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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然籇     倾宋txt下载     倾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四十八章 正如晨曦好

    (双更,双更,俺是双更)

    风收雨歇,天光破云。

    晨曦倾洒在石板路上。昨夜风雨大作,但是中间夹杂着的爆炸声和厮杀声却是根本遮掩不住的,还有那黑夜中腾起的阵阵火光以及尚未天亮便不断从韩园飞驰而出的马车。

    周围的人家都是紧闭大门,生怕殃及池鱼。

    就在韩园外面的大街上,尽是全身披挂的士卒严加防守,骏马嘶鸣,片刻功夫就会有一队骑兵在韩园外的大街小巷中缓缓走过,马上骑兵目光凛然,手按刀柄,时刻散发出来的杀气甚至还有那衣甲上没有清洗的血迹,让偶尔有胆量上街的人也下意识的远远躲开。

    这些骑兵以及那些步卒和平江府中百姓常常见到的吊儿郎当的厢军、乡兵有很大不同,这些大宋将士身形笔直的站在那里,目不斜视,手中刀枪尽是光亮。

    而就在两侧高墙上,也有手持劲弩的士卒来回巡逻。

    两匹快马从远处飞驰而来,自从昨夜事起之后,平江府各处城门都已经封闭,只留下作为角门和水门的盘门依旧开放,饶是如此,盘门上下也是士卒云集,想要进出城池需要受到倍加严厉的盘查,甚至大队人马还需要知府开具的路条。

    这个时候能够骑着快马而来的,想必也是有些身份地位的人。

    两名骑士在韩园前停下,大步上前,前面一人一身灰袍,其貌不扬,但是举手投足之间却有些和他这文士打扮格格不入,而另外一人则是身形瘦削,皮肤黝黑,江南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是常年在水上讨生活的人。

    对于这两个人的出现,门口百战都将士并没有阻拦,甚至百战都副都指挥使吴楚材已经早早的站在门口,见到两人前来,当即一拱手:“可是东方来客?”

    “正是,在下李长惜。”灰袍人不卑不亢的拱手一笑,“听闻使君一战定平江,正逢嘉兴府事了,便急匆匆赶过来拜见。”

    吴楚材点了点头,他加入天武军之后,在黄州崭露头角,被叶应武强行拉扯尽了百战都,对于叶应武派人经略毗罗耶岛的事情也隐隐有所耳闻,确实不知道虚实,而现在真的来了两个东面客人,吴楚材便知道这些私下里的流传想必都是真的了。

    只不过他是使君最信任的亲卫将领,就算知道了也不能大肆张扬。使君将他简拔于草莽微末,对于叶应武,他很是感激,也有着深深的报效之情,事实证明百战都能够在关键时刻杀入镇江府,救下叶应武,和吴楚材当时的统领有着很大关系。

    “使君尚且在休息,还请二位稍候片刻。”吴楚材轻声说道,“昨夜大战,使君殚精竭虑,我等几名属下于心不忍,便没有打扰使君的清梦,还请两位谅解。”

    李叹笑着点了点头:“没有什么急事,等等也好。早就听闻韩园景色独立于无数府邸,今日能够前来一观,倒也算是此生有幸了,某便在这韩园中走走,此间防守责任重大,就不劳烦将军了。”

    吴楚材点了点头,这韩园现在里里外外都是百战都精锐,李叹他们不过两个人也翻不起什么波浪:“使君现在在翠玲珑休息,两位只要避开就好了。请自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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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风,你混账,老不死的,放开老子!”叶应武高呼一声,猛地坐起来,衣服已经湿透。

    徐徐的凉风从窗户缝隙当中迎面吹拂,叶应武打了一个寒战,方才喘着气稳定下来,梦里面那一场血腥拼杀,仿佛就真的是在梦里一般。自己还活着。

    听到叶应武的呼喊,晕晕沉沉已经伏在床沿上睡着了的杨絮同样是一下子坐了起来,哭笑不得的看着叶应武:“使君,已经是白天了,昨夜厮杀,结束了,就别再骂二叔了,好么?”

    叶应武揉了揉鼓胀的太阳穴:“梦一场,只是大梦一场昨天夜里最后发生了什么?扬风好大的本事,竟然都敢对着某下手,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杨絮轻笑着拿着锦帕抹去叶应武额角的汗珠:“什么杨风长杨风短的,那可是妾身的二叔,使君莫要叫差了。”

    看着眉角暗藏风情的杨絮,叶应武轻轻摇了摇头,这个上马制得住敌人,下马制得住男人的杨絮,还真的不好拾掇,如果不是家中后宅现在空虚,恐怕这样一个姑娘弄回去非得炸了不可。

    见到叶应武若有所思的没有说话,杨絮手下的动作渐渐慢了,看着叶应武很郑重的轻声说道:“昨天夜里,二叔的托付,使君现在尚且记得么?”

    叶应武一怔,转而爽朗一笑:“某要是想要赖账的话,恐怕你二叔非得提着刀杀上门来不可!”

    杨絮松了一口气,随手放下锦帕:“昨天夜里百战都终究还是赶到了,内外皇城司还有那些厢军都已经被斩杀干净,外面正在紧急修缮院落,二叔和江都统带着人前去府衙,盯着王安鹤让他发布命令,封闭各处城门,搜查窜逃的皇城司。”

    “廖莹中没有抓到?”叶应武心中顿时明白三分,若是廖莹中抓到了,其余皇城司的小鱼小虾没有必要这样兴师动众。

    “昨夜廖莹中从后院高墙外面现身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看到他。”杨絮苦笑道,“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平日里只是躲在后面出谋划策的人,现在找遍了平江府却是连个人影都没有,看来原来低估他了。”

    叶应武的脸色有些沉重:“原来却是小看他了,还道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只会纸上谈兵的书生,现在来看此人甚至要胜过翁应龙一筹,昨夜平江府六扇门险些全军覆没,都是此人居中策划的功劳。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出城!”

    杨絮点了点头:“使君,你现在太疲惫了,还是再休息一会儿的好。惠娘妹妹刚刚去煲汤了,想来过一会儿就会送来的。”

    “她没走?”叶应武楞然,“不是王安鹤已经回去了么?”

    苦笑一声,杨絮避开叶应武诧异的目光:“明明是你害人不浅。这一对儿父女心有间隙,又怎么肯一起走?还不知道能不能和解呢。更何况对于王安鹤来说,自家女儿在这里,一来不用担心皇城司会背地里下黑手,二来也可以作为人质让杨风和江铁安心,又何乐而不为。”

    叶应武顿时无言以对,良久之后叹息一声:“某先出去看看。”

    “妾身服侍使君更衣。”杨絮急忙站起来。

    外面风吹竹叶,沙沙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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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衣白靴,腰悬佩剑,叶应武缓缓地在翠玲珑前小路上走着,地上有些血迹尚且没有清洗干净,而就在不远处,原本白色的高墙,已经有半面染上鲜血,只能再粉刷一遍。

    甚至还有散落的箭矢没有捡起。

    至于那些被震天雷爆炸掀起的青砖、炸断的翠竹,七横八竖倒在地上,一片狼藉。但是急匆匆来往的士卒都是面露喜色,看到叶应武缓步而来,更是毕恭毕敬的停下来行礼。

    这风雨中一战,终究是他们赢了。

    前方看山楼上有两道身影伫立,正对着前方指指点点,叶应武微微一怔,心头旋即一震。而看山楼上两人也看到了这位缓步而来的年轻男子,哪里还敢犹豫,急匆匆的从看山楼上走下来。

    迎面的中年男子依旧是那一身打扮,毫不起眼的灰色布袍已经有些陈旧,混在人堆中绝对看不出来,而他身后的瘦削男子更是向一个土生土长的渔夫,泯然众人。

    “属下李叹、张贵,见过使君!”两人也顾不上地面潮湿,同时单膝跪地,抱拳说道。

    正是被叶应武派到千里之外经营后路毗罗耶岛的李叹和张贵,一个是东极岛上的贼寇军师,一个是大江上绿林好汉,而现在一起在自己前方,恭敬参见,让叶应武有一种恍惚的错觉。

    “可是嘉兴府尚且顺利?”见到李叹和张贵,叶应武心中一直牵挂着的嘉兴府等其他州府和皇城司的战斗再一次浮上心头,不过既然他们两个喜气洋洋的过来,想来是获胜了。

    李叹点了点头:“嘉兴府皇城司已经被绞杀干净,不过几艘战船为了掩护岸上弟兄,也不得不暴露自身,没有想到那廖莹中好大的能耐,竟然连水师都调动了,不过最后终究还是将追兵都甩开了。若是他们有能耐追到东极岛,那就真的让它们有来无回!”

    “都是汉家江南儿郎,没有必要如此凶残。”叶应武摇头叮嘱,“以后若是能够将这些水师收归麾下,不失为一大助力。”

    李叹虽然不认可大宋王朝,但是对于这些华夏同宗的子民还是没有什么恶意的,见到叶应武这么吩咐,也是笑道:“还请使君方向,属下所统领儿郎向来就算扰袭沿海,也未曾做过屠杀百姓的事情,今日使君叮嘱,更会加倍小心。”

    叶应武对于李叹的保证不可置否,反正李叹现在手中的士卒兵分三路,白怒涛、张贵、王达各自统领一路,其中倒是有两路是自己的麾下将领,倒也不会担心他不听从命令。

    “长惜,你来得正好,”叶应武沉思片刻,看向李叹,“想来这平江府当中的情况长惜也有所耳闻,廖莹中若是从平江府安然无事的离开,未来必然还是心腹大患。现在平江府中诸人,江铁和吴楚材尚且年轻气盛,杨老统领又是为人谨慎,真正能够统筹大局的除了长惜,却是无人。此间事情,还需要多多拜托长惜。“

    对于李叹的聪明才智,叶应武虽然知道他一直在刻意隐藏,但是凭借着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中年书生能够在东极岛海贼窝中呼风唤雨,便知道这绝对不是等闲之辈,现在整个平江府除了自己亲自上阵,能够靠得住的智囊就只有李叹了。

    李叹看向叶应武,叶应武当着自己的面点评城中天武军人物,他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是看到叶应武眼眸当中的真诚的时候,已经见惯了阴谋和风雨的李叹,心中却是莫名一动,当即不再犹豫:“属下领命,必当不负所托。”

    叶应武点了点头:“此事不能拖得太久,就算是毫无头绪,在今天黄昏落日之前,也要打开城门,任由人来往,否则这江南重镇非得瘫痪不可。长惜肩上责任重大,拿着某得令牌,速速去吧。”

    李叹轻轻吸了一口凉气,平江府确实是江南重镇,但是这也意味着城池广阔,想要在这城中用多半天的时间抓住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不过叶应武看上去也是没有别的人可以选择,只能让自己放手一搏,想来就算是真的抓不住那也没有办法说什么。

    或许就在此时此刻,廖莹中已经混出城去了。

    不过李叹还是毕恭毕敬的接过叶应武手中的令牌,转身而去。叶应武冲着张贵使了一个眼色:“张将军也去吧,有一个人是一个人。”

    还在犹豫的张贵也不再迟疑,冲着叶应武微一点头,急忙跟上去了。叶应武这也是让他帮助李叹,毕竟李叹并不是允文允武,而且有着张贵在一侧,也可以避免李叹做出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

    毕竟对于李叹,叶应武总感觉自己还没有将他牢牢地掌控在手里,或许是因为此人确实也很是聪明,让叶应武总有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也应物不惜将张贵这员忠心无二的悍将也派到毗罗耶岛上去。

    看来等到襄阳一战过后,自己还是有必要去毗罗耶岛上走一趟的,这毕竟是自己苦心经营的后路,也是朝野倾轧失败之后自己能够选择的避风港。

    甚至叶应武有心想要在毗罗耶岛上建设各种工坊,并且将毗罗耶岛作为跳板进一步掌控南海,将之作为资源丰富的后方基地。毕竟在通山县当中的工坊实在是太小了,至少现在还不足以支撑整个天武军的火器消耗,而且这都是遮遮掩掩的偷偷生产,若是被贾似道发现了或者掌握到什么切实证据,又是一条死罪。

    就连天武军的人数,也早早的超出了编制,只不过在各处将领拥兵自重的南宋,这还算不上什么,往往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毕竟还需要他们抵挡北方的蒙古铁骑。

    前路漫漫,依旧坎坷很多。叶应武在晨曦中伸了一个懒腰,轻轻舒了一口气。

    丝丝缕缕的晨光透过竹叶枝条,洒在他的脸上。

    很是温暖,晨曦正好。

第一百四十九章 只道是寻常(上)

    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廖莹中站在一条偏僻的小巷子里,扶墙而立。他身后还有两名同样气喘吁吁的随从紧紧跟着,还不是回头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来时道路。

    昨天夜里就在无数的士卒已经杀进后院的最后时刻,天武军百战都从背后突兀冲来,平日里欺男霸女还可以、真刀真枪的打仗就不靠谱了的平江府厢军当即溃散,而急匆匆赶到前门的廖莹中见状,心中震惊之下,也不敢再多停留,带着仅剩的几名皇城司刺客向着南门而去,以期能够在混乱当中混出去。

    谁曾想到南门处早早就有六扇门士卒和留下来的几名天武军骑兵把守,甚至就连其他几个门也都陆续有天武军士卒强行撵走了地方乡兵,接管整个平江府防务。

    无奈之下廖莹中只能绕过韩园,向城北一路前行。

    中间几次歇息之后,方才到达北面齐门,可是谁曾想到,晨曦下整座大门已经死死封住,所有出城商旅人等都必须从城南盘门出去。廖莹中震惊之下,也只能掉头返回。

    城中几处皇城司的据点六扇门都是心知肚明,这一次更是将这些连根拔起,廖莹中自然也不会傻到回去自投罗网,所谓“灯下黑”,廖莹中也不敢凭借着自己这身打扮硬闯盘门,想来自己的相貌以及这一身士人打扮已经全城通缉了,所以几次辗转,他又回到了城南。

    站在小巷之中,廖莹中静静地看着前方的韩园。

    高墙依旧是高墙,只不过高墙下,一队队士卒来回走动,廖莹中很清楚,只要韩园中那个昨天夜里死里逃生的年轻人一声令下,这些血火洗礼出来的精锐就会毫不犹豫的扑向任何目标,然后将之撕成碎片。想到昨天夜里风雨中那一支突然间冲出来的骑兵和雪亮的马刀,廖莹中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这叶应武当真是有三分本事,这才短短几个月,竟然已经磨砺出来了如此精兵,想来也是因为这些依靠,这个不过二十岁的年轻人,才能够一次又一次的让蒙古军吃瘪。

    廖莹中不再探头,虽然这“灯下黑”,但是自己这么明目张胆的自然也不行。看向自己的两个随从,廖莹中轻声说道:“大浪淘沙,现在只剩下你们三个,两位自然也是皇城司一等一的高手,这一次能不能活着走出平江府,就依靠两位了。”

    这两人也都是世世代代效忠于皇城司,此时也不迟疑,当下里一拱手:“但听先生号令。”

    廖莹中点了点头,这样的结果是预料到了的,也是最好的:“现在不宜轻举妄动,也不能就这样的在这大街小巷里面逃命也似的乱窜。咱们先找一家小客栈住下来,然后上街买些普通的衣服,临安府贾相公自然不会坐看咱们困于平江府,更何况这叶应武也不可能一直在这里待着,只要熬过了这两天,就万事大吉了。”

    两名随从微微一怔,苦笑着说道:“可是先生,咱们身上的盘缠实在是不够了,本来这一次就没有做出门的打算,所以我俩身上一共也就只有不到一两银子,而先生也没有带包裹,想来钱财不多吧。”

    廖莹中脸色变得惨白,狠狠地一锤墙:“我身上只有些碎银子,根本不够啊。”

    互相看了一眼,一名随从咬牙说道:“所以我俩商议后决定,将银子留给先生,我俩试着从盘门出去报信,不管是死是活,终归是要试一试,若是能够冲到临安,自会带着皇城司的弟兄们前来救援,就算是出不去,也算报答皇城司对我俩的培育之恩了。”

    话音未落,另外一名随从掏出银子递给廖莹中:“先生,时不我待,还请先生保重!”

    “你们”看着这两条尚且年轻的汉子,廖莹中一怔,虽然这同样有很大的危险,但是却是他们现在唯一的选择,两个人就算是闯出去失败了,也可以吸引城中注意,以为廖莹中已经出城,剩下的都是些不知所措的小鱼小虾。

    脚步声渐渐密集,三个人紧张的对视一眼,如此整齐密集的脚步声,自然只可能是来回巡查的士卒。轻轻吸了一口气,廖莹中冲着两人一拱手,径直向着前面小巷跑去。

    而两人则是默不作声的向着另外一个方向大步前行。

    片刻之后廖莹中听到身后隐隐传来喝问的声音,紧接着打斗声、呼喊声不绝于耳,不过还没有跑出去几步,就已经渐渐消散了。十多名骑兵就在廖莹中眼前的大街上飞驰而过,想着刚才打斗的方向狂奔,丝毫没有注意到这小巷子当中有一个落魄文人打扮的中年男子,和他们要找的人十分相像。

    ——————————————

    韩园。

    叶应武缓缓走回翠玲珑,刚刚推开门,便有袅袅香气扑鼻而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叶应武陶醉的笑道:“是何方仙子下凡,到来可怜可怜某这个凡人?”

    王清惠和晴儿就站在前方,桌子上当真有汤煲,见到叶应武开口颇有调戏之意,王清惠俏脸一红,也不敢放肆,急忙上前轻声说道:“妾身听闻使君疲惫,特意煲汤,还请使君笑纳。”

    叶应武随意的摆了摆手:“什么笑纳不笑纳的,既然已经说过了你我是朋友,就没有必要这么客气,哪有朋友之间如此礼仪的。”

    听到“朋友”两个字,王清惠却是莫名的感觉心头一痛,不过她旋即郑重回答:“使君见笑了,使君威震赣北,又在昨夜大展神威,小女子能够高攀,实在是荣幸。”

    淡淡一笑,叶应武并没有再回答,而是伸手打开了汤煲,一股更加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这是什么汤煲?”

    王清惠唇角上翘,有些得意的看向叶应武:“季鹰归来,正为此物。”

    “尽西风季鹰归未。”叶应武轻声笑道,“原来是莼菜鲈鱼羹,还别说这是第一次见到实物。能够让万里外游子忆起此羹之后,毅然决然南返回乡,果真是名不虚传。”

    王清惠笑着点了点头,急忙上前亲自给叶应武盛了一碗,又紧接着盛了一碗:“絮娘姊姊也来尝尝吧。”

    杨絮一笑:“恭敬不如从命。”

    看得出来叶应武喜欢一个安宁和谐的后宅,而且他常年征战在外,后宅姊妹的愉快相处无疑会减轻叶应武的压力。所以杨絮虽然还不太确定叶应武和王清惠到底会发展到哪一步,但是至少现在还是能给面子的时候不能打脸。

    毕竟如果叶应武迎娶王清惠过门,以她爹爹平江府知府的位置,怎么着也得是平妻,杨絮自然不会傻到去得罪她。

    更何况对于已经衣不解带等候叶应武一夜的杨絮来说,此时饥肠辘辘,根本挡不住眼前的诱惑。

    王清惠坐下来,看着叶应武:“使君,妾身有一事想要问清楚。”

    轻轻搅动着碗中的汤,叶应武微微一怔,脸上的笑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少见的平静,抬头看着王清惠,良久之后方才说道:“你是担心你爹爹?”

    叶应武一语道破,王清惠有些坐立不安的看着他,缓缓颔首:“爹爹他现在已经被逼着和使君站在一起了,使君是不是可以高抬贵手,不要让他再在这里,毕竟这平江府”

    “平江府怎么了?”叶应武冷笑一声,“平江府距离临安太近,你是怕某鞭长莫及,最后让你爹爹横遭打压?当真是孝顺的女儿啊,只是你有没有想过,这平江府知府的位置,某既然这一次已经握在手心中,便不会轻易放弃?”

    王清惠脸色一变,而叶应武则是装作没有看见,冷着心肠接着说道:“这平江府知府,如果不是你爹爹来做,某可没有这个本事将他调走,然后再换上一个人,在这个过程中贾相公若是不插手,趁机将平江府的知府拿下,就不是贾相公了。所以现在谁都可以动,偏偏你爹爹不能动。”

    若是王安鹤继续留在平江府,贾似道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将他调走,再加上王安鹤能力平庸,这是实所共鉴,所以王安鹤留在这里对于贾似道的威胁不大,但是如果叶应武若是将他换成另外能力比较强的自己人过来,贾似道就不能坐看了。

    毕竟就像王清惠说的一样,平江府和临安实在是离得太近了,无论是从名义上还是实际上都是贾似道的势力范围,这一次叶应武凭借着天武军右厢和百战都的强大战力强行冲进来,让贾似道投鼠忌器,但是如果叶应武走后,这里肯定又会变成贾似道实力强大,而叶应武基本没有什么能够采取的对抗措施。

    也就是说只要王安鹤依旧留下来,那么就会受到贾似道的百般打压,日子肯定没有原来舒坦了。或许王安鹤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又或许王清惠是自己察觉到的,总之现在当这叶应武的面,王清惠迟疑片刻,终究还是提出看了这个问题。

    “你是想要某用一个平江府换你爹爹的平安?”叶应武饶有兴趣的看向王清惠,“若是平江府的民政保不住,那么这一次某千里迢迢而来无异于寸功未有,甚至就连镇江府也会因为在江南独木难支,最后还是会被贾似道想尽办法排挤。”

    你叶应武明明就是沿江制置副使、兴州知州,这千里之外的平江府、镇江府和你没有一点儿关系,你将手伸在这里,根本就是在蔑视天家权威,是犯上作乱!

    王清惠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这个道理不只是她明白,身后的晴儿,一侧的杨絮都很明白,甚至对面的叶应武也是心知肚明。但是没有人说,因为当时贾似道就是这样一步步蚕食地方州府,最后使得自己的麾下亲信控制了大多数的地方权力,方才使得政令能够通行。

    在这已经有了乱世气象的时代,这些小小的争权夺利,没有谁会认为是不正常的,毕竟这只是最常见的自保方式。

    心中焦急,可是王清惠也不敢直言反驳,这种话是不能说出来的,说出来了之后就相当于戳穿了一切戴在脸上的假面,无论是对于这些大小地方官员还是对于朝中那些相公,都是忌讳。

    戳穿了,恐怕就真的是双方为敌的时候了。

    沉吟片刻,王清惠方才试探的问道:“使君显然是想要妾身家中有所付出,不知道使君认为怎样才是合适的?”

    叶应武悠闲地喝着大名鼎鼎的莼菜鲈鱼脍,见到王清惠已经有些着急了,心中方才一笑,淡淡说道:“你说呢?”

    猛地站起来,王清惠双眸发出光亮,直直的盯着叶应武,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一字一顿的说道:“君未娶,妾未嫁!”

    “噗!”叶应武刚刚入口的汤全都喷了出来,不断的咳嗽。而杨絮和晴儿也是瞠目结舌,以至于叶应武呛到了不断咳嗽,却没有人帮着收拾,因为这六个字实在是犹如雷霆。王清惠是什么意思,在场几人都很清楚,这已经是最含蓄的说法了。

    这是南宋,虽然理学还没有真的成为整个社会的行为准则,但是无疑在诸多思想当中已经占据了上风,并且潜移默化的影响着人们的生活。像这种私定终身的事情,即使是在风气开放的唐代,都没有这么明目张胆,更何况是在讲究“三从四德”的南宋。

    叶应武狼狈的擦拭着衣领和桌子,还在一边咳嗽。而王清惠却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任由晴儿胆怯的扯动自己的一角,只是一言不发。知道叶应武实在是没有什么好收拾的了,王清惠方才轻声说道:“难道使君认为这个不够么?”

    “停停停!”叶应武连声说道,却是不敢看向王清惠,这个南宋末年的女词人果然是特立独行,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不过好在这种特立独行不是像唐代才女鱼玄机那样放浪形骸,而是一种近似于现代女性的独立思想,将她那比较平庸的爹爹直接抛在后面,和叶应武谈论婚娶之事。

    有些尴尬的一笑,叶应武挠了挠头:“你可能不知道,某已经有了正妻,正是镇江府陆家陆小娘子,这一次前来镇江府实际上也是为了和陆家商量婚娶的事情”

    “富贵者无不三妻四妾,难道使君想要特立独行么?”王清惠缓缓坐下来,轻声笑道,言语中尽是得意地神情。

    能将名动天下的叶使君被逼到这个份上,也就只有她一人了。

    叶应武心中忍不住感慨,明明特立独行的是你好不好。不过他还是郑重的看着王清惠:“平妻,你可情愿?”

    不知道为什么,叶应武总有一种很难受的感觉,这根本就不是在商量婚姻大事,而是在交易,赤果果的利益交换。

第一百五十章 只道是寻常(中)

    叶应武心中难受,王清惠又何尝不是。

    她知道自己这是在拿自己的一生幸福交换自家爹爹半生的从容,可是现在自己却没有别的选择,想要爹爹从平江府这个群狼环饲的坑中跳出去,王家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以拿的出手的。

    沉默片刻,叶应武站起身,伸出手挑起王清惠光洁柔软的下巴,直直的看着她:“告诉某,你真的想要嫁入叶家?”

