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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然籇     倾宋txt下载     倾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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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此去天涯岂孤旅

    忆秦娥·戊戌冬夜香港抒怀

    ——霍达涛声咽,登楼又见伤心月。伤心月,故国山水,异邦城阙。零丁洋上忠魂烈,宋王台下男儿血。化五色石,补南天裂!

    忆秦娥·乙未年白露题新书聊以抒怀

    ——然籇

    钟鼓鸣,南天尽是赤旗扬。赤旗扬,炎黄山河,华夏衣冠。

    郁孤台下清流恨,襄阳城头杀声咽。舞刑天斧,挽东南倾!

    公元2015年夏。

    明亡四百年。

    宋亡七百年。

    时至今日,任辉煌殿宇、风帆万里,尽成尘烟。梅岭衣冠胜雪,厓门碧浪滔天,又有几人铭记?

    远处山下的城市已是华灯初上、万家灯火,黯淡了晚霞的颜色,有刺耳的声音回响,那是绕城高速上疾驰而过的车辆掀起的风声。而近处的发掘现场则已经被沉沉暮色所笼罩,已经看不太清楚纵横的探沟,只有那绰绰约约的人影走动方能标示出这座不知道在层层红土之下沉睡了多少年的大墓所在之位置。

    层层叠叠的大山在暮色中展开,仿佛是沉睡在原野上的巨兽,沉默而带着无可撼动的威严;萋萋的荒草尽数渲染上斑斓缤纷的颜色,似乎这才是本应该属于它们的绚烂的生命色彩。晚霞或许不属于那些鳞次栉比的大厦,但是永远都属于这寂寥而苍茫的荒野。

    打破这荒野的寂静的,是人的声音。已经收工了的零零散散的民工向着炊烟升起的地方聚集,而参与发掘工作的几名白发苍髯的老教授还站在高坡上俯瞰,个个都是眉头紧皱。

    这座已经被破坏的大墓根本无法给学富五车的教授们一个施展的机会,因为根本没有什么值得参考的物件发掘出土。几日下来就连民工们也都是有气无力颇为失望的了。

    当然,对于还是实习队员的叶应武,更是沉重的打击。

    “小叶,过来吃饭了,别蹲在那里,风大吹感冒了怎么办。”和蔼的队长冲着他招了招手,但是紧皱着的眉头却依然没有松开的样子,上级的压力已经让他有些难以为继,但又舍不得多日的勘探。

    毕竟这么大规模的古墓在这个城市还是第一次发现,若是能够确定了年代、墓主,无疑会让这座本来就已经足够现代化的城市平添一抹历史和文化的厚重感,这也是这座城市的领导者乃至平头老百姓平日里都汲汲所求的。

    叶应武愣了愣,旋即摆了摆手:“不了队长,我今天有点儿头晕,想找个凉快的地方。”

    话音未落,落寞的青年起身向着草丛中走去,孤独的身影像是不合群的大雁,独自一人在未知的原野上孤独的穿行。

    “哎,这年轻人,怎么这么不给面子?”副队长本来就是脾气暴躁之辈,再加上进展不顺导致窝了一肚子的火,现在自然怒火中烧,准备好好教育一下这个不识礼数的年轻人。

    “算了,”队长笑了笑,没有在意,“小叶本来就是第一次参见工作,好不容易捞到这个机会,最后却一无所获,哪怕是我们这些老油子了也未免有些失望,更何况是他们。虽然附近的村民相传这是南宋叶梦鼎叶宰执的坟墓,但是叶梦鼎有疑冢七十二,如此气象的大墓也说不定只是那七十二疑冢之一。”

    听到队长的话,再看看队里其他几个年轻人垂头丧气的样子,副队长叹息一声,坐了下来。考古这种东西,除了自己深厚的专业知识之外,更重要的是手气。挖出来一座王侯大墓那绝对是人生履历上的闪光点,可是普天之下,又有几人能够有如此成就?大多数的人还不是在这个平凡甚至渺小的岗位上寂寞无闻此一生?

    一名年轻人看着越走越远的叶应武,不服气的哼了两声,轻声说道:“这种一看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而且还没有吃过什么苦头的富二代,要不是仗着他们家老子势大,我们这里哪儿有他的立锥之地!”

    队长一皱眉,瞪了那名年轻人一眼,什么都没有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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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应武孤身一人在齐腰高的草丛中漫步走着。这种被荒野包围的独特感觉是从城市里长大的他从未体验过的。习惯了喧嚣,习惯了热闹,习惯了朋友的吹捧和自嘲,突然身处这荒野之中,分外的陌生,分外的寂寥。若是那个狐朋狗友知道他此时的心境,怕是少不了一句“矫情”的讥笑。

    早知道有今天,当初就不会随手扔下老爹半辈子打拼下来的偌大家业跑去学什么看上去好像没有前途的历史系。

    天下的年轻人似乎都有一颗叛逆的心理,即使是带着“富二代”这个人人羡慕的光环也不例外。

    当时自己在学校中历来都是低调再低调,真心想做一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好孩子,结果那个平日里连人影儿都见不到的老爹突然间让踌躇满志的自己去学什么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的国外有关经济的贵族学院,好回来接班,当时也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就是又哭又闹差点儿“撇清父子关系”,随随便便得上了一所还算不错的大学的······嗯······历史系,其中的原因只是因为历史和经济,在叶应武心中八竿子都打不着,老爹让我学什么,我就和他反着干,就这么简单。

    结果大学四年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去了,虽然作为一个好学生叶应武每一个轻轻松松不挂科是肯定的,但是这四年里面自己到底都学了些什么,现在一一回想起来,却没有什么印象,倒是对于和那帮子狐朋狗友去了多少回酒吧放浪形骸、天昏地暗,换了多少女朋友一次又一次花前月下、言笑晏晏,却都是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可惜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只留下彩色照片上的音容笑貌。老爹对于自己是恨铁不成钢,但还是委托各路关系,终于在一个还算是有些名气的考古队中将儿子安插了进去。对于那个历经了大风大雨的半老之人来说,儿子若是能够洗去家中代代相传的铜臭气息,成为一代历史学家,也算是光耀门楣的事情了。

    不过老爹的心思,叶应武一来不知道,二来就算是知道了也懒得再去说什么。

    怎么着当年也是纵横帝都、意气风发的堂堂富二代,现在竟然······好像也没怎样,只是有些失魂,有些落魄。

    前方的草丛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动着微弱的光亮,吸引着年轻人的注意力,使得他下意识的拨开高大的野草,一把握住层层草甸下的光亮。

    那是一块温凉的古玉,虽然已经沾满了尘土,但依然难以掩饰夺目的光彩,仿佛千百年的光阴都无法在那温凉的光芒中留下刻痕。这里距离古墓很近,难道是和那座神秘的墓葬有着什么关系?难不成在这附近有一个规模可观的陪葬堆?

    带着疑惑或者说带着连日积攒下的欣喜和渴望,叶应武伸手拂去泥土,玉的光芒更亮了,而那铁钩银划一样的花纹同样分外明显。

    “他奶奶的,为什么是我的名字?!”叶应武低声惊呼,因为玉上明明白白的刻着“叶氏应武”四个小字。

    原本以为心中早就遗忘了的知识像是翻江倒海一般涌上心头,仿佛它们从来都没有被叶应武无情的抛之脑后,而是一直隐藏在内心最深处,一旦等到时机便会重新出现,为主人再一次披上战甲,让主人依旧是一方学霸。

    叶应武下意识的摇了摇头,长长地吸了一口凉气让自己镇定下来,细细端详这块古玉,而其它花纹所具有的时代特征也十分明显,这是一块宋代古玉。

    宋,宋,宋!

    宋代的,为什么是宋代的······宋代的皇帝有谁······岳飞是干什么的······哦,好像当年宋史我是满分通过的,难得考了一次全班第一呢······

    口中喃喃自语着什么,叶应武脑子中一片空白,只是无意识的迈着步子在荒草中向前走去。

    或许是不留意,叶应武脚下一软,直直的掉入隐藏在草丛中的深洞中。无底的黑暗仿佛是噬魂的魔鬼,想要将所有不慎落入其中的人吞噬。在这座已经被盗了很多回的大墓附近,发现了不少这样的深洞,而这一个无疑是最深最宽的,偏偏被层层野草遮掩住无人注意。

    “不好,盗洞!”感受着垂直下降的“激情”,叶应武惨呼了一声。好像掉入盗洞这种倒霉的事全队都没有人遇见过,没想到这个记录到让刚来没几天的实习生给破了。

    这座大墓很深,所以和它如同孪生兄弟般存在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的盗洞,同样也是深不见底,仿佛同样跨越了时光,穿梭了岁月。

    叶应武一直黑暗的视野终于看到了丝丝缕缕的光芒,但是他心中更是一紧,按理说在那幽深的地底,怎么会出现光亮?

    紧接着叶应武的脑袋似乎撞到了什么坚硬的石块,这一次可以说是彻底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砰”的一声,昏迷的叶应武摔倒了盗洞的最底部。

    吞没他的,不是黑暗,而是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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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冥冥之中,似乎有黄钟大吕的声音,在耳畔回响。

    叶应武睁开眼,四周是一片雾蒙蒙笼罩着的山川,而他自己似乎身处一个宽广的原野。周围没有已经司空见惯了的灯火,也没有尚未习惯的泥土的醇厚气息,只有淡淡的花草药香一样迷离的气息。

    山川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紫色,变得和那颜色一样神秘。

    “什么地方?”叶应武一边下意识的捂住口鼻,一边疑惑的喃喃自语,抬头看去,天空中同样是婆娑朦胧,仿佛难以穷尽。脚下的土地分外的坚硬,没有风,但是花草都在摇摆。

    不知为何,那一直回荡在紫色山川之间的黄钟大吕之音,不知不觉的缓缓消散。

    “你想不想去另一个地方?”突然之间,洪亮的声音自天际传来。

    叶应武皱了皱眉,一边跺脚一边冲着天边喊道:“你谁啊?!别装神弄鬼的,快点儿送老子回去,老子是唯物主义者,知道什么是唯物主义吗?丫的就是不信你们这些牛鬼神蛇!”

    “你回不去了。前方只有一条路,走不走在你。”那个声音不急不慢,似乎丝毫没有因为叶应武的谩骂而生气,也似乎已经拿准了叶应武的选择,并没有给他解释走会怎么样,不走又会怎么样。

    “那老子岂不是要一个人······”叶应武倒吸了一口凉气,前方的光亮已经出现,像一道通往另一个时空的大门。到底是什么来头?难不成遇到真的神了?

    沉默,没有回答。

    很久之后,声音重又响起,却已经没有个刚才的雄浑有力,反而变得更加沧桑沉重:“原来你是害怕孤单。芸芸众生又有谁不害怕着如影随形的恶魔?不过不得不说,在害怕孤单的那么多生命当中,你倒也很独特。那也罢,看你即将告别一个空间,斩断无数的思念与牵挂,此去孤旅天涯,便送你一份礼。”

    一语道破叶应武心中所想,使得叶应武老脸一红。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对于这个神神叨叨的声音,飞扬跋扈惯了的叶大少已经感到不耐烦,一边走向那道光亮,一边手指天空大声喝道。对于那声音中“告别一个空间”背后的含义,他不想去问,也不想去猜,虽然心中已经隐隐约约有了答案。

    刹那间,天光破,云尽开,雾皆散。

    一座座青山连绵直向远方,呈现在眼前。

    “到底是什么礼物?”

    那声音停顿了很久,似乎不想搭理叶应武这个傻瓜,但终于还是慢悠悠的答道:“我送你青山九万里。”

    叶应武一愣,旋即抬头。

    青山连绵不绝,依旧向远方无尽的延伸着,咆哮的江水在群山中奔腾,如同狂舞的怒龙。江山如画,搅动天下风云,一时豪杰无数。除了远非池中物的金鳞,又有谁能在这万里青山上纵横?

    似乎明白了其中的深意,静默之中,叶应武缓缓点头,原本轻快的脚步渐渐变得沉重,仿佛前方就是归墟,是无底的深渊,而他就是那扑火之萤,义无反顾。

    眼前绽放出万丈光芒,将他渺小的身影吞并。

    此去天涯岂孤旅,犹有青山九万里。

    这道光彩夺目的门之后,是什么?突然间,叶应武心中对远方充满了无限的遐想与期盼。斩断牵绊无数,穿越时空千重。

    若是一片混沌,那么便闯出新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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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郎,武子,姓叶的!你他娘的快点儿起来!咱们和吕**子的仇不能不报!”一个声音将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的叶应武硬生生的拉了回来,根本没有掩饰愤怒和焦急。

    二郎?武子?我是武松?不对,我还是姓叶。叶应武昏昏沉沉的,只感觉天旋地转。

    “镐弟,你这样摇下去远烈会被摇傻的。你没看见他额头上都已经出血了,还是快点儿找大夫吧!”另外一个虽然沉稳但是掩盖不住焦急地声音从另外一侧传来,和刚才的声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时,叶应武感觉有人将自己背了起来,接着第一个声音的主人似乎挥了挥什么东西,对面传来嘲笑的声音。不过他心中疑惑的是,那声音中所提到的“镐弟”是谁,那个“远烈”是谁,那个“武弟”又是谁,但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已经将他彻底的笼罩,额头上冰凉而且疼痛,这是受伤了的感觉。

    大学时曾经一次在酒吧里打架,额头上就被酒瓶子敲了一下,当时的感觉和现在如出一辙,难不成那个奇怪的门后面通往的,竟然是一家酒吧?不就是去一趟酒吧吗,至于搞得这么神秘?

    “师兄,武子都被欺负成这个样子了,这口气咱不能就这样咽下去,怎么着也得打回去!否则以后师兄你的脸面,还有我们江家、叶家的脸面往哪里搁!”

    “余既已经在朝堂上因为和那奸臣不和的缘故得罪了吕家,现在说什么也不能牵累到你们头上。”沉稳的声音再度响起,犹豫了片刻,“再说了,你们两个这一次分明是因为歌女之事和吕家起的争执,把事情闹大了传出去有损江、叶两家的名声······如果不是我恰巧路过,恐怕早就出人命了。”

    叶应武越听越混乱,眼睛疼的根本睁不开,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什么,一只手急忙伸了过来,虽然滑嫩但十分有力,手伸来的正是那个被称为“师兄”的人所在的方向。

    能叫出“师兄”这个已经快被时代遗忘了的称呼,说明自己已经不是在现代了,只是······只是他奶奶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一个声音的主人并没有再反驳,而是有些担忧的说道:“师兄,你看你又脸红了,下次还是不要撒谎了。是不是爹爹他们已经知道这件事了,然后让你赶过来的?”

    “镐弟······罢了罢了,师尊听说你们两个在勾栏里和吕家起了争执,连忙派我过来,把人接回来。”

    渐渐地,眼睛能睁开了,浓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叶应武顾不上这么多,抬头看去,将手递给自己的是一个不算英俊的白衣士子,身材也不算高大,但是全身流露出来的是一种中正平和之气,举手投足间尽是铮铮傲骨。

    而一开始将自己从黑暗中拉回来的则是一名衣着华贵、手握马鞭,十七八岁模样的少年,虽然长得人高马大,但是在白衣士子面前显得有些唯唯诺诺。七八名家丁挡在几个人的前面,手握长棍。

    “师兄,武子醒了!”

    “先把远烈背上马车,镐弟,让家丁们退下。”白衣士子平和的说道,似乎前方血腥的斗殴并没有使得他恐惧和退缩。吩咐完后,白衣士子方才露出一缕和煦的微笑,看着晕晕沉沉不明就里的叶应武。

    算了,还是装晕吧。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叶应武索性又闭上了眼睛。总之这样的话,可以使得都快要炸了的脑袋变得舒适一点。似乎看到叶应武本来狰狞的面目渐渐松垮下来,白衣士子没有在喊他,反而止住了旁边的少年冲上来的举动。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暴喝,紧接着是密集的脚步声。

    “既然来了有本事你们就别跑!”

    犹如晴天霹雳,一下子将叶应武震醒了。

    奋力的睁开眼,只见前方几丈远处,两名本应该风度翩翩的锦衣公子此时却是满脸的嘲笑和得意,他们脸上的麻子也随着叶应武视线的清晰变得清清楚楚。叶应武下意识的狠狠握着白衣士子的手,吓得白衣士子急忙转过身来,语气也变得有些焦急起来:

    “远烈,你头上伤势太重,今日的事情,愚兄相信吕家会给一个合理的交代的,还是先养好伤势再说吧。不管孰对孰错,师兄是不会看着你们受这个哑巴亏的。”

    叶应武诧异地看了白衣士子一眼,也不知道自己所占据的身体到底以什么身份地位,竟然能够让这个看起来正直的人变得焦急起来,甚至不由分说便偏袒一方。

第二章 前世今生七百年

    那对面的吕家公子更加愤怒,怒而喝道:“文宋瑞,你给老子站住,把那个小兔崽子放下,老子打死他!”

    文宋瑞?

    文宋瑞?

    文宋瑞!

    “嘶!”怎么着也是历史系里保证每一科都及格了的“高材生”,这时候要是还不明白大学就算是白读了,虽然身为一名富二代,他从来都认为大学就是白读了。不过无论如何,想我叶应武的宋史这一门也是曾经叱咤风云的。

    老子怎么穿越到南宋来了,而且还是南宋末年?!

    没想到搞得那么神神秘秘的,又是山川又是花草的,归根结底最后还是穿越了,至于那么神鬼莫测的吗?

    叶应武虽然依旧晕晕沉沉的,但是心中已经听得很明白了,一边儿是“宋末三杰”里面最出名的文天祥,另一边儿是······文天祥他老师是全家投水祭祀国家的宋末名臣江万里,那镐弟不用说自然是江万里的义子江镐。想当初学到南宋时的时候,自己还没少和舍友八卦江万里没有后裔这件千古谜题。

    丫的,现在想的不应该是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而应该是——老子是谁?这个问题很严重。

    江家······叶家······在整个南宋末年,姓叶的而且听起来似乎实力不俗的,就只有那一个人了。

    老子的爹,不会是叶梦鼎吧?

    好像传说考古队挖掘的那座墓葬就是叶梦鼎的······

    “走!”文天祥到底是文天祥,只是皱了皱眉,却丝毫没有犹豫。

    手握马鞭的江镐虽然有些不服气,但叶应武的伤势还不知道怎么样了,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年轻人恨恨地瞪了得意洋洋的吕家众多纨绔们一眼,急忙跟上师兄的步伐。

    躺上马车的叶应武用手感受着四周,软软的卧枕、刺绣精美的锦衾,还有那不远处镂空雕刻的小小香炉,还有腰间那块温凉的佩玉,一切都是古代高贵人家的标准配备,一切仿佛都是梦幻一般。

    叶应武摆了摆头,看着眼前晃来晃去有些模糊的文天祥,突然下意识的嘶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

    “已过午时。”文天祥小心翼翼的替他擦拭血迹。

    “不是,我问的是今天是什么年头,几月几日!为什么不记得了!”叶应武有些恍惚,索性闭着眼地低声吼道。

    “我”这个称呼在宋朝非正式场合已经算是非常常见的自称了,作为历史系还是有些真材实料的高材生,叶应武就算是头晕脑胀也不会犯下用错称呼的低级错误的。

    似乎从未见过少年这个样子,又似乎惊讶于少年问出的问题的可笑和奇怪,文天祥怔了片刻,旋即答道:“咸淳二年四月初一,远烈,你连这都忘了?回去还是找个老大夫给你细细诊断一下吧,你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愚兄也无法给恩师和叶相公交待。”

    不过此时叶应武已经陷入了沉默,丝毫没有理会后几句话,只是细细的咀嚼着文天祥前半句话里面包含着的巨大信息量。

    咸淳二年······咸淳二年,距离决定南宋命运的襄阳之战只剩下不到两年的时间了,也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襄阳一丢,大宋江山就这样完了,估计老子也就算是白来这一趟了······等等,奶奶的,为什么还是四月一日,老天爷这不是在耍我吗?!丫的开什么玩笑,愚人节不能这么过······不过转念一想,古代的四月一日还是农历的,不是公历的,或许这只是个凑巧,又或许老天爷连着一点儿都已经考虑到了。

    紧接着,叶应武问了一个更傻的问题。

    “这是哪儿?”

    大宋状元、历来天不怕地不怕、敢于在朝堂上仗义执言的文天祥却也忍不住浑身一哆嗦,眼神变得怪异至极。

    —————————————————————————————

    南宋咸淳二年,四月的大宋行在——临安,难得的万里无云、艳阳高照,当真好天气。

    在家丁们的团团护卫下,马车快速的沿着大道奔驰,来往的行人急忙向两侧避让。两侧的店铺中依旧传来喧闹的声音,人们对于这些疾驰而过的马车和家丁已经见怪不怪。这里可是天子脚下,皇城根里,各种各样横行霸道的贵胄多了去了,倒也不缺这一个两个的······

    而车厢内的气氛和外面的喧闹截然不同,很是诡异。

    因为叶应武那个“这是哪儿”的问题实在是太震撼人了,使得未来的南宋宰相文天祥也不由得愣住了,仿佛见鬼了一样诧异地看着叶应武,甚至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似乎感觉到叶应武不只是皮外伤那么简单,文天祥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但还是答道:“临安,我先带你回江府。”

    叶应武的意识渐渐模糊,“噗”的一声轻响,身子砸进马车上的毯子里,静静的睡着了。

    临安,临安······大宋行在,临安。

    文天祥的眉头却没有松弛下来,而是面带忧色的看着睡得很香的叶应武,轻轻叹息一声。外面在一次传来嘈杂的声音,紧接着是同样熟悉的呼喊声,叶家的大衙内叶应及带着几名家丁匆匆而来。

    掀开帘子,看着赤红着眼的叶家大衙内,文天祥做了一个让他放心的手势,但是这个手势有些无力,因为从小就没有怎么撒过谎的文天祥的确不知道应该怎样掩饰心中的忧虑,不过叶应及风尘仆仆的赶过来,见到弟弟尚且平安便没有多想,只顾着舒缓气息,倒也没有注意到文天祥这手势中的怪异。

    “叶大哥,你怎么才来啊!”江镐抱怨的冲着叶应及说道,准备好好的渲染一下刚才吕家的嚣张气焰,好让这位武艺不俗而又看着弟弟长大的叶家大衙内替自己出一口恶气。

    车帘又掀了开来,文天祥皱眉说道:“镐弟,你唯恐天下不乱是吧?师尊近来顾不上你,你便惹出这么大的祸端······”

    若是别人,江镐还会理直气壮地辩论两句,但是对于这位颇得父亲赏识而且声名赫赫的师兄,江镐自然不敢有什么怨言,吐了吐舌头闪了开来,生怕师兄那锋锐的能杀人的眼光将自己碎尸万段。

    —————————————————————————————

    江家在临安的宅院并不大,或者说和江万里的身份根本不相匹配。而叶家的府邸和江家的也相差无几,两座院落隔街相望,在富丽堂皇的王公大臣的府邸之中分外的扎眼。

    此时叶梦鼎被贬庆元,正在紧锣密鼓的指挥剿匪事务,在京中家里本就没有几个人,所以叶家的两位衙内索性就住进了同样没有几个人的江家府邸。

    未来会名震历史的江家“三昆玉”此时只有江万里一人在京,再加上儿子江镐,而十多年后在抗击蒙元的战场上昙花一现的江家“十二斋”更是散布天下。或者说现在的都昌江家已经做好了随时撤退的准备,只要是皇帝允许,江万里便会立即逃出这已经被贾似道遮住半边天的临安城,回到属于自己的江南西路,属于自己的吉州,属于自己的白鹭洲书院。

    因为那里的天,才是属于正道与光明的天,是难得的青天。

    —————————————————————————————

    此时的大宋脊梁、一代贤相江万里正焦急的在门外踱步,而他未来最得意的学生——文天祥则默然肃立。不过和这一切都格格不入的是不远处江镐“哎呦”“哎呦”的惨叫声。

    对于这个只知道四处惹是生非,不给自己争气的义子,江万里在无可奈何之余,只能用最简单而粗暴的方式教训、不过这也是在临安家中,江家女眷老小都不在此,否则素来疼爱这个在风雪天中捡回来的臭小子的那些江镐的七大姑八大姨们又会颤抖着跳着脚批评贤名远扬、两袖清风的宰相弟弟。

    “宋瑞,你说要是远烈出了什么意外,老夫可如何和叶镇之交代啊!”江万里看了看紧闭的大门,进去的大夫已经很久没有出来了,这让他感到更加的焦虑。

    文天祥刚想要宽慰两句,就看见大门“砰”的一声打开,几名白发苍苍的老者皱着眉头走了出来,都是临安出了名的内、外科大夫。江万里不由分说便先拱手行礼。

    “江相公万万不可如此,”能够让江万里如此,几名大夫自然不敢领受,急忙还礼,领头的大夫有些难以启齿的说道,“启禀相公,叶衙内因为受到撞击而出现了失忆······这个我们也没有办法,只能请江相公让和叶衙内关系最好的亲朋好友每日来讲述······”

    江万里的脸色本来就越来越沉,听到这里,那脸上更是已经阴沉的都能滴出水来:“宋瑞!”

    “弟子在!”文天祥忍不住轻吸了一口凉气,师尊虽然刚正不阿,但是历来都是和颜悦色,很少见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把江镐这个孽畜再给我打二十大板,然后让他进去陪着远烈!”江万里冷声说道,然后冲着几名大夫拱了拱手,愤然而去,对于自己儿子紧接着的惨呼声无动于衷。

    —————————————————————————————

    叶应武缓缓睁开眼睛,我靠,好硬的枕头!比起来马车里那个软软的枕头,简直是天壤之别。

    冰凉的感觉可以说是“沁人心脾”了。

    这竟然是瓷枕啊!虽然知道自己现在枕着的枕头若是放在七百年后定然是不可多得的文物,叶应武依然有一把抓起来扔出去的**。爷爷、奶奶、姥爷、姥姥、姐姐、哥哥、老爸、老妈还有那些不知道叫什么的七大姑八大姨,你们就算捞不回去我,好歹也得给送一个枕头来啊,这床不是席梦思的也就算了,竟然还用瓷枕虐待我!

