将军和封号校尉都是要天子乾纲独断的,只不过原本的先登校尉和刘屠狗这个更加野路子的校尉肯定不在此列。

    军官队列里无数人窃窃私语,看向刘屠狗的目光既有幸灾乐祸,也有嫉妒艳羡。

    富贵险中求嘛,虽说常兆清是红口白牙给出一张好大的画饼,而且绝不容易吃进肚,别说崩了牙,就是把命搭进去都是轻轻松松,却已经是不知多少寒门出身的饥汉求都求不来的美事儿了。

    “封号校尉?就是说俺一个人说了算?那卫的名号和各营的名号能自己定不?”

    刘屠狗乐呵呵地问道,对其中凶险不以为意,反倒把注意力放在了某些细枝末节上。

    常兆清一时竟有些吃不准刘屠狗是不是在说反话,总不会真把个应付差事的临时编制当回事儿了吧?

    他沉默了几个呼吸后才答道:“只要不是太过出格,上头总会重视你本人的意见的。”

    刘屠狗点点头,突然回身看向身后七十二名黑鸦。

    北地粗粝的风吹动了他的大黑披风,宛如羽翼。

    “既然咱们是代替先登卫去的,不如就叫黑鸦卫吧,第一个营头么,就叫血棠营!”

    他信手向前一抓,除去杨雄戟、董迪郎和桑源外,其余黑鸦体内刀气都在瞬间离体而出,丝丝缕缕在半空中融汇为一,织成半朵娇艳鲜活的血海棠。

    刘屠狗又转过身,向常兆清拱手一礼:“黑鸦卫、血棠营,谢过军门知遇之恩!”

    七十二黑鸦轰然响应:“谢过军门知遇之恩!”

    刘屠狗斩去杂念、登临半步神通之境,不过是因为突然间想起了一个人、几句话。

    二爷曾问陆厄:“如今我心中善恶,已被一刀杀却,如此可算魔么?”

    白发鬼医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杀却之后如何看人心?”

    “善我者为善,恶我者为恶。”

    陆厄闻言笑道:“原来魔便是你!”

    刘屠狗点头道:“是极,魔是我,我却不是魔。”

    ……

    如今物是人非,白发鬼医已然粉身碎骨,据说死前闻道灵感,称得上死而无憾。

    刘屠狗洒然而笑。

    如是我闻,所谓修者,踽踽独行,朝闻道,夕死可也。

    不知这血棠之下,几人死于无名,几人闻达富贵,几人超脱周天、直达彼岸?

第八十三章 两张投名状(上)

    先登台顶,中军将旗之下,唯有两人当风而立。

    一人是朔方将军常兆清,另一人则是新官上任的刘屠狗。

    二爷在大周边军内的正式官职仍是先登左尉,那根本不合边军体制的所谓黑鸦卫和血棠营,只是对外时说着好听,除了第四旗上下,根本不会有人当真。

    至于常兆清,则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

    身为独当一面的边军大将,当然有便宜行事之权,即便是封官许愿这种为上所忌的事情,只要不是太出格,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事实上当年降卒组成的先登卫就是这么来的。

    说白了,这类编制与官职根本就是为了招安而设,哪位将军出征都会带上三五张盖了军部大印的空白官凭,填上姓名官职就可送人。

    这种出身的官员,即便顶着个将军的头衔,也比不上一个普通边军校尉说话硬气。

    史书上用这招用出了名堂的不乏其人,最有名的则莫过于那位因“跋扈”、“结党”二罪而身死族灭的武成王戚鼎。

    当年西征途中,这位王爷不知随口封出去多少将军、校尉,甚至连王侯爵位都敢张口许人,一连串威逼利诱、连消带打,使得西域诸国内乱纷起、百万联军分崩离析,才得以最终平定西域,立下不世殊勋。

    “为了顾及蓟州方面的面子,右营入蓟之后,仍是号称一卫,正式场合当然是先登卫,私下里叫先登叫黑鸦大可以随你的意,对外你便以副尉的名义暂代先登校尉之职。”

    常兆清表情平淡,看不出喜怒。

    刘屠狗闻言笑道:“军门叫卑职上来吹风,要说的不仅仅是这些吧?”

    常兆清眯起眼睛,神情郑重了几分,答非所问道:“金城将军申屠渊是军机曹公的爱将,这次直面贺兰王帐的大军,责任实在重大。然而他背后的蓟州牧和蓟州总兵却都是慕容盛的门生,这位慕容氏家主的行事风格你应当很熟悉吧?朝廷和军部对此终归是有些不放心的。”

    刘屠狗还真是头一次听说慕容氏家主的名字,之前他只知道是慕容春晓的祖父来着,然而竟能一手把持一州军政大权,圣人门庭也当真不同凡响。

    至于行事风格,想想慕容小娘儿的手段就能知晓一二了。

    二爷咧嘴一笑:“慕容氏一向喜欢躲在后头搞风搞雨,军门不怕我去了蓟州,跟两位大佬眉来眼去,坏了曹军机的平狄大计?”

    “我这个朔方将军做得马马虎虎,实在有负圣恩,但自问还不是个尸位素餐的酒囊饭袋。你刘屠狗是不是慕容氏埋进朔方的钉子,我心里还是有数的。”

    常兆清笑着摇了摇头:“你这个突然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家伙,杀贼立功不消说,惹麻烦的本事更大,留在朔方只能给我添乱,还不如去蓟州做一番事业。反正在蓟州方面看来,你和血棠营……”

    他盯着刘屠狗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始终是朔方边军的人,我的人,天子的人!”

    常兆清嘴皮子上下翻动、将心中谋算娓娓道来,此情此景,让刘屠狗顿生似曾相识之感。

    这是他遇到的第几个生了玲珑心肝、一根肠子能拐上几十道弯儿的人物了?

    “你是我的部下,金城将军为了避嫌,不到生死关头是不会让你上阵的,我猜多半会先让你暂驻蓟州城,和其余援军一并听候曹军机调遣。在蓟州城内你虽是客军,但真要较真,根子上还是天子禁军,高出蓟州郡军一等。对于蓟州人而言,血棠营虽无监军之名,却是实实在在的天子耳目。”

    二爷哼哼道:“那岂不是谁都不待见了?”

