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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冠盖满京华txt下载     冠盖满京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一章 探秘龙泉庵(下)

    毕竟是一段刻骨铭心的往事,因而当时在接下宜兴郡主那一首《甜水歌》的时候,陈澜满心都是旧日的回忆,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压根没像平日那样反复思量。此时此刻,见龙泉庵主那目光依旧淡然清澈,仿佛并没有审视之意,她却不觉背上发冷,竭力镇定了一下情绪之后,就拿起茶盏轻品了一口。

    “庵主这可问住我了。我打小就喜欢那些乱七八糟的杂书,靠着家里的能耐收罗了一柜子,母亲和其他亲长又赠了不少,前时在西苑宜春馆小住的时候,还看到了不少宫中珍藏的珍本,一时半会真的是不记得那首《甜水歌》出自何处了。”顿了一顿之后,她便笑道,“之所以会背下这么一首,实在是因为那句‘笑我饮此嗜且贪,自夏俎秋常流连’很有些意境,一时看着就喜欢上了。”

    陈澜轻轻巧巧把事情全都推在了宫中藏书上,这本是最好的解决办法,然而,龙泉庵主的眼神却一下子变得更加锐利了。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陈澜,突然轻笑道:“其实,宫中摘抄的版本确实可能有所不同,毕竟是太祖爷让工部刻石留念,再多上几句也并不奇怪。不过县主可知道,龙泉庵虽说有一个庵字,早年却也叫做龙泉寺,并非一开始就是尼庵。”

    此话一出,陈澜不禁愣住了。别人不明白这意思,可她还记得,后世八大处成了公园,更是一等一的旅游胜地,其实和佛门清净之地的初衷已经很不一样了。尤其是龙泉庵因为相传有一口好泉,于是便索性当成了茶座,她那会儿倒是询问过人,可谁都说不准究竟这是和尚庙还是尼姑庵。想来那两位开国定疆的同仁,也未必搞得清楚这些。

    “第一任龙泉庵主是清慧大师,相传是楚国公征伐天下时的一位红颜知己,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楚国公最后迎娶了公主,那位曾经立下不少功劳的姑娘便誓意落发出家。太祖爷心存怜惜,于是就把龙泉庵给了她。之后,龙泉庵主传到贫尼这儿,已经是第十代……”

    陈澜和龙泉庵主在闻妙香园中煮茶谈心的时候,守在外头的红缨和长镝却有些百无聊赖。毕竟,这一日参拜下来,贵人们都是坐轿,而她们虽不曾步行,可这一路骑马下来,却也是颇为累人。哪怕如她们这般自幼练武的,如今也是两股间一阵阵疼痛。因而,既没有外人,她们便索性靠在了院墙上,又拉紧了身上的披风。

    “那老尼姑看上去神神叨叨的,不会是想个什么办法诓骗三小姐的香火钱吧?”

    “这怎么可能。毕竟是敕建的庵堂,历代庵主都是朝廷册封的,哪敢对三小姐不利……呵……”红缨忍不住打了个呵欠,随即又揉了揉眼睛,“只是都这么晚了,喝了满肚子茶怎么回去睡觉啊,三小姐这精神头也太好了些,就连二小姐都支撑不住了。”

    被红缨这么一勾,长镝也忍不住哈欠连连。两人你一个我一个,不知不觉靠得更紧了些,甚至几乎打起了瞌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红缨突然察觉到那边有个黑影一闪而过,立时一个激灵惊觉过来,顺手拉扯了身旁的长镝一把。长镝才睁开眼睛就看到那边长草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下一刻,墙壁后头竟是传来了咚的一声,仿佛是有人重重掉在了地上。

    这下子两人全都吓了一大跳,交换了一个眼色,红缨扭头看了看园子里头的树下还在谈天说地的陈澜和龙泉庵主,注意到那风炉已经是用作了烤火之用,那火苗忽闪忽闪仿佛透着无穷热力,她便一把拉起长镝往发出声响的那个方向追了过去。

    园子中的树下,陈澜自然不知道守在外头的长镝和红缨贸贸然离开了。由于那龙泉庵主实在是一个很会讲故事的人,讲的又是她最关心的那段历史,因而坐在那里早就忘了什么时辰,只是专心致志地听着,丝毫没留意手中的那一杯热茶已经失去了温度。

    “……太祖爷善于大局,行军布阵仿佛是神来之笔,起兵伊始,麾下就汇聚了众多大将。然彼时若不是出身书香门第的楚国公相投,又说动了李善长刘基等人,也不会一举有那么大的声势。太祖善军,楚国公善政,两人不多时便以兄弟相称,最是相得投契,楚国公甚至出入后院都不忌,于高后亦是只以嫂事之……在后来历朝定都之后,太祖不顾物议,执意将国号楚封了楚国公,在那以后,便是好些年的太平盛世……”

    “只得了天下之后,太祖爷和楚国公便是君臣,楚国公虽说常可出入宫中,终有无数规矩要守。可太祖爷为人散漫率性,不在乎朝中物议,楚国公又是于名利上头全不留心,只在意那些书院海贸玻璃等等,一时倒也相安无事……”

    “太祖爷和高后患难与共得了天下,再是夫妻情深,亦免不了三宫六院。楚国公年轻时风流倜傥,可除却公主之外却不曾再纳姬妾,太祖赐美多是愿意的赠金送嫁,不愿的在府中教习歌舞,太祖爷亦无可奈何。两人常常于楚国公府梅林对饮,赏花赏月赏美人,却是留下了无数佳话。直到楚国公义妹因有子而册了皇贵妃,这才惹出了一场祸事来……”

    说到这节骨眼上,陈澜正觉得昔年旧事就要翻开那最关键的一页时,却不料龙泉庵主突然停住了,那炯炯有神的目光在她身上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一会,这才换上了没头没脑的另一句话:“县主想必知道,太祖爷向来觉得诗词小道,一生之中几乎没留下多少墨宝,而楚国公却是最爱题跋泼墨,一生之中却留下真迹无数?”

    这看似云里雾里的一句话,陈澜却一下子醒悟了过来。她之所以能死硬地咬准了自己那首古风是从书上看到的,自然是指量龙泉庵主不可能进宫去找,也没法从其他方面求证,而这一切的前提是龙泉庵主对宜兴郡主说楚国公没有什么真迹留在龙泉庵。但若这一切只是龙泉庵主有意推脱,庵中确实留有真迹,那么,对方必然能断定她在说谎。

    沉吟良久,她只能索性抵赖到底,当即反问道:“那又如何?”

    龙泉庵主终于站起身来,又往旁边挪了两步。洁白的月光正好洒在她的脸上,映照出那一张说不得如何国色天香,轮廓却异常清秀的面庞。她冲着陈澜微微一笑,最终淡淡地说:“不如何。只是既有真迹,也需有人鉴赏,县主可有兴趣随贫尼去一瞻先人墨宝?”

    陈澜终于勃然色变。饶是她素来镇定,此时也终于被龙泉庵主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说话方式给弄得有些应付不来,更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由此认定了什么。尽管心中知道这是一个好机会,可她无意因此陷入什么陷阱,因而很快就把心一横说:“天色已晚,若是庵主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告辞了。”

    言罢她起身颔首,随即就往那边的月亮门走去。还没走上几步远,她就听到身后传来了龙泉庵主那淡然而悠远的声音。

    “楚国公当年饮药自尽时曾经有言,他将衣钵散于天下,终有一日,会有继承他遗志的人出世,为他讨回一个公道。县主难道想让天下人知道,你继承了楚国公衣钵?”

    陈澜终于忍不住倏然转身,眼睛盯着龙泉庵主,右手却不由自主地拢进了左手的袖子里,轻轻摩挲了一下那绑在小臂上的短剑。尽管只碰到了那皮质的剑鞘,可是,那种含而不露的锋芒却让她的心里多了几许底气。

    “庵主这是威胁我?”她往前踏了一步,一字一句地说,“陈澜虽是女子,可也历经了不少事情,若庵主以为就凭一首诗便能拿捏我任圆任扁,那就大错特错了!”

    “不是威胁,只是邀请。”龙泉庵主瞄了一眼陈澜的袖子,歉意地合十行礼道,“也许贫尼言语过激,只是,有些事情县主现在能躲开,却未必将来也能够躲开,还请县主三思。”

    尽管感情和理智的选择截然不同,然而注视着龙泉庵主,陈澜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如果不是和宜兴郡主一同来,如果不是随行的还有那么多人,如果她不是以阳宁侯府三小姐和海宁县主的身份来到这里,她也许会跟过去,但此时此刻,她要是真的跟过去,那么以后的事情就更说不准了。

    而看着陈澜从月亮门那边离去,龙泉庵主不由轻轻叹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惋惜还是失望。她转过身去默默收拾着风炉和茶具,又把腕上那只铁环往上拢了拢,突然头也不回地说道:“都已经过去百多年了,沧海桑田,纵使源头真是一样的,如今也已经拿不准了。”

    “也许吧,咱们这些人除了你我和那家伙,还有谁记得源头的?”说话的声音有些低哑,人影也藏在大树的阴影之中,看不见头脸,只能看见那一袭连头一块罩住的斗篷,“于他们来说,掌握大权将来荣华富贵就行了。于我们来说,一时的荣华,哪里比得上心里的恨!”

    说完这话,他也扭头看了看那月亮门的方向,脸上先是流露出了几分讥诮,随即又微笑了起来。这个年轻的侯门千金,身上似乎也有秘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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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二章 夜深

    千步廊外锦衣卫后街。

    哪怕是人来人往的白天,这条后街也素来是少有人通过,更不用说阴森的夜晚。时值深秋,鸣虫也已经几乎绝迹了,走在这寂静的地方,仿佛两侧那高高的围墙会随时随刻重重压下来,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窒息感。此时此刻,策马走在前头的杨进周还泰然自若,一贯大胆的秦虎却觉得心里有些发毛,忍不住一夹马腹追上去几步,又索性摘下了马颈旁的灯笼。

    “大人,这么晚过来,要让人看见,还以为咱们鬼鬼祟祟,不若改天再来吧?”

    “白天各处的事务多,从明天开始就要在城外神机营的营地呆上十天半个月的,哪里有功夫再过来?再说了,来之前我已经和掌印的王都督打过招呼,娘甚至还特意去和陈三小姐言语过,再说事先就让人到这衙门捎了话,这一趟也算是光明正大了。”

    杨进周头也不回地撂下这么一番话,也不去理会秦虎的唉声叹气,到了那小小的后门前就跳下马来,上前抓着门环叩了下去。才一下子,那门就猛地被人拉了开来,探出了一个头发斑白脸色刻板的脑袋。那人原是要呵斥,借着秦虎提着的那灯笼认清了来人,立时挤出了一个笑容来。

    “原来是杨大人来了……自从您调到别处之后,这还是头一回来这儿。欧阳都帅听说您要来,还特意差人去江米巷订了夜宵,您快请!”

    如果不是在锦衣卫里头厮混了大半年,对这应门的赵狗儿并不陌生,听这谦卑的言辞恭顺的口气,指不定还以为这是什么无足轻重的门房皂隶,可杨进周却不会认错了人。招呼了秦虎进门,他在赵狗儿身上打量了一会,这才淡淡地说道:“欧阳都帅办事还真是滴水不漏,竟然让你这个千户看着后门,你也不怕耽误你在南街的营生?”

    “不耽误不耽误,办事要紧。”

    赵狗儿搓着双手赶紧否认了,又打发了刚刚出来的一个校尉领秦虎前去安置,这才亲自侧着身子在前头带路。顺着羊肠小道过了两处门,地下就变成了青石甬路,那尽头处是黑瓦硬山顶的三间厅,看着虽不算轩敞,却也齐整。只杨进周知道,这个瞧着不显眼的地方,就是历任锦衣卫缇帅办事见人的地方,自卢逸云罢职之后一直空着,如今才算有了主。

    还没到屋子门前,一个人就匆匆从里头出来,三两步下了台阶,恰恰好好赶在杨进周两人过来之前迎将上来,正是锦衣卫指挥使欧阳行。杨进周原待简化一下礼数,偏生欧阳行执意不肯,到底是见了全礼还了半礼,这才进了屋子。

    而赵狗儿则是如同忠犬一般守在外头,那眼睛四下里扫着不说,就连耳朵也仿佛像狗一样竖了起来。已经是千户的他一直不肯改掉这小时候爹妈起的贱名,就是为了让上司能够视自己这个没大志向的为心腹。锦衣卫从卢逸云换成了曲永再换成欧阳行,他却一直稳当得很。

    屋子里,欧阳行看到杨进周那公事公办的表情,就压下了原本要寒暄两句的打算,亲自到里头去搬了几本案卷出来。就着灯光一桩一桩和杨进周比对过,见人家知道的便直言不讳,不知道的亦是毫不掩饰,他松了一口大气,于是手下动作嘴上话语更利索了些,不到半个时辰就对了大半,只不停悬腕写字的手也渐渐是酸痛得有些吃不消了。

    直到翻开最后一本案卷,他手上动作才稍稍一慢,心中有些迟疑,又看了一眼中指的指环,但脸上还是丝毫不动声色,如之前一般推过去给杨进周看:“杨大人且看这个。这地契是已有些年头的东西了,涉及到西江米巷沿街十几间房。我也是上任之后才从故纸堆里翻出这些,问了之后发觉谁都没数目,顺天府那边也查不到案底。可再去打听之后,那边的十几间房都是只有房契没有地契,既如此,这地契在咱们手里,顺天府改办一下就行了……”

    杨进周听着听着就眉头大皱。他在锦衣卫的那大半年管的事情很普通,抓人、抄家、侦缉、护卫……唯独没涉及过这些实务。所以,听欧阳行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他忍不住打断道:“欧阳大人既说是以前的东西,那便拿去问那些在锦衣卫中做事的老军官,我从前没和这些打过交道,你问我却是问错人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不是向杨大人您讨主意么?”

    欧阳行微微一笑,也不理会自己的年纪比杨进周大上将近一倍,身子前倾凑近了一些:“我是打听过,据说早年锦衣卫出外差常常遇到伤亡等等,这些地契收上的租钱往往会贴补底下那些人,但后来不知道怎得找不到这些地契,自上一任卢逸云之后就没收上过一分钱。如今,锦衣卫那些老人们要放出去一批,补进新人来,户部杜阁老偏卡着不肯拨钱,我就只能打上这个主意。要是套用得好,整修衙门安置人手的钱就都有了。”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杨进周听明白之后,当即反问道:“你既是打了主意,做与不做自当上奏,问我又有什么用?”

    “杨大人真不知道?这西江米巷里头,可是有一家铺子是吏部尚书张家的产业。听说张部堂入阁呼声高得很,他又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性子,要说人缘,却比元辅大人和杜阁老好得多,要是能够借着这个机会……”

    “杨某一介武人,对朝堂上的这些事实在是不明所以,欧阳大人恐怕是对牛弹琴了。”杨进周瞥了一眼一旁高高堆着的已经处理完的案卷,就势站起身来,“我明日还要出城,一时半会恐怕再无法理会别的事。欧阳大人若是再有什么急务,不妨去寻曲公公,他于这些上头恐怕比我更有心得。今天时候不早了,就此告辞。”

    见杨进周拱手一礼,旋即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去,欧阳行不禁愣住了。及至高高打起的门帘陡然落下,带起了一阵风,他立时沉下了脸,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目光又落在了那地契上头,随即坐了下来细细思量。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就听到外头轻咳一声,很快,弯腰控背的赵狗儿就蹑手蹑脚进了屋子。

    “都帅,杨大人已经带着人走了。”

    “走了就走了,难道还要我去送他不成!”

    见欧阳行口气极其不耐烦,赵狗儿赶紧陪着笑脸点头哈腰连声应是。及至上司表情稍稍缓和了一些,他这才试探着问道:“要不,卑职明天再带上几个人去顺天府试一试?那位京兆不晓事,他下头的少府司马别驾总不会一再招惹咱们锦衣卫……”

    所谓的京兆,便是指顺天府尹,而少府司马别驾则是府丞、治中和通判的别称。比起总揽大局的顺天府尹,这些分司杂职的佐贰官在下头百姓那里反而更具实权,尤其是那几个品级最低的通判。然而,欧阳行却摇了摇头,看着赵狗儿就仿佛看傻瓜似的。

    “蠢货,这些地契是怎么出来的你清楚,而那些个人都是在位子上一坐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比不得三天两头改换门庭的顺天府尹,你以为他们这些老奸巨猾的会心里没数?锦衣卫刚刚经历过这样的震荡,万一别人不怕,反而捅出去怎么办?这馊主意你趁早打消了,与其走官面上,还不如从那些店铺下手。张家的那酒肆暂时不要招惹,从别处先下手。”

    及至赵狗儿答应一声磕头离去,欧阳行才把地契从案卷中抽了出来,又到了书架旁边,郑重其事地藏在了一处暗格里。直到重新把机关恢复了原样,他才转过身来,自然而然放下了刚刚不知不觉卷起的袖子,遮住了手。

    吏部尚书张家管闲事也就算了,杨进周瞧着木头一样的武夫,竟然这么不好打交道!

