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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之我成了张角师弟全文阅读

作者:对方离开     三国之我成了张角师弟txt下载     三国之我成了张角师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66

    “敌营更乱?”刘海问。

    “这倒不是。我观我军,身穿白衣的勇士数之不完,而敌营中却见不到。”余山汉说,“敌人军心涣散,战士无意以性命相搏,直捣无虞!”

    既然知道章维在背后偷听,刘海也就多给他考验的机会,笑道:“你觉得要怎么好?”

    余山汉说:“只需三爷来到,我们便可主动袭扰!”

    刘海点点头,又问:“那你觉得,南齐为何迟迟不到?”

    余山汉犹豫了一下,说:“难道金留真要南下?!不可能,拓跋巍巍不会让他如意。他拉拢猛原部族,说白了,也不过是想结束和拓跋巍巍势均力敌的局面。”说着,说着,他眼睛一亮,拍额而呼:“三爷已经在纳兰部!”

    刘海满意地微笑,这让他先回去,问露面的章维:“章维,你觉得他有没有做一个千夫长的资格?”

    章维盯着帐门不放,不禁摇头,说:“怎么可以?!”

    田晏风吓了一跳,觉得他太不给刘海面子了,却听他又发牢骚说:“此人已可独当一面,只做个千夫长哪里会够?!可惜,军中统属不一,没有万夫长可以让他担当。为什么你身边人才济济,我身边?只有田老夫子一个!”

    刘海知他求才心切,便列了一干豪杰性命,说:“倘若军中没有他们,怎来那么多的白衣英雄!”

    “白衣英雄?”田晏风糊涂了,弄不明白为什么穿了白衣就是英雄。

    刘海看章维不解释,怕他一时吃不透余山汉的推断,便说:“白衣亮洁,太阳下引人注目。倘若是一位无双的英雄,众人总会问到他的身影。倘若是奴隶和部众,他的首领或主人也很容易看到。这些人,要么是萌生死志的战士,要么是英勇无敌的好汉。”

    田晏风叹息道:“我明白了。看来一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胜局已定,而且就在眼前。”

    刘海点点头,说:“以现在看,中军被敌人牵制,战机藏在左右两翼,只需两翼有人马出击,便是敌人败退之日!”说完,他便叫人进来,重申军令时在严禁出战后加上“整军备战”。

    ※※※

    纳兰部那儿还看不出动静,山中伏兵却已蠢动。

    便是这日的午后三刻,逢术和章宝法带了一行人过河,以求迷惑敌方驻军,趁机靠拢人马。

    猛人在河对岸驻扎的人马不多,但加上各百夫长抽调来认马,牧马的人手和奴隶,足足达到一千三百多人。

    过了河,最先碰到的是一名十夫长,此人虽没有听说过夸肖野章得名字,却知道投奔的意思,也认得收买他的财物,便把事情报给穆里克默思儿斤氏的千夫长萨林黑阔。

    年前,萨林黑阔和猛北部族作战失败,转而被红日可汗埋怨,如今所部只有区区三,四百人,也就能怠慢的就怠慢。

    章宝法送了他几匹马也没有调动他引荐的积极性。

    他随意安顿众人住下,反抢了别部的牛羊,宰杀给逢术他们用,反复问他们还有多少部众。

    章宝法和逢术都不知道他的背景,此时业已穷困潦倒,反因他大大咧咧地抢别部财物而误会,只是告诉他,现在只有男女千口,但只要得到红日可汗的扶助,聚集上万人不是问题。

    萨林黑阔是想自个收留他们的,怎么肯让自己的鸭子飞到别人的盘子里?便别有用心地告诉他们,红日可汗不会扶助他们的,倘若章氏围剿厉害,不如和自己一起返回漠北。为此,他拼命给夸肖野章的遗骨夸刘启和夸阿孝描述漠北风光,说水草肥美,野鹅遍湖,黄羊成群,草甸里少有人烟,哪里都可以任意驰骋。

    “夸刘启”啃着肉,一刻也不停地问着傻问题,说着说着,就给逢术闹,让他把部众带过来,而自己拉着自己的阿叔章宝法,定要和萨林黑阔骑马去玩。这一玩,在马群中穿梭到天黑。

    他也不知道萨林黑阔的人有没有发觉河对面的动静,却一点也不担心,还傻咧咧地射死匹坏到底的“长头发”儿马子,问萨林黑阔自己的箭法好不好,一看就是个没了父母约束的纨绔小族长。

    在刘启竭尽所能要赢得敌人的信任时,逢术已在下游宽阔处下筏,回去召集子乌虚有的百姓。

    与他一同的两个猛人有三十几许,都是肢体粗大,神色狰狞之辈,一看便知是敌首监看逢术作出的安排。

    临去时,章宝法和众亲戚许诺逢术要替他照顾好两个孩子,但他仍放心不下,只是想:刘启的脑海已被战利填满,眼中除了战马已空无无物,而自己又被他迫去寻找并不存在的部众,该怎么办好?

    章摆尾计划的纰漏已经出现。

    以遇到得敌首来看,对方虽有些桀骜不驯,但野心和才能绝不容低估,不然也不会跳过完虎祥拉拢自己这些人。这下他扣下所有的人,派人跟着自己,要是得不到自己的人回信就察觉到河对岸的动静,岂非立即醒悟。这般想着,逢术虽不改表面的冷漠之色,但内心深处却有愁肠百转,于是渐渐无视身畔两人,自顾弯腰掬水,靠浇洗面孔让自己更清醒。

    夕阳渐渐将江水烧红,似折似断的竹篙下荡漾着金色的漩涡,移动的竹筏后面拖了扫帚般的余痕,时而,两三片水花会在竹篙离水是滴落,但它们立刻就被卷到水波里,好像被河水的怪力吸摄一样。

    离岸已不过十余步,在撑篙男子的督促下,另一个猛人先一步踏到水里,推动竹筏,以便将它固定到岸洼里。

    逢术未加迟疑,也紧跟着踏到水里,边和他合力,边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弓给我打野味,今晚就在山里过夜!”

    推筏的怠慢地看他,眼神里闪着凶光,这是凶悍的塞外男儿不习惯听命的表现,最后,这人却还是把弓递过去,而后把半湿的下裙扯掉,包上干粮和水囊往岸上递。撑篙的那人已从半翻的筏上爬下,这时拉了同伴一把,一起上岸。

    逢术引他们前行,直走了几里,来到一处乱石林。眼看山野已越来越阴,透出几股可让人发抖的森色,是结果敌人性命的好地方,他这便说:“天色不早了。你我三个就在这里歇息吧。你们且歇一歇,我去寻些猎物。”

    那二人左右看过,走到林里解下水粮,掇来石头生火。逢术绕去林子,而后又偷偷回来观候。片刻之后,火已点起,只见其中一个猛人靠枕树根歇息,而另一个握弓离开。他心中不禁暗喜,暗道:“我正怕你二人提防,见情形不妙就东西逃命,难以追赶。这倒好,却是等我一个一个地收拾。”

    想到这里,他潜到树旁,丢弓握刀,突然跃扑过去。

    那猛人也好生灵敏,竟在这一刻睁了眼睛,见叫喊不及,拾起胳膊挡了短刀。逢术极怕另一人听到他的惨叫逃走,连忙跪到敌人胸口,以大手卡其喉咙。两人陷入搏斗,拼得都是气力,好久才以一方死亡分出高下。

    逢术刚喘气而立,便听到脚步声响。

    他自觉敌人已知晓,立刻转到树后,果不出他所料,回来的猛人没有径直来到火前,也伏去不见踪迹。

    他怕对方逃命,便想从暗处绕过,可刚一移动,脚下就多了只长箭。他惊了一跳,忍不住为敌人的视力,箭法,反应,耐心后怕,不过倒也安心了,心想:此等强敌必有自信,倒是不怕他逃了。

    两人便拼起耐性,要等久不加柴的篝火灭去。

    熬了许久,只闻得远处狼啼,林中早已深黑一片,连死火也只剩下眼睛般大小的火红。逢术趁机绕行,摸到敌人那里,以眼睛和观感探了许久,惊了身冷汗,原来敌人业已不知去向。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直觉,敌人没逃,也在找寻自己,这便把自己交给直觉,依傍树木再找。

    小心翼翼地踏了百步,突然身后有呼吸可闻,他猛一回头,黑暗里见得一人影。这时,敌人却也发觉了他,呼吸猛然急促。逢术有短刀,敌人带弓,两人一人前扑,一人意图拉开距离,仓促中的第一击都没能如意。对方看到了逢术的短刀,知道掉转弓身来不及,就先一步弃弓搂抱,将逢术掂了一跟头。

    逢术被他压到下面,手里的刀子不知道丢到什么地方,只好弓起膝盖,紧紧顶住对方的胸口,不让对方捞住自己脖子的手使力。最终,他顶翻对手,压了上去,却吃了一拳翻倒。

    整整搏斗了小半个时辰,逢术这才拣回短刀,停着身子靠到树木上喘气。他感慨完这两个猛人的气力,只觉得又累又饿,一点也不想动,便一步一步挪去篝火处,打算引上火,用完食物再返身回去。

    由于用过力气的胳膊发抖,他坐了半歇也没有点着火,心中不免焦热,便一手袒开甲袍,一手抓来水囊,边喝边浇,后又抓了块干肉撕拽。

    正吃得有了些许气力,身畔一阵风声,只听得乱草杂木间哗啦啦地响动。

    他刚惊起,就见得一只小牛大小的野兽闪电一般来扑,只好低吼一声翻去树后。那猛兽眼睛雪亮,只一个回还,就已伏身探出利爪。

    逢术知见是头猛虎,便握上短刀待机,等虎身过树,腾身抓了虎头皮肉,大喝一声,翻到虎身之上,轮短刀便刺。

    那虎震天连吼,浑如霹雳,只震得丛林枝木簌簌作响。

    它因剧疼而疯狂,翻身腾跃间掀了逢术,矫健地缩回前爪,将逢术按往地下。逢术缩了前身,以腰力收腿,一只膝盖上顶,一只腿脚拔地,借手势和插去地下的刀子往后蜷退。

    猛虎的一只爪子穿透他的袍子,将一肋的皮肉擢伤,另一只爪子却像巨石般顶了他的肩膀,眼看就要撕过衣甲。

    说时迟,那是快,他猛然昂身,将断刀刺上虎颌,而后运起平生气力,趁机从虎爪上挣脱。这时,他胸前已纷烂一团,除了衣甲外,还多出道道裂伤,整人也被激起凶性,便以神力掀动虎身,撞于树杆之上,而后绕了身子,用臂膀顶了虎腿压于树下。那虎仍可以以后爪捞去他背部,只两下,爪便从腰间入皮甲,斜拉到胯骨。他忍痛不理,一口气将虎喉剖开才肯罢手。

    丢开老虎,他已神魂悸动,软成了一团烂泥。

    这时,他检查检查浑身上下,不见过于严重的伤口,心中只记得要吃食物补充力气,便以匕首沿虎腹下剥,而后探手下去,掏出热乎乎的虎心来嚼。等热腾腾老虎心下肚后,浑身的鲜血汗液都已粘结,自觉气力又回到了自己身上,他便寻来水囊饮了个空,弓箭,回头去河岸。踉跄走了些许路途,竟碰到几名战士,一问,方知三人早被章摆尾的暗探发觉,只是要到天黑才来接应。

    逢术被他们接去,在岸边潜伏的队伍里见到章摆尾,便把河对岸的情形告诉他。

    章摆尾见对方浑身是血,后面的人拖了大虫,内心惊叹,自然信得他对这支人马战斗力的判断,但此时战马已集于上游,勇武将士伏到中岸,也容不得半点变更。

    冷风一阵一阵地吹,蚊虫死命地往人身趴去,噼里啪啦打脸的声音时而响起。

    逢术站起来,章摆尾也手掖披风站起来,他们把目光一投,只见茫茫黑夜里河水中间亮成一线,对面三三两两的火架,铁定是在成群的马儿旁休息的奴隶。

    “给我一队人马,我要在敌人醒悟前抢回他们!”逢术不容置疑地要求。

    章摆尾不为他的口气动容,只是略微遗憾地说:“队伍虽众,却老的老,少的少!我,也只能给你五十人!”

    逢术无奈,只好又一次看向对面,去猜想刘启他们怎么度过这一夜。

    ※※※

    这阵子,刘启是忙得顾不得睡觉。

    头天晚上,萨林黑阔的手下也察觉到河对面有人出没,而次日,刘启他们恰好去投,让他们松懈了不少。但萨林黑阔也不是没有一点疑惑。他一次一次地考验众人,判断他们的来历,出身,有没有作假。

    宁古塔的膀子们是没得说,几个北雪山族的也不好判断,惟有刘启、刘阿孝年纪不大,可以诳出实话。刘阿孝不大说话,透出几分心计,相对于傻忽忽的“夸刘启”来说,不是最好的突破点。

    于是,他较为情愿地被“夸刘启”缠上,反复问一些问过的问题,看前后的回答有没有出入。

    刘启开始是一味装傻,而后是傻出了对策,你问他家里还剩阿谁?

    他便回答数不过来,然后往里加狗加奴隶加牛加羊。

    你问他姓章的坏不坏,他就说谁谁家的狗多听话,却被撵得没有地方走,跳山坡摔死了。(未完待续。)

267

    萨林黑阔只好判断他是真傻。而他也乐得傻名,一心要去天高原阔的漠北娶媳妇,娶萨林黑阔的女儿。

    吃晚饭的时候,萨林黑阔听萨满说头上的鸟雀不往几个方向飞,是大吉之象,便本能地警动。他出去看了一阵回来,又接到牧人的回报,说对面的树上挂过人,便又摆个章门,要诈一诈章宝法等人。

    万事俱备,却有人缺席,原来刘启和大部分的人都不在了。

    于是,他唬问完章宝法,又让人去找“夸刘启”。章宝法告诉他说:“夸刘启去看马去了,他说他从来也没见过这么多马,很想数数有多少头!”

    这是真话,说起来章宝法内心也惨不忍睹,他是清楚,刘启为什么急于数马。

    萨林黑阔乐了,又一次安心,心说:就是对面有人,这群家伙也不会是奸细,不然也不会派个这样的傻孩子。为了收买人心,他要了匹马去找刘启,发觉刘启和逢术家的亲戚们站在一起,果真是在数马。只见他仔仔细细,点着指头,大小,公母不漏,数完一群让一个人记住,再从头数,然后让另外一人记,……最后让他们把马数加到一起给最后一个人——刘阿孝知道。完了,又让前面的人记单群数目,只是外面看的萨林黑阔并不知情。

    “这么多马,你数得过来吗?”萨林黑阔问,接着劝他,“给我一起回去,回头,我让奴隶们把数目报给你!”

    刘启憨憨地回答:“黑个子阿伯不知道吗?努力数,白天数,夜里也数,总能数得过来!”

    琢磨点内情的章宝法觉得肚子憋得疼,为了掩饰,他又笑又摇头。

    萨林黑阔却觉得他这个做阿叔的是在为这样的傻侄子苦笑,劝勉说:“你不要如此,他性格浑朴而已,长大未必不是一条好汉!”

    章宝法只好点头,叹气说:“怕是他非要数完才罢休!”

    萨林黑阔为了拉拢的需要,够意思地说:“不怕!我让人送来火把,让他慢慢数就是。这孩子合我的胃口,我像他这般年纪,也是不几天就把家里的马匹数上一遍,怕人偷,怕人抢。有一天发觉少了两匹,骑上马就去找,追死了两只狼才罢手。”

    “那他还真有些像你!不过你那是英雄气。”章宝法一语双关地回答。

    萨林黑阔笑道:“他是在山里呆久了,只要跑在草原上,我保证能让他成为一匹骏马!”接着,他这就变相地道歉,说自己还怕章宝法他们是奸细,实在是不应该,这就邀请对方去饮酒。

    几人离开了,刘启仍很用功地数马。

    喝着酒的萨林黑阔和章宝法并没忘记他,派人来看,只知他越数离得越远。

    他们吃完喝完,再找人问到的结果仍然是——还在数马,便相信他真是要数完才罢休,只好任他去数。章宝法身在敌营,无以从眠,要自己去找他回来。

    萨林黑阔已把自己抢来的女人送出手,不许他推辞,而要几个手下用平板车拉上小帐赶去,接回他哥俩休息。

    在这片不显眼的河坡地段上,足足圈积战马七万六千匹,岂能轻易数来?从日落数到夜深,也不知数了多少群,等萨林黑阔的人送到卷帐,找去火堆休息时,他们绕行的路程足有数十里。周围的人恨不能几步就跑到上游河边,然后涉水回对面,走得越远越欢喜,只一味督促两兄弟往前再走。

    刘阿孝加浑了头,见阿哥也头脑发昏,点了一就念五,就小声地说:“阿哥,我算不住了!我们装着数,一直走到河边就行了!”

    众人也是这意思,但他们是大人,总不可胆怯,便侧耳听着兄弟两嘀咕。只听刘启不依不挠地说:“那也是要数的,每数两匹就有咱一匹!有你这样养马的人吗,不想知道家里有多少匹马?!三叔养了多马也不见算不住,他那有个本本,哪个营地生几头崽,病几头都有数目的。”

    刘阿孝只好说:“我又没说要跑。先去了河边……”

    刘启翻出几笔账给他,问:“每两匹便有咱的一匹。想没想过有多少是你的?”

    刘阿孝本来还要说“三叔是有本可循,自己要反复加”,一听有多少是自己的,就问:“有多少是我的?!一半的一半?!”

    “啊哈!数都没数完,就知道给我要马!”刘启说完,食指就往前一指,那里又是一堆火色。

    刘阿孝的眼睛亮了几亮,还是抿了抿嘴巴,老老实实地告诉他:“可我已经加错了!也是,咱们跑了,章宝法阿叔怎么办?”

    逢术舅父家的儿子尧逢鹿不过二十来岁,可出门多心眼也多,听到这儿便主动和刘启商量,念叨说:“我们就是不跑,那也救不了他!来,逢术阿哥说了,将军想靠我们打胜仗,不来也得来。可咱也得为自己着想,现在是夜里,敌首发觉也已经天明。说要掩护他们过河,一夜的时间足够。半路要是碰到,就说是接应他们嘛。”

    最能做主的一个靠到平板车前左右里看着,小声说:“其它人是死是活和我们有什么干系,我们护住你兄弟俩就可以了。不想坏大事也好,再往前找个营地住下,有了风吹草动才能进退。”

    刘阿孝看着刘启,要他拿主意,刘启眉毛耷成弯弯,怕就怕自己一跑,漏了马脚,前功尽弃。

    众人等不到他的答应,只好在马匹和平板车畔走动,刚才发话的那人觉得主意不该交到一个孩子面前,便说:“你年纪还小,由不得你!”

    说完,他拽了刘阿孝要走。

    刘启好没面子,威胁要喊也止不住旁人的心惊,最终被他们围裹由着小马走。

    众人心虚慌乱,一走就因激动加快。

    尧逢鹿和那个能做主的汉子每隔一阵都要压着他们的走势,又低又急地安排:“慌什么?!都走慢点,记住,咱们还是去数马!”

    他们就这样来了又一处马群。火堆中余火未尽,下夜的三奴隶睡倒俩,还有个年纪大了的老牧人盘腿坐着,在寒意中拉动马肠,又尖又卷的毡帽扬起,诧异的眼睛落到来到的这群人身上。

    众人有些忐忑,就自己出面问:“老人家,你这里有多少马?”

    老牧人糊里糊涂,问:“是大可汗要马,还是你们的首领要?你们的首领有自己的马群,难道他想在这个时候抢马不成?”

    说完,他收起胡琴,踩踩脚边的年轻人,站起来时便握了弯刀,灰白的胡须撑成大八字。

    以他们所见到的——刘启要数马,奴隶话不多说,傻围着看,哪遇到这么大的敌意。这下怎么变成了这样?众人傻眼了,又紧张万分地去解释。刘启有种感觉,只要他们解释完,不管说自己是萨林黑阔的客人,还是说要数马,都一定换来三把马刀,便连忙跳了马,愣头楞头走到马前往左右看,抓抓脑门,奇怪万分地说:“多少匹马呀。数数不就知道了吗?黑个子阿伯愿意让我问,可我觉得还是数好!”

    “黑个子阿伯?!”老牧人鹰一般的眼睛闪了几闪,和气地问,“小主人。你的黑个子阿伯是谁?”

    刘阿孝连忙穿插到跟前,站到刘启和老人的中侧,听得刘启一句,便解释一个句:“黑个子阿伯是萨林黑阔那家伙!”解释到这儿,回头问刘启:“是吧?”

    刘启点点头,问:“你是个客气的阿爷吗?能让我数数你家的马吗?高的多还是矮得多?”

    “传话筒”想想,给老人解释:“我阿哥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马。萨林黑阔就——”

    “就让他去数?!”老头并没笑,而是松了一口气。

    他看着脚下爬起来的年轻奴隶,冷漠地说:“明天!”

    要笑的奴隶们给出热情,轻声唱道:“哪里没有喷香的奶酒,哪里没有热腾腾的心肠,夜里的不归人,请你快快儿坐下,坐下吧……”

    “恩!”刘启听话地坐到火旁边,不吭不想地看着越来越小的火光。

    老人不理睬任何人,继而扯起胡琴,抬头朝向黑里透亮的天幕,闭起了眼睛。

    手中的马肠子一阵颤动,埋藏的心声已悠长凄婉地迭荡。刘启静静地端详。只见他眉头微怵,面孔上的皱纹全是一道、一道的沟壑,包着颧骨的部分几乎没有肉,身上的膻味冲人耳鼻,觉得他该和萨林黑阔一样是猛北部族的,便很想问问他,那儿有没有萨林黑阔说的那么好。

    但他实在不忍心打断这苦涩的抒怀,就把平板车上的皮裹拖来睡下,自己告诉自己说:漠北的猛人身上都有普通猛人身上所没有的英雄气,那儿一定是个极好极好的地方。

    瞌睡把他的脑袋搅浑,他也不再和刘阿孝抢占地方,翻了个身就睡。

    突然,野地里的火光多了,渐渐有喊声和牛角声,连马群都乱了一阵。老牧人连忙去看,一个不防,被假睡的几人摁倒。这几个凶悍的男人飞快地结束战斗,在刘阿孝和刘启面前又推又拖,不停地告诉他们:“咱们的人杀来了!”

    刘阿孝睁了眼睛,一骨碌爬起来,再一看阿哥,手指头伸着,含糊不清地嚷:“别拖我,就快数完了!”连忙又捏他鼻子又掐他面庞。刘启醒过来见那个老奴隶在地上躺着,其它两个奴隶双臂平摊,被捆到几段短木栏上,而旁人各有忙碌,顿时明白了几分,也很快和众人一样,如热锅的蚂蚁般等候更大动静。

    几颗星辰爬挂在辽阔的翰海,预示黑夜即将过去,众人无不相信这是抢营的最佳时机。

    然而,一片一片的动乱却是从主营扩散,让他们不知道去哪里好。

    遥遥几起响蹄越来越近,众人只好拉上皮帐,盖去俘虏和死人。

    正拿不准该迎接还是该战斗,焦急的喝声就传来:“可汗传令,立刻把战马调往各营。怎么还不动手?!”

    这边有一人应承,随即几人假意赶马。

    等马蹄声在黑暗里打了个转,渐渐消失,他们立刻丢下假动作,议论纷纷:“这是怎么回事?!章宝法被敌人看破?!”