    眨了眨眼,叶应武从心中暗暗祈祷,但愿所谓的硬枕头对颈椎好不是那个“砖家叫兽”胡咧咧出来的,否则老子一定在这七百年前屠了他祖宗十八代······

    见到叶应武苏醒,面色有些憔悴的青衣男子顿时微微一笑,将他搀扶起来:“武弟,你总算是醒了。这一睡一天一夜,可把我们都吓坏了。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你是?”叶应武有些疑惑的问道,既然不认识,索性就装失忆。

    趁着这片刻功夫,叶应武下意识的环顾四周,这间房子的装饰并不豪华,但是墙上挂着的书画却将整间屋子渲染上了浓浓的书卷香和贵族气息,曾经在昏迷前模模糊糊看见过的江镐趴在软榻上睡的正香,丝毫没有形象。

    在床头桌子上,有一面铜镜,透过铜镜,叶应武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的容貌,和前世相比看上去好像帅气了不少,而且眉目之间流露出来一种富贵人家应有的气质,不像前世明明是富二代一个,扔到人群中却怎么也看不出来。

    老天爷至少在这一点上还是蛮仗义的,总算是把前世欠缺的给他补偿回来了。

    而刚才自己发了一肚子牢骚的瓷枕,六角形,绘山水,却是典型的磁州窑,虽然建炎南渡之后,磁州窑便已经不是南宋所属,但是其烧制的大量瓷枕流落四方,依然是民间主流,不算什么珍奇异宝,这使得后世历史系毕业的叶应武,从心中发出一声很专业的悲叹。

    外面天色已经亮了,缕缕晨光从半掩的窗户处洒进来,使得一切都是那么的静谧和安详。

    “哦,为兄差点儿忘了,”青衣男子急忙道歉,“为兄叶应及,字远趋,弟弟你姓叶名应武,字远烈。爹爹他······”

    似乎意识到自己不能直呼父亲的名讳,叶应及顿时有些迟疑。

    叶应武倒是勉强笑了笑,头上伤口的疼痛让他的视线在一次有些模糊,不过一咬牙还是坚持下来:“有些记忆我还是记得的,只是已经忘记了爹爹现在何处?”

    提到叶梦鼎的去处,叶应及双眸中顿时冒出熊熊烈火,身躯也有些颤抖:“父亲受贾似道那个小人迫害,称病归里,但皇上不许,现在以资政殿大学士衔任庆元知府,主持当地靖剿海寇事务。”

    这倒是和自己记忆中咸淳二年叶梦鼎的经历没有多少偏差,看来没忘,没忘就好。不过此时叶大少已经没有闲工夫得意自己学识的渊博了,听了叶应及的话,心中莫名其妙的沉重起来。

    “以栋梁之才靖剿海寇,以败絮之人治理天下。”叶应武轻声说道,不由自主的复述当年讲到南宋末年历史时那个白胡子的教授悲怆的话语,“长此以往,国将焉存?”

    听到平日里嬉笑怒骂、玩世不恭的弟弟突然没头没尾的冒出来这么一句话,叶应及脸色大变,皱了皱眉,环顾四周,不过好在似乎连江镐都没有听见,方才略略放心:“武弟,这世道,慎言,慎言!你本来脾气就暴躁,为人过于执拗,如果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传出去,我们叶家怕没有立锥之地了,到时候江伯伯他们也必将受到牵连。”

    “什么牵连不牵连的,要不是皇上死死拦着,我爹他早就告老还乡了!”已经睡着的江镐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醒了,似乎听到了叶应及的教育,急忙起身大声反驳,不过似乎牵扯到了臀上的棍伤,苦着脸重新趴了下来,“哎呦”“哎呦”叫个不停,候在外面的几名丫鬟急忙过来伺候江大少。

    “也罢,大哥,麻烦先给我讲讲我为什么会受伤。”叶应武接过叶应及递过来的药碗。

    提到这件事,叶应及的神色有些怪异,终究还是叹息一声,冲着江镐指了指:“你还是问他吧,这是你们俩兄弟闯下的祸,我当时不在场,事情也就了解了个大概。”

    江镐倒也是当仁不让,满腹牢骚的说道:“小武子,兄弟我给你说,对了,忘了你丫的都不记得我是谁了。兄弟江镐,你原来都叫我小镐子。那天明明兄弟你我是前去探望醉春风的头牌花魁绮琴姑娘的,结果吕家吕师圣、吕师道那两个狗娘养的姓吕的仗着他们家和贾奸贼不明不白的关系,在醉春风仗势欺人,竟然和咱们抢姑娘,是可忍孰不可忍,当然打起来了,丫的要不是小武子你被打伤,老子当时就把那两个姓吕的抽死不可!”

    说完,江镐还是不断地低声骂骂咧咧的,似乎很不解气。

    “咳咳。”似乎明白为什么大哥不好意思说出来,叶应武一边用咳嗽掩饰自己的尴尬,一边对下面这个患难兄弟“另眼相看”。不过这也实属正常,历朝历代,走到哪里都少不了争风斗气的纨袴膏粱,南宋就算是百年积弱,聚集东南风华的临安府又怎能避免?

    江镐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叶应武神色的尴尬,而是有些叹惋的说道:“听说咱们走后那两个姓吕的畜生想要对绮琴姑娘用强,结果逼着人家上吊了,要不是救得及时恐怕香魂渺渺了,啧啧,这姑娘的骨气倒是没得说了。听出去打探消息的家人说,现在那两个畜生就在醉春风楼下等着,大有一言不合进去抢人的架势······”

第三章 满门忠孝世间稀

    叶应及坐在床头,一边端着药一边轻声讲述着世间的种种因果缘由。而江镐因为江万里的禁足令,只能在屋子里趴着,时不时哀嚎两声来体现自己悲惨的事实,以期博得同情,不过他这样做也没有什么作用,就算是被同情也还不得不从这里躺着,总不能让给家丁们抬着到醉春风楼下打架吧。

    通过叶应及详尽的讲述,叶应武已经大致的了解了叶家的情况。叶梦鼎,时任宋朝资政殿大学士兼庆元府知府,咸淳二年已经是六十六岁高寿,但是叶应武知道,此时的叶梦鼎尚未走到人生的最高峰,当多年以后,他作为一个傀儡被贾似道扶到宰执之位,然后在朝堂上愤而拂袖离去,叶梦鼎的人格魅力和士林声望也在那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叶梦鼎正妻陈氏,诞二子,另有小妾,诞一女。叶家大衙内叶应及,字远趋,已是三十五岁,为将作监负责监督的官员,妻郑氏,妾两名,膝下无子。

    叶家大娘子叶氏,嫁于金朝降将、一直受到打压而郁郁不得志的主战派——两淮都统张世杰。对于这个横空出世的大姐夫和叶家的种种关系,叶应武丝毫没有印象,只知道张世杰的夫人叶氏和他同甘共苦,是贤妻良母的典范,却不知道叶氏实际上是叶梦鼎的女儿,毕竟就算是学得再好十有**也注意不到这种小细节,所以叶应武只能表示幸福来得好突然。

    叶家二衙内叶应武,字远烈,年方二十,叶梦鼎老年得子,再加上二衙内自幼聪明过人,所以很得叶梦鼎夫妇的喜爱。而叶应及更是看着弟弟长大,就连叶应武幼时的私塾先生都是大哥客串的,所以可以说在叶家叶应武是真真正正的掌中宝。

    毫无疑问,整个叶家都是和江万里这些人站在一起的。朝中已经很明显的分为了两个党派,贾似道领导着占据了绝对优势的主和派,掌控全国半数以上的官场、军队和财政,甚至连皇帝也都快成了贾似道的一个傀儡。贾似道自然是能够求和就求和,能够保住一点儿财产土地是一点儿,保不住的话只要和自己没有关系也是随敌人的便,和他站在一起的官员们也都是抱着相同或者相近的心态。

    而以江万里、叶梦鼎、王爚、章鉴、马廷鸾等人为首的,则是由主战派逐渐转变过来的拥有相同政治诉求的群体,他们认为南宋想要安定,应该对外和谈、对内清剿像贾似道这样的奸臣,等到肃清了内部之后再发力和外部敌人交战。这些大臣大多刚正不阿,但是因为他们多数是文官,所以不可避免的在对外进攻的态度上和当年以武将为主的主战派相比有了很大的缓和。

    当然,主战派内部还是有分歧的,比如说统帅淮南宋军的李庭芝实际上代表着主战派里面的激进一系,平日里根本不卖江万里一党的帐,虽然李庭芝麾下幕府号称“小朝廷”,网罗了不少人才,但是他的触角却并没有伸进临安朝堂。

    此时南宋看似四海升平,实际上危机四伏。自从北方蒙古忽必烈登基以来,一直向南宋示好,双方只是在边境上偶有冲突,像当年蒙哥大汗倾国而来攻打四川的大战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发生过了。这位看似软弱的忽必烈一边麻痹对手,一边暗地里做准备,其狼子野心自然也瞒不过已经混官场多少年了的江万里等人,但是偏偏瞒过了一代奸臣、一代人精——贾似道。

    其实这就足够了。

    所以提到北线战事,即使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江镐也不由得皱起眉头来,更不要说时时刻刻顶着压力的江万里等。叶应武既然穿越了,也自然有穿越了的觉悟,知道回去不太可能,所以倒也不怨天尤人,只是默默的听着叶应及平和地讲述,听着仿佛并不属于自己的一个时代的风风雨雨。

    不得不说,现在的南宋已经快到了无可救药的时候,叶应武不知道自己在短短的几年之内到底能不能一力回天,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作为一个合格的富二代和并不怎么算合格的现代教育流水线上的工艺品,叶应武只能表示鸭梨山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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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应武沉默不语,叶应及娓娓而谈,江镐骂骂咧咧,三个人仿佛各司其职,互不干扰,又似乎紧紧地绑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奇特的画卷,使得江镐不得不皱眉抱怨气氛太诡异了。

    “吱呀”一声,房门推开,神色同样憔悴的老者在白衣飘逸的士子陪同下默然进来,叶应及和江镐急忙拱手,他们都是白鹭洲书院出来的,虽然江万里并没有在白鹭洲书院教多长时间的书,但是凭着他山长的地位,两人必须要行师礼。

    老者冲着一脸茫然地叶应武笑了笑,但是笑容中带着的苦涩却是怎么都掩饰不了的。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谁了,能够经得起此等礼节的,自然便是此间的主人,江万里了。

    看着这位其貌不扬的老者,叶应武有些莫名的伤感。

    南宋末年,除了宋末三杰之外,其他诸如叶梦鼎、马廷鸾等名臣诤臣对于以席卷天下之势滚滚而来的蒙古铁骑,采取的都是不合作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屈,而江万里则是在襄阳陷落之后便已经察觉到南宋再无维持的希望,携义子江镐以及一百八十多位江氏女眷族人投水殉国,以死明志。而他的二位弟弟——江万顷、江万载一个统领民壮作为南宋最后的御林军战死疆场,一个被俘后宁死不屈引颈受戮。

    因此,江家三人被尊称为“江氏三古”,又称“三昆玉”。此外,江家的十二个忠贞不屈的子侄辈也被尊称为“江氏十二斋”。

    而后人对于万里家族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赞叹其“兄宰相,弟尚书,联璧文章天下少;父成仁,子取义,满门忠孝世间稀”。能当得起如此一副对联,便知道在后世学者们心中江氏家族地位之高了。

    所以相比于叶梦鼎等人,叶应武对于都昌江氏有一种莫名的钦佩和惋惜。咸淳二年的江万里官拜同知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因为和贾似道同朝,而且朝政已经尽数掌握在贾似道手中,所以江万里多次辞职都因为皇帝的挽留而不得不作罢,贾似道也将他、王爚、马廷鸾等人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此时的江万里正逢仕途失意,虽然位居高位但是只能坐看群魔乱舞,他忧伤而孤单的内心感情已经不是多年磨砺所能掩饰住的了,再加上叶应武受伤失忆,让他对于叶梦鼎更是满怀歉意,各种沉痛和忧伤挤压在一起,安能不憔悴?

    “弟子见过师尊。”叶应武勉强起身,抱拳躬身行礼,这一礼拜下去绝对不是装模作样,而是发自内心的。

    江万里急忙趋步上前扶住叶应武,年轻人毕竟身强力壮,早就没有了一日前刚刚回来时的虚弱。感受到叶应武肩膀的强劲有力,江万里的脸上也难得露出微笑。

    叶应及急忙解释弟弟有一些记忆还是记得的,只不过记住的都是一些长辈和时局大事,偏偏和他最近的家庭琐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倒也真的是奇也怪哉。

    “远烈竟也识得老夫,看来伤势已经无大碍了。”江万里微笑着说道,“宋瑞,你去替为师给叶镇之写封信,让家中仆人送往庆元府,务必要亲自交到镇之的手中,免得他在外挂念,不能安心清剿海寇。此间事情繁多复杂,怎么也不能少了他这么一根摩云擎天柱。”

    “弟子遵命。”文天祥抱拳答道,颇为欣慰的看了叶应武一眼,转身去书房了。

    “远烈你就先在这里好好养伤,对于原来的事情让我这逆子讲给你听,他要是不愿意的话老夫就打断他的狗腿。”江万里笑眯眯的说道,叶应武苏醒过来并且恢复得挺好,这自然给他打了一剂强心剂。

    “弟子无妨,此事是弟子鲁莽了,恐怕为师尊惹来了麻烦,还望师尊恕罪。”叶应武彬彬有礼的答道,突然间感觉房间内的目光都有些诧异,不过也顾不上这些了,“只是弟子斗胆,请问师尊朝中对于此事可有批评之音?”

    听到此语,江万里已经舒展开来的眉头再一次皱紧,而原本就憔悴的脸色也随之更加明显,看的即使是没心没肺的江镐也有些担忧自己义父,而且也知道自己的确是闯了大祸,当下也不敢多言。

    “远烈以为呢?”江万里反问道。

    叶应武看了江万里一眼,默然片刻之后,缓缓吐出来几个字:“弟子看来,没有。”

    江万里笑了笑,却带着苦涩:“是啊,贾似道也是官场上摸滚打怕了这么多年的老狐狸了,这点儿道理他还是明白的。否则老夫早早的被贬出去了,更不会被他再三挽留。”

    会心一笑,商场如官场,当年自己的董事长老爹让自己旁观怎样一个又一个的撂倒那些气焰嚣张的对手时,叶应武就已经在无形之中明白了许多道理,自然也知道这么一个小小的事情,也不会将贾似道逼上绝路。

    看来还需要来点儿更加刺激的,最好是直接刺激到贾似道的忠实走狗——吕家。

    眼见叶应武已经有了定计的表情,江万里欣慰一笑,对于这个聪颖过人的徒弟,他毫不在意让他发挥一下自己的特长,不可不说有这么个儿子,的确是叶家修来的福分。

    “请师尊放心,弟子一定处理好此事。”叶应武从叶应及的讲述中已经知道了正版的叶应武应有的行事风格,当下也不再迟疑,随意的拱了拱手,豁达张扬之气溢于言表,但又不失谦恭。

    江万里不以为忤,反倒是更是开心,很高兴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远烈你本来就天资聪颖,哪怕是宋瑞他们才华也赶不上你,为师原来唯一担心的就是你那桀骜不驯的脾气,现在见你已能把握分寸,为师甚是欣慰啊,甚是欣慰啊!这样,你先好好休息,老夫得去衙门了,还有很多事务等着老夫去处理呢。”

    老人和蔼的笑着说道,转身缓步而去。

    洒脱,自然,绝对没有收买人心的丝毫虚情假意。

    这让已经习惯了各种各样名目的慰问的叶应武有些不太适应,在江万里那举手投足之间散发出来的浩然正气之前,任谁都会忍不住自惭形秽,更何况都已经近墨者黑了的叶应武。

    目送父亲的背影消失在浅淡的晨光中,江镐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而叶应及则是欣慰的看着叶应武,仿佛这个淘气调皮四处惹事生非的弟弟一夜之间长大了。

    不过叶应武没有这等心思,江万里既然如此放心的把这件事情交代给他,不过是想要通过这些纨绔衙内们向贾似道施压,而不是自己跳出来捅破双方那层薄薄的窗户纸,这说明江万里还没有认为如此小题大做就能让贾似道退缩,只是抱了些希望罢了。

    而要想要给予贾似道更大的压力,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当众打脸。不过打脸也是一个技术活,作为一个曾经的有经验人士,叶应武毫不迟疑的选择了先打小喽啰的脸。

    吕家的两位衙内,是不错的选择。

    “小镐子!”叶应武沉默了片刻,突然喊道。

    “怎地?”江镐止住了笑,看向叶应武,很是诧异。

    “让人备马,我去一趟醉春风。”叶应武霍然从榻上站了起来,眉宇间的虚弱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勃发的英气。

    叶应及和江镐都是一怔,诧异地看着抓起衣服就往身上套的叶应武,不过旋即眼睛中就是释然的神色,原道是叶应武病糊涂了,所以刚才突然间变得那么文质彬彬,现在看来还是那样的执拗,睚眦必报。

    江镐朗声一笑,同样站了起来:“这才是咱兄弟······嘶!”

    看着江大少痛苦的已经扭曲了的面容,叶应及哈哈一笑,急忙拦住叶应武:“武弟,你先冷静冷静,你现在去了恐怕连那两个姓吕的是谁都认不出来,还是过几天缓缓再说。”

    叶应武看了自己的兄长一眼,笑道:“有些事情,我历来喜欢本色出演。而且就当是送给师尊的一份大礼。”

    “一份大礼?”叶应及诧异地重复了一遍,“你这一去要是再一次和吕家那两个冲突上了,这不是明摆着给贾奸臣一个攻击师尊他们的借口和把柄吗?”

    “师尊不正想着这样吗?恶人泼来的脏水,恐怕师尊想都不想也都会照单全收的。”叶应武抓起江镐从不离身的马鞭,“小镐子,哥哥我替你报仇去,你就在家里等好吧。”

    “就你那功夫······”江镐看着快速进入状态的叶应武,忍不住闭上眼睛担忧的喃喃说道。

    叶应及皱了皱眉,但还是跟着叶应武的步伐去了,临走时还不忘嘱托家丁速速去找文天祥,毕竟有这个处变不惊而且骂死人不偿命的厉害师兄撑腰,底气要足一些。

第四章 飞扬跋扈马蹄轻

    文天祥毕竟是文天祥。

    就在叶应武在几名家丁的护卫下飞马而去的时候,王爚王家二郎王进、章鉴章家大郎章诚等等已经接到消息,纷纷带着家丁策马直奔醉春风。以江万里、王爚、叶梦鼎等为首的大臣和以贾似道、留梦炎、吕文德等为首的大臣不和已经深深地影响到了下一辈,所以平日里这些纨绔衙内们也都是成群结队、拉帮结派,见面恨不得拼出个你死我活,仿佛老人们在官场上的矛盾在秦楼楚馆便可以解决似的。

    而这一次叶应武被打事起仓促,王进、章诚等人都是憋着一肚子的气,文天祥派家丁传个话,自然都是群起响应。而叶应及生怕弟弟有失,也急匆匆的带着叶家的家丁追了上去。

    骏马飞驰,虽然已经是四月春暖,但是掀起的疾风扑面依然犹如刀割。叶应武毫不在意的纵马长驱,而且忍不住长吸了几口冷风。

    穿越之前他本来就是富家子弟,换个流行的词说,就是“富二代”,只不过是“富二代”中“比较”好学而且喜欢吃苦的那种罢了。而马术的优劣在富贵圈子里面已经成为了一种身份的象征,叶应武自然是不甘人后的。所以穿越后再度纵马飞驰反倒使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前方已经是花街,林立的勾栏青楼和江府所在的那些深宅大院有着截然不同的风致,叶应武也是一怔,不过远处“醉春风”三个大字倒是分外鲜明,难怪江镐他们不担心自己找不到地方。不过这醉春风能够屹立在最显眼的地方,想必它的**也是有些手腕的。

    南宋行在临安,号称“烟花柳巷三十六条”,其中最繁华的便是积善坊巷、后市街、乌龙巷三处,而醉春风所在的花街便是后市街,因为青楼楚馆林立,所以看上去虽然拥挤,但是仍然不掩其中的高贵和大气,相当于后世的高档夜总会,也就只有腰缠万贯的商贾和世受皇恩的达官贵人能够在这里买一宵之醉。

    作为一个前世在欢乐场上久经战阵的老手,叶应武从来都不认为一个夜总会实力的强弱取决于那里小姐的美貌程度,毕竟喝醉酒之后母猪当成西施也不是不可能,更重要的是取决于那些坐在后面收钱的人的实力和水平。从这帮子纨绔能够轮流上阵来看,这醉春风的背后似乎并没有什么强大的后台,若是如此,叶应武对于醉春风的**就更加期待了。

    能在这世道上凭借自身本领占据一席之地,非等闲人。

    叶应武眉都不皱,只是长呼了一口气,后面的家丁们已经跟了上来,虽然跑得气喘吁吁,但是这些身强力壮的汉子们眼睛中闪动着的是兴奋的光芒。前日受得窝囊气今日怎么也要找回来不可。

    “走!”叶应武纵声一喝,驱马冲入后市街。

    四周的行人纷纷投来疑惑的目光,不过当看到这位英姿勃勃的小少爷头上那个格格不入的白纱带时,似乎明白了什么。前日的那场斗殴已经快速的传遍了临安城的大街小巷,小道八卦历来都是没有两腿也能跑、没有翅膀也会飞的。人们都在翘首以待,就算是普通人吃了这么大亏也会想办法下点儿绊子找回丢掉的场子、面子,更何况吃亏的是那位历来睚眦必报的主儿。

    “这回可有好戏看了!”过往的行人们交头接耳,纷纷跟在叶家家丁们后面,更有一些泼皮无赖已经大声喊叫着招呼人们前来,似乎还嫌不够热闹。

    对于看热闹,无论是哪里的人们都是很感兴趣的,这或许是人的一种本性,任谁都不能免俗。

    就在这时,身后马蹄声再一次骤然响起,围拢上来的人群急忙闪出一条道来,只见一道道鲜衣怒马的身影疾驰而去,无数的家丁紧随其后,有条不紊的大步跟着。

    “这回岂止是好戏,王家的、章家的都来了!这明摆着是让吕家的那两位衙内爷吃不了兜着走······”路边酒楼一名见多识广的掌柜的一边招呼蜂拥而来的看客们,一边喃喃自语。

    又是几名骑士驰过,留下马蹄声绕梁。

    “嘶!”掌柜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得了喽,叶家的大衙内也来了,还有马家的弟弟,这次可是大手笔啊!这后市街和醉春风,今儿还不得被这些衙内净街虎们闹个地儿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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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就在这家酒楼的二楼,人们都涌到了靠街的一侧伸长脖子看热闹,导致二楼大堂里空荡荡的。

    一名文士悠然的坐在角落的一张桌子上,一边低声哼哼着戏曲,一边给自己倒酒,似乎外面街上诸多纨绔们的集结并不能吸引他哪怕是一点儿的注意力,反倒是突兀间出现的上楼的声音让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嘴角边露出尽在意料之中的笑容。

    白衣士子不急不躁的登上楼梯,随意的扫了一眼黑压压的人群,然后从容不迫的坐到文士的一侧,伸手剥起来花生。文士看了看不速之客,无奈的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轻声笑道:

    “宋瑞兄这一次还真是大手笔啊。只不过被你这么一逼,不知道宰相大人这一次到底会不会放人啊。”

    “这还真不是我出的招,我只是帮着扩大了一下规模罢了。”文天祥淡淡回答,“倒是君实兄,你不在李庭芝将军幕中,跑到临安来做什么?”

    “那是谁?”文士似乎并没有想要回答第二个问题。

    文天祥站了起来,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叶家二衙内,叶应武,字远烈。其实他说他这一次不过是任性而为罢了,不过能够抓住这一瞬而逝的时机,君实,我感觉我似乎小看了这位小师弟。”

    “你这么说,我倒有了些兴趣呢。”文士笑了笑,“快去主持你的大局去吧,免得把我这里的花生都吃完了再跟上次一样说没带钱。这么多年了,你都没变过。”

    文天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不也没有变过吗?”

    文士不可置否,只是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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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骏马长嘶,叶应武一拉缰绳,骏马同样人立而起。

    堵在醉春风门外的十多名吕家家丁严阵以待,将吕师圣和吕师道二位衙内挡在后面。

    “我道是谁来逞威风,原来是那天的手下败将,小子,我劝你不要这么不识抬举,从哪里来的赶快儿回到那里去,否则等会儿爷们打得你连爹娘都不认识!”两名吕家衙内中的一位张口便喝道。

    叶应武定睛看去,两人长得有些相似,而且都是脸色有些苍白,虽然锦衣玉带,但是难以掩饰酒色过度后的虚弱萎靡。如果不是仗着前面这些吕家家丁孔武有力,恐怕这两名吕家衙内不是叶应武一合之将。微微一笑,叶应武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手中马鞭挽出数个鞭花,“啪啪”两声抽开正对着的两名吕家家丁,然后直奔吕师圣和吕师道。

    擒贼先擒王,制住了他们两个周围的吕家家丁再厉害也不过是纸老虎。当然,这种事情历来是一厢情愿的,皮糙肉厚的吕家家丁们很快就顶着鞭子一通乱棍劈头盖脸。而叶家家丁们也都已经赶到,毫不犹豫的扑了上来。

    “武子,我们来助你!”就当吕家家丁和叶家家丁打作一团的时候,一声暴喝传来,王进和章诚带着两家的家丁一左一右冲了进来。王进本来就喜欢习武,手中握着一根铁棒轻而易举的挑开了拦路的吕家家丁,而章诚就弱了一些,只能替叶应武分担一下压力,毕竟三家的家丁合起来数量才和吕家打了个平手,更何况吕家是武人之家,家丁的水准更是高上一筹。

    “二弟!”又是马蹄声起,叶应及跳下马,马鞭一抽逼开想要偷袭叶应武的一名吕家家丁,随着叶应及而来的江家和叶家两家的家丁一拥而上。

    叶应武冷冷一笑,顾不上头上的伤口,手中马鞭狠狠地抽在近在咫尺的对手身上,然后硬生生的在两名吕家家丁中间挤了过去,直冲向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的两位吕家衙内。

    因为吕家这些恶仆堵在门外,醉春风里面根本没有什么客人,而姑娘们也都是躲在了二楼,只有已经是徐娘半老的**坐在一楼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叹息。现在大门“砰”的一声打开,吓了**一跳。

    “哎呦,两位大爷,您们这是······”还以为两位风度翩翩的衙内想要抢人,**的心肝都是一颤,不过看着这二位的狼狈样和外面激烈的打斗声,不禁有些疑惑。

    “叶大爷,您就饶了我们两个,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外面的家仆已经被死死地缠住,一时间没有人来救援,无奈之下两名吕家衙内不顾形象的跪倒在地,话音中已经带着哭腔,动作的利索和熟练程度让叶应武和那**都很是怀疑这两个货平日里到底都在学什么。

    似乎没有想到这两个人竟然这么简单就软了,叶应武冷冷地哼了一声,反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听到上方有响声,抬头看去,莺莺燕燕已经挤满了楼梯和栏杆,姑娘们一边捂嘴娇笑着一边冲着跪在地上的两名吕家衙内指指点点。

    “滚吧,别在这儿丢人了。”叶应武踹了身边几乎软瘫了的人一脚,见到这俩货只是深深的低下头去,丝毫没有想要反抗的意思,心中的厌恶感更浓重了,“对了,你他娘的是谁啊?”