    山中的夜晚格外阴冷,陈澜匆匆出了那闻妙香园,走着走着就不知不觉拢住了身上厚厚的披风,随即却突然停下了步子。刚刚心乱如麻的她完全没有发觉,应当守在门外的长镝和红缨竟然不见了!这个认知让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随即深深吸了一口气。

    刚刚听到的那些话,龙泉庵主似乎根本不怕她说出去……是了,仅仅是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想来人家觉得她就是说给宜兴郡主听,也不能代表什么,再说,真到了那个地步,也许他们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她不能为了未知的风险把自己搭进去。可恨的是龙泉庵主说的那些尽管都是她想知道的,可真正要紧的地方却只是透露了一星半点……

    “三小姐,三小姐!”

    突然响起的呼唤让陈澜猛然为之惊醒。她才抬起头左右看了看,就发现那边有人提着灯笼一溜小跑过来,不是红缨还有谁?只是和之前她吩咐话时那好端端的人相比,此时此刻的红缨却是有些狼狈,身上的衣裳颇有些破破烂烂,人也是灰头土脸的。

    “怎么回事?”

    “没,没事,就是我和长镝一时不小心摔了一跤……”

    红缨脸色一红。她哪里敢说,自己和长镝紧赶慢赶追了一会,这才发现那黑影只是一只猫,还丢脸地被绊倒在草丛中摔做了一团,这才成了眼下这般狼狈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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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三章 婆媳

    当夜自是一夜无话,在别人看来,山下锦衣卫护持,山上女兵值夜,没事才是正当的,只有陈澜睡得极其不踏实。

    是日离开龙泉庵之际,看见龙泉庵主照旧恬淡地带着庵内众尼相送了出来,仿佛昨夜那一番促膝长谈根本不曾有过,她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异样。临上轿的时候,她忍不住再次回头望了一眼那龙泉庵主,见其双掌合十站在那里,僧袍那宽大的袖子被山风吹落了一些,露出了手腕上昨日瞧见过的那只铁手环,她暗叹一声就转身径直上轿。

    这一日只是往剩下的四处去上香礼佛,又是认床又是有心事的陈澜因为一夜没睡好,不免精神萎靡疲倦,于是昨晚上张惠心嚷嚷着要休息而她却出外散步,如今这白日里,她却是随着上香之后就借口撑不住找地方歇着了,结果招来了张惠心好一顿打趣。只有江氏以自己腿脚不便为由,留下和陈澜做伴。

    这会儿在静室中坐着品茗,江氏发现陈澜总有些心不在焉,容色也有些不好,便开口说道:“是不是这两日的行程太辛苦了些,所以有些熬不住了?若真是如此,就不要仗着年轻硬撑着,毕竟,那些小毛小病的一时不查,日后就会落下隐患。你要是觉得不好,不如我去对郡主说,剩下的那地方不去也罢,横竖我这腰腿不利索是老毛病了。”

    “啊?谢谢太夫人好意。”陈澜一下子惊醒了过来,随即就冲江氏不好意思地笑道,“不是辛苦,都是我这认床的习性不好,昨晚上回屋里几乎没睡着,等回去之后好好睡上一觉就没事了……倒是太夫人,您这腰腿的老毛病是怎么回事?京城有的是好大夫,不论是内服汤药还是针灸推拿,总能够想些缓解的法子。”

    虽说陈澜轻轻巧巧岔开了话题,但问的是自己的老毛病,语气又是极其关切,江氏自然觉得心头熨帖。只说起这腰腿,她不免叹了一口气,想起了自己苦熬的那些岁月。

    “都是当年坐褥落下的毛病了,回了京城全哥也给我请过好些大夫,那位张大夫还是郡主荐给他的,但也只是说多多静养少些劳累,也没什么根治的法子,倒是那汤药和热灸也还罢了。要说劳累,如今我过的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哪里比得上从前没日没夜做针线,可京城究竟不比宣府那边,往来的都是些不用费心思应付的女人们,成日里总得操心。”

    说到这里,江氏顿了一顿,突然冲着陈澜微微一笑道:“我可就是指望你赶紧过门,到时候,我就能过上几天舒心日子了。”

    江氏平日和蔼慈善,眼下这句话也说得异常认真,因而陈澜先是一愣,随即便明白了那真诚之后的托付和期许,于是仅有的一丝羞涩也很快丢开了,只坦然点点头说:“太夫人操劳了大半辈子,是该好好享享清福。”

    “有你这句话,我可就放心了!”江氏闻言大喜,又扳着手指头算了算,最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道,“算来算去还有三个月,全哥是脸上不急心里急,可我是哪儿都急了……”

    “什么都急了!”

    随着这一个没头没脑的声音,张惠心一头撞进了屋子,粉面泛红,显然不知道刚刚那阵是一路小跑还是走得太急。她用帕子使劲擦了擦汗,随即才瞅了瞅江氏和陈澜,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上前凑到陈澜耳边就低声说道:“是不是打扰你和未来婆婆交心了?”

    江氏最后一句话成功地让陈澜心生涟漪,偏生张惠心还不知死活地上前打趣,她一时恨从心头起,伸出手去就在张惠心的腰间捏了一把。见其一面大笑一面求饶,又赶紧往旁边蹦开,她自是趁机站起身来捉住那手腕。张惠心见陈澜当着江氏的面亦是这般光景,不禁目光一闪,探了探脑袋便对着江氏说:“太夫人,您看我妹妹急成这样,我可没说错话呢!您和她刚刚可不是在交心?”

    “姐姐你还说?”

    从前在宣府见惯了性情直爽的女孩儿,反而觉得京师这些大家闺秀不是刻板就是矫揉造作,所以,此时江氏见张惠心笑得露出了两个酒窝,心下也觉得喜爱,却存心故作糊涂地一摊手道:“在山上这么连番走动,我这个老婆子几乎睡着了,三小姐在旁边陪着险些打瞌睡,哪里有功夫交心,分明是两个瞌睡到一块去了。”

    “好啊,还没进门呢,这就成一家人了!”

    张惠心不等恼羞成怒的陈澜伸出那魔爪,立时一个闪身躲开了,随即一面笑一面避出了门。陈澜恨得牙痒痒的,干脆一个箭步也追了出去。不一会儿,屋子里的江氏就听到外头传来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中间还夹杂着张惠心的求饶和陈澜的嗔骂。

    外头院子里,打闹累了的陈澜自是松开了手,见张惠心也是一手撑着院中那棵老柳树,一边喘着粗气,她少不得瞪了一眼过去,气咻咻地说:“别以为你出嫁了就能尽情笑话我,惹恼了我,回头我就到姐夫面前揭你的短!”

    看着面泛桃红的陈澜,张惠心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才皱了皱鼻子做了个鬼脸:“他那个无趣的家伙才不会管这些呢!哎……阿澜,我真羡慕你,你居然在杨太夫人面前这般恣意……婆婆待我也很好,可我总觉得站在她面前,有一股说不出的东西压下来,从来不敢大声说话,更不用提说笑了……姑奶奶已经嫁人了,每次回来都能和婆婆说说笑笑,那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刚刚还笑闹不休,此时张惠心却突然露出了黯然的模样,陈澜不禁觉得心头一紧,连忙把那佯怒的表情收了起来,上前拉着张惠心转到了这棵大柳树后头,细细询问了起来。得知那位前太常寺卿戴世常在世时并不好女色,只有元配发妻,膝下一子一女,戴文治是家中独子,戴老夫人教养得颇为严格,也颇为注重家法规矩,所以张惠心嫁过去之前,那些侍奉过戴文治的丫头或是发落出去自主婚配,或是嫁了家中小厮,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你在家里的时候,是爹和娘捧在手心里的人,所以无论说话做事都不用顾忌太多,如今嫁了人之后要守那些规矩,自然总有些不习惯,这些其实都是小事。至于你婆婆……要知道,戴大小姐已经出嫁,难能回来,她见着了言谈甚欢是自然的。归根结底,你畏惧她的严格,不知道怎么和她相处,可她何尝不是怕你是宜兴郡主娇生惯养的千金,怕你性子骄纵说话轻重难拿捏?你是媳妇,处处留心不敢恣意大声说笑,可偶尔撒个娇,多多在旁边陪着说说闺中趣事,老人家不寂寞了,难道还会远着你?不能拿女儿看待,也能当半个女儿看待!”

    张惠心越听眼睛瞪得越大,到最后忍不住伸出手在陈澜的脸颊上戳了戳,又捏了捏,见她没好气地推开自己的手,她才一把抱住了陈澜的胳膊:“老天爷,你怎么什么都会什么都懂,我还以为是娘扮成你的模样来提醒我了……怪不得你能和未来婆婆处得好呢,敢情什么都瞒不过你,什么都看得通透!好了好了,别瞪我,赶明儿回去我就试试,要是成功了,我请你到家里吃饭看戏听小曲!”

    “好好,等临安县主您摆平了婆婆,我就去吃您的请!”

    姐妹俩你眼看我眼,到最后笑成了一团,好一会儿等到宜兴郡主和几位夫人一块回来,她们才随着一块进了屋子。歇息之后,众人便启程赴了那最后一处,等到那最后一炷香上完之后,恰是日薄西山,只这一回众人就不是留宿八大处了,而是径直转往西山附近的皇家别院,前呼后拥锦衣开道护持,一路自是太平安宁。

    因是重阳之前就早早定下了届时投宿此处,因而早有宫里派人出来知会了管事上上下下洒扫除尘,换上了新的器物,一应人等不等太阳落山便在大门口迎接。只谁也没想到,正主儿没到却杀出了一个程咬金。看着那个铁塔似的扎在那儿的碍眼大汉,管事是频频扫过去,心里直犯嘀咕。直到眼见下了轿子的宜兴郡主毫不在意地招了人过去说话,他才松了口气。

    “叔全倒是惦记着母亲,人到了外头还把你派了过来……只在这边大门口说话不便,你先在外头等一等,回头到里头安置好了,你再去见太夫人不迟。”

    江氏原也是这意思,见宜兴郡主说了这话,自是道谢不迭。及至到了里间,她就发现自己和陈澜恰是住一个院子,再隔壁则是宜兴郡主和张惠心,她心下越发感激,等和秦虎说了几句话,得知儿子只是把人派来送信和充当护卫,不禁莞尔一笑,把人硬是打发出去休息之后,她就请来了陈澜说话。

    “他是全哥当初离堡巡边时从一群鞑子手里救过来的,爹娘都在鞑子扰边的时候死了,好在官府黄册上总算留着档,这才证明了身份,可终究是回原籍不妥,就入了军籍,一直跟着全哥。虽说叫一声大人,可全哥都是当自己兄弟待的。你别看他人高马大,其实还比全哥小三个月……”

    陈澜尽管如今比谁都守规矩,但那是因为不愿意被别人抓了把柄,骨子里就不是守规矩的人,而江氏在宣府多年,习惯了抛头露面的她对礼数规矩看得更轻。因而,闲话过后,末了江氏又打趣陈澜说起今晚上不要再认床了,她索性就笑道不若自己挪过来。正言语间,红缨就匆匆进了门来。

    “太夫人,三小姐。”红缨行过礼后,表情竟是有几分惶急,“郡主……郡主刚刚突然有些不好,奴婢要请大夫,郡主却执意不允,只说请太夫人和三小姐过去瞧瞧。”

第二百五十四章 喜事

    虽说没经过什么事,可看到母亲呕吐之后,难过得脸色苍白,张惠心赶过来之后,仍是手忙脚乱地指挥着几个丫头打热水找药丸,可临到最后,宜兴郡主却偏生摇手阻止了她打发人回京请太医,她不禁觉得异常纳闷,因而江氏和陈澜一过来,她就立时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了陈澜的手。

    “好妹妹,你快些劝劝娘……都已经这个样子了,她还不让我派人去请太医!这万一是晚饭有什么不干净,抑或者是在山上受了风,总得及时医治调养才行!娘身子骨是好,可也不是铁打的,可她偏不听我的……”

    听张惠心说着说着已经有些语无伦次,陈澜连忙安慰了两句,而经多了事情的江氏则是顺手拉过了张惠心,又轻声说道:“你既是知道郡主向来筋骨好身体康健,就当知道郡主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尽可放宽心些。咱们随身都是带了好些丸剂的,要是一丁点小毛病,服下一锭也就没事了,要是大病,纵使郡主再不肯,到时候咱们也一定会劝着往京里请太医。哎,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看你这梨花带雨的样子,万一哪位夫人进来,看到了岂不生疑……”

    陈澜情知江氏对付张惠心绰绰有余,便径直到了里间。见宜兴郡主正斜倚着引枕躺在一具花梨木梨花榻上,眉头微微蹙起,双眼似睡似醒地合着,只有赵妈妈侍立在旁边,她就放轻了脚步,又向赵妈妈投了一个征询的眼神。见其点头对自己打了个眼色,她才蹑手蹑脚到了榻前,轻轻唤了一声娘。

    “来了?”宜兴郡主睁开了眼睛,听到外间张惠心的声音渐渐低得听不到了,这才苦笑道,“幸好请了杨太夫人,治她这等年纪的小丫头了得,否则还不知道她会不会嚷嚷得人尽皆知……阿澜你不要站着了,坐下说话。”

    见陈澜依言坐下,她吩咐赵妈妈扶着自己稍稍坐起来一些,随即仿佛是斟酌该怎么开口似的,竟是坐在那儿想了好一阵,旋即又叹了一口气:“我原是心里有些数目的,今天这么一吐,就更确信了七八分。我嫁给你爹十几年,在惠心之后还怀过一次,那时遭人暗算,怀了没一个月就小产了,事后我急怒之下把那家连根拔起,可终究已经没用了。十几年来,我早就心灰意冷,谁知道就在这种要命的时候……”

    宜兴郡主没有再往下说,可到了这个份上,陈澜又怎么会不明白。此时此刻,她忍不住一下子攥紧了那只不似寻常贵妇一般保养得宜的手,又惊又喜地说:“娘,这是真的?要是这样,您怎么不对姐姐说一声,她刚刚已经急得哭了!”

    “她的脾气我怎么会不知道。”宜兴郡主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又示意陈澜坐近一些。微微侧头靠在陈澜的肩膀上,她脸上又露出了一丝满足的笑容,“我和她爹只有她这么一个孩子,所以不希望她经历什么险恶,只想教一个率真可爱的女儿出来,只女儿终究还是要嫁人的。今天她在轿子里对我说起你的那番话,我听着实在是又高兴又愧疚。高兴的是我有你这么个知心知意的女儿,将来哪怕不在了也不用担心惠心没人照应。愧疚的是我做了十八年的媳妇,明明知道婆婆待我疏远是因为我把你爹拐到江南多年,却不曾让惠心引以为戒。”

    “娘!这种事情,本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陈澜还是第一次看到宜兴郡主露出这般软弱的表情,一时间有些失措,解释了一句之后觉得这话说得不对,连忙又加了一句,“再说,韩国公太夫人素来吃斋念佛不问外事,这是京里谁都知道的。”

    “事情不是你想得这么简单。”

    宜兴郡主摇了摇头,却没有继续解释下去,只是又轻轻眯了眯眼睛:“我的信期向来不太准,还是回京之后皇后和贤妃强压着,请太医开方子吃了一段日子的药,这才渐渐调整了过来。以前也不是没吃过那些药,所以并没有在意……如果真的是有了,虽说有些危险,可我一定会把孩子生下来,可眼下这种节骨眼上,顾着这个,其他事情我恐怕就顾不得了。”

    陈澜这才明白,宜兴郡主刚刚为什么说是这要命的时候。她定了定神,随即就低声问道:“我明白您的意思,这些事情告诉了惠心姐姐,只会让她担心,还不如让她快快乐乐高高兴兴的好。只是,如今风波已经过了,您也不必太忧心。”

    “风波已过?你真的以为风波已过?”