    刘启心里一阵的急乱,往河边望了,再往敌人的主营望。等刘阿孝提醒一样说:“阿哥,我们的马也要被赶走!”他才猛地一举双手,低嚎了一声:“完蛋了!全是我的马呀!”继而,他走来走去,牙尖相抵,不断地念叨:“不行。谁也不能把我的马抢走!可汗也不行。”

    众人纷纷要走。尧逢鹿去拉他,喊道:“敌人肯定在找我们。还不走?!”

    这一拉让他猛醒,他一连换着方向儿小跑,既而看到自己的马,两手一撑,飞快地跨上,可一转头却发觉大伙的马头都朝另外一个方向,便大声给他们说:“这么多的马,你们都不想要吗。这会乱成一团,谁也休想不费半点气力就赶去,快和我一起去拦。”

    “对!”刘阿孝兴奋地追到他身边,一把抽了自己的刀,“这才是打仗!阿哥,他们走他们的,我去砍几个敌人!”

    “阿的爷,你们别添闹了!就这能不能冲回去还不知道——”发话的汉子又气又急又毛,话还没说完就见飞鸟和飞孝一先一后奔走,连忙打了个圈绕回来,给众人哭诉般说:“逢术让我们看着他。像他们这样,怎么能看得住?”

    众人默不吭声,相互望望,觉得这般走脱,日后必无面目见许多人,只好回头去追。

    刘启和刘阿孝摸黑乱跑,边跑边吹自己的牛角。

    四地里的马群该收拢的还在收拢,不断有忙破头的奴隶和牧人慌张来去,相互也吹也喊,谁也不去管他们。刘阿只好以猛人的口吻呼喊:“可不能走呀。一跑,哪还来这么大一块地养马?”

    刘阿孝是一心想和人干架的,见得不听阿哥呼的人,见落单的奴隶就冲上去劈砍,还连连得手。刘启吓了一大跳,只好取了弓向他靠拢,警告他别胡来。很快,后面又追到的人乱赶马儿中见趁乱砍人无事,胆气大增,无不相互鼓励说:“咱不能比不过两个孩子!”

    ※※※

    对岸潜伏的队伍没理由不把这样的这样意外看在眼里。只是,他们还拿不定主意。

    章摆尾战斗的理由是马群,要借得的是马匹的骚乱和敌人的不意。他打算在马群会到处走动的天亮时再发起进攻,这样一拖住下游根部的敌营,马群就炸,哪怕上游的母马们不起作用,也能要到效果。

    在逢术和陈-良一再恳请之下,他允许这批人先一个时辰过河。

    不料,刚看着他们离开,对面营地就乱了套,马匹乱走,这是炸营。(未完待续。)

268

    到底怎么了?这个念头不断的在脑海里盘旋,但主意和想法就像无法融合一样,章摆尾不知道该怎么办,却又无法找人去打听或者询问,这种感觉就快要把这个家伙给逼疯了。

    即使要增兵也不该到下半夜。

    难道是章宝法他们被敌人看破了?可是如果是没有被敌人给看破呢?如果一切都是自己的乱想呢?到底该怎么办?到底该如何去办?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他来思考。他因拿不定主意,而迟迟没有举动。憋了股劲的战士只想脱离这样的处境,要打这一仗。不断有人在他耳边嚷:“都要天明了,再不过河。这仗就晚上半个时辰!”

    章摆尾承受的压力几乎超出了自己的范围。

    若换个人,说撤退也就撤退,而自己以前没什么功绩,又采取了几番近似可笑的方案,放弃不能服众。可不放弃呢,岂不是拿众人的性命当儿戏?如果你拿着别人的性命当成了儿戏,那么对方是会如何的看待你的呢?这个问题,也许永远都不会有什么准确的答案,但是既然想到了这点儿,那么就不能无视别人的性命,只能继续去想想办法了。

    想了又想,他恨不得拍拍马,赶到章维面前要个主意。

    正在这时,河水多了响,几个汉子得了命令摸去,竟碰到大批的马群,只见它们一路趟水往上游奔跑。

    原来半夜调马,马本身就惊,马也似人一样,不知道同伴们为什么惊,又能顺风顺水闻到母马的味道,儿马子带着马群呼啦啦就动,人赶不住,人也阻拦不住,越来越多的马群开始跟随。

    回头一说,章摆尾欣喜若狂,连连说:“想不到那小子的马尿真能引去马匹。看来,马也赶早了,迫不及待地去寻婆娘,这才让敌人乱了套。”

    等他便传下命令,黑鸦鸦的队伍便开始过河。

    “哗啦啦”趟动流水的脚步不断,越来越快,迫不及待的刀枪闪着寒光。不知谁第一个踏实对岸的土地,也不知是谁第一个低吼猛冲,将士鱼跃而过,把黎明前的残酷扔到敌人面前。

    外面一有动静,章宝法就鱼跃而起。

    他看看身旁横斜的软肉,侧耳倾听片刻,等蹑手蹑脚地探头出帐一看,才知道是自家人在叫自己,连弯刀都替自己取了,便连忙向四周看去。昏黑一片的营地刮着嘈杂声,东面一排平板车外有几个捋马要上的浑实壮汉,缰下的烈马嘶昂尥圈,只在注目这一刻,已有一人加鞭而去。

    奉刀的自己人忐忑不安地提醒道:“爷!我们趁乱快走!”

    章宝法没有动,转身掀开帘帐,回头看看那个横睡不醒的女人。手下把声音往下压一压,看去一眼,比划了个“杀”的动作。章宝法摇头叹气,连目光都没有收回,似是极不忍心。旁人更加焦急,连声劝道:“都什么时候了,爷怎么能舍不得一个女人?!回头打了胜仗,好女人还不是任挑任选!”

    章宝法惋惜道:“萨林黑阔是个******,我真不忍心看他惨败!”

    说完,他下了很大的决心,推去刀,转而向萨林黑阔的大帐走去。

    余人面面相觑,随即跟着扯劝,却哪里止得住他,眼看萨林黑阔的弟弟萨尔蔑在不远处出现,只好住嘴。

    萨尔蔑是萨林黑阔的幼弟,年幼多病,因而被送到萨满门下修行,直到萨满师傅被战争夺去了灵魂才回到家里。

    他神色忧郁地来到家族仅余的高车旁,把辕头上的鞍子携到臂上,慢吞吞地回头。等看到章宝法,才笑了一笑。昨日喝酒,萨林黑阔当着萨尔蔑的面,跟章宝法说他没有足够的才能和军功,无法替自己守灶。

    章宝法是为萨尔蔑说了好话的,便觉得这一笑源于感激,近一步询问:“这是怎么了?!唉。你怎么抱着鞍子?”

    萨尔蔑回答说:“收拾收拾,准备回漠北!”

    章宝法一阵儿糊涂,只听他又说:“这里放牧的马匹,多数都是首领伯克的。调马纷发,非是万不得已了不可!”

    章宝法听不懂,只好要他再解释。于是,萨尔蔑又说:“可汗打仗不走移族落,靠抽人编签。他的百姓本就少马,出人者便不愿意再出马,营中无骑,无替换所骑的战士到处都是,最后以出多少马匹给多少战利利诱伯克,勉强凑足战马。可谁又愿意把畜群分离,散到下面?这不,全养在这儿。夜中调马,可见战势多么地不妙,我看你还是尽快把人聚拢,准备跟着我们回漠北吧!”

    章宝法还是难弄清楚。

    他也是在战后才知道,刘英和章摆尾商量了一样,也在当夜袭敌,破章虎山等营地,毙俘大小头领三十余,完虎祥才心中惊恐,连夜调马。与他不同,不远的萨林黑阔却大为意外。他正是预感到什么,内心焦躁而无所是从才出帐走动,碰巧听到两人说话,便站了一站。

    萨尔蔑正在兴头,冷不防抬头,见阿哥用犀利的眼神看着自己,一句话也不说,又不知道哪犯了错,只好低着头走掉。

    章宝法同样不敢面对萨林黑阔,又要思考怎么和他说话好,便盯着萨尔蔑的背影。

    萨林黑阔走到他的身边,低声说:“你也在想他的话?!我投靠可汗,本没有什么忠心可言……可就这样回漠北,我——实在是不愿意!”章宝法见他情真意切,便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回去了!”

    “又有哪里可去?”萨林黑阔心情沉重,不往下再说,“呼”一捶腿根,嚷道,“你侄子还在外面。此时人杂马乱,得赶快找他回来。”

    章宝法不语,心想:怕是早走脱了。找得回来吗?若是你昨日不强留我,我也说不准自个。萨林黑阔这便喊人,喊了几个都不在,又喊。刚喊到两个,西南方向的角号便已有异。他听了几听,以询问的眼神看着周围几人,问:“敌人来攻?!”

    一下不曾得到答案。他返身扯去萨尔蔑套就的战马,一按而上,抽出弯刀便要赶去。章宝法一个箭步蹿去马头,拦问:“你要去干什么?!”

    萨林黑阔声色俱厉地责备:“自然是去打仗!你要是个******,就该与我并肩作战,为你哥哥报仇。”

    章宝法问:“打得赢吗?你等仓猝遇敌,怎么打仗?”

    萨林黑阔就像一只欲食血肉的猛兽,两眼红光喷发,吼道:“要你教我!此来战马数万,倘若不能杀退敌人,将来岂不被可汗怪罪?!”

    章宝法突然觉得两人已是血肉相连,不拽不行,呼嚷:“那也不成!可汗死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说话间,一旁有人呼斥。章宝法情急,也没细听,正不肯放手间,觉得股风扑至,人影来到,被什么人扯住。又被自己的人抢回后,章宝法这下看得清楚:原来横里杀出十余人,怪他出言不逊,要来擒拿。

    萨林黑阔冷喝了几声,突然扬刀剐翻一人,口中叫道:“老子和自己坦达争执,要你们来管?什么他娘的可汗,带老子打胜仗才是!”

    一干来人愣了。章宝法却又惊又喜,惊得是他杀了红日可汗的人,喜的是他一定能被自己说服。半晌,才又一人悲呼:“萨林黑阔,你想干什么?!你就不怕可汗怪罪?”

    章宝法连忙看向他,见他雄踞马上,刀口沾血,心中也问:这回,你还怕可汗怪罪吗?

    萨林黑阔并无半点畏惧,狞笑大呼:“滚!”

    一干人灰溜溜便走。章宝法再往两下看,萨林黑阔的人已聚集不少,一名少年战士扎马在火堆旁边,对着天空急吹,而回头,萨林黑阔正期待地看着他。他一阵迷乱,口快劝道:“好坦达。我们投降吧。”

    “你说什么?”萨林黑阔生怕听错了。

    章宝法说都说了,便肯定地坦白说:“我是奸细!是的,论辈分,我还是章维的族兄。只要你愿意,我保证不少你牛羊草地!”

    “你说什么?!”萨林黑阔问,他突然大吼一声,寒刀闪亮。

    章宝法一动不动,直到他的刀停留在自己的头上,才说:“我可以保证,章维比红日可汗强上百倍。此一战,红日可汗必败无疑。你难道要做刀下之鬼吗?还是你觉得凭你这些人可以打败他的数万雄兵?即使你能赢又怎样,我听他说过,他还要靖康国大朝廷出兵!”

    萨林黑阔仰天不语。章宝法在夜色中看不到他的眼睛,等了半晌,只听他沉沉说道:“说这一番话前,我还当你是我的坦达。我不想在这里杀你,你给我滚!记住,身为一个猛扎特族的******,也只有死战到底。”

    章宝法这才知道自己始终没有看透萨林黑阔,终久要失去这个一见难舍的坦达,然而心里却很痛快。

    倏然,一骑奔来,未到跟前,上面的人便已落马。

    萨林黑阔再也顾不得督促他“滚”,带人急行。章宝法迟疑片刻,正要寻马跟上时碰到萨尔蔑,还没和他说什么,就听他说:“你不该去劝我阿哥。他不会听的。他——是猛扎特族的天骄,英勇善战,无人不知,一旦离开,便如树无根须,永远没有复兴家业的希望了!而我,却可以和你走!”

    章宝法生气地责备他:“你胡说什么,还不想想怎么抢回你的阿哥!”

    萨尔蔑再次请求说:“劣阿汗要嫁女儿的时候,阿哥让我去。我便去了,却大大出丑。于是,在各部各族,我的庸碌无能正如我阿哥善战的名声一样,也只有远离才能复兴我穆里克默思儿斤家。你带上我去见你们的可汗吧。”

    章宝法不理他,见所带的三个人拉出马匹,骑上便走。

    一路都是溃退中的猛人,在冥冥晨曦中驱赶马匹,妄图挽救一些,惶惶如丧家之犬,问上一问,却也不知章摆尾带了多少人,正欲再往前走,看到萨林黑阔几十人的马队卷风一样往回刮,稍后,闹了个把时辰的刘启、刘阿孝他们也奔到这里,并认出他们。章宝法见他们竟未走,心中不免热乎,问候过两个受伤的汉子,这才知道他们是受刘阿孝所累。他还没以看护的责任数叨,刘启就催他们往上去,叫嚣说:“再走几里就是要道,马匹都要从那里过,早点去,劝他们不要走!”

    “劝什么?你这孩子怎么掉到财眼里了?!”章宝法骂嚷,“就知道章摆尾答应给你一半的马。我看你去。萨林黑阔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份了。你去,看他不宰了你喂狗!”

    刘启不信,回头一指,笑道:“看,萨林黑阔的狗?他宰了大伙,也找不到狗喂?!”

    原来他们每人的马后面都拖着生肉,引了十来只牧犬跟一路。

    众人把注意力放到他身后,才开始惊叹,想一想,敌我不分,他们有狗跟着,不知情的人万不会怀疑他们的身份,不免夸这人的主意。

    刘启大为得意,四处问人:“萨林黑阔呢?”

    一旁有人插了嘴,假怂恿说:“刚过去!被打跑了,追上劝劝?!”

    刘启、刘阿孝却怦怦心动,和他们说了会话,一碰头,打马就走,后面的人追了好远,却被几处溃人溃马阻隔,退了回来。

    此时天已大亮,萨林黑阔身边的人要认出他们一点都不难。

    章宝法也没有什么办法,一面骂刘海养个要钱不要命的兔崽子,一面把希望寄托到萨林黑阔那,希望他还当两个孩子是自己的侄子,等着自己去讨要,也好不负逢术所托。

    走论之间,背后马蹄声紧。众人回头看去,数十疯骑空马扯着土烟狂奔,嘶嘶哑哑不可阻挡。不少杀红眼睛的见什么碍道就掏一刀。远远望去,一头往前跑动的老牛让路不及,便被雪亮的刀子刺过,翻成一团。

    镗镗一阵密蹄,已可以看到猎猎披风,和风势带起的皮绳帽和直发乱辫。

    眼看他们直冲跟前,差点看也不看就要杀条路继续追,而为首的是逢术,几人不由惊喜交加。卷来的逢术也认出他们,偏离马队,揽着骏马急转,“吁”地一喝,大声询问:“刘启呢?阿孝呢?”

    马队停了一停,几个骑士在陈良之后也来问及,听到章宝法的“刚……”,便又一勒马转身,向前追去。

    章宝法的人拦住一个水桶般的彪汉,只听到他粗悍地喝嚷:“能救出他俩,就有份分马!”

    章宝法“啊”地一声,还没问“是谁说的”,就已见到一名手下悄无声息地远离自己,猛蹂马股。(未完待续。)

269

    转过头,另两名手下在骂:“这群见钱不要命的畜牲,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虽是这般骂着,自己马鞭却也已如雨点。

    章宝法只好大吼:“你们可知道这是在敌营?不爱惜马力,就不怕陷入敌人的包围?”

    被点燃的烟雾偶有蒸升,晨曦中角号阵阵。霎时间已是铁蹄四混,马嘶不断。章摆尾领兵过河,兵分三路。前路直扑主营,中路由自己所领,截断主营和牧地,后路拿枪驱赶马、奴,敌军战士。猝然不防的敌人出不去,聚不拢,乱成一团。有人干脆丢弃马匹,驳车,往主营飞驰,但他们到了主营才知道,主营已经空了。章摆尾的中路军在半截林木地旁阵列,许久也不见与较有规模的马队交手。他正心头狐疑时,接到前路回报,说原本牵制敌人的前营人马不费吹灰之力便越过敌营。主营空了,截挡敌人也不再有什么意义,只需要把混杂的马匹赶过上游就是大胜。

    事情果真这么简单?章摆尾犹豫着,踌躇着,很快想到自己要面临着几种选择:第一,找到敌人主力的踪迹,击败他;第二,援助前路,一起阻击援军;第三,原地不动,或支出部分人马援助后军,尽快完成预定的目的。经过一连串的思考,他最终否认敌人主力仍在营地的可能,决定向前路移动,这就领兵上赶。看到前路人马时,敌人救援果到。只见前路山前旗头滚动,流矢交织,不知多少人荡起的土尘狼卷,朝晖浑沌一片。章摆尾勒住人马,隔路观候片刻,却也不知道哪里杀出了逢术,躁气地拦住她:“为何停住?!”章摆尾道:“我们是阻击敌人。败敌越多遇敌越多。”“那刘启和阿孝呢?!他们一定在前面。”逢术大声一吼,探身拽住他的马头,“你一定得下令,击溃敌人!”章摆尾再看看逢术,两眼喷火,插了两只箭枝的衣甲绽开,露出两三处殷红的新刀伤,但凭料想也清楚他找飞鸟找得辛苦,便摇了摇头,安慰说:“你也尽力了。若是你主人非要怪罪你,你来找我就是。”逢术想不到这个时候还能听到这样的话,大怒之下将他扯于马下,大呼:“你这个杂碎!我要你偿命!”两人在地下翻滚一团。

    周围人连忙拉扯分开,陈-良叫着冷静,在旁人的帮助下死死卡住逢术,而后回头和章摆尾理论:“我家主公不是妻妾成群,只有那么一个儿子。倘若让他英年丧子,还不是要了他的命。摆尾爷,我求您了!”章摆尾脸色难看地爬起身子,退到一旁。

    众人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色,心里大多原谅逢术的鲁莽,一声不吭地站着,站着。章摆尾不知是不是恻隐之心起了作用,哈哈大笑,转身时还拍拍一个骑士的大腿,回头向逢术指去,说:“这又是一个******。你们都看看,倘若你们人人都像他一样,又怎么会打不败猛人?”说完,他又看着逢术说:“逢术。我不是趁人之危,也不是因爱惜而逼迫你。刘启和阿孝眼睛里都盯着马,我判断,他们根本没有走到前面去!你要是不信,我再给你一支人马,你杀过去看看。”“这倒是。没有几匹马来得及飞过去!”章宝法摸着胡子点头。逢术闷声道:“可我已经带人来回几趟,都找遍了!”“也许混到马群里去了!”章摆尾说。

    这时,他脑子里亮光闪到,浑身顿生冷汗,忘情叫道:“坏了!我们中了萨林黑阔的奸计。他也一定混到马群里了,是在下游收散人手,趁了我人马越拉越远的空子,一下子扳转劣势。”“这么说,回头去救已经来不及了?”章宝法问,“还是让我去,我去劝降他。”章摆尾不看好章宝法,点头承认道:“我自己去!这个人真是可怕啊!”

    他望着又一次束甲上马,准备冲阵的逢术,很想请求对方替自己救援后路,而自己坐镇前路,抵挡蜂拥而来的敌援,但终究没有脸面说出口,便又轻叹:“逢术说的也是对的。我还是轻敌了!”他在几名爷们的帮助下点齐人马,吊身翻去马背,如风般向后扑去。正是奔波抢路的时候,迎面看到一片马,不断仍有牧人汇集,几个奴隶还在为收拢忙碌,伸着长杆越野。章摆尾大声吩咐并辔急奔的战士:“抢时间,让战士不要理睬。只要赢了,这些,连人带马都是大首领的!”一骑打后头追赶上,扯着嗓门喊:“摆尾。我好像看到了逢术要找的那俩孩子,他们在向我们喊!”章摆尾听不太清,转头要他重说了一遍,吩咐道:“那你带几个人去看看。实在救不出他们的话就不要硬出手,回去通知逢术一声。”几人接到命令,立刻偏离马队,折向躲避马队的赶马马倌,一直追到马群前才停住。“别追我和我阿哥的俘虏啦!”刘阿孝气急地拦到前面,问他,“你是不是想夺我们的马?!”“你们的俘虏?!”为首的大胡子还没诧异完。就见刘阿孝更误会,冲着背后大喊:“阿哥。有豺狗来抢咱们的马,你还要不要?!”牧人、奴隶的目光一移,草棵里便刷拉作响。

    刘启箭头一样冲出来,一手提这裤子,停住后,另一手扎到前面的腿上,警戒如猎狗般问:“谁?”“到底谁是谁的俘虏?!”来救他们兄弟的战士们傻眼了,呆头鸡一样往一块拢。一个略显卑微的年轻猛人骑马上前,把手放在胸口上,行礼说:“我是萨尔蔑,正要率领他们向尊敬的上国可汗投降,还请你们代为引荐。”“你已经像我投降过了!怎么还能向章琉姝的阿爸投降?我不许。你想拿我的马和我的人投降?”刘启气忽忽地问,“从来也没有见过你这样反复的小人,遇到威胁就投降。”萨尔蔑说:“我真想向你投降。可你的年龄太小!等你成了远近闻名的******,我再向你投降吧。”“可这些马是我阿哥的,他让你劝降你的百姓的!”刘阿孝说。一群人都不信,哈哈大笑,引得奴隶们也往嘴巴上伸手。为首的大胡子笑了几下,冲刘启和刘阿孝喊:“一半的马都是你的,那可是别人一辈子也别想得到的财富,你还想要多少?你们还不到你们阿叔那?!再不去,他不战死也要疯掉。”“我会去的。等我撒完尿。就让我阿叔把俘虏和马匹夺回来!”刘启使劲地打去拦路的草枝,又进了草棵深处吼,“等着,萨尔蔑。等我尿完了……”※※※逢术又躁又热。

    被他以重金激励起来的如狼似虎之士,也像发了疯似的。他们一眨眼功夫就冲进了敌阵,劈波斩浪般突破敌阵第一线。可这里的马匹牵扯到各家伯克的利益,已经到达的救援不下三、四起,抬头但见烟尘一片,果然如章摆尾所说的那样,刘启两个不可能在这儿,即使在,也难以抢回。这下一泄气,他们只好又从敌阵回杀。敌军战斗力不强,士气也相当低落,知道他们都是杀红了眼的恶狼,早早让开道路,让他们通过。回身歇马的这一刻,逢术的气全泄了,只觉得浑身酸疼难忍,几乎连兵器都拿不起来。他望望几个大着胆子问尽了力也救不回哥俩,会不会受亏待的汉子,吓得人连打寒蝉。陈-良也闭了眼睛埋怨,大声嚷他:“我一个不在,你就带着他们到敌人的营地。怎么也不好好想想?!啊!说好听点,你是阿爷收养的,说不好听点,不过比我这个无路可走的人高一头,关键的时候,你拿什么管少主?管不住,为什么要带他们!”逢术大悔,翻身下马,捶地大嚎。

    正伤心之计,听到一个脆脆的声音责备陈良:“阿爸告诉我,逢术是我阿叔。你怎么说他没有资格管我,不过是我不听话而已。我不是不听阿叔的话,而是谁的话都不听。”逢术一抬头,看到飞鸟两个活生生站在面前,又惊又喜,胸火却也难泄,抡起手掌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响,打得刘启头都懵了。

    刘启挨了打,连忙喊叫:“阿叔,阿叔,别生气。我早就想好了。马儿,我一半,你和阿孝一半。”逢术只觉更气,咬着牙,巴掌高抡不动。

    陈-良连忙插到中间,瞪着逢术。

    刘启拉着想跑的刘阿孝,低着头推他说:“你别挡着呀。阿叔疼我才打我的。我疼我阿爸才非要这些马不可。咱都是男儿,不怕死才有好日子。”陈-良哑然。逢术忍不住把他抱住,接着把刘阿孝也揽住,含着眼泪大叫:“长生天!您老人家果真是保佑******。我们家的刘启和阿孝都是******,您的儿子!”“是呀。孩子找到了。怎么给我们分战利?”一个兴高采烈的汉子不知道是为别人高兴还是为自己高兴,上去就问。逢术吼道:“我把马分给你们!不过要先打赢这一仗再说。”刘启喊道:“不。得听我的。有个卑鄙的猛人骗了我,本来他到处乱钻,被我和阿孝抓了。我相信他,让他去收拢马匹。可他收拢上上千马匹,突然反悔,准备带着马向琉姝姐的阿爸投降。只要你们和我一起把马抢回来,我就把这些马分你们一半!”陈-良愣了一下,问:“你要和章爷抢马?!”刘启争辩说:“你不敢?!我抢的是我自己的。就是琉姝阿姐知道,那也是我自己的。人是我和阿孝抓到的,马是我让他收拢的,他一见有了大人,就向大人投降,这对吗?!你说该不该抢?!俘获自得,是琉姝姐的阿爸在打仗前说的。你们要是害怕而不去,分不到马,活该!”刘阿孝附和:“是呀!”旁人也有人附和:“这也是人家刘启用性命换来的!”逢术想想,觉得这话一点错也没有,就说:“那好!我们要去!不过,那也要打完眼前这一仗。不,也不用,应该先抢来马匹,再让那些猛人奴隶高喊‘萨林黑阔投降了’,保证仗也不用打了。”陈-良觉得好,接着往下说:“若敌人坚持来援,不一会,中路,西路人马就会齐进,让他们丢盔弃甲,滚回漠北。”

    风温温和和地卷起马鬃,几只混于其中的骆驼被簇拥的马匹迫得不安,挪来挪去。带了大批骑士回来的结果给刘启几分狐假虎威的盛气,他得意地抬着下巴,挑衅地盯住一双深棕色的大眼睛,而这匹马是萨尔蔑的。

    萨尔蔑倒不怕这个连自己的马都不忘威胁的家伙,垂头丧气地站在一旁,不安地朝几个掠马的成年男人看。

    刘阿孝远远绕来,自觉阿哥不会无缘无故地冲马瞪眼,上去就是一巴掌,马儿的尖耳朵晃了许多晃,一阵惊惶。刘启一摆手,递话道:“我,刘启!认识了吧?!”