    被叶应武这突如其来的动作震惊,王清惠怔在那里,不敢反抗,只是眼眸当中已经有泪珠闪动,片刻之后女孩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挥手挑开叶应武的手,径直扑入他的怀里,哭着说道:“你不该摸得地方也摸过了,不该吻得地方也吻过了,现在你问我?!”

    “啊?”叶应武一怔,旋即想起来,当时在看山楼上,王清惠一味寻死,昏迷不醒,自己无奈之下只能又是胸腔按压又是人工呼吸,可不是不该摸得都摸了,不该吻得都吻了?而且当时在场的也不是只有王安鹤,还有几名仆人,还有晴儿和杨絮,若是王清惠被叶应武占尽便宜的事情不胫而走,那王清惠的名声就真的毁于一旦了。

    更何况在王安鹤甚至王清惠的眼中,叶应武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做过了,自然有义务迎娶王清惠

    “惠娘,你听我解释”叶应武苦笑着伸出手想要将王清惠推开,可是女孩就这样有些无赖的丝丝搂着他。

    从叶应武的怀里抬起头,王清惠的泪水未尽:“你想始乱终弃?”

    始乱终弃?老子上辈子这辈子做过的始乱终弃的事情多了去了,向自家琴儿那是特例好不好。不过这个时候人家都已经逼问到家门口了,软玉在怀,吹气如兰,叶应武全身已经是兽血沸腾,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和决断,当着几个人的面冷声说道:

    “始乱终弃?放他娘的狗屁!叶家后宅之中,时刻有你的一席之地,某叶应武也算得上是一方牧守,言出必行!”

    怀中佳人轻轻松了一口气,却是已经害羞的不敢探头,俏脸的火热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

    叶应武强行将她推出来,虽然现在已经被这个小妮子勾引的心火中烧,但是毕竟现在是白天,而且叶应武也没打算对一个还没有十六的小姑娘做一些禽兽的事情,虽然这个小姑娘明显的早熟。

    双手搭在王清惠肩上,叶应武直直的看着她:“不后悔?”

    迟疑片刻,王清惠迎上叶应武的目光:“不后悔!”

    叶应武一笑,却是对准王清惠的樱唇猛地吻了上去,猝不及防之下王清惠“呜呜”了两声,就当着晴儿和杨絮的面和叶应武吻在了一起。虽然很是生涩,但是却竭尽全力迎合着叶应武的霸道。

    杨絮轻轻叹息一声,却是默默地喝着碗中的汤,似乎没有将这一对转瞬间就彻底勾搭在一起的狗男女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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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江府,府衙。

    王安鹤看着眼前的这名灰袍中年人,有些不安的搓了搓手:“不知道先生如何称呼,所来是为了何事?”

    李叹从容一笑:“在下姓李名叹,字号长惜,王知府称呼一声老弟便没有错,无须太过客气。某身后的这位则是天武军后厢都指挥使张将军,这一次某两人联袂而来,所为何事,想必王知府心中比谁都清楚,就不必说了吧。”

    王安鹤心中打了一个机灵,天武军后厢都指挥使?可是据他所知,已经在快速推进的天武军明明是右厢啊,怎么又出来一个天武军后厢?难道叶应武在这江南贾似道的眼皮子底下还想继续搞出什么事情来?

    接着品茶的功夫,王安鹤心中千百念头转动,说句实话,如果不是被逼着,他更喜欢还是保持自己的中立,虽然不会再被提拔到什么高度,但是也不会受到哪一方的打压,只要这样就最好,没有太多的追求,可是现在自己却是上了叶应武的贼船。

    或许在江南西路是叶应武说了算,但是在这平江府,在这两浙,却是贾似道的势力范围。若是叶应武走后,贾似道不想尽一切给自己穿小鞋,王安鹤就把自己的姓倒着写!

    这也是为什么全城搜捕廖莹中,却迟迟没有效果。廖莹中不过是一个文人,再怎么躲藏也挡不住地毯式的搜索,可是现在却是没有一点儿起色,显而易见是因为王安鹤在暗中放水,而以廖莹中的才能,自然看得出来王安鹤的意思。而王安鹤如此做,也是想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不把贾似道得罪的太死。

    但是现在廖莹中或许还没有跑出去,叶应武的人却已经上门来了。

    李叹看着沉默不语的王安鹤,淡淡说道:“使君给的时间有限,王知府可要心中有数。若是王知府难以为此的话,天武军右厢再过一两个时辰就会到达城外,我想使君肯定不介意动用天武军。”

    天武军搜查平江府!王安鹤心中一震,这叶应武好大的胆子,但是这样的话也是相当于将自己逼到了绝路上,等于让自己现在必须下定决心,彻底倒向一方。

    迟疑片刻,王安鹤轻轻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不知道贤弟以为应该如何是好?”

    李叹从容一笑:“放眼周围,某还是很相信知府大人的,只是不知道知府大人有没有听说过‘灯下黑’?某估计整个平江府当中,最安全的也就只有韩园附近和知府的府衙附近了,因为这里都是只有来往巡逻的士卒,根本没有人沿着大街小巷搜索,某说的可是?”

    “贤弟言之有理,”王安鹤急忙应和道,这是他留下来的最明显的破绽,正常人都可以看得出来,所以王安鹤索性光棍的直接承认了,“老夫这就派人严加搜查,还请贤弟放心。”

    在王安鹤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抓紧将这个来历不明的李叹打发掉,若是让李叹一一看出自己的破绽来,那就真的没有办法跟叶应武这个杀神解释了。要知道王安鹤可不只是留了一手,他执掌平江府这么多年,也是有那么一两个亲信将领的,这一次全城的搜查也主要是这些亲信将领在指挥。

    所以搜查的是否严密、看到可疑的人之后是不是追杀,实际上是由他王安鹤决定的。

    不过这从来没有听说名字的李叹似乎并不急着走,而是依旧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的茶盏,他身后的张贵则是眼观鼻、鼻观口、口关心,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不过在王安鹤看来,这个人既然能够担当天武军后厢都指挥使,想来也是有三分本事的。

    叶应武看人毒辣的名声已经是远近闻名,这两个人既然能够被他赏识,想来都不是什么易与之辈。

    果然就在王安鹤还在琢磨李叹和张贵的时候,李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却并不说话,而是看向王安鹤,满是担忧的神情。王安鹤一怔,虽然他已经才猜想到以李叹的聪明才智,这必然是一个准备引着自己跳进去的坑,但是好奇心驱使下,他依然忍不住问道:

    “贤弟何必唉声叹气?”

    李叹却是不悲不喜,淡淡的说道:“小弟这是在为兄长担忧啊,兄长现在前途可不是怎么光明。”

    王安鹤在心中冷冷一笑,不太光明,这不是废话么,现在只要叶应武拍拍屁股走人,他王安鹤就非得死无葬身之地。不过这些可不能表现出来,王安鹤只是尴尬的一笑:“不知道为兄前途如何灰暗?”

    伸手端起来茶杯抿了一口茶,李叹方才不慌不忙的说道:“现在兄长依旧是首鼠两端,没有做出决定,这岂不是前途灰暗么,对于朝中贾相公来说,知府已经和使君站在一起,固然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而对于使君来说,知府如此无作为,又如何委以重任?”

    李叹话音未落,王安鹤背后已经激起一层冷汗,李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代表叶应武前来警告他,他之前搜捕廖莹中的种种不配合,叶应武都心知肚明,只不过还给他一个悔改的机会?

    那这样的话,自己还真的是得不偿失,还没有换的临安方面的原谅,却先将叶应武得罪了,还当真是前途晦暗无光。毕竟大多数的中间派来说,他们的处事规则是认真做事、两边都不得罪,所以两边的人都不敢太过于贬谪他们,而现在若是两边都得罪了,却难保两边的人联合起来先将他拉下马!

    霍然站起来,王安鹤看向李叹,郑重一拱手:“但请贤弟不吝赐教。”

    李叹不可置否,却是径直站起身来,在堂上踱步。

    看着李叹如此动作,心中虽然万分不解,但是王安鹤还是不得不焦急的说道:“贤弟你倒是说句话啊,这是什么意思?若是叶知州、叶使君有所吩咐的话,老夫一定全力以赴。”

    回头看向王安鹤,李叹方才摇了摇头叹道:“使君心中如何想。小弟才疏学浅不敢揣摩,但是小弟很明白,若是兄长依旧是如此毫无作为的话,怕是没有半分作用。”

    这是在逼着自己彻底跳到叶应武的船上,而且李叹说的很明白,这条船可不是想上就能上的,你还得有投名状,而现在放眼整个平江府,还有比廖莹中更好的投名状么!

    王安鹤心中轻轻松了一口气,还好盘门处把守的士卒都是他专门派去的精锐,而且他当时怕真的被叶应武察觉出来什么,城中巡查很是松散,但是城门处却是查的一丝不苟,再加上天武军百战都,所以想来廖莹中还没有那等通天的本领,从城中逃出去。

    这艘船不好上,但是自己现在已经不得不上了。王安鹤估计别说自己拒绝,就算是自己犹豫或者有一丝半点儿的不配合,叶应武就算是从平江府离开,也会顺带着他的首级离开。

    这个杀神不但在黄州和蒙古鞑子杀得血流成河,在镇江府也是直接砍下了洪起的首级,甚至就连临安府贾似道都对他很是顾忌。

    “多谢贤弟好言提醒,老夫现在就去街上亲自看着!”王安鹤下定决心,也不再犹豫。他现在已经顾不上以后怎么样了,先把现在这道坎走过去再说吧!

    见到王安鹤表态,李叹心中也是松了口气,王安鹤表里不一,不只是他看出来了,想来叶应武也是看出来了,只是这个坏人却不能让叶应武亲自来做,还是暂时和王安鹤没有太多交集的李叹前来代劳的为好,只不过对于王安鹤接着何去何从,李叹既不想知道,也懒得知道,毕竟他这一次只是客串一番。

    他李叹真正的任务,还是好好的给叶应武经营后路。

    王安鹤倒还是言出必行,这片刻功夫就已经大步出门。李叹知道王安鹤也是心中着急,所以淡淡一笑,看向身边一直默然不语的张贵:“咱们也过去吧,这场热闹可不能不看。”

    “长惜,使君不是让在黄昏之前抓住廖莹中么,怎么长惜就这么胸有成竹?”张贵缓缓说道,终于说出了自己心中一直积压的疑问,“而且以长惜的才能,不应该直接指挥着人手前去么,怎么会如此镇定的缓步前行,却让那没有什么本事的王安鹤前去?”

    李叹看着前方的阳光,笑道:“这也是没有办法,毕竟这些搜捕的地方厢军和乡兵更多的是王安鹤的嫡系或者亲信,而且从权限上他们也要听从于这位平江府知府,更何况”

    见到李叹不说了,张贵倒是一怔,不过他也不是只知道一味冲杀的鲁莽之人,回想刚才李叹和王安鹤暗藏机锋的对话,张贵若有所悟,看向李叹:“长惜,你是说王安鹤实际上知道廖莹中的藏身之地?”

    李叹皱了皱眉:“就算是他不知道,他麾下想来也会有人知道,若不是这位知府大人一直在刻意放水,某还不信了一个瘦弱的文人竟然能够躲得过这样的搜查。”

    “但愿吧。”张贵轻轻叹息一声,“这王安鹤还真是不知好歹,有使君和长惜兄两位高才在此,竟然还想脚踩两只船,若是有好果子吃那就是奇了怪了。”

    只不过李叹似乎懒得再想王安鹤的事情,而是笑着说道:“听说这王安鹤也是下了血本了,连自家的女儿都留在韩园了,这不是分明向使君怀里推么,若是将这王安鹤的女儿拿下了,王安鹤不想给使君卖命却也没得选择了。”

    听到这个大八卦,张贵也是双眼放光,笑着轻声说道:“使君在临安的时候,可是年少风流,放眼临安三十六花街柳巷,谁不知道使君的鼎鼎大名,最后咱们的使君夫人,不也是从醉春风这临安一等一的青楼当中抢出来的么。”

    听到“临安”两个字,李叹却是神色一黯,双拳下意识的攥紧,只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并没有让张贵看出来有什么异样。当然,张贵的目光也没有放在他的身上。

    因为马蹄声疾,天武军百战都副都统制吴楚材急匆匆而来,面有喜色:“两位将军,王知府可在里面?”

    见到这员精神勃勃的百战都小将,李叹和张贵有些诧异的对视一眼,张贵好奇的说道:“怎么,可是有什么喜事?”

    吴楚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当然是喜事,悄悄地告诉你们,使君已经将王家小娘子拿下了,这不送来一封书信,先给王知府通会一声,毕竟是终身大事。”

    李叹和张贵听闻此言,面面相觑。

    “好好快啊!”最后张贵终于还是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第一百五十一章 只道是寻常(下)

    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廖莹中默默地将桌子上的一杯酒倒入肚中。他身上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长衫,桌子上只有一盅酒,几碟小菜。堂堂当朝贾相公的左臂右膀,历来是锦衣玉食,如此穷困潦倒的境况,廖莹中一生都没有遇到过。

    握着酒杯的手缓缓用劲,叶应武,端得好算计,今日的穷困潦倒,必然让你加倍奉还!

    酒楼当中的人并不多,而且大多数都是些粗鄙大汉,一人一坛酒,和同伴昂起脖子喝的爽快。廖莹中看着这些明显不是和自己同路人的家伙们,忍不住撇了撇嘴。

    若是自己手中有更多银两,就算是在这等困境当中,也不会委屈自己来这小小的破旧酒楼喝酒,还和这等粗鄙之人在一起!

    脚步声响,只不过二楼上只有廖莹中一人注意到了,微微侧头看去,心中却是一惊。一名锦衣中年人脸上带着笑容走上来,略略打量一番。就发现了窗户旁边的墙角里坐着的这个落魄文人。

    只不过和廖莹中的勉强镇定不同,这锦衣男子却是悠悠然的走到桌子一侧,招呼店伙计:“再来一盅酒。”

    等到店伙计远远走开,锦衣男子方才饶有兴致的看着廖莹中:“没有想到前夜府上富贵公子,现在已经沦落至此,当真让人感叹。”

    廖莹中却是直勾勾的看着锦衣男子,声音压得很低:“王知府,想来你一直派人从我的后面跟着吧,只是可惜某廖莹中聪明一世,失算一时,这一次让你抓住却也在意料之中,怎么,是打算把某抓走前去讨好你的主子?”

    王安鹤从容不迫的一笑,反倒是从廖莹中对面坐了下来,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难道在廖先生眼中,老夫便是这样的人么,实在是太让老夫失望了。看来老夫不应该费了这么多周折,却来营救廖先生。”

    廖莹中心中大喜,目光炯炯,毕竟对于每一个绝处逢生的人来说,这是常见的表现,即使是有了翁应龙的经验,廖莹中并不感觉叶应武会把自己怎么样。

    王安鹤轻轻一笑,举起酒杯,廖莹中虽然心中纳罕,不过还是先毕恭毕敬的反敬了王安鹤一杯,方才轻声说道:“不知道知府前来,所谓是何事?为何要救在下?”

    淡淡一笑,王安鹤看向廖莹中:“廖先生难道还不明白吗,老夫实际上一直有心想要为朝廷、为贾相公效力,只是一直寻不到机会,现在正逢廖先生遇难,老夫若是还不能略尽绵薄之力,岂不是坐看廖先生落入叶应武这等宵小之辈的掌控之中?谁不知道廖先生有经天纬地之才,这叶应武有不臣之心,若是对廖先生做出什么事情来,岂不是我大宋的损失?”

    廖莹中将信将疑的看着王安鹤,不过转瞬之间心中就已经顿悟,这个老不死的,嘴上说的好听,实际上还不是害怕叶应武将他扔到这平江府,最后贾似道问起罪来,叶应武实力强大动他不得,这王安鹤可不是一个最好的发泄对象么,还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

    知道王安鹤也是为了自保,廖莹中心中的大石反倒是落了下来,无事献殷勤最为可疑,现在既然他有事相求,想要保住这条小命,那么廖莹中便可以放心的相信他了。

    不过廖莹中也是学着王安鹤忠君爱国的口气笑道:“在下当不起国之栋梁这样的称呼,王知府可是高看了某一眼,不过王知府这等爱国拳拳之心的确让某感动,若是王知府能够助某一臂之力,实在是不胜感激,到时候也必将会在贾相公面前美言几句。”

    王安鹤自然是心中大喜,当下里环顾四周,还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个人鬼鬼祟祟在这里做什么,心虚的王安鹤轻轻舒了一口气,声音也是压的更低:“这样,城中数百厢军以及城外上千乡兵都是听从于老夫的号令的,老夫已经让人从平江府死刑犯当中拿了一个中年人,假装称作先生负隅顽抗已经被斩首,并且宴请叶应武庆功,而老夫的麾下儿郎埋伏在两厢,趁机将这个逆贼拿下,不知道先生以为可否?”

    廖莹中一怔:“拿下叶应武?王知府可有这等实力,要知道叶应武百战都五百骑兵的实力王知府也见到了。”

    原来廖莹中还不相信翁应龙失败是因为天武军的力量太强大,但是昨天夜里见到一百厢军被雨夜中冲出来的百战都砍瓜切菜片刻功夫就全部解决干净,方才心中颤抖。

    就算是一百头猪,这些人也要杀一会儿啊!

    王安鹤脸色转冷:“他叶应武就算是麾下再强大,也不可能带着五百人前去赴宴,某还不信了,百人的亲卫还能打不过他十多个扈从?”

    廖莹中转念一想,这不过是王安鹤和叶应武火拼,若是王安鹤赢了,固然是万事大吉,铲除了长期以来贾似道的心腹大患,而如果叶应武胜了,那也没有关系,因为依旧威胁不到廖莹中,现在他完全可以隔岸观火看热闹。

    当下里也不再犹豫,廖莹中又倒了一杯酒,冲着王安鹤一举杯:“那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祝愿知府大人旗开得胜,拿下叶应武这个叛逆臣子!”

    王安鹤也是一笑,显然心中很是高兴,和廖莹中对饮而尽,片刻之后,王安鹤又想起来一件事情:“老夫还有一事,想要请求廖先生。”

    廖莹中当即笑道:“王知府无需如此客气,但说无妨。”

    下定决心,王安鹤看向廖莹中:“听说贾相公膝下尚有衙内未曾婚配,不知道老夫有没有这等福气能够高攀上?”

    廖莹中一怔,无奈的说道:“确实是如此,本来贾相公的小衙内婚配镇江陆家,奈何那陆家小娘子被叶应武这个叛贼强行夺走,就连婚书也都撕了,就算是今天王知府能够拿下叶应武,恐怕也难以再续,若是有机会在下一定替王知府美言几句。”

    王安鹤见到廖莹中开口,虽然没有保证,但是毕竟自己救他一命的恩情在这里,想来廖莹中也不会忘,当下里一笑:“既然如此老夫就放心了,那还得多多拜托先生,老夫先走一步,先生可以在这里继续小酌,就不打扰了。”

    一边说着,王安鹤已经站起身来,而在走到廖莹中身边是,衣袖里面十两银子滑落到廖莹中怀里,还有几枚碎金子,足够廖莹中几个月衣食无忧了。廖莹中微微点头,转眼将这些自己现在最需要的黄白之物收入怀中。

    ————————————————————

    平江府,王府。

    王清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只知道被叶应武强吻之后,浑浑噩噩的挣脱那个人的怀抱,接着家中就有仆人前来,禀报说王家小娘子一直在这韩园当中,毕竟有损清名,但请小娘子回家,当时叶应武也并没有阻拦,只是郑重的看了王清惠一眼。

    然后王清惠就在晴儿的搀扶下,坐着王家已经准备好的马车回到了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后院闺房。袅袅的香气犹在,只不过和昨天清晨出门上香的那个人相比,仿佛王清惠整个人都变了。

    就在这短短的一天当中,经历了太多的事情,甚至有些诡异。以至于王清惠怔怔的坐在床沿,总是想让自己去以为这还是昨天,自己不过是刚刚从瑞光寺上香回来。

    一切都没有发生,就如往常一样。

    晴儿收拾了一下房间,实际上不过是离开了一天,没有什么灰尘,但是晴儿总感觉晦气,上上下下都擦了一遍,方才用衣袖摸了摸额头上的汗水,看着坐在床边怔怔出神的自家小娘子,急忙轻声说道:“娘子,你不要将那个放荡之人放在心上,此事也不过是几个人知道,咱们到时候矢口否认就是了。”

    但是王清惠却是什么都没有,反倒是抬头看向窗外。

    初秋季节,依旧是浓翠一片。

    见到自家娘子不回答,晴儿一怔,旋即有些惊讶的看向王清惠:“娘子,你不会真的喜欢上那个家伙了吧,他都这样欺负你了!”

    王清惠的双眸中已经隐隐有泪光闪动,片刻后却已经忍不住扑倒在床上哭了起来。晴儿没想到自家娘子竟然是如此反应,顿时也是手足无措,虽然王清惠是世家大小姐,但是实际上平日里很少有大小姐的架子,在这后院当中也是颇有口碑,哪个仆人不知道自家小娘子待人宽厚,能够在王清惠这里听差可是难得的好事。

    平日里的温婉使得在晴儿眼中,这个最亲近的大小姐、小娘子,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无奈、这样流泪,使得晴儿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是叹息小娘子的不幸,还是痛恨叶应武的霸道,而或是应该声讨自家老爷的无情?

    说曹操曹操还真的来了,果然片刻之后门外有人敲门,晴儿一怔,旋即喊道:“是什么人?”

    放眼整个后院,还真的少有人敲自家小娘子的门,大多数都是先毕恭毕敬的在门外禀报一声。

    “是老夫,惠儿在做什么?”王安鹤有些无奈也有些急迫的声音从房门外传来。

    王清惠有些震惊的从床榻上坐起来:“爹爹?”

    “正是老夫,女儿可有事情,老夫想要和惠儿”王安鹤的话尚且没有说完,便听见房间内王清惠有些不悦的打断:

    “爹爹,女儿正在准备沐浴,一夜惊魂,已经很是疲惫,还请爹爹见谅,换个时候再来。”

    虽然很震惊为什么自家小娘子竟然开口拒绝了,不过晴儿还是保持了默不作声,以自家小娘子的聪明才智,必然有其理由,这个时候自己还是不插嘴的为好。

    王安鹤站在门外却很是无奈,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那这样,惠儿,你隔着门回答爹爹几个问题。”

    虽然现在心中很乱,甚至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要下意识的拒绝自家爹爹,王清惠还是勉强镇定下来说道:“但请爹爹问吧。”

    “你和那叶应武,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叶应武送上门来一封信,想要迎娶你?”王安鹤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此事老夫一无所知,难道是你们两个私定终身不成?”

    王清惠一怔,却总感觉爹爹有些愤怒,当下里也不敢以实话回答,只是遮遮掩掩的说道:“女儿并不知道这件事情,或许叶使君是想要让爹爹和他彻底同心吧。”

    “好了一个彻底同心!”王安鹤冷声笑道,“老夫怎能和这样的乱臣贼子同心,岂不是成了一丘之貉!”

    乱臣贼子!王清惠和晴儿震惊的对视一眼,自家爹爹不是已经在给叶应武办事了么,什么时候叶应武又成了乱臣贼子!只不过王安鹤站在门外,并不知道房间内两人的震惊,仿佛是诉苦一般说道:

    “这叶应武做下的叛逆的事情难道还少么,就算是惠儿你这足不出户的人,不也都有所耳闻。你倒是说说,大宋开国三百年。可曾有过如此目无君父之人?!现在竟然还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想要迎娶老夫的女儿。”

    “爹爹为何有如此之言,早晨爹爹不是还”王清惠勉强平静心神,自家爹爹这是怎么了。

    王安鹤冷笑道:“那时候还不是为了从韩园脱身,才不得不虚与委蛇,老夫怎能和这等乱臣贼子同流合污。现在老夫已经将廖先生保护起来,就等着今天晚上宴会上一举擒拿叶应武,为我大宋铲除这个祸害!只是可惜了,叶梦鼎一生清廉,最后却有了这么一个叛逆之子!”

    “爹爹!”王清惠忍不住叫了一声,“难道你不知道凭借一己之力想要将叶使君拿下,不啻于登天?叶使君纵横南北,岂是爹爹手中这些厢军就能对付的了得,爹爹不要犯糊涂啊。”

    听闻自家女儿很是不信任的话,王安鹤的老脸顿时羞红,别人羞辱他还能忍受,可是现在羞辱他的是他的女儿!当下里王安鹤冷冷一笑:“好一个叶使君,在老夫看来,惠儿你是中了这个家伙的妖术,迷恋上他了,这口口声声一直为他辩护,老夫生的一个好女儿!”

    迷恋上他了?!王清惠身子微微颤抖,难道真的,像自家爹爹说的那样么,至少现在她正情不自禁的和自家爹爹做对,为叶应武接近全力的辩护!

