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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然籇     倾宋txt下载     倾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六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下)

    巨大的蛇头猛地探出水面,露出锋利的牙齿。

    不过叶应武飞身从石头上跳入水中,水蟒第一击算是扑了个空。不过这水蟒反应倒也迅速,竟然蛇尾狠狠地冲着叶应武抽了过来,猝不及防之下叶应武被抽在腿上,如果不是刚才已经站稳,恐怕这一下就得摔倒在水中。

    知道遇上了对手,水蟒缓缓盘曲蛇身,绿色和黄色交错的蛇眼瞪着不远处这个看上去并不健壮的年轻男子,红色的蛇信子不断的吐出来,大有随时准备发动致命一击的架势。

    杨絮匆匆披上外衣,也来不及系上衣扣,身上的短裤也已经湿透了,急匆匆用原来的衣服系在腰上算作遮挡,然后抄起来自己的佩刀,赤着足走到涉水走到叶应武身后:“使君!”

    叶应武额头上已经有汗珠冒出,他和水蟒紧紧盯着对方,谁也不敢动弹分毫,生怕就在这个刹那对方发动进攻。随手将短弩扔到一旁的石头上,叶应武攥紧了短刀,这个时候也没有闲工夫从杨絮手里接过来佩刀。

    可笑的是,一个堂堂兴**知军兼天武军四厢都指挥使,一个六扇门和锦衣卫的统领,竟然被一条水蟒困在这里,若是让贾似道和阿术这些人知道,岂不是要笑死。

    但是现在,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微微眯了眯眼,叶应武突然向后退了一步,险些撞在杨絮身上,而下意识的以为叶应武是要后退逃走,水蟒在这一刹那发动了致命一击,长长的蛇身猛地向前探出,就像是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突然松开,巨大的蛇头直奔向距离最近得叶应武的手腕!

    叶应武猛地一抬手臂,蛇头从手臂下向后飞过!而杨絮还没有来得及惊呼,叶应武已经死死的掐住了水蟒的七寸:“砍掉蛇头!”

    佩刀带着呼啸将可怖的蛇头削掉,一股一股污血喷涌而出。叶应武轻轻舒了一口气,随手将已经没有生命的蛇躯扔到水里,浑身虚脱一样瘫坐在岸边石头上。

    万幸万幸,前世曾经有一个富二代损友,就喜欢这些爬行动物,所以怎么制住蟒蛇、鳄鱼,叶应武还是知道一二的。

    “使君?”杨絮下意识的轻轻推了推叶应武。

    叶应武苦笑一声,勉强支撑着自己上岸:“到哪里去不好,非得在这等荒郊野外沐浴,这野地里谁知道有什么东西。”

    羞愧的点了点头,杨絮都没有注意到叶应武的眼神游离之间已经看到了很多不应该看到的东西,等到杨絮意识到的时候,叶使君已经换做圣人的神色,关心的问道:“你没有什么事情吧?这样就好,带来的叫花鸡但愿还是热的,吃点儿暖暖。”

    “你!”杨絮一边拉紧衣服,一边惊怒交加。

    翻了翻白眼,叶应武自动忽视了她的愤怒,高声笑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某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了,会在乎这个么!”

    前世老子也是花丛中笑傲的主,今生更是堂堂临安三十六花街柳巷第一净街虎,什么场面没有见过,更何况······怎么算今天都是救了你一命,这小姑娘怎么这么不识相。

    虽然心里愤怒,杨絮也终归不能说出来,只能红着脸急匆匆的换上干净衣服,牵着马跟着叶应武走向不远处的一片空地。淡淡的香气也渐渐变得浓烈起来,杨絮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吃晚饭,和马背上又硬又冷的干粮相比,叫花鸡有着莫大的诱惑。

    轻轻叹了一口气,杨絮还是在叶应武生起的篝火另外一边坐了下来,两个人的脸上都有些泛红,只是不知道是火光映衬还是心中羞恼。

    “尝尝。”叶应武笑着将一只鸡腿递过去,另外一只则当仁不让的咬在嘴里。要不是看在老子理亏的份上,鸡腿也不给你。

    杨絮小口小口咬着鲜嫩的鸡肉,脸色总算有些缓和。

    只是,刚才这个家伙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是什么意思?杨絮微微一怔,旋即下意识的低下头,片刻之后,叶应武在呼啸而来的鸡腿面前落荒而逃。

    如果不是这里距离那荒村还有些路途,恐怕村中士卒都可以听到叶应武收获颇丰之后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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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经沧海难为水,古人诚不欺我!”千里之外的大海上,同样是说出来这句话,但是意境却要比叶应武高远得多。

    “张将军倒是好心境啊。”王达扶着船舷,脸上带笑。张贵的心情好,他王达的心情也差不到哪里去。头顶是星辰,前方是大海,脚下是破浪前行的战船!

    如此星辰大海之场面,实属此生少见,对于每一个胸怀大志的男儿来说,又怎能不热血沸腾。

    在夜色的掩护下,三十六艘大大小小的战船在平静的海面上排出了壮观的队列,几艘曾经属于两淮水师,后来又转让给天武军的大海船在队形的中间排成锥形,这样可以照顾到船队的各个方向。而更多的中型战船以及东极岛本来就有的海船、渔船则松散的围着几艘大海船形成一个圆形阵势。

    毕竟这些船只的数量还是太少,万一被南宋水师察觉到了就得吃不了兜着走。所以这样的阵势名义上是为了容易发挥出火力水准,但是就算是王达和张贵这样第一次出海的人也明白,其实是为了真的有什么不测的时候容易分散突围。

    而有南宋水师驻扎的几个重要码头港口外面,都有快船等候,一旦南宋水师起碇,这些快船会以接力的形式以最快的速度追赶一路南下的船队。

    李叹和白怒涛这一手布置,已经可以说得上是十全十美了,毕竟他们从来没有指挥过这么庞大的船队,能够事无巨细、面面俱到的安排下来已经算是谢天谢地了。

    饶是如此,辽阔的大海以及性格豪放粗犷的海寇,依然给大江、淮水孕育出来的天武军士卒以崭新的感受,渐渐地,他们对于这曾经被自己嫌弃的泛着淡淡腥气的海风和不断摇晃、永无宁日的生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再加上他们本来就是水里的豪杰,自然不用担心晕船。

    这也是为什么叶应武会放心大胆的将这些人放出来,因为叶应武心里很清楚,当看到辽阔无垠的大海的时候,每一个男儿,无论他是在和风细雨的江南长大,还是在大江九曲的荆湖生活,都会由衷地被这种气势所震撼,并且在漫长的岁月中喜欢上这种生活。

    “两位将军看着海上风光如何?”李叹微微笑着从张贵、王达身后走过来,出来海之后只要一路南行便可以,这些李叹直接当甩手掌柜交给了白怒涛,每天最悠闲的反倒是他了。

    轻轻叹了一口气,王达忍不住感慨道:“如此景致,此生若不能相见,怕会留下遗憾吧。”

    “土地可以养活人,而又有谁能够明白,这荡漾的万里波涛依旧可以养活人呢。”李叹轻声说道,不知道是说给他们两个听,还只是在喃喃自语,“某一生经历了颇多风雨,也认识了太多太多的人,然而真正意识到这一点的,怕就只有那位叶使君了。甚至就连曾经在此间纵横一时风头无二的张麻子都无法与之相比拟。”

    有宋以来,海上经贸得到了长足的发展,但是经过了漫长的三百年,在这个时代的人眼中,海洋依旧只是发家致富的通道,是通往另外一个地方换取高额财富的捷径,却很少有人能够意识到,自己可以组织一支船队,跨过万里重洋去占领远方尚且处于荒蛮未化时代的土地,将那里经营成华夏海外的乐土,自己也成为为王朝开疆拓土的有功之臣。

    甚至就连王达和张贵,也是在叶应武的话里话外方才听明白这这深层的意义所在,现在李叹说起来,两人脸上都流露出信服的神色。不过李叹并不打算仅仅只是当着叶应武两员大将的面拍马屁,而是伸出手,指着整个船队的正前方:

    “那里,有一座巨岛,毗舍耶,而在这座岛的东北方向,是琉球,继续往北面,则是曾经在大唐被打的落花流水的倭寇,而从毗舍耶岛向东则是宋之澎湖,往南则是宋之琼崖诸州,这就像是一串美丽的珍珠,又像是一条致命的铁链。”

    微微一怔,对于海上的情况,张贵和王达知道的远远没有李叹多,现在听这李叹娓娓道来方才对这华夏以外的世界有了些基本的认识,只不过这些认识也就停留在这些岛屿存在的境界上。

    李叹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对于中原王朝来说,拥有这一串岛屿,就像拥有世上最美的珍珠,而不能控制这一串岛屿,就像是将自己紧紧地锁死在家门口动弹不得,永远都会在大禹九州的土地上来回征战来回讨伐。”

    嘶!张贵和王达倒吸一口冷气,几乎是下意识的,两个人同时看向李叹,这个家伙如果不是野心太重的话,就是真的大彻大悟的人,无论如何都需要加倍提防!

    看到两个人眼神的变化和有些冰冷的气氛,李叹苦笑一声:“无需惊讶,这种想法,不只是某,东极岛上大多数有些头脑的人都清楚,只是没有一个人拥有足够的力量去实施,放眼整个大宋,竟然也就只有叶使君能够给予援助之手,而且······”

    “怎么?”手掌握紧栏杆,手心中已经渗出了汗珠,王达轻声问道,只是他没有意识到他的声音甚至在打颤,就像是在黑暗中,有一扇大门突然打开,无限的光明倾泻进来,照亮前方。

    “而且,”李叹看向西方,“莫大的王朝,竟然只有叶使君一个人拥有这样的想法,这也是为什么某将他认作人中之雄主,要追随其麾下为之效力。”

    人中之雄?王达和张贵神色各异,默然不语。

    张贵心中自然是欢喜更多,李叹的才略和谋略他们已经见到了一二,这么一个聪慧绝顶的人把叶应武抬高到这个层次,受过叶应武大恩的张贵怎能不高兴。而王达在震惊之余,也暗暗揣测,如果到时候在叶应武的带领下天武军真的可以开创前代君王未有之事业,那么那个桀骜不羁的青年,还会不会甘心对大宋俯首称臣?

    而到时候他王达又应该何去何从?

    只不过王达旋即换上一抹笑容,管他呢,这些事情不过是臆想罢了,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呢。更何况,在这周围,李叹、白怒涛还有这些东极岛的海寇,可是从来都没有承认过大宋王朝,他们效忠的也不是官家,而是叶应武叶使君,这个时候流露出迟疑的神色,若是被比狐狸还精的李叹发觉了,以后岂不是自己要处处小心。

    或许自己最好的归宿,便是战死在沙场之上吧!看着李叹和张贵嘴角浮现的心照不宣的笑容,王达一边有些僵硬的笑着,一边在心中暗暗感慨一句。

    曾经沧海难为水,王达迎着夜风看着前方波澜壮阔倒映着点点星辉的大海,心中突然有灵光一闪。海洋、胸襟,突然间他明白叶应武为什么会在众多天武军出色的中低层将领当中将他选拔出来派到这千里之外的茫茫大海之上。

    因为只有这辽阔苍茫的大海,才能让他王达有所狭隘的胸襟开阔,也只有这从来都是象征着进攻和力量的海浪,才能消磨掉他心中对于北方那个强敌隐隐约约的胆怯。

    天武军中人人都说叶使君赏识人才的能力乃是天下屈指,现在一想,此话或许还真的不只是以讹传讹,没有想到叶应武竟然把自己在沙场上更喜欢防守、有时候有些小肚鸡肠的性格不知道什么时候琢磨的一清二楚,难怪两万将士都肯在那面赤色旗帜下跟随着那道看上去甚至有些单薄的身影,无畏的前进!

    越想越深,王达的脸有些发烫,没有想到他自诩为猛士,却也有害羞的一天。只不过凉爽的海风一吹,王达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张贵已经和李叹向着后面的船楼走去,并且远远地在招呼他。

    深深吸了一口气,带着淡淡腥气的海风滚入肺中,头脑顿时清醒起来,王达急匆匆追了上去。

    而庞大的船队还在海面上劈波斩浪一路南行,点点白帆就像是黑色海面上的星辰,和天空中璀璨的星光相辉映着。

第一百零七章 除却巫山不是云(上)

    宋夔州路,夔门。

    自古天险出夔门,大江也是在这里被长江三峡束缚成一线,凶狠的咆哮,拍打着两岸的山崖。夔州,夔门,这里是进出川蜀的要道,只有过了夔门,才算是真正的进入到川蜀地界。

    群山耸立,大江咆哮。

    不断被江水冲刷的山崖上,几匹马卓然而立。偶尔有不畏艰险逆流直驱的船只,在这山崖下扬帆西去,很少有人注意到就在自己不远处的上方,一支马队在山间驻足。

    自蒙古开始逐渐侵蚀汉水流域、南下攻克大理之后,江浙荆湖地带和川蜀要地的联系,就只能依靠这浩荡的江水以及两侧盘旋曲折的道路了。而也是在这里,步行尚且可以,骑马继续前进就有些困难了,除非是本来就是为了山地间驮运货物而存在的川马、滇马。川马本来产量就不高,供应川蜀宋军犹且吃力,更不要说向东运送了,滇马更是因为大理蒙古占领后早就断了来源。

    所以放眼百战都,尽是高头大马,浑然找不出来一匹川马。

    “夔门天下雄,当真是名不虚传。”看着脚下山崖喷薄的浪涛,文天祥攥紧了马缰,忍不住轻轻感叹一句。两岸山壁高处达到数百丈,而江面窄处仅仅不到五十丈,仿佛那山真的就可以合起来,将那已经约束成一线的水流夹死!

    叶应武同样也是凝神看着下方,七百年后虽然他曾经来到过此处,但是那已经是三峡水库修好的时候,而且不幸还是枯水期,再加上周围不可避免的人为建筑,所以看到的雄浑壮观的自然景象自然远远比不上现在。

    “赤甲白盐俱刺天,闾阎缭绕接山巅。枫林桔树丹青合,复道重楼锦绣悬。”叶应武随手一指远方的群山连天,前世的印象已经单薄,他哪里还记得哪座是赤甲山,哪座是白盐山,这个时候也就只能随手算是概括了。

    文天祥微微一怔,旋即感叹道:“当年杜工部(杜甫)报国无门,在此处流连感慨,可是有哪里想得到,今时今日,这大宋的气象甚至还比不上安史之乱的大唐。”

    叶应武也知道宋代文人长以唐朝相自比,来讽刺朝政、表达内心的郁郁之情以及少不了的对于那个鼎盛的朝代的向往和期待,这和唐朝文人常常拿汉朝自比又有所不同,因为在唐人那里,更多的是能够比肩古人的自豪,而在宋人这里,则是对曾经繁华不在的伤怀。

    风景不殊,前人的感叹,今天重新回想起来,依旧是满眶血泪。

    静静地看着远方的山河,青山隐隐水迢迢。突然之间,叶应武很是自信的开口说道:“宋瑞兄,请放心。终有一天,我们会开创比肩汉唐的丰功伟绩。”

    话音未落,不只是文天祥,身后的杨宝、江铁、杨絮以及众多的天武军将士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比肩汉唐,多少代人前赴后继浴血奋战,最后却落得偏安东南苟延残喘的下场,这对于一个曾经骄傲、曾经睥睨天下舍我其谁的民族来说,是不能接受的。

    这,不只是叶应武的野心,还是无数人的野心,是无数的有志男儿一天又一天守望北方、守望中原的赤子之心!

    “某,终将会带着你们,带着天武军,驱除鞑虏,复我河山。”叶应武淡淡的说道,但是每一个字落在地上,仿佛都有千钧之重,让身后的每一个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有些敬畏的看着叶应武,文天祥心中无限念头在翻滚。

    不知道为什么,叶应武并没有再下令前进,不过也不得不说,虽然在鄂州城外那荒村当中好好休息了半天,但是接连两天都是在连绵的大山当中跋涉,虽然此间景致乃是人间一绝,并且随处可见飞瀑流泉、珍禽异兽,不过行路的辛苦却也是怎么也遮掩不了的。

    叶应武还真的没有将百战都当成很多很多年之后那支滚滚西进又转而北上的铁流,毕竟中间存在着信仰和精神力量的缺乏,没有足够的力量支撑百战都完成那样的远征。

    不过这也让叶应武意识到整个军队灵魂的塑造和建设,虽然他已经很努力了,但是整个大宋军队都处于精神低迷、斗志不高的状态,所以天武军虽然在其中已经算是志气昂扬的佼佼者,但是也就是刚刚达到蒙古铁骑的地步,距离七百年后那支两万五千里滚滚不息、那支毅然决然越过鸭绿江血战二十四国联军的军队有着天壤之别。

    看来自己以后还需要多下功夫,而真正能够使得天武军实现质的飞跃的,还是一场场胜利的战斗,就像北面的蒙古铁骑,之所以他们骄傲,之所以他们无所畏惧,除了与生俱来的草原男儿的勇气之外,还有整个蒙古帝国横扫亚欧无人能敌的实力。

    他们确实有骄傲的资本,而叶应武以后要给天武军带来的,也是这种精神的力量,让他们知道自己为什么而奋斗,也让他们知道自己奋斗的话将会带来怎样的辉煌。

    毕竟在这个时代,宋王朝虽然已经没落,但是它依然是这个世界上少有的经济中枢,拥有着即使是北方的强敌也难以比拟的庞大的经济力量和金融实力,而在这物质生活有所保障的前提下,叶应武需要给予天武军的,便是精神的力量。

    虽然有时候物质可以决定很多事情,但是叶应武坚定不移的相信,只有强大的精神力量才可以使一支军队拥有真正令人震撼并且为之畏惧的战斗力。想当年成吉思汗一代天骄,横扫整个欧亚大陆,所依靠的不就是无畏的勇气和构建一个庞大帝国的梦想么?

    美国梦,中国梦,七百年后这些词被挂在人们的嘴边,而纵观人类的历史,哪一个国度、哪一个王朝没有属于自己的富强的梦想?只是缺少一个人将这火山引爆,只是缺少一个人引导大江东流的方向。而叶应武,今天站在这夔门之上,不介意去做这么一个人。

    他要重塑的,不只是大宋这个王朝,还有一个民族被江南烟雨软化了的铮铮铁骨。

    叶应武望着远方的山水沉默,而他的身后小路上,几个山民打扮的人正在快速的向这个方向跑来,虽然他们没有马匹,但是与生俱来的强健脚力,让他们能够在这大山之中跑的比马还快。

    远远地放哨的天武军士卒已经发现了这些来者,山林当中玄机传来一声再平常不过的鸟啼声。

    原本在青草丛、大树下静静歇息的百战都士卒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跃起身来,手中佩刀已经握紧,而十余名士卒则手持劲弩散落的分布在整个队伍休息地域的前方。

    天武军反应之迅速,倒是让叶应武赞赏的点了点头,也对于带领这么一支强硬的军队走向胜利有了更多的信心,当然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莫名其妙的来者让所有人绷紧了心弦。

    哨探已经快速的跑到近前:“启禀使君,对面山上有几名布衣打扮的人正在向这边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两刻之内将会到此处。”

    “布衣打扮?”叶应武一怔。

    是误入此间的山民,还是皇城司的密探?不过按理说以皇城司的警惕和密探的熟练,不可能这么大摇大摆的向这个方向走啊。而如果是山民的话,看着这周围已经杂草横生的小路,怕是已经很久没有人走过了,又是怎么样的山民不早不晚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出现?

    紧接着却是两声连续不断的鸟鸣声,意味着来的是自己人。

    这一次疑惑更大了,反倒是杨絮第一个反应过来:“怕是夔州的六扇门和锦衣卫赶过来了,在鄂州的时候将我们的路线发往了夔州,如果走水上的话,要快上不少,所以夔州收到消息沿着这条路赶过来和我们碰头的话倒是说得过去。”

    叶应武缓缓点头:“小心为上,过去看看,此处不可放松戒备,还有面向大江方向也派上些人手盯着。”

    “遵令!”江铁和杨宝不敢怠慢,虽然此处是一座山崖,居高临下,但是如果从江上有船只装备了床子弩等大射程弓弩的话,还是可以很轻松的威胁到这五百余人的队伍的,毕竟作为骑兵,百战都手中随身携带可以在马背上发射的劲弩,无论是力道还是射程都远远比不上必须脚踏上弦的神臂弩的,更何况是床子弩。

    此时江上倒是没有船只,毕竟如此湍急的水流,就算是有船只的话恐怕也是片刻功夫就再次消失在下一个转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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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草之中,三名布衣男子静静地站着,这个时候方才能够感受出在他们身上流露出来的异于普通乡下百姓的气质,用今天的话来说,这三个人更像是城里人,只不过他们身上沾满了风尘,如果不细细看的话,倒还真的发觉不了。

    自从在鄂州那荒村当中吃了亏之后,百战都的将士在放哨的时候都打起来十二分精神,否则也不会那么快速发现这几个奔走起来几乎要和山林融为一体的人。

    不只是紧紧看住这三个人的四名士卒,在他们身后茂密的树林当中,至少还有五六名士卒手持劲弩死死盯着这三个人。就算是三头六臂也难以暴起发难。

    只不过这三个人完全没有惊慌的神色,反倒是看到这些严阵以待的士卒之后,脸上流露出由衷的喜色。

    树林当中窸窸窣窣响了一阵,黑衣青年越众而出,杨絮和十多名天武军士卒簇拥着他,向这边走过来。而见到那黑衣青年以及青年身后的年轻女子,迟疑片刻之后三人当中比较健壮的领头男子率先向前迈出一步,单膝跪地抱拳说道:

    “属下夔州六扇门统领田昆,见过叶使君、杨统领!”

    叶应武的眼神有意无意的瞟向杨絮,这些六扇门和锦衣卫在各地的头目他只有过一面之缘,又怎么会记得那么清楚。杨絮端详片刻,冲着叶应武微微点头,她就不同了,这些人是她和马廷佑、章诚等人一次又一次筛选出来的,自然有印象。

    “速速起来。”叶应武急忙上前两步将田昆扶起来,刚才接头暗号已经对上,而人又是杨絮认识的,自然就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了。六扇门在夔州的统领亲自带着人冒着风险跑山路前来迎接,叶应武自然也不能让这尽职尽责的属下寒了心。

    田昆沉稳的点了点头,而他身后的两名年轻人就不同了,很是激动的偷偷打量着前方这个黑衣青年。各地的六扇门和锦衣卫统领人物都是在原来天武军当中选拔出来的精锐,是曾经追随叶应武在麻城下、汉水畔浴血奋战的袍泽兄弟,对于这位叶使君更多的是由衷地信任和托付,而这些下属则都是从后来天武新军当中挑选出来的,有的人甚至就是听闻叶应武之名而不远千里前来投军,所以今日突兀的见到这位叶使君,则能不激动。

    很是赞赏的打量了田昆一眼,叶应武并没有急着开口,看得出来田昆三人来的也颇是匆忙,衣衫都已经被汗水打湿,而身上除了装干粮的小背囊和一柄短刃外更是什么都没有,怕是这一路也是饿了啃两口干粮、渴了捧两把山泉急匆匆赶过来的。

    “使君?”见到叶应武不开口,田昆倒是有些着急了。

    叶应武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先歇口气,不要这么急。”

    田昆的脸不由得涨红了,旋即说道:“启禀使君,属下不累。此次前来是为了有各项事务需要禀报。使君自鄂州之后,一直到此处,和外界不通,各处消息尽数汇总在属下这里,属下不敢怠慢,急忙沿着使君前来的道路寻找,天幸在此处相遇。”

    “我们边走边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叶应武微微点头。

    文天祥、江铁和杨宝都已经迎了上来,百战都将士已经很自觉地散开,远远地拉开了一道防线。

    “这几天可是有什么大事?”叶应武看着田昆脸上的焦急神色,忍不住皱了皱眉,以田昆这种历经过大战的老卒,而且又是沉稳性格,不应该有这种失态的。

    文天祥等人也是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看着田昆。

    “启禀使君,主要是三件事情。第一件事,天武军已经在苏将军的带领下北上,两淮水师随同,前厢江指挥使已经抵达麻城,具体是否还需要向前挺进苏将军意思是还要询问使君意见;第二件事情,北面刘整有所异动,大军已经陆续展开,虽然是防守阵势,但是面向的正是泸州和达州两处;第三件事情······”

    田昆一怔,叶应武冷冷说道:“说,此处没有外人。”

    文天祥等人诧异的看了田昆一眼,六扇门和锦衣卫竟然还会有瞒着他们的行动,看上去应该是叶应武绕过在场的所有人直接指示的,否则不会出了杨絮一脸坦然之外其他人都是惊疑不定。

    轻轻吸了口气,山风滚滚。田昆咬着牙说道:“第三件事情,东极岛上水师已经登陆毗舍耶岛,消息是今天清晨刚刚送来的,也正是因为这条消息,章将军和马将军联名要求尽快送到使君手里。”

    叶应武点了点头,没有想到李叹和张贵他们速度倒是不慢,也难怪田昆他们这么紧张,毕竟这算是天武军现在甚至要比六扇门和锦衣卫的存在还要大的秘密,基本可以说是在海外另立为王,这罪过不只是千刀万剐了。而且这还是叶应武一手包办的,章诚和马廷佑等人虽然能力不弱,但是也不敢轻易的下指示,只能让田昆以最快的速度将消息送过来了。

    “纸笔!”叶应武沉吟片刻,轻声说道。

    杨宝早就从马背上拿出起草命令的白纸,在这荒郊野外自然也不可能带着砚台,杨宝径直从刚刚打下的一只山鸟的脖子上割了一刀,叶应武微微点头,就沾着流淌下来的热血刷刷下了几个字。

    文天祥侧头看过去,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

    因为那纸上赤红的几个字,却是“迅速占领,刚重柔轻。将在外,令可不受”。

    那赤红色的字仿佛不再是山鸟的血写就,而是鲜红滚烫的人血。

    叶应武深层的意思,已经蕴含在那一个“重”字上。文天祥并不会怀疑,以东海上那些海寇的脾性,在得到了这条命令之后,会毫不犹豫的大开杀戒。不过那毗舍耶岛上的都是荒蛮未化的土著,文天祥倒也不怎么在意,真正让他在意的,是毗舍耶这座海外大岛落入了天武军的掌控当中。

    叶应武,叶使君,这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到底想要做什么。是想要成为他承诺的那样,周公辅成王,还是裂土分茅问天下鼎之轻重?!而自己,又应该在这之中何去何从?