    刘阿孝连忙告诉他:“阿哥。它就是一马!看它不顺,一刀宰了不就得了!”

    “是它看我不顺当,头都不低一个。去,让马都卧下!他阿妈的,你说咱兄弟两个都威风凛凛的,它们为什么就不怕呢?”刘启看向萨尔蔑,却问刘阿孝。

    刘阿孝想也没想,回答说:“畜牲呗!阿哥,怎么让马都卧下?”

    “有了。”刘启括手一笑。一转脸,他问萨蔑尔:“知道不?马少了两匹。奴隶都没少,怎么马少了两匹呢?”

    没了马和奴隶献出去,就没路子见敌方可汗的机会,萨尔蔑心里恨死了,但也不得不低头,含糊道“恩”了一声。

    飞鸟见他承认,趁机刁难说:“这匹抵了。可还少一匹……怎么算?你可别往我家赖,就你这个样儿,我还怕你带着我家的马投敌呢。”

    萨尔蔑哭丧着脸问:“那怎么办?”

    刘阿孝问:“是呀,怎么办?一刀杀了?!”

    刘启一回头,抑制不住地一笑。他回过头,和刘阿孝耳语两句。

    片刻之后,就是萨尔蔑的大叫声。

    嫉妒逢术暴富的陈良就在一旁,虽然他也会分十来匹马儿,可与逢术相比,差距太大,他心里全然不是滋味,不忙着去,回头时,刘阿孝和刘启已抱着什么跑得飞快。他搜索了几下,只见马不见萨尔蔑,脑子一激灵,忙问自个:“这哥俩才多大?刚才还笑呵呵的,转眼摁死了个人!我还真不如逢术,不知道在他们身上使劲。”

    他晃着马鞭回头,扭头看到章宝法也带了个人赶去,便狠狠地抽了匹不听话的马,扭头去找逢术要好处去。(未完待续。)

270

    章宝法一眼看去,心里想的和陈良一样。

    但他和陈良不同,因为萨尔蔑阿哥的托付,是死要见尸的,便在出事的地方找。正焦躁着,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哥!”

    章宝法扭头看去,身旁的男人却已大笑。

    原来萨尔蔑搂着两条腿,一丝不挂地蹲到草后。

    章宝法又气又怒,粗声训斥:“你惹谁不行?惹他?!别说他扒你的衣服,就是要你——一个俘虏的命,谁又能为你说得上话?”

    萨尔蔑叹气解释:“哥!我就是想见可汗大人,这些马和奴隶是我出面收拢的。带着马和奴隶投降,那和俘虏可是天壤之别呀,谁能知道他的家世强硬,连可汗的马都敢夺,他这不是等于抢可汗的马吗?”

    章宝法对刘海并无不满,打发手下去寻些衣服,只是摆手叹气,说:“知道不?那夸肖野章当初在老爷子面前多红,请无不予。可谁知道一转眼,老爷子就看上他阿爸了,不但杀了夸肖野章来收买人心,还把我一房姑的养女嫁过去。那小妹子可美得很,不知道馋坏了多少族里的年轻人!”

    说完,他又絮叨:“人家人也实在,更为族里立下过汗马功劳,理所当然被云岭器重。这孩子倒不是依仗谁,那是爱财爱的,你这是犯到他手里,你知道不?”

    说完了,手下也拿了衣服来到。萨尔蔑穿上才问:“我阿哥怎么样了?”

    章宝法略有些快慰,心想:你还知道问问你阿哥。

    他摇摇头,说:“仗打半晌了。别的我不佩服,就这个打仗,章摆尾没的说。见他和你阿哥逢了对手,我也没往输赢上下论。这还正合计,两虎相争,岂不一伤?准备让你去援军那儿喊几喊,逼你阿哥弃暗投明。”

    萨尔蔑摇摇头,说:“阿哥!你得信我。我阿哥他压根就不在乎这些马,只是不想在自己手里丢掉。不过,即救他又能大获全胜的法儿不是没有,你带我去见将军,我跟他说。”

    章宝法不信,问:“说什么?”

    萨尔蔑说:“将军守得准,战线拉在葫芦口上,倘对着援军放马,以精锐掩杀,必可获胜!”

    章宝法突然发觉他的眼神里透着以前看不到的自信,便定定地看着他,说:“战前没什么犒劳勇士的,章摆尾早就把马规派了。此时放马,失信于人,就是胜了也不可取。”

    萨尔蔑笑道:“何不以借用刘启的那一半?既然他抢了可汗的马,便再以可汗的名义借来,战胜之后,他父亲总不至于去讨。”

    章宝法体味了一下,皱起了眉头,问:“你不是和那小子杠上了吧?章摆尾会不会听你的我不知道,但那小子肯定不会愿意。”

    萨尔蔑怕自己没有机会表现,又说:“让他父亲愿意就行了。我怎么会和一个孩子怄气?死马总比过死人。”

    然而,他没有说服章宝法,正期待着见到章摆尾时讲给章摆尾,消息传来,章摆尾的人马反被萨林黑阔驱赶的牛羊马匹冲散队伍,而今,阻拦敌援的前路战线业已难保。章宝法出于责任心,带人前往聚集,他也只好跟着。赶到半路,消息又到,说是敌援急急撤退,萨林黑阔只好丢弃牲畜,不顾而逃,被殿后的猛人射成刺猬,其余部众折回,已经向前路人马投降。萨尔蔑听完大哭。

    他由章宝法陪着去到前路,一问脱身的从人,方知猛人射萨林黑阔并非误杀,而是奉了红日可汗的命令。

    章宝法心里也不舒服,默默地听一会,猛然觉得萨林黑阔实为自己而死。

    这时,一个一脸泪水的猛人泣不成声地告诉他:“爷。首领大人托我告诉您,为他照料萨尔蔑,不要让他可怜的阿弟像个孤雁!”

    章宝法向萨尔蔑看去,见他仍在大哭,忍不住怒吼咆哮。

    ※※※

    小胜之后就是大胜。

    红日可汗败退时中了刘英的埋伏,自尽身亡,他的长子——完虎力迫不得已,率众投降。章维见大局已定,便让章摆尾,余山汉等杂牌军继续北上,而自己引兵而回,料理家务。不甘心的战士们开始在草原上寻找猎物。

    他们追到猛原,都疯了一样,闯入羊群,杀去反抗的男人,抢掠出财物,干尽能够干出的所有坏事。无论是有没有参战的部落人家,碰到蜂拥而来的他们,要么转移,要么败北。

    刘启随着大人北上作战,不日已抵达顿河达林格里奇,要和那里的马队合击达林格里奇千户。可当他们迂回到敌后时,战争已经结束。原来,达林格里奇千户玛林嘎达欺软怕硬,因受人蛊惑,见来犯之敌零星可欺,杀了几个落单的骑兵,惹祸上身。

    稍后,他清醒过来,便舍弃治下百姓,涉河而逃。

    刘启和刘阿孝跟在逢术左右,正取笑玛林嘎达如何不济,见到了战后的复仇。

    一行要被赶到河边的俘虏迎面走来,有男人,女人,也有老人和孩子,神色黯淡,个个如同羔羊,被一根很长的绳子牵着,默默低头走路。骑马的战士挥着刀子,凶神恶煞地赶在后面,毫不手软地落刀。

    陡然,几名穿插的骑士突然顿住,原来一名骑士突然落马,被他掳在马上的猛女挣于马下,苦于无路,迎着刘启等人的面奔去。

    女子身上的衣服都已烂掉,如同溺水挣扎一样扭跑,却不呼救,大概知道无人会救她。

    刘启分明地看到她眼中的恐惧和额头的汗水,正默默为她祈命时,一只羽箭钉在她的背上。她依然还在向前奔跑,到了刘启的马头才倒下,但眼神的仇恨和狞然许久未散,而背后的手里,仍握着一柄沾血的小刀。

    一个狂奔的骑士吼到跟前,卷去了尸体的头颅。

    随后,他哭一样冲到俘虏堆里,一阵乱砍。血溅如潮。刘启眼睛不住地跳,只是默默地叫:“她杀你的亲人,不是因为你们杀了他的亲人吗?”

    “反正也要杀的!”一人大喊,“拦住他,赶到河边再杀!”

    刘启心里发寒,连忙问:“阿叔,这些人!全部杀完?”

    逢术看他大惊小怪的样儿,故意问他:“你怕了?”

    刘启冷冷地哼了一声,叫上刘阿孝,扭头走了。

    他没有去看杀人的场面,但睡到夜里,却分明地听到雷动的哭喊。他起来,走出营帐,发现武士们都在睡着,空空无人的营地只有狼烟。回来躺下又睡,接着又听到哭声,出来还是空无一人。再睡,还是睡不着,只好走到顿河边,听它拍打着涟漪。

    尸体远在下游,却又像是在脚下。而这条被歌颂不休的母亲河,却饮满牧民的鲜血,它静静地,一点悲喜都不表示出来,一如既往地往复北流。于是,刘启带着难以释怀的口气,问她:你没有感情吗?河水哗啦啦地响应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波浪声变成哀求,像一个母亲般的乞求。

    刘启倾听在那儿,直到脑门丝丝发凉,才自言自语一句,说:“他们已经不是我的敌人了。”

    夕阳从山后升起,刺眼的阳光将十八里的拐子滩照得通亮。

    数日来,已有计不清多少人马从这儿道通过,仅是晨风一卷,马蹄趟松的土层上便扬起草尘一片。

    草滩静了半晌,坳后的飞雁刚敢栖息,又是一拨人马要趁这晚风。

    这支马队是章摆尾的后队。

    最先露头的是四个少年,他们早被这鞍马劳顿的行军折磨得消沉,松松垮垮靠在马鞍上。随后,二百余人的队伍夹杂驮马,斜斜驰来。

    一个身材瘦长、神色剽悍的老者并不懈怠,时而在队伍首尾振马走动,时而神色严肃和人说话。他就是章赫同母异父的哥哥,随母嫁入时改姓为章,单名一个衮字,眼下主掌这支马队。

    很快,一辆勒勒车自后撵上。章琉姝从车里露出头来,问:“阿爷。这什么时候能到漠北呀?”

    他虽然对章维硬邦邦的,对章琉姝却满是慈爱,笑了一笑,温和地说:“这就吃不消啦?!我们已经算是养尊处优了。章摆尾隔三岔五送来猎物,粮秣,根本不需你们动手。那些百姓家的孩子要一边行军,一边打猎,不是好好的?”

    围在她周围的少年闲话闲说时好几次想到回家,这下得了章衮的谆谆教导,无不嘘唏自个不如百姓家的少年,无仗可打,就这样儿从南走到北,不被太阳晒干,也闷死。

    老人听着他们的争辩,不由叹息。

    他和章血远一些,就拿章血为例,夸他总跑到前面,见前路派回的人就问。章琉姝琢磨过章血的想法,尤不服气,嚷着让章血来跟前,自个说。老人都离开了,他们还在唧唧喳喳地说章血。正说着,章血自前面回来。他晃着马鞭,扯着憨嗓门高歌,颇有点春风得意的味道。近处的人也不知道这家伙碰到什么欢喜事,仅仅提醒章琉姝:“看,他骑了匹遛花马。”

    几人交换眼神儿,几乎同时想到刘启。一个激动的少年说:“撵上刘启了!我们把脸蒙上,也去要匹好马骑。”

    章琉姝怪他的主意馊,摆了摆手,问:“他能把成千成百的马都带在身边呀?”

    问傻了对方,她就使劲喊章血。

    章血离开和自己说话的人儿,一来到,就扯着马头晃两晃,说:“这马怎么样?刘启说,这是最好的一匹,给我留的。”

    有妒忌的人中伤说:“就给你一匹马,看让你欢喜的?”

    章血不吃他那一套,说:“是我没赶上接马尿,不能去分战利品。刘启送我马,是对我的情谊。情谊呀!嘿嘿,你们就不要想了!”说完,他就看向身后——脸露瘪色的一个,用行动告诉大伙,那个就是没要着马的。

    不一会,他又晃过马头补充:“他要发给大人,连宝法爷的也没少!我都劝他呢,你们说,我们还没有长大,赚点血汗容易吗?!”

    章琉姝第一个不信,反驳:“你又被他骗了。是他说给你的吧?他会发人,还发给大人,宝法阿叔?”

    章血说:“你不信算了!他不骗我,我也没骗你。”

    章琉姝心里进了虫子,痒痒地挠,立刻督促发问:“他呢?!你带我们去。”

    ※※※

    旷野茫茫,星空壮丽。

    凉风徐徐拂来,几处篝火吐出的烟花纷飞一片。

    挂着马灯的来客就像是从苍穹的一端走到另一端,近了才把人面看得真切。章宝法把几个男人说给逢术认识,然后拍了一拍压了腰肢烤肉的刘启,问他:“诶,小子,讲什么呢?!琉姝小姐也来看你了,去,给她说说,你是怎样挣到你的马的。”

    刘启仍不愿停掉一半的话头,只分神看了一眼,就冲一个壮汉提高声音:“……猎人早上出门,发觉门口多了只羊。啊?!奇怪了不?羊,怎么会有一只羊呢……”

    逢术抬头看到章琉姝下马,心里高兴,就给刘启说:“不讲这个了。你不看阿孝都打瞌睡了?去玩去吧。”

    刘阿孝耳朵一动,眼睛开了几分,嘟囔说:“还在讲呀,我小时候就听够了!”他就打了哈欠,从屁股后面摸出一片竹皮,不看路就走,一头和往里蹦的章血碰个满怀。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后勾肩搭背地站并齐,等着刘启到身边。

    不想,那几个大汉却听出了兴致,就着酒肉问刘启:“是那头老虎叼来的?”

    刘启本已往外走去,却又提着肉回来,非常肯定地点头。

    逢术怕汉子信以为真,笑道:“别听他的。保不准,老虎养好了伤,还去寻仇呢?那哪会有准呢,千百回也不遇一次。”

    刘启处心积虑,要给他们灌输的仁爱之心,这下当众被驳得实在,立刻冲逢术大嚷:“你怎么知道千百回不遇一次?那老虎就没有长心。”

    少年少女就等着刘启呢,很不耐烦。

    章琉姝自小跟着阿爸,不怕在陌生大人面前说话,接过来就要刘启好看:“老虎长得是老虎心,人长的是人心。老虎心里就想吃肉,而有些人的心里呀,就想要钱。”

    刘启愕然,而男人们都哈哈大笑。

    少年引了火把,添出一堆新火,个个坐下。

    前次穿漫山峦,身畔虽是崇山峻岭,却是一条又近又光、众人熟悉的好路,追敌北向则完全不同,半天的烈风就能吹花人脸,而那日头一高,毒狼一样噬人面皮。章琉姝还好,北上不到三里得了辆车坐,招手就有上好的羊肉,刘启和刘阿孝却不同。逢术是不会宠人的粗人,哥俩的干粮、水、草料、柴均要亲力亲为。

    幸好他们是不怕折腾的破烂革皮,骑马追逐行猎从不拉下。(未完待续。)

271

    少年们看着他笑眯眯的黑面皮,心情难以形容,大多第一句都以“刘启,你得了多少马”开头,连章琉姝也不例外。刘启猛啃狍子肉,心里警惕。章血以口型告诉他个“要马”,他立刻就****:“你们来看我吗?不会是惦记着我的马吧?!”

    曾格絮絮和钱串串都是女孩子,扯着银铃一样的声音反问:“你给吗?”

    刘阿孝立刻摇头,回答说:“不给!你们没出力,也不该要。”

    曾格絮絮欠了欠身,坐到刘启身边,刚刚鼓胀的胸脯碰到刘启的胳膊。

    她笑吟吟地白了飞孝一眼,娇声娇气地央求:“我给刘启要,又没给你要。刘启,你也不肯给我一匹吗?!我的马难看死了,阿爸就是不肯给我换。要是你挑一匹好看的花马给我,以后,别人再送我吃的,我都分给你一半。”

    章琉姝唏了一声,不高兴地看到一旁,心想:刚才还在一起说他吝啬,一转脸就要马,太不要脸了。继而,她又露出一丝笑意,心说:我还不了解刘启,给你才怪呢?

    她看着刘启,也不再出言取笑,而是拨了拨火,幽幽说道:“你能不能不再贪财?!你是我阿弟,说出去连我都被人家笑话。”

    逢术心里其实最忐忑不过的。七万多匹战马,一半是多少?刘启分一半走?把这一半拉走,起码等于拉走半个纳兰部,他想了一下说:“这个事情回去我说给刘启他阿爸,留下一部分表示功劳就行了,剩下都献给你阿爸,让他奖励有功之臣。”

    刘启意外地“咦”了一声。

    但他没有说话,他知道要是别人,自己给他分马就可以了,逢术这么说,是因为他是自己至亲的亲人,考虑甚多,深思熟路过的。

    曾格絮絮却不管,等刘启的话呢,扯了他的衣服晃了几晃,央求说:“给我一匹吗?”

    刘启点点头:“好!不过……”

    曾格絮絮立刻给了他个香吻,发出“呗”地一声,引得几个少年妒忌。飞鸟红到脖子根,连忙用手指去抓吻痕。

    然而,他被曾格絮絮扯自己扯得很紧,只是讷讷说:“不过……,不过……”

    刘阿孝对阿哥失望。

    章血却盯着曾格絮絮的胸脯看。

    曾格絮絮撅起嘴巴,面孔娇红:“还不过呀,是不是再让我亲你一下?!”

    钱串串大叫:“我也要一匹。都给她了,也要给我。章飒你呢,你不要?”她觉得章琉姝有些安静,就看一眼。

    章琉姝有些失落,不快地问她:“你也要亲他一下呀?!”

    刘启终于把“不过”之后的话吐了出来:“要讲一个故事!谁讲‘老虎报恩’讲得好,我就给谁一匹马!”

    刘阿孝听够了,本能地嘀咕:“老虎报恩?!”

    刘启毫不迟疑地肯定他:“恩!老虎报恩。”

    一个少年不快地嚷:“刘启,你太可笑了!你不过是想和曾格絮絮好?!说什么第一个会讲什么故事?!真是一个虚伪的人。曾格絮絮,一匹马,你就把自己卖啦?”

    ※※※

    逢术过来拉刘启、刘阿孝睡觉时,他们两个已经睡倒了。

    他看章琉姝闷闷不乐,以为是因为刘启不肯平白无故给大伙分马呢,就喊了她一声,背过人说:“琉姝小姐,你怪刘启吝啬吗?!中原人常说,无功不禄!倘若没有为刘启出力的人也能分到马,那些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他的人能服气吗?”

    章琉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失落,就顺着他的话说:“可他找借口给了曾格絮絮一匹马。”

    逢术问:“什么借口?”

    章琉姝给他讲了一下“老虎报恩”,发牢骚说:“我阿爸没有儿子,我也没有阿弟。可不管怎么对他好,他都会耍心眼,糊弄我,骗我,气我!”

    逢术也捉摸不透,沉默一会,安慰她说:“他怎么会和曾格絮絮好上?从不见他们来往!别怕,他再做什么错事,你给我讲。我让他阿爸阿妈管他。”

    章琉姝心情好了一些,回到车上躺下,发觉侧身躺下的钱串串睁着亮亮的眼睛。

    她缩起双腿,贴近了告诉章琉姝:“曾格絮絮这个浪蹄子说刘启好玩,还问章血刘启得了多少马,睡也睡到刘启身边,是不是想嫁给他?”

    章琉姝表露出一丝轻蔑,说:“让她试试。我让她嫁谁,她嫁谁!我阿弟不是说谁讲‘老虎报恩’讲得好,给谁挑一匹好马?你也听了,暗地里练练,看讲好了,我阿弟给你马不给。”

    钱串串“嗯”了一声,又一次低声问:“什么时候讲‘老虎报恩’,你阿弟肯和我们一起去拜塞吗?”

    章琉姝倒不担心这个,蛮有把握地说:“看他被太阳晒得,嘴上都是白皮,还准备赚更多的钱吧?既然要赚钱,能不愿意和我们一起走吗?”

    夜里渐渐起风,哗哗啦啦的沙尘将章琉姝惊醒。

    她推醒钱串串,刚爬钻出去,就被飞尘打了一脸,眼睛都几乎睁不开。她遮住眼睛,往人仰马翻的营地里看,刘阿孝正帮大人正忙着挂毡遮风,焦急地喊话,而刘启却顶着一块烂皮,连人带马圈睡如故。

    “刘启!”她叫了一声,顶着风跑去,背过脸去拽,拽不起来便踢。

    刘启被她折腾醒了,却不是不知道风大,气急败坏地喊道:“你也不让我好好睡觉。天一明上路,觉睡不够,熬不住的!”说完又裹了革皮,往马肚子下钻。

    章琉姝扒了半天也没有把他刨出来,又恼又没有办法。

    她转身向逢术告状,走了一半就听到大人呜呜啦啦地嚷“毡子不够,怎么办好”。有人识得她,死劝她回到车上。

    她着急地指上刘启给人看,见又有大人赶去才肯回车。

    曾格絮絮早上了车。

    她挪占了个地儿,献殷勤一样拉上章琉姝。章琉姝却还想着刘启怎么办,上车又催人看看。这时,外面站的大人说:“琉姝小姐。你别再去拽他啦。他就是这个样,别说是沙尘暴,就是天上下刀子,那都能睡着觉!他家的人喊他几出了,叫不动!”