    虽然很诧异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也想不明白问这个问题会牵扯出来什么深谋大略,那位吕家衙内只得哭丧着脸说道:“鄙人······鄙人是吕师道。”

    “哦,哪儿来的就滚到哪儿去,听明白没有?”叶应武随意地看了软在地上的两位吕家衙内,似乎丝毫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

    外面几名吕家家丁已经凶神恶煞的冲了进来,脸上或多或少的都带着些鞭痕,不过当他们看到正在叶应武脚下匍匐求饶的吕师道时,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叶应武皱了皱眉头,看了一眼一旁勉强算淡定的**,马鞭一扬:“那边那个谁,绮琴姑娘在哪儿啊?”

    “哎呦我的小祖宗,我那绮琴女儿受了惊吓,今日怕是不能招待小祖宗您了。我的小祖宗哦,奴家的名字叫做春芳,可不是那个谁谁的,难不成两天小祖宗就把奴家给忘了······”**看着刚才还在门外飞扬跋扈的吕师道和吕师圣狼狈的样子,长吸了一口气,抚胸笑道,还不忘冲着叶应武抛几个媚眼,对于叶应武这种血气方刚的毛头小伙子,见识过不知道多少世面的**心里有底让他乖乖听话。

    看着卖弄风骚的半老徐娘,叶应武倒是笑了笑,穿的那么多还好意思出来扭啊扭得,也不知道得是多厚的脸皮,当然这里的穿的厚是相对于叶应武的前世那些夜总会里面的姐儿们说的,在这个时代若是换一个人来估计早就已经色魂与受了。

    远处的吕家家丁们投鼠忌器一时间到不敢冲上来,而被吕家家丁仗着人多一直死死压制着的王进一脸晦气的一脚踹开半掩的大门,当他看到大堂内的景象时,脸色突然间也变得古怪起来。

    紧接着冲进来的所有人,脸色也都分外的古怪,双肩不断地抽搐着,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想笑就笑,憋着算什么?”叶应武踢了踢软瘫了的吕师道,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骚味,想必这两位吕家少爷裤裆已经湿透了,“他奶奶的,这两个家伙的胆子也太小了吧,还以为也是敢拿着酒瓶······酒坛子上来硬磕的家伙呢。”

    下一刻,笑声轰然爆发,而吕师道和吕师圣看向叶应武的眼睛中射出分外怨毒的目光。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目光中的怨恨,叶应武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前世今生,他从未感受到这种冰冷和阴毒。

    刹那间,叶应武平生第一次有了杀人的想法。因为这是两条毒蛇,如果不能斩杀他们,就像他们后来明里暗里陷害文天祥这等忠良死节之臣一样,绝对是无穷的后患!无论是对于他自己,还是对于这个已经千疮百孔的国家。

    “武子,你没事吧?”看着叶应武愣愣出神,王进率先吼了一声。此时所有的吕家家丁都已经被迫无奈放下了武器,所以叶应及等被纠缠住的人也都快步走入大堂。

    叶应武一下子回过神来,抬眼望去,前面的同伴还有自己的兄长以及那些家丁们关怀的目光让他内心一暖,不由得一笑。叶应及拉住冒冒失失的王进和章诚,因为江万里可以的封锁住了消息,所以两人还并不知道叶应武失忆的事情。

    吕师圣和吕师道在楼上莺莺燕燕的笑声中落荒而逃,刚才舞起棍棒来八面威风的吕家家丁们也灰溜溜的跟了上去,他们主子的低声下气使得家丁们的士气讲到了最低点,自然也谈不上什么重新打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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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送吕师圣和吕师道狼狈的逃出花街,看热闹的人们才慢慢地散了。而一直挤在人群中的文天祥则一脸笑意的抬头看向刚才自己曾经和那文士交谈过的酒楼。

    酒楼的二楼人已经散去,反倒是刚才的那个其貌不扬的文士端着酒杯悠然靠在栏杆上,冲着文天祥所在的地方看了看,遥遥的做出一个敬酒的手势。

    文天祥默然片刻,转身走了。

    看着白衣士子事了拂衣去的潇洒模样,文士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喃喃自语:“宋瑞兄这些年来倒是越来越长进了,我倒是很期待他能掀起怎样的风云。而且那叶家的二衙内,似乎也很有意思呢。”

    话音未落,文士随手往酒桌上扔了几贯钱,悠然离去。

第五章 别有幽愁情错综

    临安城已经炸开了锅。

    前日还因为额头受伤而卧床不起的叶家二衙内近日突然大展神威,脚踏吕师道,鞭抽吕师圣,吕家横行霸道的恶奴在街上抱头鼠窜。一时间叶衙内的威名传遍了整个临安城。

    大街小巷的人们都在悄声议论着,暗地里揣摩着朝堂上那位权倾天下的宰相和正直不屈的几位大臣们到底会有什么反应。临安城中不断涌动着的暗流正在寻找着喷薄而出、一泻千里的最佳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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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安,醉春风。

    闭门谢客了两天的醉春风终于开门,已经有三三两两的客人拾阶而上。台阶上触目惊心的血迹尚未清洗,而站在门口两侧的几名虎背熊腰的叶家家丁更是凶神恶煞一般。

    不过能吸引来这些客人,主要原因还是整个风潮的主角——叶应武还在里面,不少人都想一睹这位鞭打权贵恶少、飞扬跋扈一时风头无二的叶家二衙内。

    不过让他们失望的是几名叶家家丁已经牢牢的封锁住了通往醉春风后院最里面那座小楼的道路,那是醉春风的头牌行首,也是临安花街的花魁绮琴姑娘的闺房,更是叶家二衙内最后消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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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作为三十六条花街柳巷数得上的热闹繁华所在,后市街的确可以称得上是寸土寸金,但是毕竟这条街上的青楼楚馆都是为了服务社会高层次的人物,所以醉春风虽然占地不大,但布局很是精致细腻,可以看出是有建筑行业的名家高手精心设计过的。

    绕过长流的小小溪水,前方的院落背靠着西湖烟波,垂柳沿着白墙内外一字排开,细嫩的柳枝随着风轻轻拂动,就如那近在咫尺的水声。在前面亲自带路的春芳倒还算是平静,恭敬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守在院门外的两名壮汉脸上被打过的痕迹上没有消去,见到是自家主人亲自领路,急忙向一侧退开。而前面自有侍女推开半掩的院门。

    从西湖引来的活水让荷塘里的水一直清澈的可以映衬出来人的影子,小荷才露尖尖角,没有到真正绽放的时候。院落里面除了柳树,还有几株并不起眼的腊梅,就像是忠贞的卫士,护卫在那座小楼之前,即便是风霜雨雪也从不皱眉。

    饶是叶应武堂堂正正、根正苗红的富二代出身,说实话也没有见过这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夜总会······啊不,青楼楚馆。不过这时候自然不能露怯,所以叶应武只是缓缓点头,径直举步向前。

    推开前面厚重的房门,叶应武忍不住细细打量起来。

    花魁所住的地方虽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超然于世外而又和红尘藕断丝连的竹林别院,但是只看这前厅的面积就已经顶的上江家的议事堂了,更不要说由屏风和珠帘隔开的厢房和后厅。

    沿着就连扶手都称得上是雕刻精美的楼梯拾级而上,却是那整个风暴的核心,却一直不见庐山真面目的绮琴闺房所在。沿着楼梯入口两侧,是古香古色的衣橱。

    空气中飘溢着渺渺的香气,房间的装饰并不华贵,却隐隐约约透露出高洁之气,甚至在房间的一侧放着一个巨大的书柜,上面整整齐齐码放着的图书让叶应武有些失神,仿佛又回到了大学图书馆中的那些难忘的岁月。

    一名年轻的美貌婢女站在屏风一侧,迟疑地看着春芳带着恶客上门:“阿妈,小姐她正在休息。”

    叶应武摆了摆手,直接走了进去,丝毫不顾那名婢女已经涨红了的脸和几乎要伸出去阻拦的手。春芳急忙使了个眼色,然后快步跟了上去,谁也不知道这位爷心里想的是什么。

    里间小了一些,但是粉色和青色的薄纱层层阻隔,倒是渲染了丝丝的神秘气氛。那个散发着香气的香炉坐落在一侧,另一侧是一张看起来有些年份的古琴和半掩着的书卷。

    “《楚辞》?”叶应武扫了一眼,倒也没有什么兴趣,直接坐到了最里面的床榻边上。叶应武不知道,这还是第一次有男人有如此的荣幸能够坐在此处,不过摄于叶应武刚才爆发出来的盖世淫威,明显后台不强硬的春芳也不敢反对。

    看着似乎对这些都毫不奇怪的那个年轻人,春芳一边提心吊胆的给叶应武扇着扇子,一边轻声的说道:“衙内,我这女儿是卖艺不卖身,衙内要是那个的话,奴家可以找几个漂亮女儿伺候衙内,衙内今日大展神威,可是有不少女儿们仰慕衙内的······”

    叶应武没有回答,而是隔过帘幕静静地看着里面模糊的身影,前世的种种经验已经让他很自动地将春芳的话过滤了出去。

    咽了一口吐沫,叶应武伸手掀开轻纱,露出来的是倾城倾国的容颜,带着江南女子独有的温婉和柔情,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如瀑般的秀发随意的散开,更加衬托出佳人的美貌。果然是花魁行首,总是素颜便有如此的姿色。

    似乎感受到人的气息,绮琴缓缓睁开眼眸,目光清澈,像是沉醉着一池秋水。看到坐在身边这个头上还裹着纱布的男子,没有叶应武想象中的惊讶,而是秀眉一蹙,声音虽然虚弱但是带着冰冷:“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如果没有事的话,请你出去。”

    “女儿,你······”历来为人处事圆滑的春芳对于绮琴如此生硬的逐客令有些为难,“叶衙内刚才替咱们赶走了吕家的那两个,这可是咱们的大恩人,他想来看看你,这不······”

    “这不是奴第一次寻死了,上一次是谁逼得,阿妈您想必也清楚,没想到他竟然还敢来此处······”绮琴的语气中带着冰冷,闭上眼眸,似乎不想看叶应武。

    叶应武心中一颤,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秘辛,丫的不会是我吧,下意识地看了看春芳有些为难的神色,心中忍不住骂了自己前任的祖宗十八代。不过好在春芳已经知道叶应武失忆的事情,而且也不愿意得罪这位同样惹不起的衙内,于是轻声解释道:

    “女儿,叶衙内额头上受了伤,已经忘记了不少记忆,所以他那一次······怕是也不记得了,现在坐在这里的是一个全新的叶大官人,女儿你看在叶衙内救了你我一命还有整个醉春风的份上······”

    绮琴诧异睁开眼,看着一脸无辜的叶应武,无奈之下只好坐起身。

    因为来自后世,所以叶应武还不习惯叫春芳“阿妈”,而且刚才那一句“叶大官人”听起来怎么都别扭,总让人想起来已经臭大街了的“西门大官人”,无奈之下叶应武只好拍了拍春芳的肩膀指了指门,轻声说道:“你先出去,我有事和绮琴姑娘说。”

    “啊?”看着叶应武,再想想这位叶大官人之前的种种为人,春芳自然是一百二十个不放心,不过又看看这位衙内爷到现在都没有离手的马鞭,春芳突然感觉这位爷似乎又想抽人了,哪里还有胆子反抗?只好迟疑的退出房间。

    目送春芳离开,绮琴心中有些犹疑,右手微微一动,已经滑到了床榻靠墙的一侧,一把握住剪刀,想必是早就已经准备好了,若是叶应武逼迫,便一死了之。

    不料叶应武站起来,迟疑片刻之后,郑重的说道:“绮琴姑娘,我现在已经记不清原来做过什么,我对我原来做过的事情表示真切的歉意,希望你能原谅。”

    话音未落,叶应武深深地鞠了一躬。

    额,怎么感觉是在悼念死人?

    “叶衙内,你不必这样······”绮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诡异变化,急忙想要阻止,“你是达官贵人,奴是青楼卖笑的低贱女子,怎么能经得起衙内如此······”

    “好了,要是没有事情我就先走了,你还需要休息,就不打扰了。”叶应武微微一笑,转身离去,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天边的云彩,绝对的潇洒,绝对的倜傥。

    笑话,说什么咱也是情场老将,是那种动不动就上来用强的人吗?在情场上攻心才是最牛的招数。

    走到前厅,方才忍不住抹了一把汗。

    当个正人君子,还真不是个轻松的活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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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应武刚刚回到醉春风的主楼,就可以听见连连的娇笑声。

    看着叶应武悠闲的走来,正倒在胭脂丛中的王进顿时诧异的喊道:“武子,这么快就完事了?真不愧是咱兄弟!感觉怎么样,这临安行首的滋味是不是爽极了?”

    章诚等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一副我们都懂的表情,也不知道是在恭喜叶应武如愿以偿,还是在嘲笑叶应武速度真快。

    叶应武有些尴尬,急忙抱拳冲着几乎要醉的不省人事的几个关键时候拔刀相助的兄弟们行了一礼:“诸位兄弟,我叶应武谢谢你们,这一次的确是我热血冲过了头。刚才如果不是你们,恐怕兄弟的脑袋上又得来一下子。”

    “这有什么好谢的,原来咱们互相帮着打架,次数还······”王进大大咧咧的说着,突然间看到醉的少一点儿章诚对着自己猛使眼色,顿时醒悟过来,有些尴尬的摸着自己的鼻子,“那个,武子,来,坐下来喝几杯。”

    几名女子急忙笑着迎了上去,想要将叶应武扶入座中,而另一名女子已经倒好了酒送到叶应武手上。

    “且慢。”一道声音传来,切冰断雪,所有人都是一惊。

    绮琴只是稍稍地描了描妆,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缓步而来:“叶衙内护我醉春风安全,奴家自当敬叶衙内一杯。”

    王进等人的神色顿时变得暧昧起来,笑着看向叶应武。

    “绮琴姑娘,我们也都是出了力的好不好,你看我这腰上还挨了一棍子,也没人给我揉揉,怎么好处都让武子占去了?”章诚假意抱怨的喊道,顿时引来哄堂大笑,就算是叶应武脸皮比那临安的城墙还厚,也忍不住老脸一红,绮琴更是俏脸上渲染着点点红晕,更显娇俏。

    “咳咳,你们几个给章衙内好好揉揉,要是揉死了,就赏!”叶应及急忙跳出来解围,指使着侍女们将章诚围住,生怕这几个狐朋狗友出言不逊坏了弟弟的好事。

    而绮琴已经从旁边侍女手中接过酒杯,叶应武趁着众人都被章诚吸引去了注意力,微笑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为什么?”叶应武放下酒杯,轻声问道。

    绮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十分复杂:“衙内高义。”

    叶应武哂然一笑,不可置否,佳人起身也并未挽留。

    直到绮琴远去,众人才放过章诚,叶应及微笑着看着叶应武,走到弟弟身边悄声说道:“远烈,绮琴姑娘向来不喜欢化妆,今天为了敬你这杯酒匆匆抹了淡妆,已经是难得可贵了,女为悦己者容,好好珍惜,可不要错过了。”

    嗅着空气中残留的幽香,叶应武轻轻点头,装作不胜酒力的样子摇摇晃晃的向外走去。

    “武弟,你这是醉了吧,你毕竟头上还有伤,为兄送你回去。”叶应及知道弟弟不愿多留,也怕他独自返回出意外,急忙起身追了上去,留下身后王进等人笑着庆祝扳回了一场。

    衙内高义,衙内高义?当真是冰雪聪明啊。

    这么多男儿,把这件事情看得竟然还没有一个女子透彻,不知是不是这大宋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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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挑灯时分。

    整个临安城汹涌滚动了一天的暗流,在所有人忐忑不安的等待中,一次又一次的冲击着最后的桎梏。朝局党争恶化到了这种地步,已经到了所有人表态的时候。

    江家府邸自是灯火通明,出去打探消息的家丁来来往往,江家的故交以及朝中同僚们也都是亲自登门拜访。

    同样的情形,在远处豪华的贾府和吕府也在上演,只不过那里的规模更为宏大,甚至已经达到了车水马龙的地步。

    “吕师道已经带着人前去报复了,好在学生通知得快,恐怕醉的人事不省的王进和章诚二位衙内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文天祥脸色肃穆,拱手答道。

    他的前方,江万里静静地坐在太师椅上,时不时端起茶杯喝上一口。而叶应及和叶应武两兄弟则肃然站在文天祥一侧,手中的马鞭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远烈,老夫这一次欠你一个人情。”沉默了良久,江万里方才缓缓说道,话语中有一种解脱,也有一种沧桑,“这一次虽然险些牺牲了王家、章家还有马家,但是至少我们有了更多的筹码,也有了更多的能拿上台面的借口,一旦老夫告老还乡得到圣上应允,那么朝堂上那个人也必将面对······”

    江万里的话音渐渐弱了,似乎他也不知道现实会不会和自己所料想得那么美好。

    文天祥轻轻呼了口气,方才说道:“师尊大可放心,至少湘赣一带士族百姓对于您的拥护将大幅上升,师尊此时告老还乡,正可以利用这个难得的优势经营赣水沿岸。”

    “只是,老夫这样离开,圣上隆恩······”江万里毕竟是儒家人士,深受程朱理学的影响,对于“天地君师亲”的说法自然是坚决执行的,而现在让他贸然离开皇上,一时间难以接受。

    叶应武看了一眼文天祥,发现这位师兄的额角已经有豆大的汗珠缓缓淌下,不由的心中一颤,向前一步拱手说道:“师尊,襄阳乃是我大宋咽喉要道,一旦襄阳失守,蒙古骑兵便可以在江南横行无忌,到时候我们只能依凭湘水、赣水等天然的河流进行防御,而师尊此去,肩挑重任,所为的正是这个大宋、也正是华夏民族的存亡!”

    叶应武所说的,正是历史的事实,突破襄阳之后,蒙古骑兵抛弃一切辎重,轻兵东去,如秋风扫落叶一般直下临安。而历史上的江万里也正是因为看穿了这样的结局,所以在襄阳城破之后便毅然决然投水殉国,以期唤醒百年积弱下民族的血性。

    事实证明,他成功了,也失败了。

    而现在,一切仍未发生。

    我叶应武跨越千年来到此处,便是为了阻止这一切,改变这一切。

第六章 谁人方为火中雄

    听到叶应武有如诛心一样的话,无论是江万里还是叶应及、文天祥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战,心中悚然一惊。他们两个虽然说治国理政或许比不上那些千古流芳的名臣,但是远见卓识还是有的,所以叶应武侃侃道来南宋走向覆灭的可能,两人非但没有责怪叶应武危言耸听,反而目光中闪过一缕难以察觉的光芒。

    江万里迟疑片刻,霍然起身:“这是天赐良机,瞬息即逝。老夫现在就上表请辞,宋瑞,替老夫磨墨!远趋,临安已经是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你且随江家家眷前往都安。远烈,汝父镇之公已经来信,让你速速前往庆元,我会让宋瑞陪你一起,镇之公剿灭海寇的事情不能再拖延,否则会对他不利!”

    看着老人身上突然散发出来的不可撼动的威仪,三人心中凛然,同时拱手。叶应及和文天祥更是吃惊,刚才他们两个还认为叶应武所提出来的襄阳城破只是无稽之谈,现在看到师尊如临大敌的样子,自然不敢掉以轻心,而对于叶应武也是更为诧异。

    难不成原来那个执拗、不动脑子的叶家二衙内在经过一次重击之后突然变得洞若观火了吗?

    “老爷,吕师道衙内带着人还在醉春风,据说是贾丞相派出府中家将严令他离开的,不过吕师道衙内认为自己受了奇耻大辱,必须要血债血偿,不过王家、章家还有马家的几位衙内都已经安全回去了。”管家风尘仆仆的走了进来,脸上虽然疲惫但是颇为兴奋。

    江万里脸色一沉,贾似道这是想要控制事情的局面,不想把事情真的闹大了,这样的话当江万里上表请辞的时候,他仍然还有回旋的余地。而吕家似乎也已经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并没有站出来给两位衙内撑腰,而是选择了吞下这口闷气,等着来日再报。

    叶应及和文天祥也都想通了其中的关窍,脸色同样不好看。叶应武皱了皱眉:“杨伯,吕师道在醉春风可曾做出什么?”

    看到老爷和几位衙内脸色都是不善,管家杨伯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急忙收走了嘴角的笑容,也顾不上额头的汗水:“在我来之前吕师道衙内进入醉春风又砸又打,不但赶走了很多寻芳客,而且扬言要火烧醉春风,好在贾府家将及时赶到,拦住了这个小阎王,当时双方正在僵持,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叶应武的脸色顿时缓和了许多,语气也从容起来:“师尊。”

    江万里已经会意:“宋瑞,你替我拟一个奏章,弹劾吕家,以乞骸骨告老还乡相要挟!远烈,醉春风那里就拜托了,成败,在此一举。若是老夫等人能够全身而退,哪怕是归隐乡里也算是大功告成。”

    “是!”文天祥急忙应道,匆匆的向书房中去了。

    “大哥,走,醉春风。”叶应武的话掷地有声。

    活的,必须要抓活的,这样就容不得谁抵赖。

    突然间叶应武希望吕师道那个胆小如鼠的家伙能够硬气一回。

    纵观北宋南宋,自从宋太祖赵匡胤建国,一直到南宋灭亡于崖山,党争从来没有断过,当真是国尚存则党争不断。现在对于叶应武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帮助江万里等抗击蒙古的有志人士尽早从临安这个泥潭中跳出去,离那些所谓的党争远远地,这样才能以最快的速度组建属于自己的而且足够强大的力量。

    这已经是叶应武的唯一选择了。

    如果吕师道真的软了,就必须要叶应武暗地里做手脚了,无论如何也要将吕师道火烧醉春风的罪名落实,才能将这件事情的影响扩大到极致,不过一想到自己刚刚穿越过来就有可能成为纵火犯,叶应武心中还是有些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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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安,后市街。

    西湖的柔波和徐徐的春风已经无法抚平滚滚而起的浓烟,人们尖叫着四处逃窜。数十名壮汉从湖边挑着水想要冲进去,却被惊慌的人群所阻拦。四面八方都是落荒而逃的达官贵人寻芳客和那些平日里从不出勾栏的莺莺燕燕。

    “前面让开!”看到大火已经燃起,叶应武非但没有紧张,反而先是轻轻松了一口气,然后狠狠地一挥马鞭,抽开了挤过来的一个衣衫不整的胖子,似乎知道马上的这位主儿不是好惹的,那个带着浓浓铜臭气息的胖子没有丝毫迟疑的闪了开来。

    好在原本叶家的二衙内便是这花街上出了名的净街虎,更何况今日白天叶二衙内更是一战成名,四处逃窜的人们在惊慌失措中仍然不忘远远地躲开这位凶神恶煞,生怕挨一马鞭。而一些胆大的好事的更是起哄起来,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爷摆出的架势分明是要来教训正在醉春风纵火的吕师道的,如此热闹安能不看?

    远处的火势已经越来越烈,小小池塘和井中的水已经无济于事,后面明明是西湖,但是因为烧着的是前院,人已经进不去了。而前去街口西湖畔挑水的壮汉们又被人群死死的挡住,突然之间醉春风的**春芳后悔自己当年怎么没有看上街口的那块地,到时候实在不行掀开窗户也可以直接跳到湖里去不是?

    而那位纵火的爷此时双眼赤红,发了疯似的大吼大叫,一排吕家恶仆死死地护住他。前来阻止的贾府的那位家将和几名仆人顿时显得势单力薄,脸上也难免浮现愤怒和尴尬的表情。

    但是吕师道就像是疯了一样,肆意的挥动着火把,想要点燃所能点燃的每一寸帷幔。

    醉春风和临近几家已经被大火波及了的勾栏楚馆中的姑娘们自然是一脸惶急的聚在街上瑟瑟发抖,前方的道路上人影重重,四处都是尖叫声,地上洒落着不少金银细软,甚至还有被推倒在地的人流出的血迹。有一些心怀不轨的人正趁着大乱急匆匆的捡拾着地上的值钱事物,将局面搅得更加混乱。

    “他是一个疯子。”看着吕师道癫狂的样子,春芳喃喃说道,对于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哪怕是她久经考验,从业以来见识过形形色色的寻芳客,也不由得束手无策。

    白日里叶应武以绝对飞扬,绝对跋扈的方式将吕师道击倒在地,狠狠的践踏了他的自尊和自信,甚至撕掉了他温文尔雅的表面,使得他丑恶至极的内心彻底暴露出来,接受世人的讥讽和嘲笑,这也使得这个平日里沉迷于酒色过度的贵公子直接摔入了再也无法挽回的深渊,彻底走向的阴暗。

    马蹄声起,四周奔逃的人们竟然缓缓停了下来。

    叶应武一马当先,直冲向被团团护卫住的吕师道,身后足足二十人的江家和叶家的家丁从两侧狠狠地冲向吕家恶仆。

    不过似乎白日里的一战已经抽掉了吕家恶仆们的脊梁,当他们看到这个凶神再一次纵马而来的时候,刚才的狂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磨灭的恐惧,再加上横行霸道这么多年来,这放火还真是第一次,所以恶仆们心中都有些不安,不知是谁带头,竟然扔下了手中的棍棒四处逃窜。

    就这样,吕家恶仆在人们的惊呼声中一触而溃。

    叶应武一鞭子狠狠地抽晕了吕师道。前去挑水的大汉们也终于挤了进来,急忙冲向已经全被大火包裹的醉春风。

    环顾四周,叶应武却发现逃出来的都是一些庸脂俗粉还有醉春风的当家**春芳,当下里心中一紧,大步上前:“人呢?”

    春芳一怔,旋即明白,苦笑着说道:“这位吕家的衙内烧的是前院,后院谁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了。”

    言外之意已经不用思索,叶应武一咬牙,伸手狠狠的撕开一片衣袖,然后直接拦到一名提着水桶便要上前的龟公前面,将那片衣襟沾湿之后裹住口鼻,硬生生抢过来的水桶提着便往已经熊熊燃烧着的火海里面冲。

    “远烈,不可!”后面飞马赶来的叶应及大声呼喊,却哪还阻止得了叶应武的身影?

    叶应武心急之下,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叶应及这个不过是给他讲了讲故事的便宜哥哥,自然更拉不回来。灼热的气浪已经扑面而来,身后忠心耿耿的叶家家丁都不敢再往前了。叶应武攥紧拳头提起来水桶将里面的水浇到自己头上,浑身**的虽然能够一时防得住火焰,但衣衫湿透了紧贴在身上也是分外难受。

    “衙内!”一名家丁不知道从哪个旁观的捕快要上抢来了一把佩刀,“衙内,实在是太危险了,还是让某去吧!”