    杨宝和江铁只是在欣喜天武军已经有所斩获,而文天祥则在担忧自己曾经担忧过的未来。

    意识到文天祥的疑惑,叶应武轻轻靠过去,淡然说道:“某曾经说过,朝廷以功臣待某,某做周公有何妨。而朝廷如果坐看天武军为之流血牺牲,操莽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吧。”

    文天祥浑身一震,有些警惕的看向叶应武,旋即想起来,在几个月前,鄱阳湖烟波浩渺之中,那条大船上,叶应武也是怎么说的,只是那个时候的叶应武,和这个时候的叶应武,已经截然不同。

    当日,那是池中金鳞,而今朝,这金鳞已经游入江河之中,即将回归大海!

    “大宋不弃某,某也不会放弃大宋。”叶应武又旋即意味深长的补充一句,字字诛心。

    拳头握紧,手心中已经有汗珠渗出,良久之后,文天祥方才艰难的说道:“使君于某有提拔微末之恩,自当随侍左右,涌泉报恩。”

    知道文天祥这样的愚忠不是一天两天能够改变的,叶应武也就是适当的敲打一下,现在文天祥已经被逼着第二次表态了,叶应武自然也不再为难他,转而看向田昆:

    “另外告诉苏将军,难道在沙场上他还需要派人来请示打仗吗?!他现在,就是在沙场上!”

    被叶应武话语中的杀气一震,田昆打了一个机灵,急忙抱拳应是。叶应武点了点头:“至于刘整,来了最好,某等的便是他!”

第一百零八章 除却巫山不是云(下)

    汉水悠悠,向东南而去。

    “沧浪之水,某又和你相逢在此处。”迎着烈烈江风,苏刘义看着眼前的汉水,忍不住轻声感叹。上一次是他和叶应武孤掷一注带领几千死士百里长驱,最终在这汉水之畔追上了被叶应武吓退的阿术,大军掩杀,成就了天武军此刻的威名。

    而今时今日,叶应武冒险孤身一人西去,将天武军托付给他苏刘义,再一次来到了这汉水之畔。

    左厢镇守麻城外山口,右厢镇守黄州,中军也已经前进到麻城以南十余里处,而苏刘义所率领的,正是天武军前厢。和原来计划相比,此时的天武军更加前突,不再是依托城池摆出防守的姿态,而是扼守各处关隘大有随时北上攻击阿术侧翼的阵势。

    一艘艘大小战船已经出现在水天交接处,白帆迎风鼓荡,桅杆的顶端是赤旗飞扬。

    几匹快马沿着平整的汉水之畔长驱而来,领头的正是天武军前厢都指挥使江镐,这个家伙向来性子急躁,见到有船队出现,便急匆匆的带着几名亲卫赶了过去,反正这里还有苏刘义,也不怕这个时候会出什么乱子。

    叶应武当甩手掌柜也就算了,江镐这个甩手伙计也是让苏刘义哭笑不得,不过想想他本来就是这个性格,倒也不难理解。

    骏马人立,江镐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笑着说道:“苏将军,来者正是两淮水师,天武军前厢到底是直接渡过汉水还是就在这里摆摆架势,现在就看苏将军怎么决定了。”

    “是谁的将旗?”苏刘义微微皱眉,两淮水师来的船只并不算很多,三艘楼船带着七八艘中型战船掩护着十余艘大小运兵船,远远地看上去并没有蒙冲等小船,根本没有打仗的意思。不知道是张世杰理会错了他的意思,还是认为这汉水之上蒙古仅剩的一点儿水师根本不会造成多大的威胁?

    此时最应该戒备的,便是轻敌啊。

    江镐一怔,没有想到苏刘义开口是这个问题,迟疑片刻后方才说道:“旗号是‘夏’,想来应该是两淮水师副都统夏将军的。”

    “不是张都统么?”苏刘义没有想到天武军全军都已经压了上来,两淮水师竟然只是让副都统前来,要知道当时汉水截击的时候,张世杰、夏松这两个正副都统再加上范文虎这个半吊子沿江制置副使,甚至还有程元凤这个监军,整个两淮水师有分量的人几乎都出来了,这一次又是怎么回事。

    这种行事风格,怎么看都不太像张世杰的风格。

    迟疑的功夫,战船已经越来越近,而站在船头一身甲胄甚是威武的,正是曾经有过几面之缘的两淮水师副都统夏松。

    苏刘义脸上不悦的神情一扫而过,取而代之的是和煦的微笑。而站在苏刘义身边的江镐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也不知道为什么,渐渐地天武军这些将领看向这位副都指挥使,都有一种叶应武第二的错觉,已经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这位苏将军的嘴角边,也开始出现那位叶使君的微笑。

    不怀好意却让人怎么也看不出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古人诚不欺我,江镐心中暗暗嘀咕一声,却没有注意到实际上苏刘义还好,和叶应武关心亲近的,怎么少的了他江镐。

    战船在江心停下,旋即一条小船从船上放了下来,夏松带着几名亲兵片刻功夫就已经出现在苏刘义的眼前。只不过这位上一次看见可是意气风发的年少将军,此时脸上却是难掩疲惫的神色,甚至还有些憔悴,和天武军昂扬北向的气势相比,的确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夏将军,”苏刘义先开口喊道,“当日一别,此处重逢,也算是你我有缘在先了。”

    夏松急忙上前两步,该有的礼数一丝不差:“苏将军,幸会幸会,这一次能够和苏将军以及天武军继续并肩杀敌,也是夏某和麾下儿郎的荣幸所在啊。”

    依旧只是淡淡一笑,苏刘义摆了摆手,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散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冰冷严肃:“某想知道,夏将军麾下这些船只,可否保证能够在半个时辰之内将整个天武军从北岸撤回到南岸,还有,能否保证彻底压制住蒙古水师?”

    苏刘义突然抛过来的几个问题让夏松一怔,旋即这位年轻的将军忍不住长长叹息一声:“苏将军,我们借一步说话。”

    微微点头,苏刘义不可置否。而江镐等人对视一眼,默默的向后退了几步。不过苏刘义和夏松还是沿着江岸向不远处的小山峰走去,当初在这汉水之畔,正是一面面赤色的旗帜突然出现在这连绵的山丘顶峰,方才让阿术大军的士气彻底崩溃。

    一直到身后的营帐和船队已经越来越远,夏松方才轻声说道:“苏将军,这已经是整个两淮水师近乎全部可以使用的力量了,某将知道这些力量过于微末,甚至比不上上一次的汉水之战,但是······”

    看着夏松紧紧锁死的眉头,苏刘义一怔:“两淮水师怎么了?”

    苦笑一声,夏松方才说道:“叶使君五百轻骑西去,这件事情末将也是知道的,为了以防万一也是为了接应天武军,张都统亲自率领着三艘楼船以及十余艘战船西去,接应掩护,而正在这个空虚的时候,汉水一事之后已经消停了很久的范文虎,不知道怎么突然间跳了出来,然后竟然鼓动了两淮水师数名将领,大型船只还好,小型战船大多数都已经不再听从命令,这些船只,已经是末将竭尽全力了。”

    范文虎此人对外打仗不尿裤子就是胜利,而折腾自己人,却是一个难得的好手,也不知道贾似道是怎么挖掘出来这个人才的,现在他突然间跳出来,自然将夏松打了个措手不及,再加上他本来就是沿江制置副使,按理说统领两淮水师也是正常。

    在黄麻一战中就是吃了大亏的苏刘义冷冷一笑,沙场宿将已经磨练出来的冰冷杀气油然而生。看着近前浩浩流淌的沧浪之水,还有身侧那迎着风招展的天武军旗帜,苏刘义咬紧了牙。

    没有想到叶应武不在,自己和夏松竟然对于范文虎无计可施,可如果这样下去的话,不但天武军会一直困守在汉水南岸,难以吸引阿术的注意力,甚至就连夏松和张世杰回去之后,也会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两淮水师就已经姓“范”或者说姓“贾”了!

    “这范文虎,倒是好手段。”苏刘义豁然转身,径直向着天武军有些简陋的营寨走去。

    似乎感受到这个不过三十岁的将军眼眸中熊熊燃烧的烈火,夏松急忙两步上前追上他:“苏将军,此时不可意气用事,无论范文虎怎么捣鬼,终究是上官,你我都没有办法将他怎么样,更何况这范文虎的身后,可是还有······”

    “还有人又怎么样?”苏刘义冷冷一笑,不过他的脚步确实有些迟缓起来,夏松的身后可是他的老爹夏贵,此时夏贵镇守北川,拥兵甚重,朝廷对他也是颇为信任,饶是如此,夏松依旧很是担忧。

    而他苏刘义呢?没有有权有事的亲戚,如果真的说起来,怕就只有这一腔报国的热血了。在淮上当做炮灰一般转战那么久,多少兄弟前赴后继倒在那沙场上用血染红的旗帜和“安吉军”的威名,最后也不过就是贾似道假托官家一道圣旨就给取消了。

    如果将范文虎怎么样了,不过是一个小小副都指挥使的他,又怎么会被那位权势熏天的贾相公轻易放过?怕这一次全身而退就已经算是谢天谢地了。而自己的身边,还有家族,还有爹娘,从东坡公那里一路艰难传承下来的苏氏一门,恐怕会就此遭受灭顶之灾!

    宋不杀士大夫,可是他苏刘义是堂堂正正沙场拼杀的武将啊。

    苏刘义最终还是停住了脚步,直愣愣的看着前方飞舞的旗帜。难道自己真的就这样站在这汉水南岸冲着那边不断地呼喊么,这和一只吠吠狂叫却没有什么用的恶犬有什么区别,不要以为南北转战已经血染旌旗的阿术会被区区两万人的天武军吓得不敢动弹!

    这不是将叶应武和五百百战都精锐送到刘整以及阿术的血盆大口当中么。天武军都起不到牵制的作用,一直闭城不出的吕家兄弟和那十五万大军更是指望不上了,到时候十有**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阿术的大军纵横驱驰。

    那他苏刘义,又有何颜面面向天武军,面向赣鄱大地的父老?

    夏松隐约猜到了苏刘义此时心中的天人交战,也是抿着嘴站在他身后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几匹快马卷动着烟尘从远方疾驰而来,苏刘义和夏松一怔,这个时候有传令兵前来报信,想来不是什么小事。两人对视一眼,都已经看出了对方眼神当中的慎重,急忙返回中军。

    而等到两人走回去的时候,传令兵也刚刚到达,江镐等人脸上都流露出疑惑地神色。苏刘义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什么事情?”

    传令兵脸上的急迫和疲惫神色弥漫,不过他的动作依旧强劲有力:“启禀苏将军,麻城急报,阿术大军今日逼近汉水北岸,大有渡过汉水包围襄阳之姿态,王将军和张将军询问是否需要提兵北上提前预备防守?”

    “还有呢?”苏刘义眉头紧皱,看向几名传令兵。这消息虽然震撼,但是还没有到四五名传令兵来送达的地步,肯定还有其他消息。

    果不其然,另外一名传令兵紧接着将一封信从怀里掏出来,火漆完整,正是叶应武的亲笔信。苏刘义一怔,急匆匆的接过来信封,也不管火漆,径直将信封口撕开。

    淡黄色的信纸,血红色的文字,伴随着淡淡的腥气和灰尘。

    看着信纸上短短一行字,苏刘义轻轻舒了一口气。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叶应武这一次算是彻彻底底的放手了,之前倒是自己多疑了。不过这些倒是小事,现在压在肩膀上的,正是眼前这浩浩沧浪之水,正是在这汉水的两岸,宋军和蒙古军已经拉开了架势。

    而天武军两万人的生死存亡,都已经落在了苏刘义的肩膀上。叶应武这个甩手掌柜当得倒是舒爽!

    “天武军前厢面向汉水戒备,不可轻举妄动!”苏刘义当下心里面已经隐约有了定计,更何况现在也没有时间容许他细细的思考。

    江镐微微一怔,见到面容肃杀的苏刘义,猛地点了点头,这不是反驳的时候。

    “迅速传令天武军左厢,北上二十里地寻找险要之处安营扎寨;传令天武军右厢,紧随左厢相隔十里安营扎寨;传令天武军中军,务必固守麻城!”苏刘义的命令有如连珠炮一般下发,而已经在一侧待命的传令兵甚至连“遵命”都来不及喊,急匆匆的跨上马背向着远方长驱而去。

    迟疑了片刻,苏刘义接着说道:“同时派人回兴**,告诉陆通判,此时已到大宋和蒙古大战即将爆发之关键时刻,谁都不可松懈。兴**三县之地只有天武军后厢可以依凭,就算前方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可出动!”

    话音未落,苏刘义的目光已经投向南方。陆通判,陆秀夫,某把天武军后厢托付给你,也等于是把整个天武军的后路托付给你,到时候如果天武军还能够安然返回,那么便是谢天谢地,如果遭遇什么不测,那后厢便是天武军的火种,只要火焰还在燃烧,终有一天便可以形成燎原之势!

    只要守住了兴**三县之地,那么整个赣鄱、整个江南西路都会安然无事,否则就真的是灭顶之灾,刚刚恢复的江南西路的经济商贸和正在茁壮成长的粮食都会毁于一旦。

    陆秀夫,后方就靠你了。而前方,在这沧浪之水的岸边,某将会竭尽全力带领天武军牵制阿术。而使君,但愿你能够如愿以偿,平平安安的活着回来,我们一起凯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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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的夜风呼啸而过。

    浩荡的江水在下方滚荡。叶应武坐在江畔的乱石滩上,静静的看着天上的星辰,星光璀璨。一艘艘战船就在他前方宽阔的江面上略有些密集的排列着,毕竟这里是大宋现在川蜀和荆湖的命脉,总不能将整个江面都遮挡住。

    一面面白帆已经收了起来,只有赤色的旗帜在风中猎猎舞动,借助着暗淡的月光,可以隐约看清上面的“宋”字。在夔门外和张世杰率领而来的一支两淮水师精锐相逢之后,叶应武便没有必要再掩饰什么,整个船队摆明了旗号沿着大江向西而去。

    而今夜便是在一处江滩停了下来,连续一天溯流而上,虽然顺风,但是毕竟会吃力很多,再加上这称得上是两淮水师第一次入蜀,所以张世杰亦不敢在这夜半行船,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就真的是功败垂成了,作为一个谨慎认真的人,这并不符合张世杰的性格。

    江滩上的人很少,除了单独坐在那里的叶使君,只有杨絮带着十多名天武军士卒远远地守卫着,江上几艘战船倒是一直将弓弩对准叶应武周围的树林和山崖以防万一。

    自从鄂州城外荒村小溪当中发生的尴尬事情之后,杨絮和叶应武之间更是半天不说一句话,只是埋头各干各的事儿。杨宝和江铁这两个家伙连续几天警戒周围,已经疲惫不堪,叶应武便将他们两个打发走去休息了,所以作为六扇门和锦衣卫的都统,杨絮不得不站出来客串一回保镖,不过这已经不是第一两次客串了。

    低头看了一眼手里今天刚刚送到的信,叶应武依旧继续怔怔的看向远方。这是苏刘义从麻城送过来的,而陆秀夫的比这个早了几个时辰,当然襄阳六扇门的更早。

    阿术在沉寂了那么久之后,终于动了,只不过这一次却有些匪夷所思,在蒙古水师损失殆尽的情况下,这位转战南北颇有智谋的大将,竟然放过樊城,摆出渡江合围襄阳的架势,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要知道在真正的历史上,阿术可是到明年才会有如此举动的。

    在咸淳二年,公元1266年,双方的战线基本处于稳定状态,除了叶应武已经改写了结局的黄州一战,还有蒙古大军蠢蠢欲动尚没有展开的东川之战外,今年当真的休养生息的一年,双方都在摩拳擦掌,准备着更加惨烈的战斗。

    现在就动,阿术是不是有些太过于着急了?叶应武心中暗暗想着,要知道此时阿术手中的军队,也就和襄阳城中的宋军堪堪相等,甚至还有很多是山东李壇败军,战斗力可想而知。

    还是说,这一次只是试探?!

    看着满天星辰,叶应武沉默不语。

第一百零九章 劲风浩荡遍泸州(上)

    公元1261年辛酉,南宋理宗景定二年,蒙古忽必烈中统二年。

    六月,宋潼川府路安抚使刘整以泸州一十五郡三十万户降蒙古。

    公元1262年壬戌,南宋理宗景定三年,蒙古忽必烈中统三年。

    正月,刘整自泸州北撤潼川,吕文德收复泸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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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咸淳二年,六月下旬。

    潼川府路。

    几匹快马在烟尘滚滚之中飞速北上,他们背后的令旗随着猎猎舞动。如果细细看去,不只是这几个传令兵脸上带着疲惫神色,就连他们胯下已经颇为雄骏的战马,都有些疲软,如果不是传令兵飞快的抽打着马臀,甚至溅起丝丝缕缕的血花,恐怕这些战马早就软倒在地了。

    此处官道虽然蒙古和南宋势力犬牙交错,但是并不妨碍一些胆大的农人在官道边上摆设茶摊,毕竟是盛夏时节,来来往往的商旅都需要路边有一个凉茶摊能够歇歇脚,当然,其实这里的凉茶摊,更多的是给那些在这烟尘当中奔波的传令兵和哨探的。

    对于传令兵来说,一路风尘口干舌燥,此处茶摊歇口气喝口水继续策马狂奔,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而对于两国哨探来说,在这茶摊当中歇息的传令兵,便是打探消息套口风的不错选择。

    所以无论宋军还是蒙古军在这个地方互相攻打或者互相警戒,这路上的茶摊,反倒是永远都断不了生意。不过今天看到这传令兵甚至连歇都不歇,茶摊的主人忍不住轻轻咦了一声,甚至下意识地抬头去看看自己那迎风飘扬的大旗,是不是挂的太矮了,导致这几个军爷看到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停了?

    还真是怪了,此处无论军情有多紧急,还没有见过如此不要命奔波的,想来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吧,这日子,估计是无法平静下去了。茶摊主人忍不住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无论是如何,最后受苦的,还是他们这些在战乱缝隙当中寻口饭吃的老百姓。

    还没有等茶摊主人回过劲来,又是马蹄声紧,竟然又有一队传令兵驰骋而过,同样是从北向南,同样是身穿宋军的赤色轻甲。掀起的滚滚烟尘一直蔓延到茶摊外,茶摊主人下意识的侧过身想要躲开那烟尘,心中却是更加震惊。

    “两次都是三人,而且还马不停蹄,这一次当真是有古怪了。”茶摊主人心中默默念叨一句,自己可不能当作什么都没有看见,否则兵荒马乱当中自己这个小小的茶摊还不够蒙古骑兵踩踏的呢。

    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明天不能出来摆摊了,去那左近的神臂城当中去看一眼,无论发生了什么至少自己心里有底才好。驻守在神臂城当中那位泸州安抚副使高将军,虽然也是久经战场的老将了,可是这一次还能不能从容应变,当真是难以预料啊。

    ————————————————————————

    泸州,神臂城。

    神臂城地势西高东低,东头壤陆,三面环水,高距大江之畔的山崖之上,不过也因为局限于如此险峻的地势,整个神臂城显得格局略有些小,但是这也并不能阻挡高坡上的神臂城带着睥睨一方的气概。

    看着下面一队传令兵卷着尘土飞驰而过,酒楼之上的两个人,默然对视一眼,桌子上菜肴虽然颇为精致,但是看的出两个人一点儿都没有动,反倒是酒壶已经有两三个了。

    “恭喜了,这一次使君想来是要遂愿了。”黑衣男子举起手中的酒杯,“不过也不得不佩服你们,传来的消息竟然比此处驻军还要快,也不知道此间另外一位使君高将军会如何应对了。”

    对面的褐衣男子自失的一笑,旋即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没有搭话,反倒是换了一个话题:“这泸州美酒,果然是名不虚传啊,你我都不是那等好酒之人,没有想到却喝了这么多。”

    黑衣男子这才意识到此处人多耳杂,的确不是说事的地方,当下里只是表示自己明白的微微点头示意:“这神臂城占据地利,此处军民上下同心又有人和,若是再有天时的话,就算是刘整有再硬的牙齿恐怕也啃不下来这一块硬骨头。”

    “现在就看咱们的使君大人如何了。”褐衣男子压低声音,微微笑道,“你看,又有一队传令兵,想来这一次就算是不动真格,也要做出些许掩护的姿势了。据说北面想要对东川用兵,方向十有**便是达州,而这刘整倒是挺会审时度势,此处摆出进攻泸州的姿势,恐怕高将军就会缩手缩脚,再难支援达州了。”

    “这么说来,我们只是顺水推舟而已了。”黑衣男子顿时有些失落,“这种事情还是需要靠你们。”

    话音未落,黑衣男子的目光已经定格在对面褐衣男子衣襟上很不起眼的一道锦纹,虽然色泽很浅,但是如果定睛去看的话,依然会发现这一道锦纹用的材质都和褐色的衣衫有些不同。

    那褐衣男子,正是天武军所属锦衣卫。而黑衣男子衣襟上同样有类似不易察觉的纹路,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圆圈,微微凸起,有些像门上的门钉,却是天武军所属的六扇门。锦衣卫负责对外,六扇门负责对内,在这乱世当中,反倒是这些刺探军情的组织很快就建立起来,就像是织网的蜘蛛,将网逐渐延伸向华夏大地各处。

    而泸州作为敌我交错的地方,自然是最受关注的,所以六扇门和锦衣卫在此都有一支不俗的实力,在这之上甚至还有一名江家嫡系子弟统领,由此可见叶应武对于泸州神臂城的重视。

    ————————————————————————————

    一艘艘战船出现在水天之间。

    江畔山崖上泸州驻军的堡垒旋即树起了赤色的旗帜。

    赤旗飘扬,就在那山崖之上。张世杰看向身边的叶应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谨慎的说道:“如果不亮明旗号的话,那山崖上的驻军是可以直接攻击船队的。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了,怕是临安的那位都快接到消息了。”

    叶应武只是点了点头,片刻之后,一面赤色旗帜在桅杆顶端迎风飘摇,仿佛是想要跟不远处山崖上的赤色旗帜遥相呼应。而“张”字将旗也随之在中间这艘楼船上缓缓升起。

    看到“张”字旗号,此间也就只有两淮水师拥有如此规模的船队了,虽然不知道两淮水师为什么会从兴**千里迢迢赶到这泸州,山崖上的守军还是不敢为难,已经搭在弦上的床子弩都松了下来,而守军都头则吩咐属下鸣放号炮。

    “砰砰砰!”三声号炮轰响,在大江两岸回荡。

    张世杰随意地摆了摆手,几艘楼船上的号炮也同时鸣响,而楼船两舷的床子弩却是并没有想要松开的样子。

    号炮的声音渐渐在风中消散,马蹄声随之而起,旗帜迎风,一队骑兵已经沿着江滩飞速而来,有些怪石嶙峋的地方,索性直接踏入江水当中,卷起珠沫点点。

    这一队骑兵大约有五十人上下,都是一身轻甲,腰间佩刀,虽然比不上天武军百战都排开阵势后威武雄壮,但是却胜在有马蹄下江水翻涌为之映衬,很是气派。而领头的却是一身虞侯打扮,看着不远处江面上展开的船队,轻轻吸了一口凉气,大声喝道:

    “来者可是两淮水师都统张将军?!”

    靠近岸边的一艘楼船上立刻有人答话:“正是!”

    虞侯沉吟片刻,终于还是缓缓点头,这大大小小战船上密密麻麻蓄势待发的床子弩以及那些虽然刀剑没有出鞘,但是却是站得笔直,肃然杀气的士卒,不敢让他再有丝毫犹豫。

    几名骑兵从队伍中分了出来,沿着来时的道路飞速返回,而这名虞侯则带领其他骑兵跟着船队缓缓向前。

    看着不远处山崖,茂密的树林当中不知道何方隐藏着刚才那个暗堡。而那踏着江水缓缓向前的骑兵,更是兵强马壮。叶应武终于忍不住感慨一声,大宋一直到最后依然在这川蜀要地坚守,也不是没有依据的。从余玠、王整到张珏,川蜀之地,却是名将辈出,也方才使得蒙古大军一次又一次在这崇山峻岭中丢盔弃甲,钓鱼城更是成为了永远的疼痛。

    转过前方山崖,神臂城已经落入眼中。

    一座雄城坐落在江水转弯的山崖高处,自有俯瞰八方的王者之气。迎风招展的赤色旗帜更是令人为之动容。而在泸州城的外面甚至还有江水南岸,大大小小或是依然伫立或是已经废弃的堡垒营寨比比皆是,让人不得不回想起前些年刘整叛逃的时候宋军和蒙古大军在此处来回拉锯的一场场血战。

    泸州城外的码头上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大多数是列队严正的甲士。而几艘战船也在江心停泊,不用想也知道上面的床子弩等武器都是严阵以待。

    这个时候,偏偏正赶上北面蒙古大军有所异动,所以谁都不敢放松警惕,若是这泸州丢了,可不只是杀头的罪过了,此间的要害这泸州城中上上下下的将士百姓都是一清二楚。

    张世杰的楼船倒是大大咧咧的越众而出,第一个停泊在码头上。看着近在咫尺的庞大战船上那闪动着寒芒的箭矢,码头上的人下意识的吸了一口凉气,却没有一个人退缩。

    踏板放下,先是一队甲士下船,并不像船上水兵那样身上只是一袭布衣短打,这队甲士身披皮甲,正是战船上等到水战接舷的时候负责登上敌船冲锋陷阵的军士。而他们的身上,也不只是锋利朴刀,甚至还有神臂弩和藤牌,其战力可想而知。

    潼川府路安抚副使高达看着规模并不算小的两淮水师战船,眉头紧锁。对于比较狭窄的大江上游江面来说,实际上并没有必要派过来这么多船只支援,而且竟然还是素未谋面的张世杰张都统亲自统帅,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这位张都统竟然将兴**的大营还有北面蠢蠢欲动的阿术抛下,跑到这个地方来。

    毕竟对于整个泸州来说,就只有泸州城外现在码头所在的桃竹滩(今名小桃竹滩)、折鱼滩(今名叉鱼滩)一带尚且算是平整,如果是为了支援泸州城防的话,这两处滩头再加上泸州水门,根本不够这些楼船、中型战船排列的。

    不过这些疑惑高达还不敢表现出来,看着隐隐几个人影出现,他急忙舒缓眉头,脸上也挂上了笑容。无论如何,张世杰千里前来,应该有的礼节还是不能少的。

    只是让高达吃惊的是,出现在踏板口处的,却是两人并肩。一名一身轻甲的青年自是英气勃发,而略微落后他半个身位的中年人则是端正谨慎的样子,两个人看上去颇有些差别,却没有想到会这么走过来。高大知道张世杰的岁数,显然不可能是前面那个年轻的有些过分的青年。

    可是又是谁有资格让张世杰跟在后面?