    章琉姝气呼呼地骂:“这个蠢猪?!他怎么这样呢!”

    大人安慰了一声去,说:“好啦。你们呆着,毡子织好就把他扛过去。”

    外面的风呜呜直冲,三个女孩子沉默一晌,嘟囔说话。

    曾格絮絮发觉钱串串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变化,问她:“你怎么啦。我又没有惹你!”

    钱串串哼了一声,生气地说:“刘启是琉姝的阿弟。你怎么能像对其它少年那样勾引他?前天,你说西河宝乌里家的沉沉箭法好,一定可以保护你,那为什么又夸刘启可爱,还亲了人家一下,睡在他身边。”

    曾格絮絮并不生气,吃吃笑笑:“你嫉妒我!他是琉姝的阿弟呀,谁不疼他。”

    章琉姝悄悄用腿碰了碰钱串串,不让她把曾格絮絮偷问章血的事儿也抖落,只是说:“我阿弟立了大功,得了一大笔财富。可谁要是冲着财货骗他,可别怪我不客气。都休息吧。明天还要上路。”

    ※※※

    次日清晨,风虽然停了,天地却充满黄尘。

    女孩子们起身时,几十人的营地忙碌一片,抱鞍鞯的抱鞍鞯,收拾毡幕皮革的收拾毡幕皮革。少年们也聚拢到一块,替换奔射,把一块颅骨当箭靶。女孩子们走过去,只见和刘阿孝较上劲的少年们,而不见刘启和章血。

    她们在少年们那问了大概,在营地外的乱石堆里找到两人。灰头土脸的刘启趴在地下,而章血小心翼翼地弯着腰,慢慢地走动。女孩子带来的声响惊到他。章血连忙回头,冲几人摆手。女孩子们还是下马大喊。

    章血一拍额头,大为无奈。

    可刘启仍没起身,慢慢爬动。章琉姝大为奇怪,跑到跟前才发觉飞鸟正在诊断一个窟窿。

    章血低声问刘启:“跑了没有?!”

    刘启摇了摇头,从裤带的挂勾上摘下一个别样的牛角,修了一阵,慢慢伸出一指头,勾了一勾。

    章血把两个指头叉到手掌上,一点头,蹑手蹑脚地向前移动。

    女孩子们虽知道他们在打猎,却想早点知道结果,可问来问去,见刘启一睬不睬,深吸一口气儿,把头伸到比头略大洞窟口旁,均大为恼火。章琉姝干脆把脚踩到他屁股上,问:“说不说?”

    刘启还没有动,章血手里已多出刀子,他猛地回头,冲女孩子大声喊:“你们想害刘启不成?是狼呀!”

    章琉姝不信,说:“别想骗我。要是狼,早跑了!”

    “没有!我和章血把它堵到窝里了!”刘启气呼呼地应话了,“正想着怎么把它惊出来!”

    三个女孩吓了一跳,连忙跳到一旁,不断地问:“要不要去喊大人?”

    “不用!”刘启说。他换了个姿势,把屁股撅上来,一条腿前屈,一条腿压在前面,接着把牛角放到嘴上,凑到洞口。章琉姝的心咯噔直跳,她看了看两个女伴,发觉她们拿了石头在手,便抽出刀子。

    奇怪而又尖锐的呜呜声从洞口往里送。

    女孩子们只见到飞鸟不断地换气,又不断地吹,正怪他胡闹着,一只毛茸茸的爪子“呼”地挠出来,几乎抓到他猛地收回的头脸。曾格絮絮“哎呀”一叫,看也不看就把石头丢去。

    石头正丢在刘启的头上。刘启一手抓了狼腿,一腿去抵狼身,不想被石头砸到,脚没踩好,被狼拔在手掌上,现出血淋淋的口子。

    章琉姝大呼,见狼首还是被刘启的膝盖抵上,前爪都被摁住,忙持着刀子去戳。

    这匹母狼眼露着凶光,却又像盈满泪水,长毛班驳,身子却很瘦,刺出的血从它的耳朵边流出来,滴到地上。

    刘启一阵不忍,大喊:“别!她是好阿妈,要掩护崽子跑!”

    章琉姝气喘吁吁,说:“我也是好阿姐,不能让它伤着你。你总不能就这样摁着它!”

    “你让让。我有办法!”刘启边说,边把两只狼爪移到一起,用另外一只腿压上,腾出一只手摸出皮绳子。

    然而,他看到狼眼中的绝望,又不再拴狼,大声冲远处喊:“章血,不要动狼崽子!”

    章血在前面应了一声,很快跑回来,着急地问:“为什么?我都看到它们了。”

    刘启说:“老虎会报恩,狼也会报恩。算了,还是放了它们吧。”

    章血嘟囔:“‘白眼狼’也报恩?你还许了我狼皮的!”

    刘启说:“狼皮,我以后给你!我阿爸说,打猎,不能打幼小的崽子,抓鱼,不能抓比网眼大不了多少的小鱼。都让让,我这就放它,让它养大它的孩子。”

    章琉姝不甘心地说:“这我知道,我阿爸也说过。可看看你的手,不疼吗?!”

    刘启嘿嘿干笑,说:“曾格絮絮还砸我一石头呢?要不,我也宰了她吃肉?快,让让,我这放了。放了!放!啦!”

    被放开的狼在地上打了个滚,箭一般地逃走。

    少年少女盯着它夭走的背影,却发觉它回头看了两次,便怀疑它是看刘启的。刘启也乐得让他们相信,一边要曾格絮絮给他缠伤,一边振振有辞道:“它这辈子也忘不了我。网开一面的感觉真好呀!”

    章琉姝敲了他两下,牵着他埋怨曾格絮絮。曾格絮絮亦不断解释。

    一起回营地,营地里已只剩下一些少年。

    他们等得不耐烦,反复地转在十数辆满载财货的平板车和驮马边。三十几个被刘启收拢的老少猛奴挺怕他们的,一块儿窝着,看着,等刘启等得急。章琉姝尚没有问其余的人哪去了,就听到陈-良问刘启的手。她不愿隐瞒,把他们捂狼,被狼抓伤又放走母狼的事儿都讲出来。

    逢术理解不透,看着刘启,没好气地问他:“你真相信它会报答你的恩情?”

    刘启一边上马,一边申辩:“当然会,不信你问章血,它跑出好远还在看我!”

    逢术也不再说什么,就和刘启说:“你不是要替叔伯们看货物?他们就让咱和琉姝小姐一起走。阿孝已经替你点过数了,上马,咱们走!”

    章琉姝这才知道马队分成了两部,其它的人已于一早出发。

    她看看刘启,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替人警告说:“刘启!可不要监守自盗呀!”

    刘启顾不得和她顶嘴,转而问逢术:“价钱讲好了吗?我可是要五五开的!”逢术不得不在人前给他说:“我替你做主了,三七,你三。”

    “三七?!”刘启大叫,“来往运货,车是我的、马是我的、奴隶是我的,他们也要吃!万一碰上人抢,阿孝和我也要跟人打仗,丢了,又要全赔。你怎么就三七呢?阿孝,你也愿意了的。”(未完待续。)

272

    刘阿孝感觉到少年们的眼神都射来,立刻低下头,低声说:“阿哥!咱不说这个了,好不好?”

    刘启气呼呼地说:“不好!我扣你的!”

    逢术见他到处找人闹,无奈地说:“刘启。你说,我们和琉姝小姐一起去拜塞,路上谁敢抢我们?到了拜塞,你余阿叔也在,以后看、运,还用得你费劲?!走吧,走吧。别让人笑话了。当日,你和阿孝不见了,你那些叔伯不是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你?是不是也该和我讲上半天价?”

    刘启说:“可这是两回事!”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已经很小了。

    章琉姝算又把他看清了一些。

    她给旁边的钱串串说:“他爱财,要财不要命,但也不是不认理,好好教育,还是能训练好的!”

    与章衮汇合后,马队多在早、晚行进,沿线不离水草丰盛,牧人众多的营地,遇到的友军也与日渐多。浑朴却又贪婪的战士正苦于被满载的财货拖累,被刘启的经营启发,纷纷物色可替自己押运、看管货物的合伙人。

    章衮是没说的,大大方方,但他的运输能力极为有限,给人的便利也有限。

    刘启却完全不同。

    他看准这点盈利,大肆收卷、购买破家的猛克、穷苦牧人,俘虏和奴隶,以壮大自己的胃口,以致于身后老少成群,口口成旅(吕)。

    他统计财物的能力一流,偿还风险的实力雄厚,又名声在外,能与猛人交流,和俘虏、奴隶的矛盾少,敢于收容……不少少年试学他的样儿,却是没法儿比的。

    章衮见他收留的猛人太多,还就此事找逢术谈过许多次。

    逢术也觉得他有点儿玩火**的味道,先后就食物,管理,财物丢失等问题为难他,却被这已是财大气粗的“暴发户”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兵强马壮了生意多,三七分赃已是大赚,食物?——我换。人多,也不怕,我不是有十夫长吗?再多,我让人做百夫长,让他们管理。有他们在,谁敢裹去财物?裹了,那也是少数,我还是赚。到了拜塞就有余阿叔,他还带了许多兵马呢,还用我管?!”

    逢术见货物管运的责任已不可推卸,也不能硬来干涉,只好兢兢业业地协助。

    却不想几日一过,赚红眼睛的飞鸟刘启生出收购的想法,便把别人难以处理或不太重视的财物低价买下,等日后腾手再赚。

    好在已离拜塞不远,余山汉遣来的战士抵达,把他们安顿到离拜塞不远的营地,才缓解了逢术的顾虑。

    此时,逢术自以为很了解刘启了,但紧接着发生的事儿让他明白,自己错得多么厉害!

    刘启是得意忘形,恰逢章摆尾与余山汉商议,与猛人约法三章,便破天荒地挥霍牛羊,要把它们送给投奔来到的阿克;还四处宣布说:所有阿克都是自己的人,谁欺负他们就是欺负自己,谁欺负自己就是欺负章琉姝。

    无衣无食的人越来越多,把营地搅成热闹。

    时而,忧伤的琴声和悲歌在夜晚弥漫,让人分不清到底是自己是在敌人堆里,还是敌人在自己堆里。几乎所有人的担心都在加剧。

    他们似乎看到了刘启再也弹压不住猛人压在心底的仇恨和分歧,捣鼓出事的一天。

    眼下,能阻止他的怕也只有余山汉了。

    然而,陈-良去余山汉那儿告状。余山汉却笑,说:“原来如此!刘启自小爱玩,我唯恐此地没有他上心的事儿,把他闷坏掉。既然这样,就把完虎家族的财富拨出一部分给他。他挥霍也好,藏着也好,随他!”

    陈良诺诺而退。

    逢术又去,余山汉这才在他耳朵边问他:“且不说你觉得对错。刘启、阿孝随你二人北上时两手空空,如今财货车载,骡马成圈,是不是远出你的意料?”

    逢术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余山汉见他仍是担心,又问:“你我两个大人,可有他这般搅弄的本事?恐怕没有吧。那我们还能只把他当成个孩子,不相信他有控制形势的能力吗?我听说每日都有百姓驱牛赶车而往,环绕而居,想想,这可是上古圣人才有的仁德呀。”

    逢术虽被他说退,却不知道仁德有什么用。

    他回首一琢磨,余山汉原本是中原人,抱着仁德不放还可以原谅,自己可不能这么犯糊涂,便从军中要来信鸽,往家告了一状。

    他回到营地已经到了傍晚,只一见杂乱的人牲这一堆那一簇,粪便,破皮到处都是,心里就烦。几个少年牵着羊从刘启那儿出来,对逢术也不理视,仅看了他两眼就拉着自己的收获回去。

    别看他们对刘启恶言相加,但内心深藏的还是妒忌和不敢相信,久而久之,也学会该折腰时就折腰,闲时把刘启这里当成了跑马场,在这里聚首赌博,打架,偶尔帮两下忙,换取想要的东西。逢术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却夸奖几个从来不来的,暗说:“刘启该和那些不常来的少年们玩!他们不羡慕刘启,不为财货折腰,将来一定会成长为人人敬重的好汉呀。”

    他拴了马,走到搭满毛皮,毡子中去。

    七八个猛人正抬着一张湿牛皮进盐埯子,被他利目一扫,立刻慌张失措。

    逢术一看这气人劲心里就火,恨不得一脚一个心窝,踹死他们。但他还是忍住了,用娴熟的猛语讥讽:“怪不得完虎骨达能称雄草原,敢情是你们这些猛人力气太大了,大得让老子开了眼界!”

    几个猛人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好久,才有一个年纪大点的,低声求饶:“大人,你就饶了我们吧!”

    “除了糊弄刘启,你们还能干什么?都给我滚!”

    逢术给了他一脚,把他们撵跑,又走了几步,看到刘阿孝坐在几垛皮革上,刘启坐在对面的羊毛堆里,周围的人都在说话,而章琉姝仨远远站着,吃吃笑笑,顿时察觉到气氛的不同寻常。

    于是,他问周围的人:“怎么了?”

    尚没有人回答他。倒是刘阿孝扭过脸,负气地嚷嚷:“今天没有什么活干,可我阿哥还是找了一大堆人,比赛谁讲‘老虎报恩’讲得好,发了许多东西,还说,不发白不发,反正是完虎骨达的,发不完也要不成。我问他,那你怎么不还回去?余阿叔就由着你这么挥霍?他却点头,说送来的东西就是让他发人的。我就要去问问,看看余阿叔叫不叫发人。”

    说完,他爬起来,却没有直接要走,而是瞅着阿哥不放。

    逢术拉住刘阿孝,狠狠地看了陈-良一眼,觉得是他给刘启说了不该说的话。

    刘启倒没事儿一样,摊着俩手掌爬起来,边往东边的埯屯子去,边说:“就你憨忽忽的,倒比我还在乎了!”

    他一边嘟囔,一边吆喊,惹得逢术更没好气。

    逢术便告诉他:“别叫了。八个人抬张牛皮!?被我赶走了!”

    刘启愣了一下,立刻说:“可我的羊还没发呢?”

    逢术和刘阿孝被刘启的讨价还价折腾得尴尬,章血便在刘启身畔忙碌,学样儿一样用羊皮记下自己每日的收获。

    他认准了飞鸟,才不管什么挥霍不挥霍呢,一路小跑地跟上刘启,问他:“是不是要找到他们,把羊发下去!可不好找呀?”

    章琉姝、钱串串、曾格絮絮三个女孩子也没几处可玩的地方,****趴在刘启垫满皮子的软车,亦惊亦乍地算飞鸟赚了多少钱,算累了,一伸手,要吃要喝。这会儿,她们笑也笑够了,就一起论刘启的变化。

    章琉姝有自己的先见之明,喊了逢术一声,问:“阿叔,他不再是那个吝啬的刘启了,你怎么一点也不高兴?”

    逢术摇了摇头,说:“不太对劲!”

    章琉姝认可,说:“是不太对劲!你说他怎么突然从一毛不拔就变成了挥金如土了呢?该不是中了邪吧。”

    “才不是呢?”刘阿孝说,“我看,一定和‘老虎报恩’有关。”

    众人到底也没有弄清刘启为什么老提那个“老虎报恩”,只觉得他好折腾人,时而也撺掇别人讲来。这会被刘阿孝一提,也觉得刘启的变化是从“老虎报恩”开始的,一琢磨就恍然。逢术长叹了一口气,给几个孩子说:“我是明白了。他是想让猛人报他的恩。这个傻孩子,怎么想不开这个呢?他怎么就觉得敌人记得他的好呢?”

    章琉姝“噢”地气愤,说:“看他那点出息!他什么时候能像个男孩子,一点也没有疾恶如仇的性格?”

    曾格絮絮和钱串串却已被“老虎报恩”毒害,猜测猛人能用什么报答刘启。逢术和刘阿孝都没有心情听的,他们觉得这样的想法肮,便决定立刻动身,去抓刘启回来,问问他,是不是想换取猛人的报答,才忍疼割肉的。

    他们找到刘启的时候,刘启已被马奶酒泡醉。然而,猛人围了几圈,仍向他敬酒。他们看到寻找刘启的几骑,猛地一肃,让开一条道路。逢术用眼睛一扫,见老少人头足有上百人,浑身涌了后怕,连忙抢到刘启和章血身边,一手拉了一个,大喝:“跟我回去!”

    “是阿叔啊。喝酒,喝酒。”刘启拿着酢就往逢术脸上杵,笑道,“奶酒可是好东西,不分敌我,喝到谁肚里,谁舒服。战争是红日可汗挑起来的,和平民阿克有什么关系?你没听说过吊民伐罪吗?现在仗打也打完了,首恶已死,就一起喝酒吧!”

    逢术一把拨了他的酒,挟了他,牵了章血,就往外去。半路里,一个干结的老人拱到他面前,拉了他的手臂,请求说:“让他在这里睡一宿吧。你放心,要是哪个人忘恩负义,长生天也不放过他!”

    逢术眼看几个搂着大袍子的脏少年吆喝:“长生天又降生英雄了!”

    不自然地笑了一笑,说:“他一碰酒就发疯,改天我陪着他,和各位喝酒!”

    老人信了,激动地问:“他的阿妈是我们猛扎特人吧?”

    逢术实在想不到老人竟有这么一问,“恩”地应付一声就往外挤,告诉说:“他给你们说的。”老人犹在身后大喊:“我知道。他阿妈是我们猛扎特人,他——血液里,奔腾了天骄的骄傲……”

    他也是靠战士的掠夺发财的,又送到猛人手中的牛羊也沾满血腥,可为什么猛人会这样欢迎他?

    逢术想不透,也不相信会没有猛人看透这种寄生关系。

    他又看了看刘启,而醉了的刘启仍停也不停地给他说话,从在猛人面前轻松射中羊颅骨的眼窝讲到自己喝了多少酒。

    逢术不相信地问他:“刘启,就这么多?”

    刘启掌握不住力气地点头:“就这么多。”

    逢术问:“那他们怎么不让你走?”

    刘启傲慢地指指自己的心窝,说:“他们看到了!”

    逢术觉得他的意思是说,别人看到了他赤袒的真心,便叹了一口气,道:“我真不知道你怎么了。你一天到晚地嚷,难道真相信老虎会报恩?”

    刘启点头,说:“当然相信。老虎也有心!何况他们不是老虎。红日可汗没有别的本事,欺压他们欺压得太厉害,只要我们宽容他们,他们就都是我们的百姓。”

    “老虎有心。老虎是有心……”逢术念叨了几遍,温和而又不乏严肃地说,“夸肖野章少年时得了场急病,他父亲怕是瘟疫,把他丢到荒山野岭。是我阿爷把他领回家,救活了他……”

    他渐渐伤感,强调说:“结果呢,他回报了什么?将我们一家几乎杀尽。刘启,你要记住!正是老虎有心,他才要反噬于人,不反噬你,他不就成了条狗?追逐残余的敌人,那也不全是仇恨,也是一种敬重,不把他们当狗看的敬重。”

    逢术带回飞鸟和章血,章琉姝手里就多了个耳朵柄。她揪了两揪,刘启就绵软到她身上了,一推一晃头。刘阿孝觉得是自己和阿哥斗嘴,气走的阿哥,也不再赌气,还把章琉姝给的西瓜提溜到跟前,拿刀儿剖开。曾格絮絮拿了一瓣,在嘴边溜出两个籽,给钱串串说:“串串,我想家了。早知道不来了,什么也没有,西瓜都难吃上!”

    章琉姝也想家了,心神儿不太好,说:“怪我硬拉你来?”

    曾格絮絮连忙摇头,嘤声说:“我也想来的。可久了……也该想回去了嘛。”

    一圈的少年人都低下头,盯着火儿看。

    钱串串也黯然,念叨:“我也想回家!”猛然间,章血也把自己吊成秤砣的头抬起来,激动地咧着嘴巴,往南面的夜空一伸指头,嚷:“谁不想家。我就想——现在,拍马回去!”(未完待续。)

273

    章琉姝晃晃刘启,做主说:“那?!我们明天就回家。刘启,你呢?”

    刘阿孝往刘启那塞了一大瓣的西瓜,不吭不响地削了片瓤,填到自己嘴里,等着刘启的话。刘启咬瓜一口,缓慢地摇头,含含糊糊地说:“你们走吧。我哪也不去,要睡觉!”

    逢术心中铮亮,知道他醉归醉,却还清醒着,那胡话不过是借酒作哑罢了。数天来,他都怕刘启折腾出事,这下找到了解决难题法儿,立刻就替刘启和少年们约定:“好好!我也要带他俩回家了,改日一道上路!”

    果然,他话音刚落,刘启就骨碌一爬,精神转铄地举了西瓜反对:“不行!我的货物呢?”

    章琉姝气他乱装马虎,拉了耳朵柄威胁:“那?!让你准备几天!可要是反悔了怎么办?”

    刘启惨叫一声,一丢西瓜,倒如毙马,差点把章琉姝一同顶倒。

    章琉姝拿他没法,乱揪乱拧几下,咬牙切齿地说:“看你装到什么时候,到时不走,我一把火点了这!”

    逢术笑道:“别理他。他会走的。上头立了军法。四处抢掠的人会越来越少,他的生意会越来越差,而开销呢,却会越来越大,他还不夹着尾巴逃?!就是他不逃,我也要押着他逃。就这么说了,过两天一起走。”

    这么说好定好,女孩子们便回去睡觉了。

    刘启趴到章血身边的皮窝子,翻过身枕了叹气,他等逢术一走,就跟刘阿孝唠话:“我还没去过漠北呢。萨林黑阔说那里的草甸儿好,猎物多。不是说好要去的吗?”

    “假的。萨林黑阔骗人的。”章血听他讲过,也听别人讲过,喃喃地劝,“人家告诉我,那里狼多,风多,几百里也不见人烟,什么也没有,草,那都跟牛斑一样结在地皮上,这一块那一块。”

    刘阿孝倒信萨林黑阔,反驳说:“好像你去过一样。狼多了,它们吃什么?草肯定好。我也想去!阿哥,什么时候去,带上我。”

    章血被他抢白了,和他争来争去。

    一阵酒意上涌,刘启再也不愿意听他们多说,一翻身从章血身上下来,嚷:“明早去拜塞!去不去,去了赶快把嘴闭上!”