    挪动了一下脑袋侧头看了看陈澜,宜兴郡主见其不自然地避开了自己的目光,不禁哑然失笑,“看,你自己都不信,还拿这种话来糊弄我。我掌管着御马监侍卫亲军的兵符,此外还有京营的紧急调兵令箭,如今不再住在宫里,这责任就更重了。我这一有身子,皇上就得另寻他人,能够托以腹心的人有限得很。要知道,连卢逸云那种人都可能生变,还有几个人是可信的?要不是如此,皇上当初也不会把锦衣卫临时交托给曲永一个阉宦。”

    朝堂上这么多文武官员,还有众多的皇子和皇亲国戚,宜兴郡主却说出没几个可以托以腹心的人,陈澜却并不觉得有言过其实之处。就只看一波又一波的狂澜只是暂时过去,至今被拎出来的只是表面那几个小卒,就能看出,险恶远远还未过去。况且,她昨晚上还在龙泉庵听到了那样的往事……

    她正打算说些什么,眼角余光突然瞥见那边的门帘被人高高打了起来,于是连忙缄口不言。进来的人是江氏和张惠心,一个面色宽和,一个眼角泪痕宛然,进屋之后,张惠心挣扎片刻,仍是忍不住疾步冲了上来,就在榻前跪了下来。

    “娘……”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好意,可这会儿派人回城,京城九门都已经关了,哪里还赶得上?我这身体如何你还不知道么,就是一阵子反胃而已……”

    然而,说到这里,宜兴郡主却觉得又是一阵抑制不住的犯恶心,紧紧抓住陈澜的手却依旧压不下,还是旁边的赵妈妈警醒,赶紧端了银漱盂上来。一旁的江氏见宜兴郡主只是干呕,心下不禁一动,抬起头和陈澜眼神一对,那个刚刚一闪而过的念头就又被她拽了回来。

    难道会是……

    这么一闹,原本已经不情不愿打算依了母亲的张惠心顿时把心一横,站起身扭头就往外走。这时候,陈澜连忙请江氏代自己照顾着,随即连忙追了上去。而江氏到了榻边搀扶了宜兴郡主一把,忖度片刻就低声问道:“郡主的信期可是推迟了一阵子?”

    宜兴郡主情知江氏毕竟是过来人,便轻轻点了点头,随即疲惫地说:“昨天宿在龙泉庵的时候就有了一回反应,之前几天也是一直食欲不振,所以我也没往心里去,没想到今天白天还好,这会儿竟是又……大晚上的回城去请太医毕竟麻烦,这附近请大夫也不方便。我当初怀惠心的时候东奔西走,压根就没留心太多。太夫人于这上头应当有些经验,若是有什么偏方或是饮食之类的,还请指点一下赵妈妈。”

    听宜兴郡主的意思竟也是有七八分认准了,江氏立时笑着答应了。两人坐在那里说了一会话,江氏一桩桩对赵妈妈吩咐了,随即又冲着宜兴郡主说道:“若真的是准了,郡主这一胎来得极其不容易,一定要好生留心保养,千万不能累着了。不是我危言耸听,我早年在宣府时,还曾经为一个百户的娘子接生过,她那时候也是三十五六,却是好容易才母子平安。”

    知道对方是好意,宜兴郡主就点了点头,迟疑了片刻方才开口说道:“只有一桩事情还请太夫人多多包涵,叔全是就要成婚的人了,若我这事情真的准了,他肩上的担子难免会更重一些。他是皇上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既是腹心,也是肱股。说起来,皇上之前定了年底大阅京营京卫,只怕他和阿澜的这婚期得提前了。”

    陈澜对付张惠心自然有经验,盏茶功夫之后就把张惠心带了回来,从梨花带雨到破涕为笑,屋子里的两位长辈看着这没有血缘关系的姊妹两个,都觉得好笑得很。这一夜,江氏便自告奋勇留在了宜兴郡主这儿帮忙,陈澜则是索性和张惠心睡了一张床。等到天明时长镝和前去服侍,就只见张惠心一只手伸在被子外头大包大揽似的搭在陈澜后腰,脸上还带着笑容,那胸前的大片丰腻肌肤和粉背全都落在了外头。而陈澜则是侧头睡得正香,不时微微皱着眉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却是对腰上的那只手毫无察觉。

    这两位小祖宗,昨晚上也不知道怎得闹了一夜!

    长镝和红缨对视一眼,全都是抿嘴一笑,却也只得上前死活把两人叫醒了。张惠心呵欠连天地由着人服侍洗漱,陈澜却动作更快些,趁着梳头的功夫就轻声向长镝问起宜兴郡主的情形,得知昨晚上没什么大事,她这才放下心来,心里更确信了十分。

    对于近来一直多事的韩国公府来说,这还真是难得的大喜事!

第二百五十五章 婚期(上)

    一条河漕将京师宫城以西的西城分成了左右两块,河上自然少不得架设了数座供路人通行往来的桥。架在北大桥胡同和宝禅寺胡同之间的北大桥就是这条河漕最靠北的一座桥,再过去就是勋贵云集的什刹海,因而也算是一块宝地。宜兴郡主的一座别院就建在北大桥西边。

    往日宜兴郡主虽然也是隔三差五来这里,可毕竟只是闲来小住,此次经几位太医联手诊断,确定真是怀上了身孕,她思量再三就搬到了这儿来。一来距离韩国公府就只有一刻钟不到的路程,有人过来也便宜,二来则是避免宫中流水不断地赏赐东西,让韩国公夫人陈氏心里不舒服。只是,丈夫张铨恨不得撂下通政司的事成天守着她,女儿张惠心几乎打算回家住上几个月,就连陈澜也是三天两头过来瞧看,饶是她对这一胎也异常重视,可仍然受不了。

    “哎呀,一个个都成天唠唠叨叨,恨不得让我整天躺在床上别下地,不就是前几天反应大了些么?”宜兴郡主在院子里散完步之后,就立时被几个丫头苦苦劝说着回了屋子,脸色要多勉强有多勉强,忍不住对同样是满脸紧张色的赵妈妈抱怨了起来,“我又不是那一碰就碎的花瓶,再这样下去我就得被闷死了,早年怀惠心的时候还不是好好的!”

    “我的郡主,话可不是这么说,说一句打嘴的话,那时候您几岁,如今您几岁?”赵妈妈接过旁边丫头递上来的热毛巾,仔仔细细地在宜兴郡主额头和脸上擦了擦,又让人重新搓洗之后又拧了一把,这才又小心翼翼地抹了两下,随即才撂下东西示意人退下,“太医确诊了之后,想起您那会儿去西山足足转了两天,老爷魂都快唬得没了,把我叫过去好一顿责怪,再加上宫里三天两头派人来和您说话,他就差没直接抱怨皇上不体恤人了。”

    “这也不能怪皇上,谁知道能有这一遭,那里头没预备,御马监侍卫亲军的一摊子事情还没个准,如今我突然撂开手,这叫他们怎么办?”

    宜兴郡主正叹气,突然就只见门帘猛地被人撞开,一个丫头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压根连礼数都顾不得就急急忙忙地说:“郡主,郡主……不好了,前头……前头皇上来了!是便服,才只十几个锦衣卫跟着……”

    “才十几个人?眼下这种时候,怎的这么不小心!”

    宜兴郡主一下子站起身来,正要往外走时,旁边的赵妈妈紧张地一把扶住了她的胳膊,连声说道:“郡主,您可千万别动气!皇上素来谨慎,必然是明面上就那么些人跟着罢了!既如此想来是不曾惊动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您这么出去,走到半道上接着人还得赶回来,多费周折不说,上上下下也都惊动了……”说完这话,她就看着那丫头斥道,“都伺候这么多年了,偏还是遇事慌张!是前头就这么报上来的,还是皇上身边的成公公先进来的?”

    那丫头这才退后一步,低头垂手说道:“是皇上身边的成公公先进的二门,对外头只说是宫里差人来探视,前头黑总管认出了人之后,就分派了一应护卫各自提高警惕了。我回来的时候,也知会了其他人小心伺候着。”

    “既如此,郡主不若就到前头穿堂处等着迎一迎?去二门已经来不及了,而且太扎眼了些,皇上绝不会挑您礼数的,到时候您若真是到前头去了,指不定还会怨您不好生保养……”

    宜兴郡主被这一通话念叨得犹如套上了紧箍咒,赶紧连连摆手表示自己答应了。出了房门穿过院子往穿堂,她还有闲心腹谤——那时候在皇家别院有预兆时,赵妈妈还镇定得很,如今却偏生这般紧张,果然怀疑和确诊不可同日而语。在穿堂门口没站多久,她就看到皇帝带着成太监缓步行来,几个年轻媳妇在前头侧身引路,正是自己以前从宫里带出来,如今却已经嫁给了府里管事的那几个一等丫头。见皇帝似乎还问了她们什么,她就索性下了台阶沿夹道走了两步,结果就看到皇帝一下子加快了步子,上前之后就嗔怪地瞪了她一眼。

    “都已经是这种深秋天了,还不知道多多保暖保养,走到这风地里干什么?”皇帝见宜兴郡主张了张口似乎要辩解,却压根不给她这个机会,“你都是这年纪了,有这样的喜讯不容易,自然应当处处留心事事注意,否则有什么闪失怎么办?来人,快上前好生搀扶着郡主,留心脚下!”

    宜兴郡主见两个媳妇笑吟吟地上前一左一右稳稳当当扶住了自个,顿时哭笑不得,可当着皇帝那不容置疑的目光,她也只好认命。可等到回了屋子做好,又依照赵妈妈的话在膝盖上盖了厚厚的盖毯,整个人就差没埋在厚厚的毛皮里头,这才总算把这些啰嗦的人一块打发出了屋子,旋即长长吁了一口气。

    “皇上,她们婆婆妈妈也就算了,您是一国之君……”

    “一国之君也曾经为人夫为人父,知道这当口是什么心情!”皇帝却不等宜兴郡主说完便打断了她,旋即面色就有些怅惘,“早年皇后怀了庆成的那会儿,朕何尝不是比这会儿更小心……若是福娘还在,她也必定会如我一般。九妹,你毕竟年纪不小了。”

    满心抱怨被这动情的一番话给全数堵了回去,一时间,宜兴郡主只觉得喉头有些哽咽,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许久,她才轻声说道:“我生来就是男儿脾气,一刻钟都闲不下来,身体也壮实得很,七哥你是知道的。如今我也知道不同从前,只事要我整日里这般吃了睡睡了吃,我也觉得不习惯……不说这个了,七哥,接手的人你寻好了么?”

    说到正事,皇帝那高兴和惘然交织在一块的情绪总算是放了放,沉默片刻就叹了口气说:“御马监侍卫亲军是太宗皇帝设的,一度曾经让御马监太监总领,后来因为祖训方才下放了给心腹武臣。可如今出了这许多事情,朕实在是不放心,原是打算让曲永暂领一阵子……”

    “不行!”

    出乎皇帝的预料,宜兴郡主竟是直截了当提出了反对。他看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妹,眉头一挑问道:“九妹觉得他不可靠?”

    “不是可靠不可靠,而是可用不可用。皇上当初用他暂掌锦衣卫,我并无异议,为的是事急从权,而如今听皇上的意思,仿佛并不是暂时,而是打算长久。我一介女流掌御马监亲军,只是个名义,为的是代为保管兵符,可他成日里在宫中,若是多了这一重名义,能够掌握的东西就太多了。太祖爷当年是要废除阉宦的,可禁不住群臣引经据典,再加上自宫的人又多,这才保留了下来,可他们身体残缺,性情难免受影响,再加上汉唐阉宦为祸,这才有太祖爷的遗训。皇上若是真寻不出人来,我荐举一个人。也不用设掌印,只由叔全掌符即可。”

    这提议显然并没有出乎皇帝的预料。他看着宜兴郡主,突然笑了起来:“媳妇是别家的好,女婿是自家的好,真是一点不假……朕也想过他,只没想过像你说的这般用。御马监在宫中西苑,他操练还容易,这真正掌管却难了。既如此,除了兵符宫中和他那里各一半之外,一应管带,朕让成奉去看着些,他这人孤直,心里只有皇后,这你总放心了吧?”

    见宜兴郡主还在皱眉,他忍不住打趣道:“话说回来,你也不为女婿着想一下。年末京卫京营要在城外大校场练兵,到时候他哪里离得开,再照管一摊子就更忙了,上哪儿找功夫完婚?你这个做丈母娘的就不想想这个?”

    被皇帝这么一说,宜兴郡主方才想起自己也曾经对杨母江氏说过那话,眼睛骨碌一转就轻哼道:“这点小事还怕没办法……我如今还不至于什么都管不得,索性再到西苑宜春馆住上个把月,免得他们恨不得把我就闷在屋子里不动弹。趁着这时节,赶紧在十月挑个黄道吉日让阿澜和叔全先成婚了,又不是非得等到十二月!”

    “这就是你想的办法?”皇帝闻言气结,见宜兴郡主拥被而坐,笑得又狡黠又轻灵,顿时想起了她少女的时候,只得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道,“亏你想得出来……也罢,朕回头差个人去阳宁侯府和镜园知会一声。要是两边聘礼和嫁妆都尚未预备齐全,到时候可得全从你这儿贴补,别掏空了留给以后的孩子空壳!”

    “我又不是没钱,这一点子掏不空我!”宜兴郡主满不在乎地笑了笑,随即低头摩挲着平坦得似乎丝毫没有赘肉的小腹,“儿女争气,留下再少的东西他们也会知足,儿女若是不争气,留下家财万贯高官显爵也会给他们败光!积攒下来那些还不是为了花的,等到这孩子平安落地长大了,日后一定会高兴有那么两个姐姐!”

第二百五十六章 婚期(下)

    时间一天天走向岁末,阳宁侯府仿佛从此前的多事阴影中走了出来,平添了几分喜庆的气氛。序齿第二却是实质上居长的陈冰出嫁了,接下来的小姐少爷们几乎全都定下了婚事,剩下的只有还不到十岁的那几位,而且一户户定下的人家都是异常体面。哪怕下人们知道上头主子们仍然是面和心不合,可这并不妨碍他们走出门去腰杆挺得笔直。

    而对于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朱氏来说,这一日宜兴郡主派了赵妈妈来,竟是说要把原本定在腊月里的婚事提前到十月十六!尽管家中自从赐婚的旨意下了之后就一直在预备,可这样的突然提前仍然让她唬了一跳,追问缘由之后方才转忧为喜,立时满口应承了下来。赵妈妈前脚刚走,那一头江氏亲自从镜园赶了过来,也是商议的同一桩,等到了中午,这消息就传到了陈澜手中,正在做针线的她一不留神,那绣花针就再次扎着了手。

    “小姐,您怎么这么不小心!”跑来报信的芸儿赶紧接过了绷架,见陈澜怔怔地将手指放在嘴里吮吸了两下,她这才咧嘴笑道,“横竖都已经是定下的,早两个月迟两个月有什么打紧!横竖家里预备得都差不多了,如今赶一赶就行了!”

    “你呀……什么时候改改这牙尖嘴利就好了!”

    一旁的沁芳连忙打岔,而陈澜终于恍然回过神来。她上辈子没有尝过相恋相守的滋味,这辈子却这么快就要嫁人了?此时此刻,她半点也没有平日为人处事时的镇定自若,取而代之的则是说不出的茫然,就连芸儿在旁边叽叽喳喳撺掇着她赶紧去蓼香院都没听见。

    这一日的午饭,陈澜自是在蓼香院里陪着朱氏用的。江氏一走,朱氏就把她唤了过来,把事情原委一一说了,此时吃完午饭上茶之后,她把丫头们一一遣开,又半是欣慰半是感慨地说:“我活了大半辈子,没看准几个人,临到老这双眼睛却终于亮了。能看着你出嫁固然好,可按照我的本意,是想多留你几日的。可你的未来夫婿还有大用,也是耽误不得,自然得以你们的将来为重。这成婚的事,连头到尾差不多也是要大半个月,过几日就要开始了。”

    陈澜自然知道,哪怕不是御赐姻缘,为了把这场婚事办得风风光光,朱氏也必定会极力操办,更何况如今有了那铺张的由头?于是,听着朱氏说江氏刚刚过来时提到,因为眼下时间紧迫,之前赐婚之后因家里多事,杨家也杂七杂八忙不完,所以只曾过小帖文定,放聘礼的日子定在月末,如今却得改在这几日了,到时候该请谁观礼等等规程,她只觉得原本躁动不安的心情渐渐定了。

    “我已经对郑家的说了,今晚上连夜就把添箱礼时宾客的单子列出来,回头再让小四这个当弟弟的亲自写请柬,尽早送出去,也让大伙都有个预备。你母亲虽说有身子,可只要能够走动,必定是要来的,再加上其余各位夫人奶奶,十几二十位还是少的,到时候就摆在福庆堂里正好,一人一张几子,也少拘束些,我这里毕竟地方小,憋得慌……”

    长长的一番话听完了,陈澜只觉得心头满溢的都是温暖,人也不知不觉靠进了朱氏怀里,到最后便轻声说道:“全凭老太太安排就是。”

    “好孩子。”朱氏一把揽过了陈澜,眼圈不禁有些红了,“你婆婆瞧着是好相处的人,出嫁之后也别忘了常回来看看我这老婆子,还有小四。他要是知道了你这么早出嫁,恐怕又得闷闷不乐一阵子了!”