    自家爹爹想要利用自己攀上高枝的事情王清惠早就知道,甚至想要将她送入宫中,这事也是征求过王清惠意见的。今天早晨王清惠脱口而出“君未娶,妾未嫁”,实际上也是为了能够了却爹爹这桩心愿,叶应武现在虽然不是什么“高枝”,但是只要有些眼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此子不凡,所以和叶家结为亲家倒也不亏了爹爹。

    可是现在自家爹爹却是一言说出“迷恋”。

    自己当初想要嫁给叶应武,是不是真的爱上他了?王清惠回想起那个在看山楼上器宇轩昂的青年,那个坏笑着开口“因荷而得藕”的叶使君,双手已经忍不住绞在一起,脸色有些苍白。

    只不过王安鹤并没有看到自家女儿的反应,只是自顾自的说道:“这叶应武早晚会被贾相公击败,你我就等着看吧!爹爹已经征求廖先生的意见,想要将你嫁给贾相公的小衙内,这样的话咱们王家也就是真的飞黄腾达了。”

    贾相公的小衙内?!王清惠犹如横遭霹雳,怔在那里。

    晴儿看着自家娘子死死的咬住嘴唇,甚至已经唇上泛出了血丝,但是身为一个丫鬟,她却没有说话的资格,只能下意识的低头。

    不知道用了多大的毅力,王清惠才将已经到了嘴边的“女儿不嫁”四个字硬生生的吞了进去,只是勉强稳住颤抖的娇躯,开口说道:“全听爹爹吩咐便是,女儿乏了,还请爹爹速速回去休息吧。”

    王安鹤见到一向执拗的女儿竟然妥协了,心中顿时大喜,搓着手急匆匆的离开了。若是能够将女儿嫁给贾相公的小衙内,以王清惠的美貌和才能,不愁不专宠于前,到时候他王安鹤跟着水涨船高的日子已经指日可待了。

    而听到门外远去的脚步声,王清惠方才缓缓松开手,轻声吩咐:“晴儿,打水,我要沐浴。”

    这句话仿佛耗尽了她最后的心力,王清惠缓缓地靠在床上,闭上眼睛不再说什么。

    自家爹爹端得好算计,只是自己,却有该何去何从?

    当时只道是寻常,谁知却是难割舍。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一见叶郎误此生(上)

    “王安鹤,你终究还是做出了选择。”叶应武坐在沧浪亭中,看着手中的细长纸条,“只是你没有想到,向你堂堂平江府知府,某怎么又会忽略呢,你这府中,上下六扇门的耳目怎能少得了。”

    随手放下纸条,叶应武打量着眼前的沧浪亭,淡淡一笑,站起身来,桌子上已经铺好了白纸,一侧的墨也已经磨好,叶应武随手提起笔,在两条白纸上挥毫泼洒。

    而一直静静地站在叶应武对面的李叹饶有兴致的看着叶应武写下的两句话:“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远山皆有情,当真是好联!”

    饶是叶应武想来脸皮厚,却也忍不住红了一下,毕竟这是自己很无耻的剽窃后人所做的“沧浪亭联”,是清代江苏巡抚、楹联大师梁章钜老先生的传世名作,而这两句诗,上句出自欧阳修《沧浪亭》“清风明月本无价,可惜只卖四万钱”,下句出自沧浪亭第一任主人苏舜钦的《过苏州》“绿杨白鹭俱自得,近水远山皆有情”,当可称得上是汇聚精华而成。

    写完之后,叶应武收笔一笑,秀才出身的吴楚材很是惊喜的看着叶应武龙飞凤舞的两行字,当下里不待叶应武吩咐,便拿下去装裱了,这样的一副对联,当真配得上沧浪亭。

    “使君下一步却是如何打算?”李叹轻声笑道,“廖莹中在哪里,我们现在已经知晓了,王安鹤想要做什么,使君也是掌握在手中,怕是使君还要继续上演一场好戏吧。”

    叶应武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环顾四周,翠竹郁郁葱葱,白墙黑瓦的房舍接连。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叶应武方才徐徐说道:“接下来可不能再陪着这些人胡闹了,该从此处离开了。江南水乡亦是温柔乡,自古温柔乡、英雄冢,某还是不要在这里久久逗留的为好。”

    “使君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襄阳?”李叹轻声说道,对于叶应武来说,除了襄阳,的确还没有别的能够让他如此牵肠挂肚,“可是据属下所知,襄阳有十五万大军,而且都是各处屯驻大兵当中的精锐,统领大军的又是吕家兄弟,这两人虽然算不上大将,进取不足,但是守住襄阳樊城想来应该还是没有什么事的”

    叶应武忍不住苦笑一声,在此时的南宋,似乎所有人都没有将襄阳看得太重,毕竟在他们看来,蒙古军和宋军的数量是一样的,而且宋军还有襄阳、樊城这两座坚城作为依靠,并且沿着大江鄂州等处重镇都有援兵整装待发,所以并不认为襄阳会有危险。

    甚至就连一向聪明的李叹,也没有将襄阳放在心上。

    然而在那个时空,却正是因为这些人的大意,再加上支援襄阳的统兵将领实在是一个比一个无能,所以最后导致了襄阳失守,蒙古大军南下的大门被轰然打开,南宋也随之灭亡。

    襄阳,守住了至少叶应武就将获得更多改变这一切的机会。

    不过看着叶应武凝重的表情,李叹原来不以为然的表情缓缓收敛,因为他知道叶应武的手中握着六扇门甚至还有锦衣卫这样强大的密探组织,叶应武既然这么重视襄阳,显然说明在现实的表面下,必然还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有些迟疑的看向叶应武,李叹终究还是没有掩盖住自己的好奇心,尝试着猜测道:“使君是担心以吕家兄弟的才能,实在是守不住城?”

    叶应武摇了摇头,也没有隐瞒李叹:“某不是担心这个,就算是再无能的将领,十五万大军云集,也不会让人轻易破城。攻城需要七倍以上的兵力方可从容不迫,而现在襄阳前线不过是敌我均衡而已。但是长惜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蒙古大军是围而不攻,甚至围点打援呢?”

    李叹也是聪明之人,此时猛然想通这一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对于宋军来说,襄阳是必救之处,可是想要救援襄阳,就必须和蒙古大军决战于郊野,这无疑是那短处攻击别人的长处,安有不败之理。更何况吕家兄弟想来是胆小之辈,恐怕也没有这个胆量和实力能够突破蒙古大军的包围。

    就这么僵持下去,宋军会被一点儿一点儿的削弱,而襄阳城也会随之弹尽粮绝。

    围点打援,襄阳以两城之力抗拒蒙古倾国而来,总有一日会被攻破。而放眼整个大宋,有实力救援襄阳的,除了叶应武的天武军,恐怕再也找不出来另外一支强悍的力量。

    尤其是在镇江府,数万镇江屯驻大兵的崩溃,让朝野彻底认清楚了这些消耗着巨额军饷的屯驻大兵到底是什么样的货色,而或者说统领他们的将军到底是怎样的酒囊饭袋。

    以五百骑破数万,叶应武在镇江带给朝野的震撼甚至要超过麻城、超过黄州,也超过那场人人都知道叶应武参与其中的泸州之战!

    大宋最后一点儿浮华,已经被戳破。

    联想到镇江屯驻大兵的不堪一击,李叹对于襄阳的十五万精锐,同样也丧失了信心。这样的精锐,和废柴有什么区别?难怪叶应武拼死拼活的也要练出来一支精悍的强军,事实证明他成功了,五百百战都可以轻而易举急迫镇江屯驻大兵,那么换做两万天武军呢?

    大宋各处,实际上已经有如不设防。

    突然间下定决心,李叹郑重的看向叶应武:“使君之高瞻远瞩,属下实在是佩服,使君但有吩咐,在所不辞。”

    叶应武却只是爽朗一笑:“要说吩咐的话,那便陪着某在今天晚上好好的看着一出大戏吧!”

    “使君,”脚步声传来,杨风风尘仆仆,“启禀使君,王知府托人送来信件,还请使君阅览。”

    李叹和叶应武对视一眼,叶应武笑道:“你看,说曹操曹操到,世间当真是如此!”

    李叹也是随之哈哈大笑,唯有不知道事情缘由的杨风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

    黄昏,王安鹤府邸。

    府上已经张灯结彩,得力的长随站在门口,大门洞开,静静等候着宾客。王安鹤宴请客人自然不可能只是宴请叶应武,整个平江府的大小官吏都收到了邀请,尤其是得知这一次的主宾是堂堂天武军四厢都指挥使叶应武叶使君的时候,大小官吏都不再犹豫。

    要知道如果你来参加宴会,多你一个没事,至少以后贾似道问罪也不会因为你参加了一次宴会就把你怎么着,但是如果你不来,少你一个可不就只是少一个人了,恐怕叶应武得知后就会惦记上你,

    被叶使君惦记上的滋味可不怎么好受。所里就连几名贾似道一派的官吏都很积极的过来了。

    作为主宾,叶应武自然不能早到,等到主要宾客来的差不多的时候,马蹄声碎,骏马嘶鸣,一面赤色的大旗率先出现在街道的尽头,整条街上的人已经被王家事先清空,所以倒不害怕撞到人。

    足足百名骑兵纵马奔驰,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整齐划一的“嗒嗒”声。每一名骑兵都是全身披挂,腰间马刀,背上劲弩,这架势根本就不是来赴宴的,更像是来打仗的。

    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架势的王家家丁纷纷大吃一惊,然后急匆匆的跑回去禀报自家主人。

    片刻之后,平江府知府王安鹤、通判李崇在一众官吏的簇拥下从大堂中走下来,虽然叶应武的沿江制置副使实际上和王安鹤的知府相差无几,而且两人并没有所谓的上下级统领关系,但是对于叶应武,王安鹤为了不让他起疑心,还是能够尽到的礼数全都做到极致。

    知府尚且如此,通判等人自然也不敢怠慢。

    只不过和叶应武一百骑兵相比。他们这些迎接的人便显得实在太少了。百名骑兵在王府门口同时停下脚步,目光炯炯,每一个人都是直视前方。

    一股凛然的杀气让这些官员们虽然感觉不妥,却没有人敢上前,包括王安鹤,也是小腿打颤,如果不是还有一股勇气强撑着,恐怕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手持赤色大旗的江铁越众而出,紧接着吴楚材和张贵一左一右拱卫着叶应武,身后则是杨絮和李叹,这百名骑兵当中也就只有杨絮和李叹是士子衣着,包括叶应武在内大小将领都是全身披挂。

    “宋”字大旗迎风猎猎舞动,江铁有些轻蔑的看了马下的王安鹤一眼,朗声喝道:“大宋沿江制置副使、权知兴州、天武军四厢都指挥使叶使君到!”

    看着飞扬跋扈不输叶应武当日的江铁,杨絮忍不住轻声笑道:“你倒是培养出来一个好爪牙!”

    叶应武并没有笑,而是一脸肃穆,径直从马背上翻下来,大步走上前。随着身后江铁一声喝令,全体骑兵也都随之下马。

    王安鹤固然是看的心惊胆战,其余官吏包括几名将领在内,也都是大气不敢喘一口。叶应武一直走到王安鹤面前,微微一拱手:“王知府,又见面了,能够被王知府宴请,并且有这么多同僚出来相迎接,实在是叶某人的荣幸!”

    “叶知州言重了。”王安鹤急忙打了一个哈哈,“知州便请先进去落座吧。”

    叶应武倒也不谦让,径直走在前面,身后杨絮、李叹紧紧跟上,而吴楚材和张贵则是手按佩剑,带着十名亲卫追随上去。有这两员大将以及十名身手不凡的亲卫,叶应武倒还不怕王安鹤能够有什么伎俩。而另外有仆人带着江铁和其余的骑兵前去一侧厢房休息。

    走在最前面,富丽堂皇的大堂之上,果然左右房间的大门都是遮掩的严严实实的,不过如果不是事先得到了情报,正常人也不会去在意这些。叶应武冷冷一笑,回头意味深长的看了王安鹤一眼,但是王安鹤一直微微低着头,没有察觉到叶应武凌厉的眼神。

    宴会的形式依旧按照古人礼制。王安鹤作为主人坐在上座,而叶应武坐在他的左手边,平江府通判李崇则是坐在右手边。每个人面前都是一套桌椅,上面的饭菜已经陆续摆好。

    若不是这大堂占地颇广,恐怕根本坐不下这么多人。

    “诸位请吧。”王安鹤笑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叶应武一点儿都不客气的坐了下来,而李崇作为平江府通判,名义上是平江府知府的助手,实际上通判的设置是为了牵制分散知府的权利,两者并没有所谓的上下级关系,通判是直接听命于朝廷的。所以见到叶应武落座,李崇也不客气。

    两个最重要的宾客已经坐下了,下面这些官员自然也就不再矫情的推辞,纷纷落座,只不过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看向王安鹤。王安鹤一笑,站起来说道:

    “叶知州为了剿灭洪起叛贼,不远千里来到平江府,最终在昨夜一战当中一战定局,不愧是我大宋冉冉升起的新星,更是大宋未来的栋梁之才,这一杯酒,当为叶知州贺!”

    一众文武立刻站了起来,紧随其后:“当为叶知州贺!”

    叶应武也不推辞,只是笑道:“小弟能够剿灭洪起叛乱,实在是出于侥幸,当不得王知府如此赞叹,这一杯酒小弟先干为敬。”

    见到叶应武虽然不过弱冠,在这酒场之上却是从容自在,下面本来还等着看笑话的官员都不由得收敛心神,这叶使君年纪轻轻,竟然能够执掌一方,果然是名不虚传。

    王安鹤一杯酒下肚,脸上的笑意更浓:“这第二杯酒呢,还是要敬叶知州,同时也要敬老夫自己。叶知州和家中小女两情相悦,想要娶纳为妻,实在是王家的幸运。”

    犹如晴天霹雳,下面的官员们各个目瞪口呆。

    这王安鹤为了讨好叶应武、抱上叶应武的大腿,当真是下了血本,甚至连他一直奇货可居的女儿都送出去了!

    只是这家伙有没有想过,叶应武走后,他王安鹤还不是任由贾似道宰割的鱼肉,和叶应武走得这么近想要做什么?

    甚至几名贾似道的亲信官员已经暗暗咬牙,只要能够帮着贾相公在以后扳倒这个不知好歹的王安鹤,就算是得不到知府的位置,也少不了自己的荣华富贵。

    叶应武笑着看着王安鹤:“这不过是两家私事,知府大人何必当众说出来,小婿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不好意思?王安鹤在心中暗暗冷笑,还没有见过你这种厚颜无耻、强取豪夺的人呢!不过王安鹤还是陪着笑脸说道:“知州眼中了,小女能够嫁给知州,实在是荣幸之至。”

    话音未落,王安鹤已经冲着几名亲信使眼色,那几人也毫不犹豫的站起来纷纷祝贺叶应武和王安鹤两家结亲。

    一杯杯酒下肚,叶应武已经有些晕晕沉沉,脸上红晕渐渐泛起来。但是站在叶应武身后一直默然不语的李叹和杨絮却是依旧冷静而警惕的看向四周,身后吴楚材以及张顺带着的十名亲卫更是衣不解甲,目光冰冷。

    王安鹤自然知道这些人不好对付,当下里也只能试探的问道:“叶知州,这庆功宴之上,这么多披甲之人,是不是有些太杀气氛了?老夫已经准备了好酒好肉,让这些壮士下去饮用如何?”

    叶应武一怔,回头笑道:“你们怎么看,王知府这可是好心好意。”

    吴楚材心里暗暗嘀咕一声,使君你就别吓我了。当下里十二个人都不说话,无奈之下吴楚材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末将的职责是保卫使君,但是使君有何吩咐,末将自当遵从。”

    “那就下去吧,我家岳丈还能亏待了你们不成?”叶应武当下里爽朗一笑,挥了挥手。

    吴楚材和张顺挤出来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却也不敢反驳,只能有些灰溜溜的带着人下去了。只不过杨絮和李叹作为左右随从,依旧是纹丝不动。叶应武也没有管他们两个。

    见到这些无疑是最大阻碍的士卒都已经下去了,王安鹤方才轻轻松了一口气,却不料叶应武却开口说道:“王知府,现在既然已经结为亲家,不知道可否让令爱出来,与某对饮一杯?”

    “啊?!”本来打算发号施令卓那叶应武的王安鹤,当即怔在那里。

    而还没有走出大堂的士卒霍然转身,所有人的手有意无意的按在了刀柄上。

    王安鹤的背后,冷汗直流。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一见叶郎误此生(中)

    无理,蛮横,甚至是在取闹!

    王安鹤霍然回首,却发现叶应武正在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嘴角噙笑,似乎对于王安鹤的回答很是期待。而就在王安鹤的正前方,张贵和吴楚材已经停下了脚步,手中的佩刀似乎随时都可能出鞘,然后毫不犹豫的大开杀戒。

    夕阳投在这十二名甲士的身上,影子拉的很长。

    杀气凛然。

    从衣袖中掏出手帕抹了抹汗,王安鹤讪讪说道:“叶知州,这似乎有些不妥吧,毕竟是大庭广众之下,小女想来羞涩”

    “嗯?”叶应武轻轻哼了一声,“这么说来,王知府是不愿意了?”

    王安鹤的心中咯噔一声,因为他明显的听出了叶应武的话语中浓浓的杀意,他是在试探自己,还是说已经得知了真相?王安鹤心中七上八下,但是不敢表现出来。

    而就在前方,张贵和吴楚材冷冷一笑,已经迈过门槛的脚缓缓收了回来,然后无声的转身。

    整个大堂当中鸦雀无声,这是叶应武和王安鹤的斗法,自李崇以下一众官吏根本不知道事情的缘由,所以现在完全就是在看热闹,反正叶应武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将他们所有人都杀掉,甚至不会动他们一根毫毛。

    王安鹤轻轻吸了一口凉气,仿佛是决定了一般,看向身边的仆人:“快去,请惠娘上来。”

    “爹爹,不用请了,女儿一直在后厢。”王安鹤话音未落,一道倩丽的身影缓步而出。

    王安鹤一怔,而下面所有的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秾纤得中,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当真是惊为天人!

    王清惠一身素白衣裙,秀发轻轻挽起,上面插着碧玉簪,俏脸上只有一层淡妆,一双翦水瞳中仿佛蕴含着秋水茫茫,映衬整个秋天。只是这简简单单的打扮,却衬托出了超凡的气质,就算是洛神复生,恐怕也比不过此时的容貌姿态。

    女要俏,一身孝,古人诚不我欺。叶应武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了一声,此时的王清惠带给他的感觉就像和绮琴在醉春风初见,或许不需要什么华丽的妆容,只需要这种直击灵魂的气质。

    叶应武承认自己失神了,被这蹁跹而来的佳人彻底震慑住了。

    之前叶应武一直在意于王清惠的才气,倒还真的没有太注意她的容貌,更何况王清惠出门上香并没有化妆打扮,而且衣着朴素,以期能够避免一些麻烦,自然就不显姿容。

    直到杨絮有些不满的戳了他一下,叶应武方才如梦初醒,讪讪一笑。杨絮微微侧身,在叶应武身边轻声说道:“不得不说你的眼光确实很独到,惠娘妹妹当真也是倾国倾城的人儿。”

    “惠娘,你怎么”王安鹤没有想到自家女儿一直站在屏风后面偷听,当下里有些震惊。

    王清惠冲着自家爹爹行礼之后,晴儿已经眼疾手快端起来酒杯递给自家娘子,王清惠冲着晴儿点了点头,却是并没有在意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自家爹爹,径直走到叶应武面前:

    “使君点名让妾身敬酒,妾身恭敬不如从命,已经在此处了,不知道使君可是有什么见教。”

    叶应武看着王清惠,却是沉默。他让王清惠出来,实际上除了拖延一下时间之外,也是为了试探王清惠,或者说逼着王清惠在自己和自家爹爹面前选择。

    如果王清惠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敬一杯酒,那么两人自此缘分断绝;而如果王清惠让叶应武速速离开或者小心,那么叶应武就算是将王安鹤擒拿或者斩杀,却也不介意留她一命。

    即使是王清惠此时带给叶应武惊艳的感觉,也丝毫不能阻止他在必要的时候辣手摧花。

    王清惠微微低头,不敢直视叶应武的目光,叶应武无奈的苦笑一声,看来自己和这个南宋末年才女的缘分,终究还是没有啊!双手举杯郑重的和王清惠的酒杯碰了一下,叶应武毫不犹豫的一饮而尽。

    可是直到他放下酒杯,才发现王清惠一直没有饮酒,端着酒杯的手不断的颤抖,晶莹的酒液在这细微的摇晃中不断倾洒。叶应武有些诧异的看着他,王清惠贝齿轻轻咬着下唇,最终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霍然抬头,在这大堂之上第一次毫无顾忌的迎上叶应武的目光。

    片刻之后,王清惠冲着叶应武比了比口形,却正是“使君,两侧有埋伏”几个字。只不过叶应武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依旧在微笑的看着她,仿佛已经痴痴迷恋上。

    王清惠有些着急,只能先将自己的酒一饮而尽,毕竟那么多人眼睁睁的看着呢。不过就在她放下酒杯的那一刻,叶应武猛地伸手握住她的皓腕,用整个大堂上都听得见的声音朗声笑道:“世间那么多宵小,终究还是有人待某好!”

    王安鹤已经察觉到不妥,当下里也顾不上其他,破釜沉舟般大喝一声:“甲士何在,给老夫拿下这个叛臣贼子!”

    话音未落,两队全身披挂的士卒猛地踹开左右厢房的门,在一众官员惊愕的目光中,抽刀扑向叶应武。

    “你都知道?”王清惠惊讶的看着近在咫尺的男子,叶应武从容一笑,径直一拽,下一刻已经是美人在怀。

    杨絮踹了叶应武的小腿一下,佩刀已经抽出来,衣袖抬起,袖箭呼啸而出,冲在最前面的甲士惨叫着倒下。

    “拿下!”王安鹤有些气急败坏的看着送上门当人质的自家女儿,很显然是刚才女儿说了什么,让叶应武有所防备。

    “轰!”一直站在大门口,实际上是暗暗顶着门的几名王家仆人惨叫着和大门一起倒地!

    原本整个儿的大门已经四分五裂。怒吼着冲进来的吴楚材抬手就是两个火蒺藜,扔到了那群甲士当中。而且刚才粗暴的炸开大门,所用的也是火蒺藜。

    “轰!”又是一声爆炸,这不过这一次横飞的不再是木屑,而是血肉。张贵和吴楚材两员天武军大将一左一右冲了进来,手起刀落,这些连沙场都没有上过的厢军哪里是他们的对手,纷纷惨叫着四处躲避。而两人也不恋战,将这些废物般的对手留给后面源源不断冲进来的百战都甲士,自己则直接冲向叶应武所在的方向。

    “乱国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王安鹤的几名亲随将领当即振臂高呼,更多的士卒从左右厢房杀进来,甚至从大门处冲入。

    整个平江府的厢军怕是都已经调动了。

    而外面更是弓弩声、厮杀声不绝于耳,显然江铁也带着人和其余的厢军厮杀在了一起。

    “我们走!”叶应武怒吼一声,抱紧怀里的人,抬手袖箭激射,直接奔着王安鹤而去,王安鹤猝不及防下被射中了面门,鲜血直流,当下里便仰面倒下,惨叫不止。

    王清惠虽然担心爹爹,奈何叶应武的手臂有如铁打一般,怎么样都挣脱不开,只能任由他搂着。而叶应武一侧,杨絮挥刀开路,刀光闪烁,一时间无人敢近身,而李叹则是从容不迫的点燃火折子,大量着手中的火蒺藜。

    看到这个甚至还脸上带笑的中年人,包括很多将领在内,都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战,然后不约而同的后退。

    至于晴儿这个丫鬟,虽然百般不愿,却不得不紧紧跟着叶应武,毕竟自家娘子在哪里她就要跟在哪里。

    “保护使君!”吴楚材大步冲到叶应武的面前,手中腰刀舞得飞快,一连杀退四五名厢军,毕竟堂堂叶使君实际上上阵杀敌是个三脚猫这种事情在百战都里面也不是什么秘密。

    吴楚材虽然知道叶应武身边有杨絮保护,不过还是放心不下,身为百战都的副都统制,吴楚材自然不可能允许叶应武身边只有一个护卫,虽然这个护卫比较靠谱。

    “天武军,杀!”张贵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吴楚材带人冲到了叶应武的面前,他也就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手中一柄刀大开大合,一时间无人能敌!想当初张贵也是跟着叶应武在麻城的风雨中血战过的,在毗罗耶岛上又没少带着人和当地土著血战,所以这一身江上风浪打磨的功夫飞弹没有消沉忘记,反而愈发精进。

    张贵带头冲杀,其他叶应武亲卫自然也不再迟疑,片刻之后就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肉通道!叶应武爽朗一笑,径直抽身而退,晴儿和李叹两个实际上没有什么功夫的人急忙跟着快步走出重围。

    “不可恋战,撤!”杨絮冷哼一声,脚步如飞,依旧护住叶应武的侧翼。吴楚材和张贵爆喝一声,手中刀势愈发猛烈,吴楚材这家伙更是迎面一连劈出十多刀,将眼前这个试图阻拦的王安鹤亲信将领硬生生的杀退数步。

    张贵趁着眼前厢军士卒想要偷袭吴楚材,随手丢了大刀,腰间短剑出鞘,径直刺穿那名士卒的心脏,滚烫的鲜血顺着血槽流淌,而张贵的表情也有些狰狞:“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吴楚材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这才发现自己刚才颇有威势的进攻竟然不知不觉得将自己陷入重围,如果不是张贵替他杀开一条道路,恐怕就要被困在这里面了。感激的看了一眼张贵,吴楚材也顾不上说什么了,急忙大步后退。

    “放!”门口传来一声暴喝,弓弩声不绝于耳。

    迎着吴楚材杀上来的五六名厢军犹如筛糠一般倒在地上,身上无一不插着仍然还在颤抖的箭矢。江铁带着浑身浴血的二三十人怒吼着冲进来,迎面的厢军虽然人数众多,却不敢应战,纷纷惨叫着后退。

    江铁冷冷一笑,回头看了吴楚材和张贵一眼,冷声吼道:“走!”