    叶应武一把抢过他手中的佩刀,手握刀柄,现在就算是反悔也来不及了,因为没有地方再去找一桶水浇到身上,若是没有湿透了的衣衫保护,人就这样直愣愣的冲进去无异于找死。

    目光聚集在闪动着火光的刀尖上,叶应武轻轻吸了一口经过浸湿的布条变得冰凉的空气,说实话的这还是叶应武前世今生第一次拿这种开了刃、明晃晃的佩刀,口不能言语,叶应武索性冲着同样急迫、不愿他以身犯险的家丁们打了一个手势,迈动脚步直冲进已经被火焰熏黑了的醉春风大门。

    当灼热的气浪变成了真真实实的火焰,叶应武突然间才羡慕起来那些扛着水龙的消防员,奶奶的要是自己也有这么一套装备哪还怕这点儿火焰,前面一个柱子已经倒下,飞溅的火星直直的打在叶应武湿透了的衣衫上,闪亮之后终究还是无奈的熄灭了。

    叶应武轻轻哼了一声,佩刀一划,劈开拦住已经焦黑的柱子,四周的火焰飞快的包围上来,烘烤着衣衫,激起层层水雾。因为大火蔓延的缘故,醉春风前院主楼上上下下都已经一片赤红,原本用来连接的楼梯也被烧断,不过好在主楼里面的人都已经逃了出来,否则就真的是上天无门、入地无路了。

    烧断了的楼梯垮塌下来,将通往后院的大门堵死,无奈之下叶应武越过尚未遭受毒手的几张桌椅,随手提起来桌子上的茶壶,也不管里面是热水还是凉水,索性冲着前方的火焰狠狠一扔,瓷壶碎裂,茶水溅出,即使是冒出了滋滋的水汽,却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奶奶的,老子刚才算是一时脑热了。”叶应武暗暗骂了一声,不过会想起今日白天那双秋水浓浓的星眸,心中总是下不定决心是否原路退回去,毕竟后院靠着西湖,还有小桥流水、池塘夏荷的景致,一时间不至于被烧得一干二净。

    “砰!”一根柱子轰然倒塌,那些桌椅也随之葬身火海,叶应武算是会也回不去了。

    好在身边的厢房没有被火蔓延,叶应武急忙撞进门去,这些厢房是那姿色平庸或者年老色衰的姑娘们住的,虽然在风格上和绮琴的闺房有些相似,但是难免简陋了很多,而且远没有那种书香优雅的气息,只是纯粹的胭脂味儿。

    “有窗户。”叶应武舒了一口气,解下来已经快被烘干了的布条,身后大火已经烧到了屋内,叶应武也不能犹豫,索性咬着牙一刀劈开上着锁的窗户,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跳上桌子,顺着窗户一跃而出。

    就当叶应武前脚离开,后面熊熊的火焰已经蔓延到了刚才的桌椅上,进而将窗框、窗帘、窗棂尽数吞噬。

    后面的这个院落和绮琴的小院布局有些类似,所以叶应武一头摔进了池塘里面,叶应武感受着清凉的水浸泡身体的舒爽,不得不由衷的感谢醉春风**春芳,如果不是引来这西湖的活水,恐怕叶衙内就得很没形象的粘着一身污泥去火场救美了。

    这座小院已经空无一人,大火顺着树木延伸向草地和楼阁,透过半掩着的院门,叶应武可以看到几名龟公和婢女正在拼命的泼水救火,可是这醉春风后院平日里龟公是不能进来的,这出现的几名龟公想必也是火起的时候跑错了所致。

    就凭着这两三个男人和几名弱不经风的侍女,要是能够把火势压制住就真的是谢天谢地了。叶应武也懒得管他们,径直从池塘里面爬出来,大步穿过快被火焰笼罩的小院,不得不说今天似乎是天助吕师道,一场大火正遇劲风,所以火势凶猛异常,实属少见。

    几名寻芳客甚至没有龟公和侍女们勇敢,躲在墙角不断地哆嗦着,看他们身上华贵的衣服和扔在地上的白纸扇,叶应武皱了皱眉,最终却没有说什么,这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大宋从来不缺的读书人,要是有救火的胆子,这个国家就不会战则必败,步步消亡了。

    书生误国,看上去充满着歧视和鄙夷的四个字,描述这南宋末年的种种,却是分外的实用。

    饶是身后就是熊熊烈火,叶应武仍然忍不住停下来轻轻叹了一口气,便是这烈火,几经煅烧,也烧不出来铮铮铁骨,因为胆怯的躲在那墙角的,并不是真金白银,而是枯枝败叶,大火一过,只留齑粉。

    白日所见小桥流水的精美景物已经不复当初,长流不息的溪水倒映着火光和来回奔走、惊慌失措的人影。叶应武抬头看去,却发现自己白天竟然没有注意到醉春风后院临近西湖的墙高的有些离谱,即使是站在小桥上也只能看到墙那边一排细弱的垂柳。

    大火已经蔓延到左右第一进院落,并且还有越来越猛的架势,那孱弱的流水根本阻挡不了大火的焚烧,而高墙之外的西湖水却是人力根本取不到的。叶应武皱了皱眉,不得不表示对于古代防火措施落后的遗憾,不过毕竟科技水平摆在那里,常备着不少舀水用的木桶,便已经算是未雨绸缪了。

    “坏·····叶衙内?!”一名婢女突然间看到站在桥上有些迟疑的身影,急忙伸手招呼,仿佛黑暗中终于找到了一丝可以依赖的光芒,“叶衙内,在这儿!”

    是绮琴的那个侍女,能够给临安花魁当侍女,姿色自然不俗,这小姑娘本身散发出来的小家碧玉的气质更是锦上添花。不过叶应武现在也顾不上这么多,大步走上去有些粗暴的抓起侍女的手腕:

    “怎么还在这里?!”

    明知道这位叶衙内和自家小姐纠缠不清楚,这叶衙内固然是一开始死缠烂打甚至逼着小姐以死相逼,可是今天确实性情大变,而自家小姐也是从一开始的宁死不从到后来的亲身敬酒,总之今天白天的事情混乱如麻,今天晚上这场大火更是莫名其妙,所以这侍女已经晕头转向了,这火海里面就只有突然出现的这一位叶衙内,就算是靠不住也只能依靠他了。

    侍女也顾不上叶应武如钢钳一样的手握住她的手腕,惹得火辣辣的疼痛,甚至因为见到叶应武一如既往的如此心疼自家小姐而有些感动,眼眸中竟有些泪光泛出。

    见到这侍女动不动就要哭鼻子,叶应武只能撇下她,既然她在这里,就说明绮琴还在院中,索性随手将明晃晃的钢刀一扔,撩起来衣袍撕出几个布条先沾水浸湿了便往里面走。

    大火熊熊,已经蔓延到小院之外,那些随风摇曳的柳树无疑助长了火势,偏偏这些柳树隔墙相连,所以很快就把院内的花草树木也都点燃了。叶应武来不及打量这个白日里已经见过的小楼,楼门半掩,悠悠扬扬的飘荡而来的却是琴声,像是潺潺的流水,自高山之上缓缓流淌,一阕《高山流水》,时而婉转,时而宏大。

    叶应武来不及欣赏这滋润心田的琴声,径直推门而入。

    琴声忽的一转,原来的婉转低沉尽数消散,一股悲凉的气息悠然而生,弥漫着小楼内外,和那已经越来越近的火焰对峙着。若是叶应武略通音律,便能听出这是嵇康临死之前昂首披发一曲震惊世间千百年的《广陵散》,只不过《广陵散》随着嵇康赴死而人间无踪,之后历朝历代所传的不过是当时人们根据留下来的残曲加以自己的想象谱就,不过饶是如此,弹奏起来依然有傲世独立的气概,由此可知《广陵散》原曲应该是如何的震撼人心。

    似乎听到了推门的声音和脚步声,背对着楼门静静坐在窗前的女子淡淡说道:“铃铛,是不是快要烧到这里了?”

    叶应武一怔,面前是一道美丽的背影,虽然绮琴外面还披着一层轻纱,让整个身影看上去朦朦胧胧有些模糊,但是那如瀑垂落的乌发和在琴弦上跳舞的手指,却是真实的,精美的无与伦比。

    “铃铛,为何不回答?是不是怕了?”《广陵散》即将到达**,绮琴轻轻地说道,仿佛弹奏那曲子只是随心而为,并没有在意。

    “走吧,趁着火还没有烧过来,带你出去。”叶应武本来还想叹息一声,从这琴声中他已经听到了浓浓的死意,眼前这姑娘虽然流落辗转于风尘,但是绝对是外柔内刚的性格,否则早就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里都成筛糠了,竟然还有心情在此处纵情弹琴。

    琴声戛然而止,那道倩影仿佛凝固了。

    外面已经能够听到大火燃烧树木的声音和那名叫做铃铛的侍女惊慌呼喊的声音,绮琴站起身,看着浑身上下湿透了的叶应武,这长着七窍玲珑心的人儿那里还不明白,忍不住苦笑一声:“生尽欢,死无憾。奴家不过是有此身躯,便引来祸患无数,便是葬身在这火海里,又有何妨?衙内尊贵之体,何必如此?”

    叶应武翻了翻白眼:“既然敢进来,就能带着你活着出去,一个姑娘家的,尽谈些什么生死,如此飘渺难以捉摸的东西,凡人如何看得穿,若是看穿了看透了又有何用?”

    话音未落,也由不得绮琴反抗,叶应武牵着她的手便急急的冲出门去。绮琴俏脸一红,却想到自己心爱的琴还在案上,可是熊熊大火已经从两侧厢房蔓延进来,滚滚热浪扑面,哪还容得她犹豫,只能任由叶应武拉着冲出这快沦为炼狱的院落。

    早已等候在外的铃铛咬着牙提着一桶水,见到两人出来,便娇叱一声,一条白练从木桶中飞出,浇灭了院门出的火焰,三个人也不言语,趁着这空隙飞快的冲了出去。

    后院中间的小桥流水因为有潺潺溪水守护,还没有被火焰殃及,叶应武还好,绮琴和铃铛都是养在深闺的女儿家,跑了这不短距离,扶着栏杆已经是娇喘吁吁。

    看着卓然立在桥头的叶应武,铃铛轻轻吸了一口气方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姐姐,如此有情人,莫要辜负了。”

    绮琴倾城的俏脸上也不知道是火光映衬得还是羞恼,总之是少有的粉红色,这临安花魁绝处逢生,也顾不上平日里便没大没小的自家侍女调笑,只是凝眉看着被火焰吞噬着的天地,也看着那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的文人雅士。

    “呀,那几个酸儒,平日里‘之乎者也’风度翩翩,也不知道赢得了这醉春风里面多少姐儿的芳心,今日一见,竟然如此不堪。”铃铛撅了撅嘴,很是鄙夷。

    叶应武扶着栏杆环顾四周,大火已经吞并了醉春风的各处院落,小桥流水的景观坐落在醉春风的最中间,四周都已经是烈火熊熊,而那条小溪水面上也开始腾出水雾,过不了多久若是被蒸烤干涸了,便就真的没有藏身之处了。而四周的花草树木,也随时都有可能成为最好的助燃剂,将这小桥流水也变成和其他处无二的炼狱。

    走,应该往哪里走?

    虽然不说,但是绮琴和铃铛额角细细密密的香汗已经说明这里温度太高,不宜停留,叶应武刚刚穿越便陷入如此绝境,偏偏身边还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就算天塌下来他也必须撑着。

    “衙内,衙内!”突然间,隔着火焰,能够听到前院方向传来的呼喊声,声音越来越大。

    几个身影提着水桶出现的火焰深处,因为大火燃烧了有一段时间,所以醉春风前院实际上只剩下一些断壁残垣了,反倒是最好扑灭的地方,而后方仍有院落和高墙阻隔,看上去和西湖近在咫尺,实际上却是远隔天涯。

    “走吧。”溪水快被蒸发干净,一些花草也已经沾上了火星,叶应武不敢再停留,索性拦腰抱起来绮琴,然后让铃铛抓住他的衣角,毕竟铃铛作为侍女,平日里来回走动、打扫庭除的事情还是没少做的,所以体力尚且要强一些。

    绮琴虽然羞涩万分,但是大火环绕,生死关头,却也容不得犹豫,反而伸出手臂环住叶应武的脖子,两人这姿势明明就是情到深处的情侣,任谁也想不到之前曾经到了生死相逼的地步。

    “远烈,二弟!!”一个身影冲破火焰,正是叶家大郎叶应及。

    看着不顾安危冲过来的大哥,叶应武心中一暖,穿越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血脉中亲情的温暖,即使是在前世,这也是很少有的。

    发现了弟弟的身影,见到叶应武软玉在怀,叶应及流露出一抹舒心的笑容,痴情人如斯,倒也少见。叶家家丁们紧紧地跟在自家大衙内身后,二衙内冲入火场生死不明,若是大衙内再有什么闪失,他们这些家丁就算叶梦鼎不责罚也会羞愧的自杀的。

    当看到二衙内的身影,叶家家丁们甚至忘了身处火场,爆发出一声欢呼。叶应及看着骤然间成熟起来的弟弟,本来千言万语、满腹谴责,到头来却只能喃喃说道:“一切平安,便好,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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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应武大步走出火场,虽然有些狼狈,但是也称得上算是毫发无损,绮琴一走出醉春风便挣扎着下来,不过叶二衙内抱美而出的景象还是逃不过大多数人的眼睛,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喝彩。

    而春芳看着自家招牌和摇钱树平平安安的回来,自然是急匆匆的迎上去嘘寒问暖,生怕出了什么岔子。

    叶应武淡淡的扫了她一眼,站在一旁俏脸羞红的绮琴一边戴上面纱,一边伸出手轻轻拉了一下叶应武的衣袖:“这一次多谢叶衙内冒死相救,若不是叶衙内蹈火而来,奴家已成火中枯骨。”

    如果说面对春芳叶应武还能摆出架子来,那么对绮琴这个美貌绝伦而且和自己之前的那个叶应武有说不清的情债的姑娘,叶衙内就算是再狠心也不能浑不在意,当下里便轻声说道:“本来我便欠你一命,思来想去白天里鞠那一躬尚且不够,这一次倒是要感谢吕师道,总算是还清了。”

    绮琴一怔,没有想到叶应武单枪匹马冲入火中原来只是为了给自己赔罪,心中一阵异样的感觉,既感动又有些莫名的失望,或许自己心中宁认为叶应武来是为了······

    没有注意到身边绮琴的小心思,叶应武的目光停留在了依旧趴在地上的吕师道身上,那些吕家家丁们已经跪在地上不断地磕头求饶。而那位前来传达命令的贾府家将似乎不愿意和这位一时间风头无二的叶家二衙内见面,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匆匆忙忙的回府去了。

    默然看了一眼吕师道,叶应武转身冲着围观的人们拱手说道:“诸位叔伯请为小子作证,此獠丧心病狂,不顾苍生黎庶之安危,纵火焚烧,不但触犯我大宋铮铮铁律,更是道德残缺,其行为令人发指!”

    “衙内言之有理啊!”

    “我等自当为官人作证,请官人放心好了!”

    四周应和声起,对于为虎作伥、飞扬跋扈的吕家衙内,这些常常出没此间的寻芳客们也早就看不顺眼了,尤其是那些地位较低的商贾们,平日里没少被吕师道等当朝权贵的衙内爷们欺压,现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贾丞相已经派来家将摆明了不会庇护他们,善于捕捉时机的商贾们自然抓紧落井下石,报仇雪恨。

    更何况刚才叶应武只身闯入火场,的确让不少年轻人看得血脉贲张,恨不得也跟着他走这一遭。

    “诸位大义,叶某不言谢了。”叶应武朗声答道,话音中已经隐隐约约带着些笑意,“若是诸位有闲暇功夫,可来江府一坐,而或者向都安等地派遣商队。”

    叶应武此话之中,已经俨然将商贾们和自己所处的官僚士子集团摆到了同样的地位,而这在历来重农抑商的华夏,即便是鼓励商贾的南宋,也是不敢想象的,这也自然而然的博得了众多商贾们的好感。

    大火已经渐渐熄灭,此时天色虽早,经过这么一折腾,大多数的人早就已经兴致阑珊了,如果不是被四处奔逃的人群所阻拦,估计早早的便离开了。

    而这一次损失最大的无疑便是醉春风的**春芳,不但自己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的家业付之一炬,好几个宝贝“女儿”生死未明,而且还有那么多的“女儿”们等着吃饭呢,总不能没有落脚的地方。至于平日里那些云集的寻芳客,春芳还真的没有怎么指望他们。

    罪魁祸首吕师道早就已经被闻讯而来的临安府衙抓捕归案,至于他的下场如何,就已经不是春芳这些处于社会的底层的人所能够左右的了,不过至少吕家认错服软的态度还是很明确的,不一会儿就派人送来了一笔不菲的银子,想要将事态平息下去,以免使得吕家本来就臭名昭著的口碑再臭三分。

    叶应武倒是饶有兴致的看着临安府的捕快们费尽全力将在地上打滚的吕师道铐上,然后押着他和那些瑟瑟发抖的吕家恶仆们离开。似乎已经知道自己成为了弃子,吕家恶仆们最后看向叶应武的目光第一次变得复杂起来。

    似乎感觉到什么,从火场中出来便一直默然等在叶应武后面的叶应及轻轻叹息一声,不过对于这些平日里仗势欺人、鱼肉百姓的恶仆,他同样也没有什么好感,这声叹息,更像是在感慨弟弟的蜕变。

    想当初那个纵马寻芳的纨绔少年,曾几何时,已经变得稳重成熟、智计过人而又胆略超凡,甚至变得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叶应武倒是没有察觉到叶应及心理的变化,而是飞身下马,看都不看惊慌失措的春芳,直接走向站在春芳身后蒙着面纱的女子,刚才叶应武孤身一人冲进去便是为了救绮琴,而最后两个人以如此亲密的姿势走出火场,固然是让不少人看了一场英雄救美的好戏,也让本来有着种种隔阂的两个人变得更加尴尬起来。

    见到叶应武缓缓举步而来,已经围上面纱的绮琴终究还是不愿意和他灼灼逼人的目光对视,微微侧身。

    想必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头上顶着临安花魁的名号,本就招来不少人羡慕嫉妒的眼光,更何况此次醉春风被烧,源于叶应武和吕师道的重重矛盾,而这些矛盾的根源就在绮琴身上。

    果不其然,那些醉春风的莺莺燕燕们都站得远远的。

    “跟我走?”叶应武微微歪头,眯了眯眼,似乎又回到了当年纨绔风流的时候,纵马临安三十六条花街柳巷,谁人不识叶郎君?

    “醉春风重建,我不放心阿妈。”绮琴回答的倒是干脆,只是不愿意看叶应武的目光,似乎她也知道在这个时候拒绝无疑是世界上最毒的话语,但是却怎么也放心不下照顾她这么多年而且从来没有强求过什么的**春芳。

    周围的姑娘们已经抛却了刚才看着醉春风在烈火中倒塌时的恐惧,也忘了身边的这个风华绝代的女人是怎样引起她们的嫉妒的,转而围拢上来,时不时抛一个媚眼,暗送一曲秋波。

    叶应武只是看着绮琴,忽然笑了笑,从腰中扯下来一块儿玉佩递给她,然后似乎心事已了,毫无眷恋的飞身上马,马鞭高高一扬,飞驰而去,只留下声音犹在回响。

    “也罢,本少爷等着,今日一别,怕是难以相会了,保重。”

    看着叶家二衙内离开时的潇洒身影,不少姑娘对于他的不解风情忍不住撇了撇嘴,心中也不知道是不是希望自己也能成为那火场中等着英雄去救的美人。

    少有的几名和绮琴关系好的姑娘也凑到绮琴身边低声调笑几句,绮琴娇躯微颤,想必脸已经通红了,手心紧紧攥着那块玉佩,感受着美玉的温凉。

    一句普普通通的“保重”,却重若千钧,直直的砸在心间,分外的疼痛。那潇洒远去的身影,和刚刚在小桥流水之上卓然的背影,却是一样的难以忘怀。

    “行了,抓紧的,你们平时那么多相好,都给老娘哭去,能哭来多少银子是多少,快去!”春芳掐着腰冷声训斥着,虽然寻芳客们不太顶用,但是聊胜于无啊,片刻之间她仿佛又重新回归了自己那个叱咤红尘的青楼**的身份。

第七章 朝堂未老人已老

    “啪!”惊堂木一拍,说书先生清了清嗓子,“且说吕家衙内名师道,当时已经丧心病狂,根本不顾那醉春风中还有数百各色人士,直接扯过火把点燃了离自己最近的帷帐,他手下那些家仆,也都是些狼虎之士,自然也不甘示弱,一场大火自此熊熊燃起,而那醉春风中的客人、姐儿自然是惊慌失措,乱作一团,四下奔逃,那景象当真是不堪入目。就在这时,说时迟那时快······”

    声音戛然而止。

    “喂,你快点说啊,到底怎么了?”下面立刻有人催促,更多有经验人士则飞快的掏出大把的铜钱扔了上来。

    看着脚下铜钱的数量不少,说书先生满意的点了点头,美美的吸了一口茶水:“那叶家二衙内骑着一匹汗血通灵大宛马,来如闪电,带动狂风千丈,那叫一个所向披靡,只见手中电光一闪,如同雷神降世,只听得‘砰’的一声,叶衙内右手掌心绽出一道雷光,狠狠的劈在了那吕师道的身上,如果不是叶衙内手下留情,恐怕那有眼不识泰山的吕家衙内就要身首异处了······”

    很无语的看了看台上眉飞色舞、吐沫横飞的说书先生,叶应武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摸了摸自己的手,然后无奈的苦笑道:“丫的老子有这么厉害?当时明明是一鞭子抽倒的吕师道,那小子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本来就没什么力气,而且刚刚疯狂过,自己撑着没倒下就已经不错了。”

    “不行,这是在造势,造势就得这么造!”叶衙内的狐朋狗友之一——王进王衙内听得津津有味,还不忘回头瞪了满腹牢骚的叶衙内一眼。说书的已经把王家、章家、马家三家的三位衙内描绘成了和“雷神”叶衙内并肩作战的三位战神,王进听到了自然是心花怒发。

    而章鉴则很是后悔:“早知道远烈后来会这么威风,哥几个当时就不会这么狼狈的逃走了,好在这说书的也识相,没有提咱哥哥几个的事情,否则咱脸皮这么薄怎么受得了?还不得找那姓吕的拼命去,然后再留下一段佳话······”

    “咳咳,你们两个的脸皮已经够厚了,现在吕师道已经下到大牢里去了,你们要是想去的话恐怕只能劫狱了。”叶应武毫不留情的泼了一盆冷水,然后抬头看了一眼兴趣盎然的说书先生,不禁感慨文天祥这位师兄果然是天纵奇才,恐怕贾似道不给出合理的解释或者接受江万里提出的条件,便难以堵上这天下悠悠之口了。

    “南宋二山”“宋末三杰”的名头,果然也不是吹的。

    这是**裸的阳谋,光明正大的,让贾似道毫无防备也毫无退路的阳谋。

    马廷鸾的弟弟马廷佑端起来酒杯,笑着说道:“大功告成,来,哥几个怎么着也得走一个!”

    这时候那说书先生已经讲到了叶应武独身闯火场的桥段,看着杯中荡漾着的美酒,历来没心没肺的叶应武也有些恍惚神伤,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烈火焚烧天地的夜晚,又回到了那遗世独立、琴声漫漫的小楼,又回到了那热浪滚滚的流水桥头。

    几个人也不打扰他,只是静静的候着,良久之后,王进似乎悟出了什么道理,郑重的说道:“为情所困,竟是如此姿态,今日倒是长了见识了。”

    叶应武看了他一眼,王进等人最大的才十九岁,若是放在后世不过是刚刚走入大学校门的学生,而在这宋末,这个年龄也算不上多大,至少没有到成家立业的程度,所以对于爱情的理解远没有两世为人的叶应武深刻,当然对于叶应武来说,前世的爱情更像是逢场作戏。

    另外几人却并没有开怀大笑,仿佛若有所思。

    “且饮此杯吧。”叶应武轻声说道,将酒一口喝掉,火辣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滚下,这个时代的酒虽然远没有后世白酒那么浓烈火辣,但是也少有人就这么一口喝掉。

    章诚等人具是一口喝干,瞪了瞪眼睛,王进一边回味着酒的味道,一边笑道:“若是武子真的心有牵挂,大不了兄弟们再闹一次醉春风,将她抢过来真的做咱们的嫂子,如此佳人当然配得上临安叶郎君。”

    “言之有理!”饶是为人稳重的章诚,一杯酒下肚醉意已有三分,说话也没有原来那样有些畏手畏脚了。

    叶应武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知为何这才穿越过来几天自己竟然就变得如此伤怀,或许是刚刚经历生死的缘故,又或许是认为自己和绮琴之间已经互不相欠,不想再招惹什么是非:“此事便这样吧,莫要再提了,一切且都随缘,且都随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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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的朝堂上,一片死一样的静默。

    江万里上的那道奏折就这样摆放在皇帝的御案上,只不过皇帝脸色苍白,丝毫没有再多看一眼的打算,不断地将求助的眼光投向站在下手距离自己最近的贾似道。

    贾似道心中虽然犹如江河翻滚,但是好在也是久经官场的老油条了,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识过?当下便从容不迫的站了出来:“启禀皇上,微臣看来,江相公的这道奏折倒是有些惊世骇俗、小题大做了,实际上不过是几个晚辈有些顽劣,难免会闹出一些矛盾,就算是怪罪在江相公的头上,也不至于让江相公乞骸骨以归。”

    听到老大发话,得力爪牙留梦炎立刻跳了出来:“启禀皇上,微臣以为江相公这是拿着自己的才学来胁迫皇上,所以微臣以为江相公此等行为实属不智,请江相公收回奏折,皇上当以罚薪作为判决,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老大这么不想江万里这些死敌离开,但是贾似道一党官员的忠诚度和盲从度还是非常可靠的,当下里就有好几名官员跳了出来紧跟在留梦炎后面随声附和,一时间倒是颇有声势,只是他们没有注意到,整个事情的主角——江万里一直老神在在的站在队列中,正在闭目养神。

    而本应该跳出来针锋相对的王爚等人也是默然看着前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连贾似道也有些迟疑起来,使了一个眼色,阻止了勤快的爪牙们跟随老大脚步的动作。

    时年二十六岁的赵禥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似乎已经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可是昨夜寻欢过度,面对错综复杂的事情和朝臣们毫不掩饰的分歧和矛盾,赵禥更想去好好的睡一觉。

    对于这位因为荒淫享乐在历史上留下赫赫大名的宋度宗,在这朝堂上坐着远没有在后宫温柔乡里卧着舒服,仿佛老赵家开国皇帝血脉中权倾天下的霸气经过一代又一代的稀释,到了赵禥更是已经丝毫察觉不到了。

    在这位大宋的官家看来,江万里这个老头很有趣,别人总是不让自己干这干那,这老头虽然也不能免俗,但是每一次都能说出来一些听起来很受用的大道理,使得赵禥认为自己很有存在感,而且有这个老头在,每一次贾似道那个老头想要干什么事情总要费一番波折。

    这波折对于百无聊赖的皇帝来说,可是一场绝对不可错过的好戏,所以赵禥几次三番的拒绝江万里这帮子倔强的老头贬出朝堂,只有贾似道一个老头哄他开心实在是太单调了。

    朝堂上再一次陷入了死一样的沉寂,皇帝陛下觉得这样真的很无聊,环顾四周,发现明显站成了两派的大臣们正相互瞪眼,各个咬牙切齿的。反倒是站在最前面的贾似道和江万里像是两尊雕像一样,都是眯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禥狠狠拍了拍御案,然后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软软的开口:“列位卿家,江卿家想要乞骸骨归乡,不知道你们什么看法,且都说来给朕听听。”

    贾似道脸上有些无奈,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抬头看向江万里,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江万里已经在看他,当下轻轻叹息一声,仿佛两人在这目光交流中已经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协议,在贾似道一党惊讶的目光中向前迈出一步:

    “启禀圣上,微臣以为,江相公此次的确管教子侄辈不严,应该严惩,王相公、章相公以及马大人等的兄弟子侄也都参与到这件事情,也应该有所贬黜。另外,事出有因,吕氏诸人同样罪不可赦,都应该给予相应的惩罚。至于微臣也有未查清事情始末,来不及阻止火光之灾,亦属有罪······”

    “且慢,贾爱卿何罪之有?照朕看来,贾爱卿就无需问罪了。”赵禥急忙跳出来阻止,要是这个最善于恭维和迎合自己的老头都不留下来陪着自己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似乎已经料到此事,贾似道固然是急忙跪下来谢主隆恩,江万里等人也是默然不语,毕竟从皇帝刚才偏袒贾似道的口气上来看,自己的目的也算是达成了,自然不在希望在这等恶劣的环境下还能够取得什么超常的效果。

    贾似道站起来,脸色却并没有好转,而是冷冷的看着江万里,似乎这一辈子也都不想在看见对面那个默然不语而又隐隐约约带着微笑的面容,你不是想要离开这临安吗,那就莫怪老夫无情,把你们这些拦在老夫道路上的老不死的全都往火坑里推,未来的一切都是你们自找的。

    江万里这边固然知道大局已定,一个个都老神在在的。而贾似道一党则是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不知道贾似道到底是什么意思,一时间竟然也都不敢站起来开火。至于那些平日里就当惯了墙头草的中间派自然更不会站出来了。

    见到下面又开始死一样的沉默起来,皇帝很是不耐烦:“诸位卿家倒是说说,贾爱卿的建议如何,可否采纳?”

