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诰命封赠的条例

    凡爵非社稷军功不得封,封号非特旨不得与。或世或不世,皆给诰券。衍圣公及戚里恩泽封,不给券。凡券,左右各一,左藏内府,右给功臣之家。袭封则征其诰券,稽其功过,核其宗支,以第其世流降除之等。土官则勘其应袭与否,移文选司注拟。宣慰、宣抚、安抚、长官诸司领士兵者,则隶兵部。

    凡廕叙,明初,自一品至七品,皆得廕一子以世其禄。洪武十六年,定职官子孙廕叙。正一品子,正五品用。从一品子,从五品用。正二品子,正六品用。从二品子,从六品用。正三品子,正七品用。从三品子,从七品用。正四品子,正八品用。从四品子,从八品用。正五品子,正九品用。从五品子,从九品用。正六品子,于未入流上等职内叙用。从六品子,于未入流中等职内叙用。正从七品子,于未入流下等职内叙用。后乃渐为限制,京官三品以上,考满著绩,始廕一子曰官生,其出自特恩者曰恩生。凡封赠,公、侯、伯之追封,皆递进一等。三品以上政绩显异及死谏、死节、阵亡者,皆得赠官。

    其见任则初授散阶,京官满一考,及外官满一考而以最闻者,皆给本身诰敕。七品以上皆得推恩其先。五品以上授诰命,六品以下授敕命。一品,三代四轴。二品、三品,二代三轴。四品、五品、六品、七品,一代二轴。八品以下流内官,本身一轴。一品轴以玉,二品轴以犀,三品、四品轴以鋈金,五品以下轴以角。曾祖、祖、父皆如其子孙官。公、侯、伯视一品。外内命妇视夫若子之品。生曰封,死曰赠。若先有罪谴则停给。文之散阶四十有二,以历考为差。正一品,初授特进荣禄大夫,升授特进光禄大夫。从一品,初授荣禄大夫,升授光禄大夫。正二品,初授资善大夫,升授资政大夫,加授资德大夫。从二品,初授中奉大夫,升授通奉大夫,加授正奉大夫。正三品,初授嘉议大夫,升授通议大夫,加授正议大夫。从三品,初授亚中大夫,升授中大夫,加授大中大夫。正四品,初授中顺大夫,升授中宪大夫,加授中议大夫。从四品,初授朝列大夫,升授朝议大夫,加授朝请大夫。正五品,初授奉议大夫,升授奉政大夫。从五品,初授奉训大夫,升授奉直大夫。正六品,初授承直郎,升授承德郎。从六品,初授承务郎,升授儒林郎,吏材干出身授宣德郎。正七品,初授承事郎,升授文林郎,吏材干授宣议郎。从七品,初授从仕郎,升授征仕郎。正八品,初授迪功郎,升授修职郎。从八品,初授迪功佐郎,升授修职佐郎。正九品,初授将仕郎,升授登仕郎。从九品,初授将仕佐郎,升授登仕佐郎。

    外命妇之号九。公曰某国夫人。侯曰某侯夫人。伯曰某伯夫人。一品曰夫人,后称一品夫人。二品曰夫人。三品曰淑人。四品曰恭人。五品曰宜人。六品曰安人。七品曰孺人。因其子孙封者,加太字,夫在则否。凡封赠之次,七品至六品一次,五品一次,初制有四品一次,后省。三品、二品、一品各一次。三母不并封,两封从优品。父职高于子,则进一阶。父应停给及子为人后者,皆得移封。嫡在不封生母,生母未封不先封其妻。妻之封,止于一嫡一继。其封赠后而以墨败者,则追夺。

何为筛酒

    “筛酒”,是一个中国人既熟悉又陌生的词汇。说它熟悉,是因为著名的《水浒传》中这个词汇出现极为频繁;说它陌生,是因为有多少人理解其真正含义?

    按照比较通行的解释,筛酒有两种含义:一是斟酒,二是温酒。几乎家家必备的商务印书馆《现代汉语词典》第1184页解释“筛”字第二种含义时写道:“1、使酒热:把酒筛一筛再喝。2、斟(酒或茶)。”但笔者考诸史料并根据亲身经历,认为上两意均不完全准确。

    笔者在阅读《水浒传》时曾经对“筛酒”一词百思不得其解。2004年年初,跟老婆回她广东老家,当地家家有自己酿造米酒的风俗──用一个大缸,里面放一多半已经上锅蒸过的米(稻米或糯米),将适量的酒曲均匀混合其中,在米的上表面中央挖一个凹陷,把缸密封。若干天之后,就会有米酒从挖好的凹陷中渗出。随喝随舀。这种米酒由于与醪糟混杂,舀的时候难免会有一些米粒和杂质,因此喝前一般需要用工具筛除。看到这点,我才恍然大悟。当然,这还只是一种直观的证据,是间接证据。

    《酒世界》杂志2005年第5期曾刊登乐于时先生《筛酒非斟酒》一文,其中考证,也证明笔者的亲身经历:“《红楼梦大辞典》注释‘筛酒指斟酒,亦即温酒’。不准确的误注,会误导读者。《金瓶梅》影响《红楼梦》已是共识。两书皆有筛酒的描写,《金瓶梅》略繁:潘金莲诱引武松,‘妇人又筛一杯,武松却筛一杯递与妇人,连筛了三四杯饮过。’《红楼梦》从简:‘薛蟠说着便要筛酒。’潘金莲连连筛酒,给人以频频斟酒的错觉。《金瓶梅词话·42》有个关键词,筛酒用的是‘铜布甑儿’,滤酒器的甑儿,并未迷失。清抱阳生《甲申朝事小记》,记载崇祯‘禁御秘闻’,御膳用的即是‘甑底安箅’。‘铜布甑儿’是铜箅,还是又复以布箅?都是为了筛除酒渣。‘铜布甑儿’是当桌而筛,是即滤即饮的过滤器。”

    《汉字文化》杂志2006年第6期刊登刘俊一先生《酾酒、筛酒与斟酒》一文,文中用大量篇幅考证出“筛酒即温酒”这一结论,节录如下:“古时候人们习惯于饮热酒,元明戏曲小说中有许多具体的描述。元武汉臣《老生儿》杂剧中有一个人物,名叫刘引孙,很穷。清明节他去父母坟前祭扫,只讨化了一个馒头、半瓶酒作为祭品。行礼过后,想拿祭品果腹,可是他竟这样说:‘这酒冷,怎么吃?我去庄院人家荡热了这酒。’(该剧第三折)可见酒要吃热的,是当时十分重要而普遍的风俗。之后,刘先生引用20条明清文学作品中的证据以证明这一结论。如:《金瓶梅》第四十六回:“慌的书童儿走上去回说:‘小的火盆上筛酒来,扒倒了锡瓶里酒了。’”《金瓶梅》第七十五回:“良久,绣春取了酒来,打开筛热了,如意儿斟在酒钟内,递上。”清李绿园《歧路灯》第九回:“像那张绳祖,听说他把老人家的印版,都叫那些赌博的土娼们,齐破的烧火筛了酒。”《红楼梦》第六十三回:“两个老婆子蹲在外面火盆上筛酒。”

    他据此认为:“上列诸例,‘筛酒’一词的烫酒之义十分明显,不必啰嗦。”

    但笔者通过分析排比史料发现,刘先生所引史料有断章取、舍此取彼之嫌。因此其结论也就存在瑕疵。而这种观点非常流行,所以有必要啰嗦几句。

    考南朝《颜氏家训》卷4:“近在并州,有一士族,好为可笑诗赋,誂撇邢、魏诸公,众共嘲弄,虚相赞说,便击牛酾酒,招延声誉。”

    王利器先生在《颜氏家训集解》中这样解释“击牛酾酒”一词:“《太平广记》作‘必击牛酾酒延之’。《史记·李牧传》:‘日击数牛飨士。’《诗·小雅·伐木》:“酾酒有藇。”《释文》引葛洪云:‘酾谓以筐【渌皿(上下)】酒。’器案:‘后人作筛酒,一音之转也。’”

    南宋耐得翁撰《都城纪胜·四司六局》:“官府贵家置四司六局,各有所掌……茶酒司,专掌宾客茶汤,【日妥】荡筛酒,请坐咨席,开盏歇坐,揭席迎送,应干节次。”可见,至迟到南宋,已有筛酒一词出现。只是此处言之不详,我们无法判断这个词的确切含义。

    筛酒一词有“因酒中有杂质,需要用工具筛出之”的含义已经比较明显,不赘述。

    但笔者对“筛酒”有“温酒”之意的观点(仅涉及元、明、清,以笔者接触过的史料看,筛酒一词主要存在于元杂剧和明清小说之中,之前是否有此含义,不敢妄断)存在异议。

    今人隋树森辑《全元散曲》录元河北真定人侯正卿一阕《黄钟》调:“锦帏绣幕冷清清,银台画灯碧荧荧。金风乱吹黄叶声,沉烟潜消白玉鼎。槛竹筛酒又醒,塞雁归愁越添,檐马劣梦难成。早是可惯孤眠,则这些最难打挣。”所谓“槛(jian,一声)竹”,即竹网类的工具,此处叙述筛酒,只言其滤除杂质,并未提及加热。

    而《全元杂剧》录无名氏《鲁智深喜赏黄花峪》一剧中的记载更证明,在元代,筛酒与温酒也可以是两个不同的动作──《鲁智深喜赏黄花峪》第一折:“店小二云:‘有,有,有。这阁子干净,大人请坐。’蔡净云:‘筛酒来我吃。”店小二云:‘不是热酒来了,大人请自在饮酒。’”

    如果筛酒有温酒的含义,客人已经要求,店小二怎么会说出“不是热酒”,还请客人“自在饮酒”的话?

    上引刘俊一先生《酾酒、筛酒与斟酒》一文,列举了《金瓶梅》、《红楼梦》等资料以证明筛酒有温酒之意,但同是《金瓶梅》,证明筛酒与温酒无关的证据也不少。姑节要列举如下──

    《金瓶梅词话·第一回·景阳冈武松打虎潘金莲嫌夫卖风月》:“武大教妇人坐了主位,武松对席,武大打横,三人坐下,把酒来斟,武大筛酒在各人面前。那妇人拿起酒来,道:‘叔叔休怪,没甚管待,请杯儿水酒。’武松道:‘感谢嫂嫂,休这般说。’武大只顾上下筛酒,那里来管闲事?”

    “筛酒在各人面前”、“只顾上下筛酒”,如果筛酒中有温酒的含义,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动作?这样的动作又如何完成?

    《金瓶梅词话·第三十一回·琴童藏壶觑玉箫西门庆开宴吃喜酒》:“只说着,迎春从上边拿下一盘子烧鹅肉,一碟玉米面玫瑰菓馅蒸饼儿与妳子吃。看见便道:‘贼囚,你在这里笑甚么?不在上边看酒?’那琴童方才把壶从衣裳底下拿出来,教迎春:‘姐,你与我收了。’迎春道:‘此是上边筛酒的执壶,你平白拿来做甚么?’琴童道:‘姐你休管他。此是上房里玉筲和书童儿小厮,七个八个偷了这壶酒和些柑子、梨,送到书房中与他吃。我赶眼不见,戏了他的来。你只与好生收着,随问甚么人来抓寻,休拿出来。我且拾了白财儿着。’因把梨和柑子掏出来,与迎春瞧。说着:‘我看筛了酒,今日该我狮子街房子里,我上宿去也。’迎春道:‘等住回抓寻壶久乱,你就承当。’琴童道:‘我又没偷他的壶。各人当场者乱,隔壁心宽。管我腿事!’说毕,扬长去了。迎春把壶藏放在里间桌上不题。至晚,酒席上人散,查收家火,少了一把壶。玉筲往书房中寻,那里得来?再有一把也没了。问书童,说:‘我外边有事去,不知道。’那玉筲就慌了,一口推在小玉身上。小玉道:‘【入曰】昏了你这**!我后边看茶,你抱着执壶,在席上与娘斟酒。这回不见了壶儿,你来赖我!’向各处都抓寻不着。”

    这段说得非常清楚:这丢失的“执壶”是“上边筛酒的”,而“我后边看茶,你抱着执壶,在席上与娘斟酒。”显而易见,筛酒就是斟酒,完全与温酒无关,无论这其中有没有“过滤”这道程序。

    《金瓶梅词话·第三十八回·西门庆夹打二捣鬼潘金莲雪夜弄琵琶》:“西门庆吩咐:‘叫孩儿睡罢,休要沉动著,只怕諕醒他。’迎春于是拏茶来吃了。李瓶儿问:‘今日吃酒来的早?’西门庆道:‘夏龙溪还是前日因我送了他那匹马,今日全为我费心治了一席酒请我;又叫了两个小优儿。和他坐了这一回,见天气下雪,来家早些。’李瓶儿道:‘你吃酒?教丫头筛酒来你吃。大雪里来家,只怕冷哩。’西门庆道:‘还有那葡萄酒,你筛来我吃。今日他家吃的是自造的菊花酒,我嫌他【肴欠】香【肴欠】气的,我没大好生吃。”

    稍微有一点饮酒常识的人都知道,水果酒(如文中提及的葡萄酒),饮用前是绝对不能加热的,只要加热立刻变味而无饮用。可见此处所谓“筛”,就是斟酒(无论有无过滤的动作)的意思。

    再看《酾酒、筛酒与斟酒》一文中引用的《红楼梦》第六十三回的内容。原文只引了“两个老婆子蹲在外面火盆上筛酒”这一句,所以才会给人筛酒就是温酒的感觉,为了说明问题,要多看看前后文。《红楼梦·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死金丹独艳理亲丧》:“我和平儿说了,已经抬了一坛好绍兴酒藏在那边了。我们八个人单替你过生日……麝月和四儿那边去搬果子,用两个大茶盘做四五次方搬运了来。两个老婆子蹲在外面火盆上筛酒。宝玉说:‘天热,咱们都脱了大衣裳才好。‘众人笑道:‘你要脱你脱,我们还要轮流安席呢。’宝玉笑道:‘这一安就安到五更天了。知道我最怕这些俗套子,在外人跟前不得已的,这会子还怄我就不好了。’众人听了,都说:‘依你。’于是先不上坐,且忙着卸妆宽衣。”

    绍兴酒,以花雕和加饭最著名也最常见。绍兴黄酒饮用一般要加热,还要加青梅、冰糖、姜丝,而加热、加料的目的更主要是因为口感问题,黄酒冷饮口感极涩。因此,此处“火盆上筛酒”应该算是特例。况且文中还提及“天热”,本无必要烫酒饮用。

    再考诸其它资料,更可证明,明清“筛酒”与“温酒”没有直接必然的联系。

    《古本水浒传·第十九回·入云龙破阵收吴角黑旋风避席斗阎光》:“宋江用好言安慰阎光,请他重行入席。又对吴角说道:‘道人休怪,这位兄弟只是一点疯狂,说了的甚事,非要做到才休,有时我也禁压不得,边才沖撞你们师徒,谁不生气,伏望看宋江薄面,不要同他计较,实为万幸!’说罢,过来亲手执壶,筛酒给师徒五人吃,五人慌忙离座,拜倒于地。”

    “亲手执壶,筛酒给师徒五人吃。”此处的“执壶”显然是“手持酒壶”的意思,而不是前文所引《金瓶梅》中说的“执壶”,那是个名词。可见,手持酒壶筛酒,就是斟酒(无论有无过滤的动作)。

    明冯梦龙《三教偶拈·济颠罗汉净慈寺显圣记》:“时值残冬大雪,济公觉身体冷,来到香积厨下向火,露出一双精腿。火工曰:‘你师父有许多衣体与你,倒令人抢去,如此大雪,一双精腿,好不冷也。’济公曰:‘冷冰冰受冻也无妨,只是多时不吃酒苦恼。’火工等见说得伤心,便道:‘济公,我们有瓶酒在此,请你吃,只怕长老知道。’济公曰:‘阿哥,难得你好心。我躲在灶下吃。’一个便遮了,一个筛酒。”

    人已经躲到灶台下偷着喝酒了,还要另一个“遮着”,要如何“烫酒”呢?

