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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失落之节操君     万鬼万仙txt下载     万鬼万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十二 妖夜碎骨雨纷纷

    盘蜒见青袍人一肩仍扛着陆振英,轻描淡写便重创张千峰,可谓挥洒自如,大有余裕,实难测他武功深浅,暗想:“我若使庄周梦蝶,唤出蚩尤来,不知能否胜他?这人是什么来头?”

    他心下慌张,但见陆振英落在此人手上,绝无逃跑念头,可即便他立时就走,只怕也无法从此人手中逃生。

    一众跟张千峰逃出的蛇伯军民大感惊恐,登时四散而逃,青袍人神色残忍,却又带着几分疯狂喜悦,他道:“小兔崽子们,跑吧,逃吧,我倒要瞧瞧你们能逃到几时。”陡然间已拦在数人前头,手指轻颤,惨叫声中,众人头破血流,已被他指力杀死。他来去极快,只见青影由东到西晃了一晃,众人无一生还。

    那青袍人哈哈大笑,见鲜血汇流成河,喜不自胜,在血中蹦跳几下,登时血浪四溅。他见盘蜒并未逃跑,仍牢牢注视自己,脸上既无畏惧,亦无悲愤,略一沉吟,说道:“你便是引这陆小丫头得此轩辕真气之人?你可是叫泰一?”

    盘蜒大声道:“可是泰慧她告诉你的?你是万鬼门下么?”

    青袍人点头道:“你倒也机灵,我与万鬼联手,但并非万鬼门下。我叫做冥坤,你可曾听说过我么?”他听泰慧说盘蜒见识渊博,又见他铁石心肠,对自己动手杀人之事不为所动,故而对他多说几句。

    盘蜒道:“我不曾听过你的名头,但我义妹对这轩辕真气一无所知,你快些将她放了!你要知道什么,我定如实相告。”

    冥坤笑道:“是了,我听那叫泰慧的女子说:你所知隐秘极多,心思巧妙,比这女子更是要紧。嘿嘿,眼下一见,方知那女子危言耸听,实则不足为患。”

    盘蜒喝道:“快放开她了!”脚下迈步,施展太乙身法,朝冥坤冲去。冥坤道:“你这是太乙步法,这可当真少见。”手指一弹,砰地一声,盘蜒身侧尘土激扬,险些命中,盘蜒加紧步法,每一步皆出人意料,顷刻间行无定向,虚实难辨。

    冥坤皱了皱眉,双手齐挥,真气浩荡,离乱纷纷,盘蜒奔至半路,被他指力逮个正着,只听“咔嚓,咔嚓”几声,盘蜒大声惨叫,滚倒在地,断了双足一臂,这一跤便摔得极惨,脑袋磕在地上,鲜血长流。

    冥坤甚是失望,说道:“原来也不过如此,单以步法而论,并不比那泰慧高明多少。”

    他呼啸一声,声音传入城中,过了半晌,有许多兵马涌了过来,盘蜒挣扎着抬起头,只见面前皆是奇形怪状之人,有的脑袋硕大,脸如野猪,有的遍体绿毛,獠牙虎眼,皆穿着粗糙兽皮甲胄,他以太乙术数估算,数目约在五万朝上。

    冥坤道:“扎个担架,将这残废放上去,带回大营。”

    众妖对冥坤畏惧至极,不敢耽搁,抢上数妖,匆匆制成担架,将盘蜒拽到担架上,盘蜒痛的青筋暴起,几乎背过气去。

    冥坤又笑道:“城中可还有活人么?”

    有一满面疤痕的虎面人道:“回禀大人,俘虏了数万人,已经关押起来,静候大人发落,其余则逃出城去了。”

    冥坤甚是欢喜,说道:“如此正和我心意,若一下全杀光了,未免太过扫兴。唯有细水长流,才是道理。”说罢又大笑起来,有人递上酒葫芦,那冥坤开怀畅饮,转眼便喝得干净。他一甩手,将陆振英扔到旁人手中,说道:“回去吧。”

    盘蜒手脚剧痛,不敢多想,好在他精通幻灵内力,以此法催眠神智,肢体麻痹,便不觉痛楚。

    他抬头凝视天上,但见一轮圆月,高悬天际,隐隐有雨滴落下。盘蜒练过那五夜凝思功,忽然心生感应,知道极为凑巧,正到了那“阴晴圆缺食”五夜中的阴夜,此时月中阴魄大盛,却不受层云阻挡,故而世上阴气弥漫,皆可借而用之。

    盘蜒暗呼侥幸,登时忘却身处险境,只是体会外物异样,记忆此时知觉,引导体内真气运转,不久便毛骨悚然,眼前幻象丛生,似有无数光秃秃、惨兮兮的红眼小鬼朝他爬来。

    盘蜒心想:“这便是师父所说的心魔么?若被这心魔占据身心,便会引来外魔,非要杀我不可。”他心中已有计较,不敢再练,急忙催动幻灵内力,以毒攻毒,将心魔驱散。

    众妖行了约莫一个时辰,盘蜒又见前方无数兽皮大帐,连在一块儿,宛如褐色海洋一般,火把投下血色光影,映得此地凶蛮险恶。盘蜒脑中迷糊,想起自己那千年梦境中,似也曾来到过相似的地方,无数妖魔聚在一块儿,割肉喝酒,吵骂厮杀,令他在梦中心惊胆颤,恨不得深深躲藏起来。

    冥坤武功虽高,但残忍好杀,性子疏懒,说道:“让毒夫与泰慧审问此人,我已忙了一夜,得好好休养休养。”众妖知此人武艺超逸绝伦,不敢稍有不敬,连忙齐声答应下来。

    盘蜒心想:“泰慧在此,这万鬼果然与众妖携手。不,不,那万鬼门没准便是北方妖国所创。”

    他与陆振英被抬入一大帐之中,里头遍地血迹,又有诸般刑具,满是割刀尖刺,甚是骇人。有一妖魔浇下冷水,将陆振英泼醒,陆振英晃晃脑袋,眼神困惑,但霎时便醒悟过来,望向盘蜒,见他手脚扭曲,心痛无比,喊道:“大哥,你的伤...”

    盘蜒咬牙痛呼道:“这群畜·生王八蛋!我骨头都被捏碎啦!”

    众妖兵见他叫的凄惨,全无骨气,不禁哄笑道:“这小子算什么英雄好汉?”有一妖在他断臂上一踢,盘蜒身子巨颤,震天价惨叫起来,叫了两声,双眼翻白,口吐白沫,似已奄奄一息。

    有妖兵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余人也叽里咕噜的回话,语气有些慌张,盘蜒心知他们怕自己死了,问不出口供来,必受冥坤酷刑。果然如他所料,众妖消停了些,分立两旁,只是看守两人。

    陆振英见盘蜒受苦,更胜自己遭难,不禁眼中含泪,但转念一想:“到此地步,我当苦思脱身之法,营救大哥,而非眼泪汪汪,徒劳无益。”

    等候片刻,只见一绝美少女走来,正是曾败在盘蜒手下的泰慧,她身后跟着一弯腰驼背、白发苍苍的熊脸妖怪,当时那冥坤口中的‘毒夫’了。

    泰慧见盘蜒惨状,眉头一皱,喝道:“此人何等要紧,谁让你们对他用刑的?”

    毒夫嚷了几句,将这话译了,众妖一齐叫屈,纷纷摇头,毒夫道:“并非是他们做的,而是冥坤大人下的手。”

    泰慧想起冥坤来,眼中露出恐惧之情,不敢多言,走到盘蜒身边,甜美一笑,说道:“泰一叔叔,咱们又见面啦。想不到你仍与这位婶婶一道,感情真美妙的紧。”

    盘蜒道:“我....我好心饶你...饶你性命,你为何忘恩负义?”语气断断续续,可见他伤势极重,只怕伤口已然发炎。

    泰慧神色恼恨,说道:“我便恨你饶我性命,你用阴谋诡计,胜之不武,偏偏还假仁假义的施恩,我决计饶不了你。”

    陆振英急道:“泰慧姑娘,求你看在他是你亲人份上,务必救他一救。你无论有何请求,我皆答应你。”

    泰慧笑道:“太迟啦,我要的轩辕真气,此时已到了你身上,我也找不到那轩辕神殿的去路,除非你答应听命于我,一辈子听我使唤。”

    陆振英担心盘蜒性命,几乎便一口答应,但盘蜒抢着说道:“莫要答应她!这小妮子心肠恶毒,说话全不可信!”

    泰慧在盘蜒断腿上一踩,盘蜒痛的懵了,顿时脸白如纸,气喘吁吁。泰慧道:“若不是你还有些用场,我这便杀了你,好让你少受些苦。”

    毒夫嘻嘻笑道:“小姐,我有个法子,既不杀他,也可让他不受骨痛所害。”

    泰慧奇道:“你有什么妙法?”

    毒夫丑脸狰狞,甚是踊跃,说道:“我将他手脚全数割了,那他骨头自然便不痛了,哈哈,哈哈!”他笑声阴森歹毒,殊无欢喜之意。

    盘蜒突然闷哼一声,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泰慧见他命在顷刻,急忙点他紫宫穴、玉堂穴,内力所至,终于将他救了回来。她道:“此人受伤太重,不可再加刑罚。来人,将他断骨接上了。”

    众妖面面相觑,毒夫劝道:“泰慧小姐,这人不过是个卑贱的凡人,咱们不对他用刑,已是天大的客气,如再接他手足,那可成了佛堂寺庙,咱们可是转做善事了?万一此人复原,就此溜走,又该如何是好?”

    泰慧怒道:“他断骨之后,少说数月不能动弹,怎能复原逃走?”念及盘蜒赠剑饶命之恩,想要亲自动手替他接骨,但终究更怕那冥坤,犹豫许久,只得作罢,对毒夫道:“你好生看管他,如他情形不佳,速速通告我知晓!”

    毒夫大咧咧的说道:“小姐何必多言?”

    泰慧见他惫懒,心中有气,一拂袖袍,匆匆走远。

    众妖见她走了,对她一通痛骂,毒夫对盘蜒冷笑道:“你这臭虫,也配让咱们熬夜守着?咱们可没那兴致。”打了个呵欠,也扬长而去。

    他这一走,众妖更是松散,商量一会儿,只留下两人守着,旁人则纷纷开路,找酒寻欢去也。

十三 阎王醉酒如婴儿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那两个守卫眼见上司同僚各个儿撂挑子走人,哪里有心思看守?取来铁链,将陆振英绑上几圈,又见盘蜒死气活样,更不放在心上,往地上一躺,少时便沉沉入眠。

    盘蜒知两人睡熟,身躯抖动,几声轻响,胸骨已然归位,再动手足,断骨也已接上。本来接骨时必剧痛无比,但盘蜒以幻灵内力麻痹手足,不复痛觉,自然行事顺利,毫无顾忌。

    陆振英眸中惊诧,但却悄然无声,心下佩服:“大哥总有出人预料的举动,我替他担心,真是杞人忧天了。”

    盘蜒再使那蛟蝮的功夫,身子弯折滑动,似无骨头一般,顷刻间从铁链中脱出,却也令陆振英吓了一跳,寻思:“这功夫大哥又是从何处学来的?与那蛟蝮好像。”

    脱身之后,盘蜒在两个守卫灵台穴上一拍,二妖本睡得舒服,登时睡死过去,深陷梦中,动弹不得。

    他取回陆振英兵刃,割断绳索,解下铁链,陆振英喜道:“二哥,总得要你救我。你骨头刚刚接好,眼下可疼的厉害么?”她知断骨之人,纵然正位,但总也疼痛难忍,需固定多时不动。

    盘蜒悄声道:“我有幻灵真气,可缓除疼痛,你不必担心。”将长剑递到她手上,又道:“你从此出去,直往西北走,认准一山坡杏林,不可偏离,到了那杏林,再行向西面雪肠小谷,途中不可逗留,我最多一炷香功夫,便来与你相会。”

    陆振英对盘蜒言听计从,乖乖点头,捏了捏盘蜒手掌,示意关心,随即离帐而行,果然途中守备松懈,众妖散漫,巡视马虎,她不多时便脱离大营。

    盘蜒从帐中出来,捻土拂雪,运口诀,算凶吉,得“挑灯醉酒”之兆,他心下一喜,静悄悄的来到一处,见眼前帐篷高大气派,料知是那冥坤所在。此人自高自大,喜好杀人饮酒,一旦喝醉,手段凶残,杀起来有如割草一般,故而众妖皆避而远之。

    盘蜒闪身而入,只见冥坤怀抱酒坛,仰躺在地,睡得有如死猪,盘蜒取过匕首,以幻灵真气扰动声响,真如蚁行蝶飞,悄无声息,对准方位,蓦然全力刺出,扑哧一声,正中冥坤心脏。

    那冥坤闷哼一声,蓦然抓住盘蜒手腕,但盘蜒使蛇身功夫,顿时滑出,冥坤想要呼喊,但身处幻灵真气之中,声音微弱,帐外十丈之外无人知觉。他挣扎片刻,滚倒在地,瞪大双目,一动不动。

    盘蜒杀了强敌,轻笑一声,正要外出,忽然心中一颤,从桌上拾起一卷书信,也不多看,立即冲出大帐,奔行一会儿,突然妖营中呼声大作,聒噪刺耳,盘蜒眉头一皱,回望一眼,只见那大帐正在燃烧,火焰熊熊,众妖喊叫着奔向那边。

    盘蜒暗骂:“这卦象曰:挑灯醉酒,果然挑翻了灯!盘蜒啊盘蜒,你怎地如此不小心?”不敢逗留,撒腿飞奔,只听一女子怒吼道:“原来是你捣的鬼!”

    话音刚落,泰慧从旁闪出,手持那轩辕金剑,朝盘蜒刺来,盘蜒朝她微微一笑,作势要出手。泰慧屡次上盘蜒大当,对他畏惧已极,此刻一瞧,只觉此人意图深远,捉摸不透,这一剑便不敢贸然刺出。

    盘蜒哈哈一笑,一扬手,朝泰慧冲了过来,泰慧见此人浑身都是破绽,真比不会武功之人尚要蠢笨,但她心里惊惧,委实无法形容,脑中只想:“他又有何诡计了?”

    高手比武,岂能有片刻犹豫?突然盘蜒身法快了一倍,手法巧妙,夺过泰慧手中长剑,架在她脖子上,泰慧又惊又怒,心想:“果然又着了他的道。”对盘蜒的忌惮又深了几分,不敢反抗。盘蜒点中她穴道,将她扛起,倏然远去。

    这泰慧武功远胜盘蜒,心计也算了得,但每每遇上盘蜒,便似遇到克星一般束手束脚,且总是功亏一篑,痛失好局。如此心态失衡,信心全失,在盘蜒面前如同婴儿,全无还手之力。

    她被盘蜒扛起,心中气恼,愤愤说道:“叔叔,你就会欺负自己侄女!当真不要脸之至。”

    盘蜒回骂道:“你不来招惹我,难不成是我主动去惹你的?你屡教不改,不尝教训,我也没有法子。”

    泰慧央求道:“好叔叔,我知错啦,今后再也不敢,你这就放了我吧。”

    盘蜒道:“放总是要放的,但也不急于一时。”

    泰慧心头一喜,娇声道:“我就知你舍不得害我。”心中却想:“我一旦露面,总被此人整的束手无策,下回我不找他,但求万鬼其余高手相助,有何不可?”

    盘蜒径直来到那雪肠小谷,见山谷中有一线天缝,陆振英在山下等候,见盘蜒到来,又惊又喜,问道:“大哥,你怎地又...又捉了这泰慧姑娘?”

    泰慧有意挑拨两人,喊道:“你大哥丧心病狂,行事荒谬,竟爱上自己侄女,想要对我动手动脚。你快叫他放手,男女授受不亲,他对我搂搂抱抱,亲手亲脚,成何体统?”

    陆振英笑道:“你省些力气吧,大哥岂是这样的人?”

    泰慧闷闷不乐,不禁沮丧,盘蜒将她扔在雪地里头,泰慧尖叫一声,索性卧在雪中,暗自生气。

    盘蜒抬头望天,见天色漆黑,仍毫无天明征兆,暗想:“一年之中,这阴月无云之象仅有一天,故而夜晚更为漫长,如此也好。”

    陆振英问道:“大哥,咱们接着去哪儿?”

    盘蜒道:“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守着。若有妖魔追来,劳烦妹子替我打发。”说罢盘膝而坐,运五夜凝思功,内力流过经脉,震动关节,医治身上骨伤。

    陆振英心下怜惜,暗想:“大哥实则受伤极重,但怕我担忧,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我怎地如此自私急躁?竟察觉不到他伤情苦处么?”不放心那泰慧,又在她几处要穴上补上几指。想要帮助盘蜒,但却无从下手。

    泰慧怒道:“若冥坤大人前来,叫你们双双不得好死!”

    陆振英笑道:“能和大哥死在一块儿,也算不枉此生。”

    泰慧嗤笑一声,说道:“你这女子好生糊涂,我叔叔喜欢的人明明是我,全不将你放在心上。我先前问他:‘那位陆振英是不是你的心上人?’他哄我说道:‘我半点也不将她放在心上,所钟爱的,唯有你这小丫头。’”也是她气恼不过,便大肆编造谎言,就算陆振英不信,也要让她不好受。

    陆振英红着脸道:“我与大哥乃是兄妹之情,彼此关怀,并无非分之想。只是大哥说他爱你,却甚是荒唐,定是姑娘撒谎蒙骗我来着。”

    泰慧哈地一声,又要反驳,却听盘蜒道:“那冥坤被我一剑刺入心脏,帐篷火起,他可逃出来没有?”陆振英闻言,不禁欢呼雀跃,大声喝彩。

    泰慧顿时大惊,心中失望,颤声道:“你杀了冥坤大人?他.....他神功无敌,怎会死在你手上?”

    盘蜒道:“以有心算无心,便算仙法盖代,又能怎样?只要阎王捉人,还不是死的干干脆脆?”

    他说罢深吸一口气,不再言语,五夜凝思功运至紧要关头,无数心魔小鬼朝他扑来,各个儿面如死灰,红眼血口,四肢如蜘蛛肢节般纤细。盘蜒苦苦相抗,既不驱逐,也不接纳。

    突然间,雪地中脚步沙沙作响,只见那驼背的熊脸妖怪毒夫率一百多妖追袭而来,泰慧大喜,呼喊道:“在这儿,在这儿!”

    毒夫厉声道:“将这两个臭虫零碎的咬来吃了!”