    两人一点头,转身杀出去。而有了这些百战都弓弩手的掩护,那些厢军一时半刻也不敢上前。

    庭院中已经有很多尸体,七横八竖,血流成河。绝大多数都是厢军的,只有极少数两三具是天武军将士,百战都在受到偷袭之后依然表现出来的强大战斗力让任何一个人都忍不住暗暗咋舌。

    叶应武飞身上马,一辆马车已经停在院落中,王清惠飞快的回头,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却看不到自家爹爹的身影,而身后叶应武冷冷哼了一声,王清惠心中打了一个寒战,急忙上车。

    叶应武也不再管她,自有一名天武军士卒赶车。而叶应武却是冷笑着看向混乱的大堂:“长惜,这时候也不用留着了。”

    “谨遵号令。”李叹却是笑着回答,手中火蒺藜呼啸而出。

    爆炸声再一次响起,趁着爆炸掀起的气浪将大堂中散乱的人影冲撞的不断惨叫惊呼,江铁他们总算是彻底摆脱了追击,纷纷上马。百余名骑兵拱卫着马车径直向着大门而去。

    “不能放他们出去!”大门口几名受伤的王家家丁奋力的想要抓起手边的兵刃,马蹄声嘶鸣,在他们身边飞驰而过的百战都骑兵这个时候怜悯之心已经消散的一干二净,雪亮马刀手起刀落,几个头颅带着鲜血狂喷,溅在紧随而来的马车车厢上。

    马车内,听着鲜血打在车厢上“噗噗”的声音,王清惠微微一怔,俏脸已经惨白,晴儿有些担心的看着她,一声“娘子”还没有开口,王清惠已经晕倒在软垫上。

    不过此时谁也顾不上马车里面怎么样了,江铁一马当先,带着十多名手持劲弩的骑兵在前面开路,而后面的骑兵则是握紧手中的马刀。平江府是江南水乡,街道向来窄小,有的甚至还是街道一分为二,一半是石板路,一半是水路,这样的道路不啻于骑兵的地狱,不可不谨慎对待。

    百余名骑兵还没有冲到街道口,一队步卒已经急匆匆的迎面而来,显然没有想到这叶应武竟然这么快就杀出了重围,这些不知道从哪个城门紧急调来增援的厢军只能惨叫着后退。

    他们手中的刀和盾根本无法阻挡骑兵的冲击。

    “不要管,冲!”江铁怒吼一声,弓弩宝贵,而且在飞驰的马背上不好上弦,所以江铁可舍不得在这些虾兵蟹将上使用宝贵的弓弩。话音未落,他已经当先撞倒几名四下奔逃的步卒,而后面的骑兵蜂拥而上,若是能够用马刀砍到的,便上去一刀,若是够不到的,甚至连管也不管。

    这足足一个都的步卒甚至连阻拦的作用都没有起到,眼睁睁的看着这百余名骑兵护卫着一辆马车呼啸而去。一直到烟尘散尽,那名都头方才心惊胆战的从地上爬起来,不断捋着自己的胸膛,这群杀神,当真是不好惹,要不是自己刚才急中生智装死,恐怕现在已经身首异处,不知道和谁一起到黄泉路上走一遭了。

    只不过王安鹤既然决定反了,自然不会只在自家府邸布下埋伏,就在江铁带人转过街角的时候,一侧河道上面两三条船上同时站起来黑衣人,各个手持弓弩,扣动扳机。

    而一侧房梁上、小巷中也有大队步卒怒吼着冲出来。

    “好大的排场,当真看得起某叶应武!”叶应武哈哈大笑,“江铁,某就看看你怎么把某送出去!”

    “使君莫要嘲笑,这有何难!”江铁同样是笑着回答,手中佩刀舞动,已经调拨下来几支箭矢,而他身后的百战都骑兵毫不犹豫的扣动扳机,箭矢呼啸,倾洒如雨,片刻之后街角和小船上已经看不到站着的人。而这十多名骑兵毫不犹豫的随手扔了这些手弩,马刀出鞘,锋利雪亮,迎着夕阳呼啸劈砍。

    后面的骑兵则趁着十字路口比较开阔,径直从两侧撕开口子,片刻之后这些本来打算阻拦百战都的士卒全都被包围。

    江铁却有些犯难的看向叶应武。叶应武面色冷峻:“事且从急,一个不留,动手!”

    不只是江铁,吴楚材和张贵都是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战,甚至就连一向不喜欢大宋的李叹都有些动容。叶应武在这一刻表现出来的镇定自若和冷血,让他们感受到了叶使君的另外一面。

    他不再是平时谈笑风生、运筹帷幄的叶使君,而是纵横天下、血染风采的叶使君,这才是他们记忆中麻城、泸州的叶使君。只是此时的叶使君面对这些汉家袍泽,依旧没有犹豫。

    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其悲哉。

    “不要迟疑,走!”叶应武看也不看背后的鲜血,咬着牙说道。

    他不想知道自己刚才所做的是对还是错,因为他很清楚,现在寸刻寸金,自己没有犹豫和思考的时间。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一见叶郎误此生(下)

    马蹄声阵阵,前方大队的步卒在骑兵的冲击下已经溃散。大街小巷当中百战都骑兵成群结队的奔驰,最终全都汇集在江铁高举的赤色大旗之下。足足五百百战都,已经将整个平江府都搅得打乱。

    骏马飞驰,杨风带着十多名甲士飞驰而来,一直到叶应武面前方才停住。叶应武看着这个风尘仆仆的老人,面色肃然:“杨老,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杨风顾不得额头上的汗水,笑着说道:“六扇门的儿郎们都已经从韩园撤了,咱们挂了一把大锁上去,随他的便。盘门现在已经被吴将军带着百战都攻克,运河上水师战船已经赶过来了。”

    “北面齐门呢?”叶应武皱了皱眉。

    杨风迟疑着摇了摇头,还没有说话,一名传令兵急匆匆的跑过来:“启禀使君,齐门外天武军右厢的弟兄们都已经到了,张将军正在率队攻城,城门已经打开。”

    叶应武和杨风对视一笑,张顺终究还是没有掉链子。放心的抬头看向前方,叶应武高呼道:“弟兄们,走,南面盘门出城!”

    骑兵们纷纷策动胯下战马,数百骑兵在大街上再一次飞驰,来来往往的行人惊叫着避让,前来阻拦的平江府厢军则索性扔掉手中兵刃四处躲藏,生怕那雪亮的马刀下一刻就落在自己的头上。

    “不可滥杀无辜,速速撤退!”叶应武爆喝一声,本来还打算在前面迎面而来的十多名厢军当中大杀一通的江铁心中凛然,急忙狠狠策马,战马长嘶,直接从人群中一路冲过去。

    而这些猝不及防撞上来的厢军也很是识相,纷纷惨叫着向两侧避让,甚至还有的径直翻过大街上的护栏,跳入一侧的河中。而河上本来是拿来应对百战都的几条快船也不敢上前,一直到这些凶神恶煞般的骑兵消失在视野中,方才缓缓上前,救助落水的袍泽。

    这些厢军都是江南儿郎,虽然跳入水中,倒也没有什么大碍。

    而当他们刚刚从河中爬起来,还没有喘一口气,大队大队的厢军步卒正快速的向北而去,领头的都头还在怒吼:“北面天武军都已经进城了,抓紧跟着老子过去!”

    看着这些和百战都骑兵背道而驰的同伴,落水的厢军面面相觑。

    本来各处城门上下守卫的厢军都已经被抽调进城追杀百战都,所以盘门和齐门处实际上已经近乎无人把守,而当百战都的骑兵出现在盘门内、张顺的天武军右厢一直杀到齐门下的时候,守城士卒很明智的选择放下兵刃。

    虽然他们身边便是威力巨大的床子弩,但是在天武军的这等兵威之下,甚至连战场都没有上过的地方厢军根本没有抵抗的斗志。

    更何况就在盘门外的水道上,几艘悬挂“叶”字旗帜的水师战船颇为悠闲地游弋,但是船舷一侧的床子弩,全都对准了城门。

    吴楚材站在盘门之上,虽然这只是一座角门,却是整个平江府唯一一个水陆城门,所以大多数入城的商旅甚至官员,都喜欢直接选择走这道城门,毕竟坐着船进入平江府简单快捷。

    伸手拍了拍一侧的床子弩,吴楚材忍不住叹息一声。若不是自己在隆兴府外遇见叶应武,恐怕等到蒙古鞑子兵临城下,一众跪地不起的厢军当中,也有自己的身影。

    如此利器,却没有人有勇气使用,当真是可悲。

    前方马蹄声阵阵,吴楚材轻轻舒了一口气,使君来的倒是挺快。赤色的旗帜迎风飞舞,就像是定心丸,无论是盘门上下吴楚材带着一路冲杀过来的骑兵,还是那面旗帜后面陆陆续续汇聚的百战都,都是毫无畏惧,只要这面旗帜依旧在飘扬,他们的未来,就依旧光明!

    骑兵越来越近,吴楚材急匆匆的走下城门,江铁带着人保护着中间那辆马车马不停蹄的飞快穿过城门,而叶应武和李叹则在吴楚材身前勒住了战马。

    “末将参见使君!”吴楚材笑着一拱手,“幸不辱命!”

    叶应武赞赏的看了他一眼,接着对李叹感慨道:“长惜兄,你看这小子倒是很会挑时机,这是挡在某的面前讨封赏呢。”

    李叹也是微微一笑,冲着吴楚材说道:“吴将军小小年纪,可不要就此贪图名利,毁了这栋梁之才。”

    吴楚材有些尴尬的搓了搓手,却没有解释,而是有些不舍的看向盘门:“使君,难道咱们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是不是太便宜王安鹤这些出尔反尔的无赖了,照某看来,就应该去把他的首级砍下来!”

    摆了摆手,叶应武笑道:“留着他才好。这样废物的对手,某可一点儿都不嫌多。更何况王安鹤这家伙,倒还真有三分本事,至少整个平江府的厢军竟然都被他调动起来了。只是可惜了,他实在是高看了这些厢军一眼。”

    仿佛想要拆叶应武的台一样,李叹意味深长的看向吴楚材,笑着说道:“更何况王知府可还是使君的岳父老泰山呢,怎么能够这么简简单单的杀掉?”

    话音未落,吴楚材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而叶应武则时狠狠地瞪了李叹一眼,却和刚才吴楚材一样,没有多解释。这种事情向来都是越解释越乱,叶应武可没有这个胆量接着跟李叹瞎扯下去了。

    “事不宜迟,速速出城,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叶应武狠狠地瞪了吴楚材一眼,吴楚材悄悄吐了吐舌头,不让说就不让说,使君你倒是好大的脾气。不过这种话也就是在心里面嘀咕两声,吴楚材急忙翻身上马,走在前面。

    百战都骑兵从盘门长驱而出。

    烟尘滚滚,运河上几艘大型战船已经等候在侧,叶应武在战船之前勒住战马,回头看向李叹:“长惜,我们就此别过了,夷洲岛至关重要,长惜可要千万替某照料好这条后路。”

    李叹也是一笑:“属下恭敬不如从命,若是使君有空,何不来夷洲一观风景?这海上山水,和江南又是不同。”

    “会的。”叶应武笑着说道,“江山万里,某终究会一一踏足。”

    “那属下便静候使君佳音,就此别过,后会有期!”李叹爽朗一笑,“属下还等着和使君一起,看江山万里的时候,使君可不要辜负了属下,也不要辜负了夷洲上开疆拓土的弟兄们。”

    叶应武的目光停留在盘门之上,嘴角的笑容却是迟迟未曾消散。李叹并没有等叶应武的回答,净值策马向前,已经有一艘战船在等他,而之前带着一支骑兵由内向外攻克齐门的张贵已经从远处呼啸而来。

    “咱们也走吧,传令张顺,天武军北还!”叶应武轻轻舒了一口气,看向身边的江铁和吴楚材,“百战都是骑兵,若是还需要坐船北上,岂不是让水师的弟兄们看瘪了!”

    看向叶应武的目光有些狂热,江铁和吴楚材同时应是,转身带着五百骑兵追随着叶应武向北而去。

    策马在叶应武的身边,杨絮看着远处运河上扬帆的船队,轻声说道:“难道平江府知府的位置,就这么放弃了?”

    叶应武有些诧异的看向杨絮,转而笑道:“当然,这平江府虽然地处江南要冲,是临安的北面屏障,若是能够掌控在我们手里能够占到不少便宜,可是贾似道又不憨又不傻,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某的麾下还没有谁能够胜任这个位置。”

    在前世,从叶应武的老爹叶梦鼎以及像江万里、王爚这样的叔伯,再到叶应武麾下文武中文天祥、苏刘义等,哪一个不是被贾似道玩弄于股掌之中,一直到贾似道身死名裂,他们才有机会绽放出自己的光彩,只是可惜那时候,叶梦鼎等人老的老,死的死,这大宋的江山已经风雨飘摇再也无法挽救。

    现在贾似道还在,放眼整个叶应武的身边,除了他自己还真的没有谁有能力让贾似道吃瘪,所以叶应武索性就将这平江府知府的位置让给贾似道,在这一次占了便宜,贾似道为了不彻底和叶应武翻脸,自然在其他地方上也会做出适当让步。

    比如说镇江府。

    杨絮看着叶应武脸上的坏笑,忍不住轻声说道:“你还真是老奸巨猾!那妾身问你,咱们就这么走了,临安醉春风的人,难道就不救了?要知道那个叫春芳的老鸨,对绮琴姊姊和琼娘都可是很好的,你若是不救就不怕她们生气,也不怕春芳说出去什么?”

    听到“春芳”两个字,叶应武怔了片刻,旋即苦笑着摇了摇头:“现在皇城司将春芳阿妈当做一个陷阱,就等待着咱们向坑里面跳呢,为了六扇门能够保存下去,继续发挥作用,某和你二叔已经商量过了,宁可改变联系的方式和地点,费这番周折,也不能送死一般尝试去救人,更何况”

    见到叶应武欲言又止,杨絮秀眉一蹙:“更何况什么?”

    叶应武的脸上浮现出少有的郑重:“更何况春芳阿妈绝对是某见过的最有胆色,又最值得敬佩的女子。六扇门的大多数秘密实际上她都不知道,不是不想知道,而是她很清楚自己的武艺低微,一旦皇城司想要动手的话,她肯定跑不了,所以知道的越少越好。并且就连她知道的那一小部分据点,至今依然还能运作,说明春芳阿妈根本就没有说出去”

    杨絮有些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怎么可能”

    “然而就是这样。”叶应武有些惋惜的回头看向南方,看向临安的方向,“琴儿曾经给某说过,春芳阿妈年少坎坷,曾经几度遭受年少时候贾似道的欺辱,后来贾似道始乱终弃,春芳阿妈继续流落风尘,终究凭借一己之力盘下醉春风,不过在她的心中,能够报复当年那个薄情少年郎,才是最大的梦想。”

    “难怪她会毫不迟疑的支持六扇门,甚至为此孤身返回临安。”杨絮无奈的说道,声音中已经多了敬佩,世间奇女子不少,但是像这样的,却是不多见。

    攥紧马缰,叶应武声音转冷:“皇城司欠下的,某都会让他们以后加倍偿还,更何况,咱们的手中,同样有人。”

    “廖莹中?!抓到了?!”杨絮很敏感的想到了这个平江府一场大战中最核心却也是最隐秘的人物。

    叶应武冷冷一笑:“长惜和你二叔可不是吃干饭的,一个是纵横东海的海贼军师,一个是皇城司当年的顶级高手,怎能会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轻巧的逃脱,当真是太小看某天武军的力量了!”

    “你倒是想的精妙,就看贾似道会不会换了。”杨絮忍不住轻声笑道,“难怪刚才见到二叔,他脸上还一直挂着笑。”

    叶应武不可置否,只是狠狠挥动马鞭。

    骏马飞驰,尘土飘扬,远处的隐隐青山,连绵向远方。

    ————————————————

    两杯香茗放在桌子上。

    袅袅的茶香沁人心脾。

    “妹妹已经沉默了两天,而且粒米未尽,已经消瘦憔悴成这个样子,这又是何苦呢。”陆婉言轻声说道,看向桌子对面的女孩。

    这两天王清惠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浑浑噩噩,与其说是一个人,倒不如说是一具行尸走肉。从盘门外的运河上坐船一路北上直达镇江府,王清惠便被安置在了陆家。

    只不过出乎意料的是,第一个前来看她的,不是叶应武,而是陆婉言,陆家小娘子,叶应武尚未过门的正室。

    然而陆婉言并不像晴儿那样,每天总是端着饭伸到王清惠面前,而只是坐在她的对面,一人一杯茶。

    坐在陆婉言面前的王清惠,俏脸面无血色,樱唇惨白,脸上的淡妆也都已经洗去,宛如病榻黛玉。别说是男人,就算是陆婉言,见到如此憔悴的玉人儿,都忍不住暗暗心疼。

    叶应武这个家伙,当真是害人不浅!先是自己,然后又是这位王小娘子,不知道有多少女人为了他而背叛家族,恐怕王安鹤和陆元楚心中感叹的都是一样的,女大不中留,古人诚不我欺!

    只不过毕竟叶应武已经放过了在背后捅了一刀的陆家,更何况上面还有陆秀夫这员叶应武的心腹从那里挡着,所以现在陆家并没有说是山穷水尽,反而因为陆秀夫依旧受到重用的原因,声名更盛。一直卧床不起的陆家老爷子陆元楚,也渐渐恢复了元气,只不过一直称病,因为一张老脸实在是拿不出来见叶应武了。

    而陆传彦、陆传道几人也是深居简出,毕竟他们曾经背叛叶应武的污点,不会因为陆秀夫而被消抹,想要取她们项上首级的天武军将士依旧不在少数。

    但始终来说,陆家正在好转,陆婉言心中的担忧也渐渐消散。

    这也是为什么她现在有心情前来看望王清惠。

    “有劳陆家姊姊关心了,小妹实在是心中苦闷,这饭菜虽然丰盛,却也没有胃口。”王清惠垂着头,似乎不想和陆婉言对视。

    轻轻叹息一声,陆婉言刚想要说什么,房门却猛地打开了。

    房间里面有些尴尬的两人下意识的抬头看去,这个时候有资格直接推门闯进来的,却也只有一个人了。

    “都在啊。”罪魁祸首叶应武斜倚在门框上,淡淡笑道。

    俨然一个浪荡衙内。

第一百五十五章 幸而逢君未嫁时

    “妾身见过使君。”陆婉言急忙站起来。

    叶应武摆了摆手:“婉儿,你先退下。”

    话音未落,叶应武径直走到低着头沉默不语的王清惠身边,冷冷一笑:“怎么,大家闺秀,在某面前还挺有脾气?”

    王清惠抬起头,看着叶应武,目光冰冷:“妾身虽然也是怕死惜命之人,但是绝对不会向杀父仇人低头,若是叶知州没有什么事情,还请移步吧。”

    随意地坐在王清惠对面,叶应武收敛脸上的笑容,淡淡说道:“是谁跟你说的某杀了王安鹤?”

    “爹爹他没事?”王清惠的俏脸上流露出一丝惊讶,目光炯炯,直直迎上叶应武,“可是妾身当时明明看着你一箭射中他的面门,怎么可能无事?”

    叶应武哂笑一声,将手中的一张纸条随手扔到桌子上:“你还是太小看某了,那一箭不过是射中了他的脸颊,撑死天留下一道伤疤,破了相罢了,距离要了小命可还早着呢。这是袖箭,又不是强弓硬弩,除非是命中要害,哪里有那种一箭必杀的威力。自己看看吧。”

    王清惠有些不可置信的抢过来,上面却是一行极其细小的字,明明白白的写着:“王安鹤已于今日上街安民,并上书乞骸骨。”

    “上书乞骸骨”王清惠死死的攥住那张纸条,喃喃自语,泪水已经在脸颊上肆意流淌。她曾经一度以为这两天,自己的泪已经流淌干净,可是今天才知道,世间依然有牵挂之人。

    自嘲的一笑,叶应武只是饶有兴致的看着她。王清惠咬了咬牙,似乎下定决心,径直站起来,上前两步后双膝跪地:“小女子虽然没有尺寸之能得以报答使君,但是还要感谢使君手下留情,只有下辈子做牛做马才能偿还使君的恩德。”

    叶应武依旧坐着,伸出手轻轻挑起王清惠的下巴,直直的看着她:“真的是没有尺寸之能吗?只是可惜了这么美的人儿,下辈子却要去做牛做马,不知道是此生造孽还是怎地。某只想问你,是某不好,还是刚才你见到婉儿不好,堂堂叶家容不得你?”

    王清惠闭上眼眸,轻声说道:“妾身蒲柳之姿,家父又几番得罪使君,妾身又有何颜面入叶家之门。”

    “笑话。”叶应武松开手,却是任由王清惠跪着,站起来冷声说道,“战场上打打杀杀,官场上恩怨相报,都是我们男人的事情,与你们打小女子有何干,该做什么做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既然入我叶家,便是叶家的人,若是不过这个门,便是王家的人,管其他作甚!”

    衣袖一甩,叶应武径直向门口走去:“晴儿,伺候你家小娘子吃饭,某派人看着,若是食不全,寝不安,某再亲自来看着!”

    被叶应武凛然杀气一震,晴儿颤颤巍巍的跪下,低着头不敢回答。而叶应武似乎也没有想要接着强调的意思,反而是回头看了王清惠一眼:“惠娘,你自己好好想想,想清楚了。无论是你想怎么着,某叶应武都没有意见,就算是想要回家,某也送你回去!”

    “砰!”的一声,房门关上。

    阳光倾洒在地上跪着的两人身上,又旋即消失。

    一直等着叶应武出去,晴儿方才站起来快步走到王清惠身边,伸手去扶:“娘子”

    王清惠站起来回头看着再一次紧闭的大门,轻轻叹了一口气:“叶应武,当真是霸道。”

    “娘子,这么一个浪荡之人,有什么好托付的,更何况他还”晴儿还没有说完,就被王清惠死死捂住了嘴。

    嗔怪的瞪了晴儿一眼,王清惠轻声说道:“你以后不要再说这些了,我终究是要入叶家家门的,若是你天天这样背后诋毁使君,咱们主仆还怎么在后宅当中立足,隔墙有耳,就算你平时不说,只有咱们两个人的时候常常挂在嘴边,也避免不了被人听去。”

    晴儿惊讶的瞪着眼睛,挣扎开王清惠的手:“娘子,你真的要嫁给他,不是在说笑吧。”

    王清惠无奈的说道:“使君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将我掳走,这是所有人都看见的,就算是你我心知肚明什么都没有发生,又怎么奈何蜚短流长,终究还是毁了清名。”

    嘴角边流露出一丝坏笑,晴儿看向王清惠:“这么说娘子你完全就是被逼无奈,实际上并不是真心喜欢那个家伙?”

    “谁说的?”王清惠下意识地辩驳,却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已经落入晴儿的圈套,忍不住俏脸通红,“你这丫鬟,竟然敢下套害我,当真是白养了你这么多年了!”

    晴儿嘻嘻一笑,却是快乐的跑开了:“娘子,你等着,奴婢去把饭菜拿来,若是再不吃又要凉了!”

    ——————————————————

    叶应武关上门,夕阳洒在他的身上,拖出长长的身影。远处北固山上只剩下半个太阳的身形,怕是不就便会彻底隐没。

    就在叶应武面前的台阶下,陆婉言静静地站着,自始至终似乎她就没有离开,不知道是算准了叶应武不久就会出来,还是真的下定决心站在这里等着他。不过以叶应武对于陆婉言的了解,这个傻妞十有**是因为后者。

    阳光同样在她身后的地面上托出一道身影,只不过和叶应武的相比,更加苗条瘦长。叶应武轻轻舒了一口气,净值走上前去:“怎么,可是找某有事情?”

    “啊,”陆婉言刚才一直在走神,叶应武开口一说方才反应过来,脸上红扑扑的,或许是因为夕阳的红晕,急忙摇了摇手,“没有,没有,若是使君没有事情,妾身便先告退了。”

    “没有么?没有那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叶应武翻了翻白眼,饶有兴致的看着她,似乎很想知道陆婉言怎么狡辩。

    然而陆婉言却是微笑着白了他一眼,狡黠的笑着说道:“妾身看这夕阳风光无限好,便站在这里观赏,难道这使君也不允许么?”

    叶应武一怔,却是沉默不语。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对面的陆婉言是他印象中的那个少女,灵动活泼,敢爱敢恨,就像是两人的初见。后来在镇江府,陆婉言的肩膀上一直是整个镇江陆家的命运和未来,所以总是愁眉不展而或是见到谁都一本正经,虽然人还是那个人,但是和叶应武希望的那个人,已经相差太远。

    察觉到叶应武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陆婉言俏脸上的红晕更深了,有些无奈的低下头,双手不知所措的绞动,刚才刹那间尽情释放的灵动和调皮再一次被她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就像是保护自己的宝贝:“不知道使君还有没有事情,若是没有的话,妾身就告退了。”

    “有没有兴趣陪某走走?”叶应武笑着说道,陆婉言想要拒绝,可是叶应武根本没有给她机会,径直抓起她的手便向前走。

    “使君!”陆婉言顿时大急,虽然这是在自家府邸当中,但是被那些来来往往的仆人看见了终归也是不好的,只是叶应武握的很紧,陆婉言怎么甩都甩不掉,“不和你闹,你快松开!”