    ※※※

    反正生意也不会好转,第二天,刘启早早就踏上了进拜塞的路。

    拜塞是猛人建设一半的都城,四周都是沃土,在转化为半游牧半耕种的生产方式后,人口相当稠密。他们住的多是一种夯土而成的泥巴房,像镇上的仓穴子一样,一路走过,就见密麻的巴包露着毡顶,高矮不一地分布着。

    逢术要早早地结束刘启的尾巴儿,尽快地带回这个混世魔王,就让陈良跟着。他们也没胡乱转悠,入了拜塞就径直去找余山汉。

    去到时,余山汉正在琢磨事儿。

    他、章摆尾来到时,合兵不过三千余,又有完虎力的堂伯完虎金臣领兵相抗,所以,在厚葬留年田,查点府库,接管完虎家族大量的财物等策略上并无分歧,之后他们召集周围大小首领,列举红日可汗的罪状,约定“杀人者死”,以此孤立敌方。

    然而,纵兵击杀完虎金臣后,就要面临长治久安的问题了。

    此时,章摆尾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牧场方面一手严肃军纪。

    余山汉知道,蔑乞儿拖拖部虽已溃败,形如散沙,却没有半分与己方同心的可能。周围的首领都埋好刀兵,等着自己这些人撤退,也惟有扶持一位亲善的贵戚,又不滥杀无辜,才有久驻的可能。

    他不求章摆尾勒兵严纪——那人有才也有野蛮气,只求对方不跟自己对着干,这就下军令,建督察军帐,对***掳掠之人进行警告。正是经过努力,稍见成效的时候,章摆尾突然在一次酒宴上告诉他:“我的人已经封刀了,迟些日子就要撤退。老余,章岭要你料好军民,退还是不退,自己做主!”

    余山汉傻了,敢情章摆尾这么说,就表明章维没有找到合适的代理人,怕养虎为患,把球踢给刘海了,而自己一直呕心沥血,为严肃军纪所做的努力,不过是在给主公招惹麻烦。

    果然,不几日后,刘海便派人送来印信,说:“各部各族共御北贼,纷事乱杂,章岭不意括利,请朝廷嘉奖。北事亦难料理。彼地远难处,不可与他部浪战,汝部署既归。”

    以前犯的傻就算了!可眼下该怎么做呢?

    他心头疑惑不解:要撤就撤了,还部署什么?莫不是主公默许,让章摆尾、自己,把能抢走的都抢走?能杀的人都杀掉?

    正想着,刘启几个已站在他眼前。

    他只好收回心思,摊开一条大毡,和仨少年一起坐下。

    虽然离得并不远,但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刘启问这问那了一阵,见他端详了自己的黑脸,抿唇点头,连忙问刘阿孝,自己脸上沾没沾东西。

    余山汉却是心疼,他笑了,又看看刘阿孝和章血,说:“你们几个黑是黑了,都没瘦!我也见过几个镇上的孩子,叫什么记不得了,那都是脸色蜡黄,瘦得没有人样!”

    刘阿孝说:“我阿哥还胖了呢!他每天都吃油膘膘的獭肉,夜里睡得像头猪,能不胖吗?!”

    章血挠了头,张口就嚷:“有钱不腰粗,娶妻老母猪。”

    刘启想到正题,慢慢往外看了一眼,压了声音问:“章摆尾没有问财物的事吧。发人都是经过章琉姝同意的,咱可不能乱认帐。”

    余山汉摇了摇头,颇有感慨:“他要牛羊、皮货?!他在挖府库里的黄金和白银,要不是我拦着,完虎骨达的墓地都要被掘了!”

    刘启点点头,放下心来,紧接着,他看着刘阿孝微笑,让刘阿孝也知道知道。刘阿孝却不服气,立刻就问:“任花?”

    余山汉看章血也在,没有吭声,只是给飞孝说:“你们先出去玩,我有话给你阿哥说!”

    章血和刘阿孝出了门,余山汉带着考验刘启的想法,问他:“刘启,你怎么知道我让你挥霍财物的?”

    刘启说:“带过多的皮货,牛羊回去,和千里馈粮是一个道理,沿途‘狼群’可是个个长了红眼睛的。章摆尾心里明白,转而去找黄金、白银,阿叔也明白,就给我一部分。我心里更明白,只好发人!不过,阿叔可以学我的!那样,问题就不是问题了。”

    余山汉一怔,问:“你是说——”

    刘启点点头,义气地说:“还有什么难题吗?说给我,我帮你没二话,咱爷俩谁跟谁?”

    余山汉挺了挺身子,深思起来:对。发给百姓。然后裹带百姓,只要裹带百姓,运回财物绝不是问题。可他们一旦南下,归谁不归谁?对了,席卷的财物在我们这,谁也养不起,也是我们的!一旦成功,不管是不是有利可图,主公都可以多得万余百姓。就算主公不要,给了章氏,那也比留在这里,将来被人带领着复仇好。

    刘启见他不再说话,心里没底,不依不挠地说:“不愿意算了。反正,我的财物要带走,没了,都得赔人!”

    余山汉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刘启还是刘启。但他还有别的疑问,念头转过又想:“主公本该支持章爷,扶立完虎家的少子,作长久驻兵的打算。可他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难道?……

    “难道他被二爷劝服,有称霸草原之意?”

    想到这里,他一把抱起刘启,放声大笑,喊道:“刘启是我家的贵人呀!”

    声音太大,刘阿孝和章血都闻声回来,他们鬼头鬼闹地露下头,又缩了回去。章血小声地奚落飞孝说:“刘启是你家的贵人,你却不是!”

    刘阿孝学了阿哥的样,一把推翻他的头,嚼着干醋申辩:“我阿爸也这么说。可我大伯和我三叔却只夸我,他说我阿哥爱耍小聪明,以后再不改,长大要吃大亏的!”

    章血立刻问:“你阿哥已经长大了,吃亏了吗?”

    刘阿孝被他问住了,沾也不沾边地说:“我在保护他,从不告他的状!”

    两人正说着,刘启挤到他们身边,问:“说什么呢?我的事办完了,快回去吧!”

    刘阿孝仍难释怀,不依地说:“余阿叔说你是我们家的贵人,那我呢?”

    飞鸟立刻给了他个安慰:“我们家的大将军!贵人,就是什么也不干的有钱人,最有钱的一个。钱的事了了,现在,我就想去漠北。”

    章血无奈了,往里放水说:“去了有你后悔的!那里没有咱的人,他们抓住你,就让你去做奴隶,连救你都没地方救的。”

    刘启嘿嘿一笑,说:“我说说而已,逢术阿叔既不会放我,也不会让我去!”

    他们回到几十里外的营地时已经过午,逢术让奴隶去煮肉,自己则蹲到他们身边,问飞鸟:“刘启,章摆尾早上来过,要以一百匹马交换‘天之骄子’的印鉴。那印,它在你那吗?”

    刘启诧异极了,毫不犹豫地回绝:“不在!他胡说八道的。”

    逢术点点头,却生出疑问:“这章摆尾就像乌鸦一样,什么时候都招人厌!可我怎么觉得他这次叫的是地方,你怎么就不问我‘天之骄子’是什么?”

    刘启立刻补问:“阿叔,是什么?”

    逢术犹豫了,便给三个人解释:“说是完虎骨达传国的宝贝!可能是章摆尾找它不着,见咱这里什么都有,来诈诈!”

    刘启赖呵呵地一笑,给刘阿孝、章血个眼神,问:“他呢?我问问去,要是他多给些,我们就一件一件地翻翻、找找,是不是?”

    逢术往两小那里看看,见他们没什么异样,便搂了搂袖子,告诉刘启说:“他去看你琉姝阿姐了,东西没在咱这,咱也犯不着惹他!”

    刘启答了句:“我就想惹惹他。”这就站起来,往章琉姝那儿去。还没有走到,就见章琉姝吊在两树间的皮兜里晃荡,咯咯地笑着叫自己。

    章摆尾站到她身侧,神色不善,还扶了绳子低语。

    刘启回头看一眼,见章血立刻绕路,刘阿孝原地换了方向,就加快几步,径直走到章摆尾跟前,当宝贝一样从左看了从右看。章摆尾被他看得发毛,用怪怪的眼神征询章琉姝。章琉姝却不觉得刘启有什么不一样的,笑眯眯地问:“章摆尾好看吧。他把要送给我阿爸的东西弄丢了哦!你见着没有?可是可以换一百匹马的!”

    刘启先是惊讶,而后恍然,一下儿体会章摆尾的奸诈——竟早早地把无主之物刻上姓名,便冲着章摆尾摇头。章摆尾神色严肃,再次强调:“你真不知道?”

    刘启摇摇头,继而又笑:“我阿叔说你找它不着,见我这里什么都有,来诈诈!我这里是什么都有,可找起来也费事,要是多给些,我就找找!”

    章摆尾冷冷一哼,颜色吓人。他恶狠狠地问:“一百匹马还少?你的马还没全到手吧?”

    这下抓住了刘启的七寸。刘启差点哑了,死也不再往可以找找的话头上说,只是摇头申辩:“没有。我这没有!有了就给你了。我要它没用的!”

    章琉姝不依地推章摆尾一下,笑着跳下来,说:“别吓着我阿弟了。他敢骗你,不敢骗我。我去和他说说。”说罢,她就牵了刘启走,边走边扭头:“章摆尾说,有了这个印,我阿爸就能称雄天下!你真不知道它在哪?”

    “有了它,就能争霸天下……你信吗?”刘启问。

    章琉姝反问:“我信。你知道‘天之骄子’宝鉴是什么?”

    刘启眼色一紧,探了脑袋问:“吃的吗?”

    章琉姝赏给他个“爆栗”,解释了两句,告诉他:“章摆尾觅了条线索追查,追到这里。要是你不承认,他就会带人来搜,搜到了就把你抓起来,关到马棚里抽鞭子!你要它没什么用,有了就给他。”

    刘启本想说“搜一次给一百匹马”,念头却转到章摆尾的威胁上。他太怕因小失大了,就假话假说,要个拖延:“阿姐,是什么样的呀?我回去找找,找到了就偷偷给你。”

    章琉姝尤其满意最后的“偷偷给你”,就放他走掉。她回到章摆尾身边,给章摆尾说:“刘启都吓傻了!可他的东西多,一时半会也难找到。”

    章摆尾点点头,密密安排:“你可不能把刘启当成小你几岁的乖阿弟。如果我探来的消息不假,他就真拿着印找过当地萨满,问是不是完虎骨达的宝鉴。你想想,萨满都认不真切的东西,他这个年纪,又是靠什么判断的?”

    章琉姝反驳说:“你的消息假了!刚才他还问我,宝鉴是不是吃的。”(未完待续。)

274

    章摆尾尤觉得章琉姝听不进自个的话,又说:“风声传出后,此地渐有传言,说数十年前,与印玺一起失踪的猛公主是他母亲,完虎东旭是他的嫡亲外公!”

    章琉姝这才吓了一跳,脱口而出:“倩儿阿姑不是他亲阿妈。那他阿妈——”

    章摆尾慢慢地说:“找此鉴是一。逼出内情是二。虽然我家难扶新君,那也不能让别人占了便宜。”

    ※※※

    章琉姝带着心事去看刘启时,他那已被翻得狼籍。

    只见堆就小物的山下开掘了大沟,乱烘烘的青铜器,骨制品……滚得到处。三五奴隶累了,和刘启三个呈一样的姿势躺到地上。曾格絮絮抱着半瓮水,刚气喘吁吁地跑来要喊,见到了章琉姝便递了一递,问:“喝水不喝?!”

    话音刚落,刘启大声一吼,飞孝、章血已疯一样抢去,把空中溅得全是水花。

    章琉姝不敢相信地移动,问曾格絮絮和钱串串:“他们怎么累成这样了?连奴隶都敢没规矩?”

    钱串串和曾格絮絮身在局中,却和什么都不知道差不多,问不明白什么。

    章血一头扎到东西堆里,又拔又挠,负气一样喊:“是谁说的。找不到印,就把刘启抓到马棚里打鞭子!不找怎么办呢?不累怎么办呢?”

    章琉姝不相信刘启被吓唬话吓成了这样,便恨恨地看着他。

    刘启低头乱刨了一会,一抬头,看了曾格絮絮站在那儿不动,威胁了一句:“还不去运水!”曾格絮絮立刻往外跑。不一会又抱了一瓮水,哭一样说:“刘启,我真没有力气了,让我再歇一会吧!”

    章琉姝气呼呼地把她手里的水翻,几步走到外面。钱串串也跟了出来,她们走着走着想到逢术,便立刻去找。逢术倒是真忙,正和人整垛整垛地收拾东西。他看章琉姝眼泪都在眼里打转,四条腿又一致又快,想也不想就知道怎么回事,笑道:“他们商量好的,故意不理你。一会儿就没事了!”

    章琉姝更加生气,鼻孔发热地走出来,大声问钱串串:“曾格絮絮也和起来气我?”

    钱串串告诉她说:“刘启答应她,回去给她买胭脂,买衣服,她就愿意运水了!”

    “这个该死的!”章琉姝大马金刀地坐到夕阳的阴影里,胸口起伏不定。片刻之后,她喃喃地说:“我真想把他捆到马棚里打一顿鞭子!让他还敢给我脸色?!”

    ※※※

    天黑了下去,章琉姝尚能看到刘启点起的火把。

    几个同族的亲戚在她这儿玩够了,要回去睡觉时,章琉姝还能看到那火把。她不知道火把儿是什么灭去的,只是突然凭感觉认为,刘启可能真知道宝鉴的下落,毕竟眼前的他,弄得太夸张了。

    约莫到了天明,曾格絮絮突然跑了回来叫嚷:“刘启不见了。跑了!”

    章琉姝一个翻身坐起来,揪了她问:“你胡说。他哪有那么胆小?”

    曾格絮絮大声说:“真的。他趁我们又累又困,睡死的时候跑的!还是他家逢术第一个发觉,然后把我们都喊醒,问见到他没有。我们找遍了,既不见他的马,也不见他的兵器。听阿孝和章血说,他早就说要去漠北看看。人们都追了去。我怕你们还不知道,就回来给你们说一声!”

    钱串串低声骂道:“这个胆小鬼!”

    ※※※

    这时,刘启已经远在十多里外的山坳子里休息。

    他解下自己的马,自背后的革囊里掏出骨盒,拿出个柄部弯曲,下端奇形的硬块小印,小心翼翼地哈了一口气。看着宝贝透出的古朴和光华,他吁吁一笑,自言自语道:“要不是章摆尾只用那么一点财物强换,我还真难下决心去漠北的!”

    这里,他又得意万分地想:章摆尾相信得到它便可称霸天下,就不该明目张胆地找我要。他这么做了,正如逢术阿叔说的那样,在吓唬我。

    这下,他如意了,不但把我吓跑了,又搜不到东西,没有证据,怎么和周围的人解释?

    秋雾浓重,清晨不散,在几声夜枭的悲啼声中,章氏聚居的后屯响起猎狗焦躁地狂吠声。不久,凄长的埙声穿透稀薄的雾霭,刺一样地袭过人们的心头。不一刻,沿东狮头一片响起杂乱的起动声。不少刀口架到脖子上也不眨一眨眼睛的好汉纷纷泪流满面地出门,碰面时相互悲呼:“老爷子去了!”

    很快,已有近亲挽上烈马奔出,他们背着白旗,兵分几路,箭一般地向各处的亲戚报丧。到了中午时,离得近的大姓人家几乎都知道英雄一世的章赫驾鹤西游,回到长生天的身边了,便半刻也不怠慢,立刻前往吊唁。

    外面,明月堂被围得水泄不通。

    里面,章赫穿就一身虎皮,安详地躺在一张金藤雕花椅上。章维衣衫半袒,就坐在他身下的地面上,两眼通红,而他的旁边,章青风却在跪着,头也不抬地哭,与其说还算硬朗的章老爷子突然骑虎而去,不如说接受不了老三章青水勾结外敌,兵拒章维,被他推下城楼的事实;老三不在了,老爷子被摆在眼前的事实气死,章维和章青风多少归咎自己,一时哀恸忏悔,也唯有老四——半身瘫痪的章青潭还能保持几分清醒,冲章维喊了几声“哥”,提醒他穿好衣服,为诸事做主。

    几个主丧的老人等在外面。

    他们掐着指头算还有哪里的亲戚没有通知到,见章维出来,立刻往他身边围。章维四处扫视,一眼看到刚刚回师的章摆尾,便疾步走过去,厉声厉色地问:“你还有脸回来,老爷子和我商量给大女定了门亲事,你就把他指定的孙婿逼走了!你说,出了这样的事,我怎么让人去报丧?!怎么去?人家怎么不剐了你?!”

    “什么?”章摆尾一下冒了冷汗,“还真是他?”

    但他还是硬着脖子说:“我不过吓唬吓唬他,让他交出完虎骨达的传国印玺,哪知道他会一走了之?这样怯懦的孩童,怎么能娶大女?”

    章维气不打一处来,抬手给了他一巴掌,吼道:“你还有理了?跪下!”

    章摆尾扑通一声跪倒。章维抬脚想踢,却又未踢,只是指着他骂:“我怎么就那么信任你呢?我怎么就放心你呢?我真想一刀剁了你。滚,先找个井口磨磨脖子,照照那一脸灰,回来再跟老爷子磕头!”

    周围不乏想看章摆尾笑话的人,见章维就这么放过他,心里不出气,等他一走就告状。这下,章维看谁都不顺了,把脾气发了一路。干练的章衮憋着劲,一直追到庭中凉亭才肯喊他,告诉他说:“谢礼的事就由青风和我代劳,你身为人主,不能折了身份。摆尾那还有话儿要说,你最好去看看!”

    “我知道他有话!”章维含着牙,似乎不让人注意到他在窃窃私语,“可老刘那不要一个交代?”

    正说着,他已透过短亭,留意到穿了件鼠青色夹袍的刘海,便轻轻地说:“哦,他已经来了,你去叫他一下,让他来我这。”

    章衮却拉住他,低声说:“以我说,这事不全怪摆尾,那孩子你没见着,他就是个爱财如命、惟恐天下不乱的主。再怎么说,你也不能为了一个孩子自折大将……”

    章维点了点头,往亭子里一坐,闭上眼睛等候。片刻后,刘海已经来到,坐到他的对面说:“章维,节哀!”

    章维睁开眼睛,低声说:“章摆尾回来了,一把鼻子一把泪地叫冤枉。我是下不了手——要杀要剐由你了。只请你看在他跟我出生入死的份上,留把骨头给我。”

    刘海叹道:“这是干什么?我的儿子我知道,你以为是章摆尾吓走了他?不是,不是的!是他要整章摆尾。你想想,出了这个事,谁不知道章摆尾毒辣得要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下手?倘若不是我这个父亲心里明白,不许内人、弟兄们添乱,他们找摆尾闹几闹,以后,摆尾别说带兵,出门都被笑话。”

    章维终觉得刘海仁厚,歉意地问:“他还是个孩子,去能去哪?”

    刘海苦笑道:“应该去了漠北!他给人透露过,他想去漠北看看,你不必担心,他玩够了,就会回来了。”

    章维颇为担心地问:“他一个人去漠北?山河路遥,秋日已深……”

    刘海打断他的话,说:“放心,一定能回来!”

    章维被他抢白,化顾虑转为怒气,喝问:“你怎么知道?”问了出去,他便后悔了,是呀,“回得来”,那不是一个做父亲的希望吗?突然间,他有点儿厌恶章摆尾,便叹息一声,真情流露地说:“哪有做父母的不为儿女操心。老三没有保全,老爷子死不瞑目呀!”说完,已是泪流满面。

    老三章青水勾连独孤跋,想把领兵在外的章维拒之门外,不想与他狼狈为奸的二哥章青风突然反悔,将从城门楼上推下来。

    这事,刘海从头到尾一清二楚,也为他们家的内杠悲哀。

    正劝说着,一个个儿颇高的女人沿着与亭口相交的碎石路走来,边走边喊“阿哥”。章维扭头看去,见自己的妹子口里叫着自个,却扭头看着人家刘海不放,大为奇怪。他叫了几声,才发觉阿妹心不在焉。

    女子像是鼓足了勇气,猛地抬起头,幽幽地问:“你还记得我吗?”

    刘海一脸茫然,不知此话从何说起。

    女子渐渐失望,只觉得四周暗淡无色,心中如有利刺一寸一寸地往深处进。突然,她大哭一声,转身跑了。

    章维的食指在庭径方向上摇摆,忍不住问刘海:“你和她?”

    刘海仍如坠云雾,只好说:“我也在糊涂。你还是问问她吧,我何时认得她,我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

    章维点了点头,却突然记得什么事,抚额深思起来……

    慢慢的,他朝刘海看去,似笑非笑地说:“我去看看,说不定,还非得赔你一个儿子不可!”