    众妖持弓箭在手,嗖嗖几声,向陆振英飞来,陆振英见情势危急,不敢怠慢,心中凝定,双目眨也不眨,以那轩辕雷霆真气,使出电鹤剑法,一招“野鹤孤云”,长剑翻卷,如鹤翼,如白云,将箭矢全数挡开。

    毒夫见箭矢奈何不了她,又再度下令,众妖四下围住,同时挺架长枪,朝她刺来。

    陆振英见众妖面目可憎,神情凶恶,怕它们伤了盘蜒,不敢手下留情,又一招“鹤鸣九皋”,霎时刺出九剑,每一剑皆巧妙无比,附着电鹤真气,众妖一见,无不大惊。

    她朝上一劈,正中脑袋,绽裂头盔,将一狐脸妖杀了,又往左一振,点中一熊怪胸甲,内力传入,重创敌手。紧接着剑似流云,一绕一转,剑影渺渺,众妖虽强悍奋勇,人数众多,但这电鹤剑法以剑气杀人,有如鬼魅,是以无人能敌,陆振英顷刻间便大占上风。

    那毒夫见势头不妙,扑了上来,手掌亮出毒钩,钩尖绿光点点,迎向陆振英长剑。陆振英身法奇快,纵身一跃,从他后方扫出长剑,那毒夫不及转身,突然背上驼峰中了露出另一张脸,咧嘴一笑,一口毒雾喷来。

    陆振英大吃一惊,被毒雾罩住,她急忙屏息,内力急转,将毒气排出肺腑,若非她得了轩辕仙气,已然死在毒气之中。

    毒夫大笑一声,趁她片刻犹豫,使一招“滚落岩”,身子蜷缩,如一块大石头,背上驼峰在地上一顶,咚地一声,弹了过来。陆振英往旁一闪,也是她经验不足,落脚处恰好有妖兵赶来,一枪刺出,划破她脚踝,足上登时染血。

十四 鬼迷心窍月儿圆

    陆振英一个踉跄,再使一招“野鹤孤云”,剑光似雪,将妖兵斩杀,她受伤后腿脚不便,那毒夫怪笑一声,蜷身撞来,中她胸口。陆振英虽有真气护身,但只觉疼痛入骨,头晕眼花,跌了出去,竟一时闭气晕厥。

    泰慧喜道:“好一招滚落岩,毒先生果然好本事。”

    毒夫傲然道:“小姐对这轩辕真气推崇备至,实则也不怎样么。”

    泰慧见盘蜒仍在旁打坐,全不为厮杀所动,说道:“将这女子拿住,这男子须得千万小心。”

    毒夫恨恨道:“此人杀了那冥坤,咱们该如何向门主交待?依我瞧,斩了这小子手足,看他还能有何诡计。”

    泰慧心下不舍,但也怕极了盘蜒,说道:“用弓箭射他手脚,也不必真下手这么狠....”

    正说话间,她心头陡然一颤,只见月光惨白,映照雪地,无数小孩儿从山坡上、石壁后、地洞中钻出,一个个儿毛发全无,遍体发青,双眼充血,笑容邪诡,胳膊细如树枝,指甲尖锐,四肢并用,朝她慢慢爬了过来。

    泰慧惊叫一声,喊道:“快,快,鬼怪,鬼怪!”

    毒夫等妖魔双目圆睁,自也见到这恐怖景象,毒夫暴喝一声,露出利爪,抓向一小孩儿,但那小孩儿登时消散,这一抓未中,但突然又从毒夫脑袋上冒了出来。毒夫哇哇惨叫,张牙舞爪的一通打闹,但身上爬着数十个小鬼,拔他毛发,扯他口鼻,毒夫魂飞魄散,什么都顾不上了,卯足劲儿冲了出去。

    泰慧也被小鬼咬住,吓得厉声尖叫,忽然间,只听远处山坡下一声兽嚎,震动旷野,似是一头庞然大物。又见一物冲天而起,落在近处,泰慧一瞧,心下巨震,那正是毒夫的断掌。

    众妖兵吓破了胆,争先恐后狂奔起来,但偏生不知方位,朝毒夫遇难方位冲去,旋即哀嚎不断,血冲上天,那庞然大物边吃边吐,脏腑、眼珠纷纷从天而降,掉在泰慧身旁。泰慧惊恐万状,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盘蜒吐出一股浊气,站起身来,泰慧身上小鬼立时爬走,一转眼便没了踪影。而那庞然大物重重低吼一声,有如地震一般,沙沙声中,踏雪而去,自始至终,不曾现身。

    泰慧“哇哇”痛哭,喊道:“叔叔,叔叔,我再也不惹你了,我求你不要害我。”此时她惊吓过度,瞧向盘蜒,只觉此人无所不能,偏生难以看穿,宛如神祗仙佛,令人打从心底里敬畏。

    盘蜒刚刚运五夜凝思功力,抵御心魔侵袭,一边运转周天,一边以太乙术数转化其效,趁此阴月之夜,借助天时地利之便,将这心魔化作幻灵内劲,以天地真气传出,饶是那毒夫体内妖力深厚,妖兵数目众多,也抵受不住这般的威势。而众妖中招之后,心魔附体,引来真正的鬼怪,自投罗网,成了那鬼怪过冬的食粮。若非盘蜒及时收摄功力,泰慧也必沦为那鬼怪口中之物。

    盘蜒抱起陆振英,点她几处穴道,她不过一时昏倒,并无大碍,而盘蜒习练有成,内力充沛,稍一医治,她当即转醒。她见地上零零碎碎的脏器,惊呼一声,问道:“大哥,这又是怎么了?是你将他们赶走的么?”

    盘蜒道:“那还是义妹的功劳,你替我挡上一阵,我借此引发阵法,恰好逐走众妖。”说罢卷起陆振英裤管,替她包扎伤势。陆振英心中温暖,搂住盘蜒肩膀,乖巧的忍住疼痛。

    泰慧兀自呜咽,见两人亲密,心有不满,大声道:“你俩是义兄妹,这般亲亲我我,成何体统?”

    陆振英又一阵脸红,颇觉不好意思,盘蜒道:“我这叫坐怀不乱,心如止水,否则算什么得道高人?你这丫头道行太浅,说了也不明白。”

    陆振英小声道:“大哥,我好些了,你放我下来吧。”盘蜒立即轻轻将她放落,手脚甚是体贴。

    盘蜒从怀中取出那冥坤书信,手指一捏,一枚绿幽幽的豆子飘上空中,散发微光,以之看信,他可以真气幻化影象,借此发亮也毫不为难。

    陆振英奇道:“这书信又是从哪儿来的?”

    盘蜒道:“那冥坤放在桌上,我来一招顺手牵羊,将其取来,此人身世离奇,一身神术几可谓罕逢敌手,倒要查查他的来历。”

    泰慧道:“反正此人已死,叔叔又何必怕他?叔叔可以问我,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盘蜒笑道:“你眼下怎地学乖了?”

    泰慧嚷道:“叔叔待我仁爱有加,我也并非铁石心肠,岂能不投桃报李?叔叔,我想明白啦,我从此便跟着叔叔,再也不回万鬼去了。便是家里派人找我麻烦,我也由叔叔罩着,定能安然无恙。”

    盘蜒嗤笑道:“那可免了,你这小丫头频繁惹事,我也借此得了不少好处。你如跟来,我还得费心提防你,你如跟从万鬼,我倒省心省力。”

    泰慧怒道:“你....你嫌弃我么?我待你一片真心,哪里比你义妹差了?”

    盘蜒打了个哈哈,说道:“你几次三番翻脸不认人,还有脸说‘一片真心’?你给我如实招来,这冥坤是何来头,如答得不假,我便放了你,还将这柄金剑完璧归赵。”

    泰慧其实也并非真心想跟从盘蜒,只不过想让盘蜒不加害自己,他如拒绝自己好意,必然心中有愧,多半会手下留情。但盘蜒压根儿便不想伤她,此节她也隐约知道。

    她回忆片刻,说道:“这冥坤本也平平无奇,并非如何了得的人物。他受南方所谓‘天子’驱逐,穿越草海,到北方妖国找了个差事。过了几年,不知为何,陡然间武功增长千百倍,成了万鬼之中极受瞩目的高手。”

    盘蜒问道:“那是什么差事?”

    泰慧道:“他当了狱卒,对入狱之人施以酷刑。据说此人生性恶劣,欺软怕硬,凡在他手下受刑之人,各个儿惨不忍睹。之后他自称从这诸般刑罚中悟出了妖法,练成如今这身功夫。但此人收获神功之后,便杀尽了昔日同僚,斩杀那妖国国王,随后为万鬼招纳。”

    盘蜒翻看书信,念道:“师海主上,皇上如聋似盲,不听忠言,我受诬所害,唯有远走他乡。我劫后余生,只怕今后唯寄居妖国,与众妖为伍。”

    泰慧道:“这人所说皇上,便是众诸侯拥戴的天子了。那师海又是何人?”

    盘蜒反复说道:“师海?师海?”

    陆振英说道:“这信是他写给旁人的,但他为何不曾寄出?”

    盘蜒摇了摇头,又念道:“师海主上,我听你之言,设法在一妖国中谋求狱卒之职。众妖嘲讽于我,似要害我。我担惊受怕,但想起师海嘱咐,方才忍耐下来。诚如师海主上所说,我持刀割肉之时,心中喜悦,非同寻常,似师海于旁,随即心无旁骛,再无纷扰。”

    他翻找书信,只见全是写给那“师海主上”,他写道自己受群妖戏弄,心头大恨,写道自己折磨囚犯,愈发狂喜。他又写道那师海来找他,在他耳畔呢喃,要他狠心自残,而冥坤又怕又喜,一一照办。

    十多封信后,那冥坤诉苦道:“师海主上,我恋上一女子,她温柔体贴,美貌善良,对我亦有意。她要我辞官陪伴,随她回乡。我该如何是好?”

    陆振英与泰慧心中不以为然,想道:“那女子可是瞎了眼么?这冥坤乃是刑官,为人残忍,她既然‘美貌善良’,为何偏偏钟情此人?”

    盘蜒继续读道:“师海主上,我求你莫要逼我。宫苑她对我真心实意,除了主上外,世间唯有她待我最好。我愿替你杀一百人,一千人,一万人,要他们各个儿死的血肉模糊,要他们哀嚎痛呼,到黄泉之中,亦难得安宁。主上莫非不期望此事么?我对主上忠心耿耿,难道不能得此倾情之恋?”

    陆振英惨然道:“莫非那...那师海主上嫉妒此人,非要他杀了心上人么?”

    泰慧道:“婶婶,那你可大错特错了,只怕世上压根儿便没有这师海主上,全是此人心魔作祟。他自个儿生性残忍,受尽欺压之下,变得暴躁狠毒,什么恶事做不出来?叔叔,你说我说的对么?”

    盘蜒沉默良久,说道:“不错。”取出最后一封信来,念道:“师海主上,昨夜我做了一梦。身在梦中,我来到宫苑住处,那地方艳花绿草,风景如画,她父母与她同在家中,似在商议要事。

    我偷听所言,恨从中来,原来她父母要将宫苑嫁于一妖国武士为妻,我乃南人,本领低微,他们瞧我不起,绝不让宫苑与我有瓜葛。

    宫苑....宫苑点头答应了。

    师海主上,你曾答应我,只要我衷心供奉于你,你便赐予我无上神通,令我心想事成。但如今那神通在何处?我心愿又岂能得偿?

    那不过是一梦,我可为所欲为。故而我拔出锯刀匕首,杀入屋中,先将她父母杀死,再要将她带走。她绝情至极,不肯顺从,我便也将她杀了。

    我随后依照主上法子,放尽尸首鲜血,要他们死后也苦不堪言。

    师海主上,等我醒来之后,我明白您所言非虚。

    我举手投足,皆有涂炭生灵之力,鬼泣狼嚎之勇,您借此一梦,令我醒悟,我岂能不报答圣恩?我愿将满城生者各个儿折磨致死,只求令主上一喜。”

十五 雪桃广秧龙虎会

    其后再无信笺,盘蜒读毕,心中思绪纷至沓来,似乎有些兔死狐悲。他曾经做过这样的梦,在梦中置身于群妖之中,危机四伏,稍不留神便难保性命,境况与冥坤相似。这冥坤由此发疯,求助于那“师海”,虽然可怜,但也在情理之中。

    陆振英叹道:“他际遇虽惨,但杀人无数,到头来还是难逃天劫。”

    泰慧道:“幸亏这人死了,他若是敌手还好些,若是与咱们为友,喜怒无常之下,人人惶恐度日,谁也不知他哪天心血来潮,要对咱们动刀子。”

    他死了吗?盘蜒真杀了他吗?盘蜒心中没底,他有些悔恨不曾斩下此人脑袋。

    他解开泰慧穴位,令她还复自由,将那金玉剑递还给她,笑道:“侄女还请自便,若下次再打我主意,我也欢迎之至。”

    泰慧听他语气戏谑,不禁气往上冲,但想起方才那小鬼附体的一幕,又害怕异常,她暗咬银牙,思忖:“我先解开这金玉剑的奥秘,等武功远胜于他,再行复仇不迟。”计较已定,反而朝盘蜒妩媚一笑,说道:“叔叔说什么笑话,我能打你什么主意了?”说罢盈盈施礼,轻轻一动,已然远遁。

    陆振英打趣道:“你别说,你这侄女倒也当真可爱,咱们几次三番与她作对,我确有些喜欢她了。”

    盘蜒道:“义妹此言差矣,这丫头年纪实则比你大得多了,心思更是敏锐,你若对她失了戒心,立时便有大难临头。”

    陆振英奇道:“那你为何屡屡放她走?你若真是她叔叔,更要好好拉拢她,管教她才是。”

    盘蜒笑道:“她比你诡计多些,比我却还差得远。你义兄满腹经纶,通晓天文地理,正好拿这丫头练手逗趣。”

    陆振英哈哈一笑,嗔道:“你这人脸皮好厚,我本想夸你几句,但你自个儿却把自个儿吹上了天。你欺负孤女幼童,也好意思说嘴?”

    盘蜒挺挺胸膛,说道:“狮虎搏兔,亦不留力。莫说对上这奸猾的小丫头,就算当真是满月儿童、八旬老妪,我盘蜒也必全力以赴,绝不留情。”

    陆振英推了他一把,笑道:“你若真去欺负弱小,我可也要‘毫不留情’,好好责骂管教。”

    盘蜒怨声喊道:“娘,孩儿知错啦,我原来拜的不是义妹,而是干娘。”

    陆振英见他惫懒胡闹,作势要打,盘蜒东躲西藏,陆振英也捉不住他。

    盘蜒见陆振英脚伤不轻,将她背起,朝南疾行,陆振英心中害羞,但对盘蜒全心信任,也不点破。盘蜒走过先前那山坡,只见雪地中一处大坑,边缘甚是平整,盘蜒心知乃是“五夜凝思功”招来的鬼怪,心下感激,复又后怕。

    他赶路时有个讲究,每过一炷香功夫,便停步抓土抛洒,以此观望卦象,可凭此趋吉避凶,一路上翻山越岭,果然避开万鬼众妖追捕,似堂而皇之的走明途官道一般。

    这般不停前行,途中找一山洞,烤火入眠,睡了小半天,再度启程,终于赶往汉南。只见此地两侧有平缓山坡,石屋层叠,傍山而建,依次向上,石壁皆饱经风霜,表面斑驳。而又陈布农田,种些耐寒作物。

    东采英将大营扎在山中,布置规整,可进可退,似与山地融为一体。盘蜒赞道:“这二公子行军布阵,确实有一套,比他老子高明多了。”

    陆振英说道:“不知大伙儿怎么样了?”

    盘蜒将她放下地,两人互相搀扶,走入营地,有守将认出二人,忙引他们去见东采英,东采英大喜过望,说道:“听闻二位被众妖捉走,我正不知该如何营救呢。”

    忽听马厩中一声欢喜嘶鸣,陆振英“啊”地一声,跑去见猎林,抱住它头颈,好生亲热想念,再去探望陆扬明等人。

    盘蜒问道:“张仙家伤势如何了?”

    东采英说道:“我五人已合力替他运功疗伤,而大哥他何等功力?眼下已无性命之忧。但何人武功这般厉害,能将大哥伤成这样?”

    盘蜒道:“那魔头叫做冥坤,昔日也曾为人,尔后被天子罢官流放,到了极北一妖国中,际遇甚惨。”说罢取出书信,交于东采英。

    东采英皱眉道:“这冥坤十招内击败义兄,即便我与四位师父联手,只怕也敌不过此人,而敌人大军数目众多,咱们也不能以多取胜,那可如何是好?”

    盘蜒笑道:“我逃出来时,趁此人醉酒,一剑刺中他心口,就算他不死,也算去了大半条命。”

    东采英喜出望外,不由得咧嘴大笑,一把抱住盘蜒,将他高高抛起,复又接住,大声道:“盘蜒先生,你可立下大功,解了我心头大患了。”

    盘蜒被他扔的脑袋昏沉,怒道:“我立下功劳,你抛我做什么?”

    东采英挠挠头,说道:“我这人生性如此,脾气外露,若得罪了先生,还望恕罪。我素闻先生乃足智多谋之人,不如留在我身边,当那总军师如何?我对先生必言听计从,礼遇有加,如同儿子一般。”

    盘蜒道:“谁是谁儿子?你这话给我说清楚了?”

    东采英登时如临大敌,说道:“自然我是慈父,你是儿子了。”

    盘蜒摇头道:“你若对我言听计从,礼遇有加,那我便是慈父,你才是儿子。将军不知常识,好生可笑。”

    东采英怒道:“我这慈父性子宽容,故而听儿子的话,孩儿莫要多辩,这就定下名分吧。”

    盘蜒道:“我这人生平有个脾气,从不当人儿子,非要当爹不可,孩儿,此事就这么定了,由此时起,谁再说话,谁便是儿子。”

    此言一出,两人登时闭嘴,全不吭声,生怕稍有不慎,便低人一头。

    正僵持间,忽然帘布掀起,只见霜然走了进来,见两人大眼瞪小眼,气氛古怪至极,说道:“盘蜒,我在此等候你多时,你总算平安归来。”她不便吐露收徒之事,但仍忍不住关切相问。

    盘蜒听她开口,不啻于圣旨,只得答道:“前辈放心,我活蹦乱跳,一路太平,前辈好意,好生令人感激。”

    东采英哈哈大笑,说道:“我赢啦,我赢啦,盘蜒,还不快叫我爹爹?”

    霜然愕然问道:“什么爹爹?”