    正如朱氏所说,晚间回家的陈衍得知陈澜十月十六就要出嫁,那张嘴顿时惊讶地张大着合不拢了,很勉强地道了声喜,可看那表情怎么都是不乐意。陈澜哪里不知道小家伙的别扭情绪,吃过晚饭姐弟俩一块回房时,她就直接拉着陈衍去了他的屋子。借着看窗课本子的借口说了一番题外话,她就把露珠春雨檀香三个丫头打发了出去,然后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人。

    “姐,你这样看我干什么!”陈衍坐在炕上,不自然地扭来扭去,可见陈澜就是只笑不说话,他才小声嗫嚅道,“我原本以为还有三个月,谁知道会那么快,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陈澜看着小家伙那不自在的样子,忍不住轻轻伸出手指头在那额头上戳了一下,旋即才笑道:“你没有心理准备,难道我就有?要说担心,那也该是我才对。倒是你,又不是以后就见不着了。镜园你也是认得的,杨太夫人也喜欢你,你杨大哥更是没有兄弟姊妹,闲来无事多往那儿走走,难道还能有人说你的不是?”

    “对啊!”

    陈衍这才反应过来,顿时猛地一拍巴掌道,“镜园和韩先生家只要穿过北城就行了,我以后天天去蹭饭都行……”

    话一出口,他才醒觉到自己的语病,顿时有些讪讪的:“姐,我是真舍不得你。这么多年,只有咱们姐弟是相依为命一直这么过来的……”

    “我怎么会不知道。”陈澜招了招手,见陈衍从炕上那头跳下,自然而然地坐在了身边,她便将其轻轻揽住,又用手拨了拨他整整齐齐的头发,随即欣慰地笑了,“要是你还像从前那样冲动不懂事,我就是出阁了也放心不下,可你如今已经是有大人模样了,我也没什么不放心地。要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日后不但我这个姐姐还得靠你在后头撑着,就是老太太也得靠你。你已经大了,是家里的顶梁柱,明白了么?”

    “嗯!”陈衍重重点了点头,随即攥着拳头说,“我不会输给三叔的!”

    刚赞了小家伙沉稳,这会儿人就冲动地直接把陈瑛给撂了出来,陈澜不禁哑然失笑,却再没有数落他什么。等到离开陈衍那院子踩着月色回到了自己房里,收拾一番上了床,她却靠着弹墨方枕有些失神,伸手去撩帐子的时候,就听见了在床前踏板上值夜的红螺出了声。

    “小姐睡不着?”

    “嗯……”

    “我给您唱只民谣吧。”

    深秋的夜晚已经是寒意深重,红螺却不知不觉把手臂伸到了被子外头,此时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这具楠木垂花柱拔步床,轻声哼了起来:

    “七月晴皎皎,

    磨镰割好稻。

    稻香千里闻,

    只盼郎来到。

    郎立清溪头,

    妾坐青山坳。

    相对长依依,

    不知岁月老。”(注1)

    婚期一下子提前了两个月,阳宁侯府上上下下自然是少不得忙碌了起来,就连陈瑛也破天荒过问了几句,但得知朱氏一应包办了,差了郑妈妈等几个每人统管一样,他自然也就索性撂开了手,虽说日日回来,可早出晚归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转眼数日过去,就在府里各色人等最忙的时候,苏家老太太陈氏却带着苏婉儿登了门。

    朱氏如今忙活陈澜的婚事还来不及,哪里耐烦见这么一个市侩,当下以自己病了推脱不见,可不料想郑妈妈出去了一会儿就匆匆回转了来,附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老太太,她不肯走,我送的回礼很不轻了,可她竟是不肯收,说是今天上门是为了商议苏公子和四小姐的婚事,还撂下了几句很不好听的话。万一撕破了脸,我怕……”

    “这个死皮赖脸的老太婆!”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声,朱氏又问道,“那老二媳妇呢?四丫头怎么说也是她的女儿,这时候倒是会把麻烦事推了给我?”

    郑妈妈闻言顿时有些不自然,又压低了声音说:“我刚刚去紫宁居问过,祝妈妈出来见的我,很尴尬地说二夫人前一阵子小日子,结果却一直……不太干净,正悄悄去请人来调治,不好多动,很是赔了一阵不是。老太太可还记得前时三老爷请过来的那个刘太医?一直都是他给瞧的,如今这毛病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是脑子糊涂了,老三荐的人我都不敢用,她居然敢信,有什么病也是自找的!”

    话虽如此,朱氏此时知道自己不得不见,于是就意兴阑珊地吩咐郑妈妈出去把人接进来。待到陈氏和苏婉儿进来,不过寒暄一两句,陈氏就开门见山道出了此行的正题。

    “听说三小姐的大好日子定在了十月十六,实在是令人欢喜。不过,十月倒是不止这一个黄道吉日,十月二十八也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不若一个月里双喜临门,把我家仪儿和四小姐的事一块办了。”

    由于先前陈澜的婚期定的是腊月,接下来陈滟的婚事得避开正月,就要推到了二月去,所以此时陈氏一开口就是要把婚事提前到十月,朱氏不禁大吃一惊。还不等她想出什么话驳回了,陈氏就自顾自地笑了笑。

    “咱们虽是小门小户,可自打定下事情,各种预备也就都齐全了。如今仪儿也正在等着吏部选官,若是成了,年末年初正是忙活的时候,再到那时候操办未免来不及。再说,婉儿的年纪也不小了,她比三小姐她们还大了些,这婚事一味拖着,恐怕也不是一回事吧?前时吏部文选司一位主事正好提过,想要娶一位好人家的姑娘续弦……”

    见苏婉儿面色惨白,攥着帕子一声不吭,想起那会儿陈氏答应自己好好的,苏婉儿的婚事不会贸然做主,朱氏顿时恨得牙痒痒的。尽管她不再指望晋王能够继承大宝,但也不能看着晋王妃只靠一个女儿在王府中度日,最好的法子就是挑一个自己能拿捏的嫁过去为侧室夫人,而要符合亲王夫人这身份的人并不是那么好寻的,更何况还得甘心情愿。而陈氏急忙想着迎娶,说来说去不过是指望尽早得到那份嫁妆!

    于是,看着面露得色的陈氏,她便冷冷地打断道:“不用再说了,十月二十八就十月二十八,就这么定了!”

    注:比较喜欢当年现编的这首民谣,直接从《春宫缭乱》里头拿过来用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下聘

    陈澜和陈滟的婚事定在了同一个月,这便意味着阳宁侯府要在一个月内操办两场嫁女的喜事,哪怕是陈滟只是个不起眼的庶女,也有的是事情要忙活。于是,侯府上下原本不忙的人也被派上了差事,忙的人更是脚不沾地,至于陈澜也带着几个丫头紧赶慢赶绣活,成日里除了蓼香院几乎不到其他地方去,水镜厅更是连面都不露了。

    没过两天就是杨家放聘礼的日子。和之前过小帖文定时请亲族中父母公婆丈夫儿子俱全的长辈女眷代行不同,这一回却是得大媒过礼,男方的母亲亲自登门,若是排场再大些,亲族女眷多是会一块来凑热闹。可这一回是天子亲做大媒,总不能请皇帝亲自登门,因而杨家不禁犯了为难。如今任了通政使的张铨倒有心凑个热闹,无奈被宜兴郡主啐了回去,说你这个娘家人凑什么热闹,而最终出面的那个人更把原本打算去露个脸的汝宁伯给吓了回去。

    内阁次辅杜微方竟是出面充当了这大媒,而前去插戴的则是隆佑长公主!

    这会儿站在杨家大厅里头,瞄了一眼外头院子里那一抬一抬的红漆描金边什盒,杜微方便又收回目光端详着恭恭敬敬站在身前的杨进周,又抓了一把下巴上神气地翘起来的几根老鼠胡须:“既是要娶妻的人了,以后记着,凡事不要让令堂多操心,于妻室更要多多关切,别听外头人那什么相敬如宾的一套。夫妻之间重在信赖交心,成天如对大宾怎么过日子……”

    教训了几句之后,杜微方自己也不禁莞尔,随即就笑道:“算了算了,你原本就是少年老成的无趣人,自己有数就行了,别整天板着木头脸。今次我出面,一来是因为皇上使人言语了一句,二来是曾经和你昔日有一段师生缘分,三来么……是罗旭那小子担心汝宁伯府的人闹什么幺蛾子给你的喜事添堵,令堂一个人难以应付。”

    杨进周愣了一愣,想起那会儿罗旭邀请自己喝酒时说的那些话,原本还有些冷峻的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来:“不管怎么说,都得多谢先生!至于罗兄那儿,改日我一定会亲自上门道谢。”

    “道谢的话还不如请他喝酒,他和你差不多大小,亲事却是迟迟没定,之前我倒是听说了些风声,大约也就在这两天。”说起罗旭,杜微方的胡须又翘了翘,“你们说是一文一武,可你的经史底子打得不错,他就更了不得了,一身武艺相当可观,日后你们不妨多多交结……嗯,时辰不早了,再不走你恐怕就得催我了。皇上既然给了你十月的婚假,你九月里就少告假些,今天放大定是例外,剩下那些日子可不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杨进周被杜微方这番教训说得无可奈何,只得点头道:“是,先生请放心。”

    教训够了,杜微方这才摸着胡子出了正堂,那边早有人去飞报了杨母江氏。而看着那几十抬的定礼,他突然忍不住揪了一把胡子,掐着手指头算了起来。

    如今寻常的富贵人家下大定,也多用十六抬,品官家里就更多了,三十二抬六十四抬只恨不能竭尽所能。早年有人是想将这些写入律例,言道婚事不许过奢,结果被太祖一句话就驳了回来——婚嫁攀比自古有之,哪朝哪代真管得了,写了还不是白写?所以时至如今,不过是量力而为四个字罢了。幸好自己儿女不多,先后两位夫人贤惠,三个儿女的嫁娶银子都备下了,否则还真是不好办。看杨家眼下这架势……还好有杨太夫人会过日子,否则为了不负赐婚的名头,这日后家里的亏空就大了!

    须臾,杨母江氏便和隆佑长公主以及几个妈妈出了来,和杜微方见过礼又说了几句,三人便相继上了轿子。然而,这一回却是聘礼先行,轿子押后,就只见一前一后身穿红光金喜字袍子,头戴大绒帽的抬郎一声吆喝抬起了那什盒,晃晃悠悠出了门。

    所有的什盒都是喜铺定做的,长三尺宽一尺半,深曰六寸,乍一看去盛不了多少东西,可这几十抬在路上摆将开来,却是引来了无数人围观。尤其是那雁笼中生龙活虎的一对大雁更是引来了众多羡慕的目光。须知时至今日,这大雁成了珍禽,要射一只尚且不易,更不用说活捉。有心人更是在路边上一抬抬地数着,直到一行人转进阳宁街,这才算数清楚了。

    “这才六十四抬,从前阳宁侯府往韩国公府嫁女的时候,韩国公府聘礼就下了一百二十八抬,等到如今的韩国公夫人出嫁时,送妆发奁时,这一头还剩下大半东西不曾出门,那一头就已经到了韩国公府,那排场……”

    “这不是废话么?如今的太夫人便只有韩国公夫人那一个嫡女,可如今的阳宁侯府光是孙女就有四个,听说年底前全都要嫁,要像当年那样陪送,怎么吃得消?”

    这边厢围观的人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那边聘礼送进了阳宁侯府的院子,一应下人们虽是井然有序默不作声,心中却不无思量。杜微方和江氏被请进正堂福庆堂用茶,应邀而来的宾客们则是随着主家把院子里的聘礼过了一遍。别人也就罢了,马夫人见那一个个什盒被揭开了盖子,从大雁到酒海到绸缎尺头金银首饰应有尽有,虽是数量和此前汝宁伯世子的聘礼差不多,可品质却仿佛还高上两成,不免恼火地挑了挑眉。

    “到底是暴发户……”

    “夫人!”曾经最是骄横的祝妈妈如今却变得比谁都谨慎,慌忙在旁边低声提醒道,“让人听见了到老太太面前说嘴可了不得!毕竟也是六十四抬,并没有越过二姑奶奶去……”

    “什么没越过,这分明是示威!”马夫人恨恨地冷笑一声,见旁人无不是欢声笑语,立时觉得站在这里更没意思,“这还要多久,大冷天站在这儿吹风么!”

    朱氏听说这聘礼当中还有一对货真价实的大雁,纳罕的同时自是说不出的高兴,更恨不得让所有人都来看看院子中那聘礼。因而插戴礼时,瞧着隆佑长公主将一只衔珠凤钗插在了陈澜的头上,她只觉得身上轻快了不少,甚至挣脱了郑妈妈的手站直了身子。

    杜微方今天算是师出有名,可终究是告了假的,因而事情办完就早早告辞,江氏也得及早回家去操办接下来的事,只有隆佑长公主稍稍多留了一段时间,但仍是比其他宾客早走。至于其他宾客,有的观礼之后领了宴就告辞了,有的关系亲近的则是多盘桓了一阵,倒是马夫人这个嫡亲的婶娘早早不见了踪影。而待嫁的陈澜如今却不好在人前露面,一直呆在屋子里,只这针线活却无论如何没心思做了。

    偏生这一天一大早被撵出家里去上课的陈衍早早回了来,一头扎进她这里,好奇地盘问着今日放大定的一应细节。陈澜哪里知道这些,就只见苏木和胡椒两个一人一句滔滔不绝地讲着,还不停地手舞足蹈比划,等到芸儿一阵风似的跑回来,屋子里就更热闹了。

    “那一对大雁听说是赐婚之后未来姑爷出城时赶巧捉到的,那会儿瞧见它们受了伤就带回府里养了起来,如今直等奠雁礼完了之后就赎回去放生,这不是最好的兆头?多少年了,哪怕是京城顶尖的勋贵人家,也未必能弄到这么一对,小姐和未来姑爷真是有缘分……”

    “绸缎尺头一看就知道是新式样子,绝不是那些压箱底的老货色,听说大多数是宫里之前赐给未来姑爷的,还有一部分则是江南新运上来的。至于金银首饰,倒是有不少老式样,据说还是当初未来姑爷的祖母留下的东西,可却保管得好,也有如今最时兴的花样簪子……”

    “还有,这定礼的银子也是成色足的,不像当初汝宁伯世子下定那会儿,拿黄金替了白银,可那黄金还是化了家里早年积存的不少金首饰和金锞子,林林总总乱七八糟的东西却多……”

    陈澜终于听不下去了,也不理会陈衍是如何的津津有味聚精会神,一口喝止了滔滔不绝的芸儿,这才没好气地说:“都没别的事情了,只顾着说这些有的没的!”

    “没事情没事情,我不就是为了今天送聘礼才赶回来的么?”陈衍涎着脸凑到了陈澜面前,又咧嘴笑道,“我明白得很,二姐当初是那么多,所以咱们也不能越过,老太太给姐足足备了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妆,他们怎么都不亏,这一趟其实更多的是表示心意。只相比二姐夫那种面子功夫,我那未来姐夫倒是诚心得很,不枉皇上赐婚……”

    话没说完,陈澜就给了陈衍重重的一记栗枣,正瞪眼的时候,外间小丫头就报了进来,说是四小姐陈滟来了。一听这话,陈衍立时拉长了脸,陈澜虽诧异,可总不能避而不见,就吩咐请进了人来。待到陈滟进屋子,见这个眼看快要嫁人的妹妹脸色灰白,身上穿的仿佛是去年的秋装旧衣,她不禁皱了皱眉。

    就是庶出,都要嫁人的时候了,表面功夫也总得做一做,马夫人还真是连脸面都不要了?