    常兆清笑眯眯道:“有得有失嘛,你此去本就是做恶人的,就不要指望人家能给你好脸色看了。你要做的就是监视蓟州地方,即便金城失守,也要稳住蓟州城,确保天子的权威。”

    这话说得很有几分意思了,恐怕常兆清方才所说的做一番事业,指的根本不是平狄,而是要趁机把边军的势力渗透入蓟州,扩大天子和朝廷的权威。

    刘屠狗眸光闪动,问道:“要说天子耳目,曹军机的京师禁军且不论,恐怕北定府镇军和青州边军也会出兵吧,一个小小的血棠营能派上啥用场?”

    “血棠营再小,有你这个半步神通的校尉在,谁敢轻视?”

    常兆清笑道:“曹公何等地位,自然要爱惜羽毛,有些事情不好做得太过;北定府处境尴尬,真定王人老成精,他的恒山铁骑更加不会轻举妄动;至于青州,根本已是太子与长公主的私产,身子就不正,说话做事也就没有底气。算来算去,也只有朔方干净些。”

    刘屠狗的头都大了,这蓟州怎么看都要比幽州还凶险复杂十倍,但凡行差踏错或是运气差些,自己还有可能全身而退,血棠营却不知还能活下几个人了。

    “谋虑深远、不避嫌疑,守一隅之地而心怀天下,也难怪军门能深得天子信任了。俺只问一句,血棠营有啥好处?”

    “直达天听便是最大的好处,换做旁人去,黑鸦卫就只是个笑话,你去了,未必不能得个黑鸦校尉的实职。”

    说到此处,常兆清突然叹息一声,似是十分遗憾:“我倒是有些羡慕申屠渊了,将来为你请功的折子怕是要着落在他的身上,好大的一份善缘呦。”

    “啥善缘嘞,不是军门这样的霸道性子恐怕也做不来金城将军,想来申屠将军的心眼儿也大不到哪里去。血棠营到他的地头上搞风搞雨,还能给俺好脸色?”

    二爷不怀好意道:“立功升官不好说,给人当刀子杀人放火倒是没跑,不怕我捅了天大的篓子连累你吃挂落?”

    常兆清终于大笑出声:“没有这点儿担当,也不配做这个朔方将军。”

    “黑鸦卫三日后出征,还请军门配齐一千人的战马甲兵和一应辎重,要出去唬人,总得有些封号卫军的模样不是?”

    既然是号称一卫,理所当然是一千骑,二爷理直气壮。

    懒得去分辨常兆清所说几分真几分假,他轻轻跃起,一步飞下先登台。

    眯眼瞧着刘屠狗的背影渐行渐远,常兆清莞尔一笑。

    “连慕容氏这样的圣人高姓都看不上,自然是想着攀姬家的高枝,不交张投名状上来,天底下哪来这样的美事?”

    **********

    (ps:今天酒劲儿没全过去,还挺忙,写得很不顺畅,大伙将就着看,欠下的一章容我改天再补。)

    (ps:这类涉及谋算博弈的内容写起来好伤脑细胞,尤其担心费力不讨好。偶然翻到《一剑南归、一剑北来》那章,吴二三被鲁绝哀抓着飞上青冥,艾玛这是一本书吗?那才是武侠和仙侠嘛,以后会更加注意阅读爽感的问题。)

    (ps:关于临时请假的问题,除非请假时间比较长,否则今后就不专门在相关里写请假条了,欠账也肯定会补上的,大家不要怀疑我虽不多但坚挺的人品。以上。)

第八十四章 两张投名状(中)

    刘屠狗在先登寨的长街上缓步而行,没走多远就看见陆厄的医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而入,绕过摆了张人皮桌子的前堂,走进了晒满各色草药的后院。

    阳光斜斜照进院子,空气中满是草药的味道。

    小药童弃疾正从架子上抱起一筐草药,听到脚步声后扭头一看,认出是刘屠狗,脸上流露出一丝惊讶。

    “你的刀更凶了。”小药童稚嫩的嗓音响起。

    二爷温煦一笑:“是嘛?我也觉得它有点凶了,那可怎么办?”

    弃疾皱着眉头想了想,抬起头很是认真地道:“先生教了我一套‘温吞水’,可以慢慢吐纳气息,我教给你,你再教给你的刀,让它收敛一些,你看可好?”

    刘屠狗的笑容更加灿烂:“当然好啦,你这么够朋友,我也不能小气了。我有一套‘病虎锻体三式’很是有趣儿,就作为回礼教给你好了。”

    弃疾没急着回答,而是很感兴趣地问道:“病虎?它得了什么病?我虽然叫弃疾,却没把先生的学问全都学会,不然就能治好它了。”

    提起陆厄,小药童充满灵性的小脸上禁不住流露出一抹黯然。

    他放下手中的药筐,探手向腰间摸去。

    刘屠狗这才发现,小药童身上道袍的腰间赫然挂着一个光滑圆润的头骨,以细麻绳从眼眶处的空洞穿过,斜斜地倒挂着,若不仔细看还以为是酒葫芦一类的饰物,正是陆厄时常放在手中把玩的那枚。

    小药童捧起人头骨,很是怀念地摸了摸,颇有些睹物思人的伤感。

    果然,真不愧是白发鬼医身边儿的小药童,假以时日行走江湖,肯定会被当做一等一的邪魔。

    刘屠狗有些啼笑皆非:“等哪天你的医术大成了,我带你去看看那头病虎,至于是什么病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挺瘦,毛发干枯没有光泽,整天病怏怏,没精打采的。”

    小药童放下人头骨,点点头道:“先生临死前跟陆百骑长说,要我跟着你,我以后叫你什么,也是先生?”

    刘屠狗一怔,随即怒道:“啥叫也是先生啊,这不是咒二爷呢么!”

    他沉吟道:“恩,就叫二爷好了,要是叫二哥,杨雄戟那厮肯定要把我烦死。”

    “二……爷?那我现在教你‘温吞水’?”