    盘蜒道:“霜然前辈来此打断,这赌约自然作罢。没爹爹儿子的事。”

    东采英说道:“那你这军师当是不当?”神情甚是热切。

    盘蜒道:“眼下当当,倒也无妨,但我有言在先,我尚有要事未办,此间大事一了,我便辞去这职务,你不可推三阻四,硬要挽留。”

    东采英笑道:“说不定咱们屡战屡胜,先生这军师当的开心舒坦,舍不得离去呢?”

    盘蜒点头道:“将军一言九鼎,那咱们便一言为定了。我暂摄这军师之职,若有谏言,万望将军采纳。”

    东采英看人奇准,用人不疑,这些时日对盘蜒智计极为心折,当即答应道:“全由得你了,只要军师一声令下,我绝不迟疑,定然照办。”

    盘蜒道:“好。”走到大桌旁,见桌上摆放一张蛇伯方圆五十里的地势图,这汉南村位于蛇伯东南三十里处,而先前群妖扎营之处,则在蛇伯东北五十里。

    盘蜒指着一处,说道:“还请将军派出赶路最快的探子,于这‘广秧石窟’处等候,如群妖攻来,立时还报,咱们可及早得知消息。”

    东采英暗暗心想:“我本有意防患未然,军师与我想到一块儿去了。”那广秧石窟离此有四十里地,他招来手下那鹿女师父,说了几句妖国话,那鹿女答应一声,立时飞奔而去。

    盘蜒见这鹿女身法奇快,单以奔速而论,不在张千峰之下,暗暗点头,又指向另一方位,说道:“将军再派一得力探子,于这‘雪桃崖’守着,如有兵马偷来,也不可耽搁,立时告知。”

    东采英吃了一惊,问道:“这雪桃崖乃是南方诸国通往蛇伯城的必经之路,与我汉南并无关联,军师为何如此布置?那众妖大军难不成还会大绕圈子,再去蛇伯?”

    盘蜒笑道:“若我所料不错,从此经过之军,并非群妖,而是趁火打劫之辈。”

    东采英恍然大悟,说道:“是俦、郭的鼠辈?他们果然得了消息。”

    盘蜒道:“将军先前曾有过此忧,怕城主兵败的噩耗传出,邻国趁机偷袭。如今我卜算一卦,曰:‘其心不死,三军交锋’,我便推算那俦、郭二国仍不死心,必拿我义妹与扬明公子。俦**力全失,难以为祸,则必以郭国为主。他们行军在外,只怕仍不知蛇伯已被妖国所灭,咱们可来一招‘隔山观火’之计,引妖军与郭军互相残杀,咱们可坐收渔翁之利。”

    东采英听他这计策全是占卜所得,不免稍觉可疑,但既然他奉盘蜒为军师,自不愿违誓,于是招来那豹脸剑客,说道:“斑圆师父,还请你去雪桃崖,找隐秘处躲着,如有大军行过,速速回报。”

    那豹脸剑客瞪着地势图望了半天,问道:“这是何人出的馊主意?雪桃崖与咱们汉南并无关系,为何要我冒雪刺探?”

    东采英脸色一沉,说道:“师父,军令已出,还请照办。”

    斑圆咧开嘴,嘟囔一声,望向盘蜒,大声道:“可是此人的主意?”

    东采英点头道:“我已拜盘蜒先生为总军师,他的意思与我一般。”

    斑圆重重哼了一声,稍稍一动,踪影已逝,身法竟比那鹿女更是精妙。

十六 双仙临门不报喜

    东采英叹道:“我这位斑圆师父,脾气确有些急躁,但行军打仗却能勇冠全军。只是....”

    盘蜒道:“若我让他白跑一趟,他定要将我扯来吃了?”

    东采英忙道:“军师莫要担心,他绝不至于如此。”心下自也担忧盘蜒所料不中,以这斑圆脾气,今后定会处处与盘蜒作对。

    盘蜒拱手道:“那容我先行退下,静候消息。”说罢随霜然退出大帐。

    两人找一僻静之处,霜然道:“我查知你落难,心中焦急,想来救你,但那人武功太高,我也绝非敌手,正在思索营救的法子,谁知你片刻间便已脱险,反而将那人杀了。”她与盘蜒心意相通,只需定身凝心,运功查探,或可知盘蜒所见所闻,有如身临其境一般,此时说起这事,不禁甚是歉然。

    盘蜒忙道:“师父何出此言?若累得师父替我遭难,我心中如何过意的去?况且此行因祸得福,恰碰上阴月之时,如不曾练过师父所传神功,我只怕难以脱险,我正要好好向师父道谢呢。”

    霜然道:“我这功夫也有许久不练,不知昨夜乃是阴月之时,否则定守在你身边相助了。你这功夫练得怎么样了?”

    盘蜒甚是得意,笑道:“师父,不是我盘蜒夸口,这五夜凝思功效用叫人意想不到。”于是说出自己如何用太乙异术,借助天时月色,将那心魔传出,一举击败追兵。

    霜然微笑道:“我倒不曾想这功夫有这般用法,好孩子,你当真聪明,能举一反三,不拘泥于所学。这午夜凝思功招来心魔,各有不同。阴时为凄鬼、晴时为怒鬼、圆时为疯鬼、缺时为厉鬼,食时为夺心鬼。这种种心魔,虽然厉害,倒也不至于致人死地,但若当真背运,引来极可怕的外魔,那便难以打发了。此次你以心魔蛊惑敌人,诱来巨兽,稍有不慎,你自个儿岂不遭殃么?”

    盘蜒道:“师父有所不知,只要心魔散去,那外魔自也离去,我自有分寸,岂会害了自己?”

    霜然点了点头,又道:“我知你定会来此,便来投奔这位二公子。他以往也识得我,问我丹春夫人之事....”

    盘蜒惊声问:“师父怎生答话?”

    霜然道:“我推说是众妖将她杀了。”

    盘蜒笑出声来,说道:“我跟师父学内劲本事,学拳脚功夫,师父也学会我撒谎骗人的本事功夫了?”

    霜然抿嘴而笑,说道:“你说我不学好么?那要不要我也拜你为师?”

    盘蜒肃然道:“鄙人有三大绝学,皆乃世间无双无对的秘术,一则曰撒谎如流,二则曰皮厚如石,三则曰逃命如风,此三绝技,乃是我不传之秘,纵然师父反拜我为师,我也定然不传。况且师父心术太正,学也学不成。”

    霜然在他耳朵上一拧,啐道:“还有一招油嘴滑舌的功夫,也是人所不及,惹人讨厌。”

    盘蜒哈哈一笑,答道:“师父所言极是。”

    霜然敛容道:“这位采英公子本就与丹春夫人不睦,知她死讯,全无追究心思,我还担心他要我为主殉葬呢,好在他竟全不在意。”

    盘蜒大拍胸脯,长吁说道:“好险,好险。这老凶婆怎配得上要师父陪葬?”

    两人交谈一会儿,又各自分开,霜然返回自己帐篷。盘蜒再去见东采英,却见东采英笑容古怪,盯着盘蜒直看,递来一杯酒。

    盘蜒一饮而尽,奇道:“将军有何话说?”

    东采英哈哈笑道:“我听采奇说了军师与我祖母之事,我祖母可是瞧上你了?”

    盘蜒无法抵赖,心下叫苦,答道:“若非我挺身而出,你祖母派人追你,只要她一声令下,你这些将士多半皆会哗变。此乃缓兵之计,以我之苦,讨她欢心,换得将军平安。”

    若换做旁人,得知盘蜒与自己祖母关系非凡,定视为奇耻大辱,非要报仇雪恨不可,但东采英本不将礼法放在眼里,又与丹春夫人素有嫌隙,根本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反而说道:“这老太婆临死之际,有军师相伴,九泉之下,亦可瞑目了。那位霜然夫人陪伴我祖母多年,功夫之高,不逊于我,虽然年纪大了,但一张脸仍有姿色,军师与她如此亲密,想必也有一段良缘了?”

    盘蜒听得毛骨悚然,惶恐至极,只得如实说道:“这位前辈指点我功夫,我已拜她为师,哪里有半点亵渎心思?”顿了顿,又道:“此事说来不妥,还望将军替我保密。”

    东采英自知失言,颇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说道:“我自当守口如瓶,咱们去瞧瞧我义兄怎么样了。”

    又走入一张大帐,只见张千峰坐在床上,正自运功,陆振英、东采奇在旁服侍,东采奇双目红肿,似曾大哭一场,盘蜒微觉奇怪,但也不便多问。

    过了一盏茶功夫,张千峰吐纳几声,睁开眼来,脸色红润,毫无病容。他已听陆振英述说经历,见到盘蜒,不由大喜,起身恭迎道:“盘蜒兄弟,你救我在先,救振英在后,又铲除那魔头冥坤,我欠你良多,今后必设法补报。”

    盘蜒见他模样,知他伤势已复原大半,问道:“仙家怎地好的这般快?”

    张千峰道:“那冥坤指力虽强,但毕竟隔得远了,未曾致命,又多亏义弟与身边四大高手一齐相助,打通我闭塞穴道,我万仙真气别有一功,只要运行如常,流遍十二经脉,阴阳调和,水火相济,以之疗伤,倒也效用非凡。”

    盘蜒心想:“难怪万仙被世间众人尊为仙长,功夫确有其独到之处。霜然师父也曾出自万仙,那五夜凝思功何等神妙?我自称渊博广知,又怎能想象这月夜有诸般讲究?”他本一直对万仙门暗怀怨怼,此时竟生出敬佩之情。

    陆振英说道:“师父,那冥坤既已伏诛,你也不必心急,当静静调养,以免留下隐患。”

    张千峰叹道:“我从未听见过这冥坤名头,他未出绝招,我已然敌他不过,若他一上来便全力以赴,我焉能挡他一招?我身在万仙,竟不知世上有这等高手,当真坐井观天,何等可叹可笑。却不知那万鬼之中,是否仍有其余这等人物?”

    东采奇神情苦楚,泣道:“二哥,大哥定然落在他们手上,这些妖魔手段残忍,他境况定然悲惨,眼下强敌已除,师父也已复原,不如连同你那四位师父与千峰师父,一同出手,将他从妖魔手中救出来?”

    东采英对敌人一无所知,更不知东采臻是否留得性命,又岂能甘冒大险,派爱将义兄出生入死?见她哭的可怜,心下不忍,柔声劝道:“小妹,我已派人出去打探,若得知大哥下落,岂能坐视不理?”

    东采奇抹泪道:“大哥他得罪了你,我也知他不对,但他毕竟是咱们的大哥,二哥,我求你啦,你定要救他性命。”她本聪明伶俐,但在这半月之内连受挫折,父亲、祖母、属下接连惨死,如今更是无家可归,早已胆怯魂惊,想起那下落不明的大哥来,竟如着魔了一般。

    陆振英劝道:“我与义兄陷入万鬼大营时,并未见着大公子,没准他并未失落,只不过藏在某处罢了。”

    东采英说道:“此事终须谋后而定,小妹切勿忧心。”

    东采奇大声道:“你可是怕了那万鬼?”

    东采英眉头一皱,只觉此话有些刺耳,正要驳斥,忽听营帐外有人朗声笑道:“那万鬼又有何奇异之处?竟将尔等凡人吓成这样?有我万仙在此,群妖又何足道哉?”

    众人听到万仙名头,无不震惊,张千峰心下一喜,问道:“是哪位师兄驾临?”

    帐外有两个男子落地,一人穿淡紫袍,小眼睛,方脸蛋,一人穿淡绿袍,大眼睛,马脸蛋,束发盘髻,皆似二十七、八岁年纪,样貌端正,行走如风,当真是仙风道骨。

    万仙人数众多,张千峰自也认不全,但此二人倒也认得,那方脸紫袍的叫召开元,那马脸绿袍的叫于步甲,皆是万仙仙家,修炼精强,已至万仙第四层境界,与张千峰派系不同。

    张千峰顿生敬意,朝两人行礼道:“召师兄,于师兄,你二位怎地来了?”

    召开元道:“咱们得了师长号令,知有群妖大举来犯,十数日之内,连下陈、星、宋、安诸国,百姓遭难,流离失所,事态紧急,故而调遣仙家至各国勘察实情。”

    东采英脸色剧变,问道:“西北诸国接连沦陷,为何...为何我竟半点不知消息?”随即想到:蛇伯不久前才与俦国交锋,以至于全军覆没,咱们自顾不暇,不及其余。

    那召开元冷笑道:“凡人孤陋寡闻,大难临头仍不自知,总得要万仙登高一呼,方可将群妖扫荡干净!”

    陆振英暗想:“早知如此,咱们又岂能轻易放走泰慧?总要问清实情,有所准备。”恰好盘蜒也朝她望来,两人目光相对,眨了眨眼,皆不点破。

    于步甲叹道:“凡人无能,竟无一国能抵挡片刻,不是死了君主,便是逃难如鼠,你们蛇伯城号称‘威震北妖’,果不其然,也难堪一击。”

    东采奇听他话中带刺,羞辱蛇伯众将,不禁怒道:“谁不堪一击了?咱们聚集在此,便是谋划反击之道,你二人来此空口大话,又有何用?”

十七 无知无畏踏血途

    召、于二人脸上变色,望向东采奇,但见她容貌秀美,衣着华贵,脸色登时缓和下来,怒气顿消,东采奇与两人对视,全无退怯之意。

    召开元笑道:“这位小姐脾气好大,我师兄弟二人可没得罪你啊?”

    于步甲也道:“咱们特意来此知会诸位,诸位非但不领情,反而出言指责,当真令人好生伤心。”说罢捂住心口,表情苦恼。

    盘蜒心道:“万仙第四层的大高手便是这副德行?见了美女,脸都不要了。”

    原来这召开元、于步甲二人早年专心修仙习武,一路突飞猛进,登上万仙第四层境界,欲攀第五层而不得,屡屡受挫,知道碍于天赋,难有所成,终于罢手,转而下山而行走江湖。他二人既然身在万仙门,武功高强,凡间几无敌手,自然倍受敬慕,各国皆待如上宾,更有无数美女投怀送抱。

    这两人一世钻研武学,陡然间坠入这花花世界,岂能不眼花缭乱,迷心丧志?没过多久,便深深沉迷其中,享受这登仙般的福气,于是变得雄心全无,贪图享乐,更是自高自大,眷恋美色。此时一见东采奇,免不了欲念大动,指望她眉目传情,随后献身服侍,岂知等了半天,这东采奇竟全无此意,不免大失所望。

    张千峰道:“有两位师兄相助,万鬼群妖再凶狠厉害,想来也不足为惧。”

    召、于二人皆想:“是了,这张千峰游玩世间,闯下好大的万儿,这位小姐自然被他迷得晕头转向,见我二人,居然全不动心?当真岂有此理。”他二人本是为除妖降魔而来,一见美女,便动歪念,几乎便将正事抛在脑后了。

    召开元冷笑道:“师弟辅佐蛇伯城,竟累得全城沦陷,百姓惨遭屠戮,当真好生无能。”

    于步甲也道:“师兄此言差矣,张师弟不过是三层弟子,本领有限,怎能与我四层门人比肩?”言下之意:这张千峰本事低微,乃是顺理成章之事,今后还是瞧我俩大显身手吧。

    陆振英、东采奇气往上冲,东采奇正要斥责,陆振英却抢上一步,作揖说道:“两位既然是师父的师兄,便是我的师伯。大难当头,咱们自当齐心协力,共拒强敌,师伯如有相助之意,咱们自然感激涕零,如只是来此冷嘲热讽,羞辱师父,请恕我等当不起这人情。”她话语间平平淡淡,甚是恭敬,但言辞却甚是厉害。

    这二人又要发怒,但瞧清陆振英美貌,更是口干舌燥,目瞪口呆,好在两人尚有几分自制,立时整顿嘴脸,还作潇洒模样,只是众人皆瞧得清楚,心中皆有不满。

    于步甲哈哈大笑,说道:“不错,不错,咱们本是同门,便是一家人了,将来定要好好亲近亲近。张师弟,你这徒儿根骨奇佳,乃极为出众的人才,你挑弟子的眼光可当真不错。”

    召开元也嘿嘿直笑,伸手来拍陆振英,陆振英也不躲闪,任由他拍在肩上,神情宁定如常。

    于步甲瞧出张千峰曾受过重伤,此时脚步虚浮,真气不纯,心道:“这家伙在此显本事,抖威风,将这两个丫头迷得死去活来,哼哼,但最终棋差一招,栽了跟头。且瞧我于真仙施展妙法,横扫千军,如此美人定会芳心大动,终被我抢夺过来。”

    召开元也是同样念头,这邪念一起,浮于表面,两人皆坏笑起来。

    盘蜒又想:“这两人武功虽高,但却是草包两个,当真又色又蠢。相较之下,张千峰倒不怎么讨厌,我怎生想个法子,令此二人吃些苦头?”他心思变化无常,自个儿也摸不着头脑,因霜然、张千峰之故,对万仙稍有改观,但见此二人,又大失所望,不免又暗中怀恨。

    想到此处,他立时便有计较,抱拳说道:“两位真仙,多亏你二人驾到。咱们正有大战在即,可谓背腹受敌,局面恶劣之至,只怕也唯有两位真仙能力挽狂澜了。”

    他这马屁一拍,效用立竿见影,召开元、于步甲最喜这等扶倾救急的大功,正愁没有显露功夫的地方,闻言振奋,齐声道:“我二人正是为此而来。”

    盘蜒又道:“若我所料不错,数个时辰之内,必有一场大战,咱们营中皆是新兵,那敌人数目惊人,只怕抵挡不住。唯有两位真仙出手,才可扶大厦于将倾,救百姓于水火。”

    召、于二人见盘蜒说话讨喜,容貌俊秀,似是此地主事之人,不免对他看高了几分,挺胸点头道:“本仙久经战阵,除妖无数,有本仙在此,保管群妖落花流水,血流成河....”

    于步甲插话道:“开元师兄武功与我不相伯仲,且瞧我二人大显神威,让尔等大开眼界。”

    盘蜒叹道:“只是其中有一桩难处,咱们军中兵卒初学乍练,不通军纪,不明严规。临到交锋之时,若两位真仙一通厮杀,横扫千军,我瞧这些新卒要么吓得傻了,要么心生崇敬,从此以独勇为上、逞强冒进,再不喜援护合作的兵法。是以虽有近益,更有远忧,唉,当真令人为难。”

    于步甲笑道:“你这人好生别扭,又要我二人救命,又不许我二人出手,那你说又该怎般?”