    《水浒传·第二十四回·王婆贪贿说风情郓哥不忿闹茶肆》:“武大筛酒在各人面前。那妇人拿起酒来道:‘叔叔休怪,没甚管待,请酒一杯。’武松道:‘感谢嫂嫂,休这般说。’武大只顾上下筛酒烫酒,那里来管别事。”

    这里说的更明白,筛酒跟烫酒可是两个动作,用了两个不一样的词汇。

    清代小说中证明筛酒与温酒是两回事的证据也不少──

    《补红楼梦·第三十六回·稻香村上已踏青游榆荫堂清明风筝会》:“巧姐道:‘这么着就很好。’说着,两个媳妇把酒烫热了,自有跟的丫头们拿壶上来筛酒。”

    《海上花列传·第五回·垫空当快手结新欢包住宅调头瞒旧好:“张蕙贞道:‘再用两杯。”说了,取酒壶来给葛仲英筛酒。”同上书《第八回·蓄深心劫留红线盒逞利口谢却七香车:“金凤推子富坐下,道:‘请用酒。’即取酒壶,要给子富筛酒,再也筛不出来。揭盖看时,笑道:‘无拨哉。’乃喊小阿宝拿壶酒来。”

    综上所述,至迟在明清,筛酒中并不一定要包括温酒这个动作,它可以是一个“过滤杂质+给酒加温”的动作,也可以是一个只有“过滤杂质”的动作,还可以只是一个“斟酒”的动作。应该说,筛酒最早是指“过滤杂质+给酒加温”或只是“过滤杂质”,但之后随着造酒工艺的变化,酒不用“筛”了,但“筛酒”这个词被保留流传下来,成为“斟酒”的另一种说法。

    康涛2008年2月10日撰于浦园

明代宫廷家具的主要用料

    明代宫廷家具的主要用料是什么?是不是传说中的黄花梨和紫檀,如果不是,那是什么,那黄花梨和紫檀算什么?谁是“皇木”,谁是贡木?文献中记载的大量使用的“鹰平木”,又是什么呢?

    话要从万历皇帝大造龙床一事说起,十岁登基的明朝万历皇帝朱翊钧是个很会享乐的君主,父亲隆庆皇帝和辅弼大臣张居正留给他的家底相当殷实,成年以后,他在打造器物玩好方面尤其出手阔绰。据明朝的档案文献《工部厂库须知》(明?何士晋撰)记载:万历十二年(1584),“御前传出红壳面揭帖一本,传造龙凤拔步床、一字床、四柱帐架床、梳背坐床各十张,地平、御踏等俱全。合用物件除会有鹰平木一千三百根外,其召买六项计银三万一千九百二十六两,工匠银六百七十五两五钱。”

    这一数目庞大的“鹰平木”究竟是什么木头?谜团长期未能破解。原来关键出在古文的读法上,鹰平木应顿读为“鹰、平木”,即“鹰架、平头杉木”的简称。杉木,自清代以来在京腔中被轻蔑地唤作“沙木”的软木品种,谁会想到它是明朝宫廷家具的主要用材呢?

    杉木为常绿乔木,高可达三十米以上,产于长江流域及其以南地区。明朝时,为了便于储运,一般分两段取材,从根部至中部截取的部分称“平头杉木”,其两端的粗细相差不多,可做梁、柱等;从中部至树梢的部分称“鹰架杉木”,其梢端较细,可做脚手架(古称“鹰架”)等。所以,同等标号的杉木圆材,后者的围径比前者都要小一些,售价也低于前者。例如,平头杉木的一号者长三丈七尺,围三尺,每根值银三两九钱五分;鹰架杉木的一号者则长三丈,围二尺一寸五分,每根值银一两二钱,以下类推。

    杉木在明朝时分油杉、土杉等品种,木色淡黄或白,质细纹直,有香气,较耐朽防蛀,易加工,为软木良材。有比重轻、灰蔴附着性强、缩胀率低和不易翘曲开裂的特点,尤其适合于制作灰蔴底大漆髹饰家具(以下简称“漆饰家具”)的底胎。杉、楠两种木材皆为明朝主要的“皇木”品种,但就宫廷家具的用材比重而言,则以杉木为首。这一千三百根鹰平木还只是特别增拨的,常例的宫廷家具用材主要为杉木板枋,均经大运河从南方运来,系由留都南京的工部衙门负责采买、起运至京师。

    明朝时的通州运河码头建有皇木厂做为仓储。据万历年间申时行重修的《大明会典》记载:“司礼监御作房成造书画柜匣等项杉木板枋,每年两次,每运六百块,如御用监例”。这一记载在万历晚期编撰的《工部厂库须知》中得到佐证:“司礼监成造……其板枋六百块,至今每年仍旧起运”。明朝宫廷的司礼监年年都要差官去南京的工部厂库抽取杉木板枋,每年分二次解运,由南京工部拨船运抵通州张家湾,再用车载转运至该监,仅运费就需银四百五十两,成本相当之高。“每运六百块”,即使保守地按每年运六百块计算,仅司礼、御用两监就共运杉木板枋达一千二百块之多,构成了“上用”(指御前使用)家具的主要用材。

    明朝时的通州运河码头建有皇木厂做为仓储。据万历年间申时行重修的《大明会典》记载:“司礼监御作房成造书画柜匣等项杉木板枋,每年两次,每运六百块,如御用监例”。这一记载在万历晚期编撰的《工部厂库须知》中得到佐证:“司礼监成造……其板枋六百块,至今每年仍旧起运”。明朝宫廷的司礼监年年都要差官去南京的工部厂库抽取杉木板枋,每年分二次解运,由南京工部拨船运抵通州张家湾,再用车载转运至该监,仅运费就需银四百五十两,成本相当之高。“每运六百块”,即使保守地按每年运六百块计算,仅司礼、御用两监就共运杉木板枋达一千二百块之多,构成了“上用”(指御前使用)家具的主要用材。

    除了杉木的用量之外,司礼、御用两监每年制作家具漆胎的灰料用银数额也十分惊人。据《大明会典》记载:“御用监成造龙凤床座、顶架每年约灰料银二千八百二十五两”,“雕填剔漆龙床、顶架等项,隆庆元年题准以嘉靖十年为则,每年约灰银四千一十一两四钱九分”;“司礼监御作房成造龙床等项物料三年一次,约灰银一万三百三十一两”。

    长期以来,一些学术书籍向读者们灌输的明朝宫廷家具大都以硬木制作的说法其实是错误的。明朝宫廷一般并不向商人召买硬木,主要来源是指定广东省按年入贡,贡木的数量也很少,万历年间的岁贡额据《工部厂库须知》记载:“广东布政司每年应解……花梨木十段、紫榆木(紫榆为紫檀的别名)十段……送御用监交收”。据晚明太监刘若愚撰写的《酌中志》记载,御用监内擅长雕刻的佛作负责硬木器物的制作。从入贡明宫的硬木数量分析,制作应以小型的“玩器”为主,家具的数量不多,艺术风格注重精雕细琢。明朝负责修理宫廷家具的内官监所领取的木材品种也可以证实笔者的论断,据《大明会典》记载:“内官监修理年例、月例家伙物件,每年一次,杉木一百二十根、榆木八十根、散木二十根、杉木连二板枋八十块、椴木四十根”。

    明朝建国初期,开国皇帝朱元璋即规定了严格的服饰、建筑、器用等级制度,皇室和朝廷衙门垄断着最高级别的家具漆饰特权全朱红。做为祖制,以后明朝的历代宫廷一直以使用漆饰家具为主,对于地方、民间采伐硬木制作家具并不提倡。据《明神宗实录》记载,万历四十三年(1615),明廷在平定海南岛黎族起义之后,万历帝诏准两广总督张鸣冈竖牌明示,严禁地方官员对丁鹿、霜降鹿、翠毛、沉速香、楠板、花梨木等各种黎乡自然资源进行“无艺之征”,传谕“著实举行,以图久安”。清代早期来华的俄国特使尼古拉所写的《中国漫记》一书,在关于海南岛(当时尚为南明势力所控制)的物产报告中没有列入这些土特产,亦可印证禁令的成效。

    明朝参与制作宫廷漆饰家具的机构计有御用监(在紫禁城西侧南长街的玉钵庙旁)、司礼监御前作(即御作房,在紫禁城东侧南池子的皇史宬东南)、内官监油漆作(在地安门内大街西侧的油漆作胡同,与今名恭俭胡同的内官监胡同相邻)以及司设监(在地安门内大街东侧的北月牙胡同11号,今慈慧寺)等多处;此外,还有兼做宫廷膳宴家具的光禄寺(在东华门大街北侧的智德前巷11号,今二十七中学)和专做剔红漆器的果园厂(在西安门大街北侧的真如镜胡同洗帛厂旁,隶属于工部营缮所)等等,真可谓规模庞大,工艺齐全。

    由于明朝皇室的一贯推崇,上行下效,明朝的文人、士大夫阶层也极为重视漆饰家具,典型的例子有《天水冰山录》中查抄变卖内阁首辅严嵩府宅的财产清单以及《金瓶梅词话》中关于家具的很多描写,本文就不再一一赘述了。

    以上翔实的史籍和实物资料表明,明朝直至晚期,宫廷家具绝大多数都是以杉木材质为底胎的漆饰家具,而以往关于明朝宫廷家具的研究著作对于杉木却付之阙如,这不能不说是很大的缺憾。

第一章 重生

    活死人是什么滋味,她第一次体会到了。

    眼前一片黑暗,手脚不能动弹,全身上下还属于自己的,就只有嘴和耳朵了。若不是嘴里常常被人灌进苦苦的药汁和各种鲜汤,耳边则是常常响起这熟悉的声音,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熬下来的。车祸前的刹那不时在恍惚间浮现出来,好在一声声的呼唤硬是把她从梦魇中硬拉了出来。

    “姐,只要你醒过来,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我好好念书……”

    “姐,你醒醒……”

    “我再也不气你了,要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会伤成这样……”

    “我已经没爹没娘了,姐,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尽管那一声声呼唤真真切切,但她实在无法相信那陌生的声音是自己的弟弟。她十六岁时,父母就因为事故双双去世,她靠着父母留下的那些不多的积蓄,一点点学着管家,咬牙打理日常生活,照顾着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弟弟。只是老天终究不开眼,身体虚弱的弟弟只捱到十五岁。他去世之后,她拼命工作拼命赚钱,好容易才把那痛苦压在了心里。

    然而,如今这脑海中却多了不少她从未有过的记忆,可全都是一个个破碎片段,和原有的记忆交错在一起,有时格格不入,有时却彼此相融,让她又疑惑又急切,恨不得能早日睁开眼睛,看看眼前那个悔恨不已叫着姐姐的究竟是什么人,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她分明记得,自己之前的最后一点印象,就是车辆失控撞上栏杆的一瞬间。

    于是,当她第一次感觉到手指微微能动弹的时候,她立时感到了一种发自肺腑的狂喜,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奋力去睁开眼睛,去扭动脖子。渐渐的,已经脱离使唤许久的躯体一样样恢复了控制,当睁开眼睛看到光明的那一刹那,她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轻呼。

    这是哪儿?

    她还来不及看室内的摆陈设,眼前的光亮就突然被重重黑影挡住了。看清楚了眼前的那个男孩,她不知不觉怔住了。松花色的五彩绣宝相花大袄,翠蓝色的圆领内衫,长发用明珠金圈束紧,瞧着不过十一二岁光景。那陌生的装束下是一张熟悉的面庞,那黑亮的眼睛,明朗的笑容,一直都是她记忆深刻的。

    “姐,你醒了!”

    男孩又惊又喜,竟是高兴地一下子跳上床来,死死地搂住了她的脖子,又笑又跳道:“我就知道你没事的,我就知道你肯定没事的……”

    嚷嚷了好几声,他就转过头大喝一声道:“都愣在这里干什么,快,快去请大夫来再瞧瞧,还有,快去做些好吃的!”

    听着这一团乱的分派,她虽又好气又好笑,但仍然打起精神第一时间打量了一下周遭的环境。只瞧了一眼屋子里手忙脚乱的那些年轻姑娘,勉强看清了妆台柜子等等古色古香的陈设,无意中又看到了自己露在被子外头的手和胳膊,她原本只是六七分肯定的猜测顿时变成了某种确信。

    老天爷,难道真的是让她遇上了只有小说中才会出现的穿越?

    就在这时候,她又感到脑袋一阵胀痛。一瞬间,远远比之前更多的记忆碎片一下子冲进了脑海,巨量的信息让她顿感眼前一黑。在那无数的人名信息之后,一个名字突兀浮上了心头。

    陈澜。如今的她,名字叫陈澜。

第二章 探视

    冬日和煦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晒在宽敞的院落中,也透过窗格间那一层厚厚的高丽纸照进了屋子里,让昏暗的房间里多了几许暖洋洋的气息。躺在床上的陈澜盖着厚实的锦被,眼睛时而瞟向一旁的石青色绣花卉的纱帐子,时而看着屋顶出神。此时此刻,外头的阵阵窃窃私语也穿过那一层高丽纸飘了进来,但因为声音极小,怎么也听不分明。

    但不多时,那些低低的议论声就被一个严厉的呵斥给震散了:“都什么时候了,还蛇蛇蝎蝎嘀咕个没完,就没其他事情可做了?”

    随着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外间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仿佛是有一行人进来了。陈澜看了一眼一旁坐在小杌子上,头一点一点直打瞌睡的丫头,本想开腔,最终却没有做声。不一会儿,她就听到了门帘响动,紧跟着就是一声咳嗽,于是索性闭上了眼睛装睡。

    “啊,祝妈妈!”

    守在床边的那个丫头一个激灵惊醒过来,看到来人顿时吓了一跳,叫了一声便慌忙行礼,慌乱之间却撞翻了那个小杌子。见此情景,打头的祝妈妈终于忍不住了,恼怒地喝骂道:“看着是守着三小姐,结果竟然自己偷睡起觉来,还这么毛手毛脚的,有你这样伺候的?”

    听这声音越来越高,陈澜便轻轻翻动了一下身子。果然,旁边就响起了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

    “祝家的,三小姐房中的丫头,你要教导也该在外头,没来由惊扰了三小姐。”

    闻听此言,那高亢的声音一下子被截断了。陈澜睁开眼睛,看到一张满脸堆笑的脸探了过来,殷勤地说了一番话,她便微微皱了皱眉。这时候,刚刚那个被骂得眼睛通红的丫头连忙上了前,将她小心翼翼地扶起,又将一个半旧水墨绫面子大引枕搁在了她身后靠着。

    瞧过陈澜,那位祝妈妈便退了后,又笑道:“三小姐,老太太让郑妈妈瞧您来了。”

    这时候,走上前来的是一位更年长的妇人。只见她掺杂着不少银丝的鬓发整整齐齐,发间只插着一根银簪,身上是莲青色对襟长衣和松花色比甲。偏生这样极其朴素的装扮,却比手腕上戴着金镯,头上插着珠钗,唯恐绸缎衣裳不够笔挺的祝妈妈更显端庄气派。

    “三小姐好些了?”

    经过三天前那么一遭,陈澜终于摆脱了无措失望,无可奈何地接受了目前的环境。她以前就是适应能力极好的人,所以公司的老总换了几任,她的职务却一直稳步提升。然而,如今的情况和换上司却是两回事,因此她不得不祭出一个最妥当的借口。

    “好些了,多谢郑妈妈来看我。只偶尔还会头疼,脑袋也有些糊涂。”

    “头还疼?”郑妈妈有些错愕,随即回头狠狠瞪了一眼旁边的人,“老太太三番两次派人来问,你们都说人醒了,一切都好了,怎么三小姐还说头疼?四少爷还小,难道你们也糊涂了不成?就算别人糊涂了,祝家的你该晓事,二夫人既打发你来瞧过好几次了,你怎么不知道回报,哪有这么怠慢的!”