    高达轻轻吸了一口气,而且不只是他,他身后泸州安抚王世昌也是脸色微变,只不过因为一直被贾似道排挤而郁郁寡欢、一心一意只是坚守此地的高达不同,王世昌对于这些年来的后起之秀很是注意,而这其中最璀璨的一颗星辰,便是天武军。

    而那位天武军四厢都指挥使、知兴**的叶梦鼎二衙内,便是一位二十岁刚刚加冠的年轻人!只是不知道这位应该带领着天武军转战黄州的叶使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王世昌看向张世杰前方的那名年轻人,眼眸中泛起一丝光彩。

    “在下潼川府路安抚副使,敢问两位是?”高达上前一步。

    对视一眼,年轻人笑着一拱手:“本官兴**知军、天武军四厢都指挥使叶应武。身边这位正是两淮水师都统张将军。”

    嘶!高达和王世昌事先已经隐隐约约猜到,而他们身后不知道事实的其他官吏自然是倒吸一口凉气。这位叶使君倒是好大的胆子,竟然不远千里来到这泸州,难道他不知道阿术随时准备进围襄阳,整个天武军随时都有可能被铺天盖地而来的蒙古铁骑碾成粉末吗?

    而叶应武却是一脸笑容,只是看着高达。高达迟疑片刻之后,方才拱手说道:“能够在此处和两位相见,倒是高某此生之幸事,还请两位随高某一起入城。”

    紧接着高达便向叶应武和张世杰介绍身后的一众官吏,当说到泸州安抚王世昌的时候,叶应武微微一怔,旋即深深地看向这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又有谁能够想到多少年后正是这个已经更加老辣而成熟的王世昌,在这泸州城谱写了一曲悲歌。

    世昌,世昌,七百年前有你王世昌血染泸州、誓死不降;七百年后又有邓世昌血战黄海、一身肝胆。国家危难之际,终究还是不缺少站出来无所畏惧的英雄的,即使是他们两个人想要守护的王朝最后都不可避免的走上了末路,但是并不能够遮掩他们身上的熠熠光芒。

    而高达看着叶应武脸上略有些动容的表情变化,心中微微一怔,忍不住也将那王世昌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高达并不清楚叶应武已经名声在外的识人本领,王世昌却是心知肚明,看着叶应武的目光在自己这里打转,他忍不住微微咬牙,作为一个矢志报国的人,他并不认为跟在已经失势而且垂垂老矣的高达身后是一件好事,到时候高达真的倒了,自己怕是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而现在,叶应武几乎是送上门的最好的途径!这位年轻的叶使君有天武军这一柄利剑,还有兴**三县之地作为后盾,而站在他身后的更是实力仅次于贾似道的庞大的江万里集团。对于贾似道,王世昌虽然身在千万里外的泸州,却也没有什么好感,若是能够追随叶应武,自然是最好的!

    光是叶应武偶然的目光停留还远远不够,自己需要的是足够分量的投名状。好在高达宴请叶应武和张世杰,作为泸州安抚他也是应该列席的,便可以借着这宴席探听一下叶使君来此处的目的。

    王世昌心中千百心思只是打转,不过也没有忘记紧紧追上前方高达三人的脚步。

    这个时候,可不能掉队。

第一百一十章 劲风浩荡遍泸州(中)

    苏刘义紧皱眉头,看着身前的木图。

    巨大的木图上敌我纵横,很是混乱。

    这几天阿术的动作有些诡异,数万大军陈兵汉水,吓得对面的吕文德大军严阵以待,而水师更是已经倾巢出动,随时准备将已经被张世杰的两淮水师打残的了蒙古水师彻底消灭。

    不过阿术似乎并没有真的打算冒险渡过汉水,而是又调动三万骑兵沿着汉水南下,连夜奔驰,竟然在两天之后出现在黄州东侧的蕲州城下,并且趁着月明星稀的夜晚突袭城外营地,当地厢军猝不及防之下甚至连城门都没有摸到就被蒙古骑兵扫荡一空。

    第二天清晨,蒙古大军绕城而过,竟然一路向西而来,大有直接切断天武军中路的意思。而阿术的其他军队依旧屯驻在汉水北岸,甚至还不断地向前挪移营寨,吓得吕文德只是闭门死守,哪里有胆量出来支援黄州?

    以蒙古骑兵的速度,再过一天就可以长驱黄州城下,到时候天武军就会真的被拦腰斩断,彻底成为无根之萍,最后被包围消灭。而两淮水师主力一分为二,被张世杰带走不少,还有一部分被范文虎扣下,所以夏松手中的水师根本无济于事,甚至有可能被蒙古水师袭击。

    无奈之下苏刘义已经让夏松先行返回,却不要急着和范文虎争权,暂时先将这一小部分水师带到网湖中去,算是被兴**三县庇护。而前出的天武军前厢也没有必要再等候过江了,急匆匆的撤回来,还有半天就可以到达黄州城下。

    天武军左厢、右厢和中军更是分别屯驻麻城、黄州和大江北岸,而天武军后厢则也已经入驻刚刚修建起来的半壁山营寨,和江北的中军营寨遥相呼应。

    这样的话现在苏刘义所在的黄州城当中就有天武军右厢以及马上就要赶到的天武军前厢,合起来却也是一万多精锐士卒,若是单论守城的话,的确绰绰有余,这也是为什么苏刘义还有闲心能够站在这木图之下静静端详。

    阿术这一手调虎离山当真厉害,西面压迫着吕文德,却向东派出一支奇兵直接拿下了防守空虚的蕲州,如果天武军不回防的话,便是露出柔软的腹部让人捅刀子。

    明明是天武军北上想要牵制阿术,最后却被阿术牵着鼻子走,虽然天武军平日里训练严苛,这几天跋涉倒也没有什么事,但是却不免影响了士气。苏刘义暗暗的叹息一声,如果是叶使君在这里的话,会不会也跟自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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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泸州神臂城。

    高达策马前行,看向身边的叶应武:“久仰叶使君、张都统大名,不知道叶使君和张都统来此处有何贵干?”

    叶应武轻轻吸了一口气:“刘整。”

    两个字犹如晴天霹雳让高达心头巨震,不过环视着周围,怕也就只有刘整有这个资格让叶应武扔下天武军、让张世杰扔下两淮水师不远千里赶过来了。虽然明知道他们两个这是明摆的多管闲事,现在已经被北面蒙古大军飘忽不定的架势弄得焦头烂额的高达,依然想要举双手欢迎两人的到来。

    虽然只是五百骑兵,却总归是聊胜于无啊。更何况还有那颇为强大的两淮水师半数主力,就算是单单陈兵大江之上,就足以震慑蒙古大军不敢轻易窥探泸州。

    别的他高达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管,这泸州城只要守住了,便对得起官家,对得起大宋,也对得起自己都快被消磨干净的良心了。至于像天武军那样在麻城下逆转局势的大胜,高达从来没有想到过。

    “只是不知道叶使君准备怎么对付刘整?此人背叛大宋,罪不容诛,却是一个很棘手的人,这些年某也没少和他打交道,只是很少占到便宜。”高达紧接着追问,在他看来凭借叶应武手中的五百骑兵,想要将刘整打败简直是天方夜谭,但是发生在这位叶使君身上的天方夜谭难道还算少么?

    更何况这五百骑兵的名气,饶是高达不喜欢关心东面的诸多事务,却也是略有耳闻。百战都,倒是好大的名气,不过刚才在码头上看到那昂扬得骏马、精良的弓弩刀兵,就知道这绝对不是浪得虚名。

    叶应武笑着看向高达,片刻之后悠然说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既然想要对付他,又怎么会缺少办法。”

    叶应武故作神秘,高达自然也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哪个人没有一些不传之秘,更何况此处人多耳杂,叶应武不想说,就算是性格还算老实谨慎的高达自然也不会傻乎乎的问。

    而张世杰略有些担忧的看向叶应武,拳头缓缓攥紧,这一次可以说是孤掷一注了,若是拿不下刘整反而惊动了阿术的话,恐怕整个天武军和两淮水师都是灭顶之灾。当然此时张世杰还并不知道,阿术已经摆出了狠狠抽天武军一巴掌的架势了,而范文虎则在拼命地扯后腿,让两淮水师另外半数主力难以动弹分毫。

    川江各处江面狭窄宽阔不一,而两淮水师历来都是在宽阔大江或者水势柔缓的淮水上作战,在这川江上,能够发挥几成威力当真是拿捏不准,所以也容不得张世杰不担心了。

    毕竟刘整当时带走的川蜀水师在大宋也是数得上的,尤其是善于比较狭窄江面作战的中小型战船性能要更好,若是两淮水师的大型楼船被这些小船围起来打,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几个人策马向前,高达已经让人在这神臂城中的听涛楼设下了宴席,或许是托神臂城规模比较小的缘故,传达命令比较快,高达吩咐下去,此时听涛楼中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

    二层小楼坐落在神臂城南,占据高处,倒是有和隆兴府萍水楼相似的地理优势,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气势。这座楼虽然是民间私人运作,但是实际上一旦战火燃起,此处会被官府征用,泸州城中守将往往会在此间指挥,而作为报酬,官府在泸州城内的宴席都会设在此处。

    数十名泸州士卒已经在听涛楼下列阵,不过楼上的客人倒是并没有驱赶,只是看到此间架势,谁还敢坐在这里安心的观景吃喝,都是抓紧动筷,并且好奇到底是何方神圣前来,竟然让一向深居简出的高使君排出如此阵势。

    要知道张珏将军在重庆府,潼川府路在此间最大的官便是这位高使君了,平日里就算是地方豪强,想要和高使君见上一面都颇为困难。

    高达站在门口,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这个二层酒楼,心中忍不住暗暗感叹一声,自己上一次来都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泸州作为整个川蜀的西大门,竟然有一种被朝廷、被官家遗忘的感觉,话说过来,整个川蜀,不也就只剩下张珏等寥寥数人仍然带着有志之士在死死支撑着么?

    听涛楼的门柱上甚至有斑驳脱落的红漆,而小楼的门窗也显得有些破败,不过和其他泸州城中建筑相比,已经算是很好的了。叶应武和张世杰也察觉到这一点,只是谁都没有说话。虽然泸州守军精锐依旧,可是他们驻守的却是饱经战火已经残破的神臂城。

    当年雄城,现在只剩下一道有些模糊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和高达身上弥漫开来的气质一样的倾颓。

    站在叶应武身后的杨絮眼眸轻转,已经看向二层小楼。一扇扇窗户打开,偶尔有几名胆子颇大的人探出头来想要一看究竟,而这当中,就有几名其貌不扬的布衣士子,怕也就只有这些血气方刚的人方才对于这个古城的一切还有向往和期待之情吧。

    只不过看到这几名士子的衣着打扮,杨絮却是轻轻一笑,伸出手在不远处的叶应武手掌上轻轻戳了一下,叶应武有些隐晦的点了点头,杨絮这么表示说明六扇门和锦衣卫已经在这酒楼中有所布置。

    “两位将军请了。”高达笑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张世杰和叶应武也笑着回应,纷纷抬动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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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涛楼有如其名,整个二层小楼虽然坐落在泸州城中,却是在山崖之上,从一楼看去,是城中颇有古韵的白墙黑瓦房屋以及长了青苔带着微微润湿气息的街道,而从二楼看去,便是从城外山崖下浩浩荡荡而去的大江。周围平整的滩头、耸立的山峦尽收眼底,甚至就连大江南岸当日攻打泸州而修建的城池也可以看到。

    滚滚的江水声顺着山崖、越过城池,在耳畔回响不绝。

    而这听涛楼更绝的,则是那享誉天下的泸州老酒。泸州之酒,始于秦汉、兴于唐宋,到七百年后更是发展成为中华闻名的“泸州老窖”。只不过此时叶应武眼前散发着浓浓香气的泸州老酒,和七百年后相比,少了机器人工的味道,多了更多天然滋味,仿佛这才是大自然赐给人类的佳酿,让所有闻到的人都忍不住深深沉醉。

    叶应武还好,毕竟作为前世的富二代,现在的叶衙内,白酒喝的并不是很多,前世更多的是红酒,今生更多的实际上是江南黄酒而或是味道很淡的米酒。

    而张世杰就不同了,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大有将饭香遮掩下去的架势,而再加上连日来的驱驰,张世杰紧紧绷住的一根弦终于忍不住松懈下来,闭上眼睛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高达看着他们,自是笑而不语,外来人第一次闻到这酒的香气,往往都是这个反应,那叶使君反倒是镇定了很多。

    桌子上同样是菜肴丰盛,江边新鲜的大鱼,不要命的往里面放入麻椒,各种菜肴也是放入了很多川蜀之地盛产的麻椒。在没有辣椒的时代,川菜的辣丝毫没有逊色,甚至那麻辣的滋味更浓上三分!

    叶应武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原本自己吃辣的水平真的不怎么样,不过好在这几个月身在赣鄱之地,却也是和三湘、川蜀齐名的吃辣之乡,再加上在军中吃过很长时间,军中饭食历来口味重,所以这个时候总算是不能掉面子。

    而张世杰轻轻的吸了一口凉气,不就是放了些麻椒吗,说什么也不能让这些川蜀之地的人小看了两淮子弟。

    主宾落座,实际上就是区区几人。高达、叶应武、张世杰以及陪同的王世昌等三名本地官吏,而杨宝这些随从自然都已经妥善安置在侧厢,叶使君的直系属下自然不能亏待。

    酒过三巡,叶应武和张世杰的脸色都有些不对劲了,本来这泸州酒度数就不低,再加上麻辣滋味,任谁都感觉小腹中一团火熊熊燃烧,而舌头早就已经不听使唤了。看着两人脸色都有些红涨,当年刚刚来到此处也没有少吃过苦头的一众官吏自然不会嘲笑,高达也是颇为和善的笑道:

    “两位将军,招待不周,还请海涵。天武军诸位弟兄都已经在城东码头外安置,还请两位放心,暂且在这城中休息。此次两位是为了北方那位而来,不知道还需要某攘助一二否?”

    说到正事了,叶应武和张世杰对视一眼,看出对方眼中的谨慎。安置军队倒是没有什么大事,毕竟还有文天祥一直留在后面操持,只要高达无心为难自然可以平平安安的驻扎下来。而另外一件事情自然就是向高达借兵。

    叶应武可没有真的痴傻到凭借着五百天武军骑兵和半数甚至是第一次来到这川江之中的两淮水师就想挑战刘整,要知道那刘正也算是在这江畔摸滚打爬长大的,恐怕此处有几座山峰、几处河滩都已经一清二楚。

    思忖片刻,叶应武伸出一个手指。

    “一万?这可不行,”高达吓了一跳,急忙摆手,“老弟,不是某说,这一万将士实在是太多了,此间守卫也不过是不到三万人,若是给你一万人马,泸州可就真的难以周转了。”

    叶应武笑着摇了摇头:“一千健儿足可,其中当有百余骑兵。”

    高达长长舒了一口气,一千士卒,对于兵力雄厚的泸州来说,倒也不算什么,即使是精锐士卒,也可以给他。高达脸上的愁苦神色瞬间消散的一干二净,好像刚才拼命抱怨的并不是他。而王世昌等人也都换上了一副笑容,对于他们来说,不管叶应武怎么折腾,将这泸州守住了才算是他们尽职尽责了。

    张世杰有些担忧的看向叶应武,叶应武却只是冲着他微微点头让他放心。加上一千健儿,就已经凑够一千五百人马,而且还有六百余名骑兵,这样想来,就算是打不过终归还有流窜的本领,更何况自己身后还有两淮水师半数主力,总不能被刘整吊着打吧。

    张世杰自然不知道叶应武是这样的无赖心境,还道是他心中已然有了定计,所以也没有再说什么。反倒是高达有些过意不去了,迟疑片刻之后说道:

    “一千健儿未免单薄了些,这样吧,某抽调两千劲卒,再加上百余骑兵,总计两千一百余人马,交由两位将军,只是请两位将军让刘整吃个教训。”

    高达心中算盘叶应武和张世杰自然也是清楚,现在蒙古大军在襄阳那边不断动作的同时,还在试探性的向达州、泸州派遣哨探,大有出动一支偏师进攻此处的架势,所以高达也在是不是需要救援达州上面犹豫不决,现在有人站了出来,便不如分给他些许兵马,好歹给朝廷和官家有个交待。

    “那便有劳高将军了。”叶应武也不再推辞,手中人马自然是越多越好,更何况是这泸州经历过战阵的精锐士卒。

第一百一十一章 劲风浩荡遍泸州(下)

    哨骑卷动滚滚烟尘,从东面长驱而来。

    黄州城紧闭的城门随之缓缓打开。

    站在城楼外,苏刘义右手死死按着城垛,左手则按在了刀柄上。在他的身侧,十多台床子弩已经随时准备上弦,而城外左右两个大寨上也是赤旗飘扬,江镐带着天武军前厢在左,张顺带着天武军右厢在右,只要城头上一声令下,这两支天武军精锐就可以迅速列阵。

    “报!”哨骑快速的跑上城墙,“启禀将军,鞑子骑兵距城不足五十里,正停下来修整,并且有十余名哨探已经分散出来!”

    苏刘义缓缓点头:“传令左右寨,只要有哨骑出现,立刻截杀!”

    城头上大旗晃动,一骑绝尘,从城门中疾驰出去。看着远去的传令兵,苏刘义轻轻吸了一口气,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周围的空气中已经充满了沙场的气息,让他忍不住兴奋。或许也只有这漫漫征尘、浓浓血腥方才是好男儿的归宿!

    将手中已经不知道攥了多久的纸条狠狠揉成团,苏刘义的手掌上青筋暴起。来便来,某倒要看看三万骑兵有多少本事可以攻破此处坚城。只要能够把你们拖死在这里,就算是使君在西面闹腾起来,阿术也没有这个胆量继续分兵了。

    更何况,招待你们的,可不只有这一座坚城。

    一名武将全身披挂,走上城墙,看到伫立在那里静静望着远方的苏刘义,迟疑片刻之后方才说道:“苏将军,城外有九千士卒,城内还有三千将士,另外再加上本地厢军、乡兵以及民壮,城中也已经是将近六千人的规模。这可是一万五千青壮,苏将军务必谨慎。”

    “都说章将军性格谨慎细致,可见一斑。”苏刘义笑着说道,却没有回头,目光只是炯炯看向远方,“这一次没有被蒙古鞑子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还多亏了锦衣卫和六扇门居中运作传递消息。”

    章诚不可置否一笑:“城中锦衣卫和六扇门总计百一十二人,随时准备抛头颅洒热血,但请苏将军放心便是。其实末将担心的,还是南面,这一次可算得上是兵行险招了,甚至就连隆兴府的诸位相公都已经被牵扯进来,若是失败了,就真的没有办法交代了。”

    苏刘义苦笑一声:“西面在泸州,东面在黄州,天武军生死存亡,竟然靠着两步险棋维系,使君也算是胆大包天了。若是两战都成了,便是谢天谢地;一成一败,也终归对得起官家和无数将士;若是都败了,那就真的是你我无颜以对苍天了。”

    “苏将军如此人物都有气馁之神色,那以末将的性子,是不是应该哭天抢地了。”章诚难得调笑两句,然而他和苏刘义却谁也没有笑,因为他们都知道,苏刘义说的并不错。

    这是九死一生的赌博啊。

    不过章诚还是眨了眨眼:“无论如何,某还是相信叶使君的。既然能够带着天武军走到这一步,自然也可以带着天武军走的更远,一直走到天的尽头。你我,还有这城上城下、城里城外的无数将士,都要活着挽回这天倾。”

    苏刘义浑身一震,旋即爽朗大笑,仿佛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章诚上一句话里面的笑意。

    成功、成仁,怕它作甚,便轰轰烈烈的战一场!

    一支十余人的马队出现在天际,紧接着顺着城外低缓的山坡飞速的向着城外营寨的方向奔驰。这些人都是清一色的蒙古矮脚马,虽然没有旗号,身上却都是清一色的皮甲、黑色头巾,腰间悬着马刀。

    “来了。”苏刘义和章诚相视一笑。

    这马队速度着实是快,犹如旋风一般在左右营寨中间掠过,几乎是贴着床子弩和神臂弩的射程。能够担当哨骑的,自然也是草原健儿当中艺高人胆大的。

    左侧营寨后门突然打开,一队十余人的轻骑飞速奔驰而出,也是蒙古矮脚马。黄麻之战后,缴获的许多战马都被叶应武分配给了各厢,尤其是每次在前面打前锋的前厢、左厢和右厢,再加上原来的战马,每一厢当中也都有近百余战马,并且有百战都十将、虞侯负责训练。

    只不过这十余名骑兵和那蒙古哨骑相比,功夫却要差上很多。似乎也发现了宋军骑兵的脆弱,这支和宋军骑兵人数差不多的蒙古哨骑队伍迅速向前奔驰,大有在左右营寨和城墙之间掠过去,并且将这支宋军骑兵吞没的架势。

    “退!”宋军骑兵却没有交手的意思,隔着很远的距离便飞快的兜开圈子,径直跑到护城河边上,这里已经是城头神臂弩、床子弩等大型弓弩防守的区域,蒙古哨骑虽然对于对手的胆怯忿忿不平,却也不敢真的冒着危险上前,只能调转马头准备沿着来时的方向退回去。

    可是右面营寨又旋即打开寨门,同样是一队骑兵飞驰而出,足足有三四十人,竟然直接就猖狂的横在蒙古哨骑的归路上。蒙古草原上的儿郎怎么会害怕这区区三四十南蛮子?更何况看到对方所骑的矮脚马,自然也知道这是麻城下死难的兄弟们留下的,但凡有血性的男儿怎能不感到屈辱?

    甚至不用下令,蒙古哨骑纷纷催动胯下坐骑,骏马长嘶,直直冲向宋军骑兵。

    “杀!”已经退到护城河边上的第一支宋军骑兵中传来一声暴喝,十余骑卷动烟尘无数,竟然追向蒙古哨骑的后路。蒙古哨骑是长驱而来,马力自然比不上养精蓄锐的宋军骑兵,两者竟然距离越来越近。而正面的三四十名宋军骑兵则是飞快的向两侧让开,大有将蒙古哨骑放过去之后攻击两侧的架势。

    而又有十余名骑兵从左侧营寨中奔驰而出,再一次堵上前方归路!

    “不好,被包围了,从正面杀过去!”蒙古哨骑的指挥也发现是自己托大了,可是这个时候只有拼命一战了,不过是一些骑了马的南蛮子,又怎能奈何的了他们这些马背上的好汉?

    “迫!”宋军骑兵各个小队中同时传来一声暴喝,蒙古哨骑左侧的骑兵一哄而散,汇入到前方,竟然凑成了三四十人的骑兵队伍,并且直直的迎向蒙古哨骑,而右侧的骑兵也是快速向前突进。后面的骑兵同样从右侧后方暴风骤雨般进攻。

    没有想到宋军竟然如此变化,震惊之下,蒙古哨骑下意识的向左侧营寨方向偏转马头,并且伸手去那弓箭,只有将骑射发挥出来才能够震慑住这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南蛮子!

    然而他们甚至连弓箭都没有来得及抽出来,密集的箭矢便已经铺天盖地而来,一名名蒙古哨骑惨叫着从马背上摔落!而中箭的战马也是悲鸣长嘶,奔出不远距离便跪倒在地。

    站在左面营寨上的江镐长长舒了一口气,手中神臂弩递给一旁的亲卫,环视场中,宋军无一损伤。不知道这算不算首战告捷。不过在江镐等人看来,更像是一场捕猎。

    “不错。”苏刘义只是吐出两个字。

    章诚一笑,狠狠拍了一下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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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泸州城外,百战都驻地。

    不得不说高达对于叶应武这个不速之客还是很厚道的,天武军的营寨虽然名义上是泸州城东,但是实际上背靠两淮水师的水寨,比邻江岸,如果真的有什么变故的话,百战都完全可以直接就近上船远远地离开这是非之地。

    叶应武也没有再说什么,并且将高达安排在城内的住所推掉,便直接住在这军中。天武军百战都的五百骑兵自然扎营在中间,背后是张世杰的水寨,前方则是高达划拨给叶应武的步骑。而这人数不少的步骑也是有一个名为刘雄的指挥使统帅的,此人人如其名,长相颇为豪壮,根本看不出来是一个刚刚年满三十的将领。

    或许是考虑到叶应武这里从上到下一众将领都比较年轻,所以高达也很识相的派了一个脾气比较温和、年龄也相对比较小的,以防止到时候这两千步骑不听从叶应武的命令,怪罪下来还是他高达的事情!当然,实际上如果高达将王世昌派过来或许叶应武更高兴,不过这个刘雄也算是后来死守泸州的人物,倒也不差。

    知足常乐。

    中军大帐被掀开,杨絮急匆匆的走进来,营帐当中只有叶应武靠在椅子背上晕晕沉沉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难怪站在营帐外面的两名天武军士卒欲言又止。

    咬了咬牙,杨絮还是说道:“启禀使君?”

    叶应武疲惫的嗯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这个时候杨絮前来汇报,必然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怎么?”

    “兴**快马来报,阿术派遣三万偏师秘密东去,蕲州已然陷落,天武军被迫掉头东向,据守黄州。另外留守兴**的天武军后厢和中军已经随时准备出动,从大江上进攻此三万偏师之后路。”杨絮勉强冷静的说道,东面黄州局势的骤然变化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叶应武微微一怔,阿术不会真的进攻襄阳已经是预料之中的了,却没有想到这个家伙倒还真的有胆量,竟然避实就虚,直接突破了蕲州,也算是声东击西的典范了。好在黄州已经疏散了大批百姓,而且早就坚壁清野,再加上苏刘义本来就善守,所以对于黄州能不能守住叶应武还是没有太大的担心的。

    虽然是三万偏师,但是驻守黄州的天武军却也不少。

    可是这个时候阿术突然进攻蕲州,是为了什么?若是为了剿灭天武军,这个兵力是不是有些托大了?还是说,这也是声东击西当中的另外一步?