    盘蜒道:“只能委屈二位,临战之时,听我盘蜒号令,如时机不至,强敌不临,不可出击。此事甚是为难,只是我听闻万仙门中仙长虚怀若谷、为人谦和,而我蛇伯城中女子,也最爱这等听话忍耐的英雄。”

    召开元、于步甲被他夸得飘·飘欲·仙,听他后一句话,皆想:“原来此城中女子有这等讲究,难怪,难怪。”召开元道:“好,行军打仗,自有其道,既然这位兄弟诚心恳求,我二人慈悲为怀,自当入乡随俗。等战事一起,便听你号令行事,但你若庸庸碌碌,出了乱子,可别怪我二人找你算账。”

    他二人实则并未经历这等十数万人的大战事,只道与数千人交战一般,两者毕竟有真才实学,可力敌百人,出入千军,心下颇不在意。

    东采英见盘蜒说服此二人,放下心来,便上前引荐,这两位仙家神态高傲,除了对东采奇、陆振英讨好之外,待旁人半理半不理,众人皆想:“张仙家何等气度,此二人却这幅模样,莫非他们武功更远胜张仙家么?”殊不知数年之前,张千峰也是这般性子,只是后来经历挫折,这才变得谦逊有礼起来。

    忽听帐外哒哒声响,有两人疾奔而来,转眼已至近处,召开元、于步甲心下惊诧:“这两人轻功也不算差了,又是何人?”

    东采英喜道:“是斑圆、鹿宁回来了。”忙出帐迎接,只见那豹脸剑客、鹿身女子一齐奔至,鹿女道:“采英,广秧石窟果有众妖缓缓赶来,数目逾六万。沿途烧杀抢掠,预计离此尚有一天路程。”

    豹脸剑客望向盘蜒,眼神有些敬佩,说道:“雪桃崖有郭军驻扎,数目十万,似是奔赴蛇伯而去。”

    东采英惊呼道:“军师神机妙算,当真有决胜千里之能。”

    盘蜒笑道:“决胜千里,万万不能,小算百里,倒也勉强不错。将军这就派两支轻军,各两千人,埋伏于雪桃崖北五里处,广秧窟南十里处,一番冲杀,许败不许胜,稍稍交手,便立时撤离,聚在白条原,如此可引得郭军妖军趁夜互相厮杀,咱们埋伏在旁,可坐收渔翁之利。”

    东采英立时传令下去,派绿须老者与那獠牙汉子各自领军,盘蜒详述计策,那两人经验丰富,一点就透,旋即离去。东采英则召集大军,下令向白条原进发。

    盘蜒身处军中,见众将士全无交谈,行军迅速,刃甲齐备,丝毫不乱,不禁暗赞这东采英治军有方,短短五、六天之内,此军已颇有规模,若假以时日,必是一支精锐之师。

    此时夜深山空,雪花飘落,全军脚踏积雪,沙沙作响,这雪原本宁静祥和,但大军行过,却显得死气沉沉,如同黄泉一般,这些年轻将士缓缓上坡,抬头所见,便是雪絮浮空,无尽黑夜,宛如一张无情的蛇口,意欲将他们吞没。盘蜒左右张望,见一张张坚毅果决的脸,各自稍有惧意,但却咬牙忍耐。

    盘蜒心想:“他们都在害怕,但他们却不会退缩。蛇伯城的汉子,各个儿英勇过人。”

    盘蜒想起不久之前,他也身在军中,默不作声的,心怀叵测的,任由阴险毒辣的贪魂蚺将他们引入黑暗的草原,带入妖异的树林,成了阎王的贡品,一个个凶兽口中丧生。

    那是一群更加无畏强悍的勇士。

    如今绕了个圈,他又处在相似的境地,带着这些暗中胆怯的、畏惧未知的少年,去投入战争,去面对死亡。

    盘蜒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当这军师?东采英虽然诚恳,但盘蜒喜怒无常,随心所欲,他何必去指引将士们实施杀戮、见证死亡?

    他确实有其深意,但在内心深处,他明白自己是在赎罪。

    他放任无罪的人死去了,所以他要保卫他们的家园。

    他听着那“沙、沙、沙”的踏雪声,心下平静,甚至有些愉悦。

    死者已逝,那是盘蜒的罪。

    盘蜒将取下逝者的荣耀,交付于这些新生的英雄。

    这些畏惧死亡的将士们。

十八 真阳火焰雪蒸腾

    大军抵达白条原,寻一处山谷埋伏起来,不出盘蜒所料,此时风雪渐戢,月光反而明亮。这白条原地势繁复,群山多谷,正是埋伏的好去处。

    若双方皆无耽搁,当是那柳须老者早到少时,獠牙大将稍迟片刻。真是如此,东采英率军支援,助柳须拖延一会儿,等妖国抵达,与郭军交锋,再谋脱身,而此地如同迷宫一般,每一里皆有数道山谷,稍一折转,立时踪迹难寻。妖兵与郭军先锋追兵定会相遇,双方不明战况,定会大打出手。

    盘蜒虽反复计算清楚,颇有把握,但事到临头,心中不免动摇,若他算的不准,或是气运不佳,轻则白跑一趟,稍有折损,重则是全军覆没之危。

    盘蜒是个罪人,他不指望老天庇佑,让他心想事成。但身旁这千千万万的新兵呢?苍天会眷顾他们,引他们取得胜利么?

    他摇了摇头,打消这念头,苍天无眼,凡人性命于仙魔如朝露晨雾一般,盘蜒心下发颤,无可名状的恐怖涌了上来,刹那间几乎难以自持。

    他正要去找东采英,下令就此撤军,但就在此时,他有所感知,捏起雪块,卜了一卦,心头一喜,知道万事比料想中更为顺利。那柳须老者与獠牙汉子竟同时抵达了。

    果不其然,山谷中一阵喧闹,有探子回报道:“柳须将军、铁齿将军回来了。”

    盘蜒紧张起来,深怕算错时机,反将敌人同时引来,急忙爬上山崖,朝远处张望。只见雪原之上,两支大军互相冲去。

    风势再起,大雪重降,此时黎明已至,但层云蔽日,雪地之中仍有些昏暗,双方皆瞧不真切。即便他们能看得清,凡人见了妖魔,妖魔见了凡人,岂能手下留情?

    果然双方杀在一块儿,阵形交织,兵刃挥舞,盘蜒隐隐听见嘈杂的惨叫、骏马的嘶鸣、猛兽的怒吼,还有那战鼓的声响,但他立时想到:那不过是风雪中生出的幻听,相距里许,风声又大,他其实全听到错了。

    郭军人数占优,但众妖更为勇猛,双方糊里糊涂,见敌方凶恶,寸步不让,雪地上无数黑点纠缠冲撞,有人倒地,有人惨死,有人一往无前,有人落败逃命。

    盘蜒身在远处,站在山上,只觉这景象毫无意义,真如同看着两队蚂蚁打架一般。血深入雪,不复流动,尸首倒地,仍不过是一黑斑。若世上真有神魔,所在之处,只怕比盘蜒更为遥远,盘蜒尚且不觉怜悯,他们更是视而不见。

    他又望向蛇伯众将,他们缩身山岩后,各自又在想些什么?

    有人在发抖,那是热血作祟,还是心生怯意?他们想就此下山,疯狂杀戮吗?亦或当即罢手,就这般悄悄的瞧着?

    等了许久,双方援军赶至,又有更多蚂蚁涌来,于是溪流汇成大江,黑点在雪地中扩散开来,忽而紧贴,忽而松散,各自毫无章法,但盘蜒却从中看出难以形容的美感,他们在困惑中拼杀,在迷茫中受伤,在混乱中死去,归于永恒的宁静,灵魂超度,离开尘世,前往那聚魂山。

    两军皆仓促应战,糊里糊涂,但群妖稍占上风,郭军现出溃败迹象,盘蜒见一只蚂蚁在阵中穿梭,心想:“此人传出主将撤退之令。”

    果不其然,郭军纷纷扭头,往回狂奔。若盘蜒站在近处,必能瞧见他们丢盔弃甲、连滚带爬的狼狈相,或是众妖追至,杀戮逃兵的惨状,但眼下只见黑点挪动,看不清他们惊惧的神情,听不见他们绝望的呼喊,盘蜒心中平静下来,他也知道蛇伯众将士与他一般。

    战事自有其魔力,临到阵仗之前,见了鲜血,心生麻木,那些胆怯与愤怒,皆化作了杀戮的**。

    盘蜒感到饥饿,他那食欲再度发作,不可抑制。

    他点燃炮仗,砰地一声,在空中炸裂,于是众军怒吼,更无迟疑,弓手一轮箭雨射出,正中追来的群妖,东采英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四妖将紧跟在后,其余将士见了,无人甘愿落后。

    过不多时,这些活生生的、如疯子般的、满心恐惧与勇气的战士们,一个个儿也沦为遥远的、躁动的、陌生的小黑点、小蚂蚁,或是黑乎乎的江水,加入战团,搅乱局面。

    盘蜒飞身下山,来到近处,只见东采英策马纵横,勇猛至极,所到之处,有如风卷残云,而他背后似长眼睛,无论敌人从何方偷袭,他必立即抵挡,一招取胜。

    但即便他神勇至斯,但群妖攻势凶悍,力道过人,东采英几番进出,身上已中弓箭,但他身躯壮硕无比,似有钢筋铁骨,虽然负伤,却行动如常,挥舞战斧,大喝一声,飞快转动,霎时数妖脑袋飞上半空,替麾下将士解了围。

    东采英大笑一声,仰天喊道:“为蛇伯报仇,为亲人报仇!”啸声如雷,众人皆听得清清楚楚,无不舍生忘死,士气暴涨,他们虽武艺生疏,但聚在一块儿,阵法有序,互补不足,登时化作死亡的巨浪,将敌军淹没、搅碎。到此地步,群妖虽凶残鲁莽,但也知道害怕,纠集残兵,往北撤去。东采英早有防备,下令包抄追赶。

    突然间,盘蜒见远方有一青袍人飞速奔来,足不点地,如凌空飘行。盘蜒虽有预料,但仍不禁心头一震,命数十个传令兵齐声大喊道:“那冥坤来了!”

    张千峰受伤未愈,故而并未随军杀出,闻言大惊,登高一望,确实不假,他急道:“盘蜒兄弟,你不说已将此人杀了么?”

    盘蜒道:“我只刺中此人心脏,但他为何未死,我委实不知。”转身对召开元、于步甲道:“两位仙长可曾瞧见那青袍人么?他便是先前重伤张千峰仙家的高手,此人武艺通神,妖法怪异,当世之中,只怕无人能及。”

    召开元、于步甲两人等了许久,见战况顺利,毫无显威风的时机,早已急不可耐,也曾屡次向盘蜒请缨出战,但盘蜒好言相劝,始终不允。此时听闻此人竟击败过张千峰,反而倍感喜悦。

    召开元道:“你说此人当世无敌?当真不将我万仙放在眼里了。且让我单独去会会他。”说罢跨步而出,弹指间便已入战场。

    于步甲心道:“岂能被你抢了威风?”喊道:“师兄等我,我替你掠阵!”身形一晃,如飞鸟般追了过去。

    冥坤手指一弹,指力疾飞,扑扑声中,将两个士兵身子洞穿,再拍出一掌,将一人打得筋骨寸断,随后东游西走,所到之处,将士死伤惨重。东采英与四大妖将各有负伤,见此人身手惊人,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皆感骇然,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召开元长啸一声,拔出长剑,朝冥坤劈下。那冥坤怒道:“又是万仙的杂碎!”踢出一脚,一股劲风击出,召开元袖袍一拂,抵消敌人内劲,足踏八卦,横剑斩出,冥坤见他剑刃极快,势大力沉,不敢怠慢,双掌箕张,朝前一托,内劲震荡,召开元只觉气血翻涌,站不住脚,踉踉跄跄,退开几步。

    于步甲道:“师兄小心,你只怕不成,还是让我来吧。”

    召开元心中有气,大声道:“我一时不慎,绊了一下,哪里不成了?你莫要来烦我。”

    他与这冥坤过了几招,知敌人确是凡间罕见的强敌,但他仍有绝学,也非对付不了,大喝一声,手掌红光翻腾,那长剑霍然起火,剑身变得血红,表层有火光流动。

    他与于步甲乃是万仙门中圣阳派的弟子,练有奇功,名曰“真阳神剑”,乃是凭借自身长寿仙体,冒险服食真阳丹药,将药力融入手少阳三焦经,流遍诸穴,练成这“真阳神剑”的招式。使动之时,一柄剑上如有熔岩,极为锋锐,且运剑加倍迅捷,若练到极高境界,更可御剑飞行。

    召开元功力不到,只能召出这“真阳神剑”来,万万无法飞空,但威力已是极大,他冷笑一声,眼神轻蔑,得意笑道:“我真阳神剑之下,从不留敌性命,如今正要拿你祭剑!魔头,这就上来受死吧!”

    于步甲叹了口气,心想:“师兄这真阳神剑红光如此鲜艳,确比我更为精熟。此剑一出,胜负已分。”

    那冥坤被盘蜒刺了一剑,受伤极重,但他身怀妖法,有如神助,此刻保住性命,也不觉疼痛,只是一身本领大打折扣,只能使出一、二成来,若平时遇上这真阳神剑,如何放在眼里?但此时却不敢轻视,神色凝重,身躯微微发颤。

    召开元道:“你不上来,也难逃一死!”手臂一振,一道火光劈出,果然如燎原之火,声势惊人,火焰化作圆弧,迎面焚来。

    冥坤被火光波及,手臂无声无息粉碎,他惨叫一声,往后就倒。

    召开元见状大喜:“我多时不用此招,功力竟精进如斯?连骨头都瞬间融化了?”

    他顷刻间稍有分神,那冥坤陡然间身法诡异,似水如火,从召开元身旁流过,霎时点出指力,召开元闷哼一声,胸口破洞,一口鲜血喷出。那冥坤又拍出一掌,咔嚓几声,召开元肋骨断裂,在地上打了个滚,就此昏死过去。

    于步甲大惊失色,怒道:“你这是什么妖法?”再看那冥坤手臂完好无损,难道那一瞬之间,自己竟看走了眼么?

十九 绵绵涓涓水流淌

    于步甲一时摸不透敌手妖法,不敢怠慢,也不及上前救助师兄,拔出长剑,全神贯注,真阳内力贯通手臂,剑上红光绽放,也使出“真阳神剑”来。

    他心道:“此人武功诡异,身法如同血水一般,师兄那一剑未斩在实处,自然伤不了他。我只需小心谨慎,见招拆招,胜算委实不小。”想起师兄落败,而自己若能取胜,那岂不是压过师兄一头?念及于此,心中反而雀跃。

    冥坤双手成爪,左上右下,摆出鳄嘴之形,暴喝一声,十道指力猛击过来。于步甲见此人攻势凌厉,闪身避开,那冥坤转眼跃近,顷刻间连环出招,攻势汹涌。

    于步甲将真阳神剑运转成圈,密不透风,仿佛一个大火球般,守住门户,暗自留神。这冥坤身手本胜过这于步甲十倍,当真生死相搏,一招便能取胜,但此时重伤未愈,功力大打折扣,身法远不如昔日灵便,又担心伤势发作,不免束手束脚,两人斗了百招,于步甲竟渐渐占了上风。

    于步甲心下得意,寻思:“我稳操胜券,那陆姑娘、东姑娘得知此事,还不对我搂搂抱抱、宽衣解带么?”想起此事,心头狂喜,招式便浮躁起来。

    冥坤登时察觉时机,后退一步,左手挥拳打出,于步甲心道:“来得好!”,一招“海上日出”,剑招如金光粼粼,变化万千,乃是他“真阳神剑”奥妙之最。

    岂料冥坤手臂忽然化作血水,绕过剑光,蓦然又凝聚成形,于步甲这一招虽然凌厉,但收势不及,冥坤这一拳便结结实实打在于步甲胸口。

    于步甲惨叫一声,倒飞出去,胸口气闷,惊觉已被封住穴道,顿时汗流浃背,暗想:“他这功夫化肉于血,何等神妙?这是什么妖术?”

    原来冥坤所使,乃是他那位“师海主上”传授的妖法,名曰“血流功”,一旦使出,身子油滑,仿佛骨骼全无,更可将四肢化作血水,避开断臂断腿之伤,只要血水泼洒不远,立时便能复原。他平素单凭一身强横凌厉的内力指法,便足以横行众妖国,这血流功太过麻烦,根本不屑动用,但如今境况不利,便拿出这本事,果然连连奏效。

    于步甲身躯麻木,遍体生寒,想要喊:“饶命。”但话至嘴边,才发觉已被点上哑穴。

    冥坤更不留情,一掌劈向于步甲脑袋,就在这时,张千峰及时赶到,大喝:“莫伤我我师兄!”一掌拍出,掌力扩开,挡在于步甲身前。

    冥坤曾在他这“天琴云弦掌”之下吃过苦头,不敢冒进,只得收手。忽然又有五人一齐涌上,正是东采英与麾下四大妖将,各个儿身手精强,如虎似熊,力大无比。冥坤知情形不妙,胸口隐隐作痛,暗生怯意。他本有一门败中求胜的绝技,但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可动用,否则他伤势发作,当场便一命呜呼了。

    他心意已决,深吸一口气,刹那间连出六掌,掌力刚猛,那六人不敢硬接,只得退开,这一招使力过猛,冥坤伤口剧痛,不免心惊肉跳,足下一点,如飞龙般腾空而去,嘴里喊道:“暂且饶过你们!”转眼已走得远了。

    东采英等人虽极为强壮,但他们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各自早已精疲力竭,负伤不浅,而张千峰内伤尚未痊愈,众人皆不敢追去。

    东采英重整军队,收拾一番,众将匆匆一数,死了三千多人,心下黯然,但毕竟大获全胜,心情悲喜交加,委实难说。他又见郭国残兵战战兢兢的走上前来,便迎上前去,大声问道:“你们贼眉鼠眼的模样,可是去偷袭我蛇伯的?”

    残兵全数大骇,纷纷嚷道:“不敢,不敢,咱们...咱们是得知蛇伯有难,前去救助....”

    东采英冷冷说道:“蛇伯有难?你们倒说说,这蛇伯又有何难?”