    江万里首先站出来:“老臣并无异议,甘愿领罪。”

    王爚等人也都跳出来纷纷领罪。

    既然对方已经服软,此时就是落井下石最好的机会,顷刻间无论是贾似道一党还是骑墙派们都纷纷跳了出来,依次开火,只不过江万里等人平日里的确是两袖清风、品行好的有些过分,所以攻击者们倒也找不出来什么把柄,只能冲着管教后辈不严这一点,结果使得吕家的几个人脸色也都很是不好,纷纷冷哼出声,再加上贾似道冰冷冷的眼神,片刻之后开火的大大小小的官员们就都闪了回去。

    皇帝看热闹看够了,反而觉得这样很没有意思,索性咳嗽两声:“行了,朕心中已经有了定数,诸位卿家也都费心了,退朝吧。”

    老大看起来心情不好,皇帝有明显的已经不耐烦了,都是朝堂上摸滚打爬很多年的老油条,当下里自然谁都不敢再说什么,甚至就连几件亟待讨论的救灾事情也都被悄无声息的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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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咸淳二年四月五日,宋帝下旨,解除知枢密院事江万里在朝一切事务,左迁南康军(今都昌一带,原属江南东路,南宋绍兴时划归江南西路)知军(相当于市长,与知州、知府同级)。

    与此同时,王爚迁为江南西路(今江西)转运使(相当于主管经济的省长),章鉴迁为江南西路安抚使、兵马都钤辖(相当于省委书记并主管军事)兼隆兴府(江南西路行政机构所在地,今南昌)知府,马廷鸾迁为吉州(今江西吉安,古称庐陵,井冈山在其境内,形胜之地)知州,叶应及迁为德化县(隶属隆兴府)知县

    旨意一下,天下大哗。

    因为在忽必烈伐宋鄂州之战中,江南西路北方各州府甚至包括其路治所在的隆兴府都遭受了兵灾,虽然没有一座城池被攻破,但是各处村寨无疑都遭受了近乎血洗的掠夺,整个江南西路可以说是遍地断壁残垣,民生凋敝,一片狼藉。江南西路是什么情况,即使是偏远州府的士子也都了解一二,更何况那些就在皇城脚下的士子百姓呢?

    更何况将半朝大臣全都贬到一个路治也算是宋朝的传统了,所以这等贬斥和当日北宋时候一个政党胜出便将所有对手稀里哗啦全都贬到当时还是荒山僻野的岭南有何区别?这不是贾似道一党明摆的在炫耀自己的胜利么?

    不过在江万里等士林领袖出面安抚后,这股针对贾似道昏庸乱政的风潮很快便平息下去,当然这是后话。

    贾似道用妥协的方式躲过了天下人的口诛笔伐,自然也不得不自己吞下这个苦果,因为这个妥协意味着他失去了对于江南西路的军政大权的掌握。

    如果不是因为接踵而来的舆论压力,贾似道本来可以三下五除二将江万里他们全部一撸到底,从此便可以高枕无忧了,可是偏偏节外生枝多出来一个变数叶应武,接二连三的狠狠地打击了贾似道一党的气焰,甚至每一次都是敲在了软肋上,使得贾似道不得不妥协。

    因为江万里回到江西都安,再加上王爚等人控制住了赣鄱各处的军政大权,贾似道打死也不信姓江的老头子会老老实实地担任小小的南康军知军,肯定是通过王爚等人打造属于自己的实力,有这些老牌政治家作为自己的左臂右膀,恐怕过不了多长时间朝廷的政令就真的可以说是不出江浙了,而吕家的根基所在——襄阳也彻底的被孤立。

    到时候身处临安的贾似道就真的成了一人之下,无人之上了!这是贾似道不想为之,但又不得不为之的事情。

    而主导了这一切的叶应武、文天祥也自然而然的成为了贾似道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一想到前来哭爷爷告奶奶的吕家众人,贾似道就有一种牙疼的感觉,对于这两个人,或者站在他们身后的那一群老不死的,更是深恨之。

    两个天杀的小鬼!一群天杀的狗东西!

    老夫就在临安,要看着你们丧命的奏折递到皇帝的案头!

第八章 波澜起处是庆元

    南宋咸淳二年四月六日。

    两浙东路,庆元府,治所所在,鄞县。

    叶应武和文天祥风尘仆仆的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打马飞驰,前方

    鄞县的城墙已经映入眼帘。在前世,叶应武曾经来到过这里,只不过那时这里的名字叫做宁波。

    和千年之后的海港都市、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相比,这个时代的庆元府鄞县还处于相对落后的地步,毕竟这个时代的海上丝路起点位于南方的泉州,那里是世界第一大港,也是南宋真正的繁华底蕴所在,不过好在这里是宋宁宗的龙潜之地,所以也顶着“府”(宋时只有都城、陪都和皇帝作为亲王时的封地可以称为府,如开封府、临安府)的名头。

    现任庆元府知府正是已经名扬陪都临安的叶二衙内的父亲,未来的南宋丞相——叶梦鼎,只不过这时候的叶梦鼎因为和贾似道有政见和德行的不合,告老还乡不成,被贬为庆元知府,负责清剿沿海的海寇,正处于其政治生涯的低谷。

    江万里在临安的一系列动作彻底将贾似道逼上了天下悠悠的对立面,而且换来的是一个掌握着地方实权、贾似道对此控制力很薄弱的知军,可以说得上是全身而退。再加上真真正正落入掌控中的整个江南西路的军政大权,这一次江万里一党可以说是大获全胜。

    唯一让江万里等人放心不下的,就是依然身在皇城附近的叶梦鼎了。谁都知道这位老兄弟当初为什么会贬出京城,对于这么一个身怀经世济民之才而且志同道合的人,无论是损失大一点儿的江万里还是和他穿一条裤子的王爚、章鉴等人都断断没有放弃的打算。

    所以江万里毫不犹豫的就将最得意的弟子和刚刚大放异彩的叶家二衙内踢上了和自己的赴任方向截然相反的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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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鄞县庆元知府府衙。

    不少身披铠甲的武将都是一身风尘,匆匆忙忙的进出本就不大的府衙,不少人身上甚至带着血迹。站在府衙门外负责警戒把守的军士面色肃杀,警惕的打量着每一个进出的人。

    叶应武并没有急着冲进府衙去,而是若无其事地走到路边的一个小摊上,有不少百姓正围在那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文天祥抹了抹脸,丝毫没有在意衣服上的灰尘和汗渍,同样是潇洒地总是纵身下马,看不出来他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

    对于这个一点儿都不像文官的文官,若是别人或许还会惊讶赞叹,叶应武倒还真的不太在意,毕竟这哥们儿几年之后尸山血海的那还真的没少钻过,这点儿风尘算什么。

    “哎,你们听说了没有,就在今天早晨,官兵和海寇又在东边儿海滩上打了一仗,据说这一次海寇的攻势更猛了,官兵死伤了不少,最后还是叶青天他老人家亲临战阵,这才稳住了阵脚。也不知道这援兵什么时候能到,否则这些汉子们非得拼光了不可。”消息灵通的摊主小声说着,难以掩饰脸上的敬佩和担忧。

    坐在他旁边的大汉叹了一口气:“叶青天这是拼死拼活的保护咱们,到时候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抄起家伙,别说帮叶青天,这本来就是帮咱们自己······”

    “你们不知道吧,叶青天的二衙内,最近在临安府风头正盛呢,据说朝中的贾丞相都让他莫名其妙的摆了一下子,吃了大亏呢。”一名商人虽然神色憔悴,但是眼睛中的兴奋却是难以掩饰的,“要是这位足智多谋而且胆略过人的叶衙内能够过来相助,这战事估计会好转起来呢。”

    “唉,就算来了,他一个人也无法扭转现在的败局,毕竟双方人马的数量摆在这里呢。照我看啊,朝廷这是不管我们了,毕竟给这些海寇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深入腹地,自然也伤不到那些朝堂上的官人们。”挑着扁担的瘦削汉子感慨着,对于仿佛远在千里之外的朝廷充满了失望。

    叶应武脸色阴沉了许多,没有说话,牵着马默默地向着庆元府府衙走去。史书上一句短短的“肃清海寇,罪止首恶”,背后却是无数的黎民性命。

    “前方战事不顺?”文天祥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低声问道。

    毕竟知道这场战事终究是叶梦鼎大获全胜,只不过是书上只是记载了结果,对于其中过程到底有什么波折,叶应武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我辈自当回狂澜于既倒,难不成纵横临安的叶衙内也有害怕的时候?”文天祥笑着打趣道,“要知道叶衙内当日鞭打吕家恶少,那是何等的扬眉吐气,何等的张扬无畏。

    叶应武抬头看了一眼这位最终也没有实现回狂澜于既倒的伟大梦想的一代英杰,心中烦闷不减反增,闷闷的回答:“我不是怕了,而是在想,这么多人战死疆场,后世又有几人能够铭记?我等的牺牲,难道只是为了维护这个早就腐朽不堪的王朝?”

    文天祥有些诧异,也有些迟疑,终究叹了一口气,没有反对,似乎他内心中也很是赞同这个选择,但还是轻声叮嘱:“远烈,此话不可向外人说起,否则会有杀身之祸啊。我等还是速速拜会镇之公,以期能够相助一臂之力吧。”

    叶应武没有搭理他,而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不,我们要维护的,不只是赵家的王朝,还是华夏民族生存下去的希望。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才是我等所求。”

    文天祥的眼眸中瞬间绽放出两道精光,刚才叶应武随口吟来的两句诗已经触动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情感,在他的内心中,叶应武也从一个值得重视的小师弟瞬间上升为了志同道合的益友。

    “没想到远烈不但足智多谋,而且随口便能吟诵锦绣文章,真是大才大义,大才大义,鄙人不及,鄙人不及啊!”文天祥连连感慨。

    叶应武倒是鄙夷的瞥了他一眼,这哥儿们记性也太差了吧,这明明是他十三年后做的诗,怎么这就忘了?

    几句交谈之间,已经走到了府衙门外。

    叶家的老管家叶杰已经早早的等在外面,看到远处来的风尘仆仆的两人,眼眶顿时有些湿润,双手颤颤巍巍的伸了出来,一边不顾叶应武下意识的挣扎抚摸着他的双肩,一边感慨的说道:“这才几年不见,我们小武长大了,变黑了,成熟了。”

    叶应及在临安分别时已经给叶应武讲过家中的种种事务,也交代过人际关系。叶杰自幼便跟着叶梦鼎走南闯北,一起经历过人生的大风大浪,叶梦鼎一直把他当做自己的亲兄弟看待,就连叶应及和叶应武这两个儿子都是叶杰看大的,叶家上下也从来没有把这个为叶家奉献了一生的老管家当做下人来指使。

    为了能够在叶梦鼎奔波在外时照顾好当时尚且嗷嗷待哺的叶家的两位衙内,叶杰甚至一直没有娶妻,这也是真正感动叶梦鼎和所有叶家人的地方,所以叶梦鼎对于叶杰可以说是推心置腹。

    虽然很难忍受被一个陌生的同性这样抚摸,不过看到老人眼眸中单纯的欣慰和喜悦,叶应武终究还是什么都没做,因为这是一种浓浓的、令人难以割舍的亲情。

    突然间,他意识到,当自己占据了属于另一个叶应武的躯体时,继承的不再单单有一个人的过去和未来,还有来自己所处的家族的亲情和关怀。无论是前世今生,叶应武对于亲人,都是可以两肋插刀的。

    “杰叔,爹爹他还好吗?”

    “这些天前方战事不顺,相公最近也是寝食难安。”提到叶梦鼎,叶杰有些担忧,“也不知道此间事情何时才能了结,但愿相公能够肃清那些该死的海寇,咱们也能安生安生不是?”

    叶梦鼎现在虽然是资政殿大学士兼庆元知府,但他原本参知政事、兵部尚书、吏部尚书的官职还是当得起一声“相公”。更何况叶梦鼎被贬庆元,朝野之中不服的声音很多,所以对于叶梦鼎被称为“相公”这种略微有些僭越的行为贾似道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叶应武点了点头,府衙并不大,所以很快就走到了议事堂。叶杰很识趣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叶应武和文天祥进去,自己则退了开来,俨然不想参与叶梦鼎的决策。

    议事堂中已经肃然站着三名将领,看他们的穿戴都是品级较低的都头,这也就意味着叶梦鼎手中的可用之兵不过只有三百人(每一个都为一百人,其统领称为都头)。

    看到叶应武和文天祥联袂而来,负手在堂上来回踱步的老人眉头微微舒展:“远烈和宋瑞,你们先站在后面吧,我引见一下,这三位依次是赵都头、李都头和牛都头,三位都头,这两位前者是不才犬子叶应武,表字远烈,后者是当朝江相公的得意门生文天祥,表字宋瑞。”

    一听到是叶家衙内,三个都头自然不敢托大,急忙上前见礼。不过三人一直都在前线浴血厮杀,反倒是并不知道这位叶家二衙内在临安的赫赫威名,所以礼仪是毕恭毕敬了,但是目光中流露出来的不屑却是怎么掩盖都掩盖不住的。

    “知府,杨提辖带着二百来人勉强算是守住了平石礁,可是照着这个打法下去,很快人就会拼光了。今天早晨那些天杀的海寇更是分兵前来,一直杀到城东三十里,如果不是知府临阵督战,某家这百十来弟兄恐怕都倒在那里了。”赵都头朗声说道,身上铠甲尚且带着血迹,脸上的灰尘也没有来得及擦去。

    叶梦鼎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海寇势大,足足千人,而我们只有六百余人,再加上海岸漫长,难以把守,必须引诱海寇上岸,然后依靠地利速战速决,否则后果难料。”

    “主要是人手不够,再加上兵士平时训练不足,而且很少经历战阵,就算是和那些流寇对战也没有太大的优势。”李都头一针见血,还不遮掩的指出了弊端所在。

    叶应武皱了皱眉,自己的便宜老爹虽然很有骨气,而且也算是天纵奇才,但是毕竟是文官出身,在军事上的确差了一点儿,不过这也难怪,宋朝本来就是重文轻武,对于武将的轻视导致大多数的文官根本不懂战术战略,而又偏偏身居高位,临阵经常胡乱指挥,这甚至也是宋朝对外征战败多胜少的主要原因。

    庆元府总共有十个砦的兵力,砦是南方人的说法,在北方更多的是称作“寨”,每一个砦中的兵力有多有少,多的个别的可以达到四五百人,少的只有十多个人,正常也就将近百人,算起来整个庆元府几次交锋后仍有六百余人的兵力倒也不少了。

    迫不得已,叶家二衙内挺身而出:“启禀爹爹,人手倒还不成问题。我刚才在大街上听到几个壮汉交谈,那几位小哥认为海寇破城,最后倒霉的还是他们自己,所以都有相助的意愿,爹爹不如贴出告示,召集城中壮丁,哪怕是盔甲兵刃不足,也聊胜于无,说不定在关键的时候可以发挥作用。”

    “盔甲不足倒不是问题,只要能够把那些海寇诱到陆地上来,某家的将士们都可以佩戴纸甲,防护效果反而更好。某认为衙内的这个建议不失为良策。”赵都头立刻站起来坚决拥护。

    叶梦鼎对于儿子提出的这个计策很是诧异,不过旋即眼眸中变洋溢出满意的神色,儿子的变化令他感到由衷的欣慰,终于不再是原来那个只知道惹是生非的败家子了:“小武,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且说来听听。”

第九章 锋锷染血平石滩

    一听到便宜爹爹的口气都变的缓和下来,叶应武心中不由的松了一口气,果然世上所有的父亲都会因为儿子的优秀而感到欣慰,哪怕是经历人生几次大起大落心如铁石的叶梦鼎也不能脱俗。

    抬头看了一眼地图,庆元府所在地鄞县,北方是慈溪,六百年后太平军曾经在这里大败洋枪队,南方是奉化,是花生米大帅蒋公的老家。此时庆元府下辖的半数军队都驻扎在鄞县、奉化沿海,因为海寇几次进攻都是选择了这个方向,而慈溪一带只有一个都一百人,依托县城防守。叶应武静静地看了半晌,心中已经有了定计。

    大堂中争得面红耳赤的几个都头都静了下来,略有些诧异的看着面色肃杀的叶衙内,心中实在不敢相信这个纨绔子弟也能想出来什么力挽狂澜的破敌良策。

    “启禀爹爹,小子以为爹爹不如和几位都头策划一场诈败,然后假装因为兵力不足而放弃慈溪,将兵力收缩到鄞县和奉化死守,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在慈溪县城设下埋伏,甚至仿照诸葛孔明之计,火烧慈溪!”叶应武低声回答,霎时间整个议事堂中一片寂静。

    文天祥第一个站了出来拱手说道:“启禀叶相公,敝生窃以为远烈此计可行,但是火烧慈溪的确有伤天和,而且违背相公爱民之本性,应当用其他方法代替。”

    “末将赞同。”三名都头互相看了一眼,一起向前跨出一步。

    叶梦鼎眯了眯眼,面色阴沉:“除了火烧慈溪之外,恐怕没有什么方法能够挡得住海寇了。远烈,你想让你的爹爹成为罪人吗?”

    “嘶!”三名都头和文天祥同时猛吸了一口凉气。

    叶应武抬头看了一眼脸色有些不善的便宜爹爹,朗声说道:“如果爹爹忍心看着庆元的百姓遭受劫掠,忍心看着生灵涂炭的话,那么和罪人又有什么区别?更何况在引诱海寇前来时,我们有充足的时间疏散慈溪百姓,事后上奏朝廷,将从海寇处得来的金银分出一些抚恤离散的百姓,想必也是可以接受的,时间紧迫,还望爹爹速速取舍。大丈夫不五鼎食既五鼎烹,怕它作甚!”

    听闻此话,无论是文天祥还是三名都头,都是热血上涌。

    “也罢,且听你的了。”叶梦鼎闭上眼睛,拂袖而去。

    “爹爹大义。”叶应武朗声回答,随手将自己头上的名声安到了自己的便宜老爹头上。

    “相公(知府)大义!”文天祥等人也是急忙拱手。

    就在这时,惶急的脚步声响起,一名传令兵快步跑进来,背后赫然插着一杆羽箭,当下也顾不上伤势,单膝跪地朗声喊道:“知府大人,海寇又来,声势浩大,杨提辖快挡不住了,请派兵速速前往奉化!”

    “什么?!”在座诸人都是一惊,叶梦鼎艰难的抬头看向奉化方向,疲兵之计竟然威猛如斯,这个对手倒是小瞧他了,“诸位都头,大战在即,容不得迟疑,老夫亲自走一遭!”

    都头们已经知道了这位知府老爷的脾气,当下自然也不敢劝阻。

    叶梦鼎抬头看向叶应武和文天祥,迟疑了片刻后方才说道:“你们两个也都跟着,到时候不可脱离老夫亲兵队的保护。”

    以文天祥的聪明才智,早就料到了,而叶应武本来就想见识见识古代的战争,所以两个人都没有惊奇,反而隐隐的有些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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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石滩头。

    庆元府提辖杨守明手中提着一口雪亮的朴刀,站在平石礁滩头侧后方的一座小山丘上,十多名满身鲜血的百战老兵紧紧地拥簇着他,手中都是盾牌高举,将四面八方射过来的箭矢防的滴水不漏。

    海寇足足有四五百人,已经杀到了山丘下,这个滩头放眼望去都是尸体。而百丈远的海面上一艘艘小船还在不断的靠拢,更远处,则是几艘看起来有些残破的海船。

    “提辖,这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了,怎么援兵还不过来,在这样打下去估计不出小半个时辰弟兄们就要拼光了!”一名都头站在杨守明身边,忧心忡忡的看着不断向山上退守的士卒,担忧的神情已经溢于言表,“难道知府大人会见死不救?!”

    杨守明眼睛一瞪:“知府大人你我还不了解吗,这种事情换做别人或许做得出来,可是叶青天却是怎么也不可能的,我现在反倒是担心这些天杀的海寇到底想要干什么······这个张麻子,还真是个棘手的货色······”

    “儿郎们,随我杀敌!”就在这时,守在下面的一名都头怒吼一声,一边挥动着朴刀,一边冲下半山,跟在他身后的只剩下了十多个人,但是这些才是最精锐的老兵。这些人冲下去,很快就顶在了摇摇欲坠的防线最前面,竟然硬生生的逼着海寇们退了几步。

    看着触手可及的惨烈战场,听着部下二郎的愤怒呼喊,杨守明闭上眼睛,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息,再加上海腥味,混合在一起令人干呕。不过杨守明也顾不上这么多了,手中已经染血的朴刀高高扬起,刚才还和他抱怨的那名都头立刻会意,将什么埋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嗷嗷叫着第一个冲下山丘。

    杨守明毫不犹豫,带着最后的人马紧随其后,高高的“宋”字大旗在风中猎猎飞舞,那呼呼地旗帜翻滚声,仿佛奏响一曲英雄的战歌。

    见到最后的宋军怒吼而下,海寇们也都兴奋起来,几名头目模样的人纷纷招呼手下,原本已经有些松懈的攻击阵型也变得更加有模有样起来,竟然硬生生的挡住了这威势最大的一次冲击。

    “杀!”杨守明一刀劈开拦在前面的海寇,溅了一脸的鲜血,抬头看去,天空中万里阴云,一场瓢泼大雨或许已经从遥远的大海上渐渐向着这边移动过来,到时候起了大风威胁到海寇的船只,海寇的攻势肯定要更加的迅猛。

    自己这剩下的人手,恐怕就要全都折在这里了。

    几名海寇大喊着从两侧夹攻上来,杨守明顾不上哀叹,狠狠一刀格开斜地里刺过来的一把鱼叉,却再也顾不上从相反方向砍向他后背的大刀,刹那之间,杨守明心中大叫一声,我命休矣!

    “提辖!”手下的一名都头拼着臂膀上被砍了一刀,飞身扑上来将杨守明撞倒在地,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喜色,“提辖,援兵到了,援兵到了!”

    几名护卫已经冲上来死死地挡住围攻的海寇,杨守明趁机拄着刀站起来,只间西北方向烟尘大作,数十名骑兵仿佛离弦之箭,轻而易举的犁开层层人浪,手起刀落之间无数的海寇已经身首两处。

    “是知府的亲兵,知府大人亲自赶到了!”杨守明心中大喜,急忙振臂大喝一声,带着仿佛瞬间恢复了战斗力的守军们怒吼着迎向越来越多的海寇。

    赵都头带着骑兵很快就凿穿了海寇乱糟糟的攻击阵型,自己非但没有任何损失,反倒是在砍落不少首级的同时将海寇们搅得大乱。而牛都头也带着两个都的士卒紧跟在骑兵的后面一顿冲杀,见到海寇人多势众一时间难以突破,方才结成阵型防守。

    叶梦鼎在叶应武和文天祥一左一右的陪同下走上了和杨守明相互照应的另外一座小山头,放眼望去层层叠叠的尸体从山丘下一直延伸到海滩,而杨守明此时也为了保存仅剩的实力,带领残部交替掩护着退上了山丘。

    站在叶梦鼎身边的叶应武一边用手捂着嘴强迫自己不要吐出去,一边面有忧色看着并不乐观的战局。虽然这近距离的血腥场面震撼人心,不过好在叶应武还是学生时到各个考古现场进行考察实习,也不是没有见过尸体,倒也能忍受得了,再看看旁边脸色有些惨白的文天祥,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心里更是有了安慰。

    “爹爹,牛都头的兵太少了,而且我们疾驰而来,就算是骑兵也多力有不逮,更不要说步卒了,还是暂且退下来吧。”叶应武回头看去,后面的飞尘尚未断绝,还有不少士兵正在赶过来,心中略略放心,“平石滩较为宽广,但是杨提辖和爹爹所在的两座山丘恰恰锁死了前往奉化和鄞县的道路,所以只要我们依托地势防守,海寇必然不会苦苦佯攻。”

    叶梦鼎缓缓点头,挥了挥手,一名传令兵已经飞快地跑下山去了,在海寇的攻击下已经左支右绌的牛都头自然也不会迟疑,带着士卒们有条不紊的退到叶梦鼎所在的山丘上,弓弩全都对准得了山丘下面并不算宽阔的道路。

    而赵都头也把握住了海寇追击牛都头时将后背暴露出来的片刻时机,本来已经困在杨守明所在山丘上的骑兵接着从高往下俯冲的有利地势飞快的提起速度,将海寇杀的措手不及。

    “冲!”杨守明自然也不甘示弱,虽然部下已经是疲劳久战,但是抬头看到滩头上惨死的袍泽弟兄,各个怒火中烧,竟然紧跟在赵都头的骑兵后面将在山丘下看守的一小队海寇吓得落荒而逃。

    “杨守明干得不错!”叶梦鼎远远的看见杨守明大杀一阵后又很聪明的重新退上山,不禁低声赞叹。他身边的弓弩手正在拼命地放箭,亲卫全都顶了上去,最近的一次海寇距离这个分外明显的白发老者不足两丈远。

    叶应武“唰”的一声抽出佩剑,犹豫了两下,还是没有上前,只是细细的打量着拼命搏杀的亲兵们,只见其中一名身材并不高大的中年汉子轻而易举的砍翻了好几名海寇,硬生生的挡住了由年轻士卒们构成的最薄弱的地方。

    “那名好汉唤作什么名字?”叶应武诧异的问旁边一名估计已经到中年的弓弩手。

    弓弩手一边熟练地放箭,一边头也不回地答道:“杨宝!”