    虽然叶应武已经知道张世杰向西而来,夏松带着一支小船队向东而去,整个两淮水师剩余的半数船队怕是已经难以掌控,可是凭借着夏松那一支船队,依然可以让被打残了的蒙古水师吃不了兜着走!

    其中怕是还有猫腻,只是旁观者和局中人,都是迷惑不堪。

    “还有一事,就在两个时辰之前,潼川府刘整营中已经开始埋锅造饭,有源源不断的粮草和箭矢送入营寨当中。”杨絮迟疑片刻接着说道,“而蒙古周围几个州府守军也开始陆续出城集结,方向正是东川重镇达州。”

    蒙古进攻达州,叶应武早就已经知道:“某不管其他州府,只想知道,刘整想要做什么?”

    “锦衣卫尚未打入刘整军中,这些消息也是从潼川府酒楼当中流出了,甚至是否可靠都难以确定。”杨絮接着说道,“不过六扇门和锦衣卫的哨探已经撒了出去,一处是达州,一处是刘整潼川府。”

    叶应武点了点头:“传令杨宝,百战都哨骑也不能闲着,必须尽快将蒙古大军的动向探摸清楚!”

    话音未落,叶应武提笔在纸上刷刷写了几行字,长叹一声,递给杨絮:“速速传递到黄州苏将军处。”

    杨絮领命而去,叶应武坐回到椅子上,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隔着上千里,自己对于黄州已经无能为力了,只希望苏刘义能够对得起自己对他的托付,将凝聚着自己和整个江南西路心血的天武军平平安安的带回来!

    至于襄阳、蕲州,这个时候又如何顾得上。将兴**大本营牢牢地控制住再说其他的。

    思忖片刻,叶应武猛地站起来,大吼一声:“杨宝!聚将!”

    外面传来声音同样不小的应答声,紧接着聚将鼓已经“咚咚咚”敲响。以叶应武带到这里的家底,所谓的聚将,实际上也就是寥寥数人过来,而这其中还得算上叶应武根本管不着的张世杰。

    三通鼓响,文天祥、杨宝、江铁、杨絮以及配属给叶应武的指挥使刘雄都已经聚齐,一个是文官,三个是统率步骑的武将,再加上一个主管情报的统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而那刘雄也很是识相,杨宝和他一样位列指挥使,而江铁实际上只是一个都虞侯,但是刘雄知道这两个人都是叶应武的心腹将领,也是带领着百战都尸山血海冲杀出来的,所以径直站在两个人身后,微微垂着头只要叶应武不吩咐便一声不吭的架势。

    片刻之后,营帐帘幕再一次掀开,张世杰也赶了过来。

    手指轻轻敲打着桌子,下面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刘雄还好,其他人都已经知道,叶应武用手指敲桌子,说明已经下定决心了,天武军百战都这柄被雪藏了太久的利刃,也即将出鞘!

    防尘的布帘滑落,精细的木图出现在眼前,叶应武伸出手狠狠一敲达州:“蒙古大军此次直指达州,并且已经开始调动兵力。而刘整所在的潼川府,也开始聚集粮草,但是其动向却不明。”

    叶应武的目光旋即看向杨宝。

    杨宝也不避让推辞,站出来朗声说道:“启禀使君,末将认为,刘整兵锋所指,有两个方向,或者和其他州府蒙古鞑子合兵一处,径直进攻达州,或者佯攻泸州,震慑此间,从而让达州没有外援。”

    叶应武不可置否,只是一笑。

第一百一十二章 龙战于野(上)

    泸州城北。

    百战都的数十名哨骑已经在前方百里之内拉开了一道大网,所有来往车马的归属旗号都可以探听得一清二楚。而在更远的地方,六扇门和锦衣卫也在几座重要州府之间来回奔驰。

    高低连绵的川蜀山地向远方延伸,尚且算是平坦的官道在山峦之间蜿蜒曲折。此处还算不上是深入川蜀腹地,像剑阁外那种“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架势还没有,否则饶是百战都精锐,也做不到在湿滑盘旋的栈道上从容前进。

    这支人数不多的军队在狭窄的山道上拉得很长,像是一条缓缓北上的长龙。最前面是百余天武军百战都骑兵开路,之后是千余步卒,中军是由其余百战都和高达划给叶应武的百余骑兵组成的,而殿后的同样也是千余步卒。两侧高山上都已经先行有哨探探查,否则若是被蒙古军队在此处冷不丁的埋伏,就真的吃不了兜着走了。

    当然,根据锦衣卫和六扇门从前方传来的消息,蒙古军队所控制的各个州府并没有意识到一支兵力不多的宋军正在逼近,依旧按照本来的计划向达州方向集结。达州宋军自然也没有胆量出城野战,只是闭门死守,期待泸州等处能够派来援军。

    这支打着“宋”和“叶”字旗号的军队,方向正是刘整大军屯驻的潼川府。而就在官道不远处的几座山外的,同样蜿蜒而水流湍急的川江之上,一支规模不大但是器械精良的水师同样正在艰难的北上。

    从泸州沿着川蜀江水并无法到达潼川府,只能到达潼川府南,张世杰带领着的这支水师所走的川江,正是资水(今沱江),在资水上尚且还有刘整水师的小半精锐,若是能够将这支船队歼灭,那么将会使得刘整麾下实力不俗的水师大打折扣。

    几匹快马从远方山间突兀出现,紧接着冲着前行的宋军直直冲过来,骑马人都是一身布衣,典型的川蜀平头百姓的打扮,前方的百战都骑兵队伍中迅速分出去十余名骑兵,迎了上去。这个地方,能够有资格骑马的,怎么可能是平头老百姓?

    半刻钟后,锦衣卫从潼川府送来的急报便已经出现在叶应武的手中。上面只有潦草几个字,还是用不知道什么染料写的,足可见当时事情之急迫。

    “刘整南来泸州。”叶应武喃喃说道,冲着杨宝看了一眼,杨宝急忙将已经点燃的火折子送过来,火舌吞噬这布条,山风鼓荡,片刻之后就只剩下了随风飘散的些许灰烬。

    终于还是让自己猜中了,依凭着北面成都府等处的蒙古军队,就算是打不下达州,也可以将达州重兵包围,而刘整则凭借着麾下步骑甚至水师压迫泸州,到时候以高达的性子,必然不敢北上增援。外无援兵,内无粮草,达州指日可破。

    而在叶应武没有改变的历史上,也是如此。达州几乎是一战而下。

    这个难题,摆在高达面前,也摆在叶应武面前。刘整率军前来,气势咄咄,那么达州呢?若是不救达州,这丢城失地的罪过,又由谁来承担?虽然这已经是南宋末年,别说丢一个达州,就算是接连丧失四五个州府也是家常便饭,没有什么可追究的。

    可是谁让领兵的是叶应武和高达,对于这两个眼中钉、肉中刺,贾似道早就已经恨之入骨了,或许就算是击败了刘整,丢失了达州的罪过也会被贾似道大肆渲染。

    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叶应武轻轻叹息一声:“将这个消息告知张都统,沿着资水北上必然也不平静,务必要小心,还有切切要不断派人前来联系,以为照应。”

    看着杨宝拱手去了,一旁的刘雄紧跟着问道:“那叶将军,咱们怎么办?”

    作为高达麾下的悍将,刘雄称呼一声“叶将军”,而不是“叶使君”也是情有可原的。虽然刘雄颇有自知之明,知道不该问的自己都不能问,比如叶应武是怎么如此精准而迅速的收到消息的,不过下一步大军的走向他却不得不问清楚,毕竟这两千儿郎也是他颇为看重的麾下,就算不是刘雄,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也不会这么糊里糊涂的就跟着叶应武向前走。

    叶应武看向远处连绵的群山:“步步为营,不可冒进。以寡击重,最简单的方法自然是埋伏,恰恰此间连绵山势也颇为合适。”

    刘雄一怔,旋即摇头:“刘整此人末将素有了解,说句实话颇有大将之风,更何况又常年驻守此间城池,对于周围的山川想来已经烂熟于心。若是埋伏的话,恐怕很容易就被识破了。”

    此时的刘整实际上还只是一方镇守,等到襄阳之战如火如荼的时候,这个在水战上颇有些天分的人凭借着他执着的性格打动了忽必烈,最后在忽必烈这个雄才之主的支持下组建了一支庞大而强悍的水师船队,张世杰、夏贵、范文虎,一名又一名被宋廷委以重任的大将被刘整杀的丢盔弃甲,襄阳围城六年,也就只有张贵、张顺兄弟两个曾经让刘整和他的蒙古水师吃过瘪。

    所以至始至终叶应武不敢小看这个南宋叛将,这也是为什么叶应武坚持要除掉刘整,因为此人不除,以后必为大患。而这个时候,以六扇门和锦衣卫的能力,还做不到“用间”除去这一员已经在忽必烈那里留下了深刻印象的大将,只能让叶使君千里迢迢而来了。

    没有办法用阴的,那就光明正大、痛快淋漓的厮杀一场!

    刘整麾下虽然原本有数万兵马,但是常年和南宋的来往交锋使得他的实力受到了很大的削减,再减去留守潼川府这一重镇的兵力,实际上可以出城野战、进逼泸州的也就只有**千人马再加上二三十条中小型战船。

    当然,如果真的堂堂正正野战,恐怕这**千人马也可以将整个叶应武麾下的宋军碾压成粉末。

    “水师必须拿下。”叶应武咬着牙暗暗思忖,这样就可以尽量将刘整引到资水岸边,器械精良的两淮水师就可以从资水上就近发射弓弩箭矢,甚至派遣战船水卒上岸从背后突击!

    可是最让叶应武放心不下的反倒是水师,张世杰这个水师二把刀的本事,真的让人无力吐槽。张世杰的对手也不再是上一次已经残破的蒙古水师,而是刘整当初从泸州带着一起叛逃的宋军川蜀水师,在另外一个时空,正是以这么一支水师作为骨干组建的蒙古水师,将张世杰一次又一次打的丢盔弃甲、无功而返。

    真的堂堂正正水战,虽然张世杰的两淮水师现在实力远远凌驾于刘整水师之上,叶应武也不敢抱太大的希望:“前方寻找空旷之处就地扎营,刘将军、杨宝,你们两个务必将营寨给某看住了。另外还请刘将军选取百余名水上功夫比较好的兄弟,随某前去水师督战,江铁带着某的亲卫随同。”

    刘雄和杨宝都是一怔,没有想到叶应武却是唱了这一出,不过细细想来此时也就只有将水上一战拿下了,方可以在陆上有所依凭,所以刘雄和杨宝心中虽然忐忑不安,却还是急匆匆的去了。

    同时另外一名传令兵也向着资水的方向前去,让张世杰在前方寻找平整滩头随时准备接应叶应武上船。几道命令下去,只是埋头赶路的宋军顿时有些嘈杂,不过也看得出来高达真的是将麾下精锐交付给叶应武,所以遴选士卒颇为复杂的事情,竟然一个时辰之内就已经完成,而且整个队伍还是在前进的路上,并没有因此而有所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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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辰黯淡,阴云漫天,几乎寻不到丝缕的月光。

    资水悠悠,依旧向前流淌,泛起波澜无数。

    老油头的鼾声越来越响,几乎要打破这夜的沉寂。“老油头”这个绰号不是白来的,这个已经将近四十岁的十将,虽然追随着刘整从南到北也算是厮杀无数,可是因为为人性子实在是油滑,沙场拼杀最关键的时候脚底抹油的次数也是军中屈指,所以打拼了这么多年,也就是一个小小的十将。

    这一次刘整水师沿着资水南下,逼迫泸州守军,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压力,虽然据说从东面来了一支水师支援,可是那不过是些平整大江上折腾的嫩娃子,能不能过的了这川蜀江河的激流还是两说,更不要说主动出来迎敌了,所以刘整水师虽然治军颇严,但是上上下下并没有怎么重视对手。

    要知道在两淮水师来援之前,泸州宋军就只有几条残破不堪的战船,原来双方也算是偶有交手,基本都是刘整水师吊打泸州水师。

    对于刘整这位自家最大的将爷到底是跟着谁混,老油头真的不怎么在乎,只要少不了自己一口饭吃,便为刘将爷拼杀到底也算是值了,更何况他老油头可不是真心肯为人拼命的家伙,就凭这他的绰号,就知道此人有多狡猾。

    今夜正好是轮到老油头带着三四名士卒守夜,那几名士卒也算是经历过几场阵仗的人,对于前方的泸州水师也不怎么放在心上,虽然没有到老油头那种放心大胆的睡觉程度,但是也都垂头耷脑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睡着。

    也许是梦到了什么美酒佳酿仙女,老油头的嘴角甚至有口水流淌,这些在水师营寨半里外放哨的士卒,并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十多丈远的地方,几个黑影正在缓慢的匍匐前进。

    剪除这些放哨蒙古军的任务,既没有交给百战都,也没有交给刘雄的泸州劲卒,而是由锦衣卫担当。这些一袭黑衣几乎要融入黑暗中的年轻人本来就是老天武军当中优中选优,也都经历过叶应武之前那些系统的军事化训练,更何况后来又再经过专门化的刺杀培训,和泸州劲卒甚至百战都相比,抹掉哨探这种事情甚至更加擅长。

    而就在这道山崖之下,几艘战船静静地浮在江面上,一点声音都没有,如果不是偶尔有箭矢的反光,恐怕视力差一些的人都会认为这里也不过是一片平静的黑暗。

    而在这些战船的后面,还有更多的战船正在缓缓驶来。

    老油头猛地睁开眼睛,常年战场脚底抹油的经历,已经让他有一种颇为准确的感觉,而现在这个感觉告诉他周围存在危险,自己现在最好找一个地方躲起来!

    然而他身边的其他几名士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得跟死狗一样。暗暗嘟囔一声,老油头弓着身子从单薄的几层栅栏向外看去,所谓的哨所,实际上也就是几层栅栏围成的一小片空地,里面有一个可供休息的小帐篷。

    黑漆漆一片,什么都没有。

    难道是自己感觉错了?老油头心中思忖,但是不安的感觉却是越来越强烈,这个时候不能抽刀,虽然天上星辰黯淡无光,但是依然可能会反射出很刺眼的光亮。

    不妥,还是先把几个人叫起来,说不定只是这山野当中的些许熊罴,以几个人并且有弓弩的阵势,倒还真的不怕它。

    然而老油头却再没有了向前走的力量。

    因为一柄乌黑的刀刃已经整个儿的从后面没入他的胸膛,旋即仿佛要和黑暗融为一体的锦衣卫猛地越过栅栏,手猛地一伸,“砰”的一声轻微脆响,老油头的脖颈被扭断。

    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个不知道逃脱了多少次的老卒,脸上都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甚至连最后的惊呼都已经快从大张的嘴里喊出来了,然而还是差了一步。

    这领头的锦衣卫手段之狠辣,让他甚至没有示警的能力。

    而更多的锦衣卫迅速从已经搬开的栅栏涌入,手起刀落,几名刘整麾下士卒都在睡梦中魂飞天外。

    “最后一个了。”轻轻抹了一把汗,锦衣卫源源不断的上来,将整个哨所牢牢控制,这突袭哨所的锦衣卫竟然有十多人,已经是在这周围州府锦衣卫所能够搜罗到的最大力量了。

    这一仗,叶应武是孤掷一注了。

    而现在,刘整水师的营寨,已经近在眼前。

    暗淡的灯火,紧凑的战船,还有熟睡的士卒!

    山崖下飘荡的战船突然间同时加速,从这山崖上甚至可以隐隐约约听见床子弩上弦的声音!

    十多条战船同时从黑暗中跃了出来,借助暗淡的星光,从山崖上可以看到,战船桅杆的顶端,正是赤旗飘扬。无数的火光,同时从战船上燃起,整个山崖下的资水仿佛映衬着满满的火红色星辰,宛如一条火焰燃烧的银河。

    “很壮观,不是么?”叶应武缓步走上山崖,看着下面的景象,轻声问道。

    而手持刀刃紧紧追着他的杨絮却是沉默不语。

    “更壮观的,还在后面。”叶应武喃喃自语。

    下一刻,庞大的船队出现在刘整水师的营寨之前,无数的火箭呼啸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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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风卷动着浪涛,雪白的浪花拍打在船舷上,又旋即碎成无数珠玉,在上空划过!湍急的江流在这一刻变得没有那么难以跨越,漫天飞舞的箭矢带着难以抗拒的力量将前方的一切摧毁。虽然战船外面都包涂有各式各样的防火涂料,可是这密集的火箭面前,这一切都是虚无,熊熊大火在片刻之后便顺着风燃烧,整片天空也彻底被这冲天的火光所照亮。

    张世杰死死攥住剑柄,他的旗舰是楼船,第一波突袭的船队因为要求战船必须体型小,方才避免被察觉,所以张世杰统帅的三四艘楼船位于中间偏后的位置。

    无数的大小战船从旗舰两侧掠过,所有的床子弩都在怒吼,所有的突火枪都在咆哮!

    不得不说,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刘整水师反应很是迅速,最外围的十多条已经燃起熊熊大火的战船全都被放弃,而作为旗舰的水师楼船越众而出,凭借着其极强的防火能力和庞大的身躯硬生生的撞开外围几艘蒙冲,然后船身猛地一转。

    船舷一侧的三四台床子弩同时咆哮,两淮水师第一批突袭的战船都是蒙冲之类的小型战船,被床子弩射过来的粗大的箭矢正面刺中,拥挤的船面上死伤无数。而有的船体稍微薄一些的,已然被贯穿,江水旋即涌入船舱。

    “不得退缩,杀!”每一艘宋军战船上都爆发出怒吼!

    这个时候,他们不是那在襄阳外被打的满地找牙的宋军水师,也不是焦山水面上被火烧连营的宋军水师,更不是崖山海面上最后绝望的宋军水师,现在的他们,是大宋水师最鼎盛的时刻,有着睥睨天下的实力,是这水面上当之无愧的王者。

    他们没有退缩的理由,他们为了自己不败的荣誉奋斗!

第一百一十三章 龙战于野(中)

    虽然刘整水师的楼船旗舰要比两淮水师的几艘楼船先一步逞凶,但是两淮水师依次突击的战船却没有丝毫避让,上百支火箭破空而出,密集的倾洒在那艘旗舰上,紧接着一艘已经断了一条桅杆的中型战船带着几艘蒙冲从一侧直直的撞了上去!

    “砰!”火焰中,涛声中,依旧可以听得到这一声沉闷的响声。

    刘整水师旗舰上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那艘撞在它一侧的宋军战船虽然体型小上不少,但是宋军士卒依然在一次神臂弩齐射之后,径直挥动着短刀通过刚刚搭起来的木板桥杀上去。

    刀光闪动,杀声四起。

    水师旗舰已经朝不保夕,而顺着刚才这艘水师旗舰撞开的通路,更多的刘整水师战船驶了出来,只不过迎接它们的,是密集的箭矢和一拥而上的宋军战船。赤色的旗帜在火光中猎猎舞动,无数的战船在这旗帜的带领下,无畏向前!

    “砰!”又是一连串的闷响,十多支床子弩射出的粗大铁矢同时命中了刘整水师旗舰后方的一艘楼船,而在万众瞩目之下,这艘楼船上能够站立的水师士卒,已经寥寥可数。

    一艘艘宋军战船旋即向两侧闪开,张世杰的旗舰越众而出,在旗舰的桅杆顶端,赤色的旗帜伴随着张世杰的将旗猎猎舞动,从天武军百战都和泸州劲卒当中遴选出来的精锐同时握紧了手中的刀刃和盾牌,而数十名宋军水师士卒也严阵以待,手中或是神臂弩或是突火枪,只要能够靠舷,他们将会用铁弹和箭矢将一切都淹没。

    或许是意识到这一次来袭的宋军战船实力颇为强大,刘整水师还剩下的十多条战船并没有急着跟着旗舰冲出来死战,反而向这江流拐弯的深处驶去,本来水师旗舰停泊在那里,现在水面上已经空了出来。而水师驻扎的旱寨就在这江流拐弯处的尽头。

    既然向外面冲是送死,那便不如退到这等险要的地方固守待援。

    “速战速决!”张世杰也知道不能够在这里拖的太久,“将前面几艘楼船务必击沉!”

    四艘宋军楼船同时越众而出,船头船侧床子弩同时射击,发出震天动地的崩裂声,如果不是早就已经经历过类似的战阵,恐怕这些近在咫尺听闻的人便会以为玉山崩摧、天地塌陷了呢。

    而站在山崖上的叶应武看着两淮水师楼船齐射的一幕,心中也是唏嘘不已,不知道这一战多少年后,华夏才有能力重新缔造如此战船、如此水师,等到淮上布衣拔剑而起、等到三宝太监扬帆远航,已然是百年之后!而这百年之间,万里山河沉沦,何其悲哀。

    “水师健儿拼命,咱们也不能差了。”叶应武看向山下的营寨,在前方映衬天幕的火焰中,这小小的营寨几乎就要隐没与黑暗中了,原本的灯火也都熄灭,只有几艘从前方撤退回来的战船正在紧张的布防。原本守卫营寨的最后两艘楼船也缓缓前出,准备作为第一条防线。

    叶应武身边的锦衣卫已经点燃了这哨所本来就有的号炮。

    在这孤单的炮声中,各个方向都有十多支火箭呼啸而出,猛地扎进那小小营寨当中。火焰明亮跳跃不过刹那,随着风越来越大,在没有防火涂料的保护下,这些木质的营寨比战船更加容易燃烧。

    “敌袭!”营寨中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十多道身影稀稀疏疏的出现在营寨中央,仓皇四顾。而远方不断传来的厮杀声和弓弩声更是让他们心惊胆战。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四面八方竟然都是敌人!

    哪里来的宋军,竟然有这泼天大的胆子!

    而水面上的激战也已经陷入白热化,两条宋军楼船一左一右搭在蒙古水师楼船两侧,一排突火枪同时伸出,瞄准对方船舷就是一阵齐射。这么近的距离,强大的枪火已经足以撕裂船舷处比较单薄的木板,而突火枪之后,是神臂弩,这个时候不能再平射,否则极有可能使得箭矢穿越敌船上方射入另外一侧自家船只上,所以这些操控神臂弩的士卒都是站在战船的外侧抛射,而在他们的箭矢尚没有落下的时候,严阵以待的宋军登船士卒已经微微弓身,随时准备急冲而上。

    惨叫声此起彼伏,两淮水师在这千里之外的资水水面上,尽情的施展着其庞大而强悍的力量。

    无数的战船前赴后继,无数的箭矢满天呼啸,无数的宋军士卒毫无畏惧的跳上近在咫尺的敌船,狠狠挥动手中的刀刃!这一刻,所以在这场大火、这场大战当中的人都已经身不由己,他们怒吼着、咆哮着,和他们同样英勇无畏的袍泽一起,冲杀,拼搏,一切能够制敌于死地的招式,他们都毫不吝啬!

    而就在不远的岸边,叶应武一手提着剑,狠狠踹开燃烧着的寨门,十多名亲卫手持神臂弩对着火光中四散奔跑的蒙古士卒一阵乱射,紧接着杨絮越过叶应武,长剑呼啸卷起寒芒无数,更多的锦衣卫从四面八方杀了进去,手中火把径直扔到那营寨当中!

    杀声一浪又一浪在黑暗中传过来,就像是拍打山崖的江水。叶应武微微一笑,在胜利态势的刺激下,两淮水师的血性已经打了出来,他们正在碾压着一切敢于反抗的敌人。而就在叶应武的前方,本来就是水上拼杀的蒙古水卒已经横尸满地。

    锦衣卫这些出身天武军的杀胚重操旧业、再作冯妇,竟然比他们干起刺探情报和暗杀的勾当还要熟练,这也难怪,本来就是麻城脚下暴雨里杀的浑身鲜血冲洗不掉的家伙,让他们平日里在蒙古人的统治中收敛自己的爪牙,已经难为他们了。

    “保护使君!”本来第一个冲进去的杨絮总算还有些清明,知道就算是什么情况也要先保住叶应武,漫漫历史当中死在胜利那一刹那的统帅可从来都不少。

    “让他们杀个痛快吧。”叶应武伸出手拉住杨絮,反倒是无所谓的说道,火光中他的眼神更加的锋锐,“这个世上能够杀某的人,怕还没有从娘胎里面出来。”

    杨絮没有说话,手中长剑抖了一个剑花,一支破空飞来的箭矢被生生挑落,似乎是抓住了叶应武的小辫子,这个实际上也不过就是十七八岁的黑衣女孩笑着说道:“这又如何说?”

    叶应武翻了翻白眼,直接将杨絮扯到怀里,脚下步伐移动,两个人片刻之后就已经闪身一个未燃烧的营帐之后,随手将突兀之间没有反应过来的杨絮松开,叶应武方才笑着说道:“站在大道中央,这不是找死么,某才没有这么傻呢。”

    “你狡辩,不要说别的。”杨絮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便要按剑而出,“既然叶使君这么大的能耐,属下便不奉陪了。”

    “某堂堂七尺男儿,哪里用得着你保护。”叶应武也是爽朗的一笑,指着不远处躲躲闪闪的几道身影,“那就随某出去,痛痛快快的大杀一场。否则某这个叶使君,总不能一直被人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您那三脚猫功夫,本来就是。不过知道这句话最好还是不说,杨絮硬生生的又咽了下去。

    两个人没有再说话,而是一前一后同时跃出黑暗,叶应武从不离身的精致短弩“砰”的一声轻响,已经没入一名蒙古士卒的背后,而杨絮旋即扑上去,若说大兵团格斗,或许皇城司培育出来的刺客也沾不了多少便宜,而如果是这种一对一的捉对厮杀,就算是草原上强壮的汉子,怕也不是对手。

    更何况前方这几名蒙古士卒,也不过是追随刘整叛逃的宋军,同样是南方汉儿。

    杨絮剑锋所指,已经接连划断了两人的咽喉,而另外几人已然反应过来,手中刀刃一齐招呼。说实在是第二次这么近距离厮杀的叶使君,却也浑然不惧,他那寻遍赣鄱搜罗来的宝剑架住刀刃,抬起一脚便蹬开了几人。

    “他娘的你们这帮混蛋,快点儿保护使君!”江铁的声音犹如平地惊雷,浑身上下都是鲜血的锦衣卫和叶应武亲卫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赤红着眼睛将叶应武前方的几名蒙古士卒围住。

    刚才明明冲的最快的也是你,腹诽了一句不靠谱的江铁,叶应武看着手中佩剑,心中暗暗惋惜,自己这宝剑虽然锋利,竟然没有饮过一次敌人项上之鲜血。

    难道自己前世今生也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的命?