    刘屠狗摇摇头:“这个不急,你收拾好行礼,三天后跟我去蓟州,路上有的是时间。”

    小药童闻言点点头,没有多问,不慌不忙地转身进屋,把二爷给晾在了院子里。

    刘屠狗笑着摇摇头,转身道:“既然来了就都进来吧。”

    余老大、任西畴和张金碑先后走进后院,这三位百骑长没有走远,而是一直在不远处等着刘屠狗刘校尉。

    任西畴躬身一礼,恭敬道:“卑职见过校尉大人!”

    张金碑抱拳拱手,不卑不亢地施了一礼,却没开口。

    余老大顾不上施礼,急切道:“刘兄弟……刘大人,常军门这是卸磨杀驴啊,去了蓟州,人生地不熟的,何其凶险!我看八成就是李宋麒在背后使坏,他差点儿丢了先登寨,又险些酿成兵变,还杀了老二,却仅仅贬成右尉就揭过了,一定怀恨在心、时刻图谋报复!”

    任西畴哼了一声道:“余老大,你兄弟死得冤枉,大伙儿都看在眼里,校尉大人自然也会记在心里,可既然是常军门要保住李宋麒,这事儿就只能到此为止,莫要让大人为难。”

    余老大勃然大怒:“姓任的,我跟大人说话,你插的什么嘴?死的不是你兄弟,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可你别忘了,我兄弟的死还有你一份儿!不要以为抱上了大人的粗腿,就敢跟我吆五喝六了,要欺负人,先问过第一旗一百多号弟兄!”

    任西畴冷笑道:“要不然呢,你我过过手?”

    刘屠狗忙上前一步道:“好了好了,余老大死了亲兄弟,这心里自然不好受,任老哥就容让些。余老大也请暂时隐忍,日后未必没有报仇之日。”

    余老大大失所望,阴测测地冷笑道:“大人堂堂灵感宗师,也不敢为属下们出头么?若是大人能杀了李宋麒,第一旗把命卖给你又何妨!”

    任西畴又要开口,却被刘屠狗摆摆手止住。

    眼前三人原本与二爷平级,现在骤然都成了部下,双方其实都没有很快适应这种变化,对于二爷而言,处理这种关系可比拔刀砍人难多了。

    他有些不得要领,便看向始终不曾开口的张金碑道:“张三哥,大旗门的根基在幽州,若是你不想去蓟州,还是早些请张老门主去跟常军门说说。”

    张金碑却摇头道:“大旗门也不能始终窝在幽州,公孙龙的海东帮都把买卖做到朔方来了,来而不往非礼也。”

    大旗门从一开始就对海东帮表现出了极大的敌意,打草谷时动起手来那叫一个杀伐果决。

    刘屠狗并不清楚大旗门与公孙龙之间有什么过节,但一个是地头蛇、一个是过江龙,总归是不对付的

    他点点头,问道:“第五旗本就是李宋麒的人马,想必不会跟咱们走,余下的缺额和第五旗百骑长的人选怎么办?”

    张金碑坦然道:“大旗门不缺好汉,只看大人有没有容人的心胸,另外,董大少背靠越骑校尉这棵大树,家中最不缺草原上摔打出来的精骑。”

    “二爷,行李已经收拾好了。”

    弃疾走出门,身上背了一个竹制的药箱,比他还要高出一大截。

    这也是陆厄的遗物,说是药箱,除去浓重的草药味儿,其实更像士子游学常用的书箱,分成了几层,看上去并不沉重,也不知都放了些什么。

    “第五旗的事情再行商议,三位哥哥先回去整顿部曲,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找我,三天后日出时分准时出征。”

    刘屠狗跟三位百骑长道了声别,便带着弃疾往自己的院落走去。

    腰悬人头骨的小药童回头看了一眼自幼居住的医馆,脸上却看不出多少难过悲伤。

    他的气息绵长悠远、几不可闻,引来天地间最精纯平和的灵气灌顶而入,虽然微乎其微,却连绵一线、不绝如缕。

    小药童妖异聪慧,学得了“温吞水”后便日复一日勤习不辍,直至变成吃饭睡觉都不会改变的本能。

    刘屠狗抬头看了一眼那一线灵气天柱,禁不住会心一笑。

    有这样的传人,那门陆厄草创却未竟全功的“蛇吞象”,有朝一日未必不能大放异彩、惊艳天下。

第八十五章 两张投名状(下)

    吱呀……

    刘屠狗轻轻推开院门,走进原本属于桑源的院落。这住处,二爷根本没住过几天。

    院子里站了三个人,董迪郎、杨雄戟与桑源。

    第四旗里公认资质最好的人有三个半,除去眼前这三个一切修行都靠自悟的家伙,种下春草心根却又主动要求拈花授记的徐东江只算半个。

    二爷见状笑道:“有事儿?”

    桑源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校尉之子则欲言又止,扭头看向杨雄戟。

    杨雄戟咳嗽一声,叫了声“二哥”,小心翼翼道:“今日血棠立营,大伙儿的刀气被二哥你一手抓出,竟然水~乳~交~融,当真是神功妙法!弟兄们嘴上不说,心里总是难免要犯嘀咕……”

    这厮说话吞吞吐吐,少有的不爽利,然而刘屠狗已经听懂了。

    他咧嘴一笑:“这事儿我当初授记的时候可没料到,若是你们三个担心二爷心眼儿小,也自愿授记一回,那我可真要看低你们了。至于已经授过记的士卒,若是不甘心被人捏住命门,大可以自废修为、从头练起,我绝不干涉。”

    董迪郎松了一口气,眉宇间却又有几分怅然若失,抱拳道:“大人,卑职有些远房亲戚、军中旧友以及家族护卫,加起来大概百人,都想跟随大人搏个前程,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在校尉之子看来,除去与刘屠狗交情深厚的杨雄戟,包括自己在内,不接受拈花授记,肯定要被排除在今后血棠营的核心之外,这其中的得失,恐怕要很多年后才会分明,实在是不好取舍。

    董迪郎想来想去,仍是决定以家族为重,这才是他立身的根基,而一个百骑长的位置,既是极有可能吃到嘴里的实惠,也是表明自身立场的一次试探。

    刘屠狗闻言,竟是毫不犹豫地点头道:“这是好事,我正愁兵员不齐整呢,董迪郎,我任命你为血棠营第五旗百骑长。”

    董迪郎微微吃惊,又有些如释重负,忙躬身道:“谢大人!”