    叶应武忽的停下脚步,转而看向陆婉言,脸上很是凝重,甚至有些悲伤:“怎么,你是不愿意?”

    不敢直视叶应武的目光,陆婉言低着头只是盯着鞋尖:“不不是,只是”

    “看着我,”叶应武轻声笑道,目光炯炯有神,“有玉温凉,是为樱琅,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既然你愿意,我们还要这样执手一生,又有什么好在乎的。”

    陆婉言默默的抬头,迎上叶应武的目光,他的目光温柔,她的目光清澈。最后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陆婉言点了点头:“承蒙使君不弃,妾身愿意侍奉”

    话尚未说完,叶应武已经伸手捂住了她的嘴:“这些话,不是说给某听得,不过是一些没有用的废话而已,说来何用?只要心中明了了,便已经足够了,对于这些某一点儿都不在意。”

    两个人缓缓地走在夕阳下,叶应武紧紧握着陆婉言的手,细嫩柔软,这是没有经历过风雨磋磨的手,而叶应武相信,有了自己的保护,或许它永远都不会经受。

    “叶伯明天早晨就要到了,还有娘亲可能下午也会到。”叶应武轻声说道,“叶伯是我叶家的老人了,某也是叶伯看着长大的,所以让叶伯前来已经是万无一失,毕竟也不是叶伯第一次主持定亲的事情。可是妈妈她偏偏不放心,非得要跟过来。”

    “谁让家中人丁单薄。”陆婉言微微笑着回答,看向叶应武的目光柔情似水,“叶大哥迟迟未曾有后嗣,使君你娶了琴姊姊也已经好几个月了,可是也是没有半点儿动静,伯母当然担心。”

    叶应武苦笑着摇了摇头,虽然绮琴入门也有些时间了,可是她出身青楼,从小受到过的舞蹈、体型训练实际上很伤身体,能够怀孕的几率就小,更何况看上去是几个月,实际上自己在家的时间满打满算两个手就能数的过来,没有动静实在是正常。

    生不出来根本就是事实所迫,可是在自家老娘眼里可不是这样的,她上一次没少数落绮琴,然后自然很是卖力的给自家小儿子张罗新的妻室。毕竟叶应及一直没有所出,对外名义上是叶应及和妻子恩爱,不愿纳妾,实际上叶家人或多或少的都猜到了,这年头家中妻妾多的数都数不过来,但是只有一房正妻的却是凤毛麟角。

    毕竟这是乱世,每年都或多或少的会有战争,所以达官贵人家奴婢仆人动辄数百也很正常,而贾似道的葛岭后乐园中更是绫罗飘扬、奴仆满园。

    不过还好,叶应武下意识的向下瞄了一眼,至少功能还很是正常的,而且自己又不是向项少龙前辈那样坐时光机穿越过来的,所以应该不会被辐射杀精吧

    “使君?”就在叶应武的已经思绪飘飞的时候,陆婉言轻声唤了一声,“你怎么不说话?”

    叶应武一怔,旋即回过神来,坏笑着看向陆婉言,掩饰住自己内心的尴尬:“没事,只是刚才在想,琴儿那里靠不住了,所以叶家延续后代的事情便要交给婉娘了,婉娘可要接下重任,不负众望”

    “你怎么这么坏,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陆婉言脸已经红的通透,阵阵凉风中火辣辣的发热,这个家伙,还真是直接就顺杆爬,早知道刚才就应该甩开他的!

    知道陆婉言虽然活泼,但是脸皮还是很薄的,所以叶应武嘿嘿一笑,却并没有接着寻她开心,语气反而郑重起来:“婉娘,你琴儿姊姊向来是闲云野鹤,向来是不管什么事情,以后这叶家后院,还需要婉娘你多多操劳。”

    陆婉言却是伸出手指,按在叶应武的嘴唇上,轻声笑道:“出嫁从夫,便请使君放心好了。”

    叶应武却是趁机在陆婉言的手指上一吻,笑道:“还叫使君么,该叫夫君了,再不济也得叫郎君啊。”

    “还没有正式入你家门呢,你着急什么。”陆婉言掩唇轻笑,“还有一件事情,琴儿姊姊妾身知道,生性淡薄。另外还有絮娘姊姊,跟着使君出生入死,这个名分是不能少的,另外就在刚才,惠娘妹妹,使君可也不能就将人家在这里困着”

    叶应武顿时头大:“你这是还没有入门呢,怎么就已经帮忙张罗着某得后院了。”

    陆婉言轻声笑道:“妾身若是不帮忙照顾诸位姊妹,恐怕又要落得一个‘妒妇’的骂名,一来使君面上不好看,二来也有损镇江陆家在外的名声,身为叶家大妇,这点儿妾身还是很明白的。”

    皱了皱眉,叶应武轻轻叹息一声:“你倒是一个贤内助的样子,实际上某并没有那么多要求,只需要你们每一个人不只是某生命中的匆匆过客,你们的笑容会在某得的心上留下刻痕,你们的影子会让我一直倒映在心湖当中。这乱世当中,都要好好活着。”

    “使君言重了。”陆婉言轻声摇了摇头,“妾身职责所在,自然没有推脱的理由,应该是妾身做的,妾身自当竭尽全力。后宅安宁,姊妹之间笑而相处,使君在前线杀敌,自然也可以用尽全力。虽然战乱之中女儿家没有太大的本事,但是做一个贤内助还是可以的。”

    叶应武无奈的笑了笑:“国难当头,人人不可避让,或许未来还有太多,将会落在你们的肩膀上,若是某战死沙场,叶家后代还要在你们的抚养下长大成人,报仇雪恨。”

    “使君!”陆婉言嗔怪的看向叶应武,“此时正当婚嫁,使君开口闭口战死沙场,却让妾身如何安心?!妾身知道使君并不怕死,可是以后还是不要将这个字挂在嘴边的为好!在妾身心中,使君必将支撑起这一片天穹,是不败名将,怎能轻易言死。”

    “一将功成万骨枯,世事难料,富贵在天,承你吉言,但愿如此。”叶应武却是淡淡的说道,目光深邃。

    自己不只是在支撑这一片即将坍塌的苍穹,更是在逆动整个滚滚流淌的潮流,在这个世间有了太多的情感恩怨纠葛,叶应武却突然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当初麻城风雨中一往无前的光棍劲儿。

    顾虑的更多了,考虑的更多了,人反倒害怕起来了。

    伸出手很自然的搂住陆婉言,陆婉言也并没有挣扎,因为她真切的感受到了身边这个男人肩膀上压力之大、担子之中。

    或许在明面上,他是那个放眼大宋、舍我其谁的叶使君,但是在陆婉言眼中,他更多的是自己的夫婿,是自己未来的天穹,是自己之后的生命中将要守护的人和守护自己的人。

    夕阳已经渐渐没入北固山下,最后的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两个人相互依偎着站在小路上,静静看着远处最后一点儿光亮。

    身前身后,身左身右,寂静如斯。

第一百五十六章 恩怨不妨对饮茶

    “苏将军任镇江府屯驻大兵都统制,打散原有振武等镇江府各个屯驻兵营,重新整编镇海军。”叶应武慢条斯理的说道,“调隆兴府知府赵文义为镇江府知府,征调陆传彦为镇江府通判。同时贾相公麾下、你的搭档翁应龙放任平江府知府,整编神卫军。”

    坐在叶应武对面的中年男子脸色憔悴,对于叶应武说的这一通话根本不动神色,反倒是饶有兴致的端起手中的茶,轻轻地嗅了一下,笑道:“如果某没有判断错的话,这是雨前龙井,为了招待某,叶使君着实下了一番功夫啊。”

    叶应武自失的一笑,身后一直默然不语的江铁忍不住低声喝道:“你这厮,怎么如此不识好歹!某家使君有闲工夫坐在这里和你说话,已经算是看得起你了,照某说,直接拉出去剁了最好!”

    叶应武轻轻摆了摆手:“国刚(江铁的字)不要妄言。廖先生也算是某请来的客人,怎能轻易说打打杀杀的,这多不礼貌,你看廖先生的茶杯空了,抓紧给他续上。”

    “这个不劳江统领动手,鄙人是阶下囚,这点儿觉悟还是有的。”廖莹中挤出一丝笑容,给自己倒上茶,只不过身为阶下囚,还能这样悠闲自在的坐着喝茶的,恐怕也是世间少有了。

    叶应武只是一笑:“廖先生现在倒是挺好的心境,只不过廖先生在这镇江府也已经安居了几天了,难道就没有想过今后将会何去何从么,而且也没有在意过为什么六扇门没有对你上刑么。”

    廖莹中从容不迫的抬头看向叶应武:“这有什么好想的、好说的,败军之将,任凭处置罢了,整个平江府的局面已经糜烂的不可收拾,想来嘉兴府等处的皇城司也已经全军覆没了吧?当初贾相公委托以重任,某现在还有何颜面回去见他,所以使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随意的抿了一口茶,叶应武却是并没有说话。而翁应龙见到叶应武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轻轻叹息一声,接着说道:“至于为什么没有给在下上刑,窃以为当初翁兄被抓住的时候,你们想知道的应该都已经知道了,而某执掌皇城司不过旬日,根本没有接触到什么关键,所以问了也是白问,若是被某胡编乱造一通,反倒是不如不问了。”

    “先生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叶应武笑着放下茶杯,“只是可惜了,先生明珠暗投,怎么就跟了贾似道这么一个乱国奸贼?贾似道的面目是什么样的,先生难道还认不清楚吗?”

    廖莹中心头一震,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虽然和翁应龙合称为贾似道的“左臂右膀”,但是从咸淳元年当今天家登基大宝之后,廖莹中和贾似道实际上就已经有些貌合神离,对于贾似道的种种作为,廖莹中既是无奈,又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毕竟贾似道将他简拔于人群之中,委以重任,这份恩情是廖莹中穷尽一生无法报答的,所以对于贾似道的胡作非为,廖莹中并没有选择劝谏,而是在尽心尽力维持朝政的同时,渐渐去发展自己的爱好。

    从政之前廖莹中就一直想要“刻印天下书”,现在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这些年他倒是有不少心血都倾注在了刻书、印书、藏书上了,而后人对于廖莹中对于书籍的传播收藏给予了公正的评价,这个不免助纣为虐的贾似道左臂右膀,和赵淇、韩醇、陈起、岳珂、余仁仲、汪纲并称为“七大刻书家”,将从宋代开始研究出来的“活字印刷术”发扬光大。

    对于廖莹中的这些心路历程,叶应武作为一个后世人,自然是一清二楚,所以并没有将他和翁应龙看作一路人,否则也不会专门抽出来时间坐在这里陪着廖莹中喝茶,早就将他拖出去上刑了。

    见到仿佛看穿自己内心,一直打在柔软处的叶应武,廖莹中死死咬着牙,虽然一直很清楚贾似道正在一步步堕落,并且带着大宋一步步走向毁灭,但是廖莹中一直没有下定决心是否要劝导对自己有着很大恩情的贾似道,一来廖莹中也不是那种不怕死的人,二来他也害怕贾似道会不听建议,反其道而为之,将这缓慢的堕落愈演愈烈。

    这事情贾似道不是没干过。

    廖莹中的内心一直是矛盾和纠结的,现在面对叶应武的逼问,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回答,是说出内心的想法,还是随便找一个回答随意的搪塞过去?在官场上混迹这么多年,廖莹中已经将说一套做一套联系得炉火纯青。

    但是叶应武并没有逼着他回答,反而是淡淡一笑,片刻之后有些得意地说道:“先生想要说什么,某现在已经很清楚了,先生不说也罢,某来此处也不只是为了和先生喝茶的,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希望先生不吝赐教。”

    叶应武一直叫廖莹中“先生”,在宋代“先生”是对于德高望重、学识出众的人的尊称,而对于叶应武来说,以他的身份地位,实际上称呼廖莹中“先生”已经是太抬高他了,这也是江铁进来一直铁青着脸的原因之一。

    叶应武喊他“先生”,那江铁岂不是也要跟着喊“先生”?

    廖莹中一怔,旋即苦笑道:“叶使君麾下猛将如云、谋士如雨,更是还有叶老相公等等长辈,又有何问题想要来问某,某不过是一个手下败将而已,哪里值得叶使君下问。”

    叶应武却没有给他回避的余地,手指敲打着桌子,发出单调的声音:“刚才贾似道对于天武军上下的调整想来先生也是看到了,不知道先生认为某下一步应该如何应对是好?”

    果然是这个问题,这是廖莹中最不想面对的,却也是猜到叶应武最想问他的。沉默了良久,廖莹中方才将一直悬在嗓子眼的“恕在下迟钝,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吞下去,有些艰难的开口说道:

    “贾相公将苏将军调到镇江府,又以陆传彦为通判,所为的,正常人都可以看出来,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分化手段了,这就要看使君的手腕和苏将军对于使君的忠诚了,若是使君和苏将军貌合神离,那么这镇江府实际上也是掌握不住了,若是苏将军对于大宋忠心耿耿,恐怕镇江府也会成为中间派的地盘,而如果苏将军已经认准了使君,那么在下就要恭喜使君了。”

    这是一场赌博,贾似道在和叶应武赌苏刘义的态度!再不济贾似道丢掉的只是一个镇江府,而叶应武若是输了,则是给自己树立了一个很是棘手的对手。

    “难道廖先生没有将陆传彦放在眼里吗?”叶应武接着问道,“通判乃是代天监察,同样不可或缺。”

    廖莹中一笑,却是反问道:“使君你说呢?”

    叶应武没有回答,而只是冲着廖莹中点了点头。廖莹中无疑是个聪明人,现在他身处敌巢,自然是能够谨慎就谨慎,能够少说一句话就少说一句话,对于叶应武套话的行为,廖莹中自然是毫不犹豫的反击回去。陆传彦不过是个摆设,就连江铁这等只知道冲杀在前的猛将都能察觉到,更何况叶应武,堂堂叶使君。

    只不过叶应武并没有就此打算离开,反倒是手托下巴,笑眯眯的接着说道:“某想问的先生或多或少都已经给出了解答,且不论这些解答到底是对是错,但是至少先生还是有一己之见的,不是那种拾人牙慧、欺世盗名之徒。现在某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廖莹中翻了翻白眼,你有最后一个问题倒是问啊,问完拉倒了,从这里还拍某的马屁算是什么事情?某廖莹中不过是你的阶下囚而已,难道你不说这一串的话,问一个问题某还有能力不回答么?

    叶应武却是正襟危坐,正色说道:“若是某打算就此放过先生,不知道先生有没有考虑过何去何从?难道还要直接跳到临安这个火坑当中给贾似道殉葬么?”

    “殉葬?”廖莹中冷笑一声。“叶使君未免太高看自己一眼了,贾相公就算是引起了民愤,却还不至于就此倒台,依旧是这大宋一言九鼎、说一不二的人,叶使君要想要扳倒他,怕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是先生未免高看了他一眼吧,现在你廖莹中是某的阶下囚,翁应龙也不过是一个没有多少价值的手下败将,贾似道想要依靠谁?贾余庆、吕师孟这几个软骨头,还是他那‘后乐园’当中成群结队的仆人妻妾?”叶应武淡淡的说着。

    而坐在他对面的廖莹中一开始还是风轻云淡的样子,后来渐渐绷直了神经,缓缓弯腰,像是一头随时准备爆发的虎豹,目光炯炯甚至有些毒辣,直直盯着叶应武,吓得久经战阵的江铁都忍不住向前迈出一步,这家伙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是要是抓伤了、挠伤了使君,那也是他江铁的罪过。

    “现在的贾似道,不过就是一个垂死老人罢了,某还没有将他放在眼里。更何况贾似道的最大依凭便是襄阳的十五万大军,若是这十五万大军断送了,贾似道不过是某股掌中的玩物,算得了什么。”叶应武的声音越来越阴冷。

    而廖莹中则是颓然坐在椅子上,像是斗败的公鸡,只是有些无力的想要争辩:“以使君你的性格和胸怀,襄阳的十五万大军自然是不可能断送的,使君纵横沙场已经颇有威名,自然不会不知道襄阳对于大宋的重要襄阳丢,宋亡矣!”

    “可是,这十五万大军若是不再姓吕了呢?”叶应武偏头一笑,看向廖莹中的眼神当中流露出几分欣赏,又有几分志在必得。这家伙还挺了解自己,若是能够收为我用,倒也不浪费了这么个人才。

    毕竟这样一个施政好手,让他去刻书、印书实在是有些屈才了。

    廖莹中站起身来,淡淡说道:“如何作为,那就是使君的事情了,某既然已经是使君的手下败将,被使君生擒活捉,这天下风云激荡,倒也没有某什么事情了,反而落得清闲,使君要是想杀的话,还请抓紧,说不定朝廷还能封赏一个英烈的名号。若是使君想要放过某这条小命,某只求尺寸之地,能够看看书,便是多谢了。”

    同样站起来,叶应武悠悠然的看向窗外,远山青黛:“尺寸之地,恐怕没有,但是一个书院,还是有的,不知道廖先生可有没有兴趣?廖先生家中人丁尽在临安府,所以此时廖先生倒也不好露面,以防贾似道对廖先生的家眷下手。”

    “书院?”廖莹中的目光中爆发出两缕精光,但又旋即黯淡下去,“某现在还有什么可以决定不可以决定的么,既然是山中书院,那便是山中书院好了,在下就在山中安安稳稳的看书,了此残生,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并且也能看着叶使君北驱鞑虏,复我山河。”

    叶应武轻轻舒了一口气:“廖先生答应了便好,具体事宜还需要回到兴州之后细细商议,廖先生还请先行休息,某告辞了。”

    廖莹中亲自上前打开门,神色肃然,冲着叶应武一抱拳,郑重说道:“叶使君,前路茫茫,还望使君保重。”

    “这是自然。”叶应武爽朗一笑,倒也不在意廖莹中主动开门是不是想要撵客,径直出门去了。而江铁心有不甘又很是疑惑的看了廖莹中一眼,急匆匆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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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应武出门之后,却是没有前去大堂,反而转身走入了廖莹中所在的侧厢一旁的一间小屋。小屋门口同样站着两名甲士,只不过和廖莹中门外明显是在站岗看管不同,这两名甲士更像是要驱赶所有靠近这里的人。

    房门轻轻打开,叶应武点了点头,陆秀夫和郭昶从小屋中走出来。这间小屋当中有铜管通向隔壁的房间,平时也派有专门的人等从这里听取廖莹中房间中的动静,毕竟廖莹中的重要性众所周知,所以对于他的看管也是外松内紧,生怕皇城司在镇江府出手救人。

    毕竟皇城司在镇江经营多年,虽然经过几次打压,但是谁都不敢保证是否已经连根拔起,更何况镇江府的六扇门和皇城司在陆家的告密下已经全军覆没,新来的士卒根本不了解镇江的实际情况,所以加倍小心也是无奈之举。

    不过好在皇城司在平江府、嘉兴府等地这一次受到了打击,元气尚未恢复,这个时候却也已经顾不上镇江府怎么样了,至于人数不知死活的廖莹中就更不要说了。

    “使君就打算这么放过他了?”郭昶有些不解的看向叶应武,毕竟廖莹中和翁应龙是贾似道的左臂右膀,这些年贾似道能够支撑下来和这两个人有着很大的关系,平江府一战六扇门损失惨重也有廖莹中的功劳在里面,所以郭昶看来,这么个家伙不死也得脱层皮,更何况说不定他知道什么皇城司的机密呢。

    “华夏危亡,正逢多事之秋,当是用人之际。”叶应武无奈的叹息一声,“若是再这样内斗下去,就是鹬蚌相争,蒙古鞑子就算是什么都不做,最后依旧是坐收渔利。天武军现在很强大,但是还需要后续源源不断的人才补充,所以设立一所天武军所属的学院,已经迫在眉睫,而天武军一个个人现在都恨不得一个人当做两个人用,又上哪里找这么多人安心教书。”

    感受到叶应武的语重心长,郭昶和陆秀夫对视一眼,均是叹息着摇了摇头,虽然廖莹中有百般不是,若是能够安安心心的教授知识,不再翻起来什么风浪,那么绕他一命又有何妨。

    毕竟再如何都是南宋子民、炎黄血裔,现在敌寇压境,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怎能再去做那种祸起于萧墙的事情。

    陆秀夫略过此事不提,转而说道:“使君,朝廷的任命封赏都已经下来了,咱们应该怎么应对?”

    看向陆秀夫,叶应武淡淡一笑:“苏将军某还是放心的,这新组建的镇海军交给他应该没有太大的事情,毕竟整个天武军现在已经成为一支雄师劲旅,这里面苏将军功不可没。镇海军只要训练得当,便可以为我等臂助。”

    “只是”陆秀夫看向叶应武,欲言又止。

第一百五十七章 云虎汇聚镇江府

    “只是什么?”叶应武皱了皱眉头,不管自己心中是怎么看待苏刘义的,叶应武都不允许自己的一个下属对于另外一个下属有所质疑,更何况陆秀夫是文官、苏刘义是武官,文武不和已经是宋朝延续三百多年的老传统了,虽然在天武军中有叶应武的刻意压制,但是并不是没有,所以叶应武最担心的就是这两个系统处处针锋相对、争权夺利,最后一事无成。

    想后世二战的时候,小日本的海军和陆军总是针尖对麦芒,谁也不服谁,结果最后导致国家不堪重负、一败涂地。这样的经验教训叶应武可是不敢忘记的,也不想在自己的身上上演,辛辛苦苦的穿越回来,总不能混得还不如裕仁那个老东西吧。

    似乎察觉到了叶应武的不满,陆秀夫急忙说道:“只是朝廷并没有说明这支镇海军的粮饷到底由谁来供应”

    “嗯?”叶应武一怔,原本镇江屯驻大兵的粮饷都是两浙各个州府负责的,而现在这支镇海军难道朝廷真的不打算管了,“应该还是按照常理吧,这不过就是改了改名号,实际上还是镇江屯驻大兵。”

    走在叶应武另外一侧的郭昶无奈一笑:“可是使君,若是粮饷由两浙各个州府供应,岂不是将镇海军的命脉交到贾似道手里了。”

    轻轻吸了一口凉气,叶应武顿时停住了脚步,郭昶说的一点二度不差,这一次反倒是自己忽略了这些,赞赏的看了郭昶一眼,还是和这家伙说话直接,陆秀夫刚才拐外抹角的终归没有表达清楚。

    “你们的意思是,由江南西路供应?”叶应武微微皱眉。

    此时的江南西路相当于后世江西省大约五分之四的地盘,只有东北角的南康军属于江南东路。而就是依靠着这样一小片土地,却每年供应朝廷各处二百万石粮草,而此时南宋各路全年总共收上来能够使用的粮草也不过只有六百万石,江南西路一地占了三分之一,而此时南宋能够依凭的川蜀、襄阳以及兴州天武军,实际上粮草都是由江南西路在供应。

    荆湖等处虽然当年岳飞曾经开垦,但是毕竟还是因为几次经历战火,能够供应一部分襄阳大军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而此时的江南,镇江府、常州、平江府、湖州等处虽然也是江南水乡、丰腴之地,但是因为南宋经济的发达,这些地方粮食的种植已经沦为次要,主要的已经成为通过经商和贸易来维持。

    至于福广,虽然不像原来那样偏僻,但是除了泉州等重要港口之外,依旧多是穷山僻壤,这也是为什么南宋对于海外的毗罗耶岛一直没有涉足,鞭长莫及。

    一支镇海军,又是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所以人数撑死天不会超过两万,对于江南西路来说,供应这么一支精悍之旅,还是绰绰有余的。但是这也意味着天武军的扩张就会受到一定的阻拦。

    自己到底要不要为了镇海军而舍弃天武军下一步的扩张,这是叶应武最纠结的事情。察觉到叶应武的内心犹豫,陆秀夫和郭昶对视一眼,他们两个这些天合作,也已经有了些默契,当下里陆秀夫轻声说道:“使君,此事已经迫在眉睫,还需速速下决断。”

    叶应武苦笑一声,其实整个镇江府,除了陆秀夫和郭昶,自己还真的没有可以商量的人选,早知道就不让李叹走了,有了李叹在,至少自己没有必要这么费神。

    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终归没有在战场上冲杀来的爽快。

    “使君,应该赌的时候,不能犹豫。”陆秀夫紧接着加了一句,新任的看向叶应武,他相信这个年轻人,肯定会做出最正确的判断,因为一次又一次事实已经证明。

    叶应武缓缓点了点头:“这样也好,只是还有几处咱们需要在原来的决断上所出改变。既然想要将镇海军掌控在手里,也需要下点儿功夫。只凭着这些已经废掉的镇江屯驻大兵还是远远不够的。”

    “使君的意思是?”郭昶试探性的问道,不知不觉得三个人已经走到了大堂当中,一张江南舆图就挂在主座的后方。

    伸出手在镇江府上狠狠敲了一下,叶应武笑道:“天武军右厢,这一次是不用回去了,至于天武军右厢的都指挥使,依旧是张顺将军,只不过这名字看来是需要改一改了,镇海军倒也合适。”

    “使君想要以天武军右厢作为骨干?”