    陈澜背靠引枕坐着,见祝妈妈垂着眼只是答应,嘴角却翘了翘,哪里不知道这人只是口服心不服。她如今的记忆还有些混乱,两张脸记得,称呼也有印象,此时想起一个是老太太的心腹,一个是二夫人的人,虽一起来,可不是一路,于是索性只不做声。那郑妈妈训完了,见人都是噤若寒蝉,便放缓了声音:“三小姐,老太太有话专让我嘱咐你。”

    听着这一声,尽管祝妈妈极不情愿,仍是带着同来的小丫头退下,原本房中那丫头忙搬来了锦墩让郑妈妈坐下。这时候,郑妈妈才换上了满脸关切之色。

    郑妈妈端详了陈澜一会儿,就叹了一口气:“三小姐,东昌侯家里派人再三赔礼,只那会儿人多,竟是难以分辨是谁家的小姐少爷推的那一下,所以只能让你受委屈了。只不过,如今京城上下的公侯伯府都知道有咱们阳宁侯府的三小姐爱护弟弟,自己已经是头破血流,还硬把弟弟先推了上岸。只不过,姐弟情深是好事,但这次你一伤,四少爷连学也不上了,这总不好。少爷们都大了,前些时候二夫人三夫人还对老太太说过,打算寻个好日子,除了六少爷,其他少爷们都挪到外院去。”

    陈澜沉默半晌,这才点了点头:“您说的这些我明白了,回头劳妈妈多谢老太太。”

    “我就知道,三小姐最是明理。还有,下人得约束得严一些,刚刚外头那些小丫头三脚猫似的,只知道拌嘴说闲话,真正做事却不牢靠。刚刚守在屋子里的是沁芳吧?十四五的大丫头了,还这么毛手毛脚的,怎么管那些小丫头?不如去向老太太要个好的来使唤,一来用着得心应手,二来也能震慑一下别人,三来也能照料你。”

    如何巧妙地塞人进来,这种勾当久经职场的陈澜自然明白,因此脸上的微微笑意丝毫未变,反而更乖巧地点了点头:“嗯,多谢您提醒。”

    郑妈妈欣慰地点了点头,却没有就此打住,而是对着陈澜又嘱咐了好一通。陈澜正愁自己眼下是眼前一抹黑,不时点点头附和,又做出一副虚心听讲的样子,顺理成章地挖着了好些消息,收获了一大堆的善意提醒。等到郑妈妈亲自服侍她睡下,又带着一大堆人离去之后,她这才面朝着里头沉思了起来。

    既来之则安之,她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再说,即便她反对,即便她抗争,难道还能回到她熟悉的那个环境去不成?以前她是一穷二白自己拼出来的,眼下落在了这貌似花团锦簇的腌臜地方,更不能认命!

    轻轻握紧了拳头,她便借着郑妈妈那番话,回忆着这几天理清的头绪。如今是楚朝永熙年间,至于这楚朝是怎么回事,疆域如何,回头还得设法去翻翻史书,因为她从不记得中国历史上有这么个朝代。

    这里是大楚的京师,她住的这座宅子所在的这条街,叫做阳宁街,得名来自于她的那位祖父阳宁侯陈永。祖父陈永最初只是阳宁伯,但当年跟着武宗皇帝掀翻了废帝的江山坐了天下,之后论功行赏,于是便进封了阳宁侯。

    只陈永战功赫赫,在猎艳上头的功夫也是威名远扬,娶了正室之后因为常年出镇在外,一房房的侍妾往屋里收不算,家伎更是养了几十,在整个京师的勋臣贵戚中都是有名的。不但如此,他更有名的是历经五朝,数次获罪数次起复,始终屹立不倒,一路活到了八十八岁。

    然而,他身边的女人虽多,可元配早逝,一个子女都没留下,继配朱氏却只有一个嫡女,余下顺利长大的只有三个庶子,此外还有几个已出嫁的庶女。

    长房,也就是她的父亲陈玮早年封了勋卫,却因为行为不谨胡作非为屡遭御史弹劾,因此父丧之后那些过错都给人抖了出来,按长幼原本该他承袭的爵位却落在了二房,于是接下来变本加厉更加恣意妄为,连勋卫之职也给革了,三年前才去世。嫡妻方氏则是更早就殁了,只留下陈澜和陈衍一子一女。陈澜如今十三岁了,陈衍十一岁。

    二房是她的二叔陈玖,承袭爵位之后大约是心满意足了,也不在乎领的是闲职,膝下至今无子,娶妻马氏,年前唯一的庶子染病死了,只有一嫡一庶两个女儿陈冰和陈滟。

    至于三房……她那三叔陈瑛却是早年就谋了军职从军,从千户一路升迁到了指挥使,眼下随大军镇守南疆。听说是交游广阔,在外头很有些仗义的名声。而在女人上头,他更是大有乃父之风,多年在外就没少过女人。如今,罗姨娘跟着他在南疆,元配去世后续弦的正室徐夫人和其余姨娘并一应儿女则是在京城。徐夫人的嫡长子陈况养到六岁就死了,如今幼子陈汀排行第六,才三岁。罗姨娘则是生了女儿陈汐和儿子陈清陈汉。另外还有两个庶女。

    不管怎么说来,她和陈衍这一对姐弟都是最可怜的,孤姊弱弟,上头虽有祖母,却不是亲的,也不知道这许多年怎生熬下来的。而且,倘若没“记错”,从前她似乎是面团似的人,所以带出来的大丫头如沁芳也是唯唯诺诺的性子。大约是一静一动,陈衍却是冲动易怒,否则也不会在去人家那儿做客时和人闹了起来。

    正寻思间,外头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姐,姐,我回来了!”

第三章 姐弟

    陈澜翻身朝外头一瞧,还没来得及答话,门帘就是一动,陈衍竟径直闯了进来。许是刚刚从学堂回来,他的袖子上还蘸着几点墨汁,只脸上却满是欢喜。见屋子里没人,他就自己搬了锦墩在床前坐下,又探出手来在她的额头上摸了摸,随即又试了试自个。

    “咦,怎么还是比我头上摸着热?”

    尽管已经决定接受现实,那张熟悉的脸也确实亲切,但对于突然多出来的这么一个弟弟,陈澜还是有些别扭,可此时却不由得被他这自说自话的举动给逗乐了,当即没好气地嗔道:“这是外伤,又不是发热,试额头有什么用?还有,这一路是跑回来的吧,瞧你满头大汗的,风一吹自然凉了。看看你,袖子上又弄得都是墨汁,回头又得送去洗……”

    说着说着,她就愣住了。不知不觉间,她怎么习惯性地用上了姐姐训斥弟弟的语气?心里正觉得有些异样,她就听到了一个委屈的声音:“姐,我这不是急着瞧瞧你吗?”

    见陈衍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陈澜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撑着床坐了起来,又挪过了靠枕,随即从枕头底下取了一块帕子,示意他自个擦擦。陈衍接过来笨拙地抹了两下,随即往四周扫了扫,突然就敛去了笑意:“姐,屋子里伺候的人呢?你还病着,她们难道就都跑去玩了,这也太不像话了!我刚刚进院子的时候也一个人都没瞧见,这帮死丫头……”

    话还没说完,外头就传来了几个说话的声音,很快那葱绿色的撒花门帘就被人高高打起。头一个进来的人扫了一眼屋子,顿时大吃一惊,连忙朝后头招呼了一声。一时间,三个人全都慌忙进了屋子来,为首的芸儿起头,三人齐齐屈膝行礼。

    “四少爷。”

    陈衍眼睛一瞪,立时便发起火来:“人都上哪儿去了?门口没人看,屋子也没人守,要是你们不乐意留着,那我……”

    “四弟!”陈澜听他越说越不像话了,只得开口喝住了他,又淡淡地问,“究竟怎么回事?”

    尽管知道自己并不是真正的陈澜,言行举止难免会有什么偏差,但既然此前伤重危险,半个多月昏迷不醒,养伤还得一阵子,她也知道目前不是一味装聋作哑的时候。见三个丫头你眼看我眼,却是都不吭声,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又加重了语气说:“难道真连句话都不会说?”

    这时候,打头的芸儿终于抬起头来,脸色很不好地解释说:“小姐,是祝妈妈把咱们都叫了出去,劈头盖脸教训了一顿。要不是沁芳姐姐说屋子里还有苏木胡椒守着,我才不会去听她的骂,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没和她拌嘴……”

    这时候,刚刚板着脸不做声的陈衍又忍不住了,当即呵斥道:“什么祝妈妈,这院子里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她这个外人插手了?之前是姐病着,所以她跑过来指手画脚,我也就忍了,现在姐都醒了,这院子里的事哪还有她插嘴的份!”

    陈衍本就是爆炭性子,说着说着就站起身来,发狠似的一跺脚道:“以后不许放她进来,知道没有?”

    芸儿立时眉开眼笑,连连点头道:“四少爷说的是,奴婢以后一定记住了!”

    “好了好了,四弟别浑说一气!”

    陈澜见陈衍大发脾气,底下丫头却都是笑嘻嘻的模样,心想这些丫头必是习惯了。见陈衍仍是余怒未消,她就轻咳了一声:“既是祝妈妈叫了你们过去,那就罢了。”

    正说着,帘子又一动,却是沁芳进了屋子。她的眼睛还有些红肿,面上仿佛是补了些脂粉,瞧着倒还好。看到床前站着的三个丫头,她自是愣了一愣。

    这次却是陈衍抢先问道:“你上哪儿去了!”

    沁芳见陈澜也看着她,她连忙上前讷讷解释道:“今天正好是放月钱的日子,因数目不对,苏木和胡椒领着几个小丫头要出去寻赵大娘理论,奴婢只能死活拦着,最后怎么都拦不住,只能和她们一块走了一趟。奴婢该死,忘了屋子里该留人。”

    到了这个份上,陈澜实在是没心思继续追问了。一来她的伤确实还没好,二来情况还没摸清楚,也不知道院子里的人事是否有其他隐患,三来这月钱如何也不是一时半会能问明白的。因此,懒懒又吩咐了几句,她就打发了人下去,连沁芳说让小丫头们来磕头认错的提议都拒了。

    人一走,陈衍就忿忿不平地说:“姐,你也太软弱可欺了,祝家的就是没安好心!要不是老太太还在,二婶早就容不下咱们两个了,不就是以为她是侯爷夫人吗?都是因为爹爹当年没能袭爵,否则这些下人也不敢这么势利眼!姐,等我以后做官了,我们就搬出去住!”

    十一岁的孩子便惦记着这些,陈澜心中不禁嗟叹,随即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摇摇头示意他别再说下去。而看着陈衍那种仿佛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她也没往心里去,只是笑着又嘱咐了他一番,又从枕边的小匣子里翻出一个荷包给了他。

    “这……又是姐亲手做的?针线还是一样好!”陈衍喜滋滋地把荷包揣进了怀里,这才咧嘴一笑,“要过年了,我正想磨着姐做一个呢,没想到你早就预备好了。”

    这三天里,陈澜虽不得下床,床上的各种用具却都熟悉了一遍,其中便有这床头匣子里的各式针线。有荷包、扇络子、汗巾、鞋面子……总而言之各式各样应有尽有,哪怕是她从前为了省钱,针线功夫很是不差,甚至还会裁衣服,但那会儿还有缝纫机,如今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绣花,她那点针法还真是不够看的。要不是原主留下这么多东西,再加上伤势未好也是一个借口,大过年要送礼时她怎么糊弄?

    留着陈衍又坐了一会儿,陈澜终究没有提郑妈妈说的那话,只是吩咐他要小心自个,不要惹麻烦。等他欢欢喜喜走了,陈澜才按着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对这个时代的历史她完全是一抹黑,但无论现代还是古代,这没了爹娘的日子都是一样的,更何况这里的人事比她当初的环境更复杂,更艰难。可是,活着就是希望,她既然重生了,就一定会代替这个失去父母却一心护着弟弟的可怜女孩子好好活下去,也一定会替她好好照顾陈衍!

    除了养伤之外,她却得好好想想之前郑妈妈提过的让陈衍搬到外院去的事。陈衍才十一岁,又没有爹娘照顾,孤零零在外院住着,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这不但是为了他打算,也是为了自己打算,须知她在这家里目前最大的倚靠,就是这个弟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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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长者赐(上)

    阳宁侯府既是占去了整条阳宁街,前后重楼叠院,亭台楼阁不计其数,又从什刹海引活水曰小玉溪,后园竟是有几分江南水乡园林的意味。这座偌大的府邸是当初太宗皇帝御赐,按照公侯伯府的规制,门楼三间五架,金漆兽面锡环,牌匾上的阳宁侯府四个大字则是出自武宗皇帝提拔的第一任内阁首辅张大学士之手。

    七间九架的前厅前面是小小的两抱厦,素来是接待一般外客的地方,名曰三德厅。中堂七间九架,名曰福瑞堂,正中一间厅供着太宗皇帝所赐的牌匾御宝,平素并不轻启,只逢年过节或是贵客来临时方才打开。后厅庆禧居则是七间七架,几十年来一直是太夫人朱氏住着。

    自从前一代阳宁侯陈永去世之后,朱氏便搬离了此地,在东边的蓼香院居住。然而,她虽没有儿子,但嫡长女嫁入公府,之后不但育有两子两女,而且长女在六年前的皇子选妃中,在众多公侯伯的嫡女中脱颖而出,嫁给了当今皇帝的次子晋王为正妃。

    有了这缘故,家里人谁也不敢轻忽这位老祖宗,因而哪怕水涨船高成了侯夫人,二夫人马氏也丝毫不提搬到庆禧居去住的事,只是把原本自己住的紫宁居又扩建了一番。因占了长房芳菲馆的一半地方,她又借口芳菲馆的屋子旧了,把陈澜挪到了西头的锦绣阁,陈衍则是在距离这儿不远的翠竹苑。

    锦绣阁名字好听,其实却是整个侯府院阁楼馆中最偏远的地方,无论是到中堂还是后厅,都得先绕过长长的一段夹道,然后从各房的院子前经过。因此,陈澜从前每日里晨昏定省都得走许多原路,听到的冷言冷语多了,越发在锦绣阁里足不出户,只是守着弟弟。

    如今此陈澜换成了彼陈澜,对于这个僻静地方却是很满意,也暂时没去改这种固步自封的日子。最初的这些天里,她只是一面足不出户地养伤,一面不动声色地从丫头们口中打探消息。

    好在阳宁侯陈家并不信奉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从前请过塾师教授她们这些姑娘,看书并不是问题。于是,她的床头渐渐多了不少书。只却不是从前她苦读过的什么诗词,而是一些杂书,有的是书房里原就有的,有的是陈衍从前送她的,天文地理游记杂记一应俱全。

    日子一天天过去,当窗户上白净的高丽纸经不住风沙蒙上了一层灰时,隔三差五前来诊脉的太医终于是给了好信,说是她的伤已经痊愈了。又将养了几日,当她在丫头们的忙活下穿戴好走出屋子,站在阳光底下,呼吸着久违的新鲜空气时,陈澜只觉得郁积多时的心情一下子畅快了起来。

    “回头等四少爷从学堂回来,知道小姐大好了,一定会高兴得了不得。”

    沁芳一面说一面给陈澜披了一件半旧不新的大红漳绒斗篷。她是个身材中等面貌端庄的丫头,此刻见陈澜披着斗篷仍是一动不动,不禁有些担忧,犹豫了又犹豫,这才低声劝道:“小姐,外头风大,您还是别在风地里站太久,先进屋去吧。老太太免了您两个月的晨昏定省,再过些天就是过年了,您再精精神神地去祭祖也不迟。”

    陈澜没做声,扫了一眼院子里的大小丫头,见有的懵懂无知,有的不置可否,有的则是一味低垂着头,却唯有一个身材高挑的皱了皱眉,仿佛不甚赞同的模样。她前几天能下床在屋子里走动的时候,依稀记得在外屋见过她,仿佛是院子里伺候花草插瓶的丫头,只不知道名字。瞧了一眼,她就收回了目光,又摇了摇头。

    “都已经一个月了,哪里就这么娇弱。老太太都让郑妈妈来探望过了,我既好了,总得去问安。你挑两个人跟我去蓼香院,先让人去报一声。”

    虽然知道从前陈澜是能不出门尽量不出门的性子,但如今她这番话丝毫驳不得,沁芳也只好答应了,先打发了人去报信,随即留着另一个大丫头芸儿带着两个三等丫头花椒苏木看着屋子,又吩咐小丫头们就在院子里做事,不许随便走动,这才又带着两人伺候陈澜出门。

    这是陈澜重生第一次走出屋子,也是她第一次看到这座大宅门的景象。沿路庭院深深,两旁尽是一重又一重的院落,所见的下人有老有少,有的二话不说退避一旁行礼,有的则是满脸堆笑上前殷勤探问,虽则陈澜已经打足了精神应对,但跨进蓼香院大门时,还是觉得脑袋有些胀痛,扶了沁芳一把,这才稳了稳步子,也稳了稳心情。

    蓼香院正房五间,正中挂着天青色福寿双全纹样的厚实棉帘子。在迎上前来的丫头们簇拥下进了屋子之后,绕过前头琉璃大屏风,穿过一道珠帘到了后头暖阁,陈澜就发现这里远不是她料想中那般冷清。

    居中暖榻上坐着的老妇人身穿五福捧寿纹样的宝蓝色纻丝大袄,头上戴着中间缀着一颗翠玉的银鼠皮昭君套,正笑着和旁边的两个少女说话,见着陈澜进来方才移开了目光,正是阳宁侯太夫人朱氏。见人盈盈行礼,她就露出了笑容。

    陈澜才一屈膝,就被人拉了起来。拉她的是一个瓜子脸身材窈窕的少女,蜜合色大袖圆领潞绸小袄,发上是点翠卷荷簪,耳上的嵌玉金丁香异常醒目。抿嘴笑了笑,她就把陈澜硬拖到了朱氏跟前,因笑道:“老太太,还说三姐指不定怎么消瘦呢,瞧瞧,气色比从前好多了,这可是因祸得福呢!”