    一残兵将领忙道:“大伙儿皆是天子臣民,与极北妖怪势不两立,咱们自然是前来...前来对付这些妖孽的。这位可是蛇伯东采英公子?久闻公子用兵如神,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不,远胜其名。您救了咱们性命,乃是咱们郭国的大恩人。”

    东采英长啸一声,如晴天霹雳,那将领登时魂飞魄散,一跤跌倒,好在东采英并非以内力伤人,只不过稍加恫吓,这才保住此人一命。

    东采英指着南方群山,说道:“这里是我北国境地,蛇伯领土,尔等不请自来,本当全数关押,处以重罚。但念在尔等与群妖作战,算的忠勇,眼下网开一面,这就速速回去。如若再来,我刀下可不容情。”

    众残兵千恩万谢,不敢逗留,撒腿就跑,渐渐消失在雪山之中。

    蛇伯众将经此大战,士气高涨,喜悦莫名,东采英朗声唱那首“出征曲”,这数万将士想起数日前逝去的长辈、死去不久的战友,无不感动落泪,齐声高唱,忽然间,天空雪花缓缓飘落,贴在脸上身上,不觉冰冷,反而甚是温柔,众将士仰起脑袋,感受雪花,深深呼吸。

    东采英喜道:“这是他们向咱们道别来的,他们定安然前往聚魂山了。”找来一块方石,取宝剑在上头刻道:“归魂谷”,又写道:“蛇伯将士大破妖魔于此。”置于众人先前躲藏的山谷之中。众新兵激昂无比,知道此役定能流传千古,无不涌出自豪之情。

    张千峰将召开元、于步甲扶起,替他们运功疗伤,两人皆恨得咬牙切齿,却又皆不服气。

    召开元怒道:“这冥坤功夫也不如何,只是妖法诡谲,我一时不查,着了他的道。不成,我定要再去找他,堂堂正正再比一场,非要诛杀此魔不可。”

    于步甲也道:“我眼下已摸透他的套路,哼,单打独斗,我绝不会再输。师兄,此人便交给我去料理了。”

    张千峰叹道:“两位师兄听我一劝,此人武艺登峰造极,绝非纯有妖法。除非找咱们万仙第五层的师叔师父出手,否则决计奈何不了他。”

    召开元哼了一声,冷笑道:“张千峰,你一个劲儿的夸大此人武功,到底有何居心?莫非你被他打得怕了,想要投靠万鬼,拜他为师么?”他自己败于冥坤手上,颜面全无,便想将张千峰说的十分不堪,以泄心头之恨。

    张千峰道:“我乃是实言相告,并非怯懦。咱们万仙虽强,但世间之大,高手如云,即便将万仙的功夫练到第六层境界,如宗主、使者那般,也不敢自称天下无敌。”

    于步甲眉头紧皱,眼神阴沉,说道:“张千峰,就凭你这粗浅功夫,也敢擅自指摘咱们万仙绝顶高手么?更何况你长敌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只要我禀明宗主,定要你吃不了,兜着走。”他与那召开元是一丘之貉,自个儿心情糟糕,便整治张千峰撒气。

    张千峰有些恼了,说道:“宗主何等开明?又岂会因这等小事而介怀?两位尽管去说,张某听之任之。”说罢拂袖而去。

    召、于二人重重“哼”了口气,心中皆想:“等我伤势好了,定要好好教训这张千峰。”他们不知张千峰武功突飞猛进,此时已比他们稍胜,只当他是寻常三层弟子,对他颇为轻视,见他胆敢朝自己顶嘴,心中气恼,直是无以复加。

    东采英听三人斗嘴,替张千峰鸣不平,但他毕竟是外人,不便插手万仙门内之事,等张千峰脱开身,与他并肩骑行,返回汉南,他道:“义兄,我瞧这两个万仙门人,功夫也未必比你更高,怎地脾气这般大?真当自己是仙人了?”

    张千峰叹道:“咱们万仙门人,平日行走凡世,再无别门别派可足抗衡,故而自高自大惯了。此时遇上这不知从何处来的万鬼,如仍像以往那般不知天高地厚,只怕便有迫在眉睫之厄。”

    东采英指着捉来的妖族俘虏,说道:“只盼这些妖孽嘴别太牢,咱们可从中撬出些消息来。”他一转眼,见盘蜒也不骑马,在前步行,大笑道:“军师,你何必如此委屈自己?”说罢骑马追上。

    他见盘蜒愣愣不语,与以往神采飞扬的模样截然不同,心中大奇,复又担心,笑道:“军师,咱们这群赶鸭子上架的杂牌军,能够有此大捷,你可谓居功至伟,人人都巴不得向你敬酒,为何哭丧着脸?”

    盘蜒叹道:“此战胜得极险,我不曾料到那郭军如此不堪,那妖军获胜之后,兵力只稍有折损。若非将军勇猛过人,此战胜负,委实难料。我...我罪大于功,并无半点功劳。”

    东采英不知他所指乃是黑荒草海那魔猎之事,忙劝道:“军师此言差矣,若非你神机妙算,那这妖军必会先至汉南,将咱们打得落花流水,死死伤伤。即便咱们勉强守住地盘,将妖军赶跑,那郭军得了消息,又会紧跟而来,那咱们可真走投无路也。如今咱们大获全胜,重创群妖,这功绩传到天下百姓耳中,谁不颂扬我蛇伯军威?这其中一进一出,乃是生死之别,军师也莫要谦虚啦。”

    盘蜒淡然一笑,无言以对。

    东采英又道:“如今咱们局面稳定,以军师之意,接下来又该如何?”

二十 女儿心思谁能猜

    盘蜒见东采英精力弥漫,知他自有主意,反问道:“将军你以为如何?”

    东采英说道:“如今群妖方败,岂不是可趁之机么?依我之见,当直击蛇伯,夺回城池,解救落在敌人手中的百姓。”

    盘蜒默不作声。

    东采英急道:“军师为何不说话了?若觉得我这法子不成,但说无妨,我岂会见怪?”

    盘蜒道:“将军,我若劝你就此放弃蛇伯,不顾那些俘虏难民,我便成了残酷无情之人,又或是胆小怕事之辈。但你仔细想想,此次那‘万鬼’准备周详,大举进犯,四面开战,已将北方边境之国一一击溃,你若夺回蛇伯,又能坚守到几时?就算救回百姓,到头来也不过徒劳无功,反而痛失战果,累这些将士送命。”

    东采英登时醒悟,问道:“军师之意,那万鬼仍有后援?”

    盘蜒道:“将军当速速审问这些妖兵俘虏,定有所获。”

    众人回到汉南,陆振英等人早得了大捷消息,无不欢欣鼓舞,唯有那召开元、于步甲二人闷闷不乐,瞧谁都不顺眼。

    东采英找来郎中,涂抹伤药,医治剑伤,那郎中见东采英筋骨坚硬如石,神色震惊,知道若非如此,只怕这汉子早一命呜呼了,不禁叹道:“将军真乃神人也。”

    东采英哈哈笑道:“我小时候,大伙儿都叫我妖怪杂·种,哪里算得上什么神仙?”他面目半人半狮,远看威武,近观可畏,自幼便令旁人惊异,得亏在北方与妖国接壤之处,若到了中原诸国,遭遇定更为不堪。

    有一将领大声道:“将军,咱们这回杀了多少敌人?只怕有四、五万了么?”言下甚是自豪。

    东采英淡淡说道:“我也不知,咱们也不必纠结于此。”

    盘蜒见那柳须、鹿宁、斑圆、铁齿四将皆神色不豫,知道这四人以往皆来自北方妖国,此刻与同胞厮杀,当时虽不曾多想,事后定然不喜,更不愿与旁人多谈,当即说道:“事不宜迟,当早些审问俘虏。”

    东采英年轻气盛,也不觉疲倦,点了点头,便与盘蜒走入大帐,见数个妖怪被绑得严实,他精通妖国诸语,当即大声问话道:“你们这儿谁是领头的?谁军阶最高?”

    有一狼头人身的矮小妖怪道:“回禀大人,小人乃是一千夫长,如今落入大人手中,望大人念在大伙儿为同胞份儿上,饶咱们一命。”他见东采英身躯尊容,高大威猛,忍不住便出言求饶,其余妖怪也纷纷附和,声音甚是敬畏。

    东采英心下自伤,但旋即又意志坚定,说道:“你既然是千夫长,那所知定然极多,我问你,你们群妖为何突然进犯中原?又是何人领头?兵力到底多少?如答不上来,我便斩掉你的狗头!”

    那狼首妖怪心惊胆战,说道:“那是万鬼的宗主下令,说中原天子与万仙勾结,亵渎神灵,不可饶恕。那万鬼在北方众国威信极大,各国君主皆听其号令,谁也不敢坠后,便一齐调兵遣将,追随而来,听说有五十万先军来此,其后更有强援,非要剿灭万仙,占据中原不可。”

    东采英暗暗心惊,心想:“咱们与北方妖国交战多年,从不曾听说过这万鬼,为何我那四位师父也不告诉我?莫非连他们也不知道么?若真有五十万妖军来袭,非联合诸侯,协力抗敌不可。”

    他又问道:“你们先前占领蛇伯城后,那些俘虏,下场又会如何?”

    狼首妖怪道:“那位冥坤大人喜欢残杀俘虏取乐,只怕....只怕....”说到一半,忽觉不妙,万一这东采英有意效仿,那自己岂不是自寻死路么?立时大声道:“只怕他们....眼下安然无恙.....”

    东采英“哼”了一声,思绪紊乱,又道:“你们可曾捉了蛇伯城的大公子?他现在何处?”

    狼首妖怪道:“咱们确想捉他,但他逃入东北山中,也不知到哪儿去了。冥坤大人命人搜山,我也不知结果。”

    东采英心想:“大哥既然脱困,那暂且不用管他。”点了点头,对守卫道:“此妖甚是服从,你们给他些酒肉。将他单独关押,不许打骂。”

    那狼首妖怪大喜,连声道谢。

    两人出了帐篷,在雪中踱步,东采英说道:“军师以为如何?”

    盘蜒道:“此妖所言多半不假,那万鬼宗主此番野心极大,全军进犯,兵力只多不少。将军留在北方,驻守汉南,此地全无屏障,决不是长久之计。”

    东采英神色苦恼,知盘蜒所说不错,不禁叹了口气。

    盘蜒又道:“将军眼下有两条路走,第一条路:孤军深入,夺回蛇伯,营救落难百姓,再救回被困的大公子。就算真如有天助,马到成功,办成这种种匪夷所思的难事,但届时兵力所剩无几,护不住百姓,连自身也难保。”

    东采英斩钉截铁的说道:“咱们当以大局为重,此事决不可为。”

    盘蜒道:“第二条路,立时率汉南百姓南下,群妖方经大败,十日之内,必难追赶。途中招兵买马,聚集兵力,知会各国君主,与中原诸侯会盟,齐心协力,与众妖分庭抗礼。如能立下战功,何愁不受天子封赏,重振蛇伯之威?”

    东采英喜道:“好,就听军师妙计,咱们休整半天,立时拔营离去。只是其中有一难处,除了那俦国之外,南方诸国与我蛇伯城交情平平,素无往来,不知他们是否愿意接纳?”

    盘蜒从地上拾起泥土雪块,郑重抛掷在地,观星测际,过了片刻,说道:“卦象曰:友难我福,助人助己,火烧雪融,可避西南。火烧雪融,说的是祸起北方,不可久留,可避西南,乃是要咱们朝西南进军,必有所获。”

    东采英神色古怪,眼有笑意,说道:“军师,你什么都好,便是这占卜看卦的本事,让我颇不放心,总是心里没底。”

    盘蜒道:“信则有,不信则无,我这解卦未必准确。但西南之地,有一国曰莲,这莲国自来受蛇伯遮挡,不受兵祸,此时群妖大军进犯,我猜这莲国也受波及。将军此去,行军不必太急,途中吸收难民,操练兵阵,待抵达莲国之时,早已兵强马壮,它不收留,咱们自也有法子占山驻守。”

    东采英点头道:“那就这么着。”

    忽听身后有人走近,两人回头一瞧,正是东采奇走来,她神色悲戚,泪光盈盈,说道:“二哥,你二人说的话,我都听得清楚....你...你真要舍大哥而去么?”

    东采英说道:“不错。”见东采奇瞪大妙目,显然极为悲愤,又劝道:“妹子,如今事态危急,咱们自身难保,实在无力救援。况且大哥身边自有高手护卫,说不定竟能逃过一劫。大伙儿听天由命吧。”

    东采奇与东采臻乃一母所生,与二公子东采英却是异母,平时虽然交好,但实则不及与那大公子亲密。她近日来屡丧亲友,触动心事,激发蛮性,万万不舍再抛下东采臻不顾,这时不禁喊道:“你是怨他下毒害你,故意见死不救么?你武功这般高强,又兵强马壮,既然知道大哥去处,那些妖怪怎拦得住你?”

    她不提此事也罢,旧事重提,东采英登时火冒三丈,说道:“是了,这小子想要杀我,难道还要我舍命救他么?他也命人对你兵戎相见,你难道就不生气?”

    东采奇大声哭道:“他若死了,你便是蛇伯城主了么?若大哥不在,蛇伯城已经亡了。你种种图谋,皆是痴心妄想!”

    东采英勃然大怒,说道:“你站着说话不腰疼,若非咱们这些将士冒死杀敌,你这丫头早沦为众妖俘虏,哪有心思对我说这话?感情咱们这些将士的命不是命,唯有你们这一家子最是金贵,非要咱们替你送死不可?你若要救,尽管动手,我不拦着,但要我这些兄弟替你送死,那是绝无可能!”

    东采奇素来精明懂事,看似欢快外向,但论起坚毅果决,非但不及东采英,与陆振英相比也颇有不如。听东采英所言,气往上冲,悲苦绝望,厉声道:“我也用不着你帮我!”哭哭啼啼,转身就跑。

    东采英气呼呼的喊道:“你少给我惹事,否则我把你关入牢里,十天半月不放你出来!”东采奇更不理睬,钻入营帐之中。

    盘蜒劝道:“这小丫头没见过世面,这般年纪,最是敏感多愁,将军也不必放在心上。”

    东采英重重吐了口气,苦笑道:“我一直未曾婚娶,当她与采凤是我女儿一般。这小丫头以往瞧着倒也乖巧,从不给我添乱,谁知年纪一大,便自作主张,难以管教了。”

    盘蜒道:“将军今后重担极大,只怕无暇顾及两位小姐。不如让张千峰仙家替你相劝,想必效用更佳。”

    东采英望着白茫茫的雪山,终于感到疲倦不堪,心神困乏,说道:“我爹爹以往英雄了得,威震北境,乃是我心中独一无二的勇士,十多年前,他何等潇洒勇敢?但到了后来,我见他常常愁眉不展,犹犹豫豫,为这操心,为那担忧,乃至于沉迷酒色,总有些瞧不起他。”

    盘蜒问道:“眼下你知道他的难处了么?”

    东采英笑了几声,说道:“如一人事事都要过问,身上担子太重,等到了再难承受的地步,只怕便什么都不想管了。”

二十一 观风见水探阴阳

    盘蜒道:“将军并非令尊,又怎知会如他一般?大丈夫不惧泰山之崩,又岂能为琐事烦心?”

    东采英只不过稍稍感慨,并非当真烦扰,宣泄一番,立时不再挂怀,他数日·操劳,又受了些伤,困意袭来,抵挡不住,笑道:“军师,我得回去闷头大睡了,明日午后,等停了风雪,咱们便立即启程,前往莲国。”

    盘蜒情形比东采英更惨,当真心力交瘁,此时已如梦游一般,答应一声,立即回到营帐,闭眼便睡。

    醒来之后,东采英下令行军,又知会汉南百姓随行。百姓皆知群妖压境之事,他们自来将北方众妖视作残忍至极的野兽,无不心惊胆颤,哪里有不肯的?令出不久,皆已准备停当,当即出发。

    上路不多时,却见东采凤骑着小马驹跑来,惊声道:“二哥,姐姐她不见啦!”

    饶是东采英处变不惊,闻言也不禁冷汗直冒,问道:“何时不见的?你找过她没有?”

    东采凤哭道:“我从早上便不见了她。昨天她脸色阴沉,自个儿一个人偷偷哭泣,问她缘由,也不答话。我...我没料到她....”

    东采英头疼欲裂,说道:“你怎地不早对我说?这丫头去了何处?”

    东采凤哭的愈发响亮,一时旁人尽皆留上了神。陆振英急道:“二公子,我这就出去找她。”

    东采英说道:“今早又下了一夜雪,足迹全无,咱们如何去找?”沉思片刻,咬牙道:“她定是去找大哥了。这混账丫头,当真添乱。”心中顷刻决断,唯有回军往北,与群妖决一死战。

    盘蜒知他心思,摇头道:“采奇小姐绝非莽撞之辈,她定是知道东采臻身在何处,这才独自外出。将军若贸然回去,绝非上策,我精通占卜算命之道,此事便交在我身上,定将她带回来不可。”

    陆振英说道:“大哥,我与你同去。你功夫....”她想说盘蜒功夫不行,但想起盘蜒屡次救她性命,到了紧要关头,自己反而更倚仗他,这话便说不出口。

    盘蜒笑道:“我好不容易将你救回来,岂能让你再随我犯险?你还是乖乖留在此处吧。”

    张千峰道:“盘蜒兄弟,我随你前往。采奇拜我为师,我不能弃她不顾。”

    东采英心知唯有如此,感激说道:“义兄,军师,这可多谢了,我昨日与采奇吵嘴,眼下还要累你们相救,当真愧疚万分。”

    盘蜒答道:“我俩三日之内,必能返回。你们只管行军赶路,不可等候。”骑马奔出,张千峰也振辔追上,两人离了大军,往北而去。

    召开元、于步甲两人互望一眼,于步甲暗中说道:“这张千峰对咱们无礼,岂能轻饶?趁他离了众人,咱们追去,好歹教训他一顿。”

    召开元深以为然,两人施展轻功,快逾奔马,悄悄走远了。

    张千峰赶上盘蜒,问道:“盘蜒兄弟,你可知她去了哪儿?”

    盘蜒道:“那妖魔俘虏供述道:‘大公子躲入蛇伯东北群山之中。’这山势绵延万里,妖军想必找他不到,但咱们这位采奇小姐定知道些隐秘。”

    张千峰叹道:“她这丫头平时倒也聪慧,为何突然之间如此鲁莽?她孤身一人,又能有什么作为?”

    盘蜒道:“她是要逼迫二公子回去救她,与妖军决战。如若不然,她不惜一死。她这些时日伤心过度,心里承受不住,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张千峰神色压抑,忽然道:“我当年有一位师妹,她...她也被一群妖魔掳走,我一时疏忽,未能及时救她,竟....竟累得她....”

    盘蜒奇道:“她死了么?”