    叶应武点了点头:“将天武军右厢和镇江屯驻大兵当中选拔出的精锐打散了混编,并且一切都从头训练,以老带新。然后镇海军四厢都指挥使自然还要是苏将军,也算是补偿他当日的牺牲,而四厢都虞候则是张顺,张顺对某忠心耿耿,又颇有才能,可以委之重任。”

    陆秀夫和郭昶都是肃然站立,这无疑是最好的办法了,只是天武军右厢就此没有了,是不是也需要重建?

    “天武军的事情毕竟是自家事,这些咱们回兴州再好好商量,现在最重要的还是镇江府。”叶应武发现陆秀夫和郭昶的目光都转移到了兴州,忍不住开口打断他们两个的思绪,“镇江府知府赵文义是某保举的,虽然看上去从一路路治知府变成普通知府,对于赵文义却并不是贬谪,这也算是将他从爹爹以及诸位相公的阴影下放出来。”

    “可是赵文义并没有明确的想要支持使君啊。”郭昶疑惑不解的看向叶应武,“难道使君想要拉拢他,但用镇江府知府这么一个至关重要的位置,是不是有些因小失大?”

    叶应武摇了摇头:“有了镇江屯驻大兵都统制和镇海军四厢都指挥使,一个区区镇江府知府又能算得上什么,如果某看赵文义不顺眼的话,照样可以将他撵走,但是如果他好好地给某经营镇江府的话,自然也可以收为自己人,这点儿道理他还是懂的,就希望他识相了。”

    见到叶应武如此坚持,本来还想反对赵文义的陆秀夫和郭昶都没有再说什么,毕竟他们都是经历过不少决断的人,也知道使君已经开口用这个语气说话,那就是不容置疑了。

    “至于镇江府的通判,陆传彦是不可能的,”叶应武转而看向陆秀夫,虽然他平时“君实兄”喊得亲切,那也是因为对于陆秀夫的尊敬,但是对于曾经背叛自己的陆传彦,就没有这么好的口气了,“这么一个人放在镇江府通判的位置上,自然众望不服,某就算别的不考虑,也需要给天武军诸多将领和官员以及那些镇江府战死的天武军将士们一个交代。”

    叶应武说到这里已经色厉内荏,显然想起来那些枉死在陆家的黑手之下的自家儿郎,很是心痛。而陆秀夫知道叶应武这么一句话,等于断绝了陆家除了自己其他人出仕的可能,但是其实这又不是为一种自保的手段。

    对于镇江陆家来说,家中最出色的陆秀夫身为兴州通判,可以说是天武军一众文武官员中文官幕僚的首领了,在天武军算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何况陆家小娘子还是叶应武不久之后的正妻,陆家就算是再没有别的人有所作为,也不妨碍飞黄腾达。

    只要叶应武和天武军步步高升,陆家也会随之水涨船高。

    只要叶应武还能呼风唤雨,陆家就能保住大富大贵。

    这点儿道理陆秀夫自然心如明镜,所以叶应武拒绝了陆传彦也是他和镇江陆家能够接受的:“悉听使君吩咐,不知道使君认为谁有才有德能够担当如此重任。”

    叶应武没有说话,却是看向郭昶。

    郭昶还以为叶应武想要问自己,当下里摇了摇头:“使君赏识人才的大名世人皆知,属下怎么敢在使君面前献丑,更何况属下实在也没有什么想法,还请使君恕罪。”

    叶应武却只是微微一笑。郭昶这才察觉到不太对劲,猛地醒悟过来,伸手指着自己,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叶应武:“使君不会说的是属下吧?!”

    “为什么不能是你?”叶应武哈哈一笑,“这镇江府通判责任重大,便交给你小子了,怎么,想要罢工?”

    郭昶如坠梦里,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同时也意味着自己将要承担起更加沉重的担子。想不久之前自己还不过是一个在隆兴府仗着老爹的威名欺男霸女的纨绔衙内,没想到现在竟然已经可以担当一府的通判,这可是比身边的陆秀夫还要高过一头的职位。

    “可是可是属下实在是年轻。”郭昶又旋即苦着脸看向叶应武,他说的是实话,他的搭档赵文义已经是中年不惑的人,苏刘义虽然年方三十,但是也是久经沙场的战将,被这两个人夹在中间,这个通判可不好做。

    叶应武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屑:“某现在也不过就是二十岁,加冠未满一年,几个月打拼就已经权知兴州,身为天武军四厢都指挥使,更是刚刚升任沿江制置副使,而你也是十九、二十的人了,一个通判难道还做不好?”

    郭昶的额角已经冒出冷汗,大哥你别闹了好不好,小弟哪里能够和你比,当初在隆兴府你把我玩的一愣一愣的,连一向老奸巨猾的老爹都被你骗了,更何况小弟,你那么大的能耐,可是我不过就是一个纨绔衙内,哪里有这么大的本事。

    只不过此时郭昶也不傻,自然不会直接开口拒绝,无奈之下也只能弱弱的答应了。

    “镇江府大概也就是这些事情,”叶应武坐了下来,“你们先歇息去吧,某想一个人静静。”

    陆秀夫和郭昶此时心中各有思绪万千,见到叶应武不再说什么,自然急忙告退。郭昶固然是苦着脸,陆秀夫也是没有笑容,只不过和郭昶相比,要好上不少。

    一直到出门走远,陆秀夫方才轻轻吁了一口气,看向身边的年轻人:“旭升(郭昶的字)恭喜啊,这镇江府通判,责任重大,足可见使君对于旭升的期待之心。”

    “君实兄就不要取笑我了,我有几斤几两,君实兄难道不清楚么,就不要在这里说风凉话了。”郭昶有些无奈的说道,虽然他如果成了镇江府通判,实际上要比陆秀夫这个兴州通判高上一级的,但是这并不代表着郭昶会不将陆秀夫放在眼里。

    毕竟在所有天武军出身的文武官员眼中,兴**以及后来的兴州就是整个天武军的根基之地,所以兴州的通判和其他地方的不能同等对待,这一定是使君绝对信任和倚重的人才能够担任。而更何况陆秀夫的才能已经是众人共见,平日里郭昶对于陆秀夫就很是尊重。

    陆秀夫意味深长的看向郭昶:“旭升,你还是没有明白啊。”

    “没有明白?”郭昶顿时有些疑惑,担任镇江府通判,有什么好明白不明白的。

    轻轻一笑,陆秀夫引着郭昶走到一处拐角:“使君让你担当镇江府的通判,可不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通判。你知道使君虽然是兴州知州,但是实际上兴州的各项事务一直是余在帮着打理,而你不同,赵文义身居隆兴府知府多年,颇为能力,你只需要好好的监管他,看着他不倒向贾似道便是大功一件,这要比兴州通判轻松很多,更何况使君对于苏将军很有信心,也就是说就算你压不住赵文义,身后还有镇海军再给你撑腰。”

    郭昶轻轻吸了一口凉气,或许是见到陆秀夫名为通判实为知州的时候太多了,在大多数天武军官员潜意识中通判和知州实际上已经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实际上通判真正的任务是监督知府,并且在知府的一些政令上签署名字,相比于知府,实际上通判的担子轻了不少。

    “其实更重要的是,”陆秀夫神色更加郑重,“江南的六扇门这里次受到了很大的损失,甚至连带着镇江府一带的锦衣卫都被连根拔起,所以重建江南六扇门的事情使君已经是要交给你了,这样的话杨老统领在平江府一带就可以有着更多的精力和皇城司周旋。”

    郭昶反倒是吁了一口气:“这倒是小弟的本职所在,这么看来反而是最轻松的了。”

    陆秀夫摇了摇头:“不要以为事情会很轻松,我心中已经很清楚的感觉到,使君在襄阳一战,若是败了自然这些努力全都付之东流,但是如果胜了的话,一山不容二虎,贾似道就会对使君下手,而使君自然也会十有**重返江南。并且镇江府是江南沿江重镇,不只是面对南方临安,还要面对北方扬州,甚至更北的蒙古鞑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难道你认为会轻松吗?”

    听到陆秀夫的解释,郭昶的笑容也消失了,无奈的摇了摇头:“使君对于某这么信任,还真害怕有负所托。”

    拍了拍郭昶的肩膀,陆秀夫负手向前走去:“使君既然敢将这个重担交给你,自然有他的道理,做好自己应该做的,就是你向使君证明自己的最好方式,莫负所托。”

    看着陆秀夫离去的身影,郭昶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第一百五十八章 北固山下江流动

    船缓缓地靠在码头上。

    江流宛转,北固山下。

    白发苍髯的老者手持拐杖,亦步亦趋的走上码头,只不过老人看上去年纪不小了,但是身子骨还很健朗,身后也没有人搀扶,就这么昂首,走上这从未来过的土地。

    “叶伯。”叶应武一身青衫,站在人群的最前面,风吹动衣摆,叶应武大步上前。而叶应武几次涉险之后愈发谨慎的江铁和吴楚材一声不吭的走上前去,左右跟随。

    叶杰看向叶应武的目光中满是慈爱,毕竟对于他来说,叶应武无论走到哪一步,依旧是家中的二衙内,是自己看大的那个小伙子。在叶杰的印象中,叶应武更多的不是叱咤风云,威名一时无二的叶使君,而是那个风流倜傥的叶衙内、那个拽着他的衣角要吃的的小无赖。

    “又长个了!”叶杰捋着胡须,微微笑道。

    似乎所有的长辈见到疼爱的晚辈都喜欢说这句话。叶应武只是一笑,对于这个老者,自己只有尊重和依赖,这不但是之前那个叶应武留给这具躯体的潜意识反应,更是叶应武认为这位为叶家付出了一生,并且至今还在追随着自家爹爹的老人应得的。

    这是叶应武在这个世间,最亲的人之一。

    叶杰有些颤颤巍巍的走上台阶,冲着叶应武赞赏的点了点头:“当年远及订婚的时候就是老头子去的,一晃十多年过去了,远烈你终于也长大了,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了。老头子一度以为远及已经是最后一次看着老叶家的人娶妻了,没想到苍天有眼,终究还是让老头子活到了现在。”

    叶应武亲自上前搀扶老人,笑着说道:“叶伯您就别扯这些了,您看您现在,长途奔波前来,不依旧是精神矍铄么,照某看啊,叶伯再活个四五十年是没有问题的!”

    叶杰瞪了叶应武一眼:“四五十年,你小子拍马屁未免拍的无边无际了,四五十年老头子都多少岁了,笑话!远烈啊,你现在可是大宋的一方重臣,可不能跟原来一样,心地善良,谁都能欺负,撒个谎还得脸红。你爹就是这样,老头子可不想看着你步上他的后尘,宦海沉沦这么多年不得安生啊!”

    叶杰和叶梦鼎是一起长大的,所以别看他是一个仆人,但是有资格这么肆无忌惮的批判叶梦鼎的,放眼整个叶府,也就只有这一个人了。叶应武也是陪着苦哈哈一笑,至少被絮叨的不是自己。

    而周围陪同的江铁等人,自然也是忍俊不禁。

    只不过叶杰并没有在乎周围人的反应,笑着拿着拐杖敲打着青石板地面:“你小子还是抓紧让老头子看到孙子,这都一把老骨头了,怕是也撑不了几天了,还是抓紧见到孙子心里安生!”

    叶应武尴尬一笑,自家兄长一直没有后代,所以自己还没有子嗣,叶家就要绝后了,别说叶杰担忧,自家爹娘哪一个见到自己不是忧心忡忡,恨不得将这个只知道冲在最前面打打杀杀的儿子拉回来锁在房间里只是每天努力耕耘造人。

    杨絮、陆秀夫和郭昶等人也在前面等候,见到叶应武搀扶着一个老人缓步而来,自然也不敢犹豫,急匆匆的上前。而杨絮更是很自然的扶住老人的另外一侧,甜甜一笑:

    “您老便是叶伯吧,早就听使君说过。”

    叶杰顿时心花怒放:“这个女娃好啊,乖!远烈啊,我看这个女娃也可以考虑考虑嘛,后宅三妻四妾你还差的太远!”

    叶应武一头黑线,苦笑着说道:“这是絮娘,某和絮娘也是两情相悦已久”

    回头看了一眼一脸羞红的杨絮,叶杰笑着说道:“老头子拍板的能力能力还是有的,这个姑娘是可以的,好生养的样子,老头子一眼相中了,我看也在近日吧。”

    “为老不尊!”杨絮忍不住啐了一声,虽然自己和叶应武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表现出来过小女儿情态,但是现在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内内外外还有很多六扇门和百战都的将士们看着,杨絮能够一反常态以女装出现就已经是很大的突破了,现在被叶杰如此“调戏”,脸上哪里还挂得住。

    而那些甚至是被她亲手训练出来的六扇门士卒,虽然依旧目不斜视,但是因为忍笑而有些抽搐的肩膀是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得出来的。

    几辆马车已经在不远处等着,叶应武亲自搀扶叶杰上车,然后自己跨上一侧的战马,车队在人群的簇拥下缓缓前行。看着一侧的马车,叶应武微微眯了眯眼,轻轻呼了一口气。

    自己终究也是要成家了,和这个时代,也终于是再无分割的紧紧融合为一体。叶应武就是他,他就是叶应武。而这个已经被改的面目全非的宋元之交,也终将是他的战场!

    ————————————————-

    前来镇江府的不只有叶杰,章诚带着百余名六扇门和锦衣卫遴选出来的精锐前来支援。

    叶杰直接进了陆府去和陆家人商量婚嫁事宜。而叶应武则另行和陆秀夫、郭昶等人前去北固山。早在昨天北固楼就已经整个儿的包了下来,而天武军将士也已经满山布防,毕竟叶应武上一次就是在镇江府遭受的刺杀,所以谁都不敢放松。

    北固山,远眺青葱,横枕大江,石壁嵯峨,山势险固,更有南朝梁武帝题写的“天下第一江山”,北固山和金山、焦山三山鼎立、俯瞰大江下游最重要的渡口——京口,控楚负吴,此间险要,非是身临其境难以感受。

    对于这座名山,叶应武也是选择了步行上山,一行人浩浩荡荡从北固山的中峰南麓登山,青葱的树木从山脚一直延伸到山上,隐隐的可以听见江涛拍打悬崖、回转激荡的声音,让登山者更想要登高一览盛景。而就在山顶,一座铁塔昂首挺胸。

    叶应武在铁塔下收住了脚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是赫赫有名的北固山卫公塔,始建于唐代宝历元年,后来元丰年间朝廷富裕,为了祈祷风调雨顺,重新修建九级铁塔,只不过后世叶应武有幸登临北固山,宋代铁塔已经只剩下最下面的塔基了。

    现在这个象征着北宋繁华的铁塔就这么直直的伫立在自己的面前,镇守眼前的万里江山。

    “这座铁塔,当真是非凡气象。”叶应武身后的陆秀夫昂首看向铁塔,忍不住轻声叹息道,“正是因为这座塔还有这座山,镇江才配得上镇江这个名号。所有北方之敌,就算是渡过大江天险,也终究会被镇在这座山、这座塔下。”

    “此间形胜之地,可以比拟兴州半壁山。”叶应武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再停留,而是径直向前走去,一侧的清晖亭和铁塔交相呼应,成为山上不可不看的一景。

    叶应武将镇江北固山比拟兴州半壁山,让身后的人心中都是微微一怔,尤其是即将留在这里的郭昶,心中若有所悟。这北固山形胜之地,除了山脚下有镇江府屯驻大兵的一处小营寨之外,山上山下除了往来凭吊古人的文人墨客之外,赫然连一个据守的营寨都没有。

    无论镇江府再怎么腹背受敌,随时有可能受到来自临安的暗算,但是无论是谁屯驻在镇江府,都不能忘记,整个镇江府最重要的,依旧是江南面向江北的重镇,北固山这种江南要塞之地,自然不能放弃。叶应武这是在江南重新铸造一个据点。

    而放眼整条大江,襄阳方向大宋重兵屯驻,固然没有什么事情,至于其他几个部位,叶应武的布局已经隐隐约约的浮出水面。镇江府、兴州以及上一次的泸州,叶应武正在逐步控制沿江各处的军事重镇,这些地方地势险要,既可以屯驻大军面向南方,又可以随时向北发动进攻,就像是绑在南宋脖颈上的一条铁链,更像是随时准备出鞘向北劈刺的利刃。

    这一点一直到叶应武向西结好泸州众将,向东控制镇江府的步骤全部完成之后,陆秀夫等人才隐隐的察觉到,不得不感叹叶应武心思之缜密和手法之老练。不过这也难怪,实际上在天武军的一众文武官员当中,真正拥有这种战略布局思想和能力的人,的确是凤毛麟角,甚至说没有也不足为奇。

    毕竟南宋先是被北方金国,后来又被蒙古压着打了那么多年,在这种境况下长大的文武,就算是像文天祥、陆秀夫这等大才,也会不由自主的侧重于一点一处的防守,而不是整个大局的布置。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北面的敌人打哪里,南宋就重点防御哪里。

    长期以来南宋拥有着庞大的军队,却疲于奔命,虽然国家富裕实际上已经胜过汉唐,但是这么庞大的粮饷支出,对于国家粮仓和钱库来说都是一个沉重的负担。更何况现在南宋和蒙古并没有真的进入战争状态,每年还有高额的岁币需要向北方输送,以乞求和平。

    叶应武一句话,却让在场的人回味无穷,等到回过神来,已经不知不觉得走到了甘露寺。这个以刘备向吴国太提亲而名扬天下的寺庙,就坐落在北固山顶,而甘露寺的后面,楼阁重重、飞檐挺立,高据在北固山之巅,正是北固楼,又称“多景楼”。

    这多景楼和岳阳楼、黄鹤楼并成为“万里长江三大名楼”,虽然楼只有两层,但是依托山势,回廊四通,丝毫没有一点儿低矮的感觉。

    “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叶应武手一挥,衣袖凭风,站在北固楼下朗声吟诵。而站在他身后的陆秀夫毫不犹豫的紧紧跟了上去:

    “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余音绕梁,两个人相视哈哈大笑,自有知己的感觉。

    “想当年辛稼轩在这里凭栏远眺,无限江山,却难以北上杀敌复我山河,何等悲哉,何等痛哉!”叶应武手敲栏杆,悠悠然神往。当年辛弃疾身在镇江府,登临北固山,望断北方,终究是在这里止步。只是可惜自己来的太晚了,终究还是没有见到这位名传千古的英雄豪杰。想当年,辛弃疾单骑破狼烟,一战成名,辗转南下,却没有想到自己中就会老死在这北固山下。

    叶应武悠然神往,后面的人却已经是脸色大变。陆秀夫和郭昶等人下意识的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骇然。谁不知道辛弃疾最终都没有北伐,其后便是朝廷的不作为,所以虽然朝廷事后一直表彰辛弃疾的忠义,但是却绝口不提辛弃疾北伐的夙愿。

    而现在叶应武直接点破这层已经被稍微有些知识的人都看作禁忌的窗户纸,大发感慨,这根本就是在打朝廷的脸。如果说之前叶应武的一切行动都可以看作和贾似道在做对的话,那么现在就是在直接挑衅朝廷,挑衅官家的威严。

    叶应武回头看向他们,嘴角边掠过一丝冷笑。

    朝廷、官家,不过是一个笑话罢了,只是你们现在却都没有看破。现在的南宋和当时的南朝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偏安苟且。放眼万里江山,奋力厮杀的将士们,忠诚的还是这个软弱无能的朝廷吗?

    “危楼还望,叹此意,今古急人曾会,鬼设神施,浑认作,天限南疆北界!”吟诵的声音这一次不是从叶应武这里传来的,而是从北固楼上传来的,却是现在已经归属叶应武这个沿江制置副使统领的荆湖水师都统张世杰,“远烈、君实、旭升,你看看你们,在下面站着做什么,这楼上风光万千,速速上来!”

    仿佛刚才的冷场和尴尬都被化解了,叶应武和陆秀夫微微一笑,一前一后走向前走,而叶应武更是开口笑道:“一水横陈,连岗三面,做出争雄势。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背后的人却已经不再揣摩叶应武现在的意思,郭昶更是毫不犹豫的直接接了上去:“因笑王谢诸人,等高怀远,也学英雄涕,凭却长江管不到,河洛腥膻无际!”

    紧接着,楼上楼下,几个人一起放声长啸:“正好长驱,不须反顾,寻取中流誓!小儿破贼,势成宁问彊对!”

    话音刚刚落下,叶应武已经率先登上高楼,江风呼啸、江流翻涌,山河万里,就在眼前!

    看着依阑凭风的叶应武,包括张世杰在内,所有的人都轻轻吸了一口气。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散发出来的气质,是不是王者之气,而或是华夏民族的领导者已经丧失了太久的傲骨?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多景楼上笑今古(上)

    多景楼上,江山如画。

    叶应武坐在上首,张世杰陪同在侧,而叶应武往下,陆秀夫、章诚和郭昶。

    虽然一众人爬上山来很是疲惫,章诚更是千里迢迢前来、一身风尘未洗,但是所有人看向叶应武都是目光炯炯有神,因为就在刚才那一刹那,他们仿佛从叶应武那里看到了光亮,也看到了未来的希望。

    对于乱世当中的人来说,人命如草芥,只要给他们一点儿为之怒的希望,就可以为之付出一切。

    叶应武轻轻咳嗽一声,让自己属下这些正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的文武重将们下意识的正襟危坐。

    侧过头看向多景楼前无限风光,叶应武方才轻声说道:“当年晋人南渡,曾于此处多发感慨,然而最后却是淝水之后愈发衰败。而后元嘉草草,仓皇北顾,又在此处落魄。南朝来往人无数,最后却再也没有北还。几百年光阴弹指会见,现在又已经轮到我们了。”

    下面的人都是沉默不语,一道道目光都投在张世杰的身上,叶应武突然感慨当年晋人南渡和南朝旧事,到底是什么意思,菜场的几个人现在还都揣摩不清楚,所以有资格和胆量试探叶应武的,在座的也就只有张世杰了,毕竟张世杰是叶应武的姊夫,也是叶应武麾下地位最重甚至要在苏刘义之上的重将。

    张世杰本来一直微微眯着眼,不过这个时候并没有退缩,眼睛豁然睁开,绽放出来两缕精光。他是北归之人,其实也是对于北伐抱有很大希望的人,现在叶应武提及晋人南渡和南朝兴亡,归根结底,不知是为了哀伤古人,更是为了确定之后天武军的奋战方向。

    终究还是向北!

    轻轻吸了一口气,张世杰开口说道:“使君,晋人南渡,风景不殊,南朝更迭,终究亡于陈。从古自今,从北而南者众,从南而北者却是前所未有。使君想要开此先例?”

    叶应武听出了张世杰语气中隐隐的失落和担忧,无奈的摇了摇头,从南而北,确实是难上加难,毕竟这是用南方瘦小的步卒前去迎战北方铺天盖地而来的铁骑,对于任何一个北伐者来说,都是难以克服的障碍。即使是当年一战成名,千军万马避白袍的陈庆之,最后终究也是夙愿未了。

    在历史上,倒是真的有一个人实现了这个梦想,便是百年之后的淮上布衣朱元璋,不过当时的朱元璋以南统北,而且还是在元朝已经被各地蜂拥的义军冲杀的七零八落的情况下,依旧用了整整十年。然而此时朱元璋的不知道几代祖宗还没有出生呢,更何况他自己。

    而在这之前,能够有能力驱除鞑虏,实现这个历朝历代南渡汉人梦想的也就只有岳飞一个人,只是可怜最后岳飞冤死风波亭,这个梦想也随之落地,只剩尘埃无数。

    叶应武伸出手轻轻敲打着桌子,笑着说道:“难道张都统怕了,还是说在座的诸位,都怕了?”

    陆秀夫等人脸上都是一白,他们从叶应武的语气中听出了浓浓的杀意,这根本不是笑容,而是笑中带着滔天的怒火。还不等陆秀夫等人回答,叶应武便紧接着说道:“自古以来没有,那么为什么这一伟大的梦想就不能在你我的手中实现?难道我们就比不上古人么?更何况如果当初不是岳武穆王横死风波亭、韩蕲王隐居无所作为,恐怕这个梦想早在百年之前就已经实现了。”

    岳飞已经被朝廷平反了,只不过此时叶应武提及岳飞,确实让下面的人心中都是莫名一紧。毕竟叶应武现在已经位高权重,而且已经渐渐表现出了对朝廷的不满,这已经是在场的人都隐隐约约察觉到的。而对于叶应武的这个态度,在场的人自然也是态度不一。

    张世杰以及下面郭昶、江铁、吴楚材等人,对此自然是没有太大的意见,一来他们当中有的本来就已经对这个被贾似道操控的朝廷很是不满,二来像郭昶、江铁等人都是叶应武一手提拔起来的,叶应武对他们有知遇之恩,而他们自然也希望成为从龙之臣。

    至于陆秀夫,对此平时自然是能不想就不想,可是现在已经被逼到山崖边上了,他必须要细细考虑自己的想法了。陆秀夫实际上是思想很传统的儒生,对于他来说,南宋朝廷就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是他从生下来就要效忠的对象,但是现在,叶应武的一个又一个的举措无疑是在打南宋朝廷的脸,实际上也是在将南宋朝廷仅剩的一层薄纱全都戳穿,让南宋朝廷的无能和**赤果果的暴露在阳光下。

    现在陆秀夫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出来,在场的几个人的眼光中甚至有些狂热,他们对于这个懦弱无能的朝廷已经很是厌烦,而叶应武无疑在给他们勾了一个美好的蓝图。

    北伐,一统山河,这是名传千古的英名啊!