    刘屠狗摆了摆手,新上任的董百骑长便识趣地告退而出。

    这位校尉之子,终有一日是要继承越骑校尉的世职的,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枷锁。

    二爷的目光看向桑源,后者连忙下意识低头,恭声道:“卑职请大人赐记!”

    “桑源,我这些日子也看出来了,你的传承根本不全,没练死已是万幸,得了屠灭锻兵术倒是正好弥补一二,将来没准儿能有大出息。若是被我授记,当真浪费了如此资质,此生怕是要止步练气境界了。”

    这话就纯粹是吓唬人了,二爷自己的修行都是磕磕绊绊、机缘巧合,哪里能对桑源的修行一言而决。

    桑源闻言身躯一颤,竟是不疑有他,略略犹豫后仍是开口道:“卑职请大人赐记!”

    刘屠狗大步走向桑源,后者顺势半跪在地,认命般闭上双眼,继而被一掌拍在额头。

    啪!

    桑源愕然睁眼:“大人?”

    那一掌上,竟是没有蕴含丝毫灵气。

    刘屠狗哈哈大笑:“若有二心,杀你不过一刀,何须如此鬼蜮伎俩?”

    他脚步始终不停,几步走进正堂,杨雄戟紧随其后。

    桑源跪在原地,如雕塑般,半晌都没有动弹。

    ……

    这回朔方将军府的吏员们办起差来十分尽心,不到三天,足供一卫人马使用的兵器战马甲胄、一应粮草辎重等都已齐备。

    反倒是所谓的黑鸦卫只勉强凑齐了血棠营下辖的五个旗,另外那个营连个起码的架子都没搭起来,甚至名字都没顾上起。

    朔方下上都心知肚明,五百人也好、一千骑也罢,这个黑鸦卫根本就是常兆清丢去蓟州的弃子,没了一点儿不心疼,若是竟然成了事,也少不了功劳可拿。

    这其中固然有常兆清已经点头的缘故,更直接的原因却是这些难缠小鬼怕刘屠狗再干出劫马一类的勾当,追究起来,板子肯定打不到人家新上任的“黑鸦校尉”身上,到时候谁疼谁知道。

    清晨时分,先登寨北门洞开,晨风微寒,吹拂在血棠营五百余黑鸦的大黑披风上。

    唯独一个人的背上没有披风,那是个才几岁大的孩子,穿了一身改小了的道袍,还背了一个药箱。

    弃疾尚骑不得马,此时正跟杨雄戟同乘一牛。

    雪蹄绿螭兽身长背阔,多带一个小药童毫不为难,只是杨什长的脸色就不免有些难看。

    先登左营原本就占据寨北,此时出寨仍是习惯性选了北门。

    北门内的小广场上人头攒动,然而除了战马口鼻发出的声响,竟是不闻丝毫人声。

    此时常兆清已经赶回朔方居中调度,为防止再起内讧,甚至还临时带走了先登右营。

    取而代之的则是两营千骑边军,可见朔方将军终于是将先登寨牢牢抓在了手里。

    是以无人相送,也无需向谁告辞。

    饶是实际上是给人扫地出门,刘屠狗仍旧有些踌躇满志。

    董迪郎的第五旗且不论,老四旗从来没这么阔过,个个一身崭新轻甲,还配了铁盔,原本大周边军的盔顶帽缨都是火红色,也给尽数染黑。

    此外幽州斩马刀、青铜猎弩、神臂弩、破甲箭等利器一应俱全,一千战马再加上血棠营原本就有的,几乎能做到一人三马。

    刘二爷环顾这一营部曲,感觉还当真……当真是一盘散沙。

    除了尽数掌握在手里的第四旗,第一旗人数最多,余老大也是桀骜不驯,还一心撺掇刘屠狗杀掉李宋麒;任西畴心怀叵测,同时牢牢将第二旗抓在手里;张金碑的第三旗就更别提了,都是大旗门子弟,早晚要撂挑子回幽州,第五旗也是相似的情况。

    刘屠狗皱眉道:“第一旗百骑长呢?为何迟迟不到?”

    第一旗阵列里有人答道:“禀大人,余老大昨日就出了寨,一直不见回来。”

    任西畴突然接口答道:“余百骑长已经先行出发,带了十几人作为全卫斥候,此刻想必已在幽州城外等候。”

    刘屠狗诧异地挑了挑眉毛,这可不像是余老大的风格。

    他有些疑惑地看了任西畴一眼,却没有开口询问,而是摆摆手道:“既然如此,一人三马,第四旗打头,有劳张三哥的第三旗护着辎重在后,其余各旗依次开拔!”

    五百余黑鸦出寨后转而向南,准备取道幽州城后再沿官道东进,直抵蓟州城。

    并不急着赶路,血棠营一路迤逦而行,临近正午时才堪堪走了二十里,距离朔方城尚有十里。

    空旷的官道上突兀地站着两个人,刘屠狗遥遥一望,发现竟是李宋麒和陆丙辰。

    李宋麒手中提着一个人头,是个光头,耳朵上还穿了一个硕大金环,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陆丙辰脚下则随意扔着一个金狮的头颅,金色的毛发上沾满凝固的黑血。

    刘屠狗扭头看向任西畴,脸上看不出喜怒:“勾结外人、杀戮同袍,任老哥意欲何为?”

    半边脸都被青铜面具包裹的第二旗百骑长轻声答道:“谨奉此头,为卑职晋身之礼。”

    他回头看向已经起了骚动的第一旗,大声喝道:“余氏兄弟及其心腹党羽皆已伏诛,尔等不过从犯,只要改过自新、惟校尉大人之命是从,一概既往不咎!若有冥顽不灵者,下场就在眼前!”

    他停顿一下,语气柔和起来,不再疾言厉色:“若是诚心归顺,大人也不吝赏赐!大人在第四旗普传广授了一套神功妙法,弟兄们想必都是耳闻目睹,日后未必没有得蒙传授的机会!”