    张千峰摇头道:“她叫做洁泽,曾是我的....恋人。我俩得了机缘,找到一处天门所在,借那天门,前往异世,找寻真仙的遗迹神功,在那异世之中,我二人遇上大劫,她被那些妖魔吸血,自个儿也成了以血为生的怪物。”说罢眼中含泪,悔恨至极。

    盘蜒道:“难怪当时我与义妹说起那些吸血怪人,你会问‘洁泽’的名字,原来还有这般典故。”

    张千峰道:“我蒙几位朋友相助,救出她来,借助天门回到此处。她....她性子变得暴躁邪恶,只要见着鲜血,无论那血来自何人,都要吸得干干净净不可。我稍不看管,她便偷偷摸摸外出杀人。她再无半点善念人情,只有...只有难以抑制的食欲。”

    盘蜒不禁动容,颤声道:“食欲?”

    张千峰道:“不错,食欲。她受食欲指使,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欲阻拦她作恶,她发了疯似的想要杀我....”

    盘蜒淡然问道:“所以你便杀了她么?”

    张千峰一时语塞,愣愣不语,过了半晌,说道:“我料不到她身手变得如此厉害,我....我敌不过她,眼见便要命丧她爪下。但就在刹那之间,她....她眼中现出一丝理性,就这片刻迟疑,我一掌拍出,正中她心脏,这一掌运上十成力道。将她打落了万云山,她跌入云海,我.....我从此再也没见过她。”

    盘蜒陡然间对这洁泽十分同情,她与自己相似,也受食欲蛊惑,以至于行事乖戾,犯下罪孽。但两人又有所不同,洁泽喜好鲜血,而盘蜒贪慕炼魂,她那食物随处可见,但盘蜒却非得以同类为食不可。

    盘蜒畏惧那食欲,它一旦兴起,便扩散至全身,占据大脑,激发盘蜒身子潜能,催促他不择手段、舍生忘死的去追求食物。到了那时,盘蜒便沦为魔鬼,沦为行尸走肉,内力大增,妖性肆虐,连自己都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张千峰驱散阴郁,振作精神,说道:“你那叫泰慧的侄女,她与洁泽一般以鲜血为食,不知两人是否相识?若兄弟有暇,能否带我去见她?我有些事要向她打听。”

    盘蜒问道:“你以为洁泽还活着?”

    张千峰咬牙道:“那吸血怪物似叫做....魁京,她成了魁京之后,似乎着魔一般,武艺突飞猛进,若当真不死,定酿成大祸。此事由我而起,我责无旁贷,非亲手了断不可。”

    盘蜒苦笑道:“如此说来,这般成了妖魔,似利大于弊了?她既然不来害你,你又何必多管闲事?这世上妖魔无穷无尽,你管得过来么?”

    张千峰道:“唯独是她,我不能不管,哪怕豁出我这条性命,我....我本就欠她的,大不了交还给她。”

    盘蜒道:“仙家这般想法,岂非假仁假义,自私自利么?既然要除妖,当不分彼此,一视同仁。”

    张千峰也不生气,说道:“我境界远不如兄弟,唯有先渡己,后渡人了。”

    两人骑行许久,霜雾大作,雪飘如幕,天地间灰蒙蒙的一片,这马儿虽长在北地,但也承受不住。张千峰道:“咱们舍了马儿,步行去找吧。”

    盘蜒怒道:“你内力比我深厚,翻山越岭,自不为难,但我若无此马,那可就要了老命了。”

    张千峰哈哈笑道:“兄弟说笑了,你屡经劫难,连那轩辕神殿都难不倒你,怎会畏惧这区区雪雾?”

    盘蜒道:“若我爬不动山,仙家肯当这骡马背我么?”

    张千峰道:“这又有何不可?只要盘蜒兄弟拉的下脸,愿当那耍赖犯懒之人,我自然愿意效劳。”

    盘蜒笑道:“这可是你自个儿说的,到时可别光说不练。”说罢当即弃马,任由它们逃离风雪。

    两人走上一座山峰,这山脉何等广袤深远,人立其上,有如砂砾,而白雾流动,遮挡万物,根本瞧不清远处。

    盘蜒抓起一把雪,划破手掌,沾染鲜血,以太乙手法撒出,正是他那卜卦之法,这功夫一日之内不可多用,否则易惹灾祸,或是卦象失灵。

    张千峰自然习过伏羲八卦的奇术,旁观卦象,以易经相解,全然不知所云,不禁暗暗摇头,心想:“我沉迷武学,这算命功夫委实粗浅的紧。”

    盘蜒道:“连云仰汉,虫飞蛙跃,鸟坠蛇谷,人居其所。”

    张千峰问道:“这又是何意?”

    盘蜒道:“她仍在我二人东北之地,鸟坠蛇谷,那山形状似蛇。人居其所,那儿原有人烟。连云仰汉,乃是此山极高。虫飞蛙跃,则阴阳相克,生死交汇。她所去之处极为罕见,风水本是极佳,经年转变,此时极凶。”

    说罢又抹血在石,卦中再算,便有端倪,皱眉道:“她怎会知道这等隐秘之地?莫非他们蛇伯城中有密道通往此处?”对张千峰道:“张仙家,咱们这便走吧。”

    张千峰看的心旷神怡,深感佩服,朝盘蜒长揖道:“盘蜒兄,我于这八卦易理钻研多年,本也自以为算是了得,与你相比,委实不值一哂。”

    盘蜒笑道:“所以说你们万仙狂妄自大,总以为老子天下第一。”

    张千峰道:“盘蜒兄说的不错。”竟然毫不驳斥,反而大为赞同。

    盘蜒奇道:“你小子怎变得如此窝囊?我骂你万仙满门,你也不找我算账?”

    张千峰道:“若旁人说出这话,我非要讨回公道不可,但盘蜒兄弟妙算超凡,我唯有敬佩之意,求学之心,哪里有半点不服?”

    盘蜒“哈”地一声,说道:“原来你是想拜我为师?那可是痴心妄想。”

    张千峰这些时日来苦思太乙术法,似乎其中藏有奥妙,可解他伏羲八卦术法的困惑,越想越是沉迷,此刻被盘蜒说中心事,老脸一红,他虽未必真有拜师之意,但求知之心极为迫切,说道:“只要盘蜒兄弟肯指点一二,我张千峰欠你人情,将来必有报答。”

    盘蜒心中一动,说道:“大丈夫一言九鼎,不许抵赖。我将来要求你办一件极为艰难之事,只要说出口,你都不可拒绝,如此你能答应么?”

二十二 踏脉驱灵寻龙诀

    张千峰自来言出必践,从不反悔,闻言稍觉为难,说道:“盘蜒兄弟不妨先说来听听?若此事与我万仙门规相悖,请恕我不能答应,如并非这般,那我绝不会拒绝。”

    盘蜒道:“我将来如要投入万仙门下,仙家可否做个担保?”

    张千峰喜道:“你要来万仙?那可真是欢迎之至。盘蜒兄弟精通太乙异术....”话说一半,想起一事,又不禁烦恼,说道:“只是万仙门中,有几大派系对太乙术数颇为敌视,盘蜒兄弟如真要入门,必受他们刁难。”

    盘蜒道:“我只不过偶尔有此念头,未必当真要攀上万仙,真到那时,我这一身本事,也必隐瞒不用。仙家到时帮我美言几句,暗中动些手脚,那又有何不可?”

    张千峰皱眉道:“万仙入门之事极为艰难,审查重重,绝难插手,我最多替盘蜒兄弟引荐,也不知是否有用。如若你拜我为师,或可稍受看重......”

    盘蜒“嗤”地一声,说道:“要我拜你为师?那我岂不是矮了一辈?你小子道貌岸然,想不到心眼奸诈,竟有这等歪念?”

    张千峰一愣,心想:“你这般刁钻古怪,我还真不敢收你为徒。”答道:“是我失言了,盘蜒兄弟见谅。”

    盘蜒笑道:“也无需你如何出力,只要你指点门路,告知我该向何人送礼,那人喜好如何,我自有办法疏通上下,顺利过关...”

    张千峰怒道:“你当我万仙是黑心害人的衙门、贪·赃枉·法的狗官么?”

    盘蜒叹道:“愚不可教,对牛弹琴,张千峰,我看你长得机灵,想不到这般冥顽不灵,你这也不肯,那也不肯的,那是不想学我这通神学问了?”

    张千峰眉头一扬,说道:“我是不耻下问,虚心求学,你还真当我非学不可么?”

    盘蜒道:“好,那我便退上一步,让你颜面上好看些,你将万仙的伏羲八卦之术告知于我,我老人家眼光独到,修为深湛,稍稍指点你一句,你便终身受用不尽了。”

    张千峰见他老气横秋,脸皮之厚,当真罕见罕闻,令人哭笑不得,说道:“好,那你我便切磋切磋。”也不隐瞒,遂将万仙所传口诀说出。

    万仙门中的伏羲卦术与俗世经文迥然不同,不重算命占卜,也不涉风水,纯是修仙炼体的法门,将天地真气视作一张四通八达的密网,谓之曰“脉”,借助此脉,挪移力道,布阵生奇,引发诸般妙用。与太乙异术相较,不及其妖异诡怪,却有一股浩然正气。

    但两者并非全无相通之处,伏羲八卦亦可布下幻阵,迷人耳目,只是需颇费工夫,阵法庞大,不及太乙那般灵动,既可对单,亦可责众。

    本来万仙门规森严,这功夫不可轻易外传,但张千峰所属派系号称“海纳百川”,欲促进天下武学、仙法融合,反而鼓励门人入世收徒传道,除非那功夫为万仙门不传之秘,否则绝无禁忌。而这伏羲八卦之法纯靠悟性,易学难精,万仙门人对其也不如何看重,只道即便流传出去,亦难生出祸害。

    盘蜒暗中琢磨,顷刻间便恍然大悟,深受启发,心想:“我以往所知伏羲卦术,多半皆是谬误,此刻听了真经,方知昨非而今是。好险,好险,幸亏往日不曾钻研,否则便迷途难返了。”

    张千峰传授已毕,正要复述,盘蜒却早已记住,说道:“咱们公平交易,童叟无欺,我听了伏羲卦术,再传你太乙真诀。”于是背了几句,张千峰一听,不禁摇头苦笑,说道:“这功夫我曾听采奇说过,却死活记不全,更是难以弄懂。”

    盘蜒道:“如此说来,你与太乙术数无缘,或是你那伏羲卦术作祟。那是你运气不佳,可不算我坑蒙拐骗。”

    张千峰垂头丧气,甚是不快,但忽然灵机一动,心想:“这太乙的幻灵掌力极有奇效,似可令人生幻。我习练阴阳天地掌时,常常心中乱绪,纷扰不休,为何不向他请教除幻之法?”

    想到此处,他精神一振,问道:“盘蜒兄弟,我若将内力行过三焦时,眼前浮现大水,挤压胸腔,无法呼吸,这幻象该如何消除?”

    盘蜒道:“你那内力有何异处?”

    张千峰道:“乃是七分太阳、三分太阴。”

    盘蜒道:“那是你运功急躁,真气调配不当之象。可有三种法子化解此厄,将其导入正途。但此三法皆凭悟性,你可一一尝试,如若不行,那便是你命中无缘了。”将这三种口诀全数说出。

    张千峰经脉存息,脑中想象,将三种法门试演一遍,登时消解那幻境。他解了这困扰多年的难题,如获至宝,惊喜无比,险些欢呼出声,又问道:“我再运六分真阳、四分厥阴,行过督脉之时,便觉有烈日炙烤,酷热难耐,口干舌燥,难以支持,这又该如何是好?”

    盘蜒沉思片刻,问道:“你是行至灵台穴,还是风府穴?”

    张千峰调息片刻,稍稍尝试,登时满脸血红,大汗淋漓,说道:“风府穴。”

    盘蜒道:“这却是中了风邪,外物侵扰的症状,也有三方可解,如你愚鲁,这三个方子皆不成,那便是难成大器,不如作罢。”冷嘲热讽几句,也将这三种方法点明。

    张千峰小心一试,立时突破难关,他笑了一声,差点儿蹦跳起来,但怕盘蜒轻视,不敢表露,又连连发问。盘蜒身负幻灵真气,对种种妄念杂心皆有应对之法。张千峰小心记在心中,心下激动,如登仙飞升一般,暗想:“幸亏遇上盘蜒,否则终此一生,这诸般杂症也难克服。”殊不知这其中固然有盘蜒的功劳,而他自己悟性过人,修为深湛,内力掌控精准,亦是不可或缺。

    他喜获突破,将这阴阳天地内劲运转几遍,再无半点滞涩不通,只觉真气如初阳破云,光芒万丈,回想起昔日身手武功何等粗鄙,大有恍如隔世之感。

    张千峰深感恩情,正想向盘蜒道谢,忽然盘蜒说道:“找到了!”

    他吃了一惊,朝山下望去,此时他练功有成,于伏羲八卦感悟更深,目力更为敏锐,透过风雪,只见山谷对面,雪山之下,似有一山洞。那雪山孤零零的,隔绝群山,其下深渊无底,只怕唯有飞鸟能够过去。

    张千峰问道:“采奇在那山洞中,她是如何渡过深渊的?”

    盘蜒道:“这周遭定有密道,可通往那边,但咱们只怕已错过了。”

    张千峰又问:“你可有法子找着?”

    盘蜒道:“唯有姑且一试了。”

    他先前听了张千峰的八卦方术,结合太乙术法,心有所悟,当即跪地挤血占卜。八卦虽称可感悟乾坤真气密网,实则乃是挪移方位、探测地脉的功夫。而太乙则是引导灵魂、逃难避世的秘法。两者结合,用于占卜方位,竟生出奇效。

    盘蜒只觉血中生出灵知,沿地上一脉流动过去。二人往回奔行一里,挖开厚厚雪堆,果然见一扇沉重木门。张千峰运劲一提,露出一处垂直向下的洞窟,石壁上有一铁索梯子,朝下垂落。

    张千峰道:“就在这儿了!”按理这等深洞,若久不通风,其中或有毒素,当用火把一试,但张千峰乃半仙之体,毫不畏惧,运气护住身躯,从梯子上爬下,盘蜒在上头张望,等了约莫半柱香功夫,张千峰声音传来,说道:“这里头空气通畅,快些下来吧。”

    盘蜒早冻得难受,立时攀梯而下,途中举目漆黑,根本不知自己到了何处,心下不免慌张。

    好不容易脚踏上实地,顿觉一股彻骨寒气袭来,盘蜒猝不及防,惨叫一声,瑟瑟发抖,牙齿格格相碰,喊道:“这下头怎地比上头还冷?”

    张千峰道:“此地千年冰冻,寒气沉积,自然比外头更为恶劣。”

    盘蜒使出幻灵掌力,一道绿光浮于掌心,照亮方圆一尺,张千峰笑道:“幻灵真气,果然让人大开眼界。”使八分真阳、两分太阴真气,“虎”地一声,掌中一团火焰喷出,直飞一丈,登时瞧清前方状况。但见两旁冰墙,一条通路,甚是宽阔。

    张千峰见盘蜒冷的厉害,在他灵台穴上一拍,一股温煦内力涌入,盘蜒顿觉舒坦,说道:“你有这功夫,将来开澡堂子替人搓澡,旁人澡堂子便得关门大吉了。”

    张千峰笑道:“这叫好人有好报,若非你先前教我如何消除心魔,我内力不足,自顾不暇,哪里还管得了你?”

    盘蜒道:“这等小恩小惠,又有何用?既然你从我这儿得了天大的好处,那将来我入万仙之事,便着落在你头上了。”

    张千峰道:“我说了好几次了,那事我也做不了主,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万万无法徇私舞弊。”

    盘蜒怒道:“师父叫你做什么,你便老老实实去做!哪里这么多推三阻四?”

    张千峰道:“你脸皮倒不薄,怎地又成我师父了?你传我几句口诀,便自抬辈分了么?”

    盘蜒理直气壮的说道:“本来嘛,我这人闲云野鹤,从不沽名钓誉,自来懒得收徒,但如今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你得了我的真传,那也叫没有办法,我不收你做徒,你将来也会到处招摇撞骗,说是我太乙术数的传人,那我还不如自认倒霉算了。”

二十三 冰月寒星亮晶晶

    张千峰哈哈笑道:“兄弟尽管放心,我张千峰再如何不济,也绝不至于拿你名头行骗。何况你也学了我伏羲八卦的口诀,以此而言,你岂不成了我徒弟么?”

    盘蜒强辩道:“我不过是听了一遍,解解好奇之心,哪里有学习之意?如若我将来若入了万仙之门,这功夫岂能不蒙传授?早些晚些,又有何不同了?”

    张千峰道:“既然你比我晚入万仙,那便是我晚辈,岂能再自称是我师父?”

    两人一路争辩,互不相让,张千峰虽觉此人胡搅蛮缠,但对他极为敬佩,倒也不觉无聊,时间一久,两人反而熟络起来。

    张千峰心想:“我先前遇上那些难题,以之询问师父师祖,他们只让我再勤修苦炼,以求水到渠成,但盘蜒却有极详细的应对之法。莫非他的学识更胜过万仙门中长辈?这倒也未必见得。但此人待我有恩,我当铭记于心,他即便口头讨些便宜,我岂能与他计较?”

    又前行少时,盘蜒那幻灵光球委实不便,两人稍一疏忽,前头有一断桥,险些踏空摔下去。盘蜒四处张望,想找物件卜卦,但凝神片刻,懊恼说道:“我算卦太过频繁,此时已不可再用。”

    张千峰拔出佩剑来,真气到处,“雄”地一声,那宝剑发出光热,如同火炬一般,照亮周围一丈,盘蜒奇道:“这便是真阳神剑的功夫么?”

    张千峰点头道:“不错。”怕盘蜒又自居有功,不敢多言,实则他正是凭借盘蜒口诀,这才生出妙悟,打通经脉,得以将这功夫运用自如。

    他朝下张望,仍看不真切,一股掌力拍出,红光闪过,终于见到对面也有断石,相距约莫二十丈,当是有人通过时断裂的。张千峰朝盘蜒瞧去,盘蜒懒洋洋的说道:“相距太远,我跳不过去,徒儿,你快些将我背过去了。”

    张千峰笑了一声,陡然一抓,将盘蜒朝对面扔出,盘蜒惊呼一声,飘过老远,翻身站直,怒道:“你当我是雪球么?这般抛来抛去?”