    陆秀夫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气,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看向叶应武,毅然决然的说道:“属下冒昧,敢问使君,在座的诸位可否都是使君的股肱心腹之僚属?”

    叶应武微微皱眉:“君实,你是什么意思?”

    叶应武开口不是“君实兄”而是“君实”,显然已经表达了现在被陆秀夫突然打断的不满,不过依旧保持了对于陆秀夫应有的尊重。而陆秀夫则是微微一笑,任由在座的人有些诧异的看着自己,径直开口说道:

    “既然使君没有反驳,那么属下冒昧想问,现在使君想要做王莽,还是想做曹操?”

    再做已经鸦雀无声。阵阵凉风拂面,大多数的人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战,并且看向叶应武。

    “砰!”拍桌子的不是叶应武,而是章诚。这个掌控着六扇门的统领实际上是了解整个南宋阴暗面最多的人,也是渐渐对于自己所在的这个王朝最厌恶的人,现在最先跳出来的也是他。

    这和章诚原来一向的沉稳谨慎却是有着天壤之别,只不过想一想章诚平时负责的事情,此时章诚失态动怒倒也在情理之中。只不过只有像张世杰这样的官场沉浮这么多年的有心人才会发现,实际上在章诚拍桌子之前,叶应武曾经冲着章诚使了一个眼色。

    只不过此时大多数的人虽然看向叶应武,实际上内心都在飞快的盘算着,甚至是心中乱如麻,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所以基本都没有注意到叶应武这么细微的动作。

    也就只有心细如发而且向来谨慎沉稳的章诚和已经深谙官场之路的张世杰察觉到了。章诚自然没有辜负叶应武的期望,毫不犹豫的站了出来。不管自己会不会吃亏,既然叶应武让自己出头,自然以后也会记住他的这一次表现。

    “陆通判,煌煌大宋,官家仍在,通判现在说这种话,莫不是想要挑拨朝廷和使君之间的关系?”章诚皱着眉,看向陆秀夫,冷声笑道,虽然他平时实际上和陆秀夫私交不错,但是这一次是叶应武亲自让他出头,而且章诚对于陆秀夫这几句话很是生气,所以也没有留情面,一副就算是和你决裂也在所不辞的架势。

    其实叶应武想要做什么,在场的人都已经揣摩出来一二,但是这传出去可是杀头的大罪,更何况叶应武也并没有逼着大家表态,所以哪一个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而也就只有陆秀夫毫不犹豫的开口说了出来,这不是他的疑问,实际上也是在场人的疑问。

    他们都想知道,自己现在拼死拼活,能够换来什么。

    “你想知道?”叶应武看向陆秀夫,目光阴冷。

    而陆秀夫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战,还是毫不犹豫的迎着叶应武的目光,虽然他知道自己刚才真的不应该说这些话,但是现在已经说出来了,身为堂堂七尺男儿,又怎么有退缩的可能?

    见到陆秀夫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叶应武终究还是闭上眼睛长叹一声:“其实有些事情啊,某不想说出来,你们自己心里明白就好。至少咱们现在效忠的,还是这个煌煌大宋,还是这片朗朗天穹。某知道君实向来喜欢刨根问底,不知道这个回答你还满意不满意?”

    陆秀夫同样是脸上表情明显轻松,微微一笑,冲着叶应武拱了拱手:“属下冒昧逼问,实际上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要提醒使君,一些事情固然是使君终究要做的,也是使君想要做的,但是至少现在不是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毕竟现在蒙古鞑子压在北面,正是整个大宋上下齐心协力、共抗外辱的时候。”

    “君实的好意,某心领了。”叶应武同样站起来,冲着章诚微微一瞥,章诚嘴角掠起一抹笑容,无声无息的坐了下来。

    虽然现在陆秀夫缓缓坐下,并且微微闭眼,但是叶应武知道自己和陆秀夫之间,实际上已经产生了裂缝,至于能不能弥补,叶应武自己现在也不知道,毕竟当一个人认准了的话,实际上是很难改变的,更何况是陆秀夫这种宁肯背负宋帝投海也就不低头的秉直忠臣。

    现在叶应武也顾不上考虑陆秀夫了,转而看向其他人:“天武军下一步怎么样,想来大家心中都已经有数了,既然咱们现在是在镇江,那么只谈镇江的问题,首先章诚,你告诉某,六扇门和锦衣卫能够在镇江府集中多少人手?”

    自从这一次江南各州府之争过后,六扇门和锦衣卫的存在就已经浮上了水面,叶应武也不再顾忌将六扇门和锦衣卫放到了明面上,更何况在座的人就像陆秀夫所说也算是自己的股肱亲信之人,所以就算是让他们知道了也没有太大的问题。

    章诚再一次站起来,不卑不亢的说道:“启禀使君,毕竟原本江南就是六扇门和锦衣卫最为脆弱的地方,皇城司几番打压,即使是杨老统领亲自坐镇,这一次如果不是使君救援及时,恐怕也避免不了全军覆没,饶是如此这一次也算是损失惨重,不过总归是将皇城司大多数的力量都已经消灭,江南各个州府除了临安附近实际上都已经空虚。但是六扇门现在确实也没有实力向前推进。”

    叶应武点了点头:“继续说,这个情况我们都清楚。”

    “这一次属下带来了六扇门和锦衣卫的上百名精锐,整个镇江府的通信联络方式在上一次收到了重创,所以这一次想要重新的将整个联系方式依托的车马驿、酒楼、勾栏瓦舍、青楼等重新建立起来,现在镇江府正在运行的几个酒楼、茶楼,实际上都已经暴露在了阳光下,随时都有可能成为皇城司下手报复的目标。”章诚缓缓说道,依旧是一如既往的有条不紊,“不过这一次也不是没有好处,比如说一向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江南西路各个商贾,见到使君所展现出的不逊于贾似道的力量,更加坚定不移的支持了,而原本江南东路以及荆湖南北路等处的商贾,很多摇摆不定的,也都已经表示要支持咱们,允许使用他们麾下的船队、车队以及酒楼、驿站来传递、收集消息。”

    “这至少说明我们这一次江南,不是白来的。”叶应武伸手轻轻敲打着桌子,对于这个结果实际上他还是很满意的。华夏民族自从商鞅变法之后,想来是重农抑商,虽然商贸经济在宋代的时候已经不可遏抑的飞速发展,但是朝廷重农的思想却一直没有改变,对于商贸只能说是压制没有以前那么厉害了。

    而现在叶应武不同,叶应武无论是走到哪里,都没有忘记表彰自己对于商人的支持,商人向来是为利而生,有人支持他们实在是世所少见,自然纷纷跑来表忠心,希望以后叶应武更上一层楼的时候不要忘了他们这些背后的金主。

    尤其是现在叶应武在江南展现出来了让贾似道都很是棘手的力量,更是给了这些商人希望,在他们看来,自然是叶应武走的越高越好,天武军越强大越好。

    所以商人们全力支持叶应武,也算是在意料和情理之中,不过也并不妨碍大家高兴。毕竟这些商人的背后,代表着滚滚的财力和物力,这是天武军现在逐步膨胀扩大所急缺的。

    还有皇城司向来没有放在眼里的车马驿、青楼酒楼、瓦舍勾栏,更是大多数归属在商人的名下,是皇城司的统领翁应龙、廖莹中等人所代表的士子向来鄙夷的,但是谁都不能否认,没有这些商人名下大大小小的产业,天武军私自创立、没有根基的六扇门和锦衣卫,根本不可能快速发展,以至于现在甚至将皇城司封堵在了两浙狭小的地盘上难以扩张。

    要知道这个刚刚诞生了几个月的组织,能够在皇城司的地盘上和这个已经随着大宋的诞生创造了三百年的密谍组织打一个平手甚至最好还能占据尺寸之地并且全身而退,的确引人深思。

    叶应武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鼓励的看了郭昶和章诚一眼,转而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未曾说话的张顺。张顺似乎早已经料到使君必然让自己发言,所以不知不觉得正襟危坐,现在看到叶应武的目光,心中打了一个激灵。他是叶应武在草莽当中赏识提拔的人,从一个没有什么根本的渔民成为天武军右厢都指挥使,这是一般人想都不敢想的,但是叶应武却毫不犹豫的做了。

    只是凭借着这一份赏识,张顺就对叶应武忠心不二。

    “张都指挥使,天武军右厢现在情况如何?”

    张顺毫不迟疑,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干脆利落。

第一百六十章 多景楼上笑古今(下)

    “启禀使君,天武军右厢总计五千人,全部在此,但请使君颁布命令!”张顺朗声回答,“天武军右厢虽然几经周折,但是将士们并没有因此而松懈,每日训练依旧照常,右厢随时可以冲杀上阵!”

    叶应武霍然站起身,表情严肃:“天武军右厢随时可以上阵杀敌某相信,但是你们有没有做好就地扩充实力,同化镇江府屯驻大兵的准备?而且这一次整编镇海军不可能全都由天武军右厢的将领担任各个都指挥使,所以你麾下的儿郎有没有做好更换顶头将领的准备?”

    “这个”张顺额角汗珠直冒,这个还真是他没有想到的,毕竟原来的时候都是有叶应武、苏刘义等人层面俱到的负责,现在突兀的出现在自己的肩膀上,确实是考虑不周。

    叶应武轻轻的摇了摇头,目光依旧炯炯有神:“吃一堑长一智,趁着苏将军还没有前来,该做的你都不能松懈。众将士听令!”

    下面几乎所有人心中一震,霍然站起来,看向叶应武,双手抱拳:“末将(属下)在。”

    点了点头,叶应武朗声说道:“从即日起,张世杰将军担任镇海军四厢都虞候,并领镇海军前厢都指挥使;天武军右厢都虞候徐道隆领镇海军左厢都指挥使;天武军右厢都指挥使张顺领镇江府水师,并领镇海军后厢都指挥使;庆元府提辖杨守明初来乍到,以镇海军右厢都虞候代右厢都指挥使。而镇海军中军由苏将军自领。”

    “末将遵令!”一众将领一起喝道。

    至于叶应武话中有些突兀出现的镇江府水师,着实让大多数人吃了一惊,只不过再看向一脸坦然的张世杰和全然没有刚才的紧张甚至有些兴奋的张顺,陆秀夫等人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镇江府水师是叶应武对于自己手下力量一次整编的结果,其依托的自然是荆湖水师中的精锐,缩编整顿成为镇江府水师,屯驻在北固山下,和北固山上随时准备营建的营寨堡垒相呼应,同时也随时可以向北岸支援一向和叶应武、张世杰站在一起的夏松两淮水师。

    而张世杰这一次也等于彻底离开了水师统领这个尴尬的位置,所以他对于叶应武并不怨恨,而是很是感激。张世杰是北方归人,按照宋朝惯例,北方南逃的人是不能够委以重任的,而张世杰当初也是不出意外的由一个实力出众的步骑战将被硬生生的塞到了水师当中,只是任谁都没有想到这个水战二把刀在两淮竟然因为有李庭芝这员大将作为支柱,打的有声有色,每一次都是压着蒙古弱小的水师猛揍,两淮水师也渐渐的从衰败残破的水师一步步强大到今日。

    然而这里面和张世杰没有太大的原因,毕竟两淮水师在如何衰败,依旧是南宋此时最强大的力量。对于张世杰来说,朝廷对于自己的这种明显的排挤,张世杰自然也只能逆来顺受,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他从来没有期盼着自己能够有一天指挥步骑兵团浩荡北上。

    现在叶应武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而且叶应武给的这个镇海军四厢都虞候可不只是简单的行军打仗,还有监督四厢都指挥使和下面各路都指挥使的责任所在,至于为什么是他张世杰,一来张世界原本是荆湖水师的都统制,担任这个都虞候已经算得上是降级使用了,二来不为别的,张世杰是叶应武最信任的人之一。

    毕竟张世杰是叶应武的亲姊夫,而且历来对于这个小舅子很是喜爱,再加上苏刘义对于这个安排到底是什么态度实在是让人难以捉摸,所以将张世杰放在苏刘义的身边,倒也算得上是防微杜渐。

    和张世杰相同,此时张顺的心中同样很是喜悦,他是出身大江上的渔民,在麻城之战当中也是因为叶应武手下实力实在是太过于单薄,所以才不得不让张顺带着那五百豪杰上阵,只不过张顺最后的表现确实让人刮目相看。

    但是这并不代表着张顺就喜欢陆上作战,他是大江上风雨养育的儿郎,若是能够重新回到水师,在生他养他的大江上作战,甚至像自家兄长那样纵横四海。而当初叶应武将他委任为天武军右厢都指挥使的时候也是因为实在是缺少能够独当一面的将才,再加上需要让准备远征的张贵安心、叶应武手下有没有更多的水师能够让张顺训练,而现在问题已经迎刃而解,荆湖水师划入叶应武的麾下,作为沿江制置副使叶应武是有权力上书朝廷更换各厢甚至各军统领的。

    在江南就连皇城司都受到重创的贾似道虽然生气,此时却也不得不尽量安抚叶应武,让他好能够在危机的时刻救援襄阳,所以对于叶应武这些关于天武军内部的调整,向来是有求必应。

    反正就是那些位置,随你叶应武怎么折腾,老夫不管了!

    看着自己麾下有些不解的陆秀夫等人,以及面带喜色的张世杰和张顺,叶应武顿时感觉顺心多了,总算是将这个压在心头太久的大石给搬开了,恐怕张世杰之后的汉水大败、焦山大败、崖山大败等丧失掉他一世英名的惨败都不会发生了。对于这个凭借一己之力收拢败军、死守郢州让包括当时蒙古的伯颜、阿术等各路统帅头疼不已的重将,叶应武还是很欣赏的。

    或许他在水上不行,但是在陆地上,依旧是一头猛虎。

    最大的一件事情总算是落下帷幕,叶应武轻轻舒了一口气,看向一干人等:“镇海军是镇江府的精华和灵魂所在,也是包括未来镇江府知府赵文义、通判郭旭升能够施政顺利,百姓能够安居乐业的支柱所在,所以诸位切不可疏忽,应当全力以赴!”

    “必当全力以赴!”张世杰带头,一干人等同时站起来朗声喝道。

    叶应武却是没有再看他们,而是回过头。

    无限的风光在窗外延展,一直向远方。

    ————————————————————

    江南西路,江州,含鄱口。

    含鄱口地处江州中段,是地形狭长的江州至关重要的战略要地,也是整个鄱阳湖和大江接通的地方。含鄱岭在含鄱口外像一条鱼脊,屹立在庐山的东南方向,云雾浓密,莽莽苍苍。

    天武军中军的营寨就屯驻在含鄱岭之下,毗邻含鄱口。从江南西路各处而来的船队沿着赣水进入鄱阳湖,然后将粮草以及各种战备物资汇聚在这天险之地。

    九江重镇,对于此叶应武自然是不敢放松的。而在江南的危机解除之后,叶应武就让苏刘义率领中军从江南东路的饶州一路一直退到这个含鄱口,苏刘义行军打仗这么多年,自然也发现了这个渡江的要塞所在,所以并没有反对。

    更何况在含鄱口之后,就是天武军的根基所在,兴州。所以含鄱口作为面向东面和背面的重要防线,重要性不言而喻。现在根据叶应武的布置,以后天武军各厢,其中右厢已经改编镇海军,而天武军左厢和前厢依旧会驻守兴州以及江北的田家镇,天武军后厢则会后撤到兴州南部、隆兴府北部,在那里组织布置第二条防线。

    至于天武军中军,自然就是驻守在这含鄱口,扼守由水路和陆路进入江南西路的咽喉。

    这一次叶应武成为沿江制置副使的好处就是天武军的战略纵深总算是不再被拘束在兴州三县之地了,而兴州的各处冶铁、火药、矿产都可以敞开膀子生产了。

    迎着阳光,苏刘义走上山崖,从这里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下面湖面上来来往往的船只和大营中忙碌的人群。他就任镇海军四厢都指挥使、镇江府屯驻大兵都统制的消息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快马送到,但是苏刘义以含鄱口大营尚未建设完成为理由暂且推脱了两天。

    但是有心人都知道,这几天这位天武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统帅,并没有时时刻刻待在热火朝天的营地上,甚至是每天只有那么一小会儿例行巡视,更多的时候苏刘义会在周围的山岳当中攀爬,与其说是在寻找适合安营扎寨的关隘,不如说是在刻意的逃避。

    以至于坐镇中军的杨宝都不知道这位神龙不见首尾的副都指挥使到底在哪里,再加上工程浩繁,基本都压在了杨宝的肩膀上,所以杨宝一时间也顾不上苏刘义跑到哪里去了。

    但是现在不行了,因为叶应武的亲笔信已经快马送到,要求苏刘义速速到镇江府就任,苏刘义就任之后叶应武便将迎娶新娘子返回兴州,组织向北襄阳大战的事宜。

    可是问题就在于,信件交到了杨宝手上。

    苏刘义却连人影儿都找不到,无奈之下杨宝一连问了四五个苏刘义贴身亲兵,才找到这个人迹罕至的山崖上。苏刘义的亲卫队长远远的站着,看见杨宝上来,也并没有阻拦,只是远远地施了一礼便默不作声的退了开来。

    山崖上风烈烈,云茫茫,远处青山、近处湖水,无一不是壮阔景色。而在这山崖之上,杨宝在后、苏刘义在前,两个人的身影显得很是渺小,但是又毫不动摇。

    “苏将军,为何一人在此处?”杨宝迎着风,轻声笑道。

    苏刘义回过头,和杨宝点头示意,这个时候两个人倒也没有兴趣互相抱拳行礼,只是微微点头算是对对方的尊重。只不过对于杨宝的提问苏刘义并没有回答,反而笑着看向杨宝:

    “杨统领倒是好兴致,你看看这景色如何?”

    “江山如画,何其壮阔。”杨宝毫不犹豫的爽朗一笑,迎风站立,劲风烈烈,不止吹散了下面不少云雾,而且还拂动两个人的衣带飘飞,宛如仙人站立。

    苏刘义苦笑着摇了摇头:“可惜啊,想要保住这如画江山,又不知道有多少大好男儿要浴血奋战。”

    虽然捉摸不透苏刘义是什么意思,杨宝还是谨慎的回答道:“就算是有再多的人战死,终归是要守护这一片山河的,毕竟这是炎黄故土、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怎能任由异族铁蹄践踏?”

    苏刘义有些惊讶的看向杨宝,忍不住呵呵一笑:“杨统领倒是和原来不一样了。”

    在大多数人的印象中杨宝之所以能够占据这么高的位置,当得起“位高权重”一词,主要是因为他一直追随叶应武的忠心耿耿和几次协助叶应武反败为胜的勇气,并且很多人都知道杨宝作为一个战场上多少次侥幸生存下来的老兵油子,实际上在很多地方上都是精明挑剔的,并且这杨宝似乎认准了叶应武,向来不说什么“还我山河”之类的豪言壮语,只是默默地追随着叶应武。

    而今天“守护山河”几个字从杨宝嘴里蹦出来,着实让苏刘义吃了一惊,难道这杨宝也像吴下阿蒙一样,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杨宝从容一笑,却也是没有接苏刘义的话,而是径直说道:“苏将军已经在此处逗留已久了,想来是因为内心有所挣扎,不知道某可否有说错?”

    苏刘义苦笑一声,点了点头。

    他内心的挣扎就算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士卒也能够看得出来,就算杨宝不点明自己也不介意承认的。毕竟苏刘义所挣扎的,正是陆秀夫等人同样在纠结、在挣扎的,大家五十步不笑百步、大哥不笑二哥,也就只能相视摇头了。

    但是苏刘义很清楚,他和陆秀夫等人挣扎并不代表着所有人都挣扎,像杨宝、张贵、郭昶等人都是叶应武亲手提拔起来的,自然对于叶应武忠心耿耿,而另外执掌天武军各厢的江镐、王进以及六扇门章诚、锦衣卫马廷佑,都是和叶应武一起打拼的衙内,本来就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自然也没有背叛的缘由。

    至于更多的那些天武军将士们,对于他们来说,南宋朝廷已经成为了软弱和无能的代表,虽然依旧是天家的象征,依旧作为正统存在,但是民心、军心早就丧失殆尽。

    而叶应武给兴州的百姓、天武军的将士带来了希望、带来了光明,所以他们是毫不犹豫忠诚于叶应武的。

    “不知道苏将军,认为这个煌煌大宋,还有存在之必要么?”杨宝本来就是一个粗直之人,此时更是毫不犹豫的开口说道,没有一点儿的遮掩。

    苏刘义虎躯一震,身后已经冷汗滚滚。好在这山崖上风大,早就将这话语吹散,更何况距离自己最近的亲卫队长也在数百丈外,所以根本不可能有人听见,除了他们两个。

    目光炯炯,杨宝看向苏刘义。

    苏刘义长叹一口气,终究还是下定决心一般摇了摇头,苦笑道:“杨统领不愧是杨统领,开门见山,一针见血,何其猛哉。既然都已经走到这里了,某怕也没有退路了。”

    杨宝没有说话,只是会心一笑。

第一百六十一章 秋尽江南草未凋

    “已经快立冬了啊。”叶应武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眼前深绿色的树叶,树叶低垂,笼罩在头顶。大江奔腾,就在不远方,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

    拐杖声从身后响起,“哒哒哒”每一下都很有节奏。叶应武急忙回过头去,这个时候有资格登上这北固山,并且会被亲卫们放过的老者,除了叶杰恐怕也没有别人了。

    “叶伯,你怎么上来了?”叶应武有些诧异的看向叶杰,江风吹动叶杰雪白的胡须,迎风飞舞,反倒是有了三分仙气。

    尤其是叶杰现在身上只是再常见不过的葛衫布袍,当真有隐世长者的风范,如果不是知道这个老人的身份来历,恐怕任谁都不会相信这是叶梦鼎家的仆人,更是追随着叶家忠心耿耿一辈子,因而就连叶应武都很是尊重的老管家。

    “别看老头子一把骨头了,这点儿小山坡还是能够爬上来的!”叶杰微微笑道,但是脸上的红润和微微张着喘息的嘴依然在表明为了爬上北固山,老人着实费了一番力道。

    叶应武却并没有拆穿叶杰,而是毕恭毕敬的冲着叶杰一抱拳:“叶伯亲自前来,未能远迎,实在是某的过错。”

    “你小子啊!”叶杰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你小的时候从老头子的脖子上撒尿的事情都没少干,现在到在这里给老头子装客气了,横竖这里除了你的亲卫也没有其他人,何必要如此呢!”

    “小子已经长大了。怎能再如以往不懂事的时候。”叶应武微微笑着回答,并没有因为叶杰当着前后亲卫的面揭他的短而生气。“叶伯在府邸中向来陪伴着阿妈,深居简出。这一次怎么倒是跑到山上来找某了,可是阿妈有什么吩咐?”

    叶应武毕竟是要大婚了,所以他的母亲陈氏也不远千里跑到了镇江府,亲自过目了陆婉言之后,方才允许这桩婚事。毕竟在陈氏看来,叶应武是必须要为叶家延续血脉的,而陆婉言一副好生养的样子,另外杨絮也不是什么庸脂俗粉,更还有那个基本不怎么露面的王小娘子。也是清丽佳人,所以老人家自然是一天到晚乐得合不拢嘴。

    自从陈氏来之后,本来忙前忙后的叶杰也不再经常出面,就算是出来也往往是陪着陈氏一起,这位老人即使是在这叶府千里之外的镇江,依旧兢兢业业恪守自家应该有的礼数,从不僭越。

    这也是为什么叶应武即使是没有继承原来的那个倒霉蛋和叶杰之间的亲情,却依旧对这位老人尊重异常。也是为什么在叶府当中叶杰一直被叶梦鼎当成足以信任的兄弟,也被叶应及、叶应武当做自己叔伯而不是管家仆人。

    叶杰点了点头:“咱家的聘礼都已经下了两天了。对方的嫁妆也都随时准备好了。按照和陆家商量的,只需要使君将陆家小娘子迎娶就可以了,镇江府水师已经准备了一艘楼船,到时候直接迎娶上船。等回到兴州在完成叩拜、东方护住的大礼。“

    叶应武没有说话,这是他已经知道了的事情,而现在叶杰亲自前来。无疑是在代表自家阿妈甚至镇江陆家来催促抓紧将婚礼进行下去。虽然刚刚下聘礼就接着举行大婚毕竟有些不妥,但是还要考虑到叶应武的婚礼是回到兴州完成的。加上一路上返程的时间,倒也合适。

    “再等等。”叶应武轻声说道。摇了摇头,“某还要等一个人来。”

    “等一个人来?”叶杰一怔,却是并没有接着说话,他能够在叶府作为一棵常青树一般存在,自然除了对叶家的忠心耿耿,还有很多出众的能力,其中不该问的就不问、主人的秘密必须缄口不语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条。

    “他今天就会来的。”叶应武确实没有避讳,笑着说道,“某亲自前去迎接虽然也不是说不过去,但是从这山崖之上看着船来船往、看着他来反倒是更好一些。”

    叶杰却是并没有答话,只是双手交叉,微微闭目。叶应武如果继续说的话,那么他就是一个最好的听众;而叶应武不说的话,他就会将刚才的一切深深埋藏在心底。

    然而不等叶应武接着说下去,一名亲卫急匆匆的走上来:“启禀使君,苏将军求见。”

    “某还当不起一个‘求’字。”叶应武爽朗一笑,转而看向叶杰,“叶伯你看,这不是说曹操曹操到,婚礼明天就可以了,今天毕竟已经下午,时间来不及了,还多劳叶伯费心。”

    叶杰睁开眼,冲着叶应武点了点头,嘴角边流露出一丝微笑:“你叶伯办事,你还能不放心?明天就明天。”

    话音未落,老人的拐杖敲打着青石台阶,缓缓下行,孤身一人,但是却并没有丝毫的迟疑。一直陪同着叶杰的两名士卒和两名叶家长随急忙迎上去,但是没有谁搀扶。

    老人的倔强和坚持让他们只是默默的追随。

    一道挺拔的身影迎着叶杰出现在山路上,看着这个撑着拐杖缓缓向下的老人,也看着他被风吹卷的白髯,来者微微一怔,旋即毕恭毕敬的侧身闪开,冲着叶杰一拱手。

    虽然已经年迈,但是这个老者依旧坚强。

    苏刘义一直目送叶杰从自己身边走过,方才继续上行。而叶应武就站在台阶的尽头,负手而立,目光并没有看向苏刘义,而是一直盯着前方的叶杰,目不转睛。

    刹那间苏刘义有一种错觉,如果叶杰摔倒的话,恐怕叶应武会冲的比谁都快。对于顽强的尊重,叶应武丝毫不逊色于他。

    一直等到叶杰的身影消失在长长台阶的拐角处,叶应武方才幽幽一叹,看向身边的苏刘义:“苏将军。别来无恙。”

    苏刘义急忙一拱手:“末将参见使君。”

    “什么末将不末将的。”叶应武哂笑一声,“你适合我在客气?”