    PS:昨天发现键盘表面又被我磨光了,于是又去定了一套。再一翻搜狗的记录,从去年六月十号至今,累计字数已经三百六十八万字了,mygod,怪不得我几乎是以一年一套键盘的速度换键盘。现在是用新键盘打这些字,感觉真好……

第二百五十八章 备嫁,锋芒

    从前二房还没丢了阳宁侯世袭爵位的时候,陈滟虽是庶出,但跟着陈冰后头在老太太面前承欢说笑,日子倒还不难过。嫡母虽说不上十分优待,可该有的东西总不会缺,再怎么也不会在蓼香院丢了二房的脸。可自打家中剧变之后,她的日子就一天不及一天。无论她怎么设法怎么尽力,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一贯不出挑的陈澜日益光芒四射,而自己却不得不成了被牺牲舍弃的那个。

    此时此刻进了屋子,她只一扫就发现这儿比从前的锦绣阁宽敞了不少,而家具等等全都是新的,上头一样样摆设瞧着并不奢华,可料想都是老太太私房拿出来的好玩意。以前虽也注意到这些,可从来都没有如今这么刺眼。她不动声色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攥了攥手中的帕子,这才含笑上前和陈澜厮见了。

    “刚刚外头那么热闹,三姐姐你倒是还能在屋子里坐得住。”

    这句开场话一说,见陈澜坐在那儿微微一笑,并不接话茬,陈滟下半截话顿时不太好出口。可沉默了一会,她暗自咬了咬牙,却不得不撂了出来,“镜园那边确实是有诚意,该有的东西全有不说,而且全是品质十足。可三姐姐得了体面,我却不得不提醒您一声,这样的排场落在别人眼里,好事也可能变得糟心。”

    陈澜斜睨了陈滟一眼,见芸儿站在陈滟背后撇了撇嘴,顿时给了她一个眼色。眼见人不情不愿地招呼了其他丫头一块退下,而陈衍却摆明了车马分明还是打算继续听下去,她只得由着小家伙去,又似笑非笑地说:“四妹妹这么说,我不太明白。”

    “母亲看了那些聘礼回去之后,就在院子里找由头发作了几个丫头,这会儿还让人垫着青砖跪在院子里。”陈滟见陈澜挑了挑眉,但并没有开口,只得又说道,“我能够出来,还是因为老太太那儿刚刚郑妈妈叫我出去陪几位夫人小姐,眼下人都走了,我回去之前顺带过来了一趟。三姐姐,母亲刚刚在屋子里很是唠叨了一阵长幼有序,尊卑有别。二姐毕竟是为长,而汝宁伯世子毕竟有世子名分,光是凭着这两点,日后……”

    “我还没出嫁呢,眼下就考虑什么日后也早了些。”陈澜看了一眼被自己一言噎住的陈滟,这才缓缓言道,“至于尊卑长幼,杨家所送的聘礼一没有越过二姐当初的六十四抬,二要说珍奇,多是宫中此前赏赐出来的,毕竟是皇上赐婚,总不能堕了皇家体面。而真正的聘金则是一千六百两白银,比汝宁伯家的四百两黄金可还差了一截。若是如此二婶还有怨言,那我这个晚辈也无话可说了,老太太自然会有个公道。”

    眼见陈澜始终不搭最要紧的那一档子事,陈滟顿时心里越来越着急。她这一趟确实是偷偷来的,若不能说动了陈澜帮忙,她还能想什么办法?想到这里,她不禁把心一横,随即一字一句地说:“三姐姐说如今考虑日后还早了些,那如果我告诉你,之前二姐还捎带话回来对母亲说,汝宁伯府对杨大人颇多忌惮,一心一意打算让他失势失宠,你还能这么平心静气?三姐姐,二姐姐和母亲是什么性子的人,你应当比我更清楚才是……”

    “四妹妹这话过了!”

    陈澜见陈衍额头上青筋毕露,仿佛就要暴跳如雷,立时抢在了他的前头喝止了陈滟。见其停顿了一下,又要再说,她就摆了摆手直截了当地问道:“四妹妹,你若有所求就直说,先让我忖度一下事情能否办成,再说接下来那番话也来得及。”

    陈滟不像陈冰,尽管对陈澜独占风光也是心怀嫉妒,可她只凭知道的那些,她就知道,要斗心机自己决计不是对手,只希望能够用话语打动对方而已。因而,被这么直截了当将了一军,她却并未失态,沉默了一阵子就说出了一番话。

    “三姐姐,事已至此,我也知道,我的婚事也没什么别的余地,定在十月就是十月,嫁妆多少也就是如此了。老太太早就把两份陪嫁的大部分实物给了二房,其中已经有不少都被母亲挪用给二姐了。

    苏公子是三甲的同进士,馆选又不曾选中,按照惯例多半是在京城候缺。运气好的能放出去做个县令,运气不好兴许三五年都未必能轮中。我嫁过去身边还有嫁妆时兴许还好些,若是那些都败空了,到头来兴许他们还会想出什么讹诈咱们侯府的法子来!我听说他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只希望此次他候选的时候能够给个教训,等到了明年,家里能够出点力,要么让他在京城的清水衙门谋个不起眼的轻省差事,要么就在京畿或是山东谋个不肥不瘦的缺,如此我也好在婆家做人,不至于被那位老太太来回算计。”

    此话一出,陈衍顿时冷笑了一声:“你说得倒容易,以为朝廷是姐姐开的么?”

    “四弟!”

    陈澜一眼瞪住了还要再说话的陈衍,见陈滟鼓足了勇气说出这番话后,便露出了尽人事听天命的表情,略一沉吟便开口说道:“苏公子的才学如何我不太清楚,但世人轻同进士,却不知道有多少童生白首欲求进学尚不可得,更不用说中进士了。不过,此次候选若是落空,恐怕他会觉得这是因为咱们陈家联姻的关系。”

    自从婚事定下了也是十月,陈滟便几乎把积攒下来的体己银子全都拿出来四下打点,最后终于把苏仪这个人打听得差不多了。情知他心高气傲,娶了自己这个庶女回去必然心怀不满,她便有心让其受点挫折,最后若是自己能回圜,到时候在苏家的日子总能好过些。可她万万没想到,陈澜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竟是说了这么一番话。

    “三姐姐你是说,哪怕不设计,他这回候选也会落空?可我分明打听到了,他的门师是滇中名士于怀,和如今的首辅宋阁老是一个座师,照辈分甚至可以叫宋阁老一声师叔的……”

    见陈滟打听得这般仔细,陈澜不禁笑了起来:“一个是当朝阁老,一个却是滇中名士,而云南素来被士人视之为蛮荒之地,你以为,宋阁老和那位于先生的同年关系会有多深?前时家中多事,涉及其中的多有宋阁老的门生,哪怕宋阁老对此不记怀,有的是人往这方面下手。你觉得如今你还有那般设计苏公子的必要么?”

    朝堂上的事情陈滟不明白,可她却知道,要是让苏仪和那位苏老太太陈氏知道,仕途失意是因为和陈家联姻,那么,她在苏家别说过得好,就连安安稳稳四个字都做不到!

    “三姐姐,求求你,求求你帮忙想想办法!”

    打消了最后一丁点侥幸和要挟的心思,陈滟立时站起身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语气异常哀切,“母亲和二姐的谋划我是好不容易才打听到的,二姐对母亲说,汝宁伯府太夫人生怕杨大人和杨太夫人对从前的事耿耿于怀,虽说对皇上赐下的婚事没办法,可打算在三姐姐你嫁过去之后,以杨家族长的身份给杨大人纳一位次妻。这由头也找得好听,毕竟杨大人这一脉是独子,再没有兄弟姊妹开枝散叶是最要紧的。听说还有些其他的龌龊谋划,只要三姐姐你一时半会没有孩子,他们就可以……”

    “他们好大的胆子!”陈衍今天一忍再忍,此时终于忍不住了,重重一巴掌拍在炕桌上,随即就跳了起来,“这还有没有王法了,皇上赐婚,姐姐又封了县主,他们还敢这般谋算!”

    “别说是县主,公主下降尚且免不了驸马在外头养人,更不用说出嫁之后也需得敬长辈礼公婆的郡主县主。”陈澜一个严厉的眼神止住了陈衍,却仿佛事不关己似的,平静地点点头道,“多谢四妹妹提醒这些,我心里有数了。你说的事情我会想想办法,只我也要提醒你一句,无论是对咱们这些姊妹,还是对你身边的下人,多存几分真心比多存几分算计来得好。”

    言罢她也不管陈滟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客客气气地送了客。等到人走了,她回到屋子里,就只见陈衍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小大人似的踱着步子,一面走还一面喃喃自语,仿佛仍在纠结着刚刚听到的那番话。心下好笑的她走上前去,趁着陈衍转身就正好屈指弹在了他的脑门上。

    “啊……姐,你回来了,快,咱们好好商量商量想法子……”

    “这是多早晚的事,用不着眼下就操心了起来。”见陈衍梗着头一副不依的样子,她这才拉着人到炕上坐下,随即低声说道,“圣眷的好坏岂是汝宁伯府那几个心眼比针尖还小的人能够左右的?再说了,汝宁伯眼下是族长,可要说长房,其实还是你杨大哥这一支。谁能保证那位汝宁伯就一直能安安稳稳保住他的爵位和族长宝座?他总想着算计,就以为咱们当真不会先发制人?”

    说着这话的时候,陈澜的眼睛里闪动着锐利的光芒。她对于爵位之类的东西并不稀罕,可若是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算计,她也从来不是善茬!

    PS:今天买的两件衬衫送到了,结果一件能穿,另一件颜色鲜艳还有蕾丝袖子俺最看好的却根本扣不拢……不过老妈穿着极其合身,算是母亲节的另一样礼物好了。话说回来,我真羡慕俺妈的身材,55555……

第二百五十九章 郎舅,收伏

    原本定在十二月的婚事如今一下子提到了十月,对于杨陈两家来说,时间都有些赶,而人手紧缺的杨家就更显得捉襟见肘了。偏偏在这当口,汝宁伯本家倒是提出了要派人帮忙,江氏是有心推拒,可镜园这儿确实忙不过来,一时就有些犯难了。要知道,杜夫人虽说派了两个妈妈来帮忙,可杜家毕竟是书香门第,下人用得少,别的就再不能去麻烦。宜兴郡主之前因为荐了人过来,如今又占着娘家的身份,就更不好往婆家这头插手了。

    于是,这一天杨进周一回来,就听下人报说,白天汝宁伯夫人又带着几个妯娌来了,磨了一上午才走。即便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这会仍是免不了皱眉。总算是那下人紧跟着就报上了一个好消息,说是阳宁侯府四公子上门求教弓箭,眼下正被老太太叫到了跟前陪说话,他不免嘴角微微向上翘了翘,脚下就加快了步子。

    镜园之中的屋舍仍是沿袭着当年旧名。他倒是有心更改一二,却被江氏拦住,说是日后媳妇进门大家一块参详不迟,他深感母亲周到,自然答应了。此时走过母亲院子那穿堂,他扫了一眼内中挂着的青地大牌匾上头金玉满堂四个字,脚下也不停继续往前走,直到过了穿堂和院子进了房门,那金灿灿的四个字方才从脑海中消失了去,因为里屋的说话声着实不小。

    “我那时候是第一次见到农夫在地里翻地是什么样的,一个个都是穿着短打扮,不穿鞋,多数地里连耕牛都没有。在天安庄整整转了好几天,比我之前活十几年都强。所以姐姐从前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我老是听不进去,可那次之后就听进去了……”

    “以前老听人说,佃户欠租,地主夺佃之类的事,可总觉得远得很,那一回远远望了一眼,方才知道那黑压压一片的样子有多吓人。姐姐说,那还只是跪着死求,若是真的闹将起来,人人哪怕只拿着镰刀斧头,却也是声势浩大……”

    听陈衍是在讲当初天安庄的事,杨进周不禁脚下稍稍一迟疑,又朝一旁的丫头打了个手势。那并不是他和陈澜的头一次见面,也和前两次一样,不过是寥寥几句话,可却是第一次联手办成了事情。那时候他就觉得,她这样又机敏又心善的姑娘,必然能够越过越好,只却没想到,最终有福气的居然是他。想着想着,他的脸上就渐渐露出了笑容,这才进了东屋。

    “全哥回来了。”

    江氏笑语了一句,一旁说得正起劲的陈衍也忙不迭起身。彼此见过礼之后,陈衍就笑呵呵地说:“杨大哥可别怪我腿长,上一回伯母提过让我常来坐坐,我成天被韩先生和师傅操练得团团转,一直抽不出空,今天总算是提早溜了出来。杨大哥,我听说镜园有练骑射的驰道,能不能趁着天色还亮堂,带挈我练一练?”

    杨进周看了一眼母亲,见她笑着点了点头,他也就答应了下来。出了院子,见陈衍一面走一面偷偷打量着他,虽是矮了他一个头,可却竭力昂着脑袋,眼神中仿佛藏着什么东西,他先是有些诧异,到了最后便索性停住了步子。

    “是不是你姐姐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陈衍闻言一愣,随即就嘿嘿笑了起来:“这还没到十月十六呢,杨大哥你怎么见着我就想起了姐姐。真没什么事,我就是来这儿找你讨教的,顺便陪伯母说说话,这不以后我也会常来,总得先让伯母习惯我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

    杨进周见惯了豪爽的军中汉子,因而对京城人士说话非得藏半截的习惯很不以为然,因而陈衍大大方方说出了这话,他不禁觉得小家伙有些趣味,就点了点头说:“我不常在家,母亲多有寂寞,你以后要是愿意不妨常来常往,也能陪陪你姐姐。”

    “这可是杨大哥你说的,我可不会客气!”

    两人打趣了一阵,这才去了后头的驰道上练习骑射。只彼时距离天黑已经没剩多久,练了四五回,这天色就渐渐暗了。通身大汗的两个人又一道去了后头更衣,陈衍见杨进周直接用井水浇身子,脸上不禁露出了几分羡慕来,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去了里头用热水沐浴,又换上了随身带着的衣裳——为了应付宜兴郡主的魔鬼课程,他天天都在褡裢里备着三套行头。

    在镜园又蹭了一顿晚饭,陈衍方才告辞了出来。在二门口,他看着下人牵来了自己的马匹,忍不住回头看着杨进周说:“杨大哥,小心汝宁伯本家!”

    这没头没脑的话却让杨进周笑了起来,他一手轻轻搭在了陈衍的肩膀上,随即若无其事地说:“放心。”

    夜色之下,阳宁侯陈瑛从威国公宜园出来,刚刚还满是笑容的脸上一下子凝满了寒霜。威国公罗明远在云南时威风八面,战场杀敌也好,平定蛮乱也好,从来都是杀人不手软,可如今到了京城却失了那股锐气,一心想要和光同尘,只做一个忠心耿耿的臣子!也不想想好端端的鲁王会突然夭折,罗贵妃又遭人算计,这当老子的竟然听信罗旭那一套!

    “驾!”

    用力一抽马股,陈瑛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往前疾驰而去,也不理会身后那几个拍马也赶不上的亲随。等到熟门熟路拐进了一条小巷子里,他才在一家黑灯瞎火的店前下了马,随手撂下缰绳就径直进了门。他一进去,立时有伙计上前照管马匹,又手忙脚乱下了门板,只留着中间一块空着,却也有一个小伙计等在那里。

    上了二楼包间,陈瑛就只见室内点着两盏昏暗的油灯,仿佛是因为有风吹进来,那火苗簌簌地抖动着,映照着灯旁那两个坐着的人越发脸色晦暗。陈瑛死死盯着那个年轻的瞧了半晌,声音顿时有些发干发涩。

    “殿下怎的也来了?”

    “我只是听说,阳宁侯下帖邀了汝宁伯,所以特意来凑个热闹。”见陈瑛那种震惊得犹如见了鬼似的表情,淮王自然觉得很满意,深感给自己出主意的人果然高明,于是就不紧不慢地说,“阳宁侯不用担心,我自愿在慈恩寺给母后念六六三十六天的经,这会儿九门落锁宫门下钥,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虽有巡查,可也难不倒我……还是说,阳宁侯觉得我碍事?”

    “在下不敢。”

    此时此刻,饶是陈瑛平日异常善于应变,也有些乱了方寸,说了这一句话之后,就干坐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是好。而汝宁伯杨珪就更不用说了,满脸局促坐立不安,根本不敢去看陈瑛那刀子似的目光。到最后,还是淮王先开的口。

    “我听说,阳宁侯先头似乎打算和我那四哥接洽?”

    这么隐秘的事情,淮王怎么会知道!

    陈瑛竭力忍住心中的惊涛骇浪,故作讶异地说:“殿下这是如何说,我一介外臣……”

    “阳宁侯一介外臣,从前做过的事情可是真不少呢。”淮王笑眯眯地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了几分孩子气的狡黠,“先头东昌侯府两位千金在路上被人误认为是东昌侯而遇刺,这似乎是你露的消息吧?佃户闹事围了安园,这似乎也少不了你推波助澜吧?想把令千金送给我那二哥晋王为次妃,事有不成,则是趁着晋王因王妃夫人假孕焦头烂额,唆使了王府一个亲信的太监附议了两句邓忠的提议吧?至于在宣府以我二哥的名义假传大捷等等,说是事急从权,其实无一不是在败坏我二哥的名声。阳宁侯,我说得可对?”

    此时此刻,陈瑛只觉得背后衣衫已经被冷汗沁透了。淮王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个愚蠢冲动的小孩子,可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一步一步偏偏被人完全看透了。尽管他做的一切都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证据,可这种事情哪里需要证据,只要宣扬开来就足以让他掉入万丈深渊。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他便声音低沉地说:“殿下想怎样?”

    “我不想怎样。”淮王似笑非笑地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来,在手中玩转了一番,这才得意洋洋地看着陈瑛,“这信封上的落款,阳宁侯可觉得似曾相识?”