    杀声渐渐平息,这营寨中本来也就是四五十名蒙古士卒留守,其余人或是睡在船上,或是刚才匆匆上船,否则数百人围上来,饶是锦衣卫和叶应武亲卫身经百战也难以匹敌。

    这些蒙古士卒也吃亏在作为水卒他们所用的都是近距离厮杀的短刀,身上也都是单薄的皮甲甚至就干脆是布衣短打,面对一身轻铠的锦衣卫和叶应武亲卫,自然是只有招架之力。

    “使君!”一匹快马从黑暗中穿出来,来者同样轻铠打扮,正是百战都哨骑,“启禀使君,刘整大队人马距离此处不足十里,前方有数百骑兵开路,百战都正在尽力拖延。后方步卒也有三四千。”

    叶应武点了点头,此时只剩下最后龟缩营寨的不到十条蒙古战船了,叶应武杀入营寨,他们也没有敢靠岸救援,任由自家留守人马在锦衣卫的追杀下惨叫逃窜。

    “撤,最后这点儿交给张世杰了。”事不宜迟,三千大军压上来,这数十人手恐怕连外面的山峦都跑不过去,“刘将军率领接应的步卒在哪里?让他们分出来千余将士,在刘整大军后方设置疑兵,拖延其行进速度。”

    “遵令!”哨骑奉令而去,一众锦衣卫也急匆匆的撤向黑暗当中。

    下一刻,数艘战船一马当先,出现在江流拐弯处,这么近距离已经等不及重新给床子弩上弦了,两淮水师同样杀红了眼的将士竟然就直直的操控着甚至还带着火焰的战船,直接迎了上来。

    船头的突火枪同时怒吼,呼啸肆虐的铁弹几乎要将那剩下的刘整水师战船淹没。

    张世杰总算是轻轻松了一口气,叶应武亲自赶过来督战,并且带着精锐人手将山崖上的哨探全都摸掉了,足可见叶应武对于此战的重视程度,这在张世杰看来也是一种无形的压力,而现在战局已定,能够交代的过去了。

    “砰!”一声巨响,张世杰猛地站了起来,“发生了什么?”

    “前方领队的楼船撞上了浅滩。”急匆匆赶过来的传令兵脸上的烟尘遮掩不住肃杀,“蒙古水师趁机释放火船,已经燃起的熊熊大火,刚才想来是船上突火枪的火焰爆炸了。”

    看着不远处越来越亮的有如火炬的战船,张世杰狠狠地一拍栏杆,没想到在最后竟然出了这等幺蛾子。

    “报!”又是一名传令兵急匆匆乘船而来,人还没有登上楼船,声音就已经飘过来了,“刘整步骑距离此处不足五里,另外已经探明清楚,刘整水师在资水上游留守的两艘楼船也已经带领十余艘战船向此处而来,预计半个时辰抵达!”

    张世杰一怔,没有想到刘整反扑的手段竟然带着如此雷霆之威,不过想想刚才葬身火海的刘整水师足足有五六条楼船和数十艘战船,这已经是刘整在资水上的绝大多数力量,虽然刘整水师尚且有上百艘新造战船在渝水(又名嘉陵水,今嘉陵江)上,可是这资水上水师却是他当年起家的队伍,更加精锐,刘整也更为倚重。

    “半个时辰么。”张世杰喃喃说道,片刻之后脸上已经浮现出坚毅神色,“传令下去,务必在一刻钟之内将所有龟缩的蒙古水师铲除,各艘楼船不得轻举妄动,依次撤出到旗舰附近!另外,速速派人通知叶使君,某决心率领两淮水师歼灭刘整资水水师于此处,还请叶使君相助扰袭刘整陆上人马。”

    一名名传令兵急匆匆的去了,而随着旗舰上的旗号变动,一艘艘宋军战船缓缓撤出燃烧着的前方江面,并且趁着这个功夫给神臂弩、床子弩上弦。张世杰的脸庞在火焰中映衬的通红,他的手中死死攥住栏杆,不断有汗珠渗出。

    其实他很清楚,在这里剿灭整个资水水师是要冒着很大风险的,如果刘整步卒攻占了一侧的山崖,就可以自上而下倾泻箭矢,到时候饶是两淮水师拥有压倒性的优势,也只能在这从天而降的箭雨中无奈的撤退。但是如果叶应武能够想方设法守住山崖,张世杰就有信心让前来的资水水师最后精华彻底毁灭!

    看向高耸的山崖和无尽的黑暗,张世杰心中暗暗祈祷。

    叶应武,这一次看你的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龙战于野(下)

    站在林间一块大石眺望,远方蜿蜒曲折的山路上一条火龙正在飞快的前进。叶应武轻轻吸了一口凉气,刘整麾下精锐果然名不虚传,水师遇袭实际上也就一个时辰左右,二三十里外的马步军竟然已经挺近到资水营寨左近了。

    叶应武现在所站的,正是当时那绰号老油头、甚至连大名都没有留下来的蒙古虞侯所守卫的哨所,只不过当时简陋的栅栏已经被堆砌的粗大树木所取代,而上百步卒仍然还在山崖附近砍伐树木,一来是清理弓弩射界,二来也算是将掩体堆得高一些。

    这座山崖已经是附近俯瞰资水最高的一处了,只要刘整麾下士卒攻不上来,两淮水师就可以从容迎战资水水师,而将那仅剩的几艘战船绞杀之后,这些聚集在山崖下的马步军士卒就将被两淮水师的弓弩箭矢所覆盖。

    张世杰也知道凭借着叶应武麾下的锦衣卫,自然不可能抵挡得住三千精锐士卒的进攻,所以一开始上船的泸州劲卒和百战都百余名士卒都已经赶了过来,在刚才的接舷大战中,这些士卒并没有损失多少,所以算起来竟然还有一百六七十人,在这并不大的山崖上也就能够排的开这么多人。

    而在更远的地方,百战都在前,刘雄统兵在后,正在拼命地向这边赶过来,当然刘雄也没有忘了抽调数百人从刘整三千军队的后路抄了过去,也正是因为这前前后后无数疑兵的缘故,刘整这三千士卒越向这个方向走越是困难。

    资水上的火焰已经渐渐消散,已经被大火肆意焚烧的战船在江上零落飘散着,更多的则是撞在山崖上,不知什么时候便已经碎成无数碎片,顺江而下,再无踪影。

    而体型比较大的楼船多数都已经搁浅在江滩上,就像是一具又一具巨大怪兽的尸体,上游零零星星的火花在那战船残骸上跳跃着,不过估计不出一盏茶功夫也就熄灭了。

    张世杰虽然知道两淮水师携着大战余威可以轻松的击破前方的资水水师,不过依然不敢大意。资水水师剩余船只敢于南下前来,主要是仗着此处地利,一旦山崖上面被攻占,箭矢横扫下来,两淮水师自然吃不了兜着走。

    而张世杰虽然知道叶应武一定可以守住,但是这只能说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信任,作为一个生性颇为谨慎的人,他必须考虑另外一种守不住的可能性,所以两淮水师的战船都开始缓缓调整,甚至一些带伤的战船直接将接舷水卒补充进山崖守军当中,然后调头返回泸州,而在泸州留守的十余艘战船也正在北上的路途中。

    前方烟尘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气息。夜色更深沉了几分,而随着火焰的熄灭,这战场再一次黯淡下来,借着月光,只能看见江水拍打山崖而或船舷溅起的白色水珠。

    无论山崖上成败与否,这资水一战,某一定要让刘整刻骨铭心。

    数十艘大小战船在山崖下缓缓排列阵型,几艘楼船在最前方,船舷一侧的床子弩全都对准了远方,只要隐隐约约有黑影出现,他们便会爆发出最为致命的一击,而更多的小型战船则在楼船的缝隙当中严阵以待,当猛虎般的楼船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后,这些恶狼便会一拥而上,将一切都撕扯成碎片。

    而在最后方还有几艘战船微微后退,船上的神臂弩、床子弩都对准了山崖,如果叶应武真的守不住山崖,那么这几艘战船就负责暂时性的将整个山崖用弓弩覆盖,以掩护前方的船队撤退。

    马蹄声从远方渐渐而来,张世杰咬着牙死死盯着前方的江面。

    灯号变动,几艘战船已经越众而出,再一次驶入刚才的战场,一艘艘刚才被焚毁的战船通体黢黑,几乎隐没与黑暗。而这几艘战船也已经熄灭了灯火,随着江水缓缓向前。

    马蹄声碎,刘整先头的数百名骑兵从不远处的道路中转出,看着眼前只剩下火星跳动的营寨,领头的百夫长暴喝一声,一众骑兵勒住马缰,十余名骑兵则再一次催动战马,直冲入营寨当中。

    寂静无声,只有火焰燃烧最后的营帐发出的细微响动。

    不过旋即,不远处山崖上来往忙碌的宋军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只是他们也知道凭借着着数百名骑兵根本不可能攻上去,只能徒劳的被人家从上而下的虐杀。

    “守住此处,看看有没有幸存的儿郎!”那名百夫长做出了看似最明确的决定。这营寨所在的江流拐弯处恰恰是一片缓坡,从山崖上很难威胁此处屯驻的士卒。

    只不过他们很快就为这个决定付出了代价。

    那几艘隐藏在黑暗中的宋军战船上弓弩齐发!而那漫天的箭矢当中,还伴随着突火枪低沉的吼叫!

    刚刚策马到资水岸边的数十名骑兵几乎是在瞬间被撕成碎片。而更多的骑兵也纷纷惨叫着后退,当然也有胆大之徒,一边策马躲避,一边还不忘弯弓搭箭向着那火光密集之处零散的射击。

    蒙古百夫长轻轻的吸了一口气,不得不说这个营寨选取的实在是得天独厚。如果敌人占领了山崖,也没有办法依靠缓坡对营寨造成太大的伤害;而如果是从陆路直接突进,资水上的水师可以立刻用箭矢将其淹没;至于从水路进攻,那么陆上留守士卒则可以从山崖上居高临下防卫,让对方水师不得不防备从天而降的箭矢。

    偏偏这么一个险要的营寨竟然被偷袭了,也偏偏它周围所有的要点都已经被这支冷不丁杀出来的宋军所占领!

    虽然这山崖上的宋军看上去也不过百十余人,可是只要解决不了资水上的宋军水师,那么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在那山崖上耀武扬威。百夫长暗暗叹息一声,如此局势,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忍住这一口气,将这支宋军另找机会各个击破。

    可是刘整能够忍得下来么?在这乱世当中,怕是换做谁都难以忍受,毕竟这是陪着刘整起家的水师,毕竟刘整在屡次被贾似道陷害之后,对于南宋已经恨之入骨,每日隐忍已经实属不易,现在这明明就是点燃火药桶的导火索!

    百夫长一边收拢有些混乱的马队缓缓后退,一边暗暗祈祷自加统帅不会脑子发热到让自己麾下的骑兵儿郎也随着步卒冲锋。

    这个功夫里,后面的步卒大队已经陆陆续续抵达,而统领这三千士卒的,正是刘整麾下爱将刘元礼。刘元礼此人也算得上是一员不可多得的猛将。

    此人是刘整投降蒙古时成都路军民经略使刘黑马的第五子,当时刘整投降,整个成都蒙古将领当中只有刘黑马和刘元礼的兄长刘元振父子两个坚持认为刘整乃是真心投降,并且上书忽必烈将泸州、潼川这等要害之地委之,所以后来刘黑马之子刘元礼听令于刘整帐下,刘整也对其多委以重任以图报恩。

    而刘元礼也确实不负所托,就在咸淳元年,也就是去年,南宋四川制置使夏贵统军五万进攻潼川,而刘整正率大军挺进西川,所以刘元礼统领留守潼川的只有数千老弱,可就是在这场实力悬殊的大战当中,刘元礼奋力死守,竟然将夏贵一直打退到蓬溪寨,这还不算,这员猛将又身先士卒,高呼着“为敌所乘,则城不可得入,潼川非国家所有矣!”,夏贵以及麾下将士哪里会想到一个北地汉儿率领数千老弱竟然能够打出如此威力,大军旋即崩溃,刘元礼统军斩首万级。

    对于夏贵来说,这绝对是奇耻大辱;而对于刘元礼,却奠定了他在刘整麾下的地位,也确实没有辜负刘整。

    纵马上前,这员蒙古大将静静地打量着不远处的山崖,山崖上有星星点点的火光,而就在那光芒中,一面赤色的旗帜迎风舞动,那颜色红的刺眼,就像是用无数资水水师的儿郎鲜血染就的。

    “自不量力。”刘元礼冷冷的喝了一声,“难道以为凭借着区区水师和这百十余人就能够将某当在这里么?”

    不用刘元礼吩咐,数百名士卒已经飞速的进入营寨,在飞奔的过程中,仍然不忘扣动手中弓弩的扳机。密集的箭矢呼啸着将前方大大小小的战船残骸覆盖,而那几艘隐藏在战船残骸当中的宋军战船也猝不及防,船板上来回走动的宋军士卒惨叫着倒地。而因为前面有战船残骸阻挡,所以宋军水卒根本看不清弓着腰有些低矮的蒙古士卒。

    “神臂弩,射!”竟然被这样压着打,指挥宋军战船的都虞侯也发了火,几艘战船上的水卒急忙高举藤牌阻挡密密麻麻抛射的箭矢,弓弩手随后从盾牌的空隙中飞快射击。

    宋军战船毕竟只有几艘,而且处于被动,反击颇为零散,至于床子弩这种需要几个人操控的更是没有办法上弦。

    无奈之下几艘宋军战船只能缓缓后退。而刘元礼看着远去的黑色身影,嘴角边露出一丝冷笑,手中佩刀一挥,弓弩手飞快的转移方向,再一次将箭矢倾泻向山崖。

    只不过这山崖颇高,而且就算是缓坡也算得上是陡峭,所以只有零零散散的箭矢冲上山崖顶端,却被叶应武早就已经命令用一根根粗大的圆木垒成的胸墙阻挡。

    似乎已经预料到弓弩造不成什么伤害,刘元礼甚至连眉头都没皱,几条命令飞快的下达,三千士卒在山下展开,在缓坡这边足足有两千人,而在另外比较陡峭的两面,各有五百士卒严阵以待,做出随时准备沿着陡坡攻上去架势,让山崖上的守军明知道这两个方向易守难攻,却也不敢放松。

    山崖上的宋军只是沉默,甚至连基本的弓弩对射都没有,以勇战成名的刘元礼终于忍不住轻轻“咦”了一声,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就会拖延攻击,只有快速将这个山崖拿下,才能够及时为资水水师提供援助,并且将宋军水师拖死在这里。

    刘元礼心中很清楚,这山崖上必然有宋军颇为重要的人,否则也不会让宋军水师宁肯在山崖下守株待兔,也不愿意北上直接寻找资水水师。只不过刘元礼却不清楚的是,实际上这山崖上的守军只是为了掩护宋军水师,而之所以宋军水师停在此处不北上,也是害怕在前方哪些险要的地方上被刘整步卒占领高处配合资水水师两相夹攻。

    双方都想在这个地方解决对手。

    “冲!”刘元礼大喝一声,一名百夫长紧接着暴喝一声,从他身侧直直的向着那山崖冲去。而上百条身影追随着这名百夫长,阵型虽然零散,但是颇有章法。

    而在山崖上,看着沿着缓坡飞快向上冲的蒙古士卒,叶应武轻轻吸了一口气,猛地扣动扳机!箭矢从神臂弩上呼啸而出,瞬间没入一名蒙古士卒的胸膛。

    而不用他吩咐,所有宋军弓弩手都先后扣动了扳机,整个山崖顶端没有一个人呼喊,只有扣动扳机时的清脆响声。而第一波冲锋的刘元礼麾下百人队陆陆续续倒下了十多道身影,而更多的人转瞬就已经冲击到距离山崖二三十丈的位置!

    藏在胸墙后的滚木被两名士卒抬着扔了下去,紧接着又是一阵箭矢。只是这支百人队拉开的阵型颇为松散,两根滚木卷着烟尘而过,竟然只是撞掉了三两人,更多的人高举盾牌顶着箭矢依旧向上。

    “来者不善。”叶应武也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气,火光中已经可以隐隐约约看清这些蒙古汉儿狰狞的面容,他们一边举着已经插满箭矢的盾牌,一边挥动刀刃,咆哮着冲上来,十多丈的距离竟然也不过是数步的功夫!

    同样没有料到对方竟然只是一个百人队竟然就快让人家打到山顶上来了,江铁微微皱眉,随手放下神臂弩,抓起佩刀:“使君,让某带着弟兄们杀上去吧,只有将这些人解决利索了才能够震慑下面的蒙古鞑子!”

    “不慌!”叶应武摆了摆手,此时那些呐喊的鞑子汉儿距离山顶不过十几步。而叶应武猛地一挥手,一直等在后面的锦衣卫同时向前迈出一步,手中火蒺藜一齐扔了下去。

    这种类似于原始手榴弹的火器沿着冲锋的蒙古汉儿脚步爆炸,当即掀起碎石烟尘无数,而惨叫声也取代了呐喊声此起彼伏。只不过叶应武也来不及在意效果如何,因为几名身强力壮、脚步如飞的蒙古汉儿,已经突破烟尘冲到了胸墙之前!

    “杀!”叶应武暴喝一声,一剑挥出!

    更多的宋军士卒怒吼着跃出胸墙,手中刀刃茹雪。而冲在最前面的江铁更是手持朴刀,卷动风声呼啸、烟尘无数。厮杀声只是持续了片刻功夫,从爆炸中侥幸走出的十余名鞑子汉儿就已经伏尸胸墙外,又成了另外一道壁垒。

    山崖上宋军器械精良,强悍如斯,倒是出乎了刘元礼的意料。按理说他麾下这饱经战阵的儿郎就算是只剩下十余人,也可以给这不过冲出来三四十人的宋军造成些损失。

    可是偏偏没有,这三十多名宋军手中兵刃舞动如雪,片刻之后刘元礼麾下儿郎就已经尽数授首,就像砍瓜切菜一样轻松!

    这是从哪里来的杀胚,战力甚至超过了泸州劲卒。

    不过刘元礼旋即明白过来,因为在火光中不只是一面赤色的旗帜迎风烈烈舞动,还有一面尺寸较小的将旗随同,而那面旗帜上,赫然是一个“叶”字!纵观整个大宋,能够有资格竖起来将旗的叶姓将领,就只有那一位了。

    只是不知道这位叶使君,是怎么跨越千里而来?!

    暗骂一声手下哨探着实废物,刘元礼也不得不接受叶应武就在百丈之外山崖上的事实。而刚才这么轻松简单就让他一个百人队死伤惨重、只有十多名士卒晕晕沉沉走下山崖的,便是叶应武麾下的天武军,并且很可能是天武军最精锐的百战都。

    “那便较量较量又如何,某从来都喜欢这样的强者!”刘元礼心中战意飙升,他和叶应武都是以弱胜强名扬天下,现在也可以算得上是棋逢对手了,只要是个血性男儿,便想一较高下。

    随着刘元礼一声令下,三支百人队相隔数十丈,同时发动了进攻!而就连另外两面的陡坡,都各有一支百人队一边射箭一边缓缓向上!只不过在刘元礼展开攻势的同时,那早就残破不堪的营寨,再一次被密集的箭矢覆盖。

    暴怒的张世杰亲自率领一艘楼船和二十多艘战船支援叶应武,本来在营寨中刚刚驱赶走宋军战船的刘元礼麾下弓弩手也是猝不及防,两通箭矢下来,已经死伤过半。

    而甚至还有几根床子弩射出的粗大铁矢从缓坡上呼啸掠过,卷起劲风阵阵,而正在展开队形的一支百人队也被正中靶心,铁矢直直的洞穿四五人,方才力竭掉落,而这四五人穿在一根箭矢上,就像是巨大的滚木滚落,后面的百人队自然难以走脱,竟然另外也有四五人被卷动着一直滚到下面营寨处!

第一百一十五章 赤血燃烧(上)

    资水水师姗姗来迟。

    只不过看得出来,虽然资水水师上下很是愤怒,但是并没有失却章法。更加令人震撼的是,被战船拱卫在中间的楼船旗舰上,飘扬的将旗赫然是一个“刘”字!

    十有**是刘整亲临!

    两淮水师的战船不敢大意,两艘楼船一马当先迎了上去,而张世杰的旗舰则侧身在江流拐弯处,随时准备从半路杀出。更多的战船则追随着两艘楼船,就像是张开的羽翼。

    资水水师快速的释放了足足六艘火船,这便是处在上游的最大优势所在,这些火船着实令人防不胜防。不过作为此时天下实力最强的水师,两淮水师倒还不会因为这区区几艘火船就被困住,当先的楼船船头床子弩同时射击,四根粗大的箭矢离弦,角度微微向下,几乎是擦着水面而去。

    只不过想要射中这些火船,却是颇为不易,四支巨箭还没有触及火船,就已经一头栽进水里了。不过好在前面有七零八落的战船残骸阻拦,而且这些战船都是因为当时两淮水师袭击太突然,所以甚至连船锚都没有拉起来,再加上这一片江水比较缓和,所以这些战船并没有移动。

    想要攻击两淮水师,就需要先将这些战船清扫干净。

    一艘艘火船撞在了这些本来就快沉没的战船上,熊熊大火再一次燃烧,在火光中,也在一侧山崖的厮杀呐喊声中,这些战船缓缓沉没,最终消失在江面上。

    刘整率领的最后的资水水师和张世杰统领的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的两淮水师正面相对!这是绝对不同于另外一个时空的大战,无论双方的实力还是战斗的地点。

    只不过结果却是一样的难以预测。

    不得不说作为曾经南宋也算是数一数二的猛将,刘整的动作很快,最后一艘战船还在水面上摇晃的时候,又是六条火船已经蓄势待发。只不过这一次两淮水师已经有了充足的反应时间,本来领先的两艘楼船缓缓后退,十余艘小型战船从楼船两侧破浪前行,六七艘分出来横在楼船的前面,而剩余的战船则分成两路沿着江畔飞速向前。

    “放!”两侧战船上旗号舒展,两边也是一样的命令。

    神臂弩和床子弩同时激射而出,粗大的铁矢划过江面将一艘艘火船洞穿,只不过毕竟能够对这些火船起到致命伤害的床子弩在这种小型战船上装备的数量很少,所以六艘火船在密集的箭矢下竟然还有两条依旧顽强的顺流而下,并且速度越来越快。

    两条蒙冲从楼船的缝隙里如箭一般飞出,船的两侧站着数名手持神臂弩或者突火枪的宋军士卒,当蒙冲和火船正面相对的时候,神臂弩和突火枪率先爆射,距离较近的那艘火船也瞬间被击碎,剩余的火星漫天飞舞,只不过两条蒙冲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从那火星和激起的浪花中穿过,另外一艘火船已经近在咫尺。

    宋军士卒随即将突火枪和神臂弩扔下,抄起已经放在一侧的巨大铁钩,当两艘蒙冲和那艘火船擦肩而过的时候,两条船上同时放出铁钩,径直钩住了火船的船舷。本来火船上还有几名蒙古水卒操控,只不过刚才通过那一片箭雨的时候已经尽数中箭,或是径直倒入火中,或是摔落江水,所以此时也没有谁能够阻拦最后的这条火船被宋军水师轻而易举的勾住。

    只不过湍急的江流带动着船只依旧向下游而去,但是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两艘蒙冲上传来整齐划一的号子声,三艘船艰难的逆着江水缓缓向上。

    宋军水师反应之迅速灵敏,倒是出乎刘整意料,资水水师也快速调整阵型,五六艘小型战船一马当先,两侧弓弩都已经上弦,就像是一柄利剑从宋军水师左右两侧的战船队列当中顺流长驱,同时不忘船侧的箭矢尽数倾泻出去。

    刚才拦截那几艘火船,两侧的宋军战船神臂弩尚好,床子弩还没有来得及填装,这个时候十多条战船也只能被五六艘战船硬生生的压着打。只不过宋军冲击在前勾住火船的两条蒙冲却甚是勇武,两侧战船被压制,它们索性一边逆着江水向上,一边任由无数的箭矢洗礼这战船的上方。

    “儿郎们,都给某撑住!”蒙冲上的宋军虞侯举起手臂怒吼着,手中兵刃在火焰中闪动着光芒。

    一支箭矢刺透了他单薄的衣甲,只不过这名毅然决然站起来的虞侯死死地钉在那里,就像是一尊雕塑。蒙冲上赤色的旗帜迎风猎猎舞动,仿佛成为这天地间唯一定格的背景。

    更多的箭矢呼啸,而这两条蒙冲就像是义无反顾的勇士,逆着那江水,逆着那箭矢,只是硬生生的向前冲。两条船上的虞侯都已经跳起来站在了船头,岿然不动!任由无数箭矢刺破胸膛、刺破肌肤,他们不只是想要给身后拼命摇橹的舵手和桨手们挡箭,更是想要告诉身侧、身后的同袍们,两淮水师也是有血勇在的!

    刚才还有些退缩的蒙冲上宋军士卒纷纷喊着他们虞侯的名字奋力站起身来,只为了用单薄瘦小的南方汉儿的身躯,为身后逆水行舟的袍泽们挡住哪怕一根箭矢!

    资水水师向前突进的几艘战船片刻之后就已经在前方,两条蒙冲上的宋军士卒早就浑身成了刺猬,可是没有一个人倒下,所有人都这样直直的挺立着,怒视前方!