    一旁另一个少女也点头附和:“二姐姐说的是,到底是老太太亲自点的太医,治好了三妹的伤,一个月下来,就连三妹秉性脆弱的老毛病都调理得差不多了。”

    她们俩一唱一和,满屋子的其他人自是纷纷附和,朱氏也笑了,顺势拉着陈澜的手在身边坐了,又没好气地赶走了那两人:“别和你二姐姐和四妹妹一般见识,要是换成了她们在床上躺上一个月,指不定怎么抱怨呢,哪有你懂事?如今京里谁不知道你这个护着弟弟的义姊,都说我这有福气,竟有这么个仁孝的孙女。”

    满屋子莺莺燕燕,绫罗绸缎金玉首饰,陈澜最初几乎晃花了眼,但被人拉着说因祸得福,又有人添了另一番话,她立时警醒了过来。此时听朱氏说她懂事,她就垂下头道:“那都是外人瞎传的,那时候我本没有多想什么,只是一心想着救人。只是,闹得家里不安,又是请大夫又是探视,还让老太太劳神……”

    在旁人看来,她那脸上涨得通红,说话又似乎是语无伦次,其余人顿时笑了起来,就连朱氏也是嗔怪地拍了拍她的手。

    “爱护弟弟是好的,只以后可小心些。来,快坐吧。”

    这一番见礼安慰过后,房中便又分了座次。陈澜坐了右手第一,左手第一是二姐陈冰,左手第二是四妹陈滟,两人一嫡一庶,因而陈滟一直是凡事随着陈冰,仿佛应声虫一般。右手第二则是三房的长女陈汐,她是庶出,母亲却是贵妾,和威国公府沾着远亲,因而她自幼养在京城,竟比陈冰陈滟更傲气些,自始至终都只挂着淡淡的笑容,多数时候都旁若无人地捧着茶,仿佛那汝窑小茶盅比满屋子的人更能吸引她的注意。

    陈汐沉默,陈冰陈滟妙语连珠,陈澜虽藏拙,但间或也会插上一两句话,每每也能搏朱氏一笑。好一会儿,朱氏突然想起一事,忙吩咐了丫头几句,不多时就捧出一个匣子,说是晋王妃从宫中得来的一盒十支御用监打造的新式宫簪,让她们姐妹几个分。

    陈冰喜得无可不可,又站起来缠着道谢。朱氏却只笑着点点头,又看着陈澜说:“澜儿,你伤势刚好,你大表姐听说了也关切得很。这样,她们姐妹一人两支,剩余四支你带回去,就是不戴,也好压压箱子。”

    独独越过其他姐妹去,这种出挑的勾当陈澜自是不稀罕。可谦逊了两句,见朱氏执意,她也只能先谢了。接下来自是按照长幼挑选,她在姐妹四人中居次,陈冰先挑了两支长长的点翠嵌宝梅花簪,此时正高兴地瞧着那下头缀的一串珠子夸赞着什么,那丫头又捧着匣子到了她跟前。见里头金玉辉煌,她只瞧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又笑道:“既是老太太和大表姐怜惜我,让我占了大头,不如让三妹妹和四妹妹先挑吧。”

    她既这么说,朱氏自是答应了,于是陈滟和陈汐就先后选了一对,等匣子送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打开盖子,见里头剩下了一对五寸西番莲金簪,一对三寸玲珑虫草珍珠簪,就不动声色地合上盖子,正要递给身后伺候的沁芳,朱氏就笑道:“别这么快收了。姐妹中间,就你向来素净,如今大病刚好,正该打扮打扮,插上两支我瞧瞧。”

    说话间,郑妈妈就主动上了前来,接过匣子一打开,她先是怔了一怔,随即就笑吟吟地将那一对西番莲金簪插在了陈澜发间,又拉着她到朱氏面前,自是好一番夸赞。陈澜见郑妈妈又捧来了镜子,只看了一眼就微微笑道:“以前不是不戴,只是在头上沉得慌,刚刚还觉得那对珍珠簪省事,想不到这对西番莲给郑妈妈巧手一扮竟是变样了。”

    “那是,都是十三岁的大姑娘了,也该添些赤金的首饰。”

    朱氏面色如常地摆了摆手,陈澜回座坐下,郑妈妈又把匣子交给一旁的沁芳。这时候,一直坐着的陈冰突然开口道:“郑妈妈自然是巧手,可老太太身前的人,哪个又不是巧手?今天趁着老太太高兴,我倒想求您一个人呢!”

    朱氏一愣,随即就冲着陈冰笑道:“你个丫头,又来趁机算计我面前的人。说吧,你要谁,我忖度忖度。”

    陈冰闻言顿时大喜,连忙上前到了朱氏椅子前盈盈一礼,又眨眨眼睛道:“老太太面前的姐姐一个比一个出色,哪能怨我眼馋?我屋子里的绫儿大了,正好要放出去,想求老太太把珍珑姐姐赐了给我。”

第五章 长者赐(下)

    一听话题一下子转到了这个,陈澜立时想起之前郑妈妈所说的事,当即悄悄瞟了一眼过去,却见她并没有注意自己,而是脸色微微一凝,目光却看向了朱氏背后的一个丫头。发现不但是郑妈妈,屋子里其他人也都打量着那边。

    只见那叫珍珑的丫头容长脸,身材中等,眉眼如画,青色的缎子小袄外头罩着绿色的蕉布比甲,越发衬得肤白如玉,眼若晨星,确实异常出众。此时见人人都看着她,她不免有些不自然,忙低下了头。朱氏侧头饶有兴味看了她一眼,就问道:“冰儿既要你,你可愿意去?”

    闻听此言,珍珑忙上前跪了,头也不抬地说:“奴婢全听老太太的。”

    “那好。”朱氏这才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陈冰道,“便宜你这丫头了!不过我那儿还有几件针线活她在做,还得过几天你才能领回去。”

    “谢老太太!”

    陈冰拜谢的同时,珍珑也连忙磕头。只瞧着这慈孝的一幕,陈澜也就顺势站了起来:“老太太顾惜二姐姐,我也想沾个光。之前我养伤时,郑妈妈祝妈妈前来看我,偏巧看到院子里丫头们不像样子。老太太是知道我的,再没一个妥当人看着,我那院子只怕更乱了。求老太太看着我诚心诚意的份上,随手在屋子里挑个姐姐给我吧!”

    此时此刻,朱氏的笑容顿时更深了些:“好啊,今天是都约好的不成,一个个都来算计我的人!听听澜丫头说的,随手挑个人,我屋子里莫非一个扫地的都比你们那的强些不成?”

    陈澜只是微笑:“二姐姐都要走了老太太心爱的人,我不好意思,自然只能求老太太随手指一个姐姐给我,老太太总不会厚此薄彼吧。”

    听陈澜这么说,郑妈妈就在旁边凑趣道:“这话原不错,老太太几十年治家,一个扫地的也有规矩法度,自然是比那些贪玩的丫头们强。三小姐那里确实得有人镇着,上回祝家的和我一块去那探视,只一会儿,她出来之后,就气得把大小丫头们都叫到一块训了一顿。”

    “哦?”朱氏眉头一挑,随即就舒展了开来,“罢了,那索性就让红螺去吧。她和珍珑一般年纪,两人又要好,珍珑走了,她留下也寂寞。”

    不等屋里人反应过来,她又指着陈滟和陈汐说道:“还有你们,两个姐姐都开了口,我答应了,也不能委屈了你们,澄心和明珰就给了你们姊妹吧,免得人说我偏心。再说,你们也大了,身边只有两个二等四个三等也不够,如今先补上一个,回头等过了年再加一个,三等的好办,看着差不多的就慢慢添起来。”

    此话一出,屋子里众人除了笑着拜谢,全都道老太太心疼孙女,几个丫头也纷纷上来磕头。朱氏眼看除了珍珑之外的三个人分别往新主人旁边站了,就对旁边的郑妈妈说道:“澜儿伤才好,她那院子又太远,只红螺一个未必镇得住,你也常常往那里瞧瞧,替她看着些,免得又有谁看着她那里的丫头们不像样,心里不痛快训一顿。”

    这会儿已近中午,又说笑了一阵,就有丫头上前低声问郑妈妈是否摆饭,朱氏正好听见了,少不得吩咐把孙女们都留下,也好热闹热闹。听到这话,陈澜顺势就揉了揉太阳穴,露出了几许疲色。果然,郑妈妈看了几位小姐一眼,就提醒说陈澜伤势刚好。

    有她这一提,朱氏自然就端详了一番陈澜,点了点头说:“也罢,澜儿今天也累了,先回去好好歇着,留着她们姐妹三个陪我这老婆子吧。”

    陈澜推辞两句,便不好意思地答应了,拜别之后就带着沁芳和新来的红螺出了屋子。从烧着地龙的温暖屋子里乍然到了外头,她尽管已经穿上了那件斗篷,却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从院门出去,顺着夹道走到拐角处,眼看就要到了二房的紫宁居,她突然听到后头传来了一声唤,回头一瞧却见是一个丫头手拿一件大衣裳,匆匆追了过来。

    “三小姐,刚刚老太太问您进来时穿什么避寒的衣裳,下头人答了,老太太说太单薄,立刻让奴婢翻箱子找出了这件鹤氅。”那丫头一面说一面抖开鹤氅,又笑道,“这是去年过冬晋王妃孝敬的,因老太太衣裳多,颜色又太鲜艳,所以就一直搁着没穿。这是玫瑰紫的茧绸面子,灰鼠里子,最是轻薄暖和。三小姐身体弱,眼下就穿上吧。”

    今天病刚好就这么出来一趟,陈澜只是为了不让人挑礼数,另外也是认认人摸摸情况,结果回去的时候捎带了一匣四支金簪,还有一个二等丫头,如今又特意追上来送一件鹤氅,她心里越发觉得不对劲了。

    记忆之中,她对朱氏这位老祖宗只有敬畏并无亲近,朱氏对她这个孙女也只是平常,决计比不上二房三房的那些个小辈,今天却额外看顾,这决不能用什么伤势初愈亦或是怜惜等等来解释。听那丫头说老太太说不用去谢了,她便半推半就由着那丫头服侍她穿上,正在系带子的时候,她就看见紫宁居那边有两个婆子探头探脑,但很快就缩了回去。

    正如那丫头所说,这件鹤氅又轻又暖,玫瑰紫的茧绸面子上用金线绣出了牡丹纹样,边缘则是用黑线勾勒云纹,里头的银鼠里子全都是软和的大毛,远比她那一件漳绒斗篷来得暖和。穿着这新得的鹤氅经过紫宁居门口时,她随眼一瞥就瞧见院子里好几个人都在偷偷看着,心里渐渐有了数目。等到回了锦绣阁,进了自个那间屋子,她方才长长吁了一口气。

    红螺虽是朱氏屋里的二等丫头,但侯府里除了几位老爷夫人,小一辈的少爷小姐们身边最高的也就是二等,因此自然是看待不同。之前留下的芸儿等人迎了出来,得知红螺是自家主子亲自向老太太求的,众人全都是有些呆愣,尤其芸儿更是眼神一闪,等陈澜吩咐她收拾地方给红螺安置,她方才回过神应了,又把人带了出去。

    相比蓼香院那里的雍容华贵,如今再看自己的锦绣阁,陈澜不禁自嘲地一笑,心想就连炭火也比不上那里烧得旺。脱下那件鹤氅换上家常大袄之后,她就将其拿在手中仔仔细细地瞧着,发现确实是簇新的。

    沁芳捧着那个首饰匣子走了过来,低声问道:“小姐,这两对金簪还是收在原来的地方?”

    陈澜这才抬起了头,见屋子里只有沁芳在,外间也没什么动静,她抬眼打量着沁芳,也不接这话茬,突然径直问道:“我开口向老太太要人,你似乎不太乐意?”

    沁芳吓了一跳,连忙死命摇头,旋即就双膝点地跪了下来:“奴婢不敢!”

    “这是干什么!”陈澜一把将沁芳拉了起来,又嗔道,“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之前郑妈妈祝妈妈来时你睡着了,是因为连着几天不眠不休,难免发困。只你以后见着她不用这么畏缩,越是怕,她的气势越盛。如今是在我院里,难道她还敢像你是小丫头时那样罚你?”

    沁芳一想到当初在马夫人院里,被祝妈妈罚顶着青砖跪在日头底下,险些昏厥的过往,顿时打了个寒噤,可见陈澜那明亮的眼神,她的心里才好受了些,却仍是摇了摇头:“小姐犯不着和二夫人过不去,这侯府里头,毕竟她才是名正言顺的当家主母。”

    这一个月中,陈澜大致摸清楚了侯府的情形,结果就是她彻底认清了自己身边的情势有多艰难。从屋子里的二等三等丫头到院子里的小丫头,没有一个是父母还在时分到她身边的,就连沁芳,也不过服侍了她三年光景,因为老实本分,平日也忠心,于是自是最得力。

    正因为如此,郑妈妈既然暗示过了,她就紧跟着陈冰向朱氏要了人,想不到朱氏竟是似乎早有打算,把红螺给了她之外,紧跟着又给了陈滟陈汐一人一个丫头。

    此时,她就摆了摆手说:“别说了,这些我都知道。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我也想通了,别人不和我过不去,我自然不会和别人过不去。能忍的我自然会忍,不能忍的,未必不能想出连消带打的法子。”

    她这么说,沁芳眼睛就红了。她把匣子往旁边的海棠高几上一放,她就上前跪了下来:“多谢小姐信得过奴婢。奴婢只是觉得,今天既是要丫头,小姐应该和二小姐一样,自己指名要一个。红螺毕竟是外头买进来的,在府中没根没基没依没靠的,哪里像珍珑。珍珑的爹是先头老侯爷得力的管事,如今管着府里最大的两处绸缎庄,经手的银钱最多。她的娘专管四季节日往各家府里送礼请安的事,也是有头有脸。红螺虽和珍珑还好,可因为是外头进来的,老太太面前其余人都颇为妒忌她。这样一个人跟着小姐有什么用?”

    听了这番话,陈澜只觉得面前这个丫头很称自己的意。老实便意味着不会自作主张,内敛而不会不张扬,至于没用,能看着这些,就不单单是忠心。因此,她笑着冲沁芳点点头道:“你说得这些都对,果然是仔细人。这些有的没的就别多想了,既然红螺都来了,你就先带着她熟悉这儿的情形,多敬着她些。她既是外头来的,总有些认生。”

    说不动陈澜,沁芳只得叹了一口气,应下此事,随即又问道:“屋子里的事情原是我和芸儿各管几桩,小姐打算让红螺管什么?”

    “既然是老太太的人,让她管首饰和银钱吧。”

    陈澜说完,也不去看大为吃惊的沁芳,嘴角微微露出了一丝笑容。对于如今的她来说,屋子里的人背景简单并没有什么,指名要人才是招摇。再说,四个二等丫头,三个都能让她们姐妹带走,偏偏珍珑还有几件针线活不曾做好,得在老太太那再留几日,哪有这么巧的事?