    他自己的字迹,自己又怎么会不认识,更何况信封上还有他的暗记!那分明是送给荆王的心腹人士,请其代致的,又怎么会落在了淮王手中?难道……是了,要知道一直以来,他都没有见过荆王,更没有见过亲笔,指不定那个心腹自始至终就是淮王楔入进去的一颗钉子!

    汝宁伯看见阳宁侯陈瑛那苦涩的样子,心头又是惊骇,又是快意,当即便干咳了一声说:“阳宁侯,殿下也是看重你的才能,这才有意见你一面。须知如今晋王虽扳回了一城,可终究是圣眷大损,至于荆王,先不说名声,此次定下的王妃就可见一斑。至于小皇子们,更是不值一提。如今这等节骨眼上,想来阳宁侯也不乐意被黄口小儿凌驾……”

    “汝宁伯不用再说了。我家里的黄口小儿还未成气候,倒是贵府那位已经独当一面了!”

    一句话刺激得汝宁伯面色大变,见淮王亦是脸色铁青,陈瑛知道,自己总算能借着这个略略扳回一些失地,当即站起身推金山倒玉柱地对淮王拜了下去。尽管他并未多说什么,但这样的态度,却已经让淮王分外满意了。

    夜深之际,当三人各自从那酒楼的不同角落先后出来的时候,却是神情各异。而上了马车的淮王摩挲着袖子里的那封信,嘴角又上翘了些许,随即脸又阴了阴。

    只可惜那边只肯出主意,却不肯把正经东西给他,但就这一个信封,已经足可唬住陈瑛了。有了这个有能耐的臂助,他总能把当初那一箭之仇报回来。

    罗旭,杨进周,你俩洗干净脖子等着!

第二百六十章 添箱(上)

    仿佛是之前晋王的反击把那些别有用心的人都镇住了,好些天来,朝堂上风平浪静,处处都是一团和气,就连内阁和六部会揖办事时,那扯起嗓门据理力争的声音也小了。

    礼部议定了未婚的皇子们待已故皇后一年小祥之后便出居王府,皇帝准了之后,便把先头皇后已经选定的两位王妃单子撂给了礼部。按照规矩,这些未来的贵人都是由宫中派教引宫女学习礼仪,不得再随意出门,直到出阁之日方止。然而这一次,皇帝却破天荒发话,让两位未来的王妃入宫,于关睢右门西边的元辉殿居住学习礼仪,半年后放出。

    淮王妃选定的消息早就透露了出去,乃是汝宁伯嫡出的四女杨芊,因而单子到了礼部,众人自是无话。然而,谁也没想到,那荆王妃竟只是淮扬一个寻常书香门第的女儿,父亲是已经致仕的知府,元配老蚌含珠,四十岁方才又得了这么一个千金。若是放在民间自也是尊贵,可放在朝中就不一样了。于是,对比晋王和淮王,有心人自是不免有所计较。

    朝堂上风平浪静,阳宁侯府自然能够安心为两位小姐备嫁。陈澜一面打点绣活,一面还要被朱氏时而叫过去清算嫁妆,自然少了别的待嫁姑娘那份羞涩,多了几分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而陈滟那边虽说简单多了,可马夫人终究还要些面子的,不愿意被人指指戳戳。可是,苏家送来的聘礼只是凑足了三十二抬的门面,聘金银子却不过二百两,她气了个倒仰,恨不得把庶女剩下的那几匣子首饰也给扣了,还是朱氏发话方才打消了这小心眼。

    陈澜警告了陈衍不要把陈滟那一日过来时说的话告诉别人,可事后知道陈衍特地去了一趟镜园,她少不得又告诫了两句。而对于陈滟的所求,她则是让陈衍辗转对内阁次辅杜微方言语了一声,得到了公允两个字的答复,这才让芸儿设法给陈滟捎了信去。如此一来,苏仪就算会落选,也至少不会是因为阳宁侯府陈家的缘由,到时候也能另外设法。

    忙碌之间,日子也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快到了添箱。朱氏很早就让人送了帖子给一众亲朋女眷,而接了帖子的大多都应允了亲来,就连晋王妃亦是一口答应了。宫中朱德妃和武贤妃却没有赶正日子,而是在十月十三这一日派了太监送添箱礼。

    她们一个送了两匣子的御用监造办金玉首饰和两箱上好的宫绸毛皮,一个送了一个紫檀木玻璃镜梳妆台和一对掐丝珐琅的花瓶,这就少说占去了六抬。虽说东西都是好东西,可朱氏看着这些,忍不住就有些发起了愁来,须知明日还有不少人,若是最后东西尚且超过了预定的数目可怎么好?

    心里这么想着,带着陈澜谢过赏赐之后,她拉着人回屋,不免就叹了一口气:“别人家是担心嫁妆不够女儿在夫家受了委屈,咱们如今担心的却是东西太多超过了数目。要是你比你二姐大两天就好了,占着长的名义,便是如你姑姑那样一下子陪送两百多抬,别人也挑不出理去。我算了算,你娘那大手笔,只怕十抬八抬都是少的,再加上你大表姐……唉,我还从来没想过,会在这事情上发愁。”

    看到朱氏货真价实蹙紧了眉头,陈澜不禁笑了起来,便上前揽着朱氏的胳膊轻声说:“东西多还不好么?多余的老太太就收进库房里头留着您自己用。”

    朱氏没好气地拍打了一下陈澜的手:“我都一把年纪了,留那么多东西干什么?”

    “您就算用不了,以后就给小四娶媳妇!”陈澜凑近了朱氏的耳朵低声嘟囔道,“其实我早说了,最好的法子便是藏在库房里头细水长流,压根不用送聘礼送嫁妆来回倒腾给外人扎眼。如果明天添箱的东西多,传扬出去就成了大伙助嫁,到时候谁也不会再一天到晚编排咱们阳宁侯府钱多得烧手,您也能过得更舒心轻省些。”

    “你呀,小鬼灵精!”

    祖孙两人正说着,外间绿萼便笑吟吟地进来,屈膝行了礼之后便开口说道:“老太太,三小姐,外头镜园那边差人送了野味来,说是杨大人之前奉旨跟着皇上于西苑射猎,得了好些野物,所以命送了一些到咱们府上,还差人送了给杜府。”

    朱氏闻言看了一眼陈澜,眼睛顿时眯成了一条缝:“看看,这人还没过去呢,就成日里惦记着。西苑养的那些活物已经好些年没人理会了,却挡不了皇上这一回心情好,他这个陪侍一旁的又是箭法神准。”

    陈澜抿嘴一笑,却看着绿萼又问道:“除了咱们府上和杜府,可还送了别家?”

    绿萼微微一愣,随即连忙说道:“奴婢只是随口问了一句,这就再去问一声。”

    见绿萼匆匆出了门去,朱氏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突然开口问道:“你可是担心汝宁伯本家?”

    “越是如今他得用的时候,越是不能让人抓了把柄。”

    听到这样的回答,朱氏不禁笑着点了点头:“好,好!你有这样的准备我就放心了。不过是二流勋贵,咱们不惹事,可也不能怕事!把该做的做周全,要是有人再挑刺,就好好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陈澜哪里不知道朱氏素来是睚眦必报,可这说法合着之前陈滟所说之事,也正好合了她的心情,当下她自是点头应是。祖孙俩又说笑了一阵,绿萼总算是又回来了。

    “老太太,三小姐,镜园送东西的那位管事说,杨大人总共打着了五六只野鸭,几只野兔子,还有两只鹿,还陪着皇上杀了一只熊,皇上都一股脑儿赐给了他。四只熊掌分别送给了咱们家,杜府韩国公府还有汝宁伯府,其余猎物则是分了分,自家留了一份就送了四家来。那管事还提了一嘴,说是杨大人被罗世子找去一块喝酒了,还捎带了几样东西去。”

    朱氏点了点头,示意绿萼下去,晚上让厨房先整治一块鹿肉,这才吁了一口气说:“想得倒是周到。镜园那头说是汝宁伯嫡支,可毕竟多年不在京城,关系不多,本家那边不能让人挑把柄,至于咱们这几家,自是都不能落下。倒是没想到他和罗世子竟还有些交情,大后天就要迎娶了,居然有闲情逸致跑出去喝酒!不过也说不准,兴许是高兴,吏部张尚书入阁,却还兼着尚书,罗家和张家联姻,罗世子日后就更稳当了。”

    得知杨进周又和罗旭出去喝酒,陈澜也颇觉得意外。可想一想两人乃是一时瑜亮,罗旭不但拿得起放得下,而且甚至未雨绸缪消除了隐患,他们之间惺惺相惜才是自然的,她就露出了轻松的笑容。罗旭的婚事是在前几日刚刚定下的,亦为天子赐婚,文定过小帖就在明日,至于成婚则听说在明年二月,想来罗家也要忙碌起来了。

    进了十月,京城的家家户户都烧起了暖炕,一到傍晚路上的人就少之又少,而酒肆的烧酒却因为可以御寒,照例变得好卖了起来。至于如羊肉汤和火锅子这种生活驱寒的吃食,则是更加为人们喜爱,几家有名的店铺更是从早到晚宾客爆满。只罗旭在京城乃是地头蛇了,虽说杨进周来得晚,可他早就在羊肉胡同这家羊肉馆里订好了包厢等着,杨进周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炽烈的酒香。

    “我还没来,你怎么就一个人喝起了酒?”

    “这不是坐等太无趣了么!”罗旭随手把桌上那个空壶撂在了地上,待杨进周坐下就站起身摆了酒碗在他面前,又抱了酒瓮斟酒,“你放心,等你的时候不过是拿着小盏尝个滋味,眼下才换大碗过过瘾。这第一碗,敬你……”

    “哪该是你敬我,是该我敬你才是,明日你家就得遣人去张府下定了吧?”不等罗旭开口,杨进周又添了一句,“不管怎么说,今天都得我先敬你一碗!”

    见杨进周夺了那酒瓮去先给他倒满了,随即才自己满斟了一碗,旋即拿起那几乎满溢的酒碗塞在他手里,又自己捧了过来和他一撞便一饮而尽,罗旭只觉得目瞪口呆,等杨进周一口气咕嘟咕嘟喝完,他这才笑出了声来。

    “杜阁老还老说你是木头的,要是让他看见你这强词夺理的样子,指不定怎么惊讶!好,那我就喝了这一碗!”

    喝下一碗之后,两人就没这么拘束了,你一碗我一碗犹如喝水似的下去不少,须臾小二又送了炮制好的野味来,他们这才对视而笑。男人的交情不外乎三四种,不是在战场上并肩打出来的,就是在酒桌上喝出来的,亦或是在某种不好说的地方一块耍出来的,再者就是打小玩在一块的兄弟。对于最初并不熟悉的他们来说,自然是第二种更多些。说了一阵子题外话,杨进周就伸手拦在了罗旭还要倒酒的手上。

    “好了,还是适度些好,再喝多了你回去不好看。说正事,我今天陪着皇上射猎,出来时夏公公给我捎带了一个好消息,说是他去太医院问过,几个有名的御医都说,贵妃娘娘只要把身子养好了,以后再有孩子并不难。夏公公还另提了一句,令堂的年纪比宜兴郡主还大些,又不是身体健壮常常练武,如今这一胎得多加留心。”

第二百六十一章 添箱(下)

    十月十四这天一大早,阳宁侯府前院的下人就都忙活了起来。门前的阳宁街上,四个男仆在前头打扫,后头两个则是推着水车洒水,免得车马路过尘土飞扬。府里的各条甬道大路,则是早就被收拾了好几遍,蓼香院中更是从库房里头搬出来了不少摆设。等过了早上巳时,陆陆续续就有受邀的宾客到了。

    给待嫁的姑娘添箱,多是亲族的女眷出面。只出乎人们意料的是,最早前来的人中并不是府里早年嫁出去的那些地位不显的庶出姑太太,却是如今还尚未显怀的宜兴郡主和出嫁未久的张惠心。那一乘大轿一乘小轿一进西角门,立时有人飞报了蓼香院,因而等轿子在二门落下,除了徐夫人在那儿迎接之外,还有府里步子最稳的仆妇抬了两乘青绸暖轿在那儿等着,等人下来便小心翼翼扶了上去,直到过了蓼香院的穿堂之后进了院子方才放下。

    朱氏腿脚不便,便只在蓼香院外穿堂相迎,接着人进去之后,她关切地询问了宜兴郡主的身体状况,得知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合掌念道:“既然是这关口出了这样的喜事,只希望诸天神佛都护佑一二,也好让惠心能够添个弟弟妹妹。”

    “承太夫人吉言了。”宜兴郡主闻言顿时笑开了,旋即又四下里打量了一眼,“这阿澜人呢?虽说是后日就要嫁了,可她又不是那等面薄的女孩儿,怎么偏生避开了不见踪影?”

    她这么一说,张惠心也跟着附和道:“是啊是啊,我还打算谢谢她呢!”

    “郡主是她的义母,惠心又是姐姐,她就是避别人,也不会避开你们。还不是刚刚杜夫人来得早,又拉着她到那边房里说什么话,小四也在旁边陪着。”朱氏满脸的欣慰,又叹道,“她这丫头,自己都要嫁了,最放不下的就是我和小四。昨晚上唠唠叨叨对我和郑妈妈关照了一大通,又是拉着小四教训督导,我有她这样的孙女,小四有她这样的姐姐,还真是福星高照。”

    “杜夫人竟是比我还早?”宜兴郡主恍然大悟,听到朱氏后头这一番话,她也跟着点了点头,“太夫人这话只说对了一多半。阿澜对小四自然没的说,可她这个弟弟对她亦是全心全意。小四的资质算不得是最好的,毕竟早年耽误颇多,可性子里偏有一股坚韧的倔劲头,听我那两个家将说,每日里坚持不住的时候便会一个人念念有词。听那话里,他是想早些练就一身本事,将来能够护得住姐姐。再说,太夫人你待她还不算偏心?”

    “是是,我当然偏心,小四也是好样的!”

    说笑了一阵,张惠心在屋子里等得不耐烦,正要站起身打算去翠柳居直接寻陈澜的时候,外间一阵话语声之后,门帘就打了起来。就只见前头是一身宝蓝色茧绸大袄的杜夫人,后头的陈澜则是葱黄配柳绿,看上去鲜艳出挑,越发衬得那肤色白皙眉眼如画,而一旁的杜筝则是一身大红,胸前戴着一个别致的金项圈,瞧着异常可爱。

    众人团团见礼之后,杜夫人就笑道:“我想着今天左右无事,就索性早来了一些,偏出门时筝儿硬要跟着,我就带上了她,想不到郡主和戴夫人也这般早。”

    “那是我的女儿,自然得上心些!”宜兴郡主招手唤过陈澜,等人近前上上下下瞧看了一番,这才笑道,“要是依照我的意思,这回我来添箱的那些料子和首饰,你这辈子都穿不完戴不完,可结果还是你爹一口把我劝住了。无论是绸缎颜色花样,还是首饰的做工样式,年年岁岁都变个不停,与其送这些要过时的,还不如多给你一些压箱钱。所以,除了四抬的细木家伙之外,还有两抬是兰州姑绒和漳纱,剩下的两抬全都兑成了银票给你压箱底!”

    这话一出,陈澜顿时吓了一跳。要知道,嫁妆的排场再怎么大,把那些林林总总的东西折算成银子,寻常人家五百两就已经颇丰盛了,达官显贵则是丰俭随意,但一般也就是一两万,就连王府也大多只得五万。朱氏之前给她筹备了很多嫁妆,她死活劝说之下,东西也就是和陈冰的两万差不多,但田产铺子那些压箱底的契书更多些,总价值大约四万上下。可宜兴郡主竟一开口就说是两抬压箱钱,而且都是银票,这她怎么收的下手!

    “娘,前头那些东西我自然收得,可这压箱钱我万万不能……”

    宜兴郡主嘴角一挑,却是不容置疑地说:“惠心出嫁,我给了她两万的压箱银,地产铺子还不算在内。我知道你家祖母必定那些都给你备了,所以也能省两个钱,但这压箱银却不能少,以后要办什么事应什么急都便宜。我这人的脾气素来是喜欢的投缘的便是自己人,否则即便沾着亲戚名分也不理会。再说,我和你爹在江南那么许多年,哪怕不刮地皮,可凭着咱们的本事,缺什么也不会缺银子。阿澜,你现在还敢说这钱你万万不能收?”

    一旁的杜夫人起初也被这两万两压箱银的大手笔给吓了一跳,可宜兴郡主解说得直爽,她听着也就释然了,因而也在旁边帮腔道:“郡主这脾气,我家老爷在必定是要伸出大拇指夸赞的。澜儿就不要和你娘死顶了,不就是两万么?以后郡主这孩子落了地,你不妨说,日后那嫁娶的时候你加倍添送就行了!”