    一转身就是一个梦的开始,朝晖和夕阴交织,拉长了山脊,涂遍松涛和白桦林。

    仰望高处的寒冷雪山,设法涉过水花泛滥的大河,穿过丛林,翻越山峦、走上荒滩,驰于草地,遥望那天地间闪烁如梦的星光,漠北就像一抔蓄满的水土,哗啦啦地流淌于志者脚下。打马走过这干剌剌的土地,刘启的眼睛便被这广袤无垠的荒凉、壮美,铜彩和劲风,跳跃起伏的黄羊和狼群晃了。他见羊逐羊,见野马追野马,遇山入山,遇水掬饮,最终被黑水阻隔后,便沿水逆行,到达一处开满小黄花儿的野甸。这里生活着一家牧民。

    家里的几十只羊全在几里外的山麓下,白花花地一片。飞鸟看到了就急切地赶去,一下惊到放羊的少年。

    他甩过鞭杆子,警戒地取下弓箭,一直等黑点变成笑眯眯的面孔,才用生涩的语言喊:“你是谁?”有了投宿经验的刘启知道,他问的不是自己的姓名,而是问自己是“敌”是“友”,便告诉他:“一起放羊吧!”少年生硬地问:“你家的羊呢?”刘启从屁股后摸出一张黄羊皮,抖了抖说:“你看。我打的。给你!”少年把他扔来羊皮接住,仍毫不客气地问:“你家的羊呢?”飞鸟往旁一指,吼:“狼!”少年吓了一跳,一拽马头,往远处的羊堆里扎去。刘启追了他,等一起绕了一个圈子后回来,已和他谈起打狼的经验。两人已经渐渐熟识,不但坐到一块石头上,还一起修弓箭,相互拉了对方的试。夜晚,他们一起回到一处帐篷边。这里只有一张帐篷,也只有那少年一个男人。他的母亲高大黑壮,奶着孩子的嫂子却很丰满,她们只用细眼打量了衣衫褴褛的刘启一番,就问:“这个奴隶是从哪捡的!”少年爱理不理,扔掉肩膀的弓箭,却黑着脸问:“有肉吗?”刘启那儿还有半只几乎被风干的羊。他就从马上提到跟前,向两个女人解释:“我是个流浪的猎人!”两个女人也不再说话,提了羊便去下锅。吃完喝完,少年便点了堆火,拿出掐好、熬好的牛羊筋让刘启看,不想刚说了几句,帐篷里的嫂子就喊。

    少年这就给刘启说:“她的奶痒,让我去揉揉!你等着,我一会就回来!”飞鸟似懂非懂地眨了下眼睛,回头挑火苦想。※※※刘启在这呆了几天,逢日又和少年一起放羊。(未完待续。)

275

    他们刚把羊儿赶到水草旺盛的地方,就刮起遮天蔽日的大风。一时间,人眼难睁,羊难回赶。两人正在辛苦呼羊,便听到几起马蹄响,于是变了脸色,先往回赶。掩马正走,家里已经蹿火。

    少年大吼急冲,刚趟马到家门前的高杆就被人从马上按下。刘启朝尘中射箭,隐隐听到有人在喊:“还有一个!”只好向远处逃遁。

    他顶风走马,听到身后有马蹄声便回头射箭,倒射下了追兵。正走间,面前突然现出高坡,“笨笨”扬蹄而立,绕坡再走。敌人趁机还射,抛出几枝劲箭。一只刁钻的箭枝从刮猎的甲袍侧面钻了进去,刘启只感觉到被老鼠咬去一口,就几乎被狂奔的马匹甩下。他忍着那股凉意,不知狂奔多久,渐渐不省人事。※※※花流霜突然从噩梦中惊醒。她见刘海已点亮了灯,正看着自己,便捂着怦怦直跳的胸口坐起来。刘海要了她的手,低声说:“看你一头是汗的,准是又梦到刘启了?”花流霜点了点头,起身就穿衣服,叹道:“我怕呀。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他这孩子怎么这么胆大?说跑就跑?早知道,我就不该让他去,一直圈到你们打胜仗。”刘海“啧”地一笑,安慰她说:“你还记得不?娶你那年,人家一个人从龟山摸回来,一下儿找回家个阿妈。我看,这下是到了年纪,要给自己找媳妇了。”花流霜生气地推去他的手,大声责怪:“你怎么一点也不挂心?他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远走漠北,没吃没穿的……一路上都是生蛮和狼群。”刘海见她又给自己急,只好告饶:“好了,好了。你要是睡不着了,就起来走走。不能由他在哪快活,大人在家里遭殃。”花流霜走出来才知道天色发亮,这就往段晚容那里去,把她叫醒了,一起走镇走走。天已经很冷了,三叶树经霜一打,红通通的挂在路旁。

    镇头遇到几个早起的少年,吐着哈气吆喝来去,一下儿吸引了花流霜的目光。她走出了好远,还在回头看。段晚容知道她想的是刘启,就打一旁劝说。她在刘启家呆久了,说话也随便,硬把刘启玩劣成性的责任推到刘海身上,末了还埋怨说:“阿伯什么都由着他,把他惯出来的。他怎么能这样?刘启丢了,他和没事一样,吃饭比谁吃的都多,睡觉比谁睡得都香……好像他从来没有刘启这个儿子一样!”花流霜沉默半晌,轻轻地说:“你怎么这么想你阿伯?是我许刘启北上的,是逢术护鸟蛋一样庇在身边的……倘若你阿伯流露出担心,我们该怎么还他一个儿子?他英雄半生,也就刘启一个儿子,能会不爱吗?我骂他不疼孩子,那是我心里急,恨自己唐突,知道吗?”段晚容颇有尴尬,低声说:“想不到阿伯这么顾人?”花流霜微微地笑,迎风向北,走了一阵又等了段晚容。

    她们边走边望,希望在地平线上看到令人熟悉的一人一马,直走了二十来里,太阳东出半杆,才停到一个半歪的草棚边休息。刚吃了些干粮,这里便来了几个逮了贼的男人。他们擒住的是个漂漂亮亮少年,年龄也不过十六七岁。

    段晚容心里向着英俊的男孩子,就想问问怎么回事,可还没听完个来去,就因那少年呼爹叫娘的告饶的熊样失望,回到花流霜身边。花流霜却又想到了自己的儿子,低声跟段晚容说:“他阿奶常和我说,长生天保佑善良人家,多施一恩可得一恩,多救一命可得一命。今你刘启弟弟没个下落,咱就要了这好,啊?!你去和那几位阿叔说说,看看他们能不能不再难为这孩子?”段晚容“恩”了一声,便说予外面的汉子,这才知道他们要找的是这少年的母亲,问她为什么造谣骗钱,让妇孺为打仗的男人掏钱买命。花流霜一听也寒了,这样的昧心人岂可谅解?

    但她还是走出棚子,给众人说:“你们去找他的母亲,却不该难为他——”说话间,她和少年晃了个脸,竟觉得少年容貌似曾相识,不由愣了一愣,问:“你是谁家的孩子?”

    少年看到了希望,只鼻子一把泪一把地求。段晚容早仔细打量过,便小声在花流霜的耳朵边说:“他长得有点像你!”花流霜再一看,果真有几分相像,便纳了闷。

    一个穿蓝衣的汉子见她站在那儿端详,主动说明:“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母子,夫人不会认得。你别认了,回头,我把他卖给你!”

    花流霜想了一下,又觉得这少年认得刘启,所以看起来熟悉,便和蔼一笑,说:“我怎么都觉得你眼熟!你认不识得刘启?”

    少年抓住救命的稻草,怎舍得放掉,慌忙拔着地哭喊:“我认得,我认得!他和我我阿哥呀,我还没有好好孝敬……!”

    段晚容看腰轻点一脚,骂道:“你就骗吧,孝敬吧。

    一群汉子里也有听说过一个“刘启”的,笑呵呵地问:“哪个刘启?刘启!”不认识的刚插言问谁是,同伴便“这你都不知道”地解释:“那是咱们湟东最富的孩子。听说章摆尾将军找他要钱,硬把人逼跑了。这不,像都挂在镇上!”

    少年听得囫囵,立刻指天发誓:“好心大姐、大姑,你们就救救我娘俩吧。我花落开对天发誓,要是不孝敬你俩……呜呜,没有一个阿哥叫刘启,被狗咬掉嘴!”

    “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花流霜大吃一惊。

    少年被吓到,再也不敢往下说,撅了屁股便磕头,捣头鸡一样哆嗦。花流霜激动不已,一把把他拽起来,问:“你姓什么?”

    少年见她浑身抖擞,手像老虎钳子,更不敢吭半声。

    倒是听到段晚容问了句:“你也姓花?”他才敢肯定地点头。

    花流霜一丢手放了他,回头给几个大汉说:“他母子我要了。要多少财物,只要你们开口,我就给!”

    蓝衣汉子是苦主,一伸手,喊道:“好!给我两头牛,这事就算了!”

    花流霜点了点头,这便让他们跟上段晚容去牵。

    段晚容带蓝衣汉子走后,她才把那少年拉起来,问:“你当真姓花?口说无凭,我又怎么知道你真是花落开!”

    少年不知道她的脸色因何而变,就往仍呆在这看热闹的汉子们脸上望望,从脖子里掏出一片长命金锁。

    花流霜一把拽下,握到手掌里看,刹那间眼前重现十九年前的一幕。

    战场吃紧,二哥、九哥阵亡,家中从父亲到叔父,从大哥到十八哥,凡十五岁以上男儿全披了重甲。也就是在他们上马临去的时候,大哥拿出一大把的金锁,要孩子们藏好,流着眼泪说:“父、兄皆是男儿,没有逃命的道理。以后,你们就靠这个相认吧。”

    她狠狠地握住手中金锁,渐渐回神过来,仰天叹息:“天不灭我花家,终是有男儿活了下来!”

    既而,她盯着那名叫花落开的少年,恨铁不成钢,使劲就是一巴掌:“你父祖都是盖世英雄,怎就有了你?既作事下作,又怯懦如猪,丢光了他们的脸!”

    蔡彩四十出头,姿色已被风尘掩去大半,只留下几分尖刻。她刚出了赌场,就看到鼻青脸肿的儿子,便摸了摸儿子的脸蛋,“哎呀”,“哎呀”地叫,心疼地骂:“你也长了个儿,怎么老是被别人揍?”说完,留意到儿子身后的女人,一下儿对号入座,一摆手掌,嗓音变得尖声细气:“你是?西湖的那丫头吧,我给你说的丈夫怎么样?那时候你还死活不依呢!现在知道大姐的好了不?”

    “她是姑姑呀!小姑呀!”少年怕极了新姑姑,慌忙提醒,不要她再乱嚷乱抖。

    “什么?”蔡彩即刻捂了嘴,盯着花流霜愣上半晌,“呜”地一声哭出来,抢天呼地般大喊,“流霜。是流霜呀?我的娘,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花流霜幽幽叹了一口气,扶着她的胳膊说:“跟我回家。以后,再也不要做这偷鸡摸狗的事了。”

    她带着母子回家,进院就让人烧饭,进屋就唤丈夫。

    刘海见妻子找到失散多年的亲戚,也推掉了外面的应酬,尽力逢迎,和她母子坐到一起叙叨。

    秃孔雀难寻真凤凰,落难人怕逢贵亲戚。

    蔡彩几经流沛,中途又嫁过短命的丈夫,慌多怕多泪也多,连说带唱,一刻也不停地念叨祖上的功德,才让小姑子得了福气。

    花流霜见她越说越不着边,竟要刘海对自己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只好到外面歇一会去。她再进去,见刘海可惜花落开的相貌、身板,正问他话儿,便听上几句。花落开凡事都不敢承认不会,什么都“会一些”,竟成了既谦虚又博学的君子。刘海摸得透少年人的心理,却也不揭破,只是微笑着说:“只会一点是不够的,要是能收住心,就去学堂上上课。”花流霜实在忍不住了,便在他耳边轻嚷:自己的孩子没见你问。人家的孩子,你瞎操心什么?

    正说着,新加的奴隶送来酒食,沿着大桌子摆了一堆。

    刘海边让母子动筷,边让段晚容看谁在家里,一起过来吃饭。

    不一会,逢术在风月之后来到,落落寡欢地坐于一角。花流霜知道他心里的事,便捅了捅丈夫。

    刘海叹了口气,给逢术说:“人家老余不下饭的时候总有道理。你也说说,刘启想跑了,你怎么防可以防得住?要是你有好法子没用,可以不吃。”

    他的话音刚落,段晚容和雨蝶已含笑喷饭。

    原来余山汉听说飞鸟不见了,心里急,有人劝他两句,他张口就说:“刘启是我奶大的!你们不心疼我心疼。”

    逢术看了风月一眼,低声说:“以先生的意思是:他为什么要跑?要说为了整章摆尾,为了去漠北,这都好!怕就怕,他手里真有完虎骨达传国的宝贝,而又不知轻重地示人!”

    刘启绝不是一个不经吓唬的人,除非遇到真正可怕的事。

    而那个代表草原天骄最高荣誉的宝物,完全有让章摆尾撕破脸的可能,倘若它落在刘启手里,刘启又不愿意献出来,也惟有靠逃走来避难。刘海不是没有往这想。但放到这里说总不好。他便摆摆手,说:“吃完饭再说。”

    说到这儿,他笑着给蔡彩说:“刘启是我不成器的儿子。从拜塞战场逃走,不知道去了哪。一家老小都被他闹得鸡犬不宁。他们又要念叨,冷了气氛,别有什么,你也别客气,吃饭!吃饭!都吃饭,孩子们都要快回来了,见你们闷在这,不跟着闹才怪!”

    又是个话音刚落,刘阿田已蹦蹦跳跳地进门,她谁也没看,抬着下巴到刘海身边,伸出右手,说:“大伯,给我钱。要是你不给,我就去喂我的马,喂完马去睡觉。”

    蔡彩被她可爱的外表迷惑到,好奇地问花流霜:“什么喂马睡觉的?”

    花流霜没好气地说:“学她两个阿哥,到了夜里好逃跑!”立刻,她盯着刘阿田,厉声大喝:“飞田。你跑一个给我看看……光说不跑,半个毛子没有!”

    飞田的脸蛋一下儿黑了。

    她左右看看,见全家都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地看着自个,就一步一步往外溜。刘海喊她,要她到自己跟前吃饭,她这才回来,嘿嘿笑着给刘海说:“不给我钱,我就不去上学了,说不去就不去,半个毛子没有也不去!”

    正说着,刘阿孝领了刘阿雪站在门口望。

    刘海笑笑,喊刘阿孝到跟前,指着花落开说:“这个是你落开阿哥。吃了饭,带他去学堂看看!稍候,我会给田师打声招呼,让他替你阿哥上学。”

    刘阿孝诘问:“那我阿哥回来到哪上学?!”

    随后,他盯着花落开,眼睛闪着恶狠狠的光芒,倒把花落开吓了一跳。

    刘海看了刘阿孝一眼,严厉地说:“等你阿哥回来再说!”接着,他又跟蔡彩说:“这是他二叔家的狼崽子!别看他冲人就瞪眼,却比刘启好相处多了!”

    ※※※

    两天后,已是上学的好日子。

    花落来一起床就迫不及待地穿上新衣,踏到精鞣软皮靴里。

    他跑到外面的地上踩两脚,正听着“嚯嚯,叽叽”地响,一抬头看到母亲,就兴奋地说:“这靴子真暖和!”

    蔡彩捻着他的衣服,左右看看,嘴巴里也啧啧称赞:“是好看!我儿子是好看。也亏得你姑父,他怎么就知道你称这一身?我看他比你小姑要疼人!我听到雅塔梅那媳子撇着嘴和人嘟囔:刘启还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这么好的鞋。”(未完待续。)

276

    花落开兴奋地说:“阿妈,我心跳得砰砰响,有点不敢穿出去。”

    蔡彩看了他一眼,骂道:“看你那点出息!”

    随后,她不容分辩地叮咛:“学堂里都是头面子弟,你见有好看的少女,就勾搭一个回来。然后我让你姑父帮你去提亲。”

    花落开笑嘻嘻地点头,身子、屁股左右扭动。蔡彩不能原谅地再瞪两眼,这就带着他去见花流霜。花流霜正监督刘阿孝、刘阿雪好好吃饭,见到他母子,视线落在花落开的衣着上,笑着夸奖:“这才像我侄子。”

    花落开怕她,一声不响地坐下,大气也不敢出地吃饭。刚吃两口,刘阿孝的手伸出来,抢了块肉进嘴,就盯着他的眼睛看,吧嗒、吧嗒地吃。男孩子多是用这样的挑衅从不认识到熟悉的。

    花流霜一点也不奇怪,反而因此放心,一等他们吃完就赶人。

    刘阿孝刚把花落开带到班上,就迎来一阵哄笑。

    孩子们看着这个大个子,又叫又闹,让花落开越发心怯。

    花落开硬着胆子坐到刘启的位置,一个胖子就转过身来问:“那小子死哪去了?”

    刘阿孝怪他说的不好听,推着他的胸口嚷:“你再说一句!”

    这胖子就是王本。他自觉是刘启的哥们,比刘启的阿弟大一辈,恼火地还了一捶,高高在上地嚷:“我得替你阿哥管管你!”刘阿孝哪买这帐,二话不说,揽着他摁了下去。很快,王本的帮手加入,又把他掀下来。几人打得砰砰响,滚得几倒人躲。

    刘阿孝虽是一个人,却自幼习武刻苦,此次远征漠北,又见过血,连大人都被他偷袭杀伤杀死,打架那是远占了上风,浑不知到底谁是王本的帮手,见人就打,威风凛凛地杀出去,把花落开一个留下。

    花落开但看一个个鼻歪眼斜盯着自个,有的还拔了刀子,怀里顿时揣了只兔子。好在并没有人拿他撒气,仅给他说:迟早要让刘阿孝求饶一回。

    王本心里火气难消,就坐到花落开的几桌上放话。

    正嚷着,章妙妙带着两个女孩子进来。她穿了一件套绿花的滚线皮袍,瘦长的脖儿里穿了一圈镂刻过的翡翠和玉石,步子一大,便哗啦啦地响,显得又威风又傲慢。

    见气氛不对,她便站了住,直到不满自己班男孩子的女孩子一说,才气呼呼地喊:“你们都是吃什么的?”说完,她注意到一味低头的花落开,便指了问人:“他是谁?衣服这么好看,家里挺有钱的嘛。”

    王本说:“刘阿孝送来的,一定是他家亲戚。”

    花落开嘿嘿讪笑,低声说:“我是刘启的表哥!”

    旁人又不再理他。

    他们围到章妙妙身边,一声高一声低地商量怎么报复刘阿孝。章妙妙坐到几桌上,边让他们放学后不要走,边问胖子,“王本,今天有没有吃的?”

    胖子有些不舍得,但还是拿出个鸡腿,说:“今天就这个了。”

    章妙妙接过来撕了一口,又问:“表婶做的吗?”

    胖子咽了口吐沫,说:“不是,是近来零花多了,自个买的。”

    章妙妙点点头,边咬着牙捏鸡腿,边说:“刘启也常骗我阿姐。这次,我阿姐很生气,一定要找到他,抓住他!”说到这里,她见花落开仍木木地坐着那,就跳下几桌走去,拿油糊糊的手在锦衣纹花的襟子上使劲擦了擦,问:“你知道不知道刘启的下落?知道的话,我就饶了你。”

    花落开心疼死了,可又不敢生气,只是黑着脸急:“我不知道。家里也没有。”

    “那他在哪?说!”王本往他头把子上拍一手。

    大伙纷纷学他的样,威胁:“说!说不说!”

    花落开推开几只手,眼睛里已带了眼泪。他猛站起来,甩了袖子就走,却被一个牛犊子一样的孩子抱了腰摔倒在地。摔他的那孩子高兴透顶,又蹦又跳地炫耀:“他个子这么大,却被我一下摔倒!”

    花落开哭着推开当道的孩子,从教室里跑到院里。

    天上飘起了凄迷的小雪,正惊喜欢呼的大小孩子们都转了脸看他,无不疯狂地挑衅,笑话。正喊着,几个骑着骏马的少年在倒塌的土墙外拴马,越过断墙,站在他的面前。

    为首的是个脸上带疤,面孔被晚秋的寒风皴黑的瘦高少年。他的帽子是狐狸皮的,腰上直立的短刀还带了个鞘,再加上脚下半新的靴子,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像是随时作战的勇士。他盯着花落开的靴子,又摸摸花落开的衣服,骂道:“哭个球毛!说。只要你肯把这、这衣服和鞋……让我穿,我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花落开松手丢了书箱子,死死地抓住衣服的前襟。

    那少年也没有强抢,而是用有力的手臂将他拨了个转,推着走,边走边说:“不用说,能欺负你的也就是章沙獾、王壬一,李世银几个,我们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只要你说你是努牙岩青彪的阿弟,他们不会不睬。”

    花落开眼眶涌泪,木人一样来去。

    但他的腿脚还是长在自个身上的,方向是刘启那一班。几个少年不由分说地跟着进去,一拥进门。

    章妙妙还正和同窗们商量怎么报刘阿孝闯班之仇,见到进来的大个们,心底一亮,大声嚷道:“努牙岩青彪!你知道怎么回事?好!正好!跟我走。”

    努牙岩青彪连忙问:“干什么?”

    “叫你走,你就跟我走!”

    章妙妙嚷了句,就拽了他往外去。立刻,一班人走了半班,也只有王本的阿弟王合回头,指着花落开的鼻子,说:“你就等着给刘飞孝收尸吧。”

    花落开吓坏了。

    他不等人全过到门外就往外钻,钻到外面就往家跑。章家安排的院子就是方便刘启上学的,后来被刘宇打通邻居家,那么一括,近得没说的。他一口气跑回家,埋头大喊“阿姑”。

    花流霜和段晚容,雨蝶正对着刚下的细雪发愁,听到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喊声,连忙走到庭径的中间。

    花流霜看他的样儿,觉得是和人打架了,便问:“你这是怎么了,第一天去就和人打架?”

    花落开往学堂方向一指,慌里慌张地说:“不是,不是我!好多人要一起去,一起去打阿孝!”

    段晚容“啊”了一声,连忙看着花流霜征求她的同意,问:“我去看看?”花流霜挥手让她赶快去,自己却略为发愁地跟雨蝶说:“刘启在的时候,也没见他和人打架。这刘启一不在,这是咋的了?他一天要打几架?!这个愣小子,我非把他送回去不可!”说完,她又喊逢术,喊了好几声才记得昨个有朝廷的人到,他们跟着刘海去凑热闹去了,这便“嗨”了一声,自怨自艾:“我怎么老是颠三倒四、忘东忘西的?”

    雨蝶明白是为什么,便抬头看看那昏昏沉沉,神秘末测的天空,双手合实,默默地乞求:“保佑刘启吧,让他早日回来!”

    ※※※

    “不要!”

    刘启大吼一声,满头大汗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景物晃动好久,他才知道自己躺在一个暖和的帐篷里,身上盖了一层皮被褥。正中燃着的牛粪炉边旁边站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她猛地回过头,惊喜地喊道:“你醒啦?皇太凌。”

    我被人救了?刘启带着疑问抬头,视线在帐篷顶移动很久才落回到少女那儿。他呆呆地看着对方,见她端了个镶着骨头的木碗站着,说的是熟练的猛语,便傻忽忽地问:“这是哪,天上吗?天上的人也住帐篷吗?皇太凌是谁?你阿哥?”

    少女的眼神渐渐奇怪,她不客气地说:“不记得了?你就是完虎皇太凌,蔑乞儿拖拖部的继承人。不知道发热烧糊涂的还是在装糊涂。”

    “啊?!”刘启一愣,又打量起眼前的少女。这少女有着长而柔软的头发,身上的羊皮裳很是合体,脸庞略显黑黄,眉毛很弯很长,长大了一定好看。正看着,他的眼皮开始跳动。他拿出左手一把按住,不解地问:“你真凶恶。我不叫皇太凌,也不姓完虎。”

    少女捧着碗儿递到飞鸟嘴边,冷冷一哼:“心里害怕?!”

    刘启确实饥渴,抓起来就喝,尝到嘴巴才知道是粘稠的浓奶,就又咋嘴巴又眨眼,口中称赞:“好喝。”少女觉得好笑,却还把脸绷得严肃,又舀来一碗说:“再喝一碗。”刘启没有再喝,掀了毛褥下炕,大大咧咧地要求:“给点吃的。羊肉有没有?牛肉也行。”

    刚走上两步,他才发现自己被人换了衣服。正羞答答地出汗,一个中年女人掀来骨帘进来,问站到帐篷边的女孩:“也答儿,他怎么起来了?”

    刘启不等也答儿回答,扪胸鞠躬,礼貌地喊:“阿婶!”

    那女人穿了一件土袍,相貌与少女很相似。她想不到刘启这么礼貌,只好挤出笑容,说话时略带些感情:“你醒了?!”

    刘启不好意思地笑笑,连忙巴结说:“都喝了一碗稠奶呢!不过还是有点饿。夫人真像我的阿妈,慈祥、可亲、严厉。您得笑一笑,不然,我会以为自己闯了祸。这位阿妹叫也答儿,真好看!”

    也答儿听他嚷饿,夸自个,阿妈也没有不高兴,又是递那碗稠奶。女人接到手里,却没有给刘启,只是应他的话儿微笑,轻轻地说:“身体虚弱时会闹肚子。喝点肉汤儿!东西都摆在外面,想吃吃一点。”

    刘启这就高高兴兴地往外走,出来又往一旁的大帐进,嘴里一直再问:“完虎皇太凌是谁?也答儿怎么叫我完虎皇太凌?”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看到露头说笑的飞鸟,腾地站起来,冲阿妈吼道:“母亲,他是蔑乞儿拖拖完虎家的罪人!你怎么把他带到这里?”

    “对他怎么处置,将由你们的父亲和长辈讨论之后决定。而在此之前,他是我们的客人,家被一群豺狼毁去的客人!”女人平静扫视几个狼一样的儿子,安抚刘启说,“你不要害怕,族内的伯克们是不会把几代大可汗和我们的恩怨加在你——一个孩子身上。”

    刘启吃了一惊,愕然看着女人:“恩怨?”他头皮发麻,心叫:坏了,我带的有完虎家族的宝物,并已经和衣服一起不在了。该怎样才能解释清楚呢?告诉他们,我是那群豺狼中的一个,怕是死得更快。

    女人哪知道他的小九九,只以为他怕自己的儿子,便鼓励说:“是的!去,坐下,边吃边听我讲给你。”

    在她的示意下,听话的也答儿立刻绕到他的一侧,抓了一条胳膊搀扶,把他带到不远的木几旁,按他坐下。

    刘启什么也不管了,坐下来便抓肉吃,心想:饱死是挣的,我怕什么,我什么也不怕!