    “砰!”一声闷响,两艘蒙冲夹带着中间那条火船狠狠地撞在了当先一条资水水师战船上,熊熊大火旋即燃烧,而蒙冲上最后的几名桨手也怒吼着站了起来,他们仿佛没有在意身上只是布衣短打,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生命刚才就已经终结,能够活到现在只是因为前赴后继、挺身而出为他们挡住箭矢的袍泽弟兄。

    随手抄起来尚没有发射的神臂弩,几名桨手狠狠扣动了扳机,箭矢呼啸,他们甚至都不看有没有射中目标,直接将神臂弩扔下,火船上的火焰已经蔓延到了蒙冲上面,燃烧着一切,几名桨手对视一眼后哈哈大笑着操控着两艘蒙冲直愣愣的撞击一侧拼命躲闪的蒙古战船。

    冲天的火焰终究将一切都化为了灰烬。

    而更多的宋军战船也已经杀红了眼睛,两艘楼船一马当先,更多的战船已经没有阵型,只是拼命地向前冲击。刚才两艘蒙冲决死突击已经激起了绝大多数人的血性,所有宋军士卒都赤红着眼睛,怒吼、冲锋!他们已经不管对方是什么人,他们只是拼命地想要将对面的一切都燃烧、都摧毁!

    看着峰回路转的江面战局,张世杰轻轻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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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世杰松口气,叶应武自然就更不好过了。刘整催促进攻的命令已经是第二次送到刘元礼这里了。刘元礼死死咬着牙,只是看着不远处堆砌着无数尸体的山崖,刘整从来都没有督促过他进攻,甚至每一次都让他放缓进攻等待友军,而这一次却截然相反。

    三千士卒已经有数百人倒在了这三面的山崖上,而更多的人甚至不用弓弩掩护就怒吼着向山上冲去。水面上两淮水师杀红了眼,这山崖下刘整步卒又何尝不是杀红了眼。

    叶应武本来手中还有上百人,现在也只剩下二三十人了,曾经有两三次蒙古士卒都曾经冲到胸墙外面,无奈之下叶应武只能抽调精锐组织反冲锋,而实力稍微差一些的泸州劲卒也在这一次又一次面对面的厮杀中损失惨重,现在叶应武身边二三十人大多数还是他的亲兵和锦衣卫精锐,泸州劲卒当初百人,此时也只剩下五六人还勉强坚持了。没有重伤的士卒,因为所有重伤的士卒都毫不犹豫的选择抱着敌人一起从山崖上滚落。

    轻轻舒了一口气,叶应武半身已经尽是鲜血,这恐怕是他第一次杀人吧,但是几场冲锋下来,已经杀了五六个人了,虽然里面多数都是被叶应武的亲卫击伤之后让叶使君捡了一个便宜,但终归是一条又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叶应武可不是什么圣母玛利亚,对于杀人早就没有了罪恶感。而江铁这些杀胚更是兴奋异常。虽然他们只剩下了二三十个人,却是百战余生的精锐,依然有一战之力!

    山下号角声再一次呜呜响起,只不过和之前不同,这一次一面将旗被树了起来,冲在最前面。攥紧已经满是鲜血的剑柄,叶应武的嘴角边露出一丝冷笑,刘元礼终究还是坐不住,亲自带队冲上来了。这也恐怕是他麾下所能发起的最大一次规模的冲锋了,上千人在山崖下摆出密集的阵型,黑压压的像是拍打礁石的巨浪。

    山崖上两面旗帜迎风飞舞,神臂弩的箭矢已经在刚才一次进攻中用干净了,而火蒺藜这种原始的火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没有了,倒还有两支突火枪可以使用。

    “拿来!”叶应武从江铁手中夺过突火枪,深深吸了一口气。

    刘元礼这个家伙倒是依旧不失法度,脚步交错,根本没有办法瞄准。不过他的将旗就好对付了,那名举着旗帜的壮汉只是一味地猛冲。叶应武冷冷一笑,“砰”的一声,举旗的壮汉惨叫着摔落,而那面旗帜也陪着他一起滚落!

    山崖上一片叫好声,刘元礼麾下则是气势一滞。

    “冲上去,为了国家,有死无生!”刘元礼皱着眉头怒声大吼,竟然越众而出冲在了最前面。

    叶应武一伸手,另外一支突火枪已经压好了火药。

    “砰!”又是一声闷响,刘元礼身边的一名亲卫被散开的铁珠直直的打下山崖,而刘元礼左臂也出现了数道血口。

    打歪了,暗叫一声晦气,叶应武有些闷闷不乐的抄起佩剑,却发现身边的将士们包括杨絮在内都怔怔的看着他。

    “看什么看,给老子上!”叶应武怒骂一声,抬起一脚,外面已经堆积了一层尸体的胸墙圆木顺着山崖滚落。这个时候也没有必要再留下这些原木了,光是山崖上的尸体就足够防范箭矢的了。

    更何况说不定这就是最后一战了。

    江铁等人也反应迅速,一根根圆木呼啸滚落,这一次蒙古士卒冲锋的队形甚是密集,所以圆木撞击下来竟然有数十人惨叫着从队伍当中消失。只不过这在巨大的黑潮面前显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零散的箭矢从叶应武身边呼啸破空,杨絮急忙狠狠一扯他的衣袖,两个人翻滚着倒在山崖顶上。

    “你不要命了!”杨絮的声音虽然有些喑哑,但是可以听出里面被刻意压制后的愤怒。

    喘着气看着近在咫尺满是鲜血的杨絮,叶应武苦笑一声,自己心中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小姑娘台词竟然这么老套。

    然而这并不是演戏,也不是梦境,而是实实在在的沙场。咫尺间的生死,就在刚才不断的上演。叶应武轻轻吸了一口气,两个人略有些尴尬的爬起来。

    而刘元礼已经冲杀到了十多丈的距离外。江铁带着几名悍卒怒吼着扑上去,刀光闪动,竟然四五个人方才拦得住他。而更多浑身鲜血、就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宋军士卒默默的站起身,虽然疲惫、虽然带着伤,他们的脚步却是一如既往的坚定!

    杀声四起!

    只不过不只是山崖上,资水上同样如此,而山崖脚下,也是同样如此!马蹄声密集如骤雨,一支人数只有数百人的骑兵从山路上突然出现,火焰里赤色的旗帜迎风飞舞!

    这支骑兵飞快的将手中劲弩扳机扣动,箭矢横扫,一直没有派上用场的那上百名蒙古骑兵猝不及防,片刻功夫就只有寥寥十多人还在马背上,只不过迎接他们的是更加锋利的马刀。

    天武军百战都总算是没有姗姗来迟,五百骑兵就像是一柄利剑,在将蒙古骑兵全部斩落马下之后再一次直驱留守山下的千余名步卒,五百骑兵对战千余名步卒,几乎没有什么疑问。

    而山崖上,刘元礼赤红着眼睛挡住江铁颇为刁钻的一刀,山下的杀声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而山顶上的宋军也在怒吼着厮杀,仿佛打了鸡血一般。这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宋军的援兵来了。

    江上也是火光闪耀,资水水师的两艘楼船正在拼命的躲闪两淮水师战船有如恶狼般的撕咬进攻。虽然已经有三四条小型战船被楼船上凶猛的箭矢火器撕碎,但是更多的战船依旧毫不犹豫的一拥而上,而几艘楼船则在外围从容不迫的倾泻箭矢!

    资水水面,战局已定,两淮水师正压着刘猛的资水水师打!

    “功亏一篑,功亏一篑啊!”刘元礼看着四散奔逃的山崖下士卒,忍不住长长叹息一声,归根结底,是因为最终没有拿下这座小小的汕头。看着那火焰中猎猎舞动的赤旗和叶应武的将旗,刘元礼咬紧了牙关,手臂上的疼痛有如针刺。

    总是冲不破最后一道山崖防线的蒙古军刘元礼部突然间从山上掉头,而刘元礼颇为精锐的三四百亲卫护卫着他硬生生的杀出一条血路向着潼川府的方向而去。

    至于其他溃散的蒙古士卒,却已经无人能够拯救,因为两淮水师的战船再一次驶进曾经营寨外的水湾,密集的箭雨从天而降,只不过这一次更加肆虐。

    突然杀出的百战都最终让整个战局扭转。

    只不过宋军也付出了血的代价。

    叶应武缓缓坐到在满是尸体的山崖上,有自己人的,也有冲上来悍不畏死的蒙古汉儿的,鲜血染红了土地,火焰舔舐着天空。无论如何,第一仗总算是艰难的胜利了,虽然是以无数战船的摧毁、数百精锐的阵亡换来的胜利。

    但是毕竟战果是丰厚的,刘整资水水师被重创,陆上精锐也在这山崖下丢了上千尸体,甚至还有数百骑兵。更重要的是,此次大战也证明了,两淮水师和百战都并不是徒有其名。

    叶应武没有看向资水,刘元礼选择仓皇撤退而不是留下来拼死抵抗,只能说明资水上同样是大局已定。他现在担心的,是更加遥远、千里之外的黄州。

    不知道苏刘义统领着天武军,能不能抗住蒙古大军的攻击。

第一百一十六章 赤血燃烧(中)

    刘整到底是刘整,终究还是逃过了一命。在十多艘资水水师拼命阻拦下,张世杰只能看着刘整的旗舰缓缓北上,徒呼奈何。毕竟叶应武当时还被困在山崖上危在旦夕,所以张世杰也不敢再拼命追击,急匆匆的调集战船支援。

    更何况两番大战下来,各艘战船上不但箭矢火药都使用的差不多了,而且士卒疲惫、伤亡众多,就算是继续追击怕也没有一战之力,向来谨慎的张世杰自然知足常乐。

    资水水师大败,刘元礼的三千步骑也只有寥寥百余人逃出生天,当然两淮水师接连水战,也有二三十条战船损毁沉没,山崖上和水面上战死的士卒更是有近千人,实际上也算是元气大伤。

    而刘雄率领阻击刘整主力的近两千将士同样也是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等到和百战都汇合的时候只剩下一千多人。刘整主力也算是挽回了些许颜面。只不过这一次双方都是损失惨重,自然短时间内不会拼命再战,刘整主力缓缓退缩,叶应武也指挥着手中的一千五百步骑直接退到泸州境内,背靠资水安营扎寨。

    至少有了两淮水师,这一千五百人显得实力终归要丰厚一些。不过也是托叶应武资水大战的福气,前去攻打达州的蒙古各州府大军急匆匆的收缩,全力迎战这支匆匆北上的宋军。

    沿着资水和潼川府一线,上万蒙古军聚集。

    ———————————————————————————

    千里之外,黄州。

    暴雨倾盆,视线当中都是雨水。遍地的泥泞当中混杂的都是鲜血。放眼望去身边密密麻麻都是倒下的尸体。一面旗帜在风雨中直直的立在那里,已经没有了迎风舞动的雄姿。

    赤色的旗面早就湿透,顺着旗杆流淌着的雨水都是赤红色,仿佛那旗帜是用鲜血染就的。

    一道身影踏过泥泞,高帮靴子已经挡不住雨水,脚上、腿上都已经麻木,只有手上还有冰冷的感觉。雨水划过狰狞的面容,冲洗着同样沾满泥点的脸颊。

    更多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身后,一名名蒙古骑兵缓缓策动战马,在泥泞和风雨中向前。只不过和他们来的时候铺天盖地的架势相比,这个时候已经早就没有了当时的杀气凛然,更多的是疲惫和最后的勇气。这足足四五千的骑兵缓缓向前,踏碎风雨。

    在他们的前方,曾经傲视天穹的营寨已经倾颓。沿着营寨的寨墙上下,更多的尸体一直延伸到马蹄下!而营寨里面的瞭望楼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密集的弓弩射塌,甚至就连那寨墙,也就只有一个两个地方尚且完整。营寨前面的壕沟里,同样满是尸体、满是泥水、满是鲜血。

    虽然残破,虽然倾颓,天武军的营寨依旧顽强的伫立在风雨中,就这样藐视着一切的敌人!

    而在不远方,蒙古步卒也已经展开队形,一开始受到大多数蒙古军进攻的天武军右厢所守的营寨已经不复存在,张顺无险可守,带着剩余的两千残卒退入天武军前厢的营寨中。

    两天连续不断的厮杀下来,天武军驻扎在城外的前厢和右厢也就只剩下了五千多人,要知道这可是曾经上万的大军啊,已经有一半的人倒在了这茫茫的暴雨中,和更多的蒙古鞑子同归于尽。

    寨墙上唯一还能使用的床子弩缓缓上弦,江镐看着陆续站起身来的麾下儿郎,咬紧牙关。暴雨同样是顺着他的脸颊流淌,肆意的冲刷着上面残留的鲜血。

    张顺亦步亦趋的走过来,他的腿上被砍了一刀,虽然并无大碍,但是行走起来已经很不方便:“江兄弟,还能撑得住么?让右厢顶上来吧,你们打的时辰已经够长了!”

    江镐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天武军右厢退入营寨之后,因为损失惨重,所以前厢顶在前面的时间长,右厢顶在前面的时间短,所以几番厮杀下来,前向所剩的人数和右厢也差不了多少了。

    至于两厢的骑兵,倒是颇有保存,竟然还有百余名。

    咬紧牙关,张顺翻身上马:“那某带着右厢骑兵出去将蒙古第一波冲锋的步卒冲散,否则这样打下去,咱们非得都倒在这里不可!”

    “蒙古鞑子已经分出来五六千人攻城,这里压力终归是小一些。”江镐轻声说道,仿佛在风雨里自言自语,“趁着这风雨,出去冲杀一场也算是可以的。”

    对面的蒙古大队步卒已经呐喊着向这边迈动步伐,而蒙古骑兵也缓缓的加速,毕竟地上尸体纵横,骑兵若是加起速来一不留神很容易被绊倒,不过好在之前挖下的陷坑大多数都已经被人马的尸体填满了,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张顺带着最后的骑兵从后门杀出,兜一个圈子切入蒙古步卒的侧翼。而因为一开始几次反冲锋死伤惨重之后,江镐和张顺都一直是在拼命死守,所以蒙古将领根本没有想到在这双方只剩下最后一丝元气的时候,宋军竟然冒着暴雨又发动了一次突击!这也就意味着,在这大队蒙古步卒的身侧,甚至没有蒙古骑兵护卫!

    骏马长嘶,刀光闪动,已经在步卒的保护下养精蓄锐了太久、也憋屈了太久的,现在就像是脱离桎梏的野狼,拼命的咆哮、拼命的撕咬!本来严整的蒙古步卒大队瞬间混乱不堪。

    在那转瞬之间就已经冲到眼前的骑兵对面,任何的步卒都没有招架之力,那卷动无数风雨劈砍下来的马刀更是像是催命的符箓!

    张顺统领着百余名骑兵不过是撕开了一道口子,整个蒙古步卒大队就已经崩溃,风雨里都是四下奔逃的士卒,无数人惨叫着只是拼命迈动脚步。

    而意识到大错已经铸就的蒙古统帅合答急忙调动骑兵赶过来阻截。都快冲击到营寨前方的蒙古骑兵无奈之下只能冒着寨墙上密集的箭矢掉头,更多的人在这一刻摔落马背,更多的人怒吼着、咆哮着继续向前催动战马!

    他们是草原上最骄傲的蒙古勇士,为什么要为了拯救崩溃的卑微汉人步卒,就调转高贵的头颅!

    有的骑兵调转马头,有的骑兵依旧冲锋,暴雨中蒙古骑兵的阵型也随之而陷入一片混乱。江镐也趁机拼命地指挥放箭,密集的箭矢破空,几乎要将所有的箭矢都倾泻出去。

    不过作为曾经横扫欧亚的蒙古骑兵的后裔,这些蒙古骑兵终归是反应迅速,一个千人队快速调转马头,顺着风雨从营寨外面飞驰而过。而另外两个千人队则缓缓加速,随时准备向前发动最后的突击。

    张顺也意识到蒙古骑兵转瞬即至,若是自己直愣愣的再杀回营寨,恐怕是凶多吉少,所以索性带着百名骑兵同样调转马头,从蒙古步卒大队中犁出一条血路,径直向城门方向而去。

    同样有上千蒙古步卒本来就已经在列阵准备进攻黄州城池,只不过后方进攻营寨的己方步卒大乱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所以留下来五百人监事城池,其余五百人则直接面向营寨方向。

    饶是如此,他们也没有想到,张顺竟然就这么带着骑兵从斜地里硬生生的撞了上来,骑兵在风雨中就像是旋风一般转瞬即至,张顺浑身都是鲜血,任由雨水冲刷仿佛那鲜血已经凝固在了一身铠甲上!人马都在风雨中喘着粗气,只不过没有任何一人停留。

    零落的箭矢虽然射落的几名骑兵,但是更多的宋军骑兵就像是一柄利剑切开蒙古步卒。马刀挥舞,只是带了短刀和盾牌准备登城厮杀的蒙古步卒几乎没有招架之力,只能和他们之前进攻营寨的袍泽们一样,纷纷向四周逃散。

    只不过张顺也并没有趁势追杀,而是直接向着城门方向冲去。

    城上的吊桥缓缓放下,而城门也是轰然打开。

    数百名手持神臂弩的宋军士卒呐喊着一涌而出,密集的箭矢破空,顿时后面紧紧追着张顺而来的蒙古骑兵就已经倒下不少,而更多的蒙古骑兵则被自家步卒绊住了脚,只能恨恨的看着这一连杀乱的两个自家步卒方阵的宋军骑兵从容入城。

    领队的蒙古千夫长怒火中烧,手中马刀直直的砍在了前方不断撒腿逃命的蒙古汉卒的脖颈上。被这么一刺激,更多的蒙古骑兵纷纷举刀砍杀阻挡前方道路的自家步卒,而没想到逃命还要挨刀子,步卒大队算是彻底的崩溃了。

    “蒙古人杀人了!他们要杀了咱们,快点儿逃命吧!”

    “鞑子杀人了!”

    风雨中无数的声音呼喊,不只是攻城的步卒大队,就连好不容易聚拢起来进攻营寨的步卒大队也被这风雨中传来的真假难辨的声音所刺激,竟然在一次纷纷掉头逃窜。甚至就连几名害怕担罪责的蒙古军中汉家将领都悄悄地招呼亲兵消失在风雨中。

    自己的麾下溃散,这等罪过可是要杀头的。

    虽然号称三万骑兵,实际上是一万骑兵加上两万汉家“骑步兵”,而骑兵在夜以继日的进攻中,已经损失惨重,现在能够上阵的也就六千左右,包括以后进攻城池,主要依靠的都是汉家步卒,可是偏偏现在蒙古骑兵对着蒙古汉家步卒挥动了马刀。

    风雨中,鲜血如注!

    而黄州城门也是顺势大开,数千天武军士卒甚至还有大批的黄州厢军、民壮怒吼着冲了出来。苏刘义全身披挂,暴雨顺着他的衣甲流淌,贵为天武军四厢都指挥使副使的苏刘义高高举起手中的佩剑,直指向风雨摇摇中的前方。

    “狼烟起,江山北望,

    龙起卷、马长嘶、

    剑气如霜······”

    雄浑的歌声在各处城门回响,天武军将领都是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一面面赤色的旗帜紧紧追随着他们的身影,而在这之后,是如林的刀枪和坚毅的步伐。

    时隔一月,天武军的歌声再一次在这片原野上回响,只不过比上一次更加雄浑,更加壮阔!

    而城外孤守的营寨上,江镐深深吸了一口气,前方蒙古骑兵已经越来越近,最后的箭矢也已经发射出去。天武军前厢士卒都缓缓站起身来,目光炯炯,只是看着他们的指挥使。

    身后歌声一浪又一浪敲打着天地,整个空气中仿佛不再只有暴雨如注,还有赤血在熊熊燃烧!

    一根又一根的据马枪插入地下,塞门刀车改进的据马车也已经推到了墙壁倒塌的地方。而后面脚步声如雷,踏碎风雨,天武军右厢士卒也都已经站在前厢士卒身后。

    这一刻,他们已经没有什么所谓的天武军前厢和右厢。

    在那面赤色的旗帜下,所有人都是天武军,都是大宋儿郎!

    “狼烟起,江山北望!”江镐嘶声怒吼。

    “狼烟起,江山北望······”雄浑的歌声拔地而起。

    风雨中,无限的苍凉,无限的悲壮!莽苍青山仿佛都被这歌声所震撼,只是静静的倾听着。而那曾经震撼天地的马蹄声,早就已经被这个歌声所淹没。

    蒙古骑兵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震撼与惊恐。

    下一刻,无数的身影披着赤甲站上营寨。他们不只是因为原本衣甲就是赤色,更是因为那衣甲上已经凝固的鲜血。

    蒙古骑兵狠狠地撞在了寨墙上。

    杀声四震。

    在杀戮面前,在一侧的汉军步卒溃退面前,蒙古骑兵依然没有丝毫的停顿,他们是草原金雕的后裔,是曾经凭借着区区数万骑兵横扫整个欧亚大陆的英雄,而现在摆在他们眼前的,不过是一条数千懦弱的宋军防守的已经残破不堪的土墙!

    就算是他们唱起了雄浑激荡的歌,也不能阻挡蒙古铁骑!

    暴雨之中没有办法发挥骑射的威力,但是并不妨碍蒙古勇士用马刀砍下那一个个的头颅。两天昼夜鏖战已经消磨掉了太多人的锐气,但是也激起了更多人的血性。

    便在这风雨中一决胜负吧。

    蒙古骑兵的黑潮狠狠拍打在寨墙上,那锋利的据马刀车上面很快就沾满了鲜血,而据马枪的末端更是往往穿刺着不止一匹马,不止一个人。而更多的蒙古骑兵则就这样踏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向前,无所畏惧。甚至还有一些骑兵索性就直接撞在了土墙上,本来在雨水的冲刷下就已经松软的土墙又坍塌了更多的地方。

    江镐怒吼一声,第一个迈动脚步,手中大刀呼啸着贴地砍断最近的马腿,而他几名手持大斧的亲卫一拥而上,将那名惨叫着落马的蒙古骑兵剁为碎片。更多的天武军士卒就像是同样义无反顾的赤色潮流,从江镐两侧怒吼着越过,冲击!

    而马蹄声碎,一支人数不过百人的骑兵赫然出现的风雨中,就这样直直的撞入蒙古骑兵的侧翼。还没有湿透的赤旗迎着风尽情招展,天武军右厢士卒也随之爆发出一阵欢呼。

    他们的指挥使同样没有将他们丢下,天武军右厢都指挥使张顺一马当先,手中马刀挥舞,一连斩落两名猝不及防的蒙古骑兵。这员猛将就这样不知疲惫的重新杀回到这风雨中,也杀回到这营寨之前!

    而在他的前后,更多的宋军步卒正在漫山遍野的追杀溃败的蒙古汉卒,而已经无力回天的蒙古骑兵虽然几度想要冲击,都被苏刘义带着亲军冲在最前面硬生生挡了回去。

    带着一支千人队指挥全局的蒙古大将合答怔怔的看着奔逃的自家士卒,雨水冰凉,在脸颊上划过。

    “随某冲击——杀南蛮!”这员蒙古悍将转战南北,何其经历过如此大败,当即催动战马。已经被袍泽的鲜血深深刺激的最后一支千人队也怒吼着从山坡上冲下!

第一百一十七章 赤血燃烧(下)

    大江之上。

    和黄州的暴雨不同,此时江上只是一层薄薄的雨幕,天空阴沉的几乎要碰触两侧江畔的青山,一艘艘战船逆着风雨缓缓西行。蕲州位于兴**的西北侧,比邻黄州,也算是南宋在湘赣地带江北的最后一条防线了。

    只是这孤城一两座,面对铺天盖地而来的蒙古骑兵,几乎没有什么抵抗能力,所以只能算是蒙古留给南宋的一道缓冲带。再加上蕲州城本来就是位于大江之畔,所以很容易被南宋水师集中打击,蒙古方面自然将之视为鸡肋。

    但这一次蒙古骑兵绕道攻击黄州侧面,若是将蕲州这枚钉子留在后面自然等于在攻击敌人侧面的同时,也将自己的侧翼露了出来。

    阴沉的天空,细密的烟雨。

    站在船头的陆秀夫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已经没有了盛夏的闷热。而在他的前方,青山尽头一座雄城已经呈现。

    身后传来走动的声音,夏松微微皱着眉头走过来:“陆通判,前方就是蕲州城了,此城临江而建,颇为雄壮,陆通判是打算现在进攻还是等到晚上趁着夜色偷袭?”

    陆秀夫知道现在如果强攻的话,凭借着夏松手中为数不多的水师战船,难以起到太大的作用,而如果让天武军上陆步战的话,更是有可能被城中的蒙古骑兵反冲锋,到时候别说攻城了,就连撤退都是万分困难。

    而就在这时,一条一直停在江畔的小船突然揭开缆绳,顺着江水直接向零散的宋军水师船队中而来,一艘战船急忙驶出队列,迎上那艘小船。

    不到一盏茶功夫,一名身形有些瘦削的年轻男子急匆匆走上来:“启禀通判、将军,蕲州城中送来消息,驻守蕲州的只有不过千余名士卒,而且都是蒙古汉卒,至于蒙古骑兵,已经尽数拔营前去攻打黄州,也就是说蕲州城近乎空城一座!”

    “郭都统,此事不是儿戏,当真?”夏松脸上流露出喜色。

    而陆秀夫看了一眼郭昶,消息十有**是准确的,叶应武设立锦衣卫和六扇门他也知道,并且这两个近似于皇城司和走马承受的部门能够发挥出怎样的功效,一度作为李庭芝幕府近臣的陆秀夫对此自然也是一清二楚。

    “事不宜迟,立刻拿下蕲州!”陆秀夫朗声大笑,“当真是天助我也!如此一来就算没有截断鞑子后路,也可以和天武军之主力东西夹攻那鞑子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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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郎们,随某杀鞑子!”苏刘义身上都是泥水,长刀呼啸,转瞬之间前方的蒙古步卒就已经惨叫着倒在地上。而更多的宋军士卒从他的身侧怒吼着扑上去,只剩下一道道身影在风雨中隐约。

    而马蹄声震动,合答率领的千余名亲卫骑兵并没有直接冲击已经纠缠在一起早就分不清楚的营寨前方,而是绕了一个大圈,径直向着黄州城的方向冲去。四面八方都是密集的雨丝,所以除非距离的近了,根本看不清楚竟然还有一支这么庞大的骑兵队伍直接冲向黄州城门的方向。

    四千马蹄在泥泞的地上飞快的踏下又抬起,无数的泥点和水珠飞溅,除了践踏泥泞发出的声音,人马几乎没有任何的声响。

    看着从前方不远处突然闯出风雨的蒙古铁骑,苏刘义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只不过已经容不得他反应,下意识的苏刘义怒吼一声,仿佛这么多天积压在胸腔中的怨气都随着这声吼叫传响!