    两句话说得朱氏和张惠心全都笑了起来,陈澜亦是忍俊不禁。想想宜兴郡主平日那脾气,她便不再推辞,索性也不道谢,只是跪下来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当最后一次额头触地之后,她就感觉到有人死活把自己拉了起来,抬头一看就是张惠心。

    “哎呀,好了好了,就你礼数多。唔,让娘和杜夫人太夫人她们说话,我到你屋子里坐坐,待会这儿客人就得多了。”

    宜兴郡主看着陈澜行礼,脸上自然而然挂上了笑容,此时见张惠心拖着陈澜就要走,到了门口才想起来看了看自己,她才没好气地摆了摆手:“去吧去吧,难得出一趟门,我就知道你心里想着寻她说话。我们这里三个人说话自在,没有你们正好!”

    看到张惠心做了个鬼脸,陈澜莞尔一笑,也就顺着她的意先行告退了。等到两人回到翠柳居屋子里,没说上两句话,芸儿就探头探脑在门口嚷嚷了一句。

    “小姐,韩国公夫人和其他好几位姑太太都到了。”

    “接下来再有人来你记着就行了,不用一个个来报,除非那儿要我去见。”陈澜白了一眼兴高采烈的芸儿,做了个驱赶的手势,“留个清净地方让我和惠心姐姐说话。”

    芸儿这一溜之大吉,张惠心就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芸儿还不是为了你高兴,添箱越多,就说明娘家人能耐大,嫁人之后也不至于遭人欺负……看我说的,想来杨大哥也不会欺负了你……”她说着就躲开了陈澜往自己咯吱窝下伸的手,却是夹紧了双臂,可怜兮兮地举起了双手,“我不说这个了还不行吗……好妹妹,今天我是来谢谢你的。”

    她一边说,一边笑吟吟地卷起袖子,露出了手腕上一个新鲜样式的金钏:“那次从八大处回去之后,我就照你说的,有事没事就在婆婆面前晃,一来二去就比之前自在多了。我针线功夫平平,婆婆还教了我好几天呢。得知娘有了身子,她还让我经常回去看看,每次都是亲自下厨炮制那些滋补的东西,我也跟在后头学了不少。这金钏就是上次婆婆画了样式,让人去金银铺给我打的……”

    见张惠心那滔滔不绝高高兴兴的样子,陈澜自也是为她高兴,口中却不免打趣。于是说着说着,两人就在床上闹成了一团。到最后,陈澜满口答应了张惠心成婚之后也一定经常往来,又笑着伸出小指和她拉了勾。

    “咱们一辈子都是最好的姊妹!”

    这一天里,除了先到的宜兴郡主和杜夫人,韩国公夫人、广宁伯夫人等一众勋贵夫人大多都亲自过来送了添箱礼。晋王妃原是要亲自来的,临出发之前却得知宫中淑妃身体有些不好,于是只得进宫侍奉,却让京妈妈代送了一具玻璃穿衣镜,一套汝窑的瓷器茶具,一对景泰蓝果盒和一张极其珍贵的白熊皮子。虽不见金银,可几样东西加在一起价值却也了不得。因为这个,据说马夫人回去之后就大发了一阵脾气。

    而最大的体面仍然是来自宫中。午后,司礼监太监曲永便亲自来了一趟,却是代天子颁赐了一双压轿用的通体无暇的白玉璧。在福庆堂中颁赏之后,他上上下下打量了陈澜一阵,因笑道:“海宁县主,京城那许多千金小姐,可要说能干懂事,却没人能胜过您。只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县主还请留心审慎些,须知您这段日子的风光太盛,容易招忌。”

和大家交流几句,中午正常更新

    这几天又看了下书评,有几句话不吐不快。

    关于罗旭……那是我最喜欢的类型,能文能武,率性不羁,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但并不是最好的男人配给女主就最好,缺少了那一段最重要的过去,两个人的契合度自然而然就缺失了重要的一部分。我从来没把他当成男配,我固执地认为这是双男主,小杨就是小杨,小罗就是小罗,谁的风采都不可磨灭。

    关于有读者说什么穿越言情女尊……俺觉得真囧。其实有读者说对了,我一直在借着写现在揭露过去——太祖和楚国公那对穿越同仁在立国守成的过程中从理想到现实的变化,以及两个人遗留在这个世上的种种痕迹和东西,这恰恰是曾经写过很多男主的我常常思考的。至于有人说那一对微腐倾向嘛,咳咳……

    说到底,这本书的最初,我写得很随性,但写到后来越写越顺手,越写越有感觉,自我感觉属于渐入佳境。从上架那个月的粉红票第十到后来的第五第三,以及上个月最终拿下第二,这本书收获了我意想不到的成绩,而我也从自己这本书学到了很多。更有张力的剧情,更富节奏的变化,更值得回味的人物……很久没写过架空了,而这个时代又和完全架空不同,既可以尽情发挥,又留有我们熟悉的明朝那种回味。

    很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感谢粉丝榜上的每一个读者,从三位盟主到掌门堂主舵主以及每一位订阅投票发书评乃至于默默支持的人。接受不了剧情想要离开的朋友,祝您走好;至于喜欢的,敬请留下来和我一同欣赏那个大时代的故事,那个属于你我的故事。

第二百六十二章 迎亲

    十月二十五,是阳宁侯府发奁的日子,那一百二十八抬的光景,照例路上又是无数人围观。陈衍作为陈澜的兄弟,自是当仁不让地亲往镜园送妆,坐了首席的他很是过了一把小舅子的瘾。只过瘾归过瘾,小小年纪的他更见识了那些军中宿将的酒量。

    由于杨进周曾经在兴和多年,因而宣府上下多的是一起打过仗的袍泽。如今那许多人不可能人人抽出空来喝喜酒,自然就有七八个清闲的请了假特地赶来。之前他们代表镜园杨家前去阳宁侯府催妆,这回迎来了娘家发奁的人,得知陈衍是陈澜的嫡亲弟弟,众人自是下了死力猛灌。到最后还是杨进周发现不好,于是不得不挡在了陈衍前头。

    “诸位诸位,他年纪小,你们可得有个分寸!”

    “哎哟,我说杨大哥,媳妇还没娶进门就心疼起小舅子了!”

    “好好,他一个小孩子家,咱们几个一把年纪的灌醉了他胜之不武,既是你出面,就替下他怎么样?这样,咱们也不为难你,每人敬一碗!”

    看到杨进周似乎要答应,陈衍顿时急了,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杨大哥,明天就是正日子了,到时候还不知道什么场面,你眼下可不能多喝!”他一边说一边狠狠地剜了众人一眼,又豪气地举起酒碗说,“有志不在年高,我年纪小有什么打紧!既然今天我能坐首席,这些酒当然该我喝!”

    杨进周一不留神就看见陈衍咕嘟咕嘟灌下去小半碗,顿时又好气又好笑,赶紧劈手夺了过来,这才没好气地一巴掌按在小家伙肩膀上,把人硬生生按得坐下了。见座上其他人无不是大笑,不等陈衍说话,他就举着剩下的半碗酒说:“我说诸位兄弟们,大家大老远从宣府过来贺喜,我自是高兴得很,这半碗他替我喝了,接下来这半碗算是我谢谢大家!”

    他一仰脖子一饮而尽,随即又连斟了三碗算是尽了主人之谊,这下子,其他人也就不再闹腾,纷纷竖起大拇指,更有人起哄似的嚷嚷道:“好好,杨老弟虽说离了前线在京城做了大官,可还没丢掉咱们军中汉子的豪气!还有……嘿,小子你也不差!”

    没提防的陈衍冷不丁被这一个巴掌拍的差点一头埋进桌上的碗碟里,可他才恼火地抬起脑袋扭过头时,却看见这主桌上一个个人都笑呵呵地看着他。刚刚发话的坐在他身边的那个更是热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兄弟,虽说没见过你姐姐什么模样,可是看你这个弟弟就知道,必定是配得上杨老弟的贤内助!听说你一头学着文,一头还在练武?好样的,回头也像杨老弟那样文武双全,又是一条好汉!”

    这话虽说得粗俗,但陈衍听着却不禁觉得心头暖烘烘的,刚刚那一丁点不高兴顿时扔到了九霄云外。杨进周看着小家伙和几条大汉处的还好,心下不禁莞尔,待看到另一边汝宁伯本家的几个叔叔伯伯一副矜持的模样,眼神微微一闪,这才若无其事地走上前去招呼。

    转眼间就到了十月十六的正日子。

    一大清早,陈澜起床之后便是梳洗打扮。盘好发之后,便是先匀妆,由于宜兴郡主亲自送了四个梳妆的妈妈过来,化妆之后,陈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总算还能认出来。

    她是御封的海宁县主,尽管嫁到杨家之后还要等一阵子才会封下真正的诰命,但如今的行头却和当初陈冰出嫁时不同,并不是寻常无有诰命的女子出嫁时能穿的九品服和小珠庆云冠。自古以来,迎娶都在黄昏,于是她直到午后才开始正式换上那一套衣裳。里衣中衣之外,她又穿上了一件夹袄,紧跟着才是外头的大红纻丝通袖,罩上了深青纻丝金绣孔雀褙子,披上了青罗金绣孔雀霞帔。

    只这般穿好之后,她并没有立时戴上头冠和盖头,而是被人扶到了炕上等候。直到外间传来了高声嚷嚷,说是新郎已经到了街门,正在过关,她才再次被搀扶到妆台前。两个妇人小心翼翼地将那顶县主才能戴的珠翠五翟冠戴在了她的头上,接下来就是珠翠花、小珠翠梳、金云头连三钗、金压鬓双头钗、金脑梳、金簪……林林总总的金事件一样样上头,陈澜只觉得那沉甸甸的分量越来越重,当喜娘拿来那大红销金的盖头,说是等新郎进了三门就立时盖上,她只觉得更加紧张。

    她今天真的要嫁人了!

    阳宁侯府的前院早已是宾客如云,阳宁侯陈瑛这一日破天荒地没有去左军都督府,笑容满面地迎接着往来宾客,那喜气洋洋的模样就仿佛是他嫁女儿似的。作为姐夫的汝宁伯世子杨艾也是早早过来,和陈衍陈清陈汉兄弟几个一起待客见礼,除了人消瘦些脸苍白些,精神倒是还好。至于已经出嫁的陈冰在陈澜面前稍稍露了一面就躲回了紫宁居,只有陈滟拉着陈汐到了陈澜房里陪着,虽都是说些喜庆的俗话,但总算是抚慰了面上镇定自若,心里却七上八下的陈澜。

    从街门到府门二门三门,过五关斩六将之后,杨进周顺顺当当应付了陈家一众兄弟,总算是进了蓼香院。陈澜父母均已不在,他便按照礼数先拜见了陈玖和陈瑛,随即方才去见阳宁侯太夫人朱氏。磕过头之后,他起身之后就看到朱氏笑吟吟地亲手递过来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连忙双手接过,自己又回敬了一个。尽管他并不是第一次来,但从前几乎不是奉旨就是办事,此时此刻,打量着面前虽然苍老,但却精神矍铄的朱氏,他不禁想起了第一回进这院子这屋子的情形。

    那会儿,他瞥见了东屋门帘后头的那双绣鞋……如今想来,朱氏对陈澜这个孙女是信赖得无以复加,那会儿应当就是她才对……也许,这就是缘分?

    这大好的日子,陈玖和陈瑛自然也都是呆在这蓼香院的正房明间中。朱氏和杨进周说了一会儿话,陈瑛就使人出去看了看铜壶滴漏,算着时辰差不多了,他便笑道:“时辰到了,差不多该发轿了吧?”

    朱氏斜睨了陈瑛一眼,见他旁边的陈玖只坐着不说话,那满心的欢喜顿时添上了几许阴霾。她招手示意杨进周过来,端详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从今往后,我就把澜儿托付给你了!”

    “老太太请放心!”

    短短的对答之后,朱氏自是派人去翠柳居迎了陈澜出来行礼拜别。朱氏辈高,陈瑛位尊,两人自是便占了女方长辈的位子。尽管是百多年来用惯的那几句告诫俗语,但对于底下戴着红盖头四拜辞别的陈澜来说,陈瑛的那肃重话语中总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而朱氏的声音里却多了几分感伤的情绪。当最后懵懵懂懂被人搀扶着出了屋子,又当有人在身前伏下身背上了自己的时候,她才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这背新娘上轿的必须得是叔伯兄弟之中的全合人,也就是父母均在,妻室儿女双全,家无再嫁之女,无再婚之男……这全部符合条件的人家里竟是一个都没有,陈家的本家之中也是挑不出来,只能矮子里拔高子——所以,此时背着她上喜轿的,是三叔陈瑛!

    耳边尽是噼里啪啦的爆竹,还有无数亲朋的吉祥话,可是,戴着红盖头的陈澜只觉得浑身肌肉都僵硬了起来,那种说不出的违和感让她几乎不敢动弹半下。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若有若无的感应,她只觉得陈瑛在将她背上轿子坐好的一刹那,低低言语了一句。

    “从今往后,你就是杨家人了!”

    随着手上被人塞了皇帝御赐的那一双象征幸福美满的玉璧和其余好几样东西,陈澜几乎来不及去考虑这话是什么意思,轿帘就重重落下了。就只听外头不知道是谁嚷嚷了一声“发轿了”,那一瞬间,她只觉得轿子一下子离地而起,那种眩晕感差点让她失手丢了手里的玉璧,紧跟着就反射似的紧紧把那些东西都抱在怀里。

    鞭炮声,锣鼓声,人声鼎沸,赞礼处处……在这无数的声音中,陈澜几乎尚未完全反应过来,一直晃晃悠悠悬空的轿子就突然落下了。她来不及去想镜园和阳宁侯府之间的距离,就只觉得眼前微微亮了起来,仿佛是轿帘被人射落了,可眼前仍是一片大红的色彩,只有人熟练地搀扶了她的胳膊,稳稳当当地把她搀扶下了轿子,朦朦胧胧似乎是跨过了马鞍之类的物事,随即则是那一条仿佛走不完的红毡。

    头上戴着沉甸甸的头冠和无数金事件,再加上整整一天不过吃了小半个花卷和半碗粥,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原本敏锐的思维也仿佛变迟钝了,只知道一味依照别人的提示又是走又是停,等到了赞礼夫人那一声参拜天地时,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天地桌前。

    “一拜天地!”

    陈澜感觉到身旁的人已经有了动作,忙跟着拜了下去。又拜了高堂之后,她听到那一声夫妻交拜,又打算伏下身子时,那红盖头摇摇晃晃,终于从旁边露出了一丝亮光来,入目的便是一旁杨母江氏那喜不自胜的脸,影影绰绰的,她仿佛看到了四周无数亮晶晶的目光。

    PS:出嫁啦出嫁啦……挥舞小红旗召唤一下粉红票,貌似好久没动了,555

第二百六十三章 花烛(上)

    等到入了洞房,陈澜方才觉得刚刚那喧嚣一下子从耳畔消失殆尽。

    坐帐撒帐撤帐之后,稳稳坐在床上的她总算是平静了下来,听着那几位妈妈一个接一个如同唱戏一般的赞礼声,她甚至还有了琢磨的空闲。可刹那间,一根裹着红纸的秤杆突然伸进了盖头,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轻轻将那大红销金帕子挑到了一边,旋即秤杆落下,露出了那张她极其熟悉的脸。只是,和平常的冷峻不同,此时此刻的他脸上犹如醉酒似的红通通的,眉眼间尽是掩不住的高兴和愉悦。发现她看过来的时候,他便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屋子里那几位妈妈却少有知道新郎新娘此前是见过的,见他们这第一眼看去就仿佛深有默契,几个人不禁彼此对视了一眼,随即就有一个站出来笑道:“该喝合卺酒了!”

    两个用五彩丝线系住的银盏子被两位妈妈双手捧着送了上来,一左一右亲自递到了两位新人的手里。四目对视之间,尚未饮酒的陈澜感受到那股炽烈的目光,只觉得脸上竟是有点微热。直到杨进周轻轻抬了抬手以目示意,她才和他一起举手交杯啜饮,等到喝了一半之后方才放下,而两位妈妈又笑吟吟地交换了两人手中的杯子,如法炮制地由他们喝完了剩下半盏。虽然并不是什么烈酒,但此时已近黄昏,陈澜的肚子又是空的,这一杯酒下去却是觉得仿佛是一团火瞬间在胸腹间点燃,双颊更是绯红。

    看到陈澜这般模样,杨进周微微一愣就醒悟了过来,知道她必然是腹中空空,所以饮酒难受。他轻咳一声,正要吩咐的时候,那边一位妈妈早就知机地在门口候着,此时便顺手接上了东西快步走了上来。

    “请新人进子孙饺子!”