    “不敢。”苏刘义不卑不亢的回答。依旧是那个叶应武再熟悉不过的谨慎守礼的苏刘义,“使君再如何也是末将的上司。更何况使君的确当得起末将的行礼。末将不过是从心而已,还望使君不要见怪。”

    叶应武摇了摇头:“你啊,倒是没变。”

    “使君谬赞了。”苏刘义放松下来,叶应武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对于自己百般排挤,而是依旧像原来那样,看着自己总有一种莫名的无奈,“使君倒是愈发精神了。”

    “你苏刘义也会拍马屁了?”叶应武随意瞥了苏刘义一眼,“看到没有,眼前是什么?”

    浓密的树叶缝隙中。江山无限。

    苏刘义微微一怔,沉默片刻后郑重说道:“我华夏炎黄祖祖辈辈、世代相传之江山。”

    苏刘义开口,却并没有提到“大宋”,此间深意的确经得起揣摩。

    然而叶应武并没有因此而欣喜,也没有因此而感慨,依旧是风轻云淡的样子,伸出手拍了拍苏刘义的肩膀,笑道:“看吧,好好看看这万里山河。然后呢,替某,替这天下万民,守好这方天地。”

    苏刘义虎躯一震。双拳缓缓攥紧,猛地单膝跪地冲着叶应武一拱手:“还请使君放心,末将定不辱命。”

    叶应武摇了摇头:“你不只是为了天武军。为了镇海军,为了某守卫这方山河。而是为了身后的万民,身后的山河。如果当蒙古大军压境。兵临城下,你或走或降,某也不会怪你,但是只请你那时候好好想一想,想一想身后是什么。”

    苏刘义依旧纹丝不动的跪在那里,声音沉重而带着难以撼动的力量:“镇江在,镇海军便在,北固山便在,末将便在。镇江若亡,必然是城中之人尽数战死,迎面向敌!”

    “某不需要你的承诺。”叶应武摆了摆手,有些自嘲的一笑,“镇江府,交给你了,某要回家抱老婆孩子了。”

    苏刘义霍然站起身来:“使君言重了,末将不才,亦当为使君守好这一方天地,对得起列祖列宗、身后万民。”

    叶应武却并没有回答,只是一点头,转身向山下走去。

    只留下苏刘义站在山顶下,看着眼前的茫茫江山,心中默然。

    ————————-

    “象牙白梳,墨玉尺子,如意金秤,缠枝双莲纹铜镜,都斗,金剪刀,珠玉算盘,”叶杰一手拄着拐杖,指着眼前的聘礼微笑着说道,“还有最后的一箱金银珠玉,您看可否?”

    陆元楚虽然年纪没有叶杰大,但是此时却看上去比叶杰还要苍老好多,甚至身边还需要陆传道亲自搀扶着才能走动。老人脸色有些蜡黄,微微眯着眼打量着眼前闪动着光芒的聘礼,终究还是无奈的点了点头:“自然是可以的,从今日起,婉娘出阁,你我两家便是儿女亲家了,以后还要多加照料。”

    这句话自然不是对着叶杰说的,叶杰就算是在叶府当中地位尊崇,也没有能够接住这个话头的能力。一直站在叶杰身后微笑着却是不说话的叶应武生母陈氏手中手帕一挥,片刻之后方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两家相互照应,自然是正常。还有几个时辰便要出阁了,陆老还是回去看看婉娘吧,毕竟之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

    陆元楚轻轻咳嗽两声,没有再回答,显然他体内气血不顺,就连勉强说话的能力都没有,只能冲着陈氏和叶杰一拱手,在陆传道的搀扶下缓缓离开。

    目送着陆元楚远去的身影,叶杰摇着头叹息一声,手中拐杖轻轻敲打着地面:“自作孽,不可活,他能够撑到现在。终究还是远烈大发慈悲了一回。”

    陈氏深有同感的说道:“远烈这孩子别说看上去杀伐果断,但是真的到这个时候实际上比谁都软弱。这孩子终究还是一副好心肠。”

    叶杰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的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似乎知道这个见到了太多宦海浮沉、经历了太多人生磨折的老人又在回忆自己那些难忘的过往。陈氏只是微微皱眉,轻轻说道:“阿杰。咱们也走吧,也去看看远烈。毕竟是要成家了。”

    感受到陈氏话语中蕴含着的迫不及待,叶杰猛地回过神来,急忙点了点头:“好的,不知不觉得就连远烈都已经长大了,到了成家的时候了,看来老头子不服老不行了,这世道纷纷扰扰,竟然已经看不太清晰了。”

    陈氏摆了摆手,走在叶杰的前面:“阿杰你这一生都奉献给了叶家。这些功绩无论是相公还是远趋、远烈这两个孩子都不会忘记的。只要阿杰你安安心心的在叶家待着,叶家就算是拼尽全力也会护你周全、保你子孙富贵。”

    “这个承诺,相公已经不是第一次说了。”叶杰苦笑着街上陈氏的话茬,口气有些古怪。说句实话这还是叶杰第一次在给自家主母的话语中表现出丝丝缕缕的无奈和叹息。

    陈氏似乎有些惊讶,并没有说话。而她身后,拐杖声“哒哒哒”很有节奏的想着,叶杰轻声继续说道:“老头子这辈子其实已经没有太大的愿望了,只想静静的看着,看着老头子倾注了一生心血的叶家。一步一步的走向巅峰。”

    “走向巅峰?”陈氏一怔,却是停在了那里,显然在叶杰的话中受到了震撼。

    而叶杰却是一反常态的继续向前,一直走到陈氏身边。方才低声笑道:“远烈,池中之金鳞也。风雨变动,必化为龙。”

    陈氏浑身一震。等到侧头看向叶杰的时候,这个老人已经默默的向后退了一步。依旧像是原来那个毕恭毕敬追随自己的老仆人,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过是幻觉。

    但是陈氏知道这不是幻觉。刚才叶杰每一个字都深深地篆刻进了她的心中。池中金鳞。一遇风雨化作龙,咆哮于九霄之上。

    叶杰却是除了刚才那几句犹如霹雳的话之外,再也没有说什么,甚至一直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沉默,仿佛这个老人已经昏昏欲睡,再也不想插手凡尘的熙熙攘攘。

    陈氏心中有些疑惑,刚想要向叶杰询问清楚,一名叶家长随急匆匆的跑过来:“主母,叶伯,二衙内派人前来告知,问是不是可以迎娶陆家小娘子了,各处都已经准备妥当,包括酒肉都已经运上了战船,只等两位的消息了。”

    陈氏和叶杰对视一眼,露出会心的微笑。这小子一直拖了好几天,现在到突然知道着急起来了,早干什么去了?

    话音未落,便听见院墙之外,锣鼓喧天,战马奔腾!刚才还脸带笑容的陈氏和叶杰顿时心中一惊,这是什么情况?叶应武什么时候搞得这么声势浩大的,偏偏他们不知道?明明准备着的叶家仆人们还没有就位,叶应武是带着谁来的?

    然而还没有等到两个人走出院门,就已经释然。

    上百名骑兵全身披甲,手持赤红色的大旗沿着街道飞驰,并且在陆府外面开阔的空地上迅速汇聚。大队一身赤衣的士卒从两侧的街道上飞快而来,一面面赤旗上烫金的“叶”字斗大,隔着很远都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

    骑兵、步卒依次向两边分开,被他们簇拥在中间的几个人越众而出,当先一身红袍,挂着大红花,除了叶应武还能有谁?而叶应武的身边,左手边张世杰,右手边郭昶,身后苏刘义、江铁等人依次跟着,每一个人都是一身红衣,面带喜色。

    陆家大门本来从早晨就已经大开,但是见到如此阵势,守在门口的家丁刚想要上前阻拦,一队一队的天武军士卒就已经一言不发的径直向前,开辟出一条道路。

    “恭迎使君!”两侧的都头暴喝一声,率先站的笔直。

    “恭迎使君!”数百名士卒同时暴喝,声震四方,气势非凡。

    如此阵势,别说那些陆家家丁没有见过,就连陈氏、叶杰等人活了这么大都没有见过。

    迎亲什么时候有这个迎接法?(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二章 今宵有酒今宵醉

    叶杰拐杖狠狠一跺,便要上前阻止,却被陈氏一把扯住。叶杰有些诧异的看去,却发现自家主母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只是面带微笑端详着眼前的变局。

    “主母?”叶杰有些诧异的看向陈氏,这一次可千万不能让叶应武给搞得乌七八糟的。

    陈氏摇了摇头:“阿杰,这件事情就不是咱们能够管得了的了,既然远烈这么做,必然有其背后的深意所在,远烈这孩子虽然有时候是冲动了一些,有时候也是心肠软了一些,但是该做什么的时候他自己心中比谁都清楚,所以咱们还是好好的待在这里装作不知道的为好。”

    “看戏?”叶杰苦笑一声。

    陈氏却是猛地一点头:“没错,看戏就好。”

    叶应武搞出来这么大的排场,不只是陆家上下都已经知道了,现在恐怕整个镇江府都已经知道了,只不过远远的各个街道口都有天武军士卒驻守,否则围观的人一定会将这里堵得里外不通。

    而刚刚回转后院的陆元楚听到如此消息,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看向自己身边同样是脸色有些惨淡的陆传彦和陆传道,无奈的说道:“一失足成千古恨,这一次叶应武是要上门打脸啊,以后这叶家的后宅,恐怕婉娘也要坐不安稳了,咱们老陆家重新振兴的希望,就要全都落在君实身上了。”

    陆传彦和陆传道对视一眼,也是无奈苦笑,这一次贾似道将陆传彦拟为镇江府通判。被叶应武毫不犹豫的回绝了,而陆传彦也是知道自己没有任何能够和叶应武作对的能力。所以乖乖的写了千言书,上书朝廷自己实在是没有为官的愿望。

    而叶应武有这么大张旗鼓的前来迎亲。这哪是迎亲,根本就是来赤果果的抢人,根本没有将镇江陆家放在眼里。

    或许他至始至终都没有放在眼里,整个陆家唯一让他看中的也就只有陆秀夫一个人了,甚至陆元楚都不太清楚,叶应武和陆婉言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随他去吧。”陆元楚苦笑着说道,倒是率先走了出去。陆传彦急忙跟上去搀扶,而陆传道则低着头默默跟在后面,虽然他年轻气盛,并不认为当初自家背叛叶应武是错误的,但是现在形势比人强,自己不低头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就在陆家前院大堂外,叶应武跳下马背,衣袖一甩,径直向前走去。而他身后张世杰、郭昶等人纷纷跟上。

    一步。一步,叶应武再一次登上了陆家前院大堂外面的台阶,虽然这个台阶自己不是一次两次踏足,但是这一次却总有一种莫名的悸动。叶应武下意识的回头看去。自己的身后,北固山昂然挺立、北固楼傲视四方。

    而自己的前方,各处张灯结彩。已然是一番喜庆气氛。

    随着身后张世杰一声令下,无数的烟花呼啸着腾空而起。迎着九霄尽情的绽放。虽然没有夜间那么美丽炫彩,但是这么多烟花一起炸裂。已就足以让大多数人赏心悦目。

    叶应武在也没有回头看身后的盛世烟花,而是径直向前走去。陆秀夫已经带着几名陆家仆人等在那里,见到叶应武进来,陆秀夫的脸上流露出些许复杂的神色,微微躬身。

    “君实无需如此客气。”叶应武轻声一笑,却是说给陆秀夫听得。

    陆秀夫微一点头,旋即站直身子,但是目光一直看着脚尖,似乎并不想和叶应武对视。叶应武不以为忤,反倒是淡淡一笑,便不再搭理陆秀夫,因为迎面陆元楚缓缓走过来。

    两个人相视,无言。

    片刻之后陆元楚方才苦笑着说道:“叶知州,该做的你都已经尽情的做了,以后无论是是非非,还请叶知州不要为难婉娘,毕竟这里面的一切恩恩怨怨,婉娘作为一个后宅女子,并不知道。”

    叶应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冷声说道:“某不会的,既然婉儿入某叶家的家门,那么便是叶家的人,某自然会好好待她,无须岳丈上心,小婿没有其他所求,但请岳丈还有几位安安稳稳的看守好这片家业。”

    不要与我为难,否则就是自找苦吃!叶应武背后的意思几个人听得很是真彻,这个时候却也没有谁有胆量站出来接叶应武的话。叶应武似乎早就料到了,没有再多说什么,径直向后院走去:“某这一次前来不是想要为难诸位,只是想要接走应该接走的人,还请诸位指明一条道路。”

    陆家几人一怔,年少的陆传道顿时按捺不住,怒声说道:“陆家后宅只有我陆家人能够进,叶知州恐怕还没有这个资格吧,还请回避。我家妹妹嫁给你,自然会有陆家人送出门,无需叶知州操心。”

    “好大的口气。”叶应武还没有说话,身后的郭昶就已经冷声喝道,而苏刘义和张世杰两人默然无声的向前一步,手按佩剑。

    “你们!”陆传道虽然心中愤怒,但是见到如此架势,还是忍不住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叶应武冷冷哼了一声,这家伙还真是自不量力:“怎么,需要某亲自进去找人么?”

    陆家几人心中打了一个寒战,包括远远的陆秀夫也是心中不忍,毕竟这是他的家族,虽然家中人背叛了叶应武,叶应武没有将他们斩尽杀绝就已经是手下留情了,但是对于这些亲人,陆秀夫自然不是说割舍就能割舍下的,更何况这里面还有他的父亲、兄长。

    但是这个时候陆秀夫终究还是知道何事为重,也知道叶应武这么做主要是为了让陆家认清现实,能够在自己离开镇江府之后依旧安安静静、老老实实的待下去,不要再搞风搞雨的。

    正因为如此。这一次站出来的包括苏刘义、张世杰和郭昶,都是将要留守镇江府的人。叶应武让他们出面自然也是有示威的意思。

    就在双方僵持的时候,轻柔的声音却是从后方传来:“无需夫君再去后院费劲找寻了。妾身便在此处。”

    叶应武微微眯了眯眼,而陆家众人都是面色通红的缓缓退开。

    只见一身红妆俏丽异常的陆婉言缓缓走来,虽然有珠帘遮挡脸颊,但是隐隐约约勾勒出来的脸颊和红色嫁衣包裹着的身姿让每一个人都为之屏住了呼吸。

    陆婉言缓步而来,凌波微步。

    原本上前的苏刘义和张世杰,无声的后退。叶应武却是大步上前,迎上陆婉言,只能苦笑一声。

    陆婉言隔着珠帘,轻声说道:“夫君的苦楚。妾身深有体会,但是还请夫君就此为止,或者夫君想要什么还请直说,陆家上下自当满足,但是如此折辱,实在难堪。陆家在无论如何毕竟也是妾身的娘家,还请夫君高抬贵手。”

    “看在你的面子上么?”叶应武确实有些出人意料的坏笑一声,“好啊,你的面子是足够大。不过是要报酬的。”

    如果是绮琴听到这句话,十有**会叹息着摇头,这个报酬可真的不是那么好付的。但是陆婉言毕竟还不是绮琴,对叶应武肚子里面的坏水还处于一知半解甚至毫不知情的地步。所以这个时候也是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请娘子这边。”叶应武轻声笑道,径直闪开一条道路。

    身后郭昶等人都是毕恭毕敬的让开,向两侧缓缓退开。当真就像是在迎接他们的主母,而不是他们上司的正房大妇。

    “马车已经备好。还请娘子前去。”江铁轻声说道,当先开路。一副低眉顺眼的表情,哪里有叱咤风云的天武军百战都都统的样子?

    而看到天武军上下官员如此姿态,陆婉言固然是一怔,一直脸色惨白的陆家众人心中总算是也轻轻舒了一口气,叶应武当真是大一棒槌给一个甜枣,刚刚向陆家示威一般前来抢人,现在又突然间对陆婉言如此以礼相待,此种几层意思,在场的人虽然不敢细想,但是却已经明白七八分。

    陆元楚一直绷紧的脸总算是舒缓几分,急忙冲着一直站在陆婉言身后的婢女使了一个眼色。那名婢女微微一怔,急忙跟上自家小娘子的步伐,只不过这一切似乎并没有逃过叶应武的目光,身穿红袍但是脸上却并没有喜悦神色的新郎向一侧迈出一步,却是挡住了那名婢女的去路,皱着眉头上下打量:

    “你是婉娘的贴身婢女?”

    那名婢女似乎很是害怕,不敢和叶应武对视,微微躬身低着头说道:“回禀使君,奴婢是,不知道使君有何吩咐。”

    话音未落,本来一直走到门口的陆婉言察觉到身后的变动,停下脚步有些诧异的回头看去,虽然遮挡着脸颊的不是红盖头而只是稀稀疏疏的珠帘,但是依稀的只能看清轮廓,所以陆婉言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真?”叶应武声音转冷,虽然不知道叶应武为什么突然为难起一个陪嫁丫鬟,郭昶等人还是缓步上前,目视陆家众人。而陆秀夫似乎不忍心看着一众同僚在叶应武的带领下和自家继续纷争不休,径直向着陆婉言那里走去。

    “哥,又怎么了?”陆婉言轻声说道,流露出浓浓的担忧。

    陆秀夫苦笑着摇了摇头:“使君认为你的那个贴身丫鬟有问题。”

    “我的贴身丫鬟?青萍不是已经带着几个陪嫁的丫鬟以及嫁妆径直登船去了么?”陆婉言有些诧异的低声说道,旋即意识到什么,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掩口。

    陆秀夫却是默然不语,刚才陆婉言虽然声音很小,但是在现在这宁静的几乎可以听见针落地声音的大堂中,只要是有心之人动动耳朵,就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叶应武冷冷哼了一声,衣袖一挥,径直向着门外走去。而张世杰和苏刘义对视一眼,苦笑着紧随而上。至于郭昶等人自然不会再给陆家好脸色看,一脸的冷漠。

    叶应武搀扶着珠帘阻拦看不太清道路的陆婉言缓缓走出大门。

    陆家大堂的房门轰然关闭。隔绝了最后一缕阳光。

    紧接着陆元楚缓缓的坐倒在地上,面如死灰。

    ——————————

    楼船之上已经张灯结彩。分外热闹。

    叶应武这才知道所谓的楼船,可不只是简简单单的楼船。这是张世杰荆湖水师的旗舰楼船,将要返回兴州参与组建崭新的荆湖水师,而担任水师都统的则是刚刚在几场小水战崭露头角的刘师勇。

    对于这个南宋末年的水师重将,叶应武早就已经眼馋不已,这一次更是借助着鄱阳湖水师、镇江府水师、荆湖水师等大大小小的沿江水师船队打散重新编制的机会,将这个还只不过是小有名气的水师都虞候调任荆湖水师都统。

    新组建的荆湖水师远没有当时两淮水师时候的全盛之态,但是依旧保留着相当的实力,以十五艘楼船作为主力,另外还有五六十艘中型战船。已经各式各样上百艘小型战船,面对整个汉水上已经被打的缩头缩尾的蒙古水师,完全是碾压的实力,

    后人曾经评价,贾似道的接班人、南宋丞相陈宜中在其难以评说的纷繁复杂的一生中,最大的一个错误,就是“刘师勇水卒当步,张世杰步卒当水”,使得张世杰和刘师勇两员南宋末年保扶社稷的大将一直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作战。被蒙古大军势如破竹攻打的节节败退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现在叶应武就站在这艘明显比其他楼船都要大出一号的战船上,江流滚滚,掀起白色浪涛。一轮明月就在叶应武的身后缓缓升起,而头顶上则是繁星满天。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潋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清脆的女声从身后响起,却是手中拿着一个精致酒壶的王清惠。“大家都在饮酒作乐,怎么使君倒是有好心情在此处看江流滚滚?莫不是改了心性?”

    放眼整个船上。除了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扰叶应武的叶杰和陈氏,能够让暗处站立的杨絮默然放行的。恐怕就只有王清惠了。这个小姑娘这一次倒是没有带着她那有如双生姊妹的婢女晴儿,只是一人悠悠闲闲的而来。

    俏脸上带着三分红晕,显然在这之前已经喝过酒了。

    叶应武皱了皱眉:“怎么,大才女刚刚也投身其中?”

    “没有。”王清惠喝了酒,担子似乎也大了很多,径直向叶应武一样倚在栏杆上,眼眸微微闭合,任由凉爽的江风在身边呼啸吹动,青黛色的衣衫在星辰明月下飘飞,“只是闲来无事,自己在房中独酌几杯而已,酒量不好,倒是让使君见笑了。”

    “这话说得,就跟某的酒量很好似的。”叶应武自嘲一般的笑道,“若是不嫌弃,拿来我喝两口。”

    王清惠依旧微微闭着眼眸,酒壶却是径直塞进了叶应武怀里:“若是妾身嫌弃的话,是不是使君就准备硬抢了?”

    “你去问你絮娘姊姊,不听某的话自然是家法伺候。”叶应武淡淡笑道,身后黑暗中却是传来“呸”的一声,紧接着一道俏丽的身影赌气一般径直向着远处走去。

    似乎眼前这一对狗男女星月之下、衣带飘飞宛如神仙的景象让她很是不爽,眼不见为净。

    “呵,”叶应武轻笑一声,拿起酒壶喝了两口,“硬抢?连你的人某都已经硬抢过来了,更何况一壶酒,当真是笑话。”

    王清惠脸更红了,也不知道是害羞还是酒劲上来了,甚至就连人都已经有些晕晕沉沉的了。

    端详着手中的酒壶,叶应武嘴角边勾勒起一丝微笑,这哥窑冰裂纹倒还真是不错,实打实的珍品。只不过那是在七百年后,在七百年前这也不过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酒壶。伸手拍打着栏杆,叶应武仰天笑道:

    “某有一壶酒,聊以寄风尘。待到腾云日,再宴天下人!”

    王清惠虽然察觉到了叶应武话中弥漫着的浓浓的难以言表的意味,此时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面带笑容,看着他,片刻之后樱唇轻吐,香气如兰:

    “妾有一壶酒,聊以寄风尘。今夜赏明月,明朝看龙昇。”

    叶应武却是不可置否的一笑,至于他心中几个意思,王清惠揣摩不到,甚至就连叶应武自己都不知道。他只是随意的仰起脖子将一壶酒喝去大半,重新递给王清惠,王清惠也没有犹豫,更没有嫌弃叶应武刚刚用过,径直将残酒饮尽。

    “好!”叶应武哈哈大笑,只感觉甚是痛快。

    迎着朗朗夜风,两个人相视一笑。

    只是他们两个不知道的是,就在走廊的末梢,江铁和吴楚材两个家伙听墙角听的正认真,反正刚才杨絮负气离开,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人看着。听到叶应武和王清惠的应和,两个人冲着身后一个个有如好奇宝宝的天武军将领打了一个手势,那些人刚想要过来,却听见头顶上晴天霹雳一声娇叱:

    “你们这些人,在做什么?!”

    江铁下意识的抬头看去,脸色一变,飞快地躲进人群中。

    除了杨絮还能有谁。

    吴楚材和其他将领自然也是一哄而散。

    杨絮恨恨的哼了一声,却等到回头看的时候,原本还凭栏迎风犹如神仙眷侣的叶应武和王清惠,却已经消失了踪影。(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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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零丁洋上孤傲的人影只能被后人祭奠,当崖山海面十万军民蹈海成为民族的悲哀,一个名牌大学历史系毕业的学霸级富二代懵懵懂懂重返七百年前那东南天倾之时,煌煌炎宋、赫赫蒙元,华夏大地上最悲壮的一次文明碰撞从此改变原本的方向。赤旗飘扬神州万里、山河上下,不用等淮上布衣揭竿而起,自有我带领所有华夏儿女进行一场颠覆时代的逆袭。倾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倾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倾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