    稍作沉默后,女人开始娓娓地讲起这些恩怨来:“完虎骨达是大大的英雄,他有六支常胜军,其中两支不离左右,一为蔑兀里,是戍卫君主的意思;一为哲尔薛,神箭手。而速不达只,侻圭,吉斤哈剌,克罗这四支,不带在身边。

    “他就靠这六支人马,打败所有的英雄,建立了猛扎特帝国。可惜,好景不长,长生天召走了这位盖世英雄,把他和草原男儿一起披甲作战,用鲜血和汗水打下来的国家交到万虎家族后代的面前。

    “哪知那些后辈一代不如一代。完虎家族的不肖子孙越来越多,连老鼠都能在眼前横越,他们贪婪,好色,渐渐压制不了长生天又降生下来的英雄。一时叛乱四起。甚至是常胜军的大将。后来,大汗的亲叔叔也因被侄子抢去貌美的妻子而围困金帐斡儿朵。

    “先祖就是在章城可汗反叛时救出他的大妃和嫡子,帮助完虎刺赢得天下。可是,完虎刺却怀疑上先祖,说:敌众我寡,你为什么舍弃性命也要救出大妃?

    “先祖以为大可汗是怜惜众勇士的性命,泣不成声。其后一年内,他南征北战,四处征讨贰心的部族,从三源河的源头打到利冰湖。整个克罗部子弟的鲜血浇遍了草原,尸骨洒遍每一个角落。谁也没有料想到,就在先祖在四处征战的时候,完虎刺赐死了大妃,此后封锁消息,一直等到先祖回军的时候把他擒杀。

    “克罗子部的子弟已多在战争中丧命,所剩无几。可被恶魔钻到心肺里,血液里,骨子里的暴君却又下令,要处死所有的男人,把女人分给奴隶。此后多少年间,克罗子族被大漠人称为杂种。鲜血为尊严流尽,尸骨为泪涩冲刷,仇恨让北地的寒冷远离我们而去,而我们只有慢慢地忍受。(未完待续。)

277

    “大猛国后,草原各部族互为统帅,互相攻杀。蔑乞儿拖拖部人依然不忘每三年来减丁一次。我们的牛羊被掠夺,男子被杀掉,女子被蹂躏……”

    女人越说越动气,似乎想起了蔑乞儿拖拖对本族的****,竟然流了眼泪。刘启怎么也想不到“完虎”两个字竟会这样让人恨之入骨,便含着肉发愣。对面十六七岁的少年脸色狰狞,向他伸头大吼:“怎么,你不知道?”

    刘启矢口否认说:“我是可颜部的,怎么会知道?”

    女人半信半疑,抹了一下眼泪问:“那你怎么会有‘天之骄子’的金任?”

    刘启吞吃了口肉,又喝了少许的奶酒顺咽而下,才申辩说:“拣来的。‘天之骄子’四个字,哪个******不想要?”

    “撒谎!”三个少年此起彼伏地站起来,坐下,驳斥说,“父亲问过你,你回答了的。”

    “他那时昏迷着,说什么都是点头。”也答儿早就按不住同情了,便换了个方向,脆生生地替飞鸟回答,“我才不信他是完虎家族的孩子,你们要相信他。”

    立刻,坐在身边的一个少女踢了她一脚,说:“阿妹,豺狼除了尾巴都像牧羊犬!”

    刘启发现她和也答儿有几分相似,却因年长而有着健康的柔红色皮肤和白亮的牙齿,说话时,柔柔的睫毛一动一动的,连忙原谅她的话,多看两眼再说。但事实上,他还是觉得面孔圆圆的,笑起来甜甜的钱串串更可爱引人,就拿了她和对方比。

    经这么一比,他又想起动不动就耍娇气的曾格絮絮,便扑哧一声笑了个响。

    想不到刀板上的鱼肉还会笑!

    也答儿的姐姐羞恼地琢磨过刚刚出口的话,把狠狠的目光射去。

    刘启装作不知道。

    他这人,肚子要是瘪了,能认得的也只有一嘴一口油的好肉,此时只是想:阿婶的话儿讲完了,我要好好吃肉。想到这里,这就又趴案苦啃。

    上席的母亲爱极了他狼吞虎咽的馋相和咯嘣咯嘣嚼软骨的碎响,笑得打颤,一会也不停地叮咛:“你这孩子,活活的一只饿狼。慢一点,可别噎着!”

    刘启含含糊糊地应着,抢一样地吃腆肚子,打着饱嗝回去。

    那母亲把自己的视线收回,停留在自己的幼子身上,见他挥舞手臂,样儿里充满无邪的霸道,心里充满爱意。

    她看了很久,轻轻地说:“他要真的是完虎家的孩子,能在你们面前坦然吗?要做一个******,不仅要能手握弯刀杀入敌阵,还得分清敌人和朋友。”接着,又朝也答儿看了一眼,嘱咐说:“也答儿,你悄悄问问他,他叫什么,多大,回头说给你阿爸。”

    也答儿应了一声,丢了块骨头,掂着厚厚的皮裙跑出去。

    ※※※

    刘启不敢把真名告诉也答儿,说自己叫“博格阿巴特”——凶悍的大鸟。

    也答儿和他玩了会,出来找到阿妈,一五一十地给她讲刘启胡吹乱讲的杂事。

    也答儿的母亲看着多了一个玩伴的小女儿,一边微笑,一边心事重重地回忆起前几天的事情。

    ※※※

    卑赫人生活在阿林比格山山麓,不堪忍受金留真的欺凌,便跋涉几个月,绕道不乌拉罕,来到黑水流域。为了顺利渡过第一个酷冬,他们分成几十人一支的马队,沿河域抢掠,罪行累累。

    也答儿的父亲也速录是克罗部大首领。

    他听闻此事,觉得这对刚刚南迁少许的克罗部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就打算在那儿设上一个冬营,一则保护需要保护的弱者,二则收集自东迁徙的部族。他和十几个勇士涉黑水,沿途勘测合适的营址。说来让人难以置信,就在回到北岸的头一个晚上,驮了刘启的马儿从山坡上下来,径直来到他们的篝火前。

    于是,也速录连夜回到北岸,把浑身是血的刘启送到她怀里。

    ※※※

    她记起丈夫拿到“天之骄子”宝鉴时的情景——他那双还带着笑意的眼睛突然间浇过战场上的鲜血,迸发出冷酷无情的凶光,而右手却狠狠地握到短刀柄部,指节发青,而后又迅速冷静,札札地走出去,招手要去扎答安。

    这位母亲默默地想:我相信他,他不是完虎皇太凌。不应该是,也答儿都觉得不是。完虎家族不可能再有这样的儿子,可以与仇人同桌共饮,可以像狼一样吃鼓肚皮,可以将骨头咬得咯嘣直响。

    不然,他们也不会在敌人面前无还手之力。

    ※※※

    也答儿的父亲也速录直到夜晚才回到家。

    他离开马背,用沉沉的声音喊了一声,就看到善良温顺的妻子在等着他,便任她脱掉自己的后袍,钻到热乎的帐篷中去。

    刹那间,火光把他照亮,让他高大粗壮的身躯和威严骄傲的面孔发出红通通的光芒。

    也答儿的母亲随后进来,不声不响地奉来热酒,恭坐在一旁。

    她用眼睛打量丈夫,见丈夫脸颊下那两撇骄傲的浓须和下巴上的硬髯均有水珠,就说:“天气很冷,要是没有什么意外的事发生,你是不会回来这么晚的。”

    也速录“嗯”了一声,问:“那孩子呢?!醒了吗?”

    女人给丈夫写了碗马奶酒,说:“醒了,又睡下了。他还是个孩子,顶多不过十四五岁,非要杀他不可吗?”

    也速录停下酒碗,狠狠按下:“是有一些目光短浅之辈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打击我的威信。他们煞有其事地问:首领这么巧捡到完虎家的孩子,还要充当他的保护者,岂是一朝一夕的事?”

    女人不快地说:“那你就该问问他们,是谁在敌阵中三进三出,砍下瓦利首领扎达兀的头颅?是谁带着他们迁徙到黑水河畔,使牛羊得以滋养?又是谁,打败善战闻名的萨林黑阔,让他孤身脱逃?再说了,不是那孩子的马把他送到你面前的吗?这是长生天的旨意……”

    也速录说:“是的,是长生天想让我们克罗部强大才送来的青铜器!有了他,我们就可以到东部草原去。”

    女人摇摇头,问:“如果孩子不是完虎家族的人呢?”

    也速录笑道:“怎么可能?”

    女人说:“在你凶恶的儿子面前,他若无其事,一顿啃了两个狍子腿。”

    也速录吃了一惊,不快地说:“我们则鲁也家族是也厉的后人,曾因忠诚而使克罗部蒙灾。他们都怕我扶立完虎家族,会走上先祖的老路。可这次不一样,我只是借助他,不是复兴他们完虎家族。你也觉得我养虎为患?”

    女人摇了摇头,慌忙解释:“不是。他是符合古训得以收养的孩子,不是仇敌。”

    也速录摸摸胡须,盯着她看了一阵,叹息道:“我也以为是,可他不是。我派人去找个东部的人认认?”

    ※※※

    清晨,刘启尽量不弄疼自己地爬起来,小心地跨出门。

    外面的营地被大雾笼罩,不时有牛羊的叫声传到耳边。他四处走了一走,见马栏就在旁边,便抵挡住偷跑的欲-望,啊哑哑地哼哼。突然,也答儿跳到他身边,笑嘻嘻地说:“你起来啦?”

    “还没有!”刘启打了哈欠往帐篷里退,“我在梦游。”

    也答儿跟着他走,边走边问:“什么是梦游?”

    刘启又边往被褥里钻边说:“又叫离魂病,就是在夜里走来走去,还能给人说话,醒来后却什么也不知道的奇怪事。”

    也答儿眨着眼睛,听得糊里糊涂,就说:“我不梦游,白天才游。”继而,她笑出明亮的牙齿,高兴地说:“我刚刚告诉我阿爸,说你不是完虎皇太凌。”

    刘启连忙问:“那你告诉他没有?宝鉴早就失踪了。正因为我不是完虎皇太凌,所以才能拣得到。”

    也答儿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忘了。不过,我会告诉他的,还让他去东部草原问一问。”

    刘启大为满意,就抱着皮被褥,盘腿而坐,问:“你的阿哥、阿姐都当我是仇人,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不知道。”也答儿摇摇头说,“可我相信你不是。”

    刘启问:“为什么?”

    也答儿用手一比划,回答说:“他们一定长着长长的牙齿,头抬得很高,豆点大的眼睛里全是又胆小又凶恶的光芒。”

    刘启立刻把章妙妙请到也答儿的道理里,心想:眼睛凶恶,不可一世,动不动就嘴角向下,龇牙狠笑。他承认地说:“恩,就是的。”

    也答儿挤到他身边,问,“你的甲裳真奇怪。早上,阿爸拿着它看,给阿哥们说,朝你射箭的那人臂力超群,要不是甲好,非把你钉到马背上不可。”

    刘启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心想:披风把箭掸到,我的马还在往前跑,怎么可能被钉穿?但他觉得这样的话儿说给也答儿,也答儿也不知道,就没有说话。

    刚一沉默,也答儿又问:“三河源头那里很漂亮吗?有没有这里好?”

    也答儿想知道的问题太多了,一刻也不停地问,直到外面响起女人的叫喊声:“也答儿。挤奶了,你在哪?”才作势往外跑。但她还是停住,转身问刘启:“你会吗?和我一起去,我就带你玩?”

    这是野外生活必须得学会的,刘海手把手地教会刘启的。别说是真会,就是不会,为了便于逃跑,刘启也要跟去。他这就掀开被褥爬下炕,做了几个挤奶的动作问:“是不是这样?”

    出来后,刘启显得漫不经心,眼睛却在营地里游弋。

    营地不大。

    可帐篷也大大小小,外围根本就看不到,门在哪更看不到。

    片刻后,她们手牵手地走往牛圈。一种身上带着花斑的牛群就在眼前,奶袋长大,刘启从来也没有见过这种牛,好奇地问:“不挤马奶,也不挤羊奶,挤这种奇怪牛的奶?”

    也答儿自豪地说:“这是先祖从中原宫廷抢回的宝牛,奶水多得很,其他部族都没有。要不是它们,我们早就会饿死了。”

    刘启看到一名老妇把喷射的奶柱挤到奶桶里,点点头说:“奶就是多,可不知道好不好喝?”

    他看到这嬷嬷移动奶桶费力,慌忙上去帮忙,却疼得叫了一声。

    也答儿和他伙抬奶桶而去,却又解释:“你喝的就是它的奶。”

    折回来。刘启提了个奶桶,放到一头奶牛的身下,半生不熟地挤。他一用力,背后就疼,可看也答儿边挤牛奶边看自个,嘴角还带着甜甜的笑,只好拿出气概,做出认真的样儿。

    正挤着,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十几个少年驰到跟前。

    随着一声熟悉的马嘶,有人扔来嘲弄的话:“你们都看,挤马奶的巴娃!”

    “笨笨!”刘启抬起头来,为看到自己的云吞兽而惊喜。

    “笨笨”骚动不安,差点把也答儿的小哥也埚甩下。也埚拼命地用鞭子抽打马儿,使劲地驾驭。

    刘启心疼极了,大喊:“笨笨,别动!”

    少年们大笑,有的下了马,有的坐在马上,有人讥笑,有人比手划脚。一个少年说:“怪不得凶残的蔑乞儿拖拖人亡国灭种,原来他们的男人都不济事!”也埚呜呜假哭,煞有介事地回答:“都去挤狗奶了!”

    也答儿狠狠地瞪着小哥,站到刘启面前,大声说:“有的人想吃奶却不会挤,就狗一样钻到牛肚子下面,用嘴吮。”

    她说的是也埚。也埚脸都气红了,凶恶地还嘴:“只要我能打仗,就可以让奴隶去挤!”也演丁见阿弟急了,连忙帮腔:“阿弟是不会。可这家伙是一个胆怯而懦弱的土拔鼠,你干嘛要护他?”

    吵吵间,也答儿的母亲阁伦额夫人带着也答儿的姐姐也留桦来到。她赶走这些少年,转而告诉刘启:“这不是******该做的。你把桶放下,去玩吧。”

    刘启问:“为什么?******累了,一样要喝牛奶解渴。”

    阁伦额微微一笑,喊也答儿拉他去玩,而自己则提了他的桶,看看,晃晃。

    她渐渐惊讶,很意外地跟也留桦说:“还真挤了不少!”刘启为之提过奶桶的嬷嬷也走来瞧瞧,摇着头说:“我不信他是完虎家的孩子,不信。也埚都不会挤奶,他完虎家的人怎么会?”

    吃早饭了。阁伦额让刘启坐在离也速录不远的地方。

    也速录知道,妻子是想让自己仔细地观察这个孩子,也好确定他的身份,就把注意力放过去。刘启见他老看自己,主动告诉他:“阿叔。我不是完虎皇太凌。你可以到东部草原问一问,他们的宝鉴早就失踪了。真正的完虎皇太凌,反而拿不出宝鉴。”(未完待续。)

278

    也速录没想到刘启不怕自个,还主动申白,不由愣了。他意外归意外,却不是十一岁的也答儿,很快****刘启:“可你怎么能拿到?又怎么认得?”

    刘启早想好了,真话谎说:“如狼似虎的潢水兵攻入草原,恨不得把所有的东西都抢尽搬走。家中长辈和他们狼主的亲戚交好,因而免了灭顶之灾,牛羊不少反多。这时,有的百姓就想换俩牛羊,借以维持生活。

    “有人拿了‘天之骄子’的宝鉴给我阿爸,我阿爸大吃一惊,眼睛一翻——”飞鸟本想说“阿爸大吃一惊,见那人不识此物”,再如何如何,却不想说得顺口,竟嚷了“眼睛一翻”,便连忙住嘴。

    也速录催问:“怎么?”

    刘启愕然良久,只好掩饰地揉了揉眼睛,往“翻白眼”上解释,说:“死了!吓死了。我阿爸不知道是吓的还是高兴得,竟死了。那人不识此物。——?不,不要宝鉴就跑。

    “我阿娘(鸟)不敢确认,去萨满那儿问了几次。谁知萨满的口风不严,让恶狗章摆尾知道了这事。他不管自家亲戚的亲戚,一面要胁裹我家南下,一面要我阿——,阿叔交出海汗传国之物。我阿叔怕事,准备和他商量,答应不让南下了就给宝贝!”

    “什么?”也速录听得入神,打断刘启的话,“你阿叔真糊涂。这是咱猛扎特大汗至高无上的象征,怎么可以予以外人?”

    刘启连连点头,说:“我阿娘(鸟)也这么想的,就让我带着宝物逃走。”

    他为自己竟因谎话的需要,拉来阿爸就死不安,闷闷不乐地坐着。

    也速录深思良久,见妻子尚在劝刘启,就说:“你就把这当成你的家。好好养伤。好一些再说。”

    ※※※

    十多天过去了,北风刮雪而至,冬天降临。

    刘启伤口虽愈,归期依然遥遥,也只有在心疲意懒的时候,跟上也答儿,左走走,右看看。日子已久,他已经经历了一个从外到内的过程,彻底蜕变成地道的猛扎特少年,不但浑身膻味,还从心里接受当地的萨满禁忌。也答儿却被“博格阿巴特”的神秘和神奇折服,一有空就缠上。

    刘启的弓丢了,为有一把新弓忙了几天,正拿着杰作得意,兴高采烈的也答儿从外面蹦了来,笑道:“阿爸要带你出去打猎。我也可以去。”

    刘启低头收拾自己制作弓箭所用的边角料,筋角之类的器物,挤了丝笑容。也答儿颇担心地问:“你怎么了?”刘启摇摇头,告诉她说:“我想我阿妈啦,没事的,走吧。”

    走出来,年轻少年已等在马背上,旁边,两匹小马静静地敲着前蹄。也速录见也答儿牵着刘启的手,边走边晃,笑着说:“博格阿巴特,你看看阁伦额给你准备的马怎么样,先试试。”

    刘启往也埚那儿撇一眼,看自己的云吞兽被也埚霸占着,想起那天他对“笨笨”抡起的鞭子,心里很不好受,打了下指头。“笨笨”突然大嘶一声,仰天竖立,摔了不提防的也埚,欢快地跑到主人身边,用舌头舔着刘启的脸,不停地回头叫。

    刘启害怕它再挨鞭子,慌忙说:“这匹马是我的,别人骑不惯的。”

    众人都惊愕了,也速录只好给一脸凶像的也埚说:“马儿是情义之物,早就说你养不熟它。”

    “捡来的人就是我们家的奴隶,好马凭什么给他骑?”也埚不忿地说,但已抹去了那些仇恨的字眼。

    刘启连忙许诺说:“它和我一起长大的,又懒又好吃,将来我送你更好的马儿。”

    也答儿拉来一只胭脂小马,骑了上去羞阿哥:“马儿嫌弃你,又笨又懒!”

    “住嘴。”也埚大怒说。于是,他又去拉“笨笨”。也速录来不及制止,看了也答儿一眼摇了摇头。“笨笨”却假装一脚踢了过去,在也埚躲避的时候,转到刘启的身后,晃着脖子拱刘启。

    众人见它通灵成这样,无不清楚也埚是没有希望得到它的。

    这是当然,飞鸟六岁就抱着狗儿一样的“笨笨”睡觉,读书的时候教它认字,画画的时候教它画画,最过分的是吃烤肉的时候给它烤肉吃,喝奶酒的时候喂它奶酒。余山汉偷偷和人开玩笑说:“刘启天生顾人,他要有个阿弟就好了。”后来,不少马师评价这匹淘气马:“说此马是逸品,它却一身是膘。说它不是,它在与人的沟通上超出逸品。”段晚容也时常类比飞鸟和“笨笨”,说:有其人,则有其马。

    也速录把空马指给也埚,带他们出营。

    营地外面已经不会化去的雪斑,冷风如刀,手指难展,刘启这才发现自己没有带抓手,只好揣手入怀,不拉缰绳。也答儿见他两手揣到怀里,追到身边,递去一双软绵的皮手,央求说:“猎物也要有我的功劳。”

    “那打不到呢?也要一半责任不?”刘启反问。

    也答儿突然脸红起来,低声说:“打多打少,我都愿意煮。”

    往前,他们碰到几个大人和大群的少年少女,就汇集到一起,继续出发。这时,少年人已经过百人。他们快慢不一,不时已分成两拨,前面是仰在马鞍上越走越快的少年,后面是低头不吭,越走越慢的女儿家。

    刘启见也答儿给了他个白眼,也落到马后,心里怪怪的。他骑着自己的马,一样奔驰,一样晃着弯刀怪叫着,渐渐走到展开的侧翼。随即,面前多了一片林子,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一头扎进去,暗中犹豫:应该不是打围吧?否则,逃走则已,逃不掉,离开打围队伍不但不能分配的猎物,还要受到指挥者的处罚。

    这时,几名少年从远处入林。

    他一下放了心,从一处积了冰雪的洼地里扎进去。

    这里古树相间,交织起伏着针叶林、阔叶林,黑黑白白绿绿,虽然单调,却是很美。刘启慢下来,一边观察地面上积蓄着的雪斑和落叶,找出林物活动的迹象,一边想:“河水还没结冰,该从哪里涉过黑水?倘若逃走又被抓回来,也答儿他们还会像现在这样相信自己吗?可若日后再走,又怎么走出漫野的大雪,怕是非要等到来年春上才行!”

    刘启越想越无奈,只好按下逃走之心,取下弓箭,四处寻觅着。突然,干枯灌木唰唰作响,他一转马,见一头驯鹿从眼前闪过,打马就往深处追赶。

    鹿应弦响翻倒。刘启猛勒马首,下来结束它的挣扎,拖了放到马背上。马背上多了猎物,他也不愿再骑,就用两条腿转悠。周围的松木渐多,藏着他熟识的鼠洞,貂洞。他提溜出两只貂和三只松鼠,射死一只野兔,不时来到一个外斑油亮,爪痕斑驳的大树洞旁。

    通过周围的痕迹和气味,他很容易联想到香喷喷的熊掌,便妄想拖回这个庞然大物,暗道:“还不是它们冬眠的时候,怎么打到它呢?”

    不过片刻,他突然醒悟,自己竟忽略了伤死之物散发出的血腥味,便又是懊恼又是后怕,立即赶马远绕。绕了整整一圈,自觉血腥味儿已扩散到各处,丝毫不见熊的动静,他便判断熊不在。果然,分析过进出爪印的冻度,胆大地趴到树洞里看一看,是不在!