    任西畴仿佛对刘屠狗刀一般锋锐的目光一无所觉,更加丝毫不顾及全营上下投注向他的复杂视线,在马上向刘屠狗躬身施礼道:“请大人选任心腹作为第一旗百骑长。”

    “任老哥如此行事,不怕有一天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非常之人当行非常之事,天下万姓,庸碌伪善之人绝多,练达超拔之人几无,又何必在乎俗人眼光?任西畴生当鼎食,死又何惧鼎烹?”

第八十六章 偏师(上)

    血棠营过幽州城而不入。

    在此之前,这个七拼八凑的营头又减员了近三十人,还干脆利索地完成了一次小规模的整编。

    第一旗仍有许多余老大的老班底,在见到自家百骑长首级之后不免心生愤怒与恐惧。

    任西畴冷眼旁观之后,毫不犹豫地一一点名,逼着这些人立誓效死。

    有几人稍有犹豫,立刻被任西畴拔刀斩杀。

    若不是刘屠狗示意停手,这位第二旗百骑长肯定不介意将被点到的几十人尽数斩杀、永除后患,而且绝对会亲自动手,丝毫不愿意假手他人。

    如今全营上下都在最短的时间内认识到,这位带着半面青铜面具的中年人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魔头。

    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为校尉大人和第一旗新任百骑长铺平道路,而他自己却只能收获血棠营上下的忌惮和仇视,纯粹的损人不利己。

    说到第一旗新任百骑长,倒是都在众人的意料之中,杨雄戟。

    这位最早追随刘屠狗左右的扛戟大汉论资历、论修为,在血棠营中都算拔尖,论亲疏更是无人可及。

    在众人看来,单论在校尉大人心目中的地位,若说还有能凌驾于杨雄戟之上的,恐怕就只有校尉大人的神刀和妖马了。

    白马阿嵬在回到先登寨之后就不再开口说话,第四旗的士卒对此也极有默契地保持沉默,虽然如今血棠营上下都知道校尉大人的坐骑神骏聪慧得有些不像话,但真正知晓白马的底细的,其实并不算多。

    杨雄戟接手第一旗之后,根本没想着安抚人心,而是立刻裁汰老弱和心怀怨恨者,他倒是没有用杀人这么酷烈的手段,只是将这些人剥去甲胄、夺了兵器与战马,统统赶去幽州城,任他们自生自灭。

    之后这厮又得了刘屠狗的允准,选拔精壮悍勇之辈,补足了第四旗的缺额,自己只留下满编一百人。

    经历了这个短暂却充满波澜的插曲,血棠营终是有了些齐整振作的模样。

    人数么,就是五百出头。董迪郎与张金碑终究顾及吃相,怕喧宾夺主而被二爷忌惮,都只带足百骑,否则就是真个凑足一卫千人也并不如何为难。

    至于其他的,三天时间实在太短,根本来不及做太多准备。

    譬如再现于战场的绣春刀,第四旗手头本就不足两百柄,在北巡的几场激烈厮杀中断折崩碎了大半,根本来不及回炉,剩下的也多有残缺,而且已经做不到人手一柄。

    虽然改用幽州斩马刀也无不可,但第四旗的士卒多少有些不满意,尤其是曹春福,在绕城而过时脸上满是遗憾。

    也许在这位出身铸剑世家的黑鸦什长心中,恐怕还盼望着有朝一日能让当年的绣春卫重现于世吧。

    刘屠狗倒是有些想念那位背着一泓秋水剑的白衣女子了,随即又觉好笑,心道如今二爷也算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家,不免就有些贪心起来了,可总不能回回指望人家巴巴赶来回雪中送炭吧?

    没成想二爷才绕过朔方城墙东南角,拐上南下的官道,就见到一支庞大的车队停在路旁。

    车队中飘扬着许多蓝色的三角形旗帜,旗上描绘着一只极神骏的白色大鸟,凶戾的眸子活灵活现,两爪渐次腾空,振翅欲飞,正是青州海东青。

    刘屠狗愕然,随即目光下意识在车队中寻找,可惜并没看到那名剑骨天生的女剑士。

    他忽然心生感应,紧紧盯住一辆朴素马车,车厢中有丝丝缕缕二爷所熟悉的剑意流露,然而他盯住的并非车厢中人,而是车厢前的赶车人。

    这人额头隆起、仿佛生角,身穿一件极普通的褐色长衫,却遮不住鹤背猿臂、高大身躯。

    他背了一柄长剑,材质普通的木头剑鞘毫无雕饰,剑柄以寻常青色麻绳缠绕,褪色严重。

    不提此人的怪异相貌,单是这身寒酸行头就太不起眼,血棠营上下并没几个人注意到这名剑客。

    刘屠狗近来对于“于无声处听惊雷”颇有心得,对于同样擅长收敛气息的高手就多了几分妙不可言的感应,同时也越发不敢轻视北地的真正高手,譬如那位曾点拨过张宝太的中年道人。

    只可惜两次翻越阴山,都没能遇上什么隐居深山的奇人高士。

    彷佛对刘屠狗的注视一无所觉,那名剑士赶车人始终盘坐在车厢前,闭目凝神,只留给刘屠狗一个侧脸。

    张金碑从后队中赶了上来,轻声道:“家父曾经跟我形容过公孙龙的样貌,如无意外,正是此人。”

    刘屠狗闻言笑道:“我说呢,若是随便遇见个赶车的都是灵感境界的高手,这宗师也太不值钱了些。”

    他催马上前,走到车厢前刚才停下,没有理会疑似公孙龙的赶车人,而是向车内笑道:“俞姑娘要出门呐?”

    车窗上的帘子被掀开,露出一张精致俏脸,原本低垂的眼帘向上轻抬,露出清冽如水的眸子,眼波流转间全无媚气,却仍是让人惊艳。

    俞应梅少见地穿了件居家的素雅白裙,头上看不到什么首饰,额头白净,鼻梁挺拔修长。

    她掀开窗帘的手指修长白皙,如有微光,只可惜见不到当日舞剑时那双踏响巨鼓的晶莹赤脚。

    “正要往蓟州一行。应梅还未恭喜刘校尉荣升,大人阵斩生狄万夫长的消息已经传遍朔方,麾下勇士也当真没有辱没那空自沉寂了两百年的绣春刀。”

    刘屠狗哈哈一笑:“还要谢过姑娘赠刀的义举,既然是同去蓟州,不如就让海东帮的车队跟在血棠营的后头吧,兵荒马乱的,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对了,海东帮这是要做啥大买卖?”