    “是条好汉。”叶应武赞叹一声,爱才之意已经升起。

    看着叶应武毫发无损的从前面逛了一圈又转回来,文天祥诧异的问道:“远烈,人家都是上阵拼杀去了,怎么你身上连点儿血都不带就这样翩翩然的回来了?”

    叶应武有些尴尬,总不能说自己到前面去根本不是为了拼杀,而是为了看看有没有可用之才吧,估计这样的话站在一旁正冷眼旁观的便宜爹爹会狠狠的教训自己一顿,急忙装作十分孝顺的说道:

    “愚弟自当守护在爹爹的身边,刚才愚弟在前面,竟然让一个海寇冲到爹爹附近,的确是疏忽。”

    “哪里这么多废话,你也来看看,天上的乌云已经越来越多了,风也越来越大了。”叶梦鼎淡淡的说着,他身后的“叶”字和“宋”字两面大旗正在风中呼呼翻动。

    天空上乌云如墨,有压城之势。

    “守住。”叶应武只说了两个字,就当在叶梦鼎身前,默然不语。

    整个平石滩上,两座山丘下,杀声冲霄,激战正酣!

    只要守住了,到时候海风一烈,就会逼着海寇们撤退。

    源源不断的宋军从远方不断的汇聚,大多数都聚集在两座山丘中间的狭窄道路上,一面面并不厚的盾牌和那呼啸而来的箭矢竟然成了难以逾越的天堑,海寇在三面箭矢的夹击下,无可奈何地丢下来上百具尸体,缓缓地退到了滩头上。

    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来海寇已经有了退意,叶梦鼎紧锁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不过环顾四周,甚至就连自己的亲兵护卫都战死了不少,更不要说其他的宋军了,当下也不再下令追击,只是让赵都头带着仅有的数十名骑兵压上去。

    海寇的大头目张麻子看着宋军只有骑兵缓缓追击,当下里也明白叶梦鼎是什么意思,最大的一条海船上飞快的升起撤退的旗号,数十条小船早就已经在滩头等候,强壮的海寇们争相上船,而身体弱小的自然而然的被抛弃。

    弱肉强食的规矩,在海寇群体当中演绎的完美无缺。

    “收容俘虏,收兵吧。”叶梦鼎看着滩头上被抛弃的老弱伤残有的无助的哭号着,有的奋力划动着冰凉的海水想要追赶飞速远去的海船,再加上那些布满滩头的尸体,仿佛身处地狱一般。

    叶应武和文天祥脸色都有些不太自然,默默地站在一起,谁都不说话,不过看两个人的表情,尤其是看到几个面目全非的尸体从身前拉着经过时,恐怕晚饭是吃不下去了。

第十章 且将老卒驱新卒

    南宋咸淳二年,四月初十。

    庆元府,鄞县外。

    “杀杀杀!”数十名身披皮甲,手握木棍的士卒在飞扬的尘土中大声吼叫着,不断地向前刺杀。几名被叶应武死皮赖脸从血战归来的几个都磨来的老兵油子在这些愣头青中来回转着,发现偷懒的上去便是一顿鞭子。

    “人数还是太少啊。”叶应武站在简陋的点将台上,看着在黄沙中怒吼着的士卒,不禁有些失落的叹息一声。其实不仅是人数太少,这些士卒身上披着的还是对力道大一点的弓弩根本没有什么防御效果的皮甲,看上去地位和待遇应该不错的庆元府,因为贾似道一党的刻意刁难,甚至就连上乘的铠甲都没有,能够凑出这百余人的兵刃就已经算是谢天谢地了。

    刚刚经历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战斗,虽然是冷兵器,虽然双方交战的只有区区数百人,但是战争的残酷已经远远超乎了自幼锦衣玉食生长起来的一个富二代所能想象的范围,这时候,他已经彻底的理解了为什么兵多将强才是硬道理,看着这些属于自己的士卒,总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远烈你就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了,这不才刚刚两天,陆陆续续的还会有人过来的,都是有血性的青壮,本来就守土有责,再加上叶相公开出了不菲的粮饷,还怕没有人来?”文天祥倒是一副满意的表情,“按照这样下去,再过几天招满两个都还是没有问题的,到时候是不是就可以称呼你为叶都头了?”

    自有宋以来,国民入仕途径种类繁多,诸如科举、资荫、摄官、特奏名、骨吏、纳栗以及从军补授、外戚推荐等,就是一个科举还会分成进士和诸科两大类,而叶应武担任这一个小小的都头,实际上走的是资荫的途径,即蒙受祖辈或者父辈的恩荫,南宋以来这一途径的最高官位品级被限定在六品,可这一个小小都头甚至就连入品的资格都没有,所以就算朝中尽是贾似道一党,也没有人出言反对。

    叶应武翻了翻白眼,直接无视了文天祥的调笑:“这些都是我亲自挑选出来的,他们家中都有兄弟负责传承香火,而且都尚没有家室,这样的话以后就算带着他们离开估计也······”

    文天祥脸色微变:“这样恐怕······”

    抬头看看有些阴沉沉的天空,叶应武轻声笑道:“大争之世,有兵便是草头王,这点儿道理,师兄你不会不明白吧。”

    饶是文天祥满腹经纶,在叶应武的至理面前,也无话可说。毕竟刚刚亲身经历过的那场血肉横飞的战斗给了他深入肌骨的触动,若是原来或许还会引经据典反驳几句,现在想起来那些哀嚎着的伤兵和被抛弃的海寇,什么圣人君子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头,愣是说不出来。

    大争之世,大争之世,偏偏南宋暗弱,国家危亡旦夕之间。对于已经越来越近的乱世征伐,文天祥不但没有担忧,反而隐隐约约有些期待,乱世出英雄,自己,能不能成为那力挽狂澜、中兴大宋的人?

    只不过身边的这个家伙,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嗯,反贼。

    “咳咳,师兄,我又想出来一些训练的法子,你帮忙看看,这行不行。”叶应武从怀中掏出一搭图纸,上面或是文字或是图案,虽然有些潦草,但是可以看出叶应武倾注了不少心血。

    这些都是后世常见的一些训练方式,不过对于八百年前的宋朝军队来说,尚且都是些新鲜的事务。

    文天祥虽然并不怎么懂得军事,但是看到这些浅显的图纸和文字时,双眸中射出的精光是怎么掩饰都掩饰不住的,第一次,文天祥用敬佩的眼光打量着叶应武,喃喃说道:“难不成挨了一棍子,就可以有一个膏粱子弟变成经纬天地的旷世奇才?”

    对于文天祥的诧异,叶应武也是可以理解地,毕竟两人的思想和观念相差八百年,就算文天祥再怎么聪明,也无法想象的出来八百年之后军事思想的高度。

    至于自己的便宜老爹会用什么眼光来看,那就不是叶应武打算考虑的事情了。

    “对了,爹爹已经上奏朝廷,由某来担任这个都的都头,至于军中掌书记就请宋瑞兄屈尊了。”叶应武突然间想起来什么,笑着说道,对于自己的称呼也不知不觉中改成了和其他都头一样的“某”。

    将这一个都的新兵蛋子和文天祥绑在自己的战车上,这只是叶应武在穿越之后迈出的第一步,却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否则若是任由文天祥在此间事了之后拂衣而去,归隐文山整日里饮酒作诗,那才是暴殄天物呢。

    文天祥倒似乎什么都没有察觉,自己因为直言犯上被一撸到底,如果不是江万里等人接济,恐怕家中都揭不开锅了。现在这个小小的军中掌书记怎么着也是有俸禄的,总能养家糊口不是?

    再说了,他对叶应武这个莫名其妙跳出来的大奇葩有着很深厚的兴趣,倒还真的想和他成为同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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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队队的新兵正在飞扬的尘土中拼命的做着俯卧撑,几名老兵手中握着鞭子,**着上身,毫不介意的暴露出自己健壮的肌肉,也好不介意在那个新兵做的慢的时候上去狠狠地抽一顿。

    而不远处杨宝正大声吼着口号领着不少新兵绕着小小的营地一圈又一圈的跑着,这种毫无目的的绕圈让不少老兵都已经有些难以支撑,更不要说那些进入兵营没几天的新兵蛋子了。不过给叶应武这个衙内都头当兵,最大的好处就是吃饭的时候馒头米饭等结实顶饿的面食管够,甚至晚饭每个人都能分到一条不小的鱼。

    想想白天受得地狱般的折磨,再看看桌子上难以想象的丰盛饭菜,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新兵蛋子们都觉得挺值得。更何况这位衙内都头已经把所有人第一个月的饷钱发到个人手中了,丝毫没有克扣,这一点更是赢得了杨宝等老兵的全力拥护,使得叶应武在短短时间内就已经彻彻底底的控制了这支尚且年幼的部队。

    叶应武和文天祥并肩走在营地里,叶应武顺手指了指营地一角,不少新兵正在那里训练走平衡木和翻墙,因为并不熟练,摔下来掉下来的实在不少。叶应武还真的不太在意这些,毕竟从陌生到熟练是一个漫长的令人发指的过程。

    “如何?”叶应武很满意。

    文天祥看着军中掌勺端着一盆满满的、热腾腾的大米饭笑着走过,不禁点了点头,但是难以掩饰他的担忧。

    “师兄是担心这些新兵能不能抵挡海寇?根据那日在战场上的情况来看,”叶应武顿了顿,随意的瞥了一眼,果然文天祥听得很专注,“海寇虽然是乌合之众,但是依仗着他们的人数众多,而且官军中经历过战阵的老兵又太少,所以能够几次三番和官兵交手立于不败之地,可某认为这并不代表着他们真正的单兵战斗力能够强大到什么程度。只要我们能够依托有利地势,击而败之并不是什么难事。”

    虽然听不明白什么叫做“单兵战斗力”,但是从叶应武的沉稳和隐隐透露出来的自信中可以看出,对于即将到来的一战,叶应武还是并没有过于担忧的。

    “走,到了时候了,吃饭去。”叶应武看着陷入沉思的文天祥,当下里便笑了笑,两个人咕咕叫的肚子已经用不着隐瞒了。

    叶应武从来都是和士卒们一起露天吃饭,文天祥虽然知道这似乎有些不太合适,但是看到士卒们那一张张带着微笑的脸时,偏偏又无法拒绝,只能一次又一次的跟着不顾身份的衙内都头席地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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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深沉,原野上本来已经灯火阑珊的营寨,却突然间被依次点亮的火把所照亮。脚步声、呼喊声伴随着鞭子划破空气呼呼的响声彻底打破了深沉夜色的平静。

    “快快快,他奶奶的,你们这几个懒汉,怎么这么拖沓,看来鞭子挨得少了是吧,都给老子滚起来!”老兵们怒声喝骂着,鞭子不断地抽在**上,发出闷闷的响声。火把已经一排排举了起来,将四周照得一片通明。

    新兵蛋子们甚至连衣服都没有穿好,在入夜之后已经寒冷的海风中颤抖着,看向那些老兵的眼神也有些怨毒。

    叶应武一身戎装,腰悬长剑,表面功夫做得足足的。至于新任的军中掌书记文天祥同样也是目光炯炯有神,衣袖迎风猎猎,满怀希望的看着下面无精打采的新兵蛋子们。

    “太慢。”叶应武冷声说道,“杨宝!”

    领队的杨宝大步跑了过来,要知道叶应武把他从亲兵队要过来可是没少费了口舌功夫,最后还是叶梦鼎亲自出马这事情才办成。

    “我对于这些新兵的反应速度很不满意,去,传我命令,所有人二十个俯卧撑,最后起来的十个人,绕着营地罚跑三圈,完事之后滚回去睡觉!”叶应武的命令中透露出死死地冷意,左手已经缓缓的按在了剑柄上。

    “遵令!”杨宝看着这个从没有上过战场的娇贵衙内突然散发出来的冰冷杀气,虽然对于叶应武嘴边冒出来的几个带着浓浓现代韵味的词语并不太明白,但是其中意思还是听得一清二楚的。当下里心中也不敢托大,更何况惩罚的又不是他,当下便朗声答道,还不忘怜惜的看了一眼远处的新兵蛋子们。

    这位看起来文文弱弱的衙内都头发明的什么俯卧撑,真是惩罚这些新兵蛋子们的不二法宝,仅仅一天,不少新兵蛋子们听到这三个字撒腿就跑。不过据说这还只是最初等的方法,最高级的被高深莫测的衙内都头称之为“关禁闭”,从字面上看来不过就是关到屋子里去,杨宝还真想不明白有什么可怕的。

    “师兄,我们先去看看。”叶应武淡淡说道,甚至连一侧的台阶都懒得走,直接从并不高的点将台上跳了下去。

    文天祥虽然看不惯叶应武如此体罚,但是也知道这是让这些昨天还在田里扛锄头的新兵们快速成长的唯一办法,自然也不好出口阻拦,只能跟在叶应武后面一齐充当恶人。

    “都头,我不服!这大半夜里谁能这么快便爬起来,更何况白天便已经训练了那么长时间,大家都很疲劳。”一个在新兵中很突出的大高个子突然站了出来朗声说道。

    站在不远处的一名老兵眼睛一瞪,如果不是叶应武摆了摆手阻止他,手中的鞭子早就劈头盖脸的抽过去了。

    “说得好,为什么,对啊,为什么呢,”叶应武脸上流露出玩味的笑容,回头看了看文天祥,文天祥微微颔首,叶应武方才笑道,“新兵,请你回答本都头,如果今天夜里贼人袭营,你难道要等着老兵们用鞭子把你们抽醒吗?!恐怕到了那个时候贼人早就把你们全都宰掉了,更不要说什么护卫桑梓,你们死到临头了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叶应武顿了顿,看着新兵们,他们眼眸中的怨毒和疑惑已经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默然。

    “你们,他娘的现在就是一群废物,而某的任务,这些出生入死、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老兵们的任务,就是让你们迅速成长为可以支撑战局的栋梁之才,可以力挽狂澜的中流砥柱!你们的身后就是良田万顷,就是桑梓之地,如此磨砺,你们可有怨言?!”叶应武的声音越来越大,盖过了沉静的夜中的一切声音,整个营地似乎都在这洪亮而又孤单的声音中颤抖着,臣服着。

    “某给都头请罪,是某见识短浅。”刚才出头的高个新兵单膝跪在地上,抱拳朗声说道。

    看到叶应武使得眼色,文天祥轻轻叹了一口气,上前将高个新兵扶了起来,叶应武的白脸唱过之后,又该自己来唱红脸了:“诸位将士们,你们即将为国杀敌,是大宋未来屹立不倒的希望,你们今日的辛苦将在未来挽救你们的性命,也将会支撑大宋江山的稳固。在此,我文宋瑞虽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也要谢过诸位的努力。”

    宋朝本来就重文轻武,现在军中掌书记亲自出面安抚并且当面道谢,哪怕是那些老兵们也都是微微颤抖着,心中翻腾起波澜万千,更何况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新兵蛋子了,不少人甚至感动的频频落泪,更有不少人捶胸顿足大喊保卫桑梓的口号。

    毕竟是太平时代,精神上的需求往往会大于物质上的需求,太平犬胜过离乱人,所有人都知道太平生活的来之不易,所以只要稍稍提点,便会奋不顾身,有时候甚至要比金银财宝来的管用。再加上随着儒家忠君思想的逐渐深入人心,家国观念在一些务农汉子的心中也逐渐占有一席之地,否则也不会在十几年后出现十万军民蹈海的悲壮。

    “咳咳,”叶应武无奈之下清了清嗓子,控制一下局面,“我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不过二十个俯卧撑,谁都跑不了,那十个人,也别想少跑一圈,都给老子做,快点!对了,刚才的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高个新兵一边飞快地做着俯卧撑一边大声喊道:“蒋大!”

    “不错,有些胆识。”叶应武轻轻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看起来有些憨头憨脑的新兵。

第十一章 钓鱼乃愿者上钩

    夜更深了。

    外面的号子声已经渐渐平息,就连罚跑三圈的十名新兵也都已经拖着疲惫不敢的身子走入营门。而位于点将台后的土坡上俯瞰整个营地的中军大帐灯火未息。

    叶应武伫立在地图前,不断地用手比划着什么。文天祥则有些精神不振的坐在一旁,一边抿着茶水一边苦笑着说道:“远烈,下一次半夜里再搞这种训练,鄙人是不是可以回避?”

    回头看了看文天祥,叶应武突然间才发现这个平日里飘逸的文士是那么的瘦削,而又在无形中透露出一种不屈傲然之气。正是这个看起来瘦弱的文士,支撑起来大宋也是华夏最后的脊梁,一阕《过零丁洋》更是奏响了时代的最强音,哪怕是八百年后细细品味也会令人感慨万千。

    眼眶中似乎有些湿润,叶应武急忙装作被沙子迷了眼睛,一边用衣袖挡住一边勉强笑着说道:“师兄你的身体本来就不能和那些大老粗们比,这一次是师弟不对,不应该半夜里把你拉起来折腾。”

    这一下子倒是文天祥奇怪了,不过也只是诧异地看了一眼叶应武,心中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但是又不敢肯定,索性也就不去想他了,转而问起即将到来的战事:“远烈,你对将海寇引诱到慈溪县城并且一举全歼有多大的把握。”

    叶应武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地图,默然片刻之后,轻声说道:“平心而论,竭尽全力的话只有六成。毕竟我只是在平石滩头观了一次战,并没有真正披甲上阵过,再加上手中尽是这些刚刚放下锄头的新兵,到底能够怎样心中也是没谱,只能说是竭尽全力了,大不了交代在这里,也是青山绿水陪伴不是。”

    “我原本以为,你昨日在议事堂上所说大丈夫不五鼎食既五鼎烹只不过是一句戏言,现在细细想来······”文天祥攥紧了拳头,“也罢,有你做伴,倒也不孤单。”

    这次反倒是叶应武差异了,不过旋即想来便释然了。这哥们当年在蒙古军的层层围堵下还能胜利大逃亡,然后成功的扯起了大旗搞得风生水起的,没有些胆子和视死如归的决心怕也是不可能的,更何况现在文天祥刚刚三十,热血未泯,壮志犹在,大丈夫纵横,所追求的自然是青史留名,此时文天祥报国之心自然更为炽热。

    只是,文天祥不知道的是,即使自己这一次浴血奋战,在史书上留下的,不过是短短的八个字,而且是讲述叶梦鼎的功劳。若是叶应武战死在这里,说不定又会多上几个字,但只是几个字罢了。

    原本翻阅史书,从未感觉到那些文字背后的沉重,现在身临其境,想想刚才还生龙活虎的部下在埋骨之后甚至连半点儿能被后人铭记的方式都没有,叶应武便感觉嘴里发苦。

    第一次,无论前世还是后世都是富家子弟的他,感觉到了生命在历史这个巨大车轮面前的渺小,也感觉到了是书上那短短几句话之间的刀光血影。

    那史书的字里行间隐藏的,却是无数的血与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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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日的慈溪,滚滚的烟尘笼罩在这座小小的县城上空。赵都头率领着庆元府仅有的数十名骑兵在城内来回奔驰,驱逐着那些不愿意离家的黎庶百姓。

    叶梦鼎站在城头上,眉头紧皱,看着下面带着匆匆收拾的金银细软不断哭喊着的几个富家子弟,拳头攥得死死的,这一战下去,如果要是将整个慈溪县城付之一炬,恐怕自己罪人的名号就逃不掉了,不过若是能够借此全歼张麻子的海寇,就算是这罪名又有何妨?

    或许是和他抱着同样的心态,几名都头簇拥在叶梦鼎身后,谁都没有言语。反倒是叶应武毫不在意的沿着城墙一圈圈的细细查看,又时不时停下来站在高处纵观整个县城。

    下面的哭喊声越来越大,几个安土重迁的白发苍苍的老爷子哭闹着坐在飞扬的尘土中,背井离乡的苦难不是他们所能够轻而易举便接受的。偏偏又因为他们年纪大,赵都头等人也不太好强行驱逐。

    “下去看看。”叶应武冲着文天祥和杨宝招呼一句,抢在自己爹爹前面快步走下城墙。似乎明白叶应武是打算不想让自己背负更沉重的心理负担,叶梦鼎硬生生的止住了迈出去的步伐,转而将目光投向远方,下了这么大的力气搞出来这么大的动静,张麻子,你可不能不来啊!

    叶应武看着站在身前鼻涕眼泪一起流的老人,心中不免有些恻然,但是他知道让这些老人留下来才是真正的罪恶,不由得轻声劝道:“老人家,我是叶知府的小儿子,慈溪县城地势开阔,四周无险可守,再加上我们兵力单薄,如果不将慈溪放弃的话一旦海寇选择多个方向突破,整个庆元府就要遭受兵灾了。您放心,要是您家中有什么损失,我庆元府衙门一定会双倍赔偿。”

    瞪着红肿的眼睛看了身前一脸风尘的年轻人一眼,老者拍着土地,朗声哭喊:“你们都走,都走吧!就算是那海寇来了,还能把小老儿怎么样,小老儿就这点儿皮肉,想拿去就拿去,这可是生我养我的地方,祖宗留下来的土地,怎么能够说扔就扔!老天爷不管我们了,叶青天也不管我们了,就让小老儿自生自灭吧!”

    叶应武默然不语,环顾四周,不少慈溪人都围拢上来,脸上戚戚然已经动容。叶应武被逼无奈,只能艰难的开口:“老人家,叶知府是不会抛弃您的,只是这慈溪地处偏远,加上我们兵力单薄,的确难以顾及······与其给海寇以可乘之机,倒不如我们先将此处放弃。而且鄞县城中城外都已经搭好了粥棚和营地,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乡亲们饿着、冻着。”

    老人一把抓住叶应武的衣服袖子,吓得杨宝等人差一点儿连刀都抽出来了。老人凄声哭泣:“这慈溪是小老儿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开的地方,叶青天有他的难处我们能够理解,但是小老儿也有小老儿的难处,整个慈溪这么多的青壮、这么多的妇孺,难不成还会看着那些天杀的海寇入城来吗?我们会守住这片土地的!”

    周围的青壮脸色涨红,纷纷想要振臂呼喊,却都被身后的妇孺死死地拉住了。叶应武看到这一幕,心中更是难受的要命,他不知道面对真正的血淋淋的威胁,这些被一时的热血所刺激的年轻人们能够坚守多久,至少几百年后当日军的铁蹄踏破山河的时候,中国的百姓更多的是选择束手就擒、任人宰割!更何况这些青壮的身后,还有不得不照顾的妻儿老小,家家缟素的场景是叶应武此生都不愿意看到的。

    已经意识到这样下去事态只会恶化下去,文天祥霍然拱手:“诸位乡亲们,保卫慈溪本来确实是庆元府衙上下义不容辞的责任,现在我们已经因为士卒的稀少而背负了弃守土地城池的罪责,若是诸位乡亲再有什么损伤,我庆元府衙上下就真的是罪不容诛了。还望诸位看在叶知府的面子上,速速离开这等是非之地吧。”

    听到这位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士子的劝告,拖家带口的百姓又开始踽踽上路,一队又一队的前往鄞县方向。而叶应武无奈的看着不为所动的老者,叹息一声,趁着老者不注意,手中剑柄狠狠地砸在了老者的头上,将老者直接打晕过去。

    旁边老者的亲属虽然有些愤懑,但是知道这是为他们着想,也不再说什么,走上前默默地抱起晕厥过去的老人,融入到漫长而萧索的人群中。

    叶应武默然片刻,方才低声叹道:“无论战争是否占据德义,最后遭殃的都是平头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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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慈溪城南的一座客栈。

    客栈的掌柜看着最后一桌客人狼吞虎咽的吃喝,不禁叹了一口气,日头已经到了正午,整个慈溪县城的百姓基本上都撤退的差不多了,掌柜的也已经吩咐店中伙计将值钱的事物能拿多少是多少,其余的粮食甚至一些细软也只能随意的扔在客栈中了。

    那几名精瘦的食客似乎有些诧异地看着门外经过的一辆辆马车、牛车,一名食客出声问道:“掌柜的,我等是外来做生意的人,怎么今日这慈溪不比往常,变得如此奇怪?”

    掌柜的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诸位还是早早的吃完早早的离开吧,叶青天说了,因为庆元府兵微将寡,而且那些天杀的海寇都是从南面进攻的,所以要将这慈溪县城中的把守士卒和百姓全都撤到鄞县去。”

    几名食客都是一震:“敢问掌柜的,此话当真?”

    “这有什么当真不当真的,要不是诸位在此处尚未吃完,小老儿也早早的带着伙计们逃命去了,这不是店中的金银细软也都拿不齐全,带多少是多少吧。”掌柜的苦笑着说道,指了指已经在客栈外面等候的两辆马车。

    “那多谢掌柜的好言提醒,某等也得快快逃命去了,这一贯钱也不用找了。”食客们纷纷站起来,随手往桌子上扔了一贯钱,快步出门去了,仿佛真的被这个惊天的消息吓破了胆子样的。

    等到那几名食客远去,掌柜的方才一边抚着自己的心肝一边轻轻掀开后堂的帘幕:“叶衙内,那帮子人走了。”

    叶应武微笑着走出来,随手递给掌柜的一把碎银子:“你也速速逃命去吧,此地不宜久留。”

    掌柜的也顾不上掂量有多少了,反正自己的举手之劳换来这么多已经是上天的恩典了,再看看跟在叶应武后面的几个同样是虎背熊腰的侍卫,也不敢多说什么,招呼店伙计飞快的跳上在就准备好的马车,跟在零零散散的人群后面碌碌远去了。

    目送掌柜的离开,叶应武方才抚了抚衣袖上的尘土:“师兄,你看刚才那几个人像不像海寇派来的探子?”