    看来,那位老祖母也不愿意让二房的人把好处占尽了。

    PS:继续求推荐票^_^。另,不是不想多更一点,而是这两天事情多,所以写得慢了,再加上一月还有事,唉……

第六章 人事

    在陈澜的记忆中,元末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最终朱元璋脱颖而出坐了天下。然而,在如今的历史里,那个出身贫寒的朱元璋却是根本没有出头的机会,席卷天下建立大楚的竟是草民出身的林长辉。他建立了楚朝之后,先是查田亩定税赋,又是鼓励工商,还延续宋元的开海贸易。可再好的制度也禁不住人的败坏,如今去开国一百五十年,却是已经远不如从前了。

    既然知道历史上没了明太祖朱元璋,多了楚太祖林长辉,陈澜自然是更存了警惕和审慎,原本的某些算盘立时收了起来。大致了解了大环境,她的心思就放在了自己身边。

    阳宁侯府是簪缨世家,开国时御赐十房奴婢,后来从伯爵进封侯爵的时候,又赐了十房奴婢,百多年下来,这些人繁衍生息,自是一个庞大的数字。若不是常常放出去,只怕侯府再大也容不下。也正因为如此,府里的人手虽然够使唤,各房主子的身边,丫头最初都不多。

    小姐少爷身边都没有一等丫头,只有两个二等四个三等,院子里洒扫杂役的小丫头则是有多有少。如今朱氏给每个小姐身边又添了一个二等,还说过年之后再添一个,主持家务的马夫人自是最头痛了。二等都添了,三等能不添?于是,陈澜只听说马夫人专理家务的水镜厅那边成日里忙忙碌碌,荐人的、自荐的、打听的、商量的……成日里不得消停。

    一连几日,除了去蓼香院朱氏那儿晨昏定省之外,陈澜都没怎么出屋子。陈衍亦是每日去学堂读书,晚间才能来看看她。然而,锦绣阁却不复从前的冷清,各式各样的人纷至沓来。

    她养伤期间,朱氏也才派郑妈妈来过一回,可现在却是几乎隔一两日就有丫头来送东西,有时是装着点心的梅花捧盒,有时是别家送来的上等燕窝,还有时是用来摆设的小玩意儿。既然有了朱氏那儿非同寻常的看顾,二房三房也常常使人来探视,尤其是二房的祝妈妈不但亲自送来了之前少了的月钱,还连连赔不是,又解释说管这事的媳妇已经被撤了差事。

    陈澜虽觉得这些殷勤实在是有些莫名,但如今她尚未熟悉人事和这个时代,实在无暇分心。再加上她还有的是书要看,所以只打着岿然不动的主意,但每日早晚在院中散步还是固定的。在这个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看着的大宅门中,晨练晚练都只是奢望,她也只能借由散步来锻炼锻炼看上去不太结实的身体了。

    早上去朱氏那儿问安回来,她照例是在东次间里看书,才看了几页,见红螺进来,她便放下书卷,笑吟吟地问道:“红螺姐姐,来了三日了,可还习惯?”

    红螺虽不比珍珑长得出挑,却也是出落得亭亭玉立,锦绣阁满院子丫头竟没一个比得上她。她也极其知分寸,身上向来少花巧,只耳眼上用着小小的两个玉塞子,还是陈澜上回笑说了她两句别学自己的素净,她才在手上戴了只银镯子。此时站在陈澜面前,她打量着陈澜那朴素的衣饰,心里免不了和崇尚奢华的陈冰陈滟比较,心里不禁暗叹了一口气。

    这等容貌若是生在二房,便是名正言顺的侯门千金,哪似在长房这般无依无靠?

    “沁芳姐姐带着我都认过人了,大家都和气得很,再说这锦绣阁也安静,奴婢每日还能多上好些闲工夫,偷闲也做了不少针线。”

    陈澜点了点头,这才又看起了书,半晌才头也不抬地说:“芸儿向来牙尖嘴利,平日气头上来了,谁都免不了被她讴上两句,你只别往心里去就是。”

    红螺原本是因为沁芳不在,想着要伺候茶水才进来,这会儿猛听见这一句,一愣之后心里便是一紧。老太太身边的丫头虽说体面,但一般来说,也就是放出去配管事。而小姐身边的丫头最初顶多是二等,可及笄之后便会升两个一等,多半是原先的二等升上去顶了缺。所以,她早就料到有人看自己不顺眼。果然,沁芳对她还好,芸儿却常在背后说些闲话,她也只当没听见。

    因而只呆了一呆,她就笑道:“芸儿不过是年纪小,性子跳脱些罢了。”

    “姐姐又在小姐面前编排我什么?我性子生来就是这样,从前也没听人说什么。”

    说话间,书房的帘子被高高打起,随即就只见芸儿走了进来。她似笑非笑地白了红螺一眼,随即就高昂着头走到书桌前,笑吟吟地把手中的那一摞书放在案头:“小姐,这是刚刚四少爷让人送进来的。四少爷还真是有心,小姐一说想看书,他就找来了这么多。”

    她一面说一面又展开了手心,手掌上头赫然是一个小银角子:“四少爷还说了,小姐给他的银子都没用上,他本是想找管事帮忙的,可话一出口,那人就主动寻访去了,一个大子都没花,人还说了不少好话。小姐的伤好了,四少爷这几天也看着精神多了。”

    陈澜随手把银角子给了红螺,一回头见芸儿正瞪着红螺,便仿佛漫不经心地问道:“这些书你是在哪儿接的?”

    “是在二门。”芸儿见陈澜又问自己,忙笑着答道,“我正好去那边办事,看到四少爷在门口和一个婆子说话,就上前问了两句,正好就接着了这些书。”

    陈澜点了点头,再没有多问什么,芸儿便退了出去,红螺倒了水,见无事,也就跟着出了屋子。约摸一刻钟功夫,沁芳方才回来,先是说了之前补足月钱的事,末了便轻声说:“奴婢打听得知,是祝妈妈替二夫人放印子钱,所以这个月月钱不但晚了,咱们的还少了,就是指量小姐不会声张。这一回瞧着老太太对小姐亲厚,所以才紧赶着支了银子,填补咱们这儿的缺口。”

    闻听此言,陈澜虽记在心里,但知道二婶如今管家,这由头别人未必就不知道,只不敢声张罢了。因此,点点头之后,她就向沁芳问道:“你这两天下来,瞧着红螺如何?”

    “红螺对人和气,做事得体,别的一时半会也瞧不出来。”沁芳仔细寻思了一下,却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随即又摇了摇头,“她是外头来的,在老太太跟前只不过服侍了一年就从三等升了二等,必定是极聪明的,奴婢愚笨不中用,摸不透她的性情。”

    沁芳这么说陈澜并不意外,她从前管过招聘管过培训,就是她也只能看出红螺是个很有主见的人,甚至有一种说不出的执拗,因而笑了笑之后,就打趣了沁芳几句。主仆俩略说了一会话,陈澜突然又问道:“芸儿那里你可提醒过,别老和红螺过不去?”

    “芸儿那小蹄子小姐又不是不知道,心高气傲牙尖嘴利,可从前院子里该有的东西少些什么,都是她豁出脸面去争,心却是顶好的。就是在我面前,她也常常抢白,就别说突然来一个盖在她头上的人了。只不过,她也只是嘀咕红螺是从外头买来的,身家背景全然不知,不比家生子可靠,其他的倒没说什么。我说过她两句,可她却说小姐就喜欢她什么都放在脸上,心里不安其他的心思,这一来我也说不下去了。”

    陈澜嘴角一挑,拿起小盖碗,轻轻用盖子滤去了上头的茶叶,啜了一口轻声说:“什么都放在脸上并没有错,我只是希望她和软些。红螺是老太太给的人,你我尚且要敬她三分,若是芸儿一味给人脸色看,别人会怎么想?罢了,回头你挑两件繁复的绣活,让她多静静心,要是她不听你再告诉我,我回头再设法。还有,日后四弟来的时候,你留心她一些。”

    前头的话都在理,沁芳自是连连点头,待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才猛地一惊。仔细想想,陈衍过来的时候,芸儿每每都在跟前,或是端茶递水或是陪着说话,哪次都是如此。虽说四少爷不过十一,但芸儿也才十三,等再大上一些,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因而,她使劲吸了一口气平静心神,就屈膝行下礼去。

    “是,奴婢明白了。”

    晚间时分,各房照旧是吃过晚饭前往蓼香院给朱氏问安,偌大的暖阁中自然是满满当当挤着一大堆人,就连平日很少见的阳宁侯陈玖也露了露面。只是,他自己大约也知道那青黑的眼圈和疲惫的面容实在太显眼,只点了个卯就匆匆退了。他这一走,二夫人马氏自然也坐不住了,朱氏心知肚明,借口疲了上床安歇,不一会儿满屋子人就散了去。

    出了蓼香院,陈衍就自然而然地拉上了陈澜的手。陈澜这几天也习惯了他的亲昵,索性听之任之,走到拐角处,沿夹道远远可见一溜明瓦灯,再加上前后灯笼,照得整条路都亮堂堂的。陈衍走着走着就踢起了一颗小石子玩,随口说道:“姐,等以后我做了官,咱们就不用看人脸色……”

    话还没说完,他就感到手被人重重捏了一下,不禁抬头看着陈澜。陈澜却是往左右瞧了一眼,随即朝沁芳打了个眼色。沁芳忙走上前和前头那个打灯笼的婆子说话,而红螺则是从一开始就落在后头,正和两个三等丫头说话,仿佛根本没听见刚刚那句叨咕。

    “四弟,你可知道,咱们阳宁侯府这百多年来,有多少人中了秀才,又有多少人中了举人进士?”

    陈衍听旁边传来姐姐低低的声音,他愣了一愣,这才不确定地说:“秀才倒是不少,举人大概有四五个,至于进士,似乎只有先头的一位叔祖,还有两个远支的长辈。”

    “那这三个进士里头,都做了什么官?”

    陈衍绞尽脑汁想了想,随即茫然地摇了摇头。这时候,陈澜才抓紧了他的手,不紧不慢地说:“你不知道也不奇怪,因为几乎没人记得他们了。先头那位叔祖极其用功,结果还是年过不惑才中了二甲,之后外放知县,一路熬资历升官,等到十几年后撒手人寰的时候,也就是从四品知府。而那两个远支的长辈更是官路蹉跎,致仕不过五品,没一个做得京官。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咱们既是侯府,为何就出不了几位文官?”

    看到陈衍再次摇头,陈澜轻轻叹了一口气,停下步子来给他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大氅,这才低声说:“咱们家是世袭的侯爵,百多年下来军中有不少人脉。所以家里想要靠读书出仕的子弟,非但享不了家族荫庇,反而被这家名连累。”

    出乎陈澜的意料,陈衍竟只是歪着头想了一会就有些懂了,竟是点了点头,随即却又奇怪地问道:“姐,那你以前怎么老逼着我读书……”

    “以前是想你勤勉些,免得咱们在家里更被人瞧不起,可现在情形却不一样。”

    看着小眉头皱在一块,满脸奇怪的陈衍,陈澜却没法说出太多解释。这些天,她除了那些书本,打听最多的就是陈家历代的那些长辈。若是郑妈妈不曾说过二夫人马氏要把少爷们挪到外头去也就算了,既然说了,她不得不抢在前头筹划筹划。

第七章 晋王妃

    一来年关将近,二来伤势刚好,因而陈澜重新去上学的事暂时就免了。陈家小姐们和少爷们不同,不是在外头的学堂,而是家中专请了一位学问扎实作风严谨的夫子为西席,最初学的自是女诫女德那一套,四书五经不过是随便讲讲。而她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也就乐得自己在屋子里看书写字,反而更逍遥自在。庆幸的是,她从前小时候学过书法,繁体字认得齐全,如今一天临几张字帖,写字也渐渐流畅了起来。

    这天早上,她正在书桌后头饶有兴致地翻着那本陈衍不知从哪里给她淘澄来的《建炎笔录》,突然听到外头一阵脚步声,紧跟着,沁芳就匆匆忙忙地打起帘子进来。

    见屋子里伺候的只有三等丫头胡椒,她就快步走上前来,施礼之后开口说:“小姐,晋王妃来了。因为不曾摆王妃仪仗,府里也没有大开中门,这会儿人已经到了蓼香院,还说要见见几位小姐。老太太派了人过来传话,让小姐好好打扮打扮,快些过去。”

    乍一听这话,陈澜立刻丢下了手里的书卷,沉思片刻就问道:“晋王妃从前也这样时常来?每次都是不惊动别人?”

    “王妃身在王府,哪里能常来,但却极其顾念老太太这个外祖母,逢年过节的礼都极其丰厚。今年端午节时,王妃倒是和晋王一道来过一次,那一回自然是大开中门的。只不过如今这也不奇怪,从前齐王妃端王妃偶尔回娘家看看,也不太乐意前呼后拥的。”

    沁芳说着就打发胡椒到西屋里去准备,又扶着陈澜站起来,低声解说道:“只不过,王妃过门几年了,只生了一个女儿,所以今年王府又多了两位夫人,出身不过略低些,都是淑妃娘娘挑中的人,好在晋王对王妃还一直敬重有加。”

    陈澜一面走一面沉吟,出了东边书屋,从正屋到了西屋妆台前坐下,红螺就带着苏木胡椒围了上来。红螺开了那个乌木首饰匣子,随手就从里头挑出之前那一对西番莲金簪来:“小姐,今儿王妃来了,还用这对金簪?”

    “用那对虫草珍珠的,都是王妃送的,简单些,见人正好。”

    陈澜见红螺微微一愣,随即就点点头捧了那一对纤巧单薄的虫草珍珠簪来,又寻了一对白玉耳坠和一串香木珠,她便知道这丫头是明白人,于是赞许地点了点头。一番梳妆过后,又换了今年新做的一套冬装,披上此前朱氏给的那件鹤氅,她就带着沁芳和红螺出了门。

    到了蓼香院,只见院子里比平常早晚问安时热闹了许多,除了小丫头之外,门前台阶下还站着好几个面貌陌生的丫头,一色身穿玉色水田小夹袄,藕荷色的缎子比甲,头上手上干干净净,不见半件首饰,只脚下的绣花鞋却是花样百出。陈澜进门时,所有人都矮下了身子去行礼,她微微颔首就过去了。

    进了正房,自有丫头在前头引着陈澜入暖阁。只见正中朱氏的左手边坐着一个大约双十年华的华服丽人,只见她梳着高髻,身穿大红纻丝织金五彩通袖,下头是曳地百鸟翟纹镂金裙,脸庞和朱氏很有些相像,但更像的则是那种一种如出一辙的端庄,只眸子是宛若流波,唇角也更多几分笑意。陈澜上前行礼之后,她连忙下来一把搀扶了,拉着手端详许久,这才亲自把人送到了下头右手第一张椅子上坐下。

    “这才半年不见,又听说三妹妹受伤,今天一瞧气色倒是好得很,我总算放心了。”

    晋王妃笑吟吟地说了这话,又问陈澜送来的燕窝可吃了,如今饮食睡觉如何,却是无比的关切。陈澜一一答了,自然少不得说起头上的金簪和身上的鹤氅,又是好一番感激道谢。及至说了好一会儿的话,陈冰陈滟和陈汐方才一块到了,见陈澜竟到得这么早,她们三个都有些惊讶,但随即就忙着上前给朱氏和晋王妃行礼磕头。

    行礼过后,姐妹四个彼此厮见,陈澜见她们一个个都是珠玉辉煌织金锦绣,当是仔细妆扮过的,心里自是有数,等重新坐下来的时候,果然就听上头的朱氏笑道:“你们一个个都住得近,谁知竟是比澜儿还慢,让我们好等,这该怎么罚?”

    “大表姐这么久没来了,咱们当然得好好打扮打扮!”陈冰一边说一边有意横了陈澜一眼,这才笑嘻嘻地说,“想不到三妹妹这么快就赶了过来,从锦绣阁那边到这里远着呢,三妹妹的脚程倒快!对了,大表姐,这是你之前赏的簪子,我天天戴着,你瞧瞧好看不好看?”