    “哪有径直打听他人帮中机密的,总不会是上赶着给大人送银子的。”

    俞应梅嫣然一笑,如冰雪消融:“其实也没什么,原本应梅要回青州,听说蓟州大战起,于是准备了些许军资,顺路送去蓟州城,也好让帮中兄弟多赚几个钱养家糊口。”

    刘屠狗笑着点头:“姑娘的这位车夫倒是生具异象、非同凡俗,不知怎么称呼?”

    赶车人置若罔闻。

    俞应梅闻言垂下眼帘,嘴角噙着浅浅的笑容,随即又抬眼道:“既然大人的血棠营是朔方将军丢去蓟州的偏师弃子,朔方的事情就更加不必较真,大人也是打过草谷的,心照不宣即可,说破了反而不美。”

    “不美也是老常不美,二爷我最厌恶这些个莫名其妙的所谓心照不宣!想必海东帮此次朔方之行并不如何顺利,否则要么大摇大摆、要么千方百计遮掩,不至于这般两头不靠地掩耳盗铃,也不知公孙龙这个名不副实的北四州绿林盟主当得舒坦不舒坦?”

    刘屠狗咧嘴一笑,接着道:“俞姑娘,你今日穿裙子的娴雅模样实在很美,只是在刘某眼中,却远不及当日剑走如龙、踏鼓作歌的俞大家,与那个白衣长剑、慨然赠刀的女剑士也是相去甚远。”

    二爷说完,也不去看俞应梅的反应,回马就走。

    待刘屠狗去得远了,赶车人突然轻笑了一声,开口道:“这样有趣儿的年轻人,在如今的江湖中可真是不多见。”

    一脸愕然的俞应梅闻言,如玉的脸庞上蓦地涌起淡淡的红晕,似羞恼、似嗔怒,反而更添娇艳。

第八十七章 偏师(下)

    在剑、幽、蓟、青四座北地边州当中,蓟州所辖地域最小,论起重要程度却居四州之首。

    相比起豪族堡寨林立、民风彪悍的剑州,地域辽阔、有阴山和熟狄部族作为屏障的幽州,以及坐拥强大水师和因盛产盐铁而财力雄厚的青州,一马平川的蓟州既无天险可供凭依,也无充裕的人力财力可用,若非有朝廷和北定府作为坚实后盾,州中的沃野良田早就沦为贺兰王帐的草场了。

    而一旦让狄人占据蓟州,北定府这座由恒山铁骑守护的京师北大门就要永无宁日。

    其实北面草原的情形也差相仿佛,穿过数百里丰腴草场便是贺兰王帐的所在,因为关系到祖地——贺兰圣山的安危,王帐的位置实际上相对固定,根本不能轻易移动。

    每年蓟州边境都有双方的大军云集,生怕对面心一横倾巢而出,非要拼个鱼死网破。

    相对来说,贺兰王帐势力较弱,不得不以攻代守。

    蓟州边军则是守势居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毕竟即便灭掉贺兰王帐,狄人还有其余两大王帐以及一个名存实亡的汗庭,没准儿反而因此同仇敌忾,被某位雄杰借机统一,到时候为祸更烈。

    更别提要是有个万一,不小心把蓟州给丢了,立刻就要动摇京师,不知多少人会因此人头落地。

    也因如此,蓟州建起了北四州中最为庞大完善的防御体系,边境上烽燧连绵、驿道四通八达,一处有警则全边皆动。

    本朝天子登基以来,更是狠下心肠坚壁清野,将蓟州北部的百姓尽数内迁,更不惜将大片适宜耕种的沃野尽数抛荒,全给种上了一种叶片如锯的野草。

    这种原产于西南大山中的“刀锯草”锋利异常,而且汁液极苦,牛、骆驼这类大牲口还能勉强下咽,娇嫩的战马则根本不吃,每次狄人大军南下,竟然需要专门准备草料。

    贺兰王帐的大军每年都不得不冒险更加深入蓟州腹地,使得战场一再北移,却仍然难以打到足够的“草谷”,伤亡也是越来越多,还要时刻担心被大周边军抄了后路,已渐成骑虎难下之势。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大周同样负担沉重。

    因为烽燧和驿路都需要庞大兵力来维持,金城将军申屠渊手中的兵力位列北四州四位封号将军之冠,虽然大半兵力都分散驻扎而且无法轻动,申屠渊手中仍有近万精骑可用。

    人吃马嚼的,为了保持这些百战精锐的士气和战力,消耗理所当然极其惊人。

    不同于幽州最北的朔方城,金城将军的驻所与其说是城池,还不如说是一座庞大绵延的雄关——金城关,关内街垒遍布,完全就是一座大营,根本不允许百姓居住,又赶上坚壁清野,粮食和草料等一切军需都要仰赖后方支应。

    对于朝廷户部的官员们来说,这座天下雄关就是一只食量惊人的吞金兽,每年要吞下北四州边军开支的三成,一旦开战甚至要占到五成,却仍然饥肠辘辘、永无餍足。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金城边军身处百战之地,说是朝不保夕亦不为过,这贪财的名声更是响彻大周。

    这些苦哈哈不像朔方有熟狄部族可供盘剥,又没有青州水师收税、剿海盗甚至直接参与走私这么多来钱门路,只能守着那点儿死军饷,哪怕相对丰厚,仍是不能让人满意。

    朝廷上下无数只眼睛盯着,士卒又剽悍难驯,吃空饷那是自寻死路。

    至于如别地军队那般伪装成马匪劫掠,哪怕不坚壁清野,境内的马匪山贼也早给杀得绝迹,历任坐在金城将军这么个敏感的位置上的都是人精,没谁会做出养寇自足乃至自重的蠢事,毕竟最大的寇还是狄人,若是连辖地内的小匪都剿不了,哪个天子能放心将金城关交给他?