    好在苏刘义还没有傻到将所有士卒都派出去,百余名亲兵很快从两侧涌上来,紧紧护卫着他们的将军,别看这只是百余人,却都是实实在在的重甲兵,也是曾经让金国骑兵闻风丧胆的巨斧兵。

    一个个身穿厚重铁甲的士卒在风雨中迈动沉重的步伐,也多亏了他们这身行头实在是厚重,所以两天来都是一直窝在城中,甚至连上城头的资格都没有。对于这些本来就是从身强力壮的悍卒当中选出来的将士,被困在这风雨孤城当中就已经足够憋屈了,现在终于可以出城厮杀一场,结果谁曾想蒙古鞑子竟然已经崩溃,而他们一身重甲根本没有那些冲在前面的步卒跑得快,所以只能在后面默默的前进。

    而现在仿佛老天爷将机会送到了他们的身前!

    这可是上千的蒙古鞑子骑兵啊,和那些被追杀的四处逃窜的蒙古汉卒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上的。

    所有重甲兵在风雨中站立,就像是一排展开的铁罐头。虽然风雨遮挡了阳光,但是他们手中的巨斧依旧让人望而生畏。宋朝这个军事上弱小的王朝,却缔造出了重甲兵这种战争的绞肉机!

    步人甲身后的眼眸中,火焰熊熊!

    他们没有歌唱,没有怒吼,只是在单一的口号声中缓步向前。更多的泥水飞溅,打在他们的衣甲上。

    “神臂弩!”雨水顺着风扑面打来,苏刘义长声怒吼。

    上百名宋军弓弩手从重甲兵身后猛地站起身来,同时扣动扳机。同样是骑兵噩梦的神臂弩在这一刻喷发激射,箭矢没入前方骑兵的胸膛,一名名骑兵摔落马背,但是更多的人就这样无所畏惧的迎着风雨、迎着箭矢、也迎着死亡催动战马!

    “杀!”苏刘义从胸膛深处挤压出来最后一丝力量。

    双方在下一刻轰然碰撞!

    马刀劈砍在步人甲上,即使是力大无比者,也不过是一道浅坑,可是迎面而来的巨斧却往往是一斧头砍下来马头,马上的骑兵只能闷哼一声摔落马背,而更多的骑兵已经在下一刻从他身上踏过。

    百余名重甲兵就像是一座礁石,黑色的骑兵浪潮拍打在上面,片刻之后又化为了无数的飞沫。暴雨已经冲刷不干净地面的鲜血,仿佛那些断臂残肢当中流淌出来的血已经深深地渗入了土地里。

    不过重甲兵毕竟是步兵,上千的骑兵一浪又一浪不要命的冲击过来,就算是再强壮的士卒也难以支撑。一个、两个,渐渐有重甲兵在风雨中跪倒在地,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而紧接着直冲过来的蒙古骑兵一刀狠狠劈在重甲兵暴露出来的脖颈上。

    重甲兵身后的数百步卒随手将神臂弩抛到泥水中,手中长枪铁矛从已经露出来的空隙中狠狠捅出,只不过这些轻甲步兵在骑兵面前,已经没有多少威慑力,几名骑兵倒在长矛下之后,更多的骑兵已经顺着这个口子蜂拥进来。

    “死战不退!”苏刘义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将挥刀呐喊的一名蒙古鞑子从马背上硬生生撞下去,抬手就是一刀。

    更多的宋军士卒怒吼着冲向那迎面而来的蒙古骑兵。而在这支蒙古最精锐的千人队后面,上千的宋军步卒同样迈动步伐,长枪如林,直刺九霄!

    而在风雨中,后面黄州的吊桥虽然没有收起来,城门却已经缓缓的关上。看着那最后一丝闭合的城门,合答脸上流露出一丝绝望的表情,这个时候再不退的话恐怕就真的要被这些连命都不要扑上来的南蛮子杀死在这里,也不知道这些南蛮为什么和之前那些肆意屠杀的不一样,按理说他们应该龟缩在城里一味死守的,只是不知道这天武军为什么和其他宋军截然不同。

    这个时候也来不及去想这些问题,合答急匆匆的调转马头,一番厮杀下来一支千人队也就只有五六百骑兵了,而那些就像是不可逾越的宋军重甲兵更是连一半都不到了,只不过他们依旧这样直直的站在那里,只是挥动着手中的巨斧!

    仿佛风雨都在那刀光斧影里阻断。

    不能再这样打下去了,合答心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而他的骑兵亲卫也随之一哄而散,纷纷调转马头随同自家统帅向着后方驱驰,既然正面无法突破,若是能够从宋军兵力调集而有些单薄的营寨方向突破,那总算会有些斩获。

    “追!”苏刘义急忙翻身上马,几队劲卒急匆匆的跟着他向前冲去。就算是城池保住了,若是营寨被攻破了,那天武军前厢和天武军右厢的步卒也只有被蒙古骑兵屠杀的命运,再强大的步卒,若是没有足够的重甲兵和弓弩手,也很难在这原野上阻挡骑兵的杀戮。

    营寨前厮杀依旧,鲜血肆意流淌。

    张顺狠狠勒住战马,他的肩膀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的,而跟在他身后的骑兵已经只剩下了五六名,每一个人都是鲜血淋漓,每一个人都是疲惫不堪,但是所有人手中的刀依旧骄傲的举起,任由暴雨冲刷着上面的鲜血。

    而一名银甲小将抬起一刀将一名摔落马背的蒙古骑兵砍杀,迈着大步走过来,虽然一番厮杀他的衣甲上同样都是刀剑砍过的痕迹,但好歹没有张顺那么狼狈不堪。数百名宋军士卒从小将的身后涌上来,死死挡住一直咬着宋军骑兵不放的一支蒙古百人队。

    “够本了。”江镐似笑非笑的看着张顺,纵身杀入张顺身后的战阵当中,“帮某看着点儿,营寨不能丢!”

    张顺微微一怔,一股疲惫的感觉从心底蔓延,他急忙狠狠晃了晃脑袋,从马上跳下来,战马已经不断地喘粗气,想来是疲惫至极。张顺拍了拍战马的脖颈,不远处的营寨上下已经有不少蒙古士卒。

    “冲过去!”张顺怒吼一声,几名骑兵一言不发的将马刀在战马的臀上插了一刀,战马长嘶,鼓起最后的力量向前飞奔。雪亮的马刀从风雨中呼啸而出,将一名刚刚杀入宋军步卒当中的蒙古骑兵斩落马下。而蒙古骑兵也发现了背后杀过来的这几名宋军骑兵,自然有十多个人分出来策马迎战。

    脚步声密集,仿佛要盖住那轰响的暴雨,更多的宋军步卒从风雨中出现,本来杀进营寨中的十多名蒙古骑兵很快被这无数的宋军步卒所砍杀,章诚一马当先,带着这支还没有怎么厮杀的城中留守精锐硬生生的撞入蒙古骑兵阵中。

    几名黄州六扇门和锦衣卫将士都是骑马冲在最前面,这个时候黄州城中无论老少都已经上了城头,他们自然也不例外。而等到开城门冲杀的时候,更是由章诚带着他们骑马冲在最前面。

    虽然只有七八人,却是一连砍杀了迎面而来的十多名蒙古骑兵。本来还在进攻营寨的蒙古骑兵纷纷怒吼着调转马头迎上来。而章诚自然不会将自己手下的精锐送上去让人群殴,所以不论那几名六扇门和锦衣卫将士是否愿意,章诚都命令他们向后退入人群中。

    密集的长枪铁矛伫立在前面,中间还有十多名弓箭手拼命射箭。

    章诚的将旗因为刚刚竖起来,所以在风雨中依旧迎风招展。近千名宋军士卒在这面旗帜周围聚集,而更多的蒙古骑兵也纷纷调整队形,这些草原上的勇士最终还是在风雨中被磨掉了最后的斗志,但是他们依然想要在这些打不散的南蛮身上啃下来最后一块肉!

    合答率领着五六百骑兵踏着风雨而来,直直的撞在章诚步卒的侧翼,而另外的蒙古骑兵也从正面掩杀。只不过为时已晚,江镐带着数百步卒从侧面截住了掩杀来的骑兵,而张顺也已经组织起出城支援的青壮和上千名留守营寨的士卒,将各处缺口堵住。

    至于合答的骑兵,当他们杀入章诚步卒侧翼的那一刻,苏刘义也带着众多的宋军从他们的后面冲上来。

    至于更多的蒙古汉卒,早就已经在这风雨中跑的不见了踪影。只不过他们还没有忘记这些依旧在黄州城下厮杀的蒙古袍泽,数十名骑兵从远方急匆匆而来,此时章诚步卒的阵型终究被合答杀透,两支蒙古骑兵汇合在一起,已经不足三千人,也不知道有多少蒙古健儿倒在了这风雨的黄州城外。

    黄州,当真是蒙古的伤心之地。

    合答的牙已经要碎了,但是他不能在进攻了,虽然对面的宋军恐怕也就剩下了五六千人,凭借着三千骑兵让他们再付出一半人的代价也不是不可能的,到时候宋军怕是就要真的崩溃了。

    因为已经溃逃到蕲州的蒙古汉卒发现蕲州城上满是宋军,而宋军的水师也从大江上不断地发射弩矢。

    这个时候唯一的办法就是保存实力,抓紧撤退!

    好在已经接到黄州战事不利消息的阿术派出了五千骑兵东来接应,宋军也没有北上阻断归路的意思。

    不过无论如何,这一战,终究是败了。

    风雨中看不清远处的黄州,却能看得清楚近处的宋军营寨。虽然一面面旗帜并没有招展,但是那一面面旗帜所驻守的地方,已经将蒙古骑兵的最后一滴精血榨干净。

    长长的叹息了一口气,合答率领蒙古骑兵残部缓缓退却。

    看着蒙古骑兵退却,苏刘义也传令诸将收束兵马不得追击,毕竟两天厮杀,除了城中士卒尚有一战之力,营寨守军早就是在拼着最后一丝血勇向前厮杀了。

    在千里之外资水大战落下帷幕的同时,黄州大战也随之结束。

    天武军惨胜。

    风雨依旧冲刷着天地,黄州城外,鲜血无数。

    苏刘义一步一步走上一面土墙,伸出手紧紧握住宋军赤旗,在这面旗帜下,无数的宋军士卒和蒙古骑兵曾经浴血厮杀,而两天来的尸体都没有掩埋,有的尸体肚子甚至已经开始鼓胀。只不过大战终究还是结束了,最后出城的士卒青壮已经开始掩埋尸体。

    而就在这面旗帜的一侧土墙上,一名宋军士卒坐在土墙上,任由同伴为他挡住风雨包扎伤口。而他手中的刀已经卷刃,在他所在的土墙下面,蒙古士卒的尸体比其他地方都要厚上两层。

    苏刘义微微一怔,此人当真是勇士,看那伤口已经深可见骨,竟然连眉头都不眨一下,却没有想到只是一个小小的伍长。走过去拍了拍那名士卒的肩膀,苏刘义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某是苏刘义,不知兄弟如何称呼?”

    没有想到副指挥使竟然出现在这里,不只是那名伍长,其余几名士卒都有些措手不及的站起来,脸上流露出一丝惊慌。而苏刘义则急忙伸出手挡住那名伍长的伤口:“快快包扎上,雨水渗进去多了怕就真的保不住了。”

    那名伍长还想说什么,声音却已经有些哽咽,不过他还是艰难的说了出来:“属下吴楚材。”

    “好好干。”苏刘义信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军中自会论功行赏,所以他还并不担心这个勇猛的伍长得不到提升。

    “遵令!”吴楚材看着远去的苏刘义,泪水再也忍不住翻涌出来,和脸上的雨水混在一起。

    残破的营寨在风雨中沉默,多少男儿战死疆场,所谓的便是守卫这一方土地。

第一百一十八章 激流暗涌(上)

    南宋咸淳六月末。

    江南临安的夏天,虽然是处在小冰河期,却也是颇为炎热。

    只有清风在西子湖上吹过方能够带来些许的清凉。垂柳依依,在风中摇曳。来往的街道上除了打着赤膊的壮汉,已经很少见到人的踪迹。对于临安来说,夏天的夜晚方才是真正上街的时候,这个时候最好还是在家里安心躺卧,享受轻罗小扇的柔风。

    和山下的烈日灼灼不同,葛岭上毕竟树木茂盛、小桥流水比比皆是,清凉的溪水流淌,总算是可以驱散些许夏天的炎热。而贾似道的宅院中更是冰冷到了极点。

    只不过这冰冷不是得益于那桌子上摆放的冰盆,而是贾似道那一张破天荒无比阴沉的脸。

    所有仆人都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并且心中都在暗暗诅咒,也不知道是哪家的不长眼,竟然触怒了自家老爷,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暴怒的老爷流放边疆而或是直接灭了满门。

    但是此时摆在贾似道面前的,却是怎么奖赏黄州和资水两战的将士。如果说世界上什么最无奈的话,那恐怕就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敌人一天天强大却还不得不不断地给他补充营养。

    廖莹中站在贾似道的身后,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归根结底这一次算是翁应龙将事情办砸了,叶应武带着五百百战都跨越千里前往泸州,布置在江南西路的皇城司竟然没有一点儿察觉,结果到现在甚至拿捏不到一丝叶应武身在泸州的切实证据。

    要知道整个资水之战始末,叶应武都没有亮明身份,而泸州的潼川府路安抚副使高达高使君也至始至终没有在外人面前开口道破叶应武的身份,作为历来和贾似道互不对眼的将领,高达自然会守口如瓶,甚至还会矢口否认。

    也就是说叶应武作为天武军四厢都指挥使并知兴**,竟然擅自离开兴**前去泸州,这资水之战唯一的瑕疵也就这样被巧妙的掩饰下去了,偏偏别说百战都,就连高达的泸州劲卒当中皇城司都没有安插进去人手,所以连切实的物证都没有。

    而兴**传来的报捷奏折上面也是写的一清二楚,叶使君带病坐镇兴**,甚至兴**通判陆秀夫、永兴县知县谢枋得都在后面附上了以前途为担保证明此事的话语。

    叶应武狡猾如狐,果然不出所料。

    廖莹中担忧的看着一言不发的贾似道,同样是眉头紧锁,这一次可以说是被彻底摆了一道,如果不能好好封赏有功将士的话,恐怕就连襄阳吕文德那里也都没有办法交代,更何况江南西路那几只老狐狸,估计会跳着脚上奏折。

    自从贾似道掌控朝政以来,除非是天大的事,四面八方各个州县像雪花一样递奏折的情况还没有见过呢,一旦有那种情况,就意味着当朝者已经失政于民了。

    当然,廖莹中更加担心的是翁应龙会不会因此而失宠于贾似道,虽然看上去两个人作为贾似道的左臂右膀,相互不服气,可是实际上廖莹中和翁应龙自己心里都很清楚,翁应龙擅长于细节,廖莹中擅长于大局,所以两个人往往是廖莹中留守、翁应龙出去,可如果没有了翁应龙,廖莹中还真的害怕自己会犯更大的错误,到时候恐怕下场还没有翁应龙好呢。

    作为一个聪明的人,廖莹中自然会毫不犹豫的将这个同僚保下。也或许是因为同样明白这个道理,翁应龙只是向贾似道送来一封述说自己罪过的信,并没有另外给廖莹中递信请求说情。

    沉吟片刻,廖莹中还是轻声问道:“相公,这旨意······”

    贾似道冷冷哼了一声:“你看着办吧,老夫不管了,皇城司这一次罪不可恕,怎么着你想好了报给老夫参详。”

    “属下遵令!”廖莹中急忙应道,脸上流露出一丝喜色。贾似道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了,他已经不想再管这些烂摊子,让廖莹中自己去收拾,而且很明确的要让皇城司背黑锅了,也就是意味着不用廖莹中给翁应龙求情了。

    等于翁应龙白白的欠了廖莹中一个人情。

    ————————————————————————

    兴**,永兴县。

    经过连月来的修葺,这座曾经大江之畔破败的小城已经更换了面目,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雄踞原野上的重镇,而与之遥相呼应的,在城的四个方向上都有高大寨墙围起来的营寨和宽阔的校场。更远处的地方大江之畔半壁山上一座扼大江之咽喉的堡垒同样也在修筑。

    终归是少了些喧嚣和纷杂,永兴城又回归原本的平淡宁静,只不过那一面面在高大的城池上迎风招展的旗帜,正无声的向天地之间宣示着此处的强大。

    黄昏的永兴城,难掩平静下涌动着的热闹气息。就在数天前,城北一座已经修筑了半个月的二层小楼终于向世人展露出了容颜,当“邀月楼”三个字在门口的旗帜上飘扬的时候,应邀前来的天武军几位指挥使看着这个旗帜,不知道内情的张顺还好,江镐等人的表情自然就是万分精彩了。

    当然,精彩归精彩,该有的从容大气还是要有的。

    至少从那天看到几位沙场归来的指挥使和日夜忙碌的知县齐聚一堂的时候,再也没有人敢小看这名为邀月楼的青楼。而邀月楼也果然在短短几天之内就将永兴城大多数的酒楼、青楼、勾栏、瓦舍拿下,几乎算是买断了永兴县的娱乐。

    斜阳点点,洒在青石板的街道上。远方崭新的城池,近处古老的街道,却在这夕阳微风中完美的结合。马蹄声缓缓,并没有什么华丽装饰的马车在邀月楼颇为偏僻的后门停下。

    白衣公子摇着纸扇悠悠然走了进去。而当一名哼着歌的老汉披着斜阳走来的时候,这邀月楼的后门处,已经空无一物,仿佛只有地上浅浅的几乎看不出来的马车车辙表明此处曾经有人走过。

    邀月楼前面主楼和几个院落装饰的固然是华丽非常,这也是为什么慕名前来的永兴县甚至兴**的名流雅士有如过江之鲫。但是邀月楼后面这几个仆人居住的楼阁虽然占地比较大,却没有了前面的雕梁画栋,让人在感慨邀月楼的华丽装潢的同时,也不禁不赞叹,怕也只有这样朴素的作风方才能够打下来这么大的家业。

    “见过秦公子。”两名衣衫简朴的护卫见到白衣公子走过,急忙微微鞠躬。而跟在白衣公子后面的俏丫鬟忍不住吐了吐舌头,自家娘子这不伦不类的男装不得不说还真的有些派头。

    往前走过两个院落,便是这后院的主楼,同样是一个二层小楼,只比前面的邀月楼主楼略微矮上半分。一名一身粉红衣裙的俏丽少女急匆匆的从楼中走出来:“琴姊姊来了。”

    绮琴微微颔首:“琼娘,此处尚且适应?”

    琼鸾笑道:“有姊姊暗中照顾,城里城外又满是六扇门的哨探,怎么会有什么不适?怕天下没有比这里更安全三分的地方了。”

    “春芳阿妈将你派过来,怕也是为了保护你。”绮琴轻轻一叹,“阿妈自己却毫不犹豫的返回临安了,那是非善恶之地,也不知道最后还能不能再相见。”

    想到春芳,琼鸾微微一怔,脸上神色也是一黯,不过两个人都知道此处并不是说话的地方,几句话之间,已经走到了楼上。自有丫鬟将茶水沏好,然后躬身而退。

    “临安有消息么?”自家姊妹在一起,绮琴也不再寒暄,开门见山的问道。

    邀月楼作为醉春风在兴**的分号,并且也是六扇门和锦衣卫所有消息汇总的地方,正是因为来往的人多,所以才不得不将后院也建设得颇为庞大,毕竟叶应武还真的没有打算将自己的府邸或者自己的衙门变成哨探情报的地方。

    甚至就连六扇门和锦衣卫的密狱也在后院的地下。而在这院落的周围,自然也是重兵守护,光是每天街上来往游走的哨探怕也不下百余名。更何况此处靠近永兴县北门,是整个永兴城最高、守卫士卒也最多的城门,就算是真的有什么大变,也方便从城门直接抽调士卒。

    当然这双重保险仍然不够,就在邀月楼数十丈外的另外一条街道一侧,一座高墙大院更是天武军百战都的驻地。而章诚、马廷佑、郭昶三名六扇门和锦衣卫的统领,大小府邸也在这左近。

    琼鸾叹息一声,轻轻摇了摇头:“还没有,本来临安就是皇城司的根基所在,虽然春芳阿妈和风叔都已经赶过去了,但是毕竟在临安的人手不足,消息传递的慢也能够理解。”

    绮琴没有再说什么,毕竟这是六扇门和锦衣卫的将士在用生命换取消息情报,消息能够传回来就已经是老天爷保佑了。每一次在临安这些皇城司密布的南宋重镇活动,都是要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的,即使是对于皇城司了如指掌的杨风亲自坐镇临安。

    而就在这时,脚步声突然间想起,一名华衣女子急匆匆的走过来:“秦公子,琼姊姊,临安消息。”

    绮琴和琼鸾对视一眼,轻轻吸了一口气,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琼鸾伸出手将火漆尚且完整的信件接过来,那名华衣女子微微躬身,转身又退下去了。这华衣女子是邀月楼前院的侍女打扮,这也就说明这信件应该是在酒席之上秘密递过来的。

    一般走这个渠道说明情况要好一些,是走的从临安前往江南西路的商队,否则就是六扇门或锦衣卫的人快马加鞭直接前来此处了。

    火漆拆开,信件滑落,几行字映入眼帘,琼鸾俏脸上也浮现出一抹笑容:“姊姊,朝中那位贾相公,终究还是服软了。”

    绮琴站起身:“信件就不看了,只要安好便知足了。”

    “后院不干政,姊姊倒是守得很严实啊。”琼鸾忍不住打趣两句,从隆兴府相逢之后,两人常常有书信来往,此时说话倒也算得上是熟稔了,若是一般的人,怕也不敢跟叶府后院唯一一个妾室以如此的口吻说话。

    绮琴白了她一眼,扇着扇子悠然离去。自家郎君离开时遵嘱自己常常过来看看,也是害怕琼鸾年少,杨风等人又不在,此处真的反倒是最消极怠工的地方,现在里里外外看来各处人等来往匆忙,倒是颇让人放心。

    对于插手六扇门和锦衣卫,绮琴还真的没有这个兴趣。本来天武军这点儿秘密家当就是让叶应武看的死死地,再加上统领六扇门和锦衣卫的更是章诚、马廷佑这几个叶应武的死党人物,更何况绮琴风尘漂泊,对于这些权力早就看淡了。

    还是每天在后院里和其他府上的家眷聊天、弹琴来的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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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兴**,永兴城北大营。

    黄州暴雨中一战,天武军右厢和前厢再一次受到重创,两厢万人,最后只有三四千人活着离开那一片暴雨和泥泞,但是没有一个人有怨言,也没有一个人悲伤,因为给他们的兄弟们陪葬的蒙古士卒足足有上万,当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这比起原来宋军和蒙古军之间的伤亡,的确已经少了太多太多。

    而江南西路的诸位相公也算是松了一口气,虽然天武军死伤颇大,不过好歹是将蒙古鞑子的大军挡在了大江以北,若是大军压迫赣鄱、窥探江左,到时候贾似道借题发挥,恐怕罪过不小。

    所以苏刘义和陆秀夫在黄州战后要兵要粮理直气壮,江南西路诸位相公也是乐得如此。本来启奏朝廷组建的新军因为奏折被贾似道强行压了下来,所以这集结起来的数千新卒全都北上编入天武军,而苏刘义从黄州撤退、陆秀夫从蕲州撤退,也没有忘记将城中的百姓壮丁席卷一空。

    本来江北黄州、蕲州两地的百姓就已经大量渡江南逃,集中在最近的兴**,希望曾经让阿术和蒙古鞑子吃瘪的天武军保护他们,现在蕲黄两州战后,历经生死的百姓更是人心惶惶,原本安土重迁的思想都跑到了九霄云外,只是跟着南渡的天武军一起前往兴**。

    这些原本内迁的百姓再加上后来的百姓,从中又有上千青壮投军,再加上整编两千厢军和乡兵,几番输血,天武军竟然在短短数天之内就再一次膨胀到了两万人。

    只是新卒毕竟是新卒,依旧还需要叶应武制定并且被苏刘义改善几处魔鬼训练,毕竟叶应武生搬硬套的现代训练方式有很多在古代战场上并不怎么实用,所以苏刘义受到启发改进之后,效果也更好一些。

    杀声阵阵,烟尘四起。苏刘义穿过校场走进大帐,一众将领已经等候在此。此次黄州大战江镐和张顺冲杀在前,甚至连留守的天武军后厢都跟着在蕲州过了一把瘾,王进的天武军左厢只有蹲在麻城看热闹的份,要说没有些许怨气是不可能的。

    不过王进毕竟是聪明人,上一次黄麻大战天武军左厢杀的最狠,损失也最大,最后奖赏也是他王进最多,江镐等人明面上不说,背地里自然也是暗暗咬牙准备下一次大展身手,所以这一次王进自然乖乖的听从命令驻守麻城,让江镐他们杀了一个痛快。

    “参见将军。”一众将领朗声说道。

    苏刘义点了点头,这都是一起在风雨里厮杀的弟兄,没有什么好客气的,当下里开门见山的说道:“临安的消息已经传过来了,估计过不了几天朝廷的旨意也会送达。”

第一百一十九章 激流暗涌(中)

    泸州城北,资水之畔。

    四五十艘战船在并不宽阔的江面上排出了很长的队伍,而就在两淮水师水寨所在的岸边比邻着的,便是一座小寨。营寨上飘扬着赤色旗帜,而营寨中间的一座望楼上所悬挂的,却是张世杰的将旗。

    现在朝廷服软还是准备使硬的消息还没有传出来,叶应武也不敢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将自己的将旗挂出来,岂不是落人口实,所以现在还是用着张世杰的旗号。

    蒙古大军进攻泸州,坐镇泸州的潼川府路安抚副使高达向张世杰请求援兵,张世杰毅然决然举兵入川,这在战场瞬息万变、而朝堂远在千里的古代也算是常见,尤其是当敌人是来去如风的蒙古骑兵的时候,实际上川蜀中的将领拥有很大的自主权。