    晋王妃见陈冰说着就上来转了个圈,痴缠着要品评,自是笑着赞说好东西也要人来衬,随即又夸了陈滟和陈汐几句。陈汐只是一如既往地冷淡以对,陈滟却笑道:“大表姐别净夸咱们,要我说,这天底下能把大红穿出颜色的人少得很,也就只有您配穿这大红色呢,衬着精神脸色都好。要说端庄雍容,谁比得上您?”

    此话一出,别说朱氏笑了,就连晋王妃亦是容光焕发,当即褪下手上一只水色极其纯净的翡翠镯子给了陈滟。陈澜冷眼旁观,见陈冰虽笑得欢,眼睛却一直盯着那只镯子,仿佛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便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茶,直到晋王妃问起几个表兄弟,最后问起陈衍时,她才笑了笑。

    “四弟如今比从前更懂事了,每日练字也好功课也罢,都用心得很。”见晋王妃听得极其认真,朱氏亦是如此,她又黯然叹了一口气,“只是用功归用功,我却担心他的身体。听说因为今年冬天太冷,学堂里好些学生都病了,上学时咳嗽声一片,我倒是想求老太太恩准,横竖就要过年了,不如让他在家里多休息几天,免得熬坏了身子,或者是过了病气。”

    朱氏闻言颇有些诧异,随即就点了点头:“你说得也是,今年冬天似乎格外寒冷些,听说还有位身体不好的老大人竟是在上朝时冻死在轿子里……阿弥陀佛!既然如此,就先在家休息几天吧。他还小,读书也不急在一时。”

    “是,多谢老太太体恤!”

    陈澜忙站起身谢过,又拿眼睛去看郑妈妈。这些天郑妈妈常到她那锦绣阁来,她每次都是当正经长辈一般敬着,但凡郑妈妈的话都没有半分违逆,沁芳还揽下了几件绣活,昨天才刚刚亲自送了过去,自然也少不了撂几句担忧陈衍搬到外院去的话。若不是知道珍珑到如今还没有拨到陈冰那边使唤,而朱氏这几天仿佛额外垂顾自己,她也不敢这么冒险。

    果然,郑妈妈先是笑说老太太疼爱孙儿,随即就叹道:“前些天二夫人三夫人还说要把几位年长少爷挪到外院去,可如今看下来,家里的孩子们都是三灾八难的,每年吃药请大夫就不曾少过,在内院这么多人伺候着都如此,到了外院还不知如何。”

    此话一出,屋内众人顿时神情各异,就连一贯冷若冰霜的陈汐也异常留心。朱氏看了一眼郑妈妈,见晋王妃开口询问,她就解释说:“这是你两位舅母提出的,我原本忖度倒在理,可之前澜儿这么说,倒是提醒了我。索性再延一延吧,过一年再说。”

    一旁的晋王妃和几位妈妈自是笑说老太太疼爱孙儿,而一直冷冰冰的陈汐却如释重负的轻轻吁了一口气,看了一眼陈澜,脸色很有些复杂。又说笑了一会,须臾便有媳妇上来询问在哪里摆饭,这一次,陈澜自然不得不留了下来,和其余姐妹一块陪着晋王妃和朱氏吃了饭。

    一顿饭吃完,桌子和饭食都撤下去,又有人奉上茶来时,晋王妃用右手二指拿着那钧窑小茶盅的盖子,似乎要喝茶,可最后还是把茶递给一旁的一个丫头,随即看着朱氏说:“外祖母,其实今天我来,除了探视您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相求。”

    一听这话,屋子里的众人全都是愣了。陈澜立时站起身来打算退避,而其他三人也慌忙起身,晋王妃见朱氏点头,却摆手示意她们不用走,等一个个人重新坐下,这才说道:“妹妹们也大了,这原不是什么大事,只怪不好意思的。上回王爷随我一块来这儿的时候,对您这儿的丫头们赞不绝口。我原以为王爷不过是随口一提,可前些天才知道,原来他是瞧中了您面前的珍珑。我也知道,珍珑是您面前心爱的人,可是……”

    又是珍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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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人各有志

    晋王看中了珍珑,这话从晋王妃口中说出,自然谁也不会怀疑。一时间,不但是座上的几位主子,就是旁边侍立的妈妈和丫头们也用又羡又妒的目光看向了那个侍立在朱氏身后的丫头。须知珍珑乃是侯府的家生子,一家老少都在里外各处当差,等闲不过是到了年岁配小厮,若是机缘再好些,也就是给了哪位少爷做屋里人,以后抬了姨娘,可这哪比得上王府!

    于是,这个之前曾经被陈冰点名要过的丫头虽满面通红,脑袋垂得低低的,可屋子里人人都能看得出那层羞涩下的欢喜。此时此刻,陈澜虽仍端端正正坐着,嘴角却带上了笑。

    看到晋王妃欲言又止的模样,果然,朱氏只呆了一呆,就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说:“我当是什么大事,既是晋王爷看中,也是她的福气,只是你说得晚了些,前些天,你二妹妹向我开口要人,我还有几件针线活在她手里压着,今天正好做完,正打算就给了她。你直接找你二妹妹,她是最好说话的人,总不会回绝了你。”

    晋王妃闻言果真站了起来,款款向陈冰走去。尽管陈冰错愕异常,但眼见人过来,她还是忙不迭地站起身,因笑道:“老太太和大表姐可是要折煞我了,我不过是看着珍珑姐姐得力,所以想要到房里替我管教管教那些丫头,如今她有了更好的去处,我替她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会有阻拦的道理?”

    “那我就多谢二妹妹了。”晋王妃笑得更深了,随即又点点头道,“我早就知道,二妹妹行事最是大方得体了,年后你就及笄了,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能配得上你。”

    陈冰那仅有的一丝恼意也被这一番话给冲得干干净净。要不是母亲百般嘱咐,她也不会开口要了珍珑,不就是一个丫头,就算再好也是有限,哪里比得上自己的婚事来得要紧?今天她费尽心思打扮好了来见客,正是希望晋王妃能在婚事上头替自己帮帮忙。

    要知道,父亲虽是继承了阳宁侯,可却吊儿郎当不管事,难以指望得上。母亲如今虽说管家,可从前不过是伯府庶女,在婚事上头怎比朱氏说得上话?她可不想像家里其他几位姑姑一样,顶着侯门千金的身份,不是嫁了个寻常的寒门小军官,就是世家庶子,成天操劳柴米油盐酱醋茶,还得低眉顺眼侍奉公婆!

    既是事情成了,自然是皆大欢喜的事,朱氏就让珍珑上前给晋王妃磕头,又让人去打点四季衣裳首饰,算是给珍珑的嫁妆。可就在这时候,晋王妃旁边的一位年长妈妈就陪笑道:“王妃,府里头进人向来讲究的是富贵成双,只珍珑姑娘一个是不是不太好看?要不然,请老太太再割爱一个丫头在咱们王妃身边服侍?”

    一句富贵成双,顿时让晋王妃点了点头,朱氏也觉得在理,可回头一看方才发现二等丫头多半是前几天补上来的,而一等的四个是自己使老的人,年纪也大了些。于是,她的目光便落在了随着陈澜她们四个过来的红螺明珰澄心身上。

    早在那位妈妈开口的时候,陈澜就感到心里咯噔一下,及至朱氏一一看过来,她顿时不动声色地斜睨了一眼旁边的红螺。见她面色极其不好,放在身下的双手死死绞在一块,她就知道这个刚跟了自己没几天丫头多半是不愿意。等到她又瞧见晋王妃边上的珍珑皱了皱眉,随即轻轻咬住了嘴唇,立时快速思量了起来。

    “既如此,不如便是红螺吧,年岁合适的丫头除了珍珑就数她了。澜儿,你可别觉得委屈。”

    朱氏一开口,陈澜就笑道:“哪有什么委屈,只没想到红螺姐姐能有珍珑姐姐那样的福气,我替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一面说一面站了起来,仿佛没看到红螺脸上那种说不出的决绝,伸出手去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又道:“红螺姐姐,前几天你上夜的时候,我可还听到你半夜三更喃喃说着梦话。如今去了王府里头,可不是做梦都能笑醒了?”

    红螺闻言顿时一愣,但她毕竟并不糊涂,忙低下头去:“三小姐又打趣奴婢。”

    然而,朱氏和晋王妃却都皱起了眉头。朱氏沉思片刻,招手把珍珑叫了过来,仿若是吩咐什么似的,嘴里却是低声问红螺说梦话的事。适才听见那话,珍珑先是一惊,随即不自然地瞥了一眼红螺,就垂下眼睛顺着陈澜的口气轻声禀报道:“回禀老太太,红螺是有说梦话的毛病,但一个月也难能有几次,所以知道的人少。”

    这么一说,便是坐实了陈澜说的话。于是,朱氏立时改口道:“罢了,澜丫头你虽大方,可你难得开口要一回人,你大表姐只不过要个丫头在身边伺候,未必非红螺不可。再说,红螺人稳妥,替你管着锦绣阁,我也放心。这样,就是明珰,今天就和珍珑一块跟王妃回王府。”

    明珰是给陈滟的丫头,朱氏这回却是连问都不曾问一句,陈滟那张脸一阵青一阵白,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明珰则是仿佛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给砸中了,呆站了一会方才急忙欢喜地上前磕头。毕竟,哪怕只是丫头,但既是朱氏给晋王妃的,在王府中自然极有脸面。至于倒霉的红螺,则是再没有人瞧上她一眼。只有在她旁边坐着的陈澜和站在她身侧的沁芳,方才能感觉到她的如释重负。

    晋王妃临走时,死活不让朱氏相送,于是朱氏只让郑妈妈和陈澜四姐妹送到二门。在垂花门前,珍珑和明珰拜别之后,就随侍晋王妃上了那辆青顶垂银香圆宝盖凤轿,其余丫头则上了后头的青幔黑油车,一应亲随就簇拥着走了。陈冰只顾着瞧那凤轿的华丽装饰,脸上露出了十分的殷羡表情,陈澜则是若有所思地看着红螺。

    人送走了,姐妹四个自然是各自散了。陈滟犹如跟班似的追在趾高气扬的陈冰后头,讨好似的说着什么,陈澜微微一笑,转身正要走,旁边的陈汐突然开口叫住了她。

    “三姐姐,正好顺路,一块走吧!”

    陈澜微微一愣,见陈汐主动走了过来,也就没有拒绝这善意。过了穿堂,沿抄手游廊拐了一个弯,见旁边只有自己这几个丫头,陈汐就低声说道:“今天多谢三姐那番话。”

    陈澜眉头一挑,随即有意装起了糊涂:“我?我说了什么话?”

    陈汐微微一笑,那冰雪一般的容颜陡然解冻,却是显得异常清丽:“姨娘跟着爹去了南边,三弟和我都在内院,哪怕隔得远些,我还能看着,若是挪到了外院,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上一面了。只三姐也得留心一些,虽是郑妈妈开口,话头却是你引出来的,别说得罪了二婶,就是母亲说不定也会记着。到时候恐怕还有人会说你是见识浅薄,一味惯着弟弟。”

    “原来是这事。我倒没想这么多,只是我前头重伤了那么一回,也就想开了,成天逼着他念书写字,万一把身子熬坏了又有什么用?还不如放宽松一些。”

    陈澜嘴里这么说,心里却知道这本就是不可避免的事。祝妈妈是二房的人,却能趾高气昂地到自己那里教训丫头;二房管家,偏生少了她那儿丫头的月钱;二房无子,三房嫡子还小,马夫人徐夫人又要把少爷们都弄到外院去……既然不知道这究竟什么名堂,但决计是有害无利,她只能先把陈衍摘了出来,至于顺便帮了陈汐一把,那则是意外之喜了。

    姐妹俩彼此一笑,这就分了手,一个转往东边,一个转往西边。陈澜一路回到锦绣阁,一进门就径直到了后屋暖阁东次间里头,连大衣裳都来不及脱,直接坐在铺着墨绿色兰花纹样大褥子的炕上,又接过芸儿捧上来的热茶一口气喝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气来。

    “今天怎么这么冷,才在外头走了这么一阵子,简直要冻僵了!”

    “是冷,这天若放在外头,能冻死人呢!”

    芸儿笑着服侍陈澜换了衣裳,正预备问两句今天去蓼香院的事情,刚刚打发走两个三等丫头的沁芳就寻了个借口拉了她出去,东次间里只剩下了一个红螺。舒舒服服靠在炕椅靠背上的陈澜饶有兴味地打量着红螺,突然开口问道:“你真不想去王府?”

    红螺一路上就是怔忡沉默,刚刚进了屋子也没有一句话,此时,她打了个激灵,随即就走上前跪了下来,又面色坚决地摇了摇头:“奴婢不愿意,所以,多谢小姐救了奴婢一条性命。今天若是老太太执意,奴婢……奴婢只能一头撞死在那。”

    此话一出,原本只是想试探试探的陈澜顿时愣住了。她起头瞧着红螺仿佛是不情愿,于是一时恻隐再加上心里的那一丝憋气,于是开口搅黄了这件事,却不知道红螺竟是存了这样刚烈的想法。沉默良久,她方才问道:“为什么?”

    “从前,我家里虽不富裕,但守着百十亩田,也还过得去。可爹一死,大娘就把我娘和我赶出了家门。娘和我投奔了舅舅,后来娘病死了,县城的周举人又上门讨我做妾,那时我还不到十三,舅舅却满口应了,还收了人家五十两!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一气走了一晚上夜路到了州城,谁知道竟是遇上了拐子。想尽办法逃了一回,结果两个同伴却落到了更苦的地方,到头来我还是把自个卖给了人贩子,这才进了府。在外头的时间长了,知道不止我苦,还有别人也苦,我已经认命了……可只有一条我不想认!”

    红螺突然仰起头来,一字一句地说:“哪怕是嫁了癞子瘸子瞎子,我也绝不给人做小!我娘那一辈子苦楚,我落得今天,虽说是我舅舅贪财,可也是因为我娘宁可退婚,也不肯嫁平头百姓!她临去时已经后悔了,我不想再学她一辈子后悔!”

    听着红螺那斩钉截铁的话语,陈澜终于坐直了身子,随即伸手把她拉了起来,又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你有这心志,这也算遂了你的心。只是,没想到我随便找了个你说梦话的借口,珍珑竟是附和了,这也是你的运气。”

    “珍珑姐姐一直都不想一辈子做丫头。”红螺摇了摇头说,“我早就知道她的心愿,所以二小姐要了她,她立刻就应了,因听说二夫人许了她,说是等过一阵子,设法抬了她给二老爷做姨娘。只这毕竟是还没有几分准的事,如今晋王妃亲自来要人,她自然高兴还来不及。她说我说梦话,自是怕我去了,碍了她的路。可人各有志,如今的我却是只有感激她的道理。若没有她附和小姐,今天的事就说不好了。”

    陈澜自然知道,那会儿只有自己一个人开口不过是枉然。只是,知道红螺对珍珑只有感激没有怨恨,她对这个丫头就更满意了。还不及说话,红螺就突然又跪了下来,对着她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

    “从今往后,奴婢一切都听小姐的!”