    然而金城边军中每年因为剿匪立功升官的将士始终不乏其人,朝堂上的大人们对其中猫腻心知肚明,只要不是官军为匪,就从来都是装聋作哑。

    至于那些剿不胜剿的马匪来源,只要往来大周和狄地的商队不绝,所谓的马匪就同样不绝。

    这些商队做的大多是犯禁的买卖,哪怕后台如何硬扎,一样逃不过金城边军花样百出的压榨,若是机会合适,就可能化作某位校尉或者百骑长的军功。

    其中的勾心斗角、权衡决断,集性命搏杀与庙堂捭阖于一身,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玩得转。

    久而久之,不知被哪个天才般的疯子想出了纳血贿这种一石数鸟的勾当,让金城边军更加臭名远扬。

    贺兰长春趴在金城关南面数里外的草丛里,望着北方那座让无数狄人勇士饮恨的雄关。

    周围半人高的草叶上生满锯齿、锋利如刀,从金城关北一路向南蔓延,把上好的沃野草场化作了能让野马绝迹的“荒漠”。

    “王爷,听说这座金城关里驻扎着大周最狡诈贪婪的将军和他的军队,其中有着堆积如山的财货、粮食和兵器,我们费尽心思才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他们身后,为什么……”

    他身侧还趴着一个相貌普通的青年,皮肤粗糙黝黑,牙齿却异常洁白,头上大部分头发都被剃光,只在两鬓各留下一块圆形青皮。

    贺兰长春扭头看向他的侍卫长兼万夫长,轻声道:“为什么不在王帐大军攻击北面时突击相对空虚的南面?不,忽术赤,金城关无懈可击,咱们不能让勇士们在这座雄关之下碰得头破血流,那样即使能破关,也只会让王帐拿走大头。咱们撇下南原老巢,饶了那么远的路,连老东冉整支万人队的仇都顾不上报,可不是为了这样的结果。”

    他指向南方,以一种悠远深邃的奇异音调说道:“那里,蓟州城,才是南原勇士该去的地方,你看,如今王帐的大军还没有将金城关北面那些碍事的烽燧尽数拔除,没有将金城关包围起来。这种情况之下,王帐里那些大人们根本不敢绕过金城关入侵蓟州腹地,而蓟州城也同样会放松警惕。”

    贺兰长春的眼眸中洋溢着自信的神采:“只要咱们这支出其不意的偏师能迅速夺下蓟州城门,驱散那些战力逊色金城关边军不止一筹的地方郡军,咱们就能掠夺到足够多的粮食、生铁、工匠和奴隶!告诉勇士们,不要只想着金银、绸缎和女人,那只会让他们变得软弱!也不要担心南原,伯颜大巫和一个精锐万人队足够拖住朔方边军和幽州郡军,直到咱们满载而归!”

    忽术赤露出了如雪山清泉般纯净的笑容,问道:“足够多?满载而归?那该是多少?”

    贺兰长春也微笑起来,他的侍卫长可不是老东冉那样徒有勇力的莽夫,若是谁因为忽术赤的笑容而对这个年轻人心生好感乃至放松警惕,下场绝对凄惨无比。

    他踌躇满志地回答道:“多到……能让我拥有争夺贺兰汗位的资格!”

第八十八章 风雨如晦,如登春台

    幽蓟交界的草原上,血棠营五百骑排成长列缓缓而行。

    夏季草原的天一日三变,明明血棠营的后队还沐浴在初夏明媚的阳光之下,前队人马头顶的天空却已经漆黑如墨。

    湿气浓重、阴暗低垂的黑色云山骤然聚集成形,不断吞噬向充满光明的部分,顺带将天空划成泾渭分明的两块。

    而在云山边缘,原本无处不在反而不甚分明的阳光斜斜照落,那如刀削般的平面如有实质。

    越过光明之墙、踏入云下阴影的一刻,黑鸦们都不免生出脚踏阴阳之感。

    阿嵬漆黑如墨的眼眸远比昏暗云层更加深邃纯粹,微不可察的猩红光芒从其中透出,看上去妖异非常。

    伴随着隐隐传来的雷声,刘屠狗抬眼望去,前方更远处那不断翻滚的云层中彷佛在孕育着某种绝世的凶物。

    不同于位于山水之间的兰陵城那常见的斜风细雨,草原上的疾风骤雨奔雷从不懂得丝毫隐忍,总能带给人末日将至的绝大恐惧。

    一览无余的原野之上,天地虽大,无处容身。

    杨雄戟回身看了看血棠营后方,口中骂道:“这劳什子的鬼天气,咋像是故意要浇咱们个透心凉?”

    他忽地哈哈一笑,冲身边的刘屠狗道:“二哥,海东帮停马不走了……咦?那个俞小娘儿来了!”

    刘屠狗闻言回头,许多士卒也都有意无意跟着回头。

    那光暗分明又相互纠缠的天光下,俞应梅一身白衣剑装,骑了一匹纯白的龙驹,向着血棠营奔驰而来。

    从五百血棠的角度看去,她沐浴在明亮圣洁的阳光中,彷佛整个人都散发着光辉。

    几个呼吸之后,这道温暖人心的光辉冲入了黑暗的领地,彷佛在一瞬间被打落幽冥。

    粗大的雨点突然坠落,来势猛恶,为原本安静的草原注入嘈杂的声浪。

    俞应梅的身上忽地腾起柔和的白光,为她隔绝暴雨的侵袭,整个人宛如黑夜中一盏不住跳动的灯火。

    刘屠狗身上同样腾起一层避雨的罡气,紧密依附在麻衣和披风上,连同发丝间和屠灭刀鞘上也不例外,极不显眼,不细看根本难以察觉。

    他摆了摆手:“看什么看?继续前进!”

    草原上的雨来去匆匆,既然倒霉碰上给淋个正着,忍一忍就过去了,犯不上找地方或是支起帐篷避雨。

    俞应梅很快从血棠营队列一侧赶了上来,杨雄戟等人已经识趣地落在后面。

    一路行来,海东帮的车队与血棠营始终相隔不到三里,大伙儿早已习以为常。对于这个长相俊俏、骑马负剑而且明显与校尉大人有旧的女子,就更加不会有人阻拦。

    没等俞应梅开口,刘屠狗抢先笑道:“听说青州古练气士最善观天之道而化为己用。”

    他指了指头顶的疾风暴雨:“若真能明晓阴阳造化,以天地为画布肆意挥洒,令众生皆知我心意,该是何等的神通?江湖盛传公孙盟主能由一丧家犬而创下偌大基业,力压北四州绿林无数桀骜亡命之徒,全因曾在青州得了古练气士的传承,不知是真是假?”