    文天祥苦笑着回答:“岂止是像,那些人的言行举止怎么看都不会是从外地过来做生意的商人,估计骗骗已经惊慌失措的那个掌柜的还算可以,换个明白点儿的人过来基本一眼就能看穿。没想到以张麻子一介渔民的穷苦出身,竟然也会十分注意摸清对手的动向,估计其他县城里面也少不了这些探子。”

    “如果不是他们,火烧慈禧的把握还没有这么大呢,幸好刚才杨宝带着几个人来此处无意间发现了这伙人,也幸好老天保佑都是一些三脚猫功夫的探子,竟然没有打草惊蛇。”叶应武长舒了一口气,只要这些探子将消息报告给张麻子,就算张麻子不会倾巢而来,也会派出不少人过来试探。

    毕竟掌柜的曾经说过,有不少金银细软来不及带走,想必那几个耳尖的探子不会没有留意。现在整个慈溪更像是一块诱人的肥肉,在静静地等待着张麻子上钩。

    叶应武走出客栈的大门,抬头看去,天空中万里无云,却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而此时的南方奉化一带海上狂风大作,暴雨倾盆,所以对于被大风逼着不断北上的海寇们来说,慈溪更像是一个即使是毒药也不得不一口吞下去致命诱饵。

    大街上已经空无一人,估计所有的百姓已经撤离。

    “准备吧。”叶应武咬了咬牙,下达了命令。

    身后的士卒们已经开始往客栈的各个角落放置茅草等易燃物,并且在上面或多或少的泼洒火油。

第十二章 惟愿海波平(上)

    咸淳二年四月十五日。

    庆元府,慈溪。

    天地肃穆,星河倒悬。

    无边的荒野向远处延伸,低矮的山丘匍匐在这大荒之中。远处时不时传来阵阵波涛的声音,又仿佛并不真实,如梦如幻。

    叶应武抱剑倚在城墙上,静静地看着远方。消息已经透露出去,不知道那些海寇会不会上当,毕竟为了这一场伏击战,驻守庆元府治所在鄞县的兵力已经抽调一空,一旦海寇识破了这个浅显的计谋,声东击西,那么且不说对于士气的打击,到时候庆元府的两路人马就会被拦腰截断,兵力也自然会更加捉襟见肘。

    自从穿越以来,叶应武就不断地被卷入一个又一个或大或小的漩涡,甚至来不及抱怨自己为什么会被扔到了这么一个倒霉的时代,也来不及由于自己是不是应该寻找一条重新返回的道路。仿佛自从走过那道门以后,他的躯体和思想都已经被迫牢牢的和这个时代捆绑在一起,而他自己也不得不一步步走上了南宋那已经破败不堪的战车。

    在这无尽的星夜之下,叶应武静静地享受这片刻难得的安宁,哪怕接下来即将迎接血与火的生死考验。

    两侧的城墙上自然只是稀稀落落的树起了几个火把,摆出防守松懈的样子。而城墙下倒是一片通明,几口大锅熬着松针水,这是土法,专门用来防治夜盲症。因为此次夜战事关成败,叶应武自然也不敢松懈,一旦士卒因为夜盲症而失去了战斗力,这仗自然也就不用打了。

    反倒是海寇们不用担心这个,谁让鱼肝油正是治疗夜盲症的最佳选择呢?只是这个时代的科学技术还没有发达到让海寇们意识到这一点,陆上的人们更是不可能知道。

    文天祥同样也是赤膊上阵,亲自带着几名士卒搬起大锅,而在新兵训练中一直很优秀的蒋大则被叶应武强行委派成了文天祥的护卫,手中握着佩刀寸步不离,生怕这一群丘八中唯一一个文人遇险,更何况这为文人可是堂堂状元,一想到自己军中的司马都是状元出身,这些连战场都没有上过的新兵蛋子们在骄傲之余,也不忘了暗地里鄙夷一下那位衙内都头当真是“暴殄天物”。

    对于叶应武硬生生的塞过来一个人高马大的跟屁虫,文天祥虽然不悦,但是也不想违了叶应武的好意,索性任由他跟着。毕竟文天祥也是一个胸怀抱负,意欲匡扶社稷的有志之士,也不想自己在和小小的海寇对阵的时候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最后一队士卒疲惫不堪的跑步回来,至此城中所有的房屋都已经泼上了火油,而城中的妇孺老弱都已经转移完毕,因为人手实在是捉襟见肘,所以叶梦鼎不得不留下来的一些家中尚且有兄弟延续香火的壮丁,一部分跟在军队后面随时准备顶上去,另一部分则守护在城中最中心的几处大宅院中,尚未来得及转移的金银细软都存在了那里。

    看着城下的士卒们苦着脸将松针水喝完,叶应武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杨宝,带人上城!”

    “遵令。”对于这位衙内都头这几天来搞出的各种恶魔训练,杨宝可以说是心服口服,可是对于今夜要依靠六百余人包围千余名海寇,杨宝心中还是没底。

    不要说是杨宝了,就连当初在议事堂上支持叶应武的几名都头在强行灌了几口松针水后,也都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要知道除了奉化那边杨提辖带领的一部分把守滩头的士卒,庆元府的全部力量都集中在这小小的慈溪县城中了,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士卒们猫着腰迅速的走上城来,都藏身在城垛阴暗处。而叶应武则出人意料的下令将城楼里的火烛都点亮,下面瓮城的大门也是洞开。这一次他所处的东门是海寇最有可能来的方向,对于这位衙内都头如此神秘莫测的举动士卒们虽然心中疑惑,但还是不敢反对,因为前几日的俯卧撑已经让他们刻骨铭心了。

    城楼前的空地上摆了一张小桌,上面十几盘精致的小菜,另外放着两小盅酒。对于这种高雅但是绝对填不饱肚子的吃法,周围的士卒们只是随便的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毕竟刚才那顿丰盛的肉汤让不少人吃的肚子还有些涨,连碗都舔得干干净净了还意犹未尽,也是因为不想看着美味翻江倒海得吐出来浪费了,才使得士卒们喝完肉汤再喝松针水的时候强忍住了呕吐的**。

    “来来来,宋瑞兄,请坐。”叶应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自己倒是先坐了下来。

    文天祥苦笑一声,倒也不客气:“你这虚虚实实,倒不知道那海寇头子会不会上当。”

    “管他的,人生苦短,趁此星河灿烂之时,怎能不享受片刻?”叶应武豁达笑道,对于即将而来的生死未卜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都是两世为人了,虽然前一世混的人模狗样的,也毕竟是在红尘里面摸滚打爬了这么多年,胆略总还是有的。

    略有些浑浊的酒液倾泻在同样精致的酒杯中,叶应武端起酒杯,轻轻嗅了嗅,这种度数低到一定程度的米酒对于他这个常年厮混在各种酒吧和酒会上的老将来说不过尔尔,当下也不再犹豫,冲着文天祥抬了抬酒杯,然后一仰脖一饮而尽。

    丝丝酒液顺着喉咙滚下,冰凉。

    叶应武看着对面的文天祥也是笑着一饮而尽,恍惚间竟有了些醉意。任谁能想到,一个月前还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富二代,一个月后就已经端坐在七百年后的城墙上,和文天祥对饮,而站在周围的这一帮子人,虽然年轻,虽然稚气未脱,但是叶应武叫上一声老祖宗恐怕辈分都有些高了。

    好在手中的酒杯是温热的,腹中的酒液也是温热的,让这一切都又变得无比的真实。灿烂的星辰就在身后,无数的战士枕戈待旦,而自己旁若无人的端坐在万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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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慈溪县城,县衙。

    资政殿大学士、庆元知府叶梦鼎在庭院中正襟危坐,两侧站着十多名全身披挂的士卒,严阵以待。四周的围墙里外也是有不少壮丁正在匆匆忙忙的来回奔走。

    六十多岁的老人了,在这离乱战火即将到来的黑暗里,丝毫没有恐惧,只是静静地坐着,任由天上星辰照耀着他的身影,也任由身边的士卒们进进出出,仿佛这一切都和他无关,又仿佛他已经融入了整个战局当中。

    “远烈在城楼上干什么?”叶梦鼎的目光穿过并不算高的围墙,正正好好的看到东门城楼上明亮的灯火,和另外三个方向的一片昏暗相比显得分外的夺目。但是叶梦鼎并没有担心,毕竟叶应武已经给他带来了太多的惊喜。

    现在的叶应武沉稳、机智甚至有些诡诈,但无论如何都让叶老爷子十分的满意,因为从这个小子身上,他看到了叶家薪火相传的希望。

    站在身后的掌书记不敢怠慢,急忙回答:“刚才士卒来报,衙内正和军中掌书记文宋瑞在城楼前饮酒。”

    “这小子倒还真有这等雅致。”叶梦鼎没有生气,反倒是一边捋着自己花白的胡须,一边开怀的笑了笑,“哪怕是老夫在这等境遇下也没有如此的胆略,初生牛犊不怕虎,古人诚不欺我!没想到宋瑞那孩子也会陪着他闹腾,江相公教出来的好弟子啊,着实羡煞老夫了!”

    站在另一侧的叶杰一直搭在腰间刀柄上的手也是一松,脸上浮现出由衷的喜悦,对于他来说,两个衙内有什么超乎寻常的表现都是应该值得庆祝和高兴的事情。

    就在这时,马蹄声骤响,外面的民夫纷纷闪开道路。探子飞身下马,飞快的跑了进来:“启禀知府大人,东门急报,海寇已来,距离城池不足十里地,人数应当在千人左右!”

    “来得好!”叶梦鼎拍了拍椅子的扶手,眼睛中绽放出精光,霍得站了起来,“叶杰,随我上东门!”

    “相公不可啊,东门是第一线,流矢不长眼,万一有个好歹······更何况其他三门还没有消息传来,需要您坐镇大局。”叶杰急忙拦住叶梦鼎,“要是您担心二衙内,老奴替您走一遭,怎么也能护得二衙内的安全。”

    掌书记也知道叶梦鼎不能以身犯险,急忙苦苦相劝。

    见到两人已经摆出了忠臣死谏的架势,再加上自己也不愿意和儿子抢这个功劳,所以叶梦鼎虽然心中担忧,但还是哼了哼,无奈的坐了下来,另外的三座城门依旧是一片漆黑,不过海寇的总兵力也就在千人上下,估计不会再有什么前来佯攻牵制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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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门。

    看着远方绰绰约约出现的密密麻麻的人影,叶应武兴奋的一拍桌子:“他奶奶的,终于来了。杨宝,你给某看好了,谁要是出半点儿动静,某要他的好看!”

    杨宝拱了拱手,低声喝道:“衔枚!”

    所有的士卒都从怀中抽出类似筷子的东西,正是军中夜袭常用的“枚”,咬在嘴中可以防止发出声响。弩手们也开始绞动神臂弩的弩机上弦。宋朝在和辽、夏、金、蒙持续三百年的连续交战中,为了保持双方战力的平衡,不得不通过大力发展弓弩甚至火器来弥补骑兵上的严重不足。也正是凭借着中原地区的坚城和手中的精良装备,宋军才能在如同浪潮一样的骑兵进攻中屹立不倒。

    因为《说岳全传》而臭名满天下的金兀术完颜宗弼曾经感慨如果没有神臂弩和巨斧,宋军可以一触而溃,由此可见宋军装备之精良。

    坐在叶应武对面的文天祥倒是一脸的从容不迫,丝毫没有因为大敌压境而兴奋而或惊恐,也没有因为四周越来越浓的肃杀气氛而动容,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处的夜色中缓缓出现的一道道狰狞的身影。

    叶应武死死咬着牙,右手一次又一次的按在了剑柄上,但又不得不收回去。文天祥对此见怪不怪,轻声笑道:“不必这么紧张,事已至此,皆随天命,愚兄先饮此杯。”

    诧异地看了文天祥一眼,叶应武心中不由得苦笑,十三年后的你,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不相信天命所归的人了,不过看到文天祥微微颤抖的双臂,当下心中感觉平衡多了,也忍不住笑道:“师兄,老实说,你后背是不是也已经湿透了,说实话啊!”

    文天祥随手将酒杯放下,看了叶应武一眼,算是默认了。一阵夜风吹来,叶应武和文天祥都忍不住轻轻打了一个寒战,又旋即相互对视一眼,眼眸中除了淡淡的苦涩和无奈之外,更多的是昂扬的斗志。

    毕竟都是没有直接加入到血战中的新兵蛋子,斯时斯景,又安能不紧张,只不过一切都容不得紧张了。杨宝看着越来越近的人影,一直高高举起的手猛地落了下来,所有的士卒同时缓缓弓腰,将手中的弓弩拉到了极致,就等待最后击发的那一刻。

第十三章 惟愿海波平(中)

    看着渐渐出现在前方的慈溪县城,张麻子也是百感交集。自己啸聚沧波上数十年,手下虽然也聚拢了千余弟兄,但依旧是漂泊无依,一旦朝廷派遣水师进剿便只能惶急如同丧家之犬。

    就算那叶梦鼎是一代名臣、杨守明也是一条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狗,但是他们手中的兵力太少,少的就连张麻子的这些乌合之众也无法打败,只能一直防守。

    昨日根据探子来报,前方的慈溪已经是空城一座,只有十来名士卒把守,而且城中还有不少粮秣金银,和叶梦鼎几次交锋都毫无收获的张麻子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翻身的机会来了,一旦拿下慈溪,兵锋直指庆元府治鄞县,到时候那个难缠的杨提辖自然也会不得不丢了奉化回师救援,整个沿海自然也就无防可守,任由张麻子纵兵劫掠了。

    更何况这几日南方海上风雨如注,就连日常的捕鱼都很困难,无奈之下张麻子方才带着几条残破的海船北上寻找机会,或许是苍天有眼,对于这个天将的馅饼张麻子感动万分。

    一想到前方这座货真价实的县城即将归自己所有,张麻子自然是热血沸腾。同样想明白了这点的大小头目们也都大声嚷嚷着,纷纷请战。谁不知道前方的慈溪已经没有多少士卒,谁不知道第一个进城的抢到的东西最多最好?

    张麻子吸了一口冰冷的海风,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都是一起在海上打滚的兄弟,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到底该把这么大的功劳给谁,索性自己带兵亲自打头阵。

    对于老大这个明显不偏袒的决断,头目们也不敢有丝毫的异议,甚至一些贪生怕死的还暗地里拍手称快。千余名海寇在荒野中开始加速移动,虽然没有发出震天动地的呐喊声,但是那密密麻麻的脚步足以将一切都惊动,不过为时已晚。

    可是当走到城下时,张麻子彻底愣住了。

    因为城墙上一片黑漆漆的,似乎真的没有什么人把守,可奇怪的是那城楼灯火通明似乎早有准备,更奇怪的是在城楼下一文一武两个人把酒言欢。

    那文人固然是一袭白衣,飘飘然如同谪仙降临,那武人也是从容不迫,虽然看不清面容,但爽朗的笑声在旷野上回荡却是听得一清二楚,显然并没有因为兵临城下而胆怯,当然张麻子和手下儿郎不清楚的是这一声声大笑不过是叶应武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罢了。

    海寇们再定睛看去,瓮城的城门竟然洞开,黑乎乎的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情况。更何况瓮城的城门本来就和主城城门不在一条直线上,也不知道主城城门是否也如此洞开。

    “怪也,怪也!”张麻子忍不住惊呼出声,虽然这个时代还没有《三国通俗演义》,但是三国故事却已经在瓦子里面流传开来,张麻子平日里上岸也没少听说书先生讲过,当下诸葛孔明吓退司马懿的那个经典桥段浮现在脑海中,“难不成是空城计?”

    “大哥,管它什么空城计,弟兄们这么多人,杀过去就是了。”手下的心腹从一旁撇了撇嘴,对于这等幺蛾子很是厌烦,“某家这么多人,难不成还害怕他们?”

    这名心腹长得人高马大,手中扛着一根狼牙棒,一看就是一个依靠力量而不是迟钝的脑袋解决问题的人,所以张麻子历来把这个心腹出的各种建议直接当耳旁风。

    不过张麻子转念一想,感情这帮子是把自己当做了那司马仲达,可惜了,老子才不在意你什么空城计、疑兵计,就不信了你这小小的慈溪城中还能埋伏多少人不成,说不定那心腹讲的还真有几分道理。一力破百巧,有时候不失为兵家正道。

    心中已经有了定计,张麻子也不再迟疑,手中长刀一挥,大喝一声,朗声喊道:“儿郎们,随我进城,杀掉这些故弄玄虚的小兔崽子!进城中之后,金银财宝随了大家!”

    “杀杀杀!”主帅已经下达抢掠的命令,海寇们士气大振,早就把什么空城计抛到了九霄云外,对于他们这些居无定所,在刀头上舔血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金银财宝更有诱惑力了。

    张麻子一看士气可用,自然也不再犹豫,提着长刀在喽啰们的护卫下冲进了瓮城。

    黑漆漆的瓮城城门似乎是一个嗜血的巨兽,将一切都吞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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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下面密密麻麻的身影涌入城门,叶应武霍然站起身,随手将精致的酒盅掷到地上,一声暴喝:“杨宝,关门!”

    杨宝早就等候多时,手心中都是汗,听到命令几乎是下意识的狠狠地斩断了绳索。紧接着便是一声闷响,整个城楼都微微一颤,城门闸已经轰然放倒,将所有海寇关在了城中。

    “点火,射箭!”叶应武抽出佩剑,直指城下有些失神的张麻子。话音未落,整个城墙上黑压压的站起来无数的士卒,密集的箭矢和熊熊燃烧的火把如同暴雨一般倾泻下去。

    随着张麻子的出现,四座城门上的所有弓弩手都已经集中到了东面城墙上,此时一齐释放,自然是惊天地泣鬼神。再加上火把落在已经泼了火油的房屋和街道上,熊熊大火不可避免的燃烧起来。

    这下里谁都明白发生了什么,海寇们在劈头盖脸的箭矢中纷纷惨叫着倒下,而更多地海寇则惊慌失措的向四面八方逃窜,时不时的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声。

    “中计了!”在火光中张麻子的脸上满是狰狞,“儿郎们,随我杀上城墙,杀了这些该死的杂碎!”

    刚才显出这个计策的那名扛着狼牙棒的心腹更是已经赤红了眼睛,手中狼牙棒挥舞的赫赫生威,如同密不透风的一面幕墙,将集中射向张麻子的不少箭矢都拦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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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下的慈溪,大战已经拉开序幕。

    刚才的一轮箭雨射倒百余名海寇,浓烈的血腥气息翻滚而来,将整个东城门上下都笼罩在其中。海寇们嗜血的本性一下子被激发出来,纷纷嗷嗷叫喊着抽出刀剑甚至挥动鱼叉沿着城门两侧的上城步道蜂拥而上。

    尤其是那名张麻子的心腹,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同伴时,嘶声怒吼,仿佛浴血的杀神,三步并作两步第一个抢上城头。猝不及防之下还几名弓弩手都被那连风都撕碎了的狼牙棒生生拍烂了脑袋,飞溅的血液和脑浆倾洒在城墙上。

    “当!”一声劲响,杨宝的朴刀死死地挡住了狼牙棒继续逞威的可能,训练有素的两名老兵同时向前一挺长枪,两根锐利的长枪贯穿了这个高大汉子的胸膛。

    “哐啷”一声,刚才还敲碎了还几名弓弩手脑袋的狼牙棒无力地垂倒在地上,仿佛浴血重生的海寇无力的回头看去,跟着自己一起杀上来的儿郎早早的倒在了密集的箭矢中,而紧随其后的海寇也都被替补上来的弓弩手重新封锁。

    杨宝怜悯的看了一眼他,无情的说道:“贼寇,你的努力算是白费了,永别了。”

    话音未落,两名老兵面无表情的收枪后退,任由这个威猛海寇的尸体从城门步道上滚落,和他的儿郎们靠在了一起。

    “滚石,檑木!”杨宝顾不上擦拭额角密密麻麻的汗珠,率先抱起来一块石头扔了下去,将当先的几名海寇砸倒。刚才如果不是他强行推开几名惊慌失措的新兵拦住那名海寇,恐怕现在城门已经失守了,想到这里杨宝就有些后怕。

    和虽然是乌合之众但也算久经沙场的海寇们相比,这些空有一腔热血保卫桑梓的新兵壮丁的确是太嫩了。但是现在包括叶梦鼎和叶应武在内都没有第二种选择。

    而杨宝身后的将士们自然不会知道身前这位老兵油子心中已经瞬间转过千百个念头,见到他奋力的投掷檑木石块,也都不甘人后,早就准备好的滚石檑木劈头盖脸的砸了下去。

    慈溪本就是县城,城墙低矮,上城的步道也是十分狭窄,而海寇们没有攻打城池的经验,甚至不少人连城池都没有上过,所以一上来便摆出最不应该的密集阵型,在滚石檑木的打击下自然是死伤惨重,偏偏后面的海寇们在张麻子的催促下都挤了上来,两相夹迫,甚至有十多个人是被自己人践踏而亡。

    目睹自己的心腹从城墙上滚落,张麻子心中自是痛如刀割,手中朴刀挥舞,指挥着手下不断的向着那个已经快成为炼狱的城门步道发起冲击。短短的几丈距离,却仿佛隔绝了人间和黄泉。

    因为从城墙上射下来的箭矢的确不少,但是准头却低的可怜,所以张麻子已经猜的差不多,城上的是没有多少战力的新兵,只要海寇们冲上去撕开一条口子,就赢了。

    “快点,放箭!”叶应武看着城下密密麻麻的人头,自然知道这是最佳的时机,忍不住大声吼道,熊熊火光下将他的面容映衬得如同地狱中重生的恶鬼。

    几架床子弩已经拉好弓弦,负责的老兵一声暴喝,长长的弩箭呼啸而出,将几名在后面指挥的海寇头目生生钉死在身后数丈远的墙壁上。而熊熊的火焰已经毫不留情的蔓延过来,逼迫着海寇们不得不退到城墙沿线,而城墙上的士卒们也趁机将箭矢密密麻麻的射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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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慈溪县城里的大火几乎要将整个夜空都染成红色。

    赵都头等人在其他城门上也是暗暗焦急,因为城中东门一带火势太盛,空有上百精兵竟然只能在这里作壁上观。反倒是那些平日里便躲在后面放放冷箭的弓弩手们杀得痛快,远远地都能听见释放床子弩时裂石一般的“碰碰”响声。

    因为担心大火失控,叶梦鼎早早的就被叶杰等人强拉硬拽上了城墙,此时正和赵都头一齐站在距离东门最近的南门上,静静地看着海寇们在大火中垂死挣扎,两个人谁都不说话,但是面色都是一样的严肃。皇帝不急太监急,反倒是叶杰等人或喜或忧,注视着远方。

    “报,知府大人,赵都头,海寇已经死伤大半,但是攻势越来越猛,前方已经短兵相接,请速速增援!”传令兵浑身是血,也不知道是他的还是海寇的,脸上更是被浓烟熏的黑黑的,在这夜色中几乎看不清五官了。

    赵都头和叶梦鼎的表情都有些复杂。

    已经到了成败的致命关头,现在的东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知府,某这就带人过去。”赵都头兴奋的舔了舔嘴唇,右手下意识的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虽然他平日里带领着庆元府不多的骑兵,但是归根到底他还是一个正统的步军都头,现在东门危在旦夕,他没有退后的选择,也从未想过退后。

    叶梦鼎听着风中隐隐约约传来的惨叫声,强行按捺住自己冲上去的**,点了点头。

    得到允许,赵都头抽出佩刀带着手下百余精锐沿着城墙扑了过去。叶梦鼎看了叶杰一眼,叶杰也早就迫不及待了,急忙一挥手,救主心切的二十余名叶家家丁也都嗷嗷叫着跟在赵都头后面,怎么着也要将二衙内保住。

    因为不只是叶梦鼎,所有叶家人都从那个异军突起的二衙内身上,看到了叶家走向更加辉煌的顶峰的希望。

第十四章 惟愿海波平(下)

    火光冲天,刀剑闪烁。

    “杀!”杨宝大声嘶吼着,左手盾牌护住要害,右手朴刀狠狠地劈在冲上城的海寇身上。这些海寇的求生**超出他们的预料,而城上的滚石檑木早就已经用完,箭矢也剩下的不多了,无奈之下杨宝作为老兵里面的头儿,一马当先迎住率先上城的海寇。

    其余的老兵们也都不约而同的将那些吐得昏天黑地的新兵挡在后面,面色肃杀。一杆杆长枪和朴刀虽然看起来单薄,却是一道难以逾越的死亡界限。

    冲上城的海寇也不甘示弱,当先的一名小头目手握鱼叉,仗着兵器较长,竟然一连逼退了几名老兵,要不是一名老兵拼着受了旁边海寇一刀,猛地向前一冲,手起刀落将这名小头目斩杀,恐怕后面的海寇早就以决堤之势杀上来了。

    两条上城步道刚刚白刃相接便刀刀见血,饶是叶应武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不禁被震撼住了,回头看着文天祥脸色也有些惨白,毕竟就在他们的身边,城墙上溅满的鲜血甚至白花花的脑浆触目惊心。

    叶应武强忍住恶心,尽量不是自己去呼吸带着烧焦人肉味和呕吐后酸臭味的空气,一边冲着蒋大打了一个手势让他将文天祥架到城楼里去,一边带着身边几个尚且坚持下来的新兵冲到城墙边,抄起老兵们扔下的弓弩狠狠地射击着疯狂的海寇,将最后的箭矢全部打了出去,这时候任何保留都是自绝退路。

    海寇的攻势顿时有些停滞。而张麻子也已经意识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来临,索性豁出去了,一手抢过一面盾牌挡住迎头射来的流矢,怒吼着大步登城,朴刀挥舞的密不透风。

    毕竟是在海上摸滚打爬的老油条了,这点儿本事还是有的。

    看着前方的两名海寇被当场斩杀,张麻子脸上只剩下了疯狂,面部的肌肉在火光中不断的扭曲,根根青色的血管爆满左右手臂,这名已过中年的海寇头子朴刀狠狠挥动着,怒声吼道:“都给老子上,杀一个人赏纹银百两!”