    话音刚落,张千峰施展乘风轻功,霎时赶至,笑道:“得罪,得罪。”

    盘蜒嘟囔道:“力气虽大些,但又有何了不起了?正所谓大丈夫斗智不斗力,况且练了七十年内力,却也不过如此,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么?”任凭他如何讽刺,张千峰皆置若罔闻,一笑而过。

    来到此处,转过拐角,穿过一石窟,忽然间周遭明亮起来,两人抬头,只见两人已走出山洞,似来到一处山谷。可仔细一瞧,离地面约莫十丈,有一层透明蔚蓝的大块冰层,牢牢分隔上下,极厚极寒,从前往后,延伸不知多广,真乃乾坤奇观,神鬼造物。透过那冰层,两边山峡约有百丈,极为陡峭,难以攀岩,亦令人望而兴叹。

    张千峰感慨道:“早听闻雪山之中多有这水晶明殿、地底龙宫,一直斥为无稽之谈,如今方知所言不虚。”

    盘蜒道:“瞧这冰层如此平整,莫非竟是人切出来的?”

    张千峰笑道:“只怕唯有古时踪迹全无的真仙,方才有这等能耐。”

    只听一处传来低微呼声,两人一听,皆感惊喜,张千峰喊道:“采奇!”冲上几步,只见一少女身穿厚重大衣,蜷缩一岩石下方,借其躲避寒风。她脸色发青,冻得几欲昏死过去,若非她内力有所小成,只怕早已毙命于此。

    张千峰知人受冻之后,经脉脆弱,若陡然间至于温热之中,气血逆乱,反易丧生,是以小心翼翼,潜运内力,将一丝丝暖热内力注入丹田,引其在十二经脉间流动。过了半晌,东采奇身子颤抖,扶住张千峰,流泪道:“师父,我....”话一出口,立时一口鲜血流出。

    盘蜒道:“你运太乙术法,暂隔绝阴脉,以防阴气太盛,可稍稍好过些。”握住她小手,施展幻灵真气,令她仿佛身处春暖花开之地,虽未真能生热,但东采奇心情却好转不少。

    张千峰运功半个时辰,见她脸色红润,大有起色,说道:“你缓缓运功,动动手脚,活动活动血脉。否则耽搁一久,今后只怕有些不灵便。”

    盘蜒道:“这洞中不知有什么鬼东西,咱们早些出去,以防再生乱子。”

    东采奇眼神迷茫,急道:“不....不...我哥哥尚在里头,我要救他出来。”

    盘蜒道:“小姐可是又执迷不悟了?你尚且被冻得如此,你哥哥如真在深处,早已死了,你又何必打扰他?”

    东采奇咬牙道:“不,不,我哥哥.....”突然泪流满面,说道:“我死也要见哥哥最后一面,师父,盘蜒哥哥,你们先回去吧,我不能舍下他。”

    盘蜒朝张千峰使个眼色,要他将东采奇击晕带走,张千峰微微叹息,内力鼓荡,正要震荡她经脉,刹那间,盘蜒浑身一个冷颤,拉住张千峰,一招“鲤跃龙门”,朝前鱼跃,轰地一声,上头冰层断裂,砸在张千峰身后,当即冰屑纷飞,寒雾激扬。张千峰袖袍一拂,一股真阳内劲拦路,瞬时将冰屑消融。

    但如此一来,大块冰岩堵住,众人失了退路,无法原路返回,只能继续前行。

    张千峰神色困惑,却也无奈,将东采英横抱而起,正要朝里走,盘蜒却问道:“采奇小姐,这洞窟内凶煞狠毒,恶灵肆虐,似在传你入内,里头到底有什么东西?”

    东采奇害怕起来,说道:“哥哥在里头,我只知此事。”

    盘蜒示意张千峰停步,又道:“这山洞如此隐秘,你又是如何得知此地?”

    东采奇虽心神大乱,但对两人极为感激,不愿隐瞒,说道:“我若如实告知,你们能....能帮我将哥哥带出来么?”

    盘蜒道:“咱们走投无路,只能向前,可也不能贸然送死。”

    东采奇咬咬牙,说道:“我小时候曾...曾随大哥与爹爹来过此地。”

    张千峰吃了一惊,问道:“这地方如此凶险,你们怎能熬过这等诡异的寒气?”

    东采奇道:“咱们当年带足油灯、火把,穿上冬狼的皮袄,好不容易才抵达那祖庙。唯有蛇伯城历代城主,方知道这其中秘密。当时爹爹便有意立大哥为侯,而我缠着大哥,非要跟来,他们只能答应。咱们骗二哥说要出去捕猎,走了三天三夜,这才来到这里。”

    盘蜒冷笑道:“你们压根儿便不把将军当做家人,他不肯来救你家大哥,却又怨得了谁?”

    东采奇脸上一红,自知理亏,又道:“我爹爹说,上古时候,有古神与一蚩尤妖魔大战,其中有一位玄武圣兽,被一极可怕的妖怪重创,落在此地,它鲜血流出,魔力涌动,地貌改变,形成这冰山雪谷。碰巧咱们蛇伯城祖先路过此处,送来无数野兽为食,保住这位圣兽性命。

    那圣兽便传给祖先一柄神剑,名曰‘寒星’。隔了数日,那大妖怪终于找到玄武圣兽下落,追杀而来,那位祖先替玄武抵挡妖怪手下,逃入这山谷,激斗过后,他杀光了那许多爪牙。玄武亦将那大妖怪重创逐走。它向我祖先道谢,送他无数金银,随后便飞天而去。

    我那位祖先凭借神兵珠宝,创立蛇伯帝国,雄霸北境数千年,近年来虽已势微,远不如前,但这故事却流传下来。除了我祖先之外,那“寒星”宝剑谁也无法使动,他便将其埋藏在此。那宝剑散发灵气,寒冷彻骨,以防外人靠近。蛇伯城城主每隔十年,便要来此祭拜祖先,求其保佑。”

    盘蜒心道:“但那祖先却不怎么灵验,如今蛇伯毁于一旦,这老太爷难不成在这儿看戏么?”

    东采奇又道:“十多年前,我们三人穿过山谷,走入神庙,敬拜神像,触碰那‘寒星’神剑。我哥哥突发奇想,想要将它拔出来,便趁爹爹不备,以火油灼烧那神剑外的冰壳,谁知烧了许久,丝毫无用。我爹爹见状,痛揍了哥哥一顿,将他关在此处一夜,要他吃些苦头。”

    张千峰道:“咱们离那神庙如此之远,已冷成这副模样,临到近处,那还了得么?”

    东采奇摇头道:“到了神庙之中,若为蛇伯血脉,便不觉寒冷了。一晚之后,我哥哥从神庙中出来,神色有些欢喜,我偷偷问他缘由,他道:‘妹妹,我听见那寒星神剑对我说话啦。’

    我信以为真,问道:‘它对你说什么?’

    大哥说道:‘它要我长大成人之后,再回到这儿来,它便视我为主人,让我驾驭神剑,重铸往昔霸业。’

    我当时也并未在意,更不曾对爹爹说起,隔了许多年,咱们长大成人,都忘了这事。

    后来城中遭难,我听说哥哥朝此逃跑,便知道他定然....定然是来找这柄剑了。所以我知道哥哥还活着,他已得了寒星剑,此时武功天下无敌,定能率咱们蛇伯重振雄风。”

    张千峰将信将疑,问道:“盘蜒兄弟,你怎么看?”

    盘蜒道:“你哥哥以火灼烧冰层,只怕唤醒了那寒星,它以神器诱人心智,定位恶灵无疑。它一直再等你哥哥长大成人,来此救它脱离囚笼。”

二十四 追忆不舍人已逝

    东采奇全然不信,嚷道:“那是古时传下来的神剑,为玄武所赐,怎能又什么恶灵?我要去见我哥哥,我要去见他!”

    盘蜒道:“这冰层断裂的极为诡异,落下之处,意在堵路而非伤人。定是神庙中那鬼魂作祟,要将咱们引入庙中杀死泄恨。”

    张千峰也颇为犹豫,说道:“如今也回不去了,唯有硬着头皮,进去瞧瞧。”

    东采奇欢喜至极,搂住张千峰脖子连连亲吻,欢呼雀跃,张千峰唯有苦笑,如遇上撒娇的小女儿般毫无脾气,盘蜒叹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去见见那寒星是何模样。”

    再顺着冰层山谷向前走,不知不觉,又走入一洞穴之中,其内有光,不知从何方来,照得洞里头微微发紫,只见面前地上平整,乃是砖石铺成,两旁巨柱林立,柱上雕刻巨龟神龙,更有栩栩如生的雕像,皆是些全副武装、姿态英勇的英雄人物。

    这洞穴也极为宽阔,三人朝里前行,只见一个人影歪歪扭扭的站着,衣衫单薄,皮肤冻得发青,瞧来并不高大,肌肉也不健壮。他手中握着一柄蓝光幽幽的长剑,剑上刻有蛇伯徽记,当真精美绝伦,等若仙物。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骇人的脸。他脸上覆盖白霜,双目圆睁,一眨不眨,嘴巴咧开,咬紧牙关,活脱一副冻死鬼的模样,瞧他五官,不正是大公子东采臻么?

    东采奇霎时悲痛欲绝,喊道:“大哥,你....你没事吗?”虽说着关切问候之辞,但在她内心深处,已知她那亲哥哥已经死了。

    那此刻这持剑走动的又是什么人?莫非是她大哥死不瞑目,仍眷恋人世?

    或是如盘蜒所说,恶灵作祟,他想杀人发泄?

    东采臻挥动“寒星”,刹那间身上寒雾蒙蒙,笼在他周围,似风中斗篷般飘扬,他双手持剑,低吼一声,朝三人袭来。东采奇惊呼道:“大哥,我是三妹啊!”泪水夺眶而出,但东采臻全无停手之意。

    张千峰见他行动迅速,一柄剑来势极为凶猛,手一振,将东采奇与盘蜒推到两旁,往前一跃,手中剑闪红光,正是那“真阳神剑”,与那寒星一碰,轰地一声,宛如龙吟。火焰与寒气互拼,登时雾气弥漫。

    张千峰只觉敌人内力汹涌泱莽,气势雄浑,更有极厉害的寒气,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左掌一转,拍出“天琴云弦掌”,掌力反罩向那寒气。

    东采臻喉咙发出闷响,身躯巨震,被掌力击中破绽,忙不迭朝后退去,但仍行动自如,似全未受伤。张千峰吃了一惊,心想:“我此时功力远胜数日之前,这掌力实有屠龙伏虎之威,为何伤不了他?”他追击上前,凝目去瞧,只见东采臻身上罩着一层淡淡的霜层。

    张千峰稍一思索,便知其中道理,原来这东采臻出手之际,剑上真气自行披在他身上,化作护体气盾。自己这阳刚掌力被其寒气抵消,自然伤他不得。

    东采臻哼地一声,横着挥动长剑,那长剑陡然间长了一丈,如长矛般扫了过来,张千峰挪移脚步,转至东采臻身侧,又一道掌力打出。东采臻不管不顾,硬接了这刚猛凌厉的一招,手肘一曲,立时变招,长剑再刺向张千峰面门。

    张千峰双掌连动,使一招“极目望山”,掌力如蚕丝般缠住那长剑,待罡气凝结,他大喝一声,生出一股巨力,想要将那长剑夺下。但突然间,东采臻随这劲力前冲,长剑再度暴涨,蓝星一闪,张千峰低呻一声,肩上中剑,右臂顿时麻痹,整条胳膊罩在寒霜之中。

    张千峰大惊失色:“这剑上寒气如此惊人,连我真阳内力都抵受不住?”好在他应变神色,内力飞流吐纳,顷刻间便驱散那寒毒。他暗呼侥幸:“若前几天遇上这魔头,这一招纵杀不了我,我这条胳膊就算废了。”

    盘蜒忽然从地上拾起雪块,撒于半空,那雪块竟化作冰镜,并未散去。他说道:“张千峰,踏兑位!变震位!”

    张千峰正躲闪那东采臻剑招,听盘蜒所说,与他所想不谋而合,当即依言避开。盘蜒又绕了半圈,再撒雪块,凝结成晶。

    他自听了张千峰那伏羲八卦的口诀,心中冥思苦想,短短半天之内已颇有感悟。此时以八卦中‘气脉’之理,催动太乙中‘幻灵’依附在气脉之上,便形成这寒冷平整的镜子,唤作“照妖镜”。只需依照太乙八将的方位分布八处,便可将这恶灵压制,令他动弹不得。

    他不停喊话,要张千峰依此方位躲闪,大兜圈子,乃是令这恶灵不得脱出这八将包围,以便他安置“照妖镜”。他手脚甚是迅速,须臾间八面镜子便已完工,当即喊道:“真阳神剑,立时反击!”

    张千峰此时身在半空,但想也不想,长剑当即斩落,那东采臻嘶吼一声,陡然间行动迟缓,竟躲闪不开,张千峰一剑正中他肩膀,划破霜盾。他回身又是一剑,哐当一声,那霜盾如水晶般碎裂,剑尖刺入东采臻胸膛。

    东采奇撕心裂肺,痛苦无比,哭喊道:“师父手下留情!”鼓足勇气,朝东采臻扑了过去。

    张千峰见她如此,心生怜悯,那砍头的一剑便落不下去。好在东采臻受伤极重,又被照妖镜束缚,此时跪倒在地,虽目光凶狠,但也伤不了人。东采奇抱住东采臻,小手抚摸他脸颊,又将自己小脸贴了过去,泪水滚滚而落。

    原来这寒星剑被封在此处千万年,剑上满是寒气,生灵不近,却易引来鬼魂。它采日月精华,聚集灵气,渐渐生出一歹毒残忍的恶灵来。它度过漫长岁月,剑上威力逐渐衰退,但那恶灵却愈发猖狂,只想破开冰层,逃离此地,可始终一筹莫展,无奈之下,它终于睡了过去。

    东采臻当年一把火将这恶灵唤醒,那恶灵由此与他心灵相通,但东采臻那时年幼,并非蛇伯城主,故而无法将它取出,于是它只能等待时机,盼他继任城主之后,返回此处。

    也是天意弄人,东采臻城破逃亡,忆起童年,果然到了这里,他本已奄奄一息,鼓足最后力气,握住这寒星剑柄,将它取出,但他转眼死去,其后又被剑上恶灵附体。

    那恶灵初获自由,正在庙中休息,却忽然感到张千峰等人到来,它甚是好杀,遂操纵冰层,隔断出路,让这三人自投罗网,到这神庙中受死,谁知张千峰武功了得,而盘蜒异术更是玄妙,它图谋不成,反而受制。

    这时东采奇不顾寒冷,摸着已死去大哥的活尸,回忆当年自己还是幼童的时候,这位大哥对自己照顾有加,疼爱无比,哪里觉得他有半分可怖?心中又想起死去的父亲、祖母、城中亲友,真是泪如雨下,肝肠寸断。

    张千峰此时内力深厚,听觉入微,知这大公子已无心跳脉搏,确确实实已然死了,说道:“采奇,人死不能复生,这人已不是你大哥,你就让他去吧。”

    东采奇固执的摇了摇头,她手臂冻得发紫,脸蛋上也有淤血,泪水从眼眶流下,真是火辣辣的疼痛,但她万舍不得与这位亲人分离。

    她贵为侯爵之女,自幼养尊处优,家人将她视作掌上明珠,而她又以蛇伯为荣,在内心深处,她对家人极为依赖,情感深厚无比,此刻亲历离别,这才明白自己心意,只觉得无依无靠,生不如死。

    盘蜒叹道:“小姐,这恶灵害死了你大哥,你不许咱们杀他,你大哥怨气难消,定会恨透了你。”

    东采奇哭道:“他已经死了,怎还能恨我?如果....如果你能让他活转过来,骂我一顿,哪怕再凶再狠,我也欢喜。”说道此处,真情流露,声音哽咽。

    盘蜒道:“我有个法子,真能让你大哥‘活转’,没准还能让他与你说几句话呢。”

    东采奇欣喜若狂,问道:“你真有这法子?你定是在骗我对不对?不,不,盘蜒大哥,你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法子,你一定有起死回生的法术。”

    盘蜒笑道:“我眼下只不过有五成把握,但你若再拦路不动,耽误时机,那可真就万劫不复了。”

    东采奇飞也似的逃开,拉住盘蜒,喊道:“快,快!你有何妙法,快些使出来了。”

    盘蜒握上那寒星剑,心念电转,已感应到了那剑上恶灵。

    本来这恶灵受法则制约,仅能俯身蛇伯城主,但盘蜒所修习的太乙奇术,其根源乃是一门聚灵引魂的功夫。他施展心法,弹指间便将这恶灵吸入掌心。

    这乾坤之间,万物皆分阴阳,生灵皆有魂魄。阴阳之气沉积,便化作气脉,由伏羲八卦查探掌控。而灵体往往依附于气脉之上,可受太乙异术召唤指使。盘蜒以往使出占卜之术、幻灵镜像,究其本质,皆是向这灵体求助而成,只是这阳世间灵体微弱,施展起来极为麻烦。

    而灵体若随着气脉中“天脉、龙脉”前往聚魂山,受聚魂山炼化,则化作炼魂,乃是灵体中的精粹,那贪魂蚺便以这炼魂为食,食欲无穷无尽,盘蜒亦是如此。

    当下盘蜒容纳恶灵,顿感它在体内翻江倒海的作恶。这寒星剑乃是神物,已将此恶灵化作炼魂,盘蜒以太乙术法束缚,将其引导至胃部,不多时便将其消化。这炼魂味道奇佳,效力显著,盘蜒如饮佳酿,一时竟有醺醺之意。

二十五 沐浴清泉芳心暖

    张千峰见盘蜒神色诡异,暗叫不妙,以为他被恶灵附体,这当口不能耽搁,一巴掌招呼过去,盘蜒被打的眼冒金星,痛呼一声,怒道:“你小子打我做什么?可是公报私仇么?”

    张千峰歉然道:“我以为你中了邪,如大公子一般。”

    盘蜒喊道:“我岂能如此不济?你这一掌打掉我三魂六魄,不见鬼也要见阎王了。”

    东采奇急忙帮张千峰道歉,盘蜒不依不饶,一会儿说头疼,一会儿说脚疼,直如泼皮无赖,折腾片刻,才将寒星剑递给东采奇。东采奇凝视此剑,心下又是憎恨,又是激荡,隔了许久,方才伸手握住。

    盘蜒反掌在东采臻脑门上一拍,吸取他残存魂魄,再探双指,搭在寒星剑剑锋,令那魂魄引渡至此剑上,这魂魄极为虚弱,并非炼魂,盘蜒也无法吞食。寒星剑乃古时神物,东采臻又是蛇伯城主,命中与此剑投缘,顺顺当当便寄生其中。

    东采奇满怀希望,瞧盘蜒手脚不停,忙忙碌碌,捣鼓了好一阵,始终不明所以,忍不住问:“我大哥还能活过来么?”