    否则也不会在蒙古大军攻破临安、南宋投降之后,张珏还在带领着川蜀各路大军誓死抗争。

    为了稳住川蜀各路将领,朝廷对于这种水师入援的事情往往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所以叶应武打出来张世杰的名头贾似道还真的是不好下口。若是连带着张世杰一起判罪,恐怕包括张珏在内都会联名上表的,到时候怕是川蜀也要政令不通了。

    快马从南方飞驰而来,直接冲入营寨中。

    片刻之后,叶应武击鼓聚将。

    上一次资水大战实际上宋军损失也不小,且不论水师,就是在陆路上,为了尽量挡住刘整主力大军,刘雄率领的泸州劲卒也有将近一半埋骨疆场,而叶应武麾下驻守山崖的六扇门、锦衣卫以及叶应武亲卫还有那些紧急抽调上来的泸州劲卒同样是死伤惨重。

    导致叶应武现在手中可用的步骑也就只有不到一千五百人。但是对于叶应武来说,以少胜多似乎已经成为了惯例,这在历来人多势众却总是饮恨败北的宋军当中,绝对是一个另类。

    一众将领急匆匆入内,叶应武笑着将手中的信件递给左近的文天祥:“黄州大捷、资水大捷,这一次贾似道总算是赔大发了。”

    在资水一战中被流矢射中大腿的刘雄还在营寨中卧床养病,所以营帐中的实际上都是天武军的将领,所以叶应武直接称呼“贾似道”倒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略微扫了一眼,文天祥同样流露出笑意:“属下恭喜使君。”

    杨宝、江铁也急忙凑了过去,脸上同样是浮现笑容。下面十多名百战都虞侯、十将则是踮着脚尖瞪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到。

    大宋咸淳二年七月初。

    官家圣人下达旨意,褒奖资水、黄州一战有功将士。

    两淮水师都统张世杰率军千里入川,力挫北方鞑虏,令之闻风丧胆、落荒而逃,当为首功,免黄州知州,授沿江制置副使、荆湖水师都统、轻车都尉,赏黄金百两、白银千两。

    天武军四厢都指挥副使苏刘义统领天武军驻守黄州,冒雨血战两昼夜,天昏地暗、风云变色,当同为首功,授兴**团练使、赣北沿江防御使,赏赐黄金百两、白银千两。

    兴**通判陆秀夫统领天武军后厢袭击蕲州,其足智多谋,为文官之表率,授赣北沿江安抚使、中散大夫,上次白银千两。

    沿江制置副使范文虎稳住战局,亦有功劳,奈何前方战事急迫、不思援助,不论其功过,但令统率两淮水师剩余船只重返江淮。

    两淮水师副都统夏松。临机应变,身先士卒,亦有功劳,赏赐白银千两、锦缎二十匹,同范文虎回返江左。

    黄州通判文天祥临战逃脱,免去其职位,削为庶民。

    兴**知军、天武军四厢都指挥使叶应武坐镇后方,虽无功劳亦有苦劳,赏赐锦缎二十匹、白银五百两。

    而天武军和两淮水师也俱是重重犒赏。

    同时,易兴**为“兴州”,叶应武仍知兴州,陆秀夫仍为兴州通判。所新设之赣北沿江安抚使诸职务,所辖地域包括黄州、蕲州、兴州、江州、南康军五处。

    此次黄州、资水两处大战,实际上受益最大的还是天武军,天武军所统领和影响的地方也由原本的兴**、黄州、蕲州增加到了五处,更何况兴**的行政级别也随之提升为兴州。

    而损失最大的,并不是文天祥本人,对于文天祥来说他本来就是布衣之身,能够担当黄州通判也不过是当初贾似道使出的调离叶应武心腹的手段,而现在又重新恢复布衣之身,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担任叶应武幕府的首僚,别看一身没有官职,却没有人敢轻视。

    毕竟布衣入幕府最后功成的廖莹中和翁应龙就是最好的例子。

    损失最大的,其实应该是两淮水师,两淮水师从副都统往下半数主力精锐都被范文虎带走,张世杰这个两淮水师都统也摇身一变成为了荆湖水师都统。

    不过这样也好,能够被范文虎收买的,都是两淮水师当中意志不坚定之辈,范文虎将这些靠不住的人全都带走,剩下的倒还真的都是可以依赖的,以叶应武的能力,帮助张世杰另起炉灶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接到消息赶过来的张世杰感叹一声,却没有说什么。

    叶应武的目光在下面众多将领扫过,冷声说道:“如何赏赐都是次要的,就算是官家没有赏赐,难道某叶应武会亏待你们?不过你们都要给某想好了自己有没有命回去领这个赏赐。”

    杨宝和江铁这叶应武的左臂右膀两名亲卫将领同时站出来:“某等必当不负使君期望!”

    冷冷一笑,叶应武看向身后的舆图:“刘整遭受此败,虽然伤了元气,但是还没有真的到伤筋动骨的地步。根据前方送来消息,这两三周修整,刘整麾下已经聚集起来五千步骑准备南下,而还有五千士卒驻守潼川府,如果不是达州、重庆府各处友军纷纷摆出进攻的架势,恐怕将要面对的刘整步骑还要更多。絮娘,你且说说重庆府张将军是怎么回复的?”

    一直站在叶应武身侧一言不发的杨絮急忙站出来:“启禀使君,张将军已经率领水师战船百艘、步骑两万人北上,随时准备压迫潼川府,但请使君能够统军拖住刘整。只不过成都府的蒙古军也已经惊动了,上万蒙古骑兵和配属的五六千蒙古汉军也准备支援潼川府。”

    几路军队的走势很快就标注在舆图上,可以很清楚的看出来,围绕着泸州城北的天武军,整个东川已经枕戈待旦!

    甚至就连泸州守军也开始陆续北上,顶在叶应武的后面,粮草、箭矢、火器更是源源不断的从泸州等处送到军前。如果说整个东川都将掀起一场风暴的话,那么天武军现在就在这个风暴的中心。

    而在更远的地方,襄阳城下,再一次在黄州吃瘪的阿术彻底放弃了绕道包围襄阳的策略,从各路汇集的蒙古大军越来越多,并且缓慢的向前压迫。

    至于数千里外的两淮,李庭芝同样在整训人马,南宋水师也不断地跨海扰袭蒙古在山东的各个州府。

    整个宋蒙边境,超过百万的大军已经剑拔弩张。虽然知道实际上以两国的力量,只能够维持一处战场的大规模征伐,但是至少在其他战场对于对方的防御或者进攻的架势终归是要摆出来的。

    “高将军已经到何处了?”叶应武转而看向文天祥。

    在军旅当中时间长了,虽然一直都是在后军,文天祥身上也平添了几分英武,再加上他现在一身黑色长袍,自然也是杀气凌人,不比其他几名武将气场差:

    “启禀使君,高将军后军已经出城,前军在距离此处不足五里处下寨,高将军所统领之中军则在出城十里处。沿着资水同北上的还有两淮水师之前留守的二十余艘战船。”

    毕竟朝廷的旨意还没有送到这里,所以还是称呼两淮水师,不过张世杰的脸上自然而然的黯淡几分。

    叶应武轻轻点头,高达这一次也是率领着六七千步卒前来,只是这些步卒的战力就比不上之前的那些泸州劲卒了,不过好歹在人数已经隐隐压过了刘整。

    只不过也就是压过了刘整,毕竟成都府方向还有大批蒙古军随时准备救援,只有等到张珏统军北上赶过来,才能够优势。

    “报!”一名传令兵急匆匆跑入帐中,“启禀使君,前方哨探已经察觉,刘整渝水水师正在集结,并且随时准备南下,张将军的水师战船数量远远不足,恐怕难以应付。”

    叶应武一怔,看向张世杰,虽然张世杰的水战本领真的不敢恭维,但是至少此处也就是他略通水战。

    “潼川府距离重庆府还是有些距离的,如果刘整渝水水师想要南下,没有三四日的功夫也不太可能。不过无论如何刘整水师一直处于上游,对于我大宋水师自然是不利。”张世杰急忙说道,“若是能够将刘整水师诱到大江上,或许还好。”

    叶应武的目光旋即转移到舆图上,资水自泸州入江,渝水自重庆府入江,若是将刘整水师诱到江面上,宋军水师固然可以顺风顺水,却也意味着将会是泸州或者重庆府陷于刘整大军兵锋的威胁下。

    伸出手狠狠地敲了一下泸州,叶应武咬着牙说道:“泸州,便让这泸州成为刘整埋骨之地!走,某前去找高将军。还有天武军哨探全都撒出去,必须摸清刘整水师和陆上步骑的去向!”

    张珏所在的重庆府虽然水师薄弱,但是毕竟重兵屯驻,而且城高粮厚,更重要的是远离成都府,很难有援军,所以对于刘整来说,要么就不来,要来就一定会攻打泸州,因为这里既是他发家的地方,也是他耻辱的地方。

    当年被吕文德赶着犹如丧家之犬匆匆北逃的事情,刘整已经刻骨铭心,和贾似道的仇恨,他永远都不会释怀。若是能够在泸州城下一雪前耻,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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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夔州路,夔州。

    叶应武曾经过夔州而不入,并不代表着他对于这个雄踞川蜀门户的城池不重视,恰恰夔州正是六扇门和锦衣卫集中活动的一处重镇。要知道当初组建的时候,六扇门对内,锦衣卫对外,可以说是目标明确,但是也有几个州府因为所处位置之重要,所以六扇门和锦衣卫都有,从而能够使收集到的情报更加详实,也算是有两个情报网,就算是被摧毁了一个还有另外一个。

    一艘快船缓缓靠上了夔州码头,身着布衣的男子迎风站在船头,只是细细端详着两岸的风光景致。

    “先生,夔州到了。”一名打着赤膊的壮汉从船后走过来。

    “嗯,且上岸去。”布衣男子轻轻舒了一口气,目光之中带有一丝犹豫,又带着一丝决绝。毕竟这里是夔州,自己手中的力量在这远隔千里的州府实在是太弱小了,反倒是叶应武的爪牙在这明里暗里应该有不少,此处不比隆兴府,应当更加谨慎小心的行事。

    几名布衣短打的小厮已经急匆匆的从码头上跑过来:“不知前方船上可是龙大官人?”

    布衣男子笑着点了点头,虽然内心比较惊慌,但是在这些手下面前可不能掉了架子,否则就真的是军心大乱了。几名壮汉簇拥着他从船上走下来,虽然都打着赤膊,但是看得出来那腰间绑着的上衣下鼓鼓囊囊怕是藏着些兵刃。

    几名小厮同样是轻轻舒了一口气,领头急忙上前:“还请龙大官人随小的来,某家掌柜已经在楼中为大官人留了房间,龙大官人可以先去小坐休息。”

    布衣男子依旧是微微一笑,一行人消失在码头街道的拐角处。而在他们的身后,码头几艘船的阴影中,一名同样是布衣短打的年轻人缓缓站起身来,他刚才一直蹲在那里,如果不细细看的话,恐怕还真的发现不了。

    而另外一名老汉则晃晃悠悠的走过来,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走,且陪着小老儿去喝一盅。”

    年轻人点了点头,在阳光中伸了一个懒腰:“今天这码头上倒是清闲,什么事都没有,去喝一盅就喝一盅,难道某这个小伙子还会怕了你这个老头儿。”

    说罢,年轻人冲着不远处懒洋洋躺卧的自己兄弟打了一个招呼,跟着老汉走了。另外几名扛包的壮丁看着远去的年轻人,相视一笑,这个李三,一天到晚的倒还有个人陪着他喝酒厮混,虽然不过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

    等到走上街,老汉方才看向年轻人,声音很轻:“是么?”

    李三苦笑一声:“远远地看不清楚,再加上某也不过是看过画像而已,不过一路上那几个小厮一直称呼龙大官人,怕有七八成了。”

    “先跟过去看看再说,还有锦衣卫那边有没有什么异动?”老汉的声音依旧轻不可闻,“某看着码头上那几个锦衣卫都没有动弹,难道她们没有看出来么?”

    李三心中突然一冷,拉了老汉一下,老汉也意识到似乎有些不对,两人急忙闪身一侧的小巷子中,别看那老汉年纪不小了,腿脚却很是麻利,三下两下两人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等到另外几道身影出现在小巷中时,空留下风吹动青石板带来丝丝的凉意。

    “这两个家伙还真的狡猾。”小巷中空荡荡的,领头的壮汉忍不住冷冷哼了一声。

    只不过脚步声旋即在身后响起,紧接着弓弩破空的声音!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惜螳螂没有抓住蝉,黄雀却已经仰天长啸,振翅而来。

第一百二十章 激流暗涌(下)

    七月初。

    川蜀局势波谲云诡。

    刘整渝水水师主力倾巢出动,张珏步骑不得不退回渝州防止刘整水师偷袭和两相夹攻。而张世杰率领荆湖水师出现在渝州,刘整渝水水师就像是闻到血腥味的恶狼,急匆匆的扑过来。

    毕竟张珏虽然城中兵力强大难以撼动,但是毕竟渝州的水师实力很弱,曾经雄霸川蜀江上的刘整水师自然不将其放在心上,他们更加想要一口吞并的,是那在资水上让自家袍泽近乎全军覆没的南宋水师。不知道这些下江人(川蜀人对于长江下游江淮人的称呼)是有怎样的本领,竟然能够让未尝闻一败的资水水师丢盔弃甲。

    七月六日,刘整渝水水师绕过渝州进入大江,南宋渝州水师退守夔门,有这等易守难攻的地方,就算是刘整水师声势浩大,也只有铩羽而归的份儿。

    七月七日,七夕节,刘整渝水水师前方哨探传来消息,张世杰荆湖水师已经缓缓退向泸州。渝水水师旋即分出少数战船监视渝州和夔门,毕竟资水一战南宋水师漏夜偷袭的教训还是要吸取的,渝水水师只是缓缓沿着大江西进,丝毫没有全力追杀的意思。

    同日,潼川府路安抚副使高达率领步骑退守泸州。

    七月八日,得知水师消息的刘整大军开始南下,兵锋直指泸州!而张珏也迅速作出反应,重庆府宋军兵分两路,一路北上佯攻潼川府,而另外一路则急匆匆的向泸州而去。同时夔州、达州等周围南宋控制的州府也是大军尽数北向扎寨。

    七月九日,蒙古成都府过万军队向南做出攻击姿态,统领这支兵力雄厚的援军的正是刘整麾下大将、刚刚在叶应武这里吃了瘪的刘元礼兄长刘元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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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十二日。

    实际上刘整大军推进的速度并没有那么快,几乎可以说是一步一个脚印向着泸州的方向压迫。不得不说刘整这么进军,非但安稳扎实,没有给叶应武和高达露出任何的破绽,而且还给泸州守军一种难以抗拒的压迫感。

    人最恐惧的并不是死亡那一刻,而是正在缓缓逼近却又无法抗拒的死亡过程。

    只不过刘整虽然大军推进缓慢,但是斥候前进之速度,却又让很多人大吃一惊,甚至由蒙古骑兵作为主力的一支哨探已经抵进到了泸州城下,整个泸州也为之惊动。

    第二天百战都和泸州骑兵也是倾巢出动。

    在双方尚还没有接触的百里真空地带当中,斥候厮杀的难解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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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支没有旗号的轻骑出现在天边,斜照的夕阳洒在他们身上,将人马都染成了赤色。只不过这支轻骑只是埋头不断催动战马,向南方泸州的方向疾驰。

    而片刻之后,另外足足百人的骑兵就已经从后面追了上来,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而那支百余人的骑兵,所打的正是蒙古军的旗号,足足一个百人队。

    怕也只有蒙古这种以骑兵立国并且横扫欧亚、称霸世界的帝国才会这么土豪的直接将一个百人队派出来当做斥候。

    “都统,鞑子快追上来了。”前面飞驰的宋军斥候骑兵实际上人数也有三四十人,和其他地方的宋军相比,已经是财大气粗了,可是当他们身后是一个蒙古百人队的时候,还是只有被追杀的份儿。

    百战都虽然名为“都”,但是人数编制却是足足五百人,而且都是精锐骑兵,所以百战都的都指挥江铁再称为“都头”就未免有些掉价了,于是百战都中人往往称呼其为“都统”。对此叶应武也是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

    本来百战都只是一个对外称呼的名头,毕竟叶应武再怎么着也不过是地方知军、都指挥使,拥有五百骑兵的亲军,低调一些终归是好的,能少给贾似道一个把柄是一个。

    江铁看着越来越近的蒙古骑兵,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气,虽然自己所骑的这些南方大马冲刺速度颇快,而且冲锋陷阵更是不二之选,但是不得不承认北方蒙古矮脚马的脚力不是一般的好,这支蒙古百人队已经足足追赶了半个时辰,怎么甩也甩不掉。

    两侧尽是低矮的山坡,上面只有些萋萋荒草。而宽阔的官道笔直的向南延伸,若是再这样的话,恐怕根本支撑不到泸州就会被这些该死的蒙古鞑子给咬住。

    “儿郎们,三路分开!”江铁怒吼一声,从马背上一把抓起几个铁蒺藜便向后方扔去。

    这种比较原始的手榴弹实际上在南宋早年就已经出现,只是很少有士卒愿意使用,毕竟手中握着危险的火器投掷,任谁都要心中胆怯三分,尤其是在这火器刚刚起步的宋元之交。

    但是百战都甚至整个天武军都是强制训练使用各种火器,所以这个时候这队江铁亲自带领的百战都哨骑投掷铁蒺藜还是颇为顺手的。数十枚小型的铁蒺藜带着风呼啸而去。

    紧接着一连串的爆炸声从身后响起。这种尚且属于原始的火器实际上就算是爆炸开来,对于人马的伤害也很小,但是将蒙古骑兵挡住一分半刻却是可以的,前面一排的十多名骑兵惨叫着摔落马背,而后面的蒙古骑兵则不得不急匆匆的勒住马缰。

    而就趁着这个功夫,宋军哨骑一分为三,沿着两侧的荒坡和官道继续向前奔驰。

    “追!这些狡猾的南蛮!”蒙古百夫长怒火中烧,由蒙古人、色目人组成的精悍骑兵急忙呼啸着追了上去。这个时候是关乎颜面的时候,蒙古骑兵横扫大陆的威风可不能被这弱小的南蛮骑兵践踏!

    宋军骑兵趁着这个功夫凌乱的几支箭射出,在风尘当中只是草草坠落,甚至连蒙古人马都没有触碰到。

    而蒙古骑兵则怒吼着席卷而过!

    然而当这百余名蒙古骑兵追着最左侧的一路宋军飞驰上荒坡的时候,却发现另外两路本应该拼命逃窜的宋军骑兵竟然又折返回来,手中同时举起了劲弩。

    和蒙古人习惯了的弓不一样,百战都的弩更加精巧、更加复杂,自然而然的也更加准确。密集的箭矢从身后破空,一排蒙古骑兵已经在无声中坠落马背。

    被戏弄了的蒙古百夫长怒吼着指挥部下兵分三路,一定要将这敢于挑战他威严的宋军碾成粉末。

    三支宋军骑兵见到蒙古骑兵分开,当下里便一哄而散,一直到前面兜了一个大圈子又重新汇合在一起。只不过经过这么上下一折腾,蒙古骑兵的人数已经减到了八十余人。

    一个南蛮子都没有杀掉,自己却平白折损了将近二十人,对于谁来说都是难以接受的,更何况这蒙古百夫长憋着一肚子并不想在那个颇得上司信任的汉军将领面前丢脸。

    八十多名蒙古骑兵一声唿哨兵分两路,并且马速越来越快,就像是张开的血盆大口,想要将前方的猎物一口咬下。而在这同时,蒙古骑兵们也纷纷弯弓搭箭,不断有宋军骑兵惊呼着落马。而无奈之下,江铁不得不将最后的火蒺藜撒了出去。

    爆炸声此起彼伏,并且掀起烟尘无数。

    一支上百人的轻骑出现在远方,在骑兵的中央,一面赤色旗帜迎风烈烈飘扬。而更多的宋军士卒则从两侧的荒坡上站起来,手中都端着神臂弩,直直的瞄向那支刚刚从爆炸中解脱出来的蒙古骑兵。

    蒙古百夫长并不是傻子,否则也不可能被派遣出来执行斥候任务,大略的看了一眼宋军严整的阵势和密集的神臂弩,轻轻吸了一口凉气后,八十余名蒙古骑兵急匆匆的在神臂弩射程之外勒住战马,转而向北方疾驰。

    江铁等人总算是舒了一口气,虽然他们对于这支突然间杀出来的自家人是谁都不知道,但是好歹是逃过一劫。

    “江都头却是好生狼狈啊。”军阵分开,一名黑衣女子怀里抱剑,只是笑着看着他,“如果不是接到线报刘整突然加大哨骑的力度,使君命令属下引军而来,江都头此时怕是不好过了。”

    若是别人这么说话,江铁十有**会跳脚大骂,可是现在冷嘲热讽的可是杨絮,这个小女子不过十六七岁,手中却掌控着川蜀左近六扇门和锦衣卫的情报,并且内行人都清楚,以她和叶使君的平日里种种,就算是现在还没有怎么样,恐怕以后也少不了是个使君夫人,身受叶应武大恩的江铁自然是不敢反驳,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多谢絮娘和诸位兄弟。”该有的客气终归是有的,江铁轻轻喘了一口气,这小祖宗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杨絮微微点头,走到江铁身侧,声音压得很低:“速速回返泸州城,刘整大军突然加速而来,情况有变。”

    江铁一怔,刘整这一手倒还真的是让人措手不及。本来双方僵持的战局,也因此而开始翻天覆地的变化。难怪刚才遭遇的蒙古哨骑人数竟然这么多,想来是因为刘整大军快速推进,蒙古骑兵的主力也要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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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多的宋军哨骑总算是平安回到城中,神臂城的城门在夕阳中缓缓闭合。突然间惨烈的哨骑战让天武军百战都损失了将近五十名骑兵,但是好在叶应武反应十分迅速,一队又一队的泸州劲卒和荆湖水师留守战船陆续出城,总算是将大多数的哨骑接应了回来。

    而刘整大军先锋一千轻骑已经出现在远方地平线上。

    或许长年以来泸州都是处于蒙宋厮杀的第一线,所以对于这支出现的蒙古骑兵,泸州守军也没有丝毫的紧张,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们出现。泸州城险要的地势的确不利于骑兵冲锋,那陡坡很容易就使得骑兵成为泸州守军的活靶子。

    所以这一千先锋骑兵只是从城下远远地飞驰而过,旋即又消失在远方,似乎连安营扎寨监视城门的意向都没有。

    而急匆匆登上城门的叶应武和高达并没有只是虚惊一场,每一个人的脸色都凝重万分,因为根据收到的情报,成都府的蒙古军同样也是突然加快了速度,竟然已经在今天和刘整殿后的人马会和。至于刚刚收到消息的张珏,距离泸州还有一两天的路途。

    至于大江上,也是有几艘荆湖水师的战船和渝水水师的先锋船队遭遇,只不过双方都保持了极大的克制,只是远远的对峙了片刻后,荆湖水师战船就缓缓北上。

    而渝州水师战船也意识到自己不过十余艘战船,冲的太往前根本不够给人家塞牙缝的,所以也是缓缓退却,等到主力。

    虽然双方依旧只是停留在哨探战上,但是谁都知道,这一场血战的气氛却已经越来越浓。更何况火上浇油的是,六扇门和锦衣卫在夔州的人手紧急送来消息,翁应龙已经出现在夔州。

    虽然在这远离江浙的川蜀,皇城司的力量被六扇门和锦衣卫死死压制,但是想要让翁应龙藏身还是可以的。更何况谁也不敢保证翁应龙会在夔州止步,若是让他深入川蜀,以其挑拨内斗的能力,恐怕别说泸州,就是重庆都有可能危在旦夕。

    对于翁应龙来说,失去了并无法掌控的川蜀并不重要,更何况在这个过程中还能够对张珏、高达和叶应武这些贾相公的眼中钉、肉中刺狠狠地打击一番。

    只要能够保住泸州、重庆府等处,就算是达州这些战略重镇丢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叶应武也没有犹豫,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翁应龙入川的消息不但告知了高达,并且还派人飞马送往张珏军中。这也是为什么高达一次又一次守卫了泸州,也算得上是大宋少有的沙场宿将了,但是这一次脸色依旧凝重。

    任谁在前面浴血厮杀还要提防后面自己人捅刀子,都不是一件简单轻松的事情。

    甚至第一个接到消息的杨宝,脸上少有的流露出几分阴狠的杀意,在他看来翁应龙这种货色就应该除之而后快。作为一个沙场老兵,他可能会懦弱的逃跑、也可能会淡然的面对生死,但是他并不能忍受自己人这样准备下黑手。

    整个川蜀暗流喷涌,似乎随时准备彻底爆发。

    无数的旗帜从天边出现,叶应武和高达一时间也顾不上夔州的翁应龙会怎么样了,因为泸州又将迎来一次战火。在无尽的夕阳余晖当中,足足三四千骑兵出现在天际,紧接着是大队的蒙古步卒,一面面各色各样的旗帜都已经被染上了夕阳的颜色,但是他们身上黑色的战甲、手中雪亮的刀枪都在表明,这不是宋军,而是横扫欧亚的蒙古勇士,是这天下第一强军!

    轻轻吸了一口气,叶应武的余光看向高达。

    高达只是站直身体,苍髯飘飘,目光冷峻。

    这员老将就像是神臂城一样,虽然已经古老,但是依旧无所畏惧的屹立在这夕阳下。

    天地间安静了许多,只剩下神臂城后面大江的怒吼咆哮。

    激流,终将喷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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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宋介绍:
当零丁洋上孤傲的人影只能被后人祭奠,当崖山海面十万军民蹈海成为民族的悲哀,一个名牌大学历史系毕业的学霸级富二代懵懵懂懂重返七百年前那东南天倾之时,煌煌炎宋、赫赫蒙元,华夏大地上最悲壮的一次文明碰撞从此改变原本的方向。赤旗飘扬神州万里、山河上下,不用等淮上布衣揭竿而起,自有我带领所有华夏儿女进行一场颠覆时代的逆袭。倾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倾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倾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