    陈澜此时早就饿得眼也花了,听到这子孙饺子四个字,眼睛顿时大亮,而肚子也仿佛是配合着她的急切,竟是发出了咕地一声。这时候,她终于醒悟到自己的失态,一张脸不禁红得如同火烧似的,恨不得把头埋到床上那厚厚的锦被里头去。可杨进周何尝看到过她这般娇憨可爱的样子,一时间不禁看得呆了,直到妈妈又提醒了一声,他才看到两只装满了子孙饺子的盒子已经送到了他和陈澜面前。

    尽管已经是饥肠辘辘,可被妈妈服侍着吃饺子的时候,外头还能听到童男高声问生不生的声音,囫囵吞下去的陈澜哪里能察觉到这里头究竟是什么馅,只能红着脸吃一个答一声,见对面的杨进周还在瞧着自己,仿佛是平时吃饭走路一般自然,哪怕知道这仅仅是讨个口彩,但她仍是不免横过去一眼,随即又狠狠咬了一口嘴里的饺子。

    她原本就觉得婚事太早,谁知道到头来又给硬生生提早了两个月,连心理准备都没有!

    伴随着耳边络绎不绝的多子多孙儿女满堂富贵荣华福寿双全等等无数吉祥话,外加外头孩子们一声高似一声的“生不生”,陈澜总算是懵懵懂懂吃完了七个饺子,可就在两个妈妈笑眯眯地收起盒子退下的时候,她听到耳边传来了一句话,顿时讶然抬起了头。

    “长寿面待会得等到入睡前才能吃,这会儿要是还饿,就再吃些点心垫垫肚子。”

    杨进周见陈澜抬头,又低声补充了一句:“我还要去前头一一敬酒,一圈下来至少一个时辰,毕竟不能闹洞房,他们大老远地从宣府过来,总得安抚安抚……还有,这满头金子戴着太沉了,赶紧让她们给你换下,也好松乏松乏……”

    一旁两位妈妈听着这话,全都是抿嘴偷笑,其中一人便笑着上前屈膝行礼道:“老爷放心,夫人有咱们照管,决计饿不着累不着。否则,咱们也不会绕了好几个圈子给送过来。外间宾客们还在等着,您先去吧。”

    眼看杨进周站起身来,陈澜忍不住提醒道:“你虽说酒量好,可一桌桌的宾客若是都敬下来也不是玩的……多多留心些!”

    “好,放心!”

    等到杨进周人走了,四位妈妈方才团团簇拥了上来,先是把陈澜搀扶到妆台前,卸下了那沉甸甸的翟冠,又一样样将金事件全都摘下来用绸帕包裹好,又打来水给陈澜卸妆洗脸,却没有除去那象征喜气的大红礼服。只是虽然还穿着这一身,头上却没了沉重的负担,陈澜总算能活动活动已经完全僵硬的肩膀,及至站起转身,她又瞧见一个妈妈双手捧了一个黄杨木条盘上来,上头是一个瓷盅。

    “是冰糖燕窝粥,老太太早就吩咐厨房预备下的,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夫人请先用。”

    想起杨进周临走时的关照,还有江氏命人早就预备下的这燕窝粥,陈澜只觉得今天的所有疲惫和不安都渐渐消失了。重新坐在了床上,用小银勺缓缓地搅动着这小小的瓷盅,她仍是不可避免地担心起了前头。

    这会儿应该在敬酒了……阿弥陀佛,这年头可没有能够挡酒的伴郎,他可千万悠着点!

    正如陈澜预料的那样,前头的杨进周轮番敬酒,那些勋贵高官还算好些,多半是略坐一坐就告了辞回家,难应付的却是同辈同僚和其余的年轻人。他虽是酒量好,可今日因为瞧着他是新贵,又看宜兴郡主的面子,宗室贵戚占了大部分,他那些昔日袍泽尚未起哄,这些人却都是围着不让他走,左一杯右一杯地死灌。几个稍稍有些面熟的也就罢了,见几个从未见过的生面孔也过来掺和,他顿时面色微沉。

    “杨大人,这许多人你都敬了,总不能不给咱们面子!”

    “就是就是,要不是为着你是英雄豪杰,咱们可是早就走了!”

    “今天这大好日子,总得尽兴吧!”

    就在这时候,杨进周冷不丁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压低的声音:“姐夫,那两个是汝宁伯杨家的旁系子弟,还有一个宗室是从前和吴王走得近的,别搭理他们!”

    不用回头,杨进周就知道说话的是今天从娘家送亲过来的陈衍,心下一跳,不禁暗赞小家伙倒是伶俐。只这会儿不搭理是不可能了,他正要说话,旁边却有人上了前来。

    “杨大人这一路过来都灌了十几二十杯了,再喝下去这洞房花烛夜可就被各位搅了,想来大家不想我那二婶气头上来寻你们晦气吧?”随着这说话声,韩国公世子张炤上了前来,平日略显绵软书呆子气的他这会儿却气势十足,那眼神如同刀子一般往头里三个人身上一扫一剜,这才淡淡地说,“今儿个我也算大舅哥,要是喝酒的话,我给叔全代劳!”

    勋贵世子当中,张炤虽是国公世子,可素来闭门读书不管别的事,因而名声不显,此时他往外一站,论理是扛不住的,可禁不住他将宜兴郡主抬了出来——这位主儿可是不按常理出牌的,谁招惹了心里都发怵。因而,后头那原本想附和起哄的就悄悄躲开了,一时间,前头那三人顿时显得异常显眼。这种节骨眼上,他们退是不好退了,只得硬着头皮看着张炤连干三杯,这才不情不愿地灰溜溜离去。

    “多谢张世子。”

    张炤不胜酒力,此时三杯下肚就有些醺醺然,闻言却侧过头来看了一眼,没好气地摆摆手说:“既然拜过天地喝过合卺酒了,以后记得改口叫一声大表哥,当然你要叫大舅哥也行……谢就不用谢了,二婶都对我说了,这一回惠蘅能平平安安的,多亏了三表妹,还有你也帮了不小的忙。我就这一个亲妹妹,可却帮不上她,如今给你挡挡酒算什么……呃……”

    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见陈衍从杨进周背后闪出来,也是笑嘻嘻地向自己拱手,他一扫往日的正经,也笑着拍了拍小家伙的肩膀:“小四,以后就看你的了!”

    见张炤摆手示意不用管他,随即摇摇晃晃地走开了,杨进周轻舒一口气,索性就带着陈衍到了自己那些袍泽的酒桌上。好在这些人虽也起哄,却总算还体谅他的洞房花烛之夜,只却免不了有人唉声叹气地抱怨,从前宣府的闹洞房是何等热闹喜庆,不像如今只得个表里。他这么说,后头的陈衍却悄悄吐了吐舌头。

    还闹洞房呢……那一闹,他的姐姐岂不是被谁都瞧了去,那可就白白便宜了别人!

    这边也总算敬完,陈衍趁机拉着杨进周躲到了角落里少人关注的地方,见早有小厮知机地送来了醒酒汤,这才松了一口气,可东张西望了一阵却有些失望。

    “罗师兄怎么还不来……不会不来了吧?”

    “罗兄说过会来,就总会来的。大约内阁有事脱不开身,听说他年底就要正式授官了。”

    杨进周笑着答了一句,冷不丁却想起上次杜微方提起的事。眼下大多数人的目光都投在京城,无暇留心外头,可杜微方却让他留意京中各方的动向,因为皇帝在江南那边的动作不小。正寻思间,他就觉得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袖子。

    “姐夫,你看,罗师兄来了!”

    闻声抬头的杨进周看到那边罗旭已经踏进了厅堂,一点头就连忙迎了出去,陈衍自是赶紧跟上。两人谁也没发现,背后早有好几双眼睛盯上了他们。

第二百六十四章 花烛(中)

    作为威国公世子,罗旭本可令门上高声通报让里头的人来迎接,可他又不是那种喜欢显摆张扬的人。在这样喜庆热闹的日子,他把小厮留在外院,只由一个婆子在前头带路,自己从甬道一路闲庭信步似的往里走,直到进了外头的喜棚,他才打发走了那个婆子,又悠悠然进了厅堂,谁知道才四下里看了一眼,就被眼尖的陈衍给发现了。

    此时此刻,眼瞧着那郎舅俩上前来,他想起了自己过几日就是下聘之礼,心里有些惘然,有些落寞,但隐隐约约也有一丝终于放下的如释重负。今日之后,她便已经名花有主,而再过一阵子,他也就成了有妇之夫。也许如同韩先生说的那样,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他会和妻子相濡以沫,而那过去便会永远成了过去。

    因而,待到两人近前,罗旭就笑道:“杨兄,对不住了,今天我这恭喜可是来得晚了些!至于贺礼可是没有,我就一张嘴,今晚不能吃饱喝足,可是不打算回去的!”

    “师兄能来就好。”陈衍笑嘻嘻地抢过了话头,却是得意洋洋地说,“至于吃饱喝足,这话我可以代替姐夫打包票,酒肉管饱,今日不够明日再来,明日不够后日继续,横竖我也是打算常来蹭吃蹭喝,不多你一个。”

    “你这惫懒的家伙,还打算让我学你?”罗旭毫不客气地给了陈衍一个栗枣,这才从背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红锦长盒,“来喝喜酒哪能真不备礼。威国公府的贺礼是威国公府,这是我自己在脂粉胡同选的。那地方不愧是太祖爷当年常常流连的去处,真找到了好东西。”

    杨进周双手接过来,谢了一声就径直打开了盒子,见里头竟是一对异常精致的大红同心结。只和洞房中用的那些不同,这一对同心结赫然在结子的中央编织出了似龙似凤的图案。旁边的罗旭见杨进周果然打开了盒子,面上不禁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做那同心结的是一位老婆婆,并不是为了钱财,丈夫身子康健,儿孙满堂日子美满,只是闲不住也舍不得自己的手艺,所以每日都会出来卖自己做的这些同心结,只那价钱旁人却不敢问津,所以每日坐上一会就走了。我也是赶巧听几个狐朋狗友说起就特意去了瞧瞧,结果正让我挑着了这对龙凤呈祥。老婆婆说她卖的不是同心结,只是多年幸福美满的好心情,所以一样一个绝不重复,我自是求之不得,正好买来贺了杨兄和三小姐的新婚之喜!”

    “杨兄这贺礼实在是送得煞费苦心,我再说谢就见外了。等你成婚之日,我们也寻遍京师,给你送上一份独一无二的贺礼!”

    “好好好,我可就等着你的这句话!”

    两人相视大笑,而陈衍则是不停地扫着那红锦长盒中的同心结,眼神中除了高兴,却还在滴溜溜直转。等到杨进周领着罗旭入了另一边尚未动过的一席,他却没有立时跟上去,而是站在那里摩挲着小下巴沉吟了起来。

    他欠师兄的人情也大发了,少不得现在就得预备起来,否则到时候再满城寻合适的贺礼岂不是麻烦到死?嗯……姐夫是必定要和姐姐商量的,回头他去杜家找筝儿妹妹合计合计!

    何如花烛夜,轻扇掩红妆。

    喜房中,喜字围屏前点着龙凤彩饰的喜蜡,罗帐上是一顶长乐宫武贤妃赐下的双荫鸳鸯彩绘宫灯,再加上从娘家阳宁侯府出来就已经点好的长明灯,偌大的屋子里异常亮堂,那耀眼温暖的红色随处可见,既撩动着人心,也能让人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安全感。

    喝过一碗冰糖燕窝粥的陈澜并没有多吃其他的东西,原打算静静坐在那儿等着,可不知道是杨进周打听到了她平日的习惯,还是杨母江氏的异常周到,在屋子里守着的妈妈见她枯坐了一阵,竟是笑吟吟地送了一本书上来,却是一本宋人路振的《九图志》!那妈妈没有解释,她也不好多问,谢了一声就坐在床上翻阅了起来,只今天从中午起就是无数预备,她早就倦了上来,再加上一心二用还想着外头此时是什么情形,看着看着,她的眼睛不觉发涩,到最后竟是头一点一点犯起了瞌睡。

    “是不是累了?”

    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陈澜几乎是一瞬间就跳了起来。睁大眼睛认出是杨进周,低头又看到手头还拿着那本书,她不禁有些不自然,连忙把书往旁边一搁,正要说话,却又被人抢在了前头。

    “外头人多,再加上有几位贵客还得亲自去送,所以我回来晚了些,让你久等了。”杨进周瞄了一眼床上的书,又笑道,“我听四弟说,你喜欢看这些书,就让她们预备了一些,结果刚好用得上。”

    陈澜这才知道果然是杨进周预备的,心底自是大为触动,可如今是夫妻,两人又不是今夜才头次见面,再说谢谢之类的话便显得生疏了,因而她便微微笑道:“多亏了你周到,有这本书打发时间,也不觉得等了多久。倒是你,外头的客人那么多,你喝了不少酒吧?妈妈们都已经备好了醒酒汤,是不是趁热先用一些,也好先养养胃?”

    一旁的妈妈见他们犹如熟人似的,丝毫没有新婚夫妻洞房时的生疏羞涩,不禁面面相觑了起来。好在她们都是知机的,也没贸贸然打扰,直到陈澜提到了醒酒汤,其中一个才笑着上前施礼道:“醒酒汤是早备下了,可看老爷这清醒的模样似乎是用不着了,不若就直接先用长寿面吧?厨房刚刚得知老爷回来就现做了下去,暖胃暖心,比醒酒汤还能醒酒。”

    杨进周看了看陈澜,见她也不反对,便笑着说道:“那好,就直接用长寿面吧。”

    须臾,妈妈就用系着红绸的黄杨木盘送上了一碗长寿面,又把两双筷子分别递到了一对新人口中。见他们对视一眼,几乎同时挑起了一根送进嘴里,旁边的两位妈妈就笑着嚷嚷起了子孙万代长生不老之类的贺喜俗语。大红花烛的火苗光芒映照在两人的脸上,越发让他们仿佛笼罩在一片红光之中。

    陈澜刚刚那一碗燕窝粥这会儿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而杨进周在外头干喝酒,那些佳肴几乎都没动过几筷子,此时那鲜香的长寿面自是又爽口又开胃,不知不觉,等两人伸下最后一筷子的时候,这才发现夹起的却是最后一根面。

    侍立在两侧的妈妈瞧见了,越发眉开眼笑,连忙催促道:“老爷夫人,这可是天大的好兆头,以后必定永结同心,一辈子和和美美!”

    一句永结同心说得杨进周和陈澜同时抬起了头,你眼看着我眼,彼此都看出了对方眼神中的惊喜。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人低头将那一截面条送进了口中,中间那柔韧的面身陡然之间从碗里跳了起来,随即绷成了两截,同时进入了他们的口中,带起的面汤却很不应景地先后溅在了两人的脸上。

    两位妈妈少不得上前服侍着他们抹了一把脸,另两位则是把面碗筷子等等全都撤下。如此一来,这洞房的最后仪式也就算结束了,说了好一通吉利话之后,她们方才行礼退下。等到那房门掩起,陈澜终于感到全身一松,可下一刻,她就感觉到一只有力的手将自己揽在了怀里。尽管对杨进周已经颇有了解,但这样亲近却还是第一次,她在最初本能的紧张之后,就听到了耳边那喃喃自语,身心不知不觉就柔软了下来。

    “没想到我也成婚了……从前在宣府,偶尔回兴和的时候,几个兄弟曾经拉我去过花街,可我硬着头皮呆了一会儿就受不了那脂粉味落荒而逃;回京城之后,结交的人多了,好事的人也多了,一直有人说要给我说媒,可我老是拿这样那样的借口搪塞,因为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自己能娶什么样的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总以为自己和别人一样,必然是盲婚哑嫁,可从来没想到最后竟然能娶到你,这简直像做梦一样……”

    一口气说了这许多,杨进周忍不住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见陈澜一头靠在他肩上,脸上又露出了那让人觉得安心的笑容,他忍不住托起她的下巴,轻轻地在那红唇上啄了一记。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让原本饶有兴致听他说话的陈澜措手不及,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他紧紧拥在了怀中。

    “我知道你受过很多苦,从今往后,那些事情,我替你扛!”

    杨进周前头那番根本不像情话的言语只是让陈澜心中触动,而此时这句干脆利落的话,却一下子粉碎了她心底深处最后一道堤防。再没有比这更动听的情话了,这一句掷地有声的承诺让她可以卸下沉重的负担——眼前的人是她的丈夫,是她日后一辈子的倚靠!

    几乎是本能地,她搂住了那宽厚的腰背,眼睛不知不觉迷离了:“这是你说的,你不要忘了今天说过的话!不管什么时候,也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回答她的,是一个坚决炽热的气息。朦胧之间,她看到杨进周伸出手来,将一对鲜红的同心结挂在了帐钩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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