    俞应梅本是赶上来请血棠营暂停前进,好等一等避雨的海东帮车队,为此还特意换回剑装,此刻见刘屠狗根本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也就不再自讨没趣。

    她闻言摇头道:“是也不是。盟主能在北四州绿林闯下赫赫威名,有些许机缘不足为奇。所谓古练气士传承,几道晦涩符文算不算?半截上古法剑算不算?这些东西天下名门大阀哪个没有,又有哪位成名高手没有受惠于前代遗泽?”

    刘屠狗眸光一闪,背上屠灭刀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

    二爷当然知道俞应梅所言多有不尽不实之处,想一窥究竟,说不得要跟公孙龙过上两招才行。

    他瞟了一眼俞应梅清丽秀眉的侧脸,这位俞大家的来历恐怕非比寻常,否则即便公孙龙再要掩饰身份,也不至于去给她做车夫。

    当然了,所谓的绿林盟主,在北四州真正的高手和大人物眼中也就那么回事,乍一听着实唬人,然而无论是海东帮的势力还是公孙龙的剑,都做不到一手遮天,甚至这座绿林本身,海东帮、大旗门也好,“剑林”也罢,都只不过是边州巨头们手中的玩物。

    二爷心中轻叹,这北四州的江湖还真是令人失望,不提鲁绝哀那等神通人物,同辈中更是没有什么公认惊才绝艳的天骄人物。

    那个驭剑的青衣少女倒是够格,然而明显是那个神秘莫测的阴山玄宗的弟子,昙花一现后又迅速销声匿迹。

    想到此处,刘屠狗若不经意地问道:“俞姑娘,海东帮的买卖遍及数州,消息自然是灵通的,不知这周天江湖,都有哪些名门大派,又出了哪些威名极盛的高手?”

    俞应梅正望着雨水滂沱而更加昏暗难辨的天色,眉头微微皱起,知道短时间内这雨竟是停不了了。

    她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二爷,仍是开口道:“说起来,我还不知大人师从何人何派,如此出类拔萃的年轻宗师,我之前竟然从未听闻。”

    刘屠狗打了个哈哈敷衍道:“天下宗门林立、藏龙卧虎,哪能个个都广为人知,陆厄半步灵感,不也甘心在先登寨做一名小小的医官?”

    “以应梅的浅薄见识来看,若是刨去圣人高姓、武侯大名乃至诏狱、秘书阁、内务司这类高手供奉层出不穷的所在,只论江湖中的宗门教派,公认的连天子都要以礼相待的顶尖宗派只有三个。”

    见二爷并没有自报家门的意思,俞应梅倒也不以为意,微微沉吟才道:“一是灵山,号称道门祖庭,历代都有神通大宗师坐镇,而且从来不止一位。二是伽蓝寺,号称周天丛林神异第一,寺中高手无数,莲花峰上妙珠圣僧更是功参造化,足以与灵山分庭抗礼。三是谷神殿,乃是事实上的护国教门,底蕴深不可测,说没有神通强者坐镇都没人相信,这个教派背后虽有姬家的影子,但自成体系,着眼处不独在庙堂之高,更在江湖之远、民心向背。”

    刘屠狗哦了一声,俞应梅所说与他自己的所见所闻并不完全符合,确实如她所说,只是一家之言。

    他不置可否,继续问道:“这天下有神通大宗师坐镇的宗派不会就这么几个吧?”

    “那倒是未必,天下还有不少威名远播的高手,远在普通宗师之上,至于是不是神通就不保准了,但即便是神通,因为其身后的宗门势力远远及不上那三家,是以无论如何也算不得顶尖。这些次一等的宗门不至于让天子折腰,但朝廷轻易也不愿招惹,足够庇护一方,算是江湖中的扛鼎柱石。”

    俞应梅再次列举道:“声名如日中天的西湖剑宫算一个,若是鹿公还活着青屏山大鹿庄也算一个,相差不多的还有几家,再算上壶仙苏曼生这类游戏人间不问俗事的江湖散人和更加难觅踪迹的几头有名的大妖王,林林总总大概能有十几家。对了,盟主曾提起阴山中一位中年道人,说此人怕就是令大周和狄人都无法占据阴山的一个隐世宗门中的神通高人,这种宗门不出世则已,出则搅动风云,传说中的谪仙帖也是此类。”

    刘屠狗听得津津有味,他可是曾当着慕容女魔头的面,夸下不敢稍弱于人、欲与天下雄杰一较短长的海口,这些个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日后都可能成为他的对手。

    随着修为精进,病虎山二爷的心气儿也是越发的高了,那曾经令他不敢挥刀的神通高手鲁绝哀,早晚要有个了断,既要报传刀之恩,也要去善恶是非之心魔。

    他突然一掌按在阿嵬头顶,白马龙吟般的长啸瞬间压过了漫天雷雨声,一人一马猛地冲入了接天的雨幕。

    刀气肆虐,聚敛成斑斓神虎,瞬间将雨幕冲散。

    神虎跃上半空,张口一吸,将一大块雨云吞咽入腹。

    温暖耀眼的阳光瞬间洒在神虎身上,下方一人一马同沐光辉。

    刘屠狗仰头看着,脸上满溢着温煦的笑意。

    风雨如晦,如登春台。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3624/ 第一时间欣赏屠狗最新章节! 作者:屠龙氏所写的《屠狗》为转载作品,屠狗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屠狗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屠狗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屠狗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屠狗介绍:
传说上古有屠龙氏,嗜食煎饼卷大葱,以黄龙皮为饼,青龙筋为葱。 刘屠狗咂咂嘴,很是羡慕这副好牙口。 面对这个利益至上、弱肉强食的世界,不管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庙堂枭雄,还是仙气盎然不食人间烟火的江湖剑仙,二爷只想好好地讲一讲道理。 他常说:“出来混,最重要的就是与人为善,该杀就杀!” 于是,布衣麻鞋,艳压锦绣,遍问同代,无人应声。 问天下头颅几许,看二爷手段如何!屠狗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屠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屠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