    从言到行,陈澜自然看得出这其中的决绝。不管如何,今天能得一个红螺,便是足够了。在丫头中的寻机敏聪明的容易,但心性正派坚毅的,却是打着灯笼也未必能找到一个。

第九章 亲疏

    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三的小年,各处田庄照例向侯府送了年例田租并米粮和各色瓜果菜蔬来,铺子上也收拾了各色物件杂货敬上各房的主子,就连丫头们也都换上了簇新的冬袄。侯府常例,赏钱都是等守岁时分等散发,所以小年团圆夜不过是随例赏赐吃食。吃不完的饭菜是一帮媳妇婆子们拜领,而大小丫头们则是各色果子蜜饯。

    吃过晚饭,除了陈玖仍是一如既往地早早告退之后,马夫人和徐夫人以及各房的孙儿孙女自然仍少不了陪着朱氏说话。这也是除夕之前的惯例了,只相比满屋子莺莺燕燕的小姐们,几个少爷却沉默得多。别个公侯伯府的太夫人都是喜欢孙儿,朱氏喜欢孙女却是有名的,因而京师的诰命夫人们甚至常打趣说,托生在阳宁侯府的女孩儿最有福。

    这会儿也是如此,朱氏的暖榻一左一右坐着陈冰和陈澜。以前这两个位子要么没人,有人时就都是二房两姊妹占着,如今突然换了长房的陈澜,家下人等自然各有各的猜测。就是陈澜自己,也越发谨慎小心。毕竟,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朱氏这位祖母从前对她素来淡淡的,这些天突如其来的看顾,必然还有其他原因。

    相比能说会道性子活络的陈冰,陈澜的话仍是不多,只偶尔插话。这时候,朱氏正笑吟吟说着年后元宵晋王妃又会邀约各家亲友女眷去王府赏梅,陈冰立时欢喜得笑着拍了拍手。

    “今年年初的时候,王府那红梅林开得漂亮极了,火红火红的,精神得了不得。而且人又多,又热闹,我都惦记好些日子了。老太太就是不说,我也涎着脸想求恳着去凑个热闹呢!”她一边说一边示威似的瞧了陈澜一眼,似笑非笑地说,“说起来,那会儿三妹妹正好病了,没能去成,倒是可惜得很。不过去年那次赏梅的时候,大伙儿即景联句,三妹妹却偏生答不上来,如今苦读了两年的诗文,听说病了还不忘看书,此次应该能大放异彩才是。”

    面对神采飞扬的陈冰,陈澜语气却依旧闲淡:“就算我苦读诗书两年,也成不了才女,哪里比得上二姐姐,顶多也就是献丑罢了。再说,这些天我看的也不是什么诗词,只是一些四弟找来的前代名士留下的游记杂文,不过消磨些时间罢了,哪谈得上用功?”

    前头一句话说得陈冰面露得色。而听到后头一句,朱氏突然问道:“你怎会想起看这些?”

    陈澜见朱氏丝毫不奇怪,便知道老太太应当是早就知道了。毕竟,这侯府中人多嘴杂,她不管做什么都很难逃出人的观察,还不如老实一些。此时此刻,她就笑答道:“我在诗词文章上头就算再下功夫,也比不了姐妹们,还不如不费那功夫了,难道诗写得好还能成了李杜?这几天正在读柳河东的《永州八记》和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读着仿佛身临其境。至于那些笔录新语,语意新奇,毕竟是史话,看着颇有趣,老太太可别笑话我没见识。”

    “罢罢,只要不是那些祸害人的小说话本,随你喜欢看什么。”

    一番话说得朱氏莞尔,陈冰也只得陪着笑,却趁朱氏不注意讥诮地冲陈澜冷笑,陈澜只当做没看见。朱氏却没留心两个孙女在自己背后的小动作,而是又轻轻咳嗽了一声:“王府那边还捎信过来,说是今年请的人比往年多,除了你们大表姐的韩国公府,咱们家世交的东昌侯、永平侯、广宁伯四家之外,还有应国公、南阳侯、襄阳伯等等好几家人,听说晋王爷还给其他几家王府递了帖子。而且这回不但请女眷,晋王爷那儿还有文会。”

    朱氏这么一说,屋子里的人顿时面色各异。王妃那儿请这么多女眷,必然和往年不同,各家年纪相仿的千金聚在一块,长辈们相看之余,兴许不少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而男人们能得晋王青眼,自然是天大的好事。毕竟,如今太子之位还空悬着,晋王乃是大热门。

    然而,赏梅也就罢了,文会的事马夫人和徐夫人却不太热衷。二房没有儿子,这也是马夫人最大的心病,幸好丈夫陈玖还年轻,姨娘通房也不少,于是这事只能午夜梦回时叹息上一阵;三房倒是有三个儿子,可嫡子这么小,放两个庶子出去争脸面,徐夫人也不太乐意。

    于是,妯娌两人对视一眼,坐在左下首第一张交椅上的马夫人就恭敬地问道:“老太太既如此说,回头我也得给她们姊妹几个好好预备预备。只哥儿们都小了些,那文会是给打算科举的士子们准备的,他们去了也没意思。姑娘们究竟去哪几个,还请老太太示下。”

    朱氏瞧了一眼下头的孙儿孙女,突然冲着陈衍问道:“衍儿,你想不想去?”

    陈衍人是坐着,可心里却在寻思元宵与其去和那些没意思的人混在一起,还不如想办法溜出去看花灯,能带上姐姐就最好了。直到一旁的二哥陈清用胳膊肘撞了一下他,他才茫然抬起头来,却是朱氏重复了一遍他才回过神,随即就摇了摇头。

    “去了也是给那些酸书生当陪衬,我不去。”

    此话一出,满屋子人都笑了起来,朱氏笑话了他两句,又看着陈清陈汉说:“你们哥俩还小,去看看本不是坏事,但就像衍儿说的,给人当陪衬没意思,以后若是骑马射猎,我一定放你们出去见识见识。”

    陈清陈汉一个十三,一个十四,对文事本就不热衷,此时自是双双应了。文会的事虽是就此作罢,但赏梅的事却还得决定。可每家都是有定例的,哪怕子女再多,等闲也不过是三人。所以,除却陈澜这四姊妹之外,三房的另两个庶女虽是心里渴望,面上却一点都不敢表露出来。果然,朱氏一一扫了底下的孙女们,微一沉吟,就笑着说道:“这样吧,三房各挑一个,长房自然是澜儿,二房是冰儿,三房则是汐儿,就这么定了。”

    一句就这么定了,尽管马夫人徐夫人各自都有各自的不乐意,也只得赔笑答应。而坐在下头的陈滟则是死死捏着帕子,好容易方才不把面上的失望流露出来。一大群人又说笑了一会,就有媳妇来禀报时辰,马夫人徐夫人便领着小辈们送了朱氏去安歇,这才各自回房。

    回到紫宁居,马夫人把两个女儿都叫到了上房的东间,又让心腹丫头玉屏在外头看着,便冲着陈冰问道:“从前不论什么事从来都少不了你们姊妹的份,这几天究竟怎么回事,怎的老太太突然事事护着澜丫头了?”

    陈冰素来得马夫人娇宠,这会儿哪里在乎母亲的冷脸,上前抓住了她的胳膊挨着在炕上坐下,随即没好气地说:“谁知道老太太是怎么回事,先是把大表姐赏的金簪多给了她一对,然后又是天天送这个送那个……也不看看那是个扶不上墙的泥阿斗,上回原本王妃几乎都要带着红螺走了,偏她多话,硬生生搅和了自己丫头的好事,指不定那红螺怎么恨她呢!别看她今天说得好听,每次赏梅都少不了即景联句,她要是答不出来,丢脸就丢大了!”

    马夫人细细一寻思,想想锦绣阁那边传来的消息也就是说陈澜伤愈之后成了书呆子,别的并没什么打眼的,也就释然了,这才板脸看着陈滟:“你虽不是我肚子里养的,可平常我看你也和看冰儿差不多,你也得自己争气些!澜丫头虽说是长房嫡女,可没了爹娘,谁乐意结这门亲事?你怎么说也是阳宁侯千金,平日举止大方些,还怕老太太不喜欢?下去歇着吧,好好想想我的话。”

    陈滟闻言低垂了头,什么也不敢说,行礼之后就告退了出去。她一走,马夫人才换了一副和颜悦色的脸,对陈冰千叮咛万嘱咐,又商量了一会到时候的衣裳首饰,这才放了人出去安歇。等不多时祝妈妈亲自掌了灯上来添火,她又把人留了下来。

    “你说,上回晋王妃来要走了珍珑,是不是老太太察觉了什么?”

    祝妈妈闻言一愣,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随即便摇了摇头,又陪笑道:“夫人想得太多了,这只是事有不凑巧罢了。老太太要知道夫人想的是珍珑她爹的那几个铺子,直接寻个理拒绝了二小姐就是,何必那么大费周章?只不过珍珑那丫头还真是有福气,我特地去打听了一下,听说王妃把人带回去之后就给珍珑开了脸,当天晚上就伺候了晋王。”

    “她有福气,我这儿的事就不趁手了!”马夫人冷哼了一声,恨恨地轻轻捶了一下身旁的炕桌,“老爷继任阳宁侯都已经七八年了,家下的产业却半分主都做不了,我这管着家,但凡田庄铺子的大事都插不上手,什么都在老太太的手里捏着!要是珍珑伺候了老爷,还愁她爹不把东西拿出来巴结?”

    “夫人不用着急,老太太年纪大了,也就是这么一两年的事。到时候,要怎么分家,还不是夫人一句话的事?”

    在祝妈妈的刻意安抚下,马夫人点了点头,脸上的厉色渐渐消了。没错,来日方长,她总比那一位耗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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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除夕(上)

    早几天起,阳宁侯府内外就换了对联,收拾了宗祠并内中供器,请了神主,各院上房也重新经过了一番摆设打扫,除了不管事的少爷小姐们,上上下下全都是忙得脚不沾地,外院小厮连走路都是用跑的。阳宁侯陈玖亲自领来了年例的二百两白金恩赏,早早供在了宗祠中,而其余的族人也少不得上府里领了过年的节物,又问明了开宗祠的日子。毕竟,族人无论贫富贵贱,这一天都是得穿上好衣裳祭祖的。

    等到了腊月三十这一天,阳宁侯府门前便排班站满了本支和旁支的子弟,而府中从大门仪门前厅一直到正堂后厅,一色都是大门敞开。等到了时辰,就有年长家人在前头指引,领了这些族人去宗祠。宗祠设在侯府东边的一座小院内,牌匾上书陈氏宗祠,对联却是太祖皇帝赐爵时的御书,上头赫然写着“报国精忠,赫赫英灵光俎豆;传家至孝,绵绵世德衍蒸尝”。因此,入门之前,众人自然得在宗祠前预先行礼。

    这百多年的世家,自是少不了左一番又一番的规矩,陈澜随众在这并未摆有火盆的屋子中叩拜起身,起身了又叩拜,好容易捱到了最后,这一番礼仪总算是到了尽头。退出祠堂之后,嫡系族人自是聚在了庆禧居的大上房内,专给朱氏行礼。

    礼毕之后,众人又按座次一一坐了。朱氏坐在上首的炕上,见无论是引枕、炕椅靠背、椅袱、椅搭、脚踏炕桌等等,全都是和从前一模一样,不禁满意地笑了笑:“想不到这几年这儿一直空着,还是老样子不曾变过,你们都是有心人。”

    毕竟是除夕,阳宁侯陈玖也不像往常一般点个卯就不见人影,此时听上头嫡母如此说,便欠身说道:“毕竟是老太太多年的旧居,自然不敢改动。前头夫人还对我说,蓼香院毕竟狭窄不方便,不如庆禧居敞亮,还请老太太搬回来才是。”

    马夫人自也附和不提,朱氏却只摇摇头说:“我这个老婆子半截都要入土了,还占着这儿做什么?我知道你们夫妻的孝心,只你这爵位既然已经承袭了几年,也就不用特意再空着这儿了。依我看,等过了正月,你们就挪进来吧。”

    此话一出,陈玖眼睛一亮,马夫人却慌忙谦逊了几句,眼睛却不时往那炕上瞟。虽说这几年她翻修了房子,紫宁居中亦是摆设精巧,可比起这庆禧居,却是差得远了。不说别的,这里的炕上那些摆件,她就一色都不敢逾越,更不用说这里连一个不起眼的花瓶,也是出自宋时名窑的珍品。既是心不在焉,她的那些推辞之词就有些言不由衷。最后,在朱氏的一力坚持下,夫妻俩方才双双答应了下来。

    须臾便是长辈给晚辈们赏钱,家下人等给各房主人叩头,按职事散钱,然后又摆上了宴来,男东女西坐了用过之后,不多时,外头就放起了爆竹来。侯府里各处院落都是高挑明灯,随处可见衣着绫罗绸缎的丫头,每一个角落都流露出一股富贵豪奢的气息。

    陈澜眼见陈冰陈滟姊妹扶着朱氏在穿堂前看外头的烟火,又有好些和本支亲近的族里姐妹在朱氏旁边奉承,就不想再往里头挤。因这一日四处张灯,又有焰火,沁芳便和小丫头们留在了锦绣阁看家,而她只带了红螺和苏木胡椒。

    苏木胡椒年纪小,早就混在丫头中间看烟火去了,红螺陪着她站了一会儿,担心冷着,便说进屋去要些热茶,再给手炉里头加些炭。她便一个人站在无人的阴影处,瞧着不远处那欢笑的人群发呆。直到听见那一声姐,看见陈衍兴冲冲挤了过来,她才笑着和陈衍说了一会话,因见这边吵闹,少不得又往一侧的东厢房那边走了几步。

    没走几步,陈澜就看到那边耳房里亮着灯火,还有低低的说话声,想是守着茶水的婆子们在说笑。她正转身要避开,谁知袖子突然被陈衍使劲拉了拉。

    “姐,我们过去瞧瞧,要抓着真嚼什么舌头,也好给她们一个没脸!”

    面对这么个好斗的小家伙,陈澜顿时摇了摇头,拽着陈衍的手就把人拉开了,走到院子里西边一架明瓦灯底下,见一道如同蛇形的烟花已经是窜上了天,她这才低下头给陈衍系紧了大氅的带子,又说道:“里头多半是几个粗使婆子,不知道说些什么玩笑话,就算有值得听的,万一被别人看到你在门口鬼鬼祟祟,传出去像什么?为人要大方,不要在小处给人落下了话柄。要知道,咱们在这家里原本就不比别人,更是不能给人挑了错处。”

    陈衍自小就听惯了姐姐的说教,可以前都是些絮絮叨叨没什么针对的言辞,如今这番话从小处着眼,说的却是大道理,他不禁点了点头,心里却不免露出了另一个想法——姐姐只是说自己不能干听壁角的事,那自己让丫头小厮们去打听消息,看来那是没错的。

    陈澜也不想在这大过年的时分向弟弟说教,随即又问陈衍跟着的人都上哪儿去了。果然,陈衍冲着那边围着看焰火爆竹的人努了努嘴,嘿嘿笑道:“她们倒是想跟着,我嫌她们碍事,让她们去凑凑热闹,顺便听听有什么闲话。”

    “你呀……小小年纪就是鬼灵精!”

    姐弟俩正在说笑,陈澜冷不丁瞧见那边有人匆匆过来,却是红螺。待到近前,她才发现,红螺的脸色颇有些不对劲,虽一手拿着茶盏,一手提着手炉,可两手却都有些颤抖。情知刚刚房中必然有什么事,她便不想让陈衍搅和在里头,才打算找个借口把人打发走,却不料陈衍竟是眼神很好,抢在她前头从红螺那里接过了茶:“红螺姐姐,怎么脸上白成这个样子?”

    “我……”

    明瓦灯照在脸上,红螺知道自己那脸色是藏不住的,可又不想在陈衍面前挑明,顿时陷入了犹豫和彷徨之中。对面的陈澜感觉到弟弟主动伸手过来拉住了她的手,思量片刻就开口说道:“红螺姐姐,别人都在那边凑热闹,这边没人,若是你遇着什么为难事你就直说吧。

    此时此刻,红螺回过头望了望那五间正房,半晌才终于下定了决心,低声嗫嚅道:“因为要水和添炭的事情,奴婢不合和兰心吵了一架。说出去是给小姐丢脸的事,奴婢该死。”

    陈衍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此时不禁失望得很,没好气得撇了撇嘴:“不就是吵嘴么,有什么好担心的,再说她不给东西就已经是理屈,难道还敢把状告到老太太那儿去?姐,我去看看我那几个丫头,让她们去打探消息,不是让她们去由着性子野的!”

    瞧见陈衍兴冲冲走了,陈澜方才转头看着红螺:“四弟人都走了,你有什么话直说吧,别藏着掖着。你是个稳妥人,又不是受不得气的,怎么也不可能单单吵个嘴就这副模样。”

    红螺脸色变幻了一阵,终于是开口吐出了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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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除夕(下)

    盏茶功夫之前。

    红螺是从蓼香院出来的,对于这院子里的情形自然熟悉。蓼香院是坐北朝南的五间上房,东西厢房各三间,院门处则是小小的三间穿堂。上房和厢房用游廊接着,东西两边各有耳房,西边是郑妈妈住的,东边就是小厨房,专供院内茶水饮食。整个侯府之内,名正言顺设着小厨房的,也就只有蓼香院一处。

    因而,在上房倒了茶,见屋里没人,红螺寻思片刻,就径直往厨房去了。毕竟,这儿小厨房用的炭并不是寻常柴炭,乃是惜薪司里头偷运出来卖的马口柴,亦是无烟无味。厨房门口垂着厚厚的帘子,因为烟熏火燎,颜色显得有些黯淡,里头还传出了低低的说话声。她本想直接进去,可听到里头传来的竟是郑妈妈的声音,一时鬼使神差地拣了个别人不容易注意到的地方站住了。

    “那事儿先头老太太就知道了,不过不是说至少要等到年后才会揭盖子吗,怎会这么快就事发了?要知道,明天就是正旦,事情在正月里闹腾了出来,家里这个节就别过了!”