    说罢,张麻子一脚踹翻了几经厮杀体力有些不支的杨宝,手中朴刀不断挥舞,隐隐约约很有威势,竟然一连伤了两名老兵,将薄弱的防线生生撕开一条口子。

    身后的海寇们叫嚷着杀了上来,手起刀落,几名老兵或死或伤。

    “都给某往前,不准后退!”叶应武也是急红了眼,狠狠地将手中的弩扔到一名海寇头上,将那名猝不及防的海寇砸下步道,然后抽出佩剑向前迈了两步直直的刺向张麻子的侧面软肋。

    擒贼先擒王,生死关头,叶应武也顾不上这么多了,脑子中早就是一片空白,一切的动作都已经是在下意识地进行。他甚至早就遗忘了自己应该牵挂什么,也遗忘了自己为什么在这里浴血奋战,只知道将眼前这个不断残杀自己的部下的人,斩杀!

    见到都头如此勇猛,刚才还心生怯意的新兵们也都赤红了眼睛,大声怒吼着扑上去堵在因为老兵们倒下而出现的漏洞上。虽然他们的刀法尚且生涩,但那是他们的鲜血从未有过的滚烫!

    意识到危险临近,张麻子大吼一声,回手一刀打在叶应武的长剑上,叶应武虎口剧痛,长剑险些脱手,身子也不由自主的踉跄了几步。

    不过好在趁着这个机会,一直在黑暗中喘着粗气的杨宝顾不上刚才的伤势,猛地跃起,一道耀眼的刀光闪动,将张麻子的左臂斩落。一道血箭,喷涌而出,洒在城墙上,使那里纵横的血痕又多了一道,分外的新鲜,分外的鲜红。

    张麻子忍不住长声嘶吼,断臂处血流如注,剧烈的疼痛使得他全身青筋暴起,仿佛浴血的恶魔。

    “长枪兵,顶上!”叶应武怒吼着迎上一名海寇,毫不犹豫的挥剑横砍,好在那名海寇的实力的确不怎么样,甚至和只是花架子的叶二衙内打了个平手。

    而听到叶应武的命令,几名长枪兵很快就将其他上城的海寇捅了个贯穿,总算是阻止住了不断冲上来的海寇。

    一连杀了几名士卒的张麻子似乎也看到身边的这个花架子身上穿的是都头的衣服,顾不上失去左臂的剧痛,沉重的朴刀一扔,趁着几个得力手下将杨宝拦住的空隙,随手拾起地上丢弃的一柄短刀砍向叶应武。

    而叶应武正和对面的海寇打得旗鼓相当,丝毫不敢松懈,那里还顾得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张麻子。而杨宝等人也发现了叶应武的险境,忍不住纷纷大吼,无奈对手十分强悍,一时间都来不及救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麻子一刀砍向都头。

    从未和死神如此的贴近,叶应武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柄短刀距离自己的肋部越来越近。他知道这一刀下去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但是这刹那心中、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贼老天,这就是你送给我的万里青山?突然,脑海中闪过这么一个奇特的想法。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破空的锐响划破仿佛凝固了的战场,紧接着是一声近在咫尺的刺耳惨叫,马上就要砍到叶应武软肋上的短刀最终还是无力的掉落在地上,发出震撼人心的声音。

    叶应武退后两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抬眼看去,刚才还大杀四方的张麻子咽喉中箭,虎目怒瞪,虽然很努力的想要回头看向弩箭射来的方向,但终归的失败了。这个纵横海上一时风头无二的海寇头子无力的扑倒在地,却死不瞑目,显然到死都想知道是谁暗算了自己。

    可惜没有成功。

    一道身影从斜地里横冲过来,手起刀落,快如闪电,刚才和叶应武大战好几个回合的那名海寇甚至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便已经身首异处。叶应武震惊之余定睛看去,正是其貌不扬的赵都头。而身后脚步声密集的响起,百余名精锐老兵如同下山的猛虎,很快就将攻上城头的海寇全部斩杀,并且将上城步道防的严严实实的。

    赵都头一刀割下张麻子的首级,递给了依靠着城墙大口喘息的叶应武,眼眸中满是敬佩的神色。这个一手操控了慈溪伏击战的叶家二衙内虽然武功不怎么样,但是的确有虎胆,第一次上阵便能够身先士卒。对于这样的勇士,赵都头自然是很欣赏。

    “赵都头救了某的性命,这首级自当是你的。”叶应武轻声说道,大局已定,他仿佛被抽空了力气一般,靠在满是血迹的城墙上,甚至懒得挪动半步,自然也不想和赵都头争功。

    不知何时,张麻子刚才留上去的血迹已经渐渐干涸,只剩下乌黑的印记仿佛在述说着主人的英勇和不甘。叶应武默默的伸出手去感受着那从未触摸过的粘稠,心中五味杂陈。

    “还真不是某救了衙内,救衙内的另有其人呢。”赵都头看了一眼城楼,爽朗一笑,然后不再搭理叶应武,而是带着一帮子杀红了眼的老兵顺着满是尸体、满是鲜血的城门步道杀了下去。

    叶应武诧异的抬眼看去,却发现文天祥不知何时站在城楼二楼的窗户旁,手中正提着一具弩机,面色肃杀,冷冷的看着城下的海寇。刚才是谁救了叶应武自然已经不言而喻。

    冲着文天祥点了点头,也懒得管他看见没看见。叶应武强打精神,高高举起张麻子的首级冲着城下仍有的四五百名海寇大声喝道:“尔等且看,张麻子的首级就在此处,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速速投降!”

    “速速投降!”

    城上的守军们也都纷纷振臂呐喊,士气大振。

    而城下的海寇们看着身后熊熊燃起的大火,再看看城墙上高高举起的头领的首级,还有那些咆哮着向自己冲过来的百战劲卒,哪里还有抵抗的意志,纷纷颤颤巍巍的跪倒,五花八门的兵器更是扔了一地。

    叶应武忍不住哈哈大笑,一边狠狠地拍着染血的城墙,一边长声诵道:“小筑渐高枕,忧时旧有盟。呼樽来揖客,挥尘坐谈兵。云护牙签满,星含宝剑横。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在四下寂静的东门上下,声音冲天而起,震慑天地。

    无论是咬着牙的赵都头还是倚墙喘息的杨宝,无论是正匆匆赶来的叶梦鼎还是凭栏伫立的文天祥,无论是满脸鲜血的守城士卒还是在火焰和尘土中匍匐的海寇,所有人都为之一颤,所有人都在这刹那被震撼,所有人都忍不住凝望声音发起的地方。

    一轮耀眼的火红的朝阳就在东面,就在那道孤傲顽强、依旧伫立不到的身影背后,缓缓升起,仿佛象征着永不熄灭的希望,又仿佛代表着一个左右天下的英雄的新生。

    文天祥想到刚才在城楼上叶应武和自己谈笑风生,相互敬酒,又想到刚才无数的将士们浴血拼杀,斯时斯景,和诗中所描绘的寸寸相合,心中一动,第一个大声喊了出来:“彩!”

    回过神来,诸军自然是一片喝彩声。赵都头、杨宝等人更是身有同感,心中热血沸腾,恨不得再重新厮杀一阵。

    而满脸喜色的叶梦鼎更是喜上加喜,双手甚至有些颤抖,不由自主间已经是老泪纵横!在这雄浑有力的声音中,在将士们坚毅的目光中,他已经看到了远方朝堂上的腐朽截然不同的光芒。

    “封侯非我意,惟愿海波平!”文天祥又是以第一个跳了出来,振臂大呼,无限的光明倾泻在他的身上,将这个民族最后的脊梁笼罩在无比耀眼的光辉中。

    下一刻,所有的士卒都振臂大呼,迎接朝阳。

    “封侯非我意,惟愿海波平!惟愿海波平!”

    滚滚的声浪直冲九霄,震撼着**八荒。

    黑暗结束,黎明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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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元府,慈溪。

    整座县城已经彻底的沸腾,一口口肥猪、一头头犍牛都化作了锅中滚滚之物。身上尚且带着血迹和征尘的士卒们散坐在大火烧尽后的断壁残垣之间,眼睛中都闪动着一样的光彩,死死的看着正不断散发出诱人香味的那一口口大锅。

    好在慈溪的县衙并没有被烧毁,否则叶梦鼎等人也不得不幕天席地了。作为此役的最大功臣,叶应武在文天祥、赵都头等人的拥簇下进了县衙。叶梦鼎脸上带笑,早早的就等候在堂上。

    而一名陌生将领则站在叶梦鼎的身侧,脸上的风尘和疲惫同样难以掩饰。看到此人有些失落的表情,叶应武已经猜到这位应该就是带着二百精兵死死的守住平石礁并且打得海寇丢盔弃甲的杨提辖了,两人虽然曾经身处同一个战场,却终究只是曾经远远地对望过,对于对方的印象至始至终都只是停留在猜测当中。

    说不定在真正的历史上剿灭张麻子的大功便应该归于这位杨守明杨提辖,可惜半路杀出个叶应武,使得这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速战速决,虽然慈溪东门附近的房屋都被焚毁,但是和海寇上岸劫掠不可估量的损失比起来,这些还都不算什么。

    “来来来,小武,老夫引见一下,这位便是庆元府的杨提辖,海寇的前几次进攻多靠杨提辖指挥调度有方,否则庆元早就危险了。”叶梦鼎根本不想掩饰自己的高兴,毕竟是自己的儿子立了大功,任何父亲的喜悦都可以理解。

    “晚辈见过杨提辖。”叶应武对于这位勇士也是持礼甚恭,毕竟当日在平石滩头,杨守明率众死守,一番冲杀分外惨烈,叶应武站在高处,一切都是尽收眼底的。

    见到这位立下大功的二衙内丝毫没有自持身份,毕恭毕敬,如果自己再不满反倒是自家的不对了,想到这里,杨提辖心中的不快也消散了,反倒是很欣赏这位年轻人,当下不敢怠慢,急忙回礼。

    “好好好,诸位的功劳老夫都已经上奏朝廷,到时候少不了一番封赏。今日庆功,诸位也都莫要推辞了,好酒好肉,不醉不休!”叶梦鼎哈哈大笑着,手中端起的赫然是武夫方才使用的粗瓷碗。

    见到知府如此爽快,杨守明和赵都头等人自然也是心中大喜,哪里还推辞,有的甚至也顾不上什么礼节,索性抱起来一坛酒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

    外面士卒们的哄闹声一浪接一浪的,不断地传向远方。

    片刻之间,叶应武看着手中的酒碗,突然间有些恍惚。战前自己还曾经为了这些无名无姓的生命而惋惜,现在竟已经忘却了这事,看来自己已经完全的和身边的这些人融为了一体,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宋朝人,而不是一个冷眼旁观者了。

    想到这里,叶应武忍不住苦笑一声,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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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载,咸淳二年,叶梦鼎以资政殿大学士知庆元府,奉旨靖剿海患,麾下士卒奋勇争先,屡战屡捷,慈溪一役梦鼎之子应武火烧县城,大破海寇,斩杀贼酋,尽降其众,朝野震惊。

    叶应武作为一个穿越者,第一次登上了历史的浩浩舞台。

    但是事情还远远没有落下帷幕。

    至少当那几条曾经给庆元府带来噩梦的破旧海船出现在海平面上时,刚刚从慈溪归来的叶梦鼎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第十五章 余孽何聊生

    层层海浪拍击着岸边的礁石,白色的水珠四下飞溅。

    白发苍苍的叶梦鼎静静地伫立在平石滩头,身后杨守明和叶应武一左一右,或是持刀或是拄剑。赵都头带着那几十骑兵在滩头上漫无目的的来回奔走,百战余生的数百精锐已经占据了平石滩头后面的两座山丘,巨大的守城床子弩也费尽千辛拉到了山丘上,“宋”字大旗就在山上山下猎猎舞动着。

    架势算是摆了个十足。

    但是一直在海天之间不断游弋的那几条海船却丝毫没有进攻的意思,甚至不想往前试探。

    叶梦鼎眯着眼,就这样静静站着,脚下的沙子十分湿滑,前日的瓢泼暴雨将血战后的痕迹全部冲刷,如果不是那些依旧散落在滩头的兵刃,任谁都无法想象曾经有一股凶悍的海寇在这个滩头,在那两座山丘上下,和官军有过好几场惊天动地的血战。

    一条小船缓缓地从天边驶来,因为打着一面很大的白旗,弓弩都已经抬起来的士卒们方才轻轻舒了一口气。叶梦鼎没有丝毫的表示,仿佛早就已经料到了这个结局。

    对于这些海寇来说,赶在南宋强大的水师忍无可忍前来围剿之前投降,是唯一的选择,毕竟一旦他们离开海岸,破旧的海船上所能够承载的食物淡水根本难以支撑他们遁入远海。

    “岸上的诸位大宋官爷,某们的头儿想要和诸位官爷到近海一晤,不知官爷们可否赏脸?”一个大嗓门海寇扯着嗓子喊道。

    “某这里有没有船只,安能出海?”赵都头远远的听见了,急忙下马,冷声喝道。

    不过已经知道些内情的叶应武和杨守明都没有出声,只是细细的打量着那条小船,却也看不出来什么诈降的痕迹,毕竟海寇就那有数的千余人,留在船上的想必也是一些老弱之辈,或许他们拿准了叶梦鼎想要早早平定此次祸乱的心态,所以才出面乞降以求博得个善终。

    叶梦鼎眉头一皱,摆了摆手:“船只,倒还不是什么难事。”

    文天祥和杨宝并肩而来,两个人的靴子踩在湿滑的沙子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如果在平时定然不会有人在意,但是此时正是一片寂静,除了的海浪声之外,所有人都是沉默,甚至就连士卒呼吸的声音都能听见。

    “宋瑞来得正好。”叶梦鼎微微颔首,看向左手一侧,几条体型不小的渔船缓缓转过山丘,从阴影中驶出,劈波而来,上面站满了荷甲的士卒和严阵以待的弓弩手,领着这小小船队的正是牛都头。从这架势上来看显然是早有准备。

    叶梦鼎赞赏的看了文天祥一眼,对于这个晚辈的欣赏之意更重三分:“诸位谁敢同老夫前去走一遭?”

    包括文天祥在内都是一怔,没有想到这个已经快到古稀之年的老者竟然要以身涉险。叶应武急忙拦住便宜爹爹,这老爹胆略是有了,可是有时候又有些太冲动,竟然还像年轻人一样。

    “叶相公,晚辈走一遭即可,相公年事已高,不应再为此等小事再行操劳。不过是些海寇余孽,当不得相公大驾。”文天祥也是拱手说道,言语当中已经有些急迫。

    “孩儿不才,愿同师兄前去。”叶应武感激地看着文天祥跳出来,急忙接过话头请令。

    杨守明也是向前迈出一步,拱手弯腰,虽不言语,但是什么意思已然明了。叶梦鼎皱了皱眉,叹息一声:“也罢,老夫前去却也是身份高了点儿,随了你们三个吧。有时候到真的希望能够年轻一些呢。”

    “遵令!”三人同时应道,不再多说什么。谁都知道当老人回忆起年轻时候的风光时,最好不要去打扰。

    看着三个人三步并作两步已经上了渔船,叶梦鼎长叹一声,身体微微一晃,如果不是叶杰眼疾手快上来搀住,这个操劳担心了多日的老者恐怕就要摔倒了。

    “相公,我们还是找个舒适的地方暂且歇歇吧,您已经好些天没有睡好吃好了,这样下去身体就垮了。”叶杰关心的看着脸色并不红润的苍发老者,心中莫名的一痛。

    叶梦鼎缓缓的坐进几名士卒搬过来的椅子上,轻声说道:“不,老夫要看着他们几个回来,要看着此间事了,否则如何向圣人和此间百姓交待?”

    老人的声音虽然低沉,虽然柔和,却隐隐约约带着不可抗拒之势。

    叶杰叹息一声,知道自家相公倔强脾气犯了,几头牛都拉不回来,也只能由他去了。不过转念一想,家中大衙内为人温和善良怎么看都更像夫人一些,倒是二衙内倔强跋扈,和自家相公年轻的时候很是相像呢,嗯,不对,即使是年事已高,自家相公依然是宁折不弯的性子。

    —————————————————————————————

    一条小船从远处飘飘摇摇而来,和那些并不算高大的渔船相比也相形见绌。一个放在人群中绝对不起眼的灰袍男子静静地伫立在小船的前端,负手远眺,似乎没有将近在咫尺的对手放在眼里。他身后只跟着两名撑船的海寇,这两名海寇都是低着头,不断的发抖,显然害怕那些箭矢一不留神就扎在自己身上。

    “两相对比,立见高下。”叶应武没头没脑的嘟囔了一句,站在他左右的杨守明和文天祥都是一怔,旋即细细打量来者之后,都收起了心中仅有的一丝轻敌之心。

    当世虽然重文轻武,士大夫在武将面前总是不由自主的气高三分,但是真正拉到战场上之后,往往吓得屁滚尿流的也是这些口号整天介喊得震天动地的士大夫,而眼前这个看上起并不出众、士子打扮的灰袍男子,却是镇定异常,或是经历过太多的枪林箭雨,或是此人真的是胆略超人之辈。

    杨守明下意识的按住腰间刀柄,刚想要开口喝问来人,却被叶应武伸手拦住了,文天祥没有说什么,只是和叶应武一起饶有兴致的看着那条小舟,仿佛是猎人在打量自己的猎物。

    灰袍男子漫不经心的将目光收了回来,此人看上去已是中年,脸上刻满了海风和岁月留下的痕迹,身形虽然有些瘦削,但是丝毫不减沉稳之气,腰间悬着一方明晃晃的白玉,和那清瘦的面容两相呼应,怎么看都不像是贼窝里面的人。

    “张麻子手下师爷,贱民李叹见过诸位官爷,不知诸位如何称呼?”灰袍男子看着越来越近的船头三人,心中也是暗暗惊讶,或许那个一身铠甲的武人尚且平庸,站在中间和另一侧的两人却绝对不能小觑,但凭眼眸中射出的那缕缕异样的光彩以及淡然而不是英气的站姿,便可以看出气度的不凡。

    叶应武很没有风度的蹲下身子,这样刚刚好和林叹等高:“李师爷看上去倒是文质彬彬像个读书人,怎么会和张麻子还有那些海寇搅和在一起,为祸一方呢?”

    “这边是官爷的待客之道么?”看着那张凑过来的颇有英气的脸,李叹皱了皱眉,此人举止虽然不合礼法,却当真不可等闲视之,“不应先请某等上船去吗?”

    叶应武熟练的翻了翻白眼,然后伸出手去拉了李叹一把,将这个来历不明、言谈举止甚是奇怪的师爷拉上船,然后指了指不远处的海面让那两名都快吓破了胆的海寇远远地跟着。

    又重新将这个虽然外表有些狼狈,但是目光依然炯炯有神的师爷打量一番,叶应武淡然说道:“在下叶应武,表字远烈,添为庆元府都头。这位文士是我军中司马文天祥字宋瑞,这位将领是庆元府杨提辖。敢问师爷来此为何事?”

    李叹轻声笑道:“叶衙内,大名远扬,慈溪一战,拜你所赐,张麻子一生打拼的老底都赔光了,就连自己也赔进去了,当真是少年英雄。杨提辖,在这平石滩头,流的血、吃的亏,却也不少呢,草民添为师爷,没少和诸位在幕后交锋,只不过败了罢了。”

    “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杨守明丝毫不吃文绉绉的这一套,眉毛一竖,眼睛一瞪,“唰”的一声脆响,佩刀早已拔出数寸,反射出耀眼的光亮,“刚才衙内所问,为何拖延不答?!”

    李叹笑了笑,并没有害怕:“草民不过是一个落第秀才,疏浅学识不为朝廷所用,本欲投海明志,可那张麻子恰巧路过,救下草民一条贱命,草民感谢于他,这些年出谋划策倒也不少,每每挽救张麻子于败军之际,算是还了这个恩情。先来某等不过是张麻子死后的小小余孽罢了,还真的翻不起来多大的浪头,只不过想要凭着这剩下的几条残破海船,还有那百余名精通控船技巧的兵卒,换个饶恕罪名的出路罢了,不知诸位官爷以为如何?”

    包括叶应武在内,三人都是一惊。谈判是见过,但是没有见过这样的,上来就先贬低自己,而且将手中的底牌明码标价,直接亮了出来,根本不考虑双方扯皮和讨价还价的可能。李叹这一手,着实撼动了叶应武等人的阵脚,杨守明毕竟是个浴血厮杀汉,此等勾心斗角相互喷口水的事情还真有些干不来,当下就下意识的看向身边的两人。

    而李叹也注意到了这一个小小细节,嘴角不经意的翘起一丝笑容,知道已经有一个对手撑不住了,不过又旋即谨慎起来,毕竟剩下的这两个看起来更棘手一些,那叶衙内行为举止都有些怪异,站在一旁的文天祥更是一直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诸位官爷······”李叹轻声说道,吓得杨守明险些跳起来。

    叶应武再一次翻了翻白眼,身边这家伙打仗是个能手,谈判这事还得自己亲力亲为。当下也不再犹豫,一屁股坐在船舷上,二郎腿一翘,微微笑着说道:

    “某想问,李师爷所求为何?难道只为这项上首级得以保全吗?若是如此,你们本来只是从贼之罪,就连慈溪城下的俘虏爹爹都放掉了,更何况你们······若是想凭借着这区区几条海船便换来些许富贵,某那么多浴血拼杀的弟兄们怕是不允!”

    话说到最后,已经是语气昂然,杨守明和周围的士卒们眼睛中都射出仇视的光芒,毕竟朝廷的奖赏是有限的,多出来一帮子人来分奖赏是他们绝对不允许的。

    “衙内,和他们废什么话,直接砍了算了!”杨守明大大咧咧的说道,他早看这个师爷不顺眼了,再加上想起来身后平石滩头战死的那么多的袍泽,要不是知道这是在谈判,刀子估计早就抽出来了。

    叶应武颇有深意的看了李叹一眼,待价而沽,也是时候亮出你真正的底牌了。

    李叹似乎明白这一点儿,从怀中拿出一块绢布,递给叶应武,上面细细密密的记载这张麻子所藏的金银财宝数目和在大海上几个岛屿的藏宝地点。这仿佛是烫手的山芋,吓得叶应武差点儿将这块价值连城的绢布扔掉。不过好在杨提辖等人虽然就在左近,却都是写不识字的大老粗,唯一认字而且学富五车的文天祥还是自己人,此时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似乎很在意自己下一步会怎么样。

    咬了咬牙,叶应武重新打量着这个从海里面冒出来的师爷,笑着说道:“天南海北,走到哪里都出英杰,某倒是小看了天下豪杰的本领才能。这样也罢,这交情算是有了,可是这东西一时间却也难以获得,某不如要一些有用的。”

    明白叶应武什么意思,李叹当下里单膝跪地,朗声说道:“请衙内放心,今日活命放纵之恩着实难报,以后但有差遣,可派人到海上东极岛,联络方式已在那绢布上,某等若尚且幸存,自当肝脑涂地以报衙内。”

    话音已落,叶应武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是一笔意外之财,以后要是真的想要私下里暗地的干一些事情,总归还是要依靠这笔钱财的。文天祥依旧默不作声,而杨守明似乎明白了什么,但知道自己不应该掺和进去,有些事情不是自己小小的提辖所能够涉及的,这后面动不动就会涉及到庙堂上的明争暗斗和江湖上的快意恩仇,所以杨守明索性很聪明的装傻充愣,看着远方海天之间的辽阔美景。

    “纵虎归山吗?”目送李叹心满意足登上小舟,文天祥站在叶应武的身边,话音很轻,杨守明等人根本听不清楚,“你知道此人实力手腕的确非同常人,岂能轻易掌控。”

    “不是为了掌控他,一个空头许诺尚且代表不了什么,从此人的行为举止上已经可以看出,家国存亡的精神已经难以对他有什么作用,以后必须要找个机会用利益死死地拴住他。在这诸国纷争之世,留一条退路,不更好么?”叶应武闷闷的回答,心中也知道自己这或许是养虎为患,但总是期望着什么。

    期望着这乱世当中,真的有那么一些人,知道他想要干什么,知道他想要做什么,然后跟着他,挽回那东南天倾。

    “贤弟想成为一个枭雄?”文天祥郑重地看向叶应武,目光之中充斥着复杂的神情。

    文天祥在整个历史上的表现已经毫无疑问的表明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宋忠臣,之不过叶应武还有些拿不准的是,这位名扬千古的忠臣,心中真正忠于的,是这个已经日落西山的大宋,还是半壁江山生死垂危的华夏民族?

    一时间吃不透文天祥这个不凡的人物,叶应武也不敢真的把话说的死了,否则说错了话,到时候就真的难以周旋两人的关系。

    皱了皱眉,迎风伫立的少年苦笑道:“某成为什么,不是自己所能够决定的,家国社稷正值风雨飘摇之际,人命贱若蝼蚁,又安能决断自己的方向?”

    文天祥没有回答,而是抬起头来看向远方,那几艘海船已经扬起风帆,缓缓的离开视野。似乎也意识到叶应武有些搪塞,文天祥脸上并没有流露出愠色,一如既往的面冷如水,除了叶应武之外,杨守明等人都不敢凑上前来。

    而就在他们身后百丈远的海滩上,白发苍苍的老人同样也在静静看着远去的海船,有意无意地流露出一丝担忧,但又随即被微笑所取代,忍不住自嘲两声,孩子长大了,自己还是那么不放心吗?

    叶杰迟疑片刻之后,轻声说道:“相公,衙内所行,可是纵敌啊,有此一出,不知朝野上下又将如何看待,怕会对相公不利。”

    叶梦鼎摆了摆手:“老夫这把老骨头了,难道还怕什么流言蜚语不成。利或不利,能耐我何?海寇欲去,我等难不成还能下海阻拦?只是这海寇当中倒也还真有奇人,竟懂得将自己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反倒从我们这里换来些有用的东西之后,再扬长而去。想必几年之后,此人不为当世之英杰,必为乱世之枭雄!”

    叶杰一怔,环顾四周,好在无人注意到此等惊人的评语,方才疑惑着说道:“当下朝堂虽然偏居一隅,但是毕竟拥兵数十万,屡屡击退北方之敌,何来乱世之说?相公怕是危言耸听了······”

    “且看看吧,大宋,且不说是否金玉其外,却已是败絮其中了。”叶梦鼎喃喃自语,仿佛和那远方的海天对话似的。

    难道贾似道把握着朝政大权,自己便看不穿着层层迷雾下的本质吗?北方一个又一个的强国不断雄起,而这一江之隔的大宋,却又是怎一番醉生梦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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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宋介绍:
当零丁洋上孤傲的人影只能被后人祭奠,当崖山海面十万军民蹈海成为民族的悲哀,一个名牌大学历史系毕业的学霸级富二代懵懵懂懂重返七百年前那东南天倾之时,煌煌炎宋、赫赫蒙元,华夏大地上最悲壮的一次文明碰撞从此改变原本的方向。赤旗飘扬神州万里、山河上下,不用等淮上布衣揭竿而起,自有我带领所有华夏儿女进行一场颠覆时代的逆袭。倾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倾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倾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