    盘蜒道:“你可问问他自己。”

    东采奇既困惑,又高兴,见那尸首一动不动,茫然四顾,问道:“大哥,你....你在哪儿?”

    突然听有人答道:“三妹,三妹。”正是东采臻的声音。

    东采奇惊呼一声,扭头张望,不见踪影,竖耳倾听,又大声道:“大哥,你从何处对我说话?”

    那声音又道:“我....我也不知,周围好冷...好冷....”迷迷糊糊,似刚刚睡醒,又似想立时睡去。

    东采奇逐渐醒悟:那声音不在别处,正在她心里。

    盘蜒道:“你大哥将魂魄置于寒星剑里头,此剑便有如你大哥一般,从此以后,唯有你能使动,也唯有你能与你大哥说话。”

    东采奇眼眶湿润,既喜且悲,额头贴住寒星剑,跪在地上,哭泣道:“大哥,大哥。”

    张千峰本不信世上有怨灵魂魄之事,但这些时日见证诸般异样,已不由得他不信,见东采奇执着于亲情,不禁怜惜动容,说道:“你大哥定会守护着你,有如活着时一样。”

    盘蜒深知这寒星剑上恶灵已消,又附上东采臻之灵,否则东采奇万万无法运用自如。但此剑阴寒,那东采臻魂魄此刻虽并无恶意,但久而久之,会有怎般隐患,委实难言。他说道:“小姐,若此剑撺掇你做坏事,你宁愿将它搁置不用,万万不能听从。”

    东采奇点了点头,说道:“谢谢,谢谢千峰师父,谢谢盘蜒大哥。”

    张千峰在洞中绕了一圈,并未找到出路,不禁担忧起来,说道:“唯有设法挖开那堵路的冰层,从原路返回。”

    东采奇忽听那寒星剑说道:“我....我有..法子..”她站起身来,说道:“你们跟着我。”走到一祭坛上,扳动四周神像,只听一通擂鼓般的震响,那祭坛挪动,下方露出一条通路。她说道:“由此可脱出这神庙,返回雪山。”

    盘蜒、张千峰高声喝彩,甚是喜悦,东采奇知下方并无机关陷阱,当先走入,径直向前,走了小半个时辰,脚下变得松软起来,竟现出青青绿草。

    东采奇“咦”了一声,感到一股热风扑面而来,再往前走,豁然见一方圆数十丈的温泉,盘蜒熟知地理风水,笑道:“冰层之后,竟有热水,造化之妙,巧夺天工。风水上说,这叫做‘噬壤息丘’。唯历经大苦,方有这等好处。”

    他三人有所不知,当年玄武与妖魔大战于此,那妖魔手下有许多火怪,被玄武所杀之后,身躯沉入雪中,与地下热泉相连,竟涌出这热气腾腾、经久不息的泉水来。蛇伯后人发现此处,挖掘遂道,以做将来逃离时的出路。

    东采奇走到泉水旁,伸手一触,只觉暖洋洋的,极为舒坦,恨不得跳进去洗个澡。但张千峰与盘蜒站在高处,对此地指指点点,评头论足,皆一副酸儒模样,她心中羞怯,也难以启齿。

    张千峰心思灵敏,瞥见她神色为难,咳嗽一声,说道:“盘蜒兄弟,我二人去前头转转,让徒儿....好好歇歇.....”

    盘蜒有心捣乱,说道:“此地如此舒服,我也要在此歇歇。”说罢竟仰天躺倒,双手做枕,模样闲散。

    张千峰只得直说:“采奇累了许久,要在这泉中洗浴,正所谓非礼勿视,咱们等她洗毕,再回来也不迟。”

    东采奇心下感动,暗想:“师父待我真好,这般温柔体贴。”

    盘蜒笑道:“咱们身在危机四伏之地,不可掉以轻心,更绝不可落单。依我之见,便由我入泉中,替小姐擦身搓背,千峰仙家在坡上守着。这叫做‘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远近左右,无微不至,照顾周到,毫无疏漏。“

    东采奇登时满脸通红,她少女心思,不禁想象与张千峰一同沐浴的场景。张千峰见盘蜒说的不像话,也面红耳赤,一把将盘蜒揪起,说道:“你随我来!”

    盘蜒惨声道:“你好强横霸道,你不见你徒儿眼中清波流转,对我芳心款款么?咱们两情相悦,你又管得着么?”嘴里胡说八道,叫的震天响。

    张千峰道:“咱们都是读书人,知书达理,荒郊野外,不行狎辱之事。”将盘蜒如一捆稻草般扛起,点上穴道,走到山后。盘蜒怒道:“你为何封我神门穴?神道穴?可是想独占好处,不让我参上一脚?”

    张千峰哭笑不得,顺手点上盘蜒哑穴,当个狱卒,好好看着盘蜒,朗声道:“徒儿,你放心洗澡,我在这儿看着他。”

    东采奇虽然感激,也羞怯万分:“这师父....我就算不洗澡也没事,他非要大声宣扬。”但眼下盛情难却,急忙脱去衣衫,步入池水。她蛇伯城地处冰天雪地,要洗热水澡可极为麻烦,她一辈子不曾见过这温泉,一经浸泡,浑身暖融舒服,登时将愁苦抛到九霄云外。

    张千峰见盘蜒不停朝自己眨眼,便解开他哑穴,问道:“你又有何事了?”

    盘蜒笑道:“千峰仙家,你两个徒儿很喜欢你,你难道自个儿不知么?”

    张千峰一怔,微觉苦恼,说道:“徒儿敬爱师父,那不是天经地义之事么?”

    盘蜒道:“你这叫装聋作哑,揣着明白装糊涂,她们对你喜爱,乃是男女之情。眼下她们年纪还小,懵懵懂懂,迷迷糊糊,但日子一久,便成了刻骨铭心的爱意。”

    张千峰皱眉道:“胡说八道,岂有此理。”

    盘蜒笑道:“我听说你们万仙门中,皆是些男仙女仙,从不将世俗礼法放在眼里,这可是真的?”

    张千峰长叹一声,说道:“我们入了万仙门,一辈子便不可生育。故而...故而并无婚娶之说。偏生寿命又久,许多人穷极无聊,男女之间,只要是平辈,也不必禀明师长,可自行结·合...欢·好,成双成对,无人会多说一句。”

    盘蜒哈哈笑道:“这可真不像话,如此乱七八糟,可会有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么?”

    张千峰道:“争执摩擦,总在所难免,但多半不会伤及性命,一时气恼,也算不得什么。万仙之中,实则谈不上什么刻骨铭心、海枯石烂的真情,男女之间,不过是各取所需,多半是为了练那阴·阳调和的道术。”他每每想起自己往昔风流荒唐的行径,总不由得深感悔恨,汗流浃背。

    盘蜒又问:“那师徒之间可否恩恩爱爱,勾勾搭搭?”

    张千峰苦笑一声,答道:“这事....其实也有,但却不可声张,大伙儿也就睁眼闭眼,不置一词了。咱们万仙既然自称仙家,便秉承逍遥意境,不愿拘束。”顿了顿,又道:“但我经历洁泽之事,于这****已看的极淡。采奇、振英对我如何,我也管不了,但我对她二人并无爱意。”

    盘蜒想起陆振英来,心生保护之意,忽然道:“我义妹对你情深意重,你若不愿要她,当需对她挑明此事,将来若惹她伤心,我决计饶不了你。”

    张千峰见盘蜒神色肃然,并非玩笑,心头一震,不知该如何作答。

    就在这时,东采奇已擦干身子,穿上衣衫,喊道:“千峰师父,盘蜒大哥,累你二人多等了。”

    张千峰答应一声,解开盘蜒穴道,从山坡后绕了出来,东采奇望着张千峰,面泛红晕,笑容欢畅,难掩心中情愫。张千峰暗自叹息,心下犹豫,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东采奇刚从热水中出来,如遇寒风一吹,极易感染风寒,张千峰便将内力注入她灵台穴,助她抵御寒气,突然惊觉她体内有一股极为了得的阴寒内劲,护住她各处经脉。他微微思索,便已明白:她手持寒星,与这冰天雪地有如一体,已半点不惧寒冷。

    东采奇抿嘴微笑,侧过身,握住张千峰手掌,另一手捏住寒星剑,经此一役,她已明白自己心意,如此仿佛身处亲人身旁,内心平安,再无忧虑。

    偶然间,她目光扫过盘蜒,见他步行于前,举止潇洒,想起他为自己所做之事,忽然心头又乱。他这人来历不明,行事高深莫测,神神秘秘,却令她猜测不透。

二十六 大言凿凿不知羞

    这山路平缓向上,走了半天,终于见到悬梯,三人手脚并用,急速爬升,到了尽头,顶上又是一木门。

    张千峰运劲一推,竟纹丝不动,想来是被冰霜冻住。他喊道:“小心了!”一掌拍出,火炎如柱,只听轰隆一声响,那木门飞上了天,积雪融化,大水倾泻而下。

    张千峰拂动袖袍,内力到处,衣袖鼓胀,仿佛一柄雨伞,将水流全数挡开,等候半晌,水流减弱,再攀爬出去。

    这出口位于一雪山圆顶上,此刻雪原晴朗,寒风轻拂,天上竟有阳光。盘蜒笑道:“这正是‘雨过天晴风雪止,苦尽甘来归家去’。”

    东采奇愧疚道:“我一意孤行,任意妄为,险些连累了你们,我定要向二哥请罪,哪怕他将我关入大牢,我也绝无怨言。”

    张千峰道:“义弟深明大义,又对你极为关切,慰问尚且不及,又怎会见怪?如他真要责罚,我定会替你求情。”

    东采奇鼻子一酸,心下一暖,又要哭泣,张千峰再说道:“采奇,你也并非小孩儿,需三思而后行。就算你不顾我贤弟与自己性命,但采凤姑娘对你极为依靠,你怎能舍她不顾?”

    东采奇更是羞愧,连声道:“是,是,徒儿好生糊涂,下次再也不敢了。”

    盘蜒道:“你二哥奉我为军师,对我言听计从,我要他东,他不敢往西。我要他罚你,他定会剥你的皮。我要他不罚,则必有好一通嘘寒问暖。故而你回去遭遇如何,全在我一念之间。”

    东采奇笑道:“原来如此,盘蜒大哥待我最好,定会帮我说话了?”

    盘蜒打了个呵欠,说道:“那自然要看你出什么价钱了,你实话实说,家中有多少银两,一股脑的给我搬出来,请我痛痛快快吃上一顿,若对我好生孝敬,我这么一高兴,没准便帮你吹吹耳边风。”

    东采奇笑道:“是么?我倒要去问问二哥,你这人牢不牢靠,若是拿钱不干事,那我是高攀不起,不如敬而远之了。”

    三人途中说笑,走下山来,所在乃是一片溪谷,只见花草翠绿,小溪流淌,岩石光滑,鸟飞狐奔,令人瞧着心情大好。

    忽然间,盘蜒与张千峰同时眉头一扬,停下脚步,张千峰道:“前方是何高人?为何藏头露尾?”

    东采奇吃了一惊,低声问道:“可是北国妖族的?”

    只听有人冷笑几声,两个身影从树上飘落,正是召开元、于步甲师兄弟。

    这两人先前见张千峰与盘蜒离了营地,本打算追赶上来,将张千峰痛揍一顿出气,谁知途中失了他行迹,连来路都不识得了。两人无奈之下,辨明星象,朝北进发,好不容易找到这溪谷,见气候温暖怡人,便在此安睡修养。

    张千峰见两人神色不善,问道:“两位师兄,为何等候在此?可是不识得回去路途?”

    召、于二人途中遭遇天寒地冻,吃尽苦头,若非他们有仙气护身,早就冻得一命呜呼了,饶是并无大碍,但也颇为受罪,对张千峰怨气更盛,这时听他问出这话,真如火上浇油,登时气炸了肺。

    召开元铁青着脸,说道:“于师弟,你说咱们好端端的万仙门,为何偏偏总会生出些不要脸面的败类来?”

    于步甲神色轻蔑,答道:“师兄所说的那无耻败类,不要脸的货色,又是说谁?”

    召开元道:“这无耻无颜的奸贼哪,正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人武功也不怎么样,在门中籍籍无名,碌碌无为,整日价在凡间厮混,仗着自个儿那三脚猫的功夫,骗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闯下响当当的名头,又惹得许多荒·淫无耻的王族女子陪睡....”

    于步甲一拍大腿,怒道:“这奸贼真是丢尽了我万仙的脸,师兄,咱们既然身为同门,遇上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岂能不管上一管,将那匪类打个半死?”

    召开元道:“好说,好说,就算真打死了他,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张千峰气往上冲,恶往胆生,但他多经变故,气度沉稳,刹那间已镇定下来,冷冷说道:“两位师兄原来有意赐教了?你们是一齐上,还是车轮战?”万仙之中,各派系弟子比武较劲儿,也算平常,往往动手前必先斗嘴,张千峰早见得惯了。

    召开元哼了一声,说道:“让我先来教训教训你,张千峰,你自己做的那点丑事,自己心里清楚。如被我揍得半死,回去想鲲鹏师叔告状,可别怨咱们将来更下狠手。”他毕竟对“海纳百川”派的几大高手极为忌惮,是以先出言警告,以免张千峰真去申诉。

    张千峰心道:“我可没得罪你啊?为何猛然前来找茬?”见召开元双足交错,左拳右掌,如箭在弦上,也不及多问,只得摆开架势迎战。

    召开元使一招“龙腾虎跃”,一拳隔空打向张千峰左肋,张千峰此时武功已胜过召开元不少,单掌虚拿,嗤嗤两声,力道反击过去,只是他一来不愿伤了同门和气,手下留情,二来这两天来奔波不止,又遇上过强敌,内力尚未复原,这一招威力倒也不大。

    召开元踏上一步,轻击一手,破开张千峰罡气,欺近身来,霎时招式五花八门,如风如雨,直取敌手要害。张千峰使出阴阳天地掌,掌法精妙,掌力变幻,一时旗鼓相当。

    于步甲本来一直瞧张千峰不起,以为他最多撑不过五十招,谁知此刻召开元使尽全力,将一套“大真阳掌法”使得无懈可击,仍奈何不了张千峰,不禁暗呼奇怪,不敢再稍有轻忽。

    东采奇见张千峰身法受制,攻势只占了三成,忧心忡忡,问道:“盘蜒大哥,师父他能赢么?”

    盘蜒心知张千峰有意忍让,不愿明着取胜,于是叹道:“召仙家,你神功盖世,自然人人皆知,我盘蜒一直佩服得紧,眼下这张千峰绝不是你对手。”

    召开元闻言一喜,呼呼出掌,向张千峰施压,得了空闲,这才说道:“我乃万仙第四层好手,自然非比寻常。”

    盘蜒又道:“先前我求你迎战那叫冥坤的魔头,也是召开元兄施展神通,克制敌手,立下大功,咱们才有机会取胜。”

    召开元脸皮虽厚,但闻言也不禁脸红,他几招内被冥坤“血流功”击败,根本不曾消耗敌手半分力气,哪里称得上“立下大功”?这般由喜至忧,手脚不免迟缓。

    盘蜒道:“我目睹那惊世一战,这才恍然大悟,得知万仙门中有两门绝世武功,超逸绝伦。”

    召开元忍不住问道:“什么绝世武功?”

    盘蜒道:“一门功夫,叫做‘胸口碎大石’,乃是以自身胸口,去阻击敌手铁掌,一碰之下,自身真气溃散,口鼻流血,屎尿齐流。那敌手见了,岂能不觉恶心?这么一来,心神大乱,局面便大大有利了。”

    召开元怒道:“谁屎尿齐流了?你小子放什么狗屁?”

    盘蜒又道:“还有一门功夫,叫做‘乳·头贴手指’,乃是挪动身躯,用乳·头去碰敌手手指,其计算之精准,用途之奥妙,下场之惨烈,皆已至空明返虚的境界。只要敌手还有半分骨气,遇上此招,定然羞愧难当,引为奇耻大辱。这么一闹,敌人纵有穿铁破岩的指力,也唯有舍弃不用了,这叫以己之弱,破敌之强,可谓开前人所未创的神功。”

    召开元被那冥坤指力伤了左胸,伤势不重,此刻也已复原,可一直担惊受怕,极为在意。眼下一边与张千峰缠斗,一边听盘蜒在旁胡说八道,大放厥词,似褒实贬,将自己说的十分不堪,心中恼恨得无以复加,不由自主的想象受伤时那钻心剧痛,如此一来,真觉得胸口又疼痛起来。

    召开元冷汗直冒,心下发颤,偷偷朝胸口一望,登时魂飞魄散,只见伤处有一大滩鲜血涌出,染红衣衫,定然是伤口破裂所至。他脑中乱作一团,心想:“我明明已然痊愈,怎地又突然发作了?糟糕,我若继续缠斗,只怕有性命之忧。”

    就在惶惶不安间,张千峰左掌一拍,攻入召开元门户,正中召开元膻中穴,召开元大叫一声,浑身麻软摔倒。

    盘蜒哈哈大笑,说道:“召仙家,又一招‘胸口碎大石’。”

    于步甲凌空一掌,逼退张千峰,再解开召开元穴道,召开元脸色惨白,急忙瞧向胸口,哪里有什么血迹了?他脑袋发懵,暗想:“莫非是我惊吓之际,眼花瞧错了么?”

    原来盘蜒趁召开元激斗时,使太乙幻灵功夫,说话扰乱召开元心神,令他生出幻觉,招式迟疑,破绽百出,立时便败阵下来。

    若两大高手相斗,浑身真气激荡,全神贯注,本不易中**法术,但盘蜒所说言语正触到召开元痛处,使他不得不分神倾听,而盘蜒所使功夫又极为玄妙,召开元忙乱之下,决计抵挡不住。

    召开元朝盘蜒怒目而视,说道:“若非你小子使诈作弊,说话令我分神,我怎会输给这区区小卒?”

    盘蜒洋洋得意,笑道:“你俩比斗,有不准旁人说话的规矩么?”

    张千峰有心化解仇怨,说道:“刚刚一战,我侥幸胜了半招,实则未必能赢师兄,但既然胜负已分,还望师兄莫要继续纠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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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鬼万仙介绍:
世上有仙鬼二道,互相争锋。仙鬼之上,更有诸般远古神灵。 盘延从坟墓中醒来,胸怀万千隐秘,深藏奇功妙法,他将修仙驱鬼,遨游天下,踏星骋云,揭开古神奥秘。万鬼万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万鬼万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万鬼万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