    “谁说不是?可这事儿王妃说了也不算,若不是一直留意着,怕是连个信儿都难能预先得到。谁知道太仆寺会突然清查马匹,二老爷手脚做得不严,一查就露馅了。妈妈先对老太太回禀一声,也好有个预备,否则万一锦衣卫上门就措手不及了。”

    红螺乍然听见这话,一时之间竟是愣住了,而这话里话外的含义更让她不禁浑身直冒寒气。强自镇定了一下心神,她就悄悄退后了几步,正要溜走的时候,里头又传来了说话声。本是要走的她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没走。

    “这事奏上去的时候,几位阁老们可在场?还有没有其余人,他们都怎么说?”

    “阁老们都在场。可那会儿不止这一件事,同时事发的还有好几桩弊案,皇上龙颜大怒,谁也不好说话,所以都是眼睁睁看着皇上给锦衣卫下了令。不过,先头太后和老太太毕竟是堂姊妹,皇上不看僧面看佛面,正月头几天总不至于闹出来,就是查了,也应该只限于二老爷一个。”

    “话虽如此,可正月里出这事终究是太没脸面了些。当初二老爷能袭爵,对老太太不知道奉承了多少好话,可一旦得了爵位,就打算把手伸到家里的产业上头来了,甚至二夫人还想打老太太陪嫁的脑筋,倒是好盘算,这次也是教训。要知道,长房的四少爷也不小了……”

    红螺正听得惊心动魄,突然发现声音小些了,她猛地警醒过来,慌忙借着穿堂往一边躲避,才藏到一根廊柱后头,她就看到那边门帘一掀,却是郑妈妈探出脑袋来张望了一下。瞧见人们多半正在院门口穿堂那儿看焰火放爆竹,门帘很快就放下了。这时候,红螺再也不敢在原地多呆,思量片刻就立刻回转上房去了。

    才到门口,她就险些和从里头出来的兰心撞了个满怀。她和兰心是同一批从外头买来的丫头,那时候府里家生子中适龄的女孩儿正好不足,所以她们两个才有造化被挑进了蓼香院,只她不两年就升了二等,兰心却一直在三等上头徘徊,如今还是她走之后才补了缺。

    这会儿兰心斜睨着红螺,便嗤笑一声道:“红螺姐姐莫非是弄错了吧,这儿是蓼香院上房,可不是你那儿的锦绣阁,就这么随随便便乱闯?”

    红螺心里有事,此时正紧张着,一听这话里藏刀的言语,便假作不知地挑了挑眉:“你这是什么话?如今院子里大伙都在看烟火,小姐口渴了,我来倒杯水给手炉添些炭,难不成还要特地回锦绣阁跑一趟?”

    “哟,才去那儿没多久,心里就只剩你家小姐了,要让老太太知道昔年看重的你竟是变成了这么个架势,真不知道会不会说你一个好字。这水上房里自是管够,可炭却是有分例的。今年天冷,老太太自个那银霜炭还不够用呢,任凭是谁也不敢分匀给别人。”

    “你……”

    兰心见说得红螺面红耳赤,心里越发解气,又抱着手说:“还有,姐姐如今不是咱们蓼香院的人了,可别再这么大喇喇地四处走,要是院中少了什么东西,绿萼姐姐她们怪罪下来,我可吃罪不起。”

    红螺本就是预备弄点动静出来遮掩了行迹,此时不禁一跺脚道:“好好,你既是不给,我去厨房寻秦嫂子就是!我就不信,三小姐就是要些炭,还有人肯不给!”

    “吵什么呢!”

    正要反唇相讥的兰心一听到这声音,顿时闭上了嘴。红螺也忙回过头来,见是郑妈妈,她自是屈膝行礼,又一手拎起那镂雕喜上眉梢图案的折角柄梅花形紫铜手炉来,抢在前头把缘由禀明了。果然,郑妈妈冷冷瞪了兰心一眼,这就和颜悦色地说:“难为你体恤你家小姐,这大冷天的,手炉冷了怎么行?就是一丁点银霜炭,难道老太太还缺这些?”

    说完这话,郑妈妈二话不说就引着红螺进了屋子,见除了兰心跟进来,屋子里竟是没留人,脸色不禁更是不好看。让兰心取了炭给红螺在手炉中装上,她就立时把人打发走了。

    此时此刻,红螺说完了这些,仍是忍不住心有余悸。而一旁只是听着的陈澜就更是心惊肉跳了。她一直都觉得先前陈冰才开口要了珍珑,晋王妃就突然把人要走了,这事情决计不简单,如今合着这话,一切就分明了。朱氏自是始终提防着二房,而现如今担着阳宁侯爵位的陈玖一出事,郑妈妈竟然张口就是长房的四少爷年纪不小!

    红螺站在一旁,见陈澜不自觉地轻轻搓着两只戴手套的手,连忙出口提醒道:“小姐,不管怎样,老太太那儿,咱们也得过去再陪陪,若是给别个寻着机会挑理就不好了。”

    “嗯,你说的是。”

    陈澜仰头望天,只见天幕中乌云沉重,没有月亮,也看不见星星,只有焰火一团团爆开,映得夜空犹如白昼。再加上侯府中四处亮堂堂的明灯,更是仿佛将这寒冷阴霾的夜色完全压了下去,只却除不去这院子里那股入骨的冰寒。

第十二章 罗姨娘

    每逢朔望日素来有大朝会,而正旦日的大朝会更是重中之重,所以这一夜阳宁侯陈玖根本没睡,天还没亮就出门去上朝了。家里有品级的女眷们也在一大早按品大妆去宫中拜谒皇后。尽管皇后无子,但帝后多年相敬如宾,不管其他妃嫔如何得宠,终究也越不过这位国母去。而剩下的少爷小姐们则可以难得睡上一个懒觉,毕竟,昨夜除夕守岁,大家都累坏了。

    陈澜昨夜辗转反侧,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才睡着,一睁开眼睛就得知此时已经是辰正三刻了。匆匆起床穿戴好了,得知进宫拜谒的朱氏和马夫人徐夫人都还未回来,她不禁在心里寻思,昨夜红螺说这事只有几个阁老知道,应该不至于在正月头两天发作,但有道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如何。想着想着,她也没留意芸儿带着苏木和胡椒提着食盒上来摆饭。

    陈家讲究养生节食和细嚼慢咽,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自然更是要旨,因而哪怕是早饭,亦是花样百出。今天是鱼片粥和红豆粥,佐粥小菜是萝卜丝、酱黄瓜、香干豆皮和梅子花生,再然后是八宝馒头、攒馅馒头、蒸卷、枣糕四品点心。

    芸儿一边布置一边嘀咕道:“也就是这几天瞧着老太太对小姐看顾了,她们才用心些,往常别说齐全,甚至连凉了半截的粥也敢往这儿送。”

    若是平日,陈澜淡然一笑也就过去了,可想到昨晚的话,她哪里还不明白朱氏突然的厚待从何而来。若郑妈妈和那人交谈的话都是真的,足可见朱氏预先知道了二叔陈玖的那点勾当,甚至还在谋划着家中爵位换人的事。

    须知按照本朝的规矩,若不是大逆罪,本人因罪夺爵之后,爵位还可由儿子或是兄弟继承,究竟如何还要看皇帝的心情。要真是朱氏和先头太后是堂姊妹,那么不管陈玖犯了什么罪,阳宁侯爵位是铁定能保下来的,是否会换人却是拿捏在朱氏手心里。

    她不喜欢这种被人算计的感觉,可她如今是养在深闺又无父母扶助的十三岁少女,若是不能倚靠那位老太太,她和陈衍非得被人生吞活剥了不可。然而,朱氏是有女儿外孙女作为臂助,她和陈衍却没有。袭爵的事她前些日子才细细打听过,十五岁前袭爵只有先头文宗朝的一位国公,还是因为乃父战死沙场特例袭爵,如陈衍这种年纪,父亲又是有罪夺官的人,几乎是不可能办下来。要真是那样,这时候老太太挑了长房出头,那就必然成了靶子。

    心里有事,陈澜吃饭时自然是心不在焉应付了事,等到芸儿指挥着小丫头们把小饭桌撤出去之后,她就坐在了书桌前,可怎么看书都没法看进去,到最后不由站起身,预备到陈衍那儿去一趟,再好好嘱咐一下这个弟弟。还没等她吩咐下去,帘子就突然被人风风火火撞开了。进来的芸儿还没来得及歇一口气,就急匆匆冲到了她的面前。

    “小姐,小姐,罗姨娘回来了!是三房那位罗姨娘!”

    陈澜一愣,她对于家里名目繁多的各位姨娘并没有多少留心,可当芸儿又着重嚷嚷了一声是三房的罗姨娘之后,她立时想了起来。

    按照惯例,武官随大军镇守在外,正室及儿女自然需得留在京城,而妾室通房等等却不在此例。朝廷也知道夫妻分隔两地多年有违天和,于是甚至鼓励武官们就地纳妾,如此一来,不少公侯伯府都是嫡子稀少庶子众多,如今的阳宁侯府绝不是特例。

    而陈瑛也是如此,徐夫人并非发妻元配,而是续弦,这位罗姨娘是他在发妻去世之后在南边娶的,原是有三媒六聘,又有威国公主婚,作为妻室相待,谁知道陈瑛不曾报知家里,而那会儿朱氏已经给他聘了自己的外甥女广宁伯徐家的三女为妻,因此陈瑛回京之后为了这事还闹腾了好一阵子,最后方才是在众多长辈的劝说下,方才极其不情愿地正了妻妾名分。

    然而,罗姨娘毕竟是镇南将军威国公的远亲,如今不得已居了侧室,朱氏为了安抚陈瑛,待罗姨娘生的三个儿女异常亲厚,陈汐不论什么都是和嫡出小姐一样,陈清陈汉兄弟爱武事,便额外请了武师教导,又与了四个家将跟随。至于罗姨娘,不是正室也有不是正室的好处,回京之后不多时就又随了陈瑛去任上,在外头别人如何称呼行礼,这就谁也没法子管了。

    因而,陈澜本能地想到了昨天晚上听到的那些事情上头,心里先是一紧,随即就装作好奇地问道:“罗姨娘不是还随着三叔在任上吗?怎的突然回来了?”

    芸儿一听陈澜发问,顿时更起劲了,随手把屋子里服侍的两个三等丫头驱赶了出去,这才卖关子地说:“小姐,我都去打听过了,三老爷如今还在任上,可听说再过几个月就能回来了。这回罗姨娘是跟着威国公一块回来的,因为威国公调回来了,三老爷也要升官,她极可能是回来帮忙打点的。这都是罗姨娘那边的丫头喜鹊说的,她是我小时候的玩伴,所以这些话都肯和我说,别人绝对还不知道呢。”

    “你这个鬼丫头,不但嘴快,耳朵也比人家快些!”

    陈澜虽觉得芸儿太钻营,嘴又不饶人,甚至还警惕着人在陈衍面前乱窜,可也不得不承认,这么一个能豁出去脸力争,又能拉下脸打听的丫头还是极有用的。因而此事归此事,她少不得夸了芸儿两句,却又嘱咐打听这种事的时候小心些,别往外乱传话。

    芸儿自是满口答应,又笑道:“小姐放心好了,我又不是第一回,哪那么容易给人抓把柄?咱们长房好容易日子才好过了,我绝不会闯祸的!”

    虽不是正室,但罗姨娘毕竟不同于寻常侍妾通房,等到朱氏和马夫人徐夫人一回来,她就去了蓼香院问安,同时又打点了礼物送往各房。送到锦绣阁的是织毯一条、玉佩一对、银质小玩意四件,此外则是一包药材,除织毯之外的东西都用一个雕漆樟木匣盛着。而不到一个时辰,芸儿便打探了消息来,说是几位小姐的礼都一样,几位少爷的礼又是一样,二房的马夫人和三房的正经主母徐夫人也是一模一样的东西,竟是丝毫没有厚此薄彼的意思。

    陈澜虽对这位罗姨娘有些好奇,可人家并不是正配夫人,她心里虽狐疑,可也只能暂时按捺了好奇,只是让沁芳去把陈衍请了过来。得了一方端砚,一口缅刀的陈衍正高兴得无可不可,甫一落座就夸起了那把缅刀的锋利,最后很是不情不愿地叹了一口气

    “只可惜,缅刀才到手,老太太就派了人来,说是收在库房里,等我大了些才能给我。三婶平时最是小气,哪里像罗姨娘,又爽利又大方。”

    虽说小孩子看人往往只看表面,但能让人小鬼大的陈衍给出这样的评语,陈澜不得不觉得,这位罗姨娘着实是个人物。只不过,眼下她还有其他事要做,昨晚听到的那些话就好似一根尖锐的刺一般,横亘在她的心头。因此,寻个由头将芸儿打发出了屋子,她又冲着红螺使了个眼色,让人到外头守着,她就拉着陈衍到暖炕上坐下了。

    “前几天我嘱咐你的话,你可还记得?”

    “记得,姐,我知道,不就是多在老太太面前奉承奉承,别在外头和人斗气吗?”陈衍无所谓地一摊手,又笑道,“倒是那天我那乳哥哥李正带我到后街上玩耍,见着几个以前跟过爷爷打仗的老家将,一个个日子都过得苦哈哈。虽还不至于吃了上顿没下顿,可从前他们什么都是头一份,眼下却大不如前了。李正一个劲对我嘀咕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呢,还以为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陈澜依稀记得如今已经十几年没动过什么战事,因而听陈衍说起那些老家将,她不禁在心里盘算了一下,隐隐约约有些念头,因而便问道:“那些人就没有子女在府里当差?”

    陈衍没料到陈澜问得这么仔细,扒着炕桌的边就皱着小脸想了起来。还不等他这边想出个子丑寅卯,外头就传来了红螺的声音:“三小姐,四少爷,罗姨娘来了!”

    闻听此言,陈衍立刻两腿一伸跳下了地了来,而陈澜亦是惊愕莫名。她对罗姨娘很好奇不假,可侯府自有侯府的规矩,长房自当家夫妻相继去世之后,姨娘通房等等劝被朱氏遣资打发了,二房三房都有几位姨娘,可这一个多月来她竟是一个都没有见过,足可见这妻妾上下的森严。就算因为罗姨娘是威国公的亲戚,阴差阳错方才成了侧室,可朱氏是最重规矩的人,徐夫人亦是为人苛刻,怎会看着她就这样大喇喇地在府里走动?

    正寻思间,红螺已经是引着人进了这暖阁的西次间。只见她后头的那个妇人大约三十出头,身穿桃红色妆花绫子对襟小袄,白纱挑线织金裙子,鬓上斜插碧玉簪,人略有些丰满,那双眼睛和陈汐的冷淡不同,始终流露出一股亲近悦人的意味,瞧着精致而不艳俗。

    “我才回来,听说三小姐前些天身体不好,所以禀报了老太太过来瞧瞧。”

    罗姨娘的声音亦是低沉动听,礼数亦是周全,陈澜忙拉着陈衍见过。待到看座时,瞧见罗姨娘主动坐在了右手第一张椅子上,坚持不肯上炕,她不禁更是觉得这是个极精明的人。略说了两句话,红螺就亲自送了茶上来,罗姨娘欠身谢了,随即就对陈澜笑道:“一路上紧赶慢赶,结果还是今天才到,别说是我,就连威国公也是好不懊恼。就在过年之前,我那位堂姐刚刚进封了贵妃,威国公原还想着正旦请见,如今也只能等元宵了。”

    陈衍年纪还小也就罢了,陈澜却是品味出了几分其中的深意。罗姨娘不过坐了一刻钟就告辞离去,但留下的讯息却远不止这些。

    她的那位三叔,此次回京只怕不是一般的高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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