    一入冬天,熊就很在意自己的洞穴,它们经常会沿走过的路折回。他这就赶开“笨笨”,边下绳,边追踪。

    刘启小心翼翼,尽量把自己的脚印和熊的脚印远离,见熊掌印走了个弧线,在一处覆冰的水洼地旁杂乱,立刻断定,这是它经常捕猎和喝水的地方。于是,他爬上一棵树,耐心地等待熊的出现。

    树干冰冷,尤其是坐在上面一动不动时,冰凉会沿着与树干接触的地方向身上传递。刘启已抱缩成一团。就是他觉得自己的脚趾快要被冻掉时,一团白糊糊的东西走到他的视野里。他支棱一下来了精神,伸出自己藏在怀里的手,小心地取弓箭。

    白熊越来越清晰起来,将近五尺的身体前窄后圆,一歪一扭地走着。

    刘启的心提到了坎上,他吃过熊掌,也见过熊,却没有想到这只这么大。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拉起弓弦,瞄向白熊。正是他拿不准自己一箭能不能把这个庞然大物射杀的时候,一个空档出现了。白熊往身后看去,脖子暴露到他的视角处。再没有可以犹豫时间,他拉弓放箭,正中白熊的脖子。

    “嗥!”白熊短暂地一吼,竟然直身前奔,速度飞快。

    刘启一次次补射,眼看白熊已冲到眼前十余步处,又一箭射瞎它的左眼。

    但这并未挡住白熊冲至树下。刹那间,凄厉的吼叫声地动山摇。白熊性起,一扑已够到飞鸟藏身的树杈,把跳树的他给送了出去。刘启丢了弓箭就跑,熊则在后面追赶。他欺白熊瞎眼后显得更笨拙,身体转动不灵光,边跑边绕圈子。那熊焦躁,只是发疯地咆哮,迁怒。一棵小树逢上它的巴掌,掘了一蓬冻土,歪倒在脚下。刘启正背脊发凉,看到了两树合抱形成的缝隙,刹那间得了办法,便回身留出让白熊扑击的时间,侧身穿过两树之间的缝隙,来到两树之后。

    白熊收势不及,钻到两树之间的空间中。

    它暴躁中猛挣向前,“卡”地陷入进退不能的地步。

    机不可失。刘启想也不想,拔刀回头,插到自己计算过的位置上。

    随着一声高亢的惨吼,刀子没有像自己设想的那样,插到白熊的喉咙上,反而插到它汹汹的嘴巴。

    浓血沿着插入白熊口舌的刀子迸射。尽管他扎中之后就向后缩身,躲避白熊的前爪,还是被喷了一身。他见手里,身上再无武器,而白熊也被两树卡住一个劲还本能地向前钻,第一反应是向回跑,去寻自己丢失的弓箭。

    找到弓箭后,飞鸟也干了冷汗,是神神气气。

    他没有立刻射杀白熊,而是激动地抹脸一把,喘着粗气大喊:“熊日的。让你长双肥大鲜美的掌?!”

    白熊突然暴吼,突然撑住两树,向后挣去。

    刘启傻了眼。

    大概是熊胆缩了,白熊没有再扑向刘启,挣脱后打了个滚,惶惶逃走。刘启一箭射中它的后腿,见它依然一瘸一拐地亡命而逃,就紧跟其后。他体力消耗很大,又怕迷了路,射了两箭,便远路转回。

    ※※※

    他回到原来的地方就用口哨唤来“笨笨”,心满意足地出林子,回营地。阁伦额夫人也知道他和大伙去打猎,猝然见他一身是血,关切地询问:“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受伤了?”

    刘启身上的血有白熊的,有驯鹿的,大团小滴,一看之下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伤。他抖一抖,让阁伦额夫人相信自己没事,这才说:“我找不到首领大人,也找不到也答儿。怕他们也找不到我,当我跑了,就赶快回来。”

    也答儿的阿奶也在。她就是挤牛奶时说刘启不是完虎皇太凌的嬷嬷,一边叫“博格阿巴特”到自己身边,一边让阁伦额夫人给他热食物。刘启见她就夸耀:“阿奶,我打了一头大熊,可它竟跑了。虽然跑了,肯定还是死。明个我把它找回来,把熊掌给您。”

    阁伦额夫人以为他在哄人高兴,便给老人一个无奈的笑。

    刘启连忙补充:“也给阿婶留一个肥肥的熊掌。前掌!”

    回头卸鹿,貂和松鼠,把“笨笨”拖到暖和的马圈里,肉已捞上筢头。看着油斑斑的食物,刘启想起答应也答儿的事情,说:“不要煮我打的猎物,我要送给也答儿。”

    “什么?”两个女人张大嘴巴看着刘启,接着对看一眼,很有默契地说,“先放好吧,我们要问问也答儿,问问她父亲。”

    刘阿飞鸟取了帽子,抓抓脑袋,不知道干嘛要费这么大的劲。

    ※※※

    天黑了一个时辰,狩猎大军才满载而归。

    老大也庆阿和老二也不该在阿奶身边等的焦急,听说他们回来,箭一样蹿出去接。很快,他们接到两个阿弟,两个阿妹和一个与也埚共骑一只马的少年,先一步到栅栏边大喊,声音又洪亮又喜悦:“阿妈,你快出来,一个打了白熊的少年******向阿妹求婚。”

    阁伦额慌里慌张地往外走,听到母亲在里面唤,又进去,扶了她一块。接人的奴隶牵回几匹马,马上都放了猎物,其中一匹还拖了只白熊。也庆阿、也不该一起用力,把那只猛兽拽到众人可以看清楚的地方,朝着母亲和阿奶笑。

    不一会,又有叔伯亲戚赶到栅栏边,下马上前,团团围着百熊看。(未完待续。)

279

    众人议论纷纷,“甲马”前,“甲马”后地嚷。

    热热闹闹的气氛里,只有也答儿和也埚沮丧。他们一个灰溜溜地下来,提溜着弓身绕路,一个在空地望飞鸟的帐篷。

    见那儿亮着灯光,也答儿提起精神,三步两步跑到母亲身边,抢话直问:“博格阿巴特呢?他打到了什么。”

    “一只鹿,两只貂,三只松鼠和一只雪兔。”阁伦额顺口回答,眼睛却不离地上的白熊,“可他把自个的刀儿丢了。”

    阁伦额看看那个叫“甲马”的少年,又看看地下被从口中深深刺伤的白熊,突然问:“甲马,这只白熊是你一个人打的吗?”

    也演丁和甲马的关系很好,替他回答说:“当然了。”

    “我问的是甲马。”阁伦额严厉地说。

    也不该诧异地问:“阿妈~,你怎么了?”

    在阁伦额的逼视下,甲马把眼睛移到一边去,肯定地说:“我身上还有这畜生的血……”

    阁伦额不等他说完,就冷冷地告诉他:“婚姻是大事。我要和也留桦的父亲商量、商量。”

    ※※※

    甲马离开了,亲戚们也回了家。

    也速录沉默片刻,低声叫了声“阿妈”,问:“你看呢?”也答儿的奶奶也不说话,转身回去。

    也不该脾气不好,站到母亲面前大喊:“还商量什么?你这个糊涂的女人!”说完,他又大声叫“阿奶”,说:“你也不管吗?”

    也速录狠狠地看了他一眼,不快地说:“不要在你母亲面前尥蹶子。糊涂的不是你母亲,而是你!”说完,他也大步往里走。

    也演丁默默地站着,突然想到什么,抬起头:“二哥。阿妈觉得他在撒了谎!他没有这么大的本事,我从小就和他在一起,光高兴了。他一定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而箭,箭头——”也不该见他也振振有辞,抻手就是一巴掌,骂道:“你看到父亲,母亲不高兴,就来添乱,是不是?!”

    三个大人站住转身,腼腆的也留桦也抬起头。

    他们把目光全放到这对哥俩身上。

    也庆阿半信半疑地弯下腰,再一起身,就轻蔑地盯住也不该:“你这个暴躁的蠢货。以后再敢动也演丁一指头,我会好好教训你!”

    也答儿拖出了老脸很厚的刘启去大帐,一眼看到也埚。

    他正趴在大帐外偷听,偷看,一回头见答儿和刘启奇怪地看着自个,立刻恼羞成怒地嚷:“不要看。”

    也答儿歪了头气他:“就看,还笑呢。”

    也埚拧着喇叭一样的嘴,恶眼神左右游浮。

    他干脆不再直看,飘飘忽忽地吐着长哈气挤兑飞鸟:“我阿妹看我,你也看我。你凭什么看,打猎物打得多吗?告诉你阿爷,你打了多少?”

    刘启****他:“你呢?”

    两人傲然相挺,肚子顶肚子,谁也不说自己打多少。

    也答儿看着好笑,就拉着长长的怪腔,说:“也埚打了半只羊,还是赖阿爸的!博格阿巴特打了一只鹿,两只貂,三只松鼠,一只雪兔!”

    也埚被针扎了一下,眼泪在眼窝里翻滚,他讷讷地说:“博格阿巴特。不是我不如你。是我运气不好,只遇到一匹野马不说,还没能追上!你要是觉得我箭法不好,可以和我比一比。”

    也答儿哼了一声,扯了刘启回头,走出好几步才小声地说:“他怕也演丁和他抢射,非要一个人打猎,早早走得没影。中午,大人们找到猎物群,大吹了号角,可他,就是不回去……就这样,他还要给心目中的女人宝尔梅送猎物呢?”

    刘启突然觉得不对,问:“宝尔梅是谁?”

    也答儿说:“一个和阿姐一样漂亮的女人。也埚非常喜欢她,总不让也演丁和自己抢,说:谁抢走我的宝日梅,我长大就杀了谁。可宝尔梅嫌他年纪太小,前些日子跟我阿姐说:‘别让你阿弟再来缠我,他只有十三岁,怎么能娶我?’”

    尽管大人们为也留桦的婚事发愁,还是摆出丰盛的晚宴。刘启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只好耷拉着脑袋,偷看也答儿。也答儿也偷偷看他。两人正你来我往地打眼神战,听到阁伦额问刘启的声音:“你说你打了一只白熊,让我们看看你的箭,好吗?”

    也答儿怕阿妈要讲婚事,又羞又怕,便连忙说:“我去拿。”说完,一溜烟地跑了去。

    刘启只顾和也答儿眉来眼去,隐隐听他们讲白熊的事,也不觉得世上只有一只,自吹自擂道:“熊瞎子只有一股劲,性子上来就不要命,塞了肠子也给和仇人拼命。‘打红围’的猎人为取出涨大的胆,先撩性子,再用大箭射穿要害。要是钉穿要害也杀不死,就得和它拼刀子。”

    也速录问:“你看,第一箭射哪好?”

    也埚连忙跟刘启抢答:“头!”

    也速录抿着胡须督促刘启。

    刘启往也埚那儿看看,得意地反驳:“可你和我的弓都很难射透它的头骨。它没起性子就射脖子,性起后就射眼睛和肋下!”

    也埚不服气地说:“不!它往我跟前跑,越来越近也不动,等到了跟前射。”

    也速录大笑,说:“倘若是性起的猎物,它离得近了,你根本看不过要害;要是没有性起的,它有可能会逃走。好猎人要选合适的距离,合适的时机,不能和普通猎人一样,把箭射到猎物身上就满意。也埚。你很勇敢,箭法也说得过去,可你不是好猎人。听你阿妈说,你嘲笑博格阿巴特,说他挤牛奶就不能打仗,是不是?”

    也埚气呼呼地说:“我不是,他是?挤牛奶就是不能打仗,那是女人。不光我说,也演丁也说了,人人都说了。”

    也演丁立刻埋头吃肉,装作没有听见。

    阁伦额见他听不进话,温和地问:“让你远去打仗,没有吃的,没有喝的,怎么办?挤不挤马奶?”

    也埚瞪着眼,“啊啊”大吼,把也演丁的食物拨得到处都是,嘴巴里喊着:“不挤。你别跟我说话,他是你儿子吗,你处处向着他。我明天就去打头熊,让你们知道,谁是好猎人,谁说得对。看我今天的运气不好,人人都来欺负。也演丁,你为什么不说话,吃,吃……”

    也庆阿把他的两个手逮住,揽到席内。

    阁伦额很生气,大声说:“也没见得你的猎物,就见你一会也不停地闹。是。我是喜欢博格阿巴特,他没有你这样的劣脾气,不像你,这么大了还不懂事。你阿爸要问的是关系你阿姐婚姻的大事,随口告诉你怎么成为一个好猎人。你闹什么?我知道,你是想和博格阿巴特比高低,怕比不过人家,可有这样的比法吗?”

    从一旁跑来的也答儿打断她的话,把刘启用的箭给阿爸看。

    也速录看了两下,缓缓地说:“可能你们都不相信,白熊是博格阿巴特打的。”

    一时间满帐皆惊,连也埚也忘了闹事,定定地朝刘启看去。

    刘启被看得不好意思,可还是用蝇子般的声音问:“被人拖回来了吗?我是答应要送给也答儿的。”

    ※※※

    第二天,天还没亮,也演丁就扯着也埚找刘启。飞鸟正在推牛(以前的俯卧撑),撅尾巴虫儿一样一起一伏地动。闷着脸的也埚也被惹笑,就背着身儿坐到他屁股上问:“博格阿巴特?!”

    刘启汗脸落地,哼哧、哼哧地问:“什么?你先起来行不行?”

    “我相信你不是完虎皇太凌——”也埚含糊不清地说,“阿哥说你是个******,我愿意与你结为坦达。”

    刘启“恩”了一声,从地上滚爬起来,挠挠头。也演丁给了也埚一枝箭,也埚一把折断,挽着刘启到一边,单膝跪下,发誓说:“长生天在上……”。刘启见他真诚发誓,也跪了下,稀里糊涂地说:“长生天在上,我刘飞鸟……”

    也埚诧异,用音似的词儿念叨:“地非鸟?什么意思?”

    刘启解释说:“我的小名!也是凶悍的大鸟。”

    也埚不再追问,拉着刘启去一边,说:“甲马是奴隶的后代,不是我们猛扎特人的子孙,所以才常常骗人。阿哥不跟他好了,可阿爸要跟他阿爸好!”

    也演丁说:“要夺回你自己的猎物!”

    “我要怎么夺回猎物?”刘启问,“站在他的面前告诉他,他拣的是我的猎物?还是去告诉别人,猎物是我的?你们相信我,可别人相信我吗?”

    也演丁点点头,把脑袋凑到他和也埚间,小声地说话。

    ※※※

    早饭后,小雪撒得如芒如毛,却仍有许多少年约集狩猎。

    也埚和刘启先扎进队伍,而后,也演丁和几个少年找来甲马,一起站到刘启的面前。只见他头戴狐狸暖帽,背了一搭黑貂皮,身后跟着奴隶,奴隶带着凶猛的猎犬,竟比也答儿家华贵得多。叔伯兄弟,也演丁的好友已听过也埚讲的,这就当面问他:“甲马。你送也留桦的熊是自己打的吗?”

    甲马大声说:“是。难道还有人送我不成?”

    刘启见他矢口否认,竟让自己没法去指责的,好半天才想到让其败露的问法:“那你带我们看看打熊的地方!”

    是呀,猎熊得有猎熊的地点、痕迹。

    甲马猛地变了脸色,气急败坏地喊:“你这个蔑乞儿拖拖部的奴隶,有什么资格说话?我在哪打的关你什么事?”他转身问:“你们相信他,不相信我?!”

    也埚笑着给大伙说:“我相信白熊!”

    甲马“哼”地一声说:“熊已经死了!就是不死,它也不会说话。”

    也演丁见他狡辩,心中勃然,便不留情面地说:“我还以为你会承认。告诉你,熊身上的伤口和我们的箭伤不一样。”甲马又虚又怕,见少年们看自己的目光带着鄙视,就狠狠地瞪了也演丁一眼,拨马离开。

    ※※※

    也留桦美丽出众,父亲又是威名远播的******,所赢得的思慕自不在少数,只是有在自己的猎物上压了一头千斤巨熊的甲马,诸人才相形见绌,羞愧而还。听说白熊不是甲马打的,他们再不服昨个的比较,先后往也答儿家送去猎物。

    也埚和也答儿暗中偷乐,时而受秘密的嘱托,赶到也留桦面前为某一人美言,时而,又主动评价甲和乙的不同,做阿姐的高级参谋。

    可他们想得简单了,之后,是越来越多的父母拜访。

    冬雪两天即大,天地间到处都是北风刮得四舞的鹅毛。

    等也演丁带着阿克们织补毡墙露洞,也埚和刘启左右布好捂火炉子,家中已是暖暖和和、安安稳稳。正是他们安心休息的时候,门外驰来十余骑,一个腹如卧牛的骑士在栅栏外立马,用粗大的声音喊:“亲家,我们一起去打猎。”

    也演丁招呼这个腰围大得吓人的男子说:“甲牙孩伯父,你先进包里。我阿爸去了南面的冬营,怕是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姐弟四个卧在一个包里打闹,也先后听到动静。

    刘启从包裹严实的门口处露头,被刮了一脸雪又缩回去。趴在旁边的也留桦问:“犬博格。是谁?”

    刘启说:“几个大人,好像要去打猎。”

    也埚把刘启挤走,自己凑头,也是一伸出去就立刻收回来,说:“又来了二三十,问:‘首领在家不在?’”

    也答儿提出要求:“派小哥去看看!”

    也埚连忙摆手不去,可他站到了最前面,被几个人一挤一推,就已不在帐篷了,也只好札札地往主帐跑。刘启又侧着耳朵听,竟听到几个少年吵架声音,便转过头,跟也留桦说:“也留桦阿姐,都是来求婚的。你偷偷看看,也好知道嫁哪个?”

    也留桦趴在刘启抻开的缝隙中,眼睛一眨一眨地动。不一会,她低声跟也答儿、刘启说:“我也不知道喜欢谁,怎么办?唉!都怪你们,让他们先把东西放下,放下,这回可好了,来了好几个。”

    也答儿说:“那不是为了对付甲马的吗?”

    正说着,就见也埚不理雪地里喊自己的人儿,飞快地撞进棉皮帘儿。他一进来就说:“客人进门就吵。阿奶生气了,正在发火,问甲马到底是诚实还是不诚实。也演丁觉得势头不对,刚刚派走奴隶,去叫大哥,二哥,阿叔,阿伯他们,也好不让这些人在我们家里打仗。”

    也留桦跺着脚问:“阿爸在家就好了。可怎么办呀?”

    几个孩子烟熏火燎地偎着,心里有生事的不安,有一头乱麻的焦虑……等又一次折进来的也埚告诉大伙,相持不下的大人们已把甲马的品质转移到博格阿巴特身上,也答儿再也忍不住了。她一步两挥手,气呼呼地出了去,在雪地扬了脖儿嚷:“是谁打的,就是谁打的!博格阿巴特之箭不同甲马阿哥之箭,生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着。”(未完待续。)

280

    很快,也演丁把她逮了回去,低声给看向自己的阿弟、阿妹们说:“别闹!这不是也留桦的命运,也不是博格阿巴特的对错……与其让我们左右为难,不如让他们拚命。”

    也埚、也答儿、也留桦都呆呆看他,不知道大人们要怎么“拼命”。

    刘启却琢磨到也演丁的狡猾,认为他是不想让自己的阿爸、阿妈为嫁谁不嫁谁为难,让几家自己争斗,于是便朝也留桦看去,见这位柔顺、善良的阿姐美目中闪着亮花,仍不知道对她有什么好。

    这样悬疑的念头还没有闪完。

    也庆阿便掀了帘子,低声喊道:“也埚、博格阿巴特,备好你们的马!我们要去打猎!”

    也埚背过身子,不敢相信地向刘启,也答儿摊手:“阿哥要这时候去打猎?去打猎?”

    也庆阿心事沉重地告诉大伙:“长生天也把命运交给我们自己,博格阿巴特要赢自己的性命,我们兄弟几个要赢你阿姐的婚事。别再犹豫!快跟我走。”

    刘启见也庆阿这么催促,拉着也埚去准备。

    等他们备了马准备干粮,绳索,弓矢,飞快地拉出马,雪里早一步站满也速录的养子、亲戚、百姓和无关紧要的人,把气氛推得压抑,沉重。

    也不该虽只有十九岁,却高大彪悍,早早就有了也速录的粗壮。

    他所携的巨弓一直从枣色骏马的脖子中部斜到腿侧,挡在箭壶中四、五尺的长箭尾簇前晃动,单弓身就超过鹅卵粗,往来走动间,怒光如霞,犹如战神一般大吼:“看我阿爸不在,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

    也埚被他吼得心热,一扶羊胃尖帽,抹掉鼻子上的雪花,大声问:“明明是阿姐的婚事,怎么能要我坦达去赢自己的命?!”

    正说着,他看到甲马从眼前晃过,立刻取了弓瞄过去,恶狠狠地喊道:“甲马!”

    也庆阿勒马到跟前,瞪下他的弓,喝道:“有气,往你的猎物身上撒!”

    说完,他就转过马去,大喝了声“走”,一反别家的方向,带领也速录的六个养子、三个兄弟、刘启和二十余只猎犬,飞一样奔行向南。

    阁伦额跟着也答儿从帐了跑出来,在百姓、亲戚让开的人缝间追,追到无力时,却只见得马蹄处雪雾一团。她遥遥看着飞驰而走的孩子们,胸中难受,用尽全身气力嘶喊:“博格阿巴特!”

    但博格阿巴特还是走了。她静静地站着,使劲地揽住也答儿,很久才回身走去。

    母女走的很慢,很慢,见了也答儿的阿奶也不搭理。

    也答儿的阿奶挪到她俩身边,黑着脸问:“博格阿巴特是你儿子吗?他再讨人喜欢,也是拣来的外族人,可以恩养,却不能为他得罪所有的伯克。甲牙孩想要他的命,别人想重新比个高低,不管博格阿巴特有没有打熊的本领,都是泄愤的对象。”

    她又说:“他为什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承认熊是他打的?”

    阁伦额悲伤地说:“那是为了我的也留桦。为了不让她嫁给一个品行不端的家伙!也速录不说退婚,你也不说退婚,要是不用别家人来说句话,怎么打消你们对退婚的顾忌。你们仍不理不睬。我以为是默许了的,谁知道竟是一个圈套……”

    ※※※

    风越刮越猛,鹅毛般的雪花成串地飞蹿,呜呜嚎嘶。

    自南向北的马队本不愿意向南走进黑水支流的死角,可渐渐吃不住风雪,也只好纷纷折回向南,这便成为被北风卷送的纸鸢,东一头,西一头地扎。

    也庆阿却已带着兄弟们到达狩猎的好地方。

    他们手持丈余的套索,悄悄绕过挡风的后山,沿半月形山谷的西北侧收紧。

    刘启刚站到高处望过猎物和地形,知道此谷稍斜,西侧有片黑林,北部是顺河势山梁,东南侧地势低洼,心里激动得怦怦直跳。他挪动到也埚身边,问:“也庆阿怎么知道这里栖有羊群?”

    也埚摇摇头,兴奋地嚷:“别看,把它们看跑了!”

    汹汹的猎犬从身侧往里跑,人马依然缓缓而行。

    圈猎的队伍终于传出汪汪狗叫。

    也埚气急败坏,刚要把这个害群之狗揪出来,也庆阿已奔过他的身边,低吼:“也埚,博格阿巴特,走!”也埚略一犹豫,见刘启打着马驰到高处,连忙跟上去,走往靠南的断岭。

    看着不断跳跃的黑点,也庆阿给也埚和刘启说:“我们要把羊群赶到东南的大坑地里去。你俩在这儿盯着不听话的,看它们往谷口跑就奔下去,到它们转弯再回来!一直到我们过了林子,才可以下到林子西南,要先到林子的西南,再往东南去。”

    刘启极容易领会,连忙问他:“阿哥,那片坑地有路?要是赶急了,只靠我们两个怎么截得住?”

    也庆阿点点头,问也埚:“你也是这么想的?”

    也埚说:“我也觉得人少,应该再给我们几条狗!”

    也庆阿骂道:“见博格阿巴特怎么说,你就怎么说,却是糊里糊涂。你就看着博格阿巴特,他去哪,你去哪。”说完,已从岭东下去,绕着弯儿吹号,不一会,几条狗在林后靠拢,和他一起绕到奔走猎物的左下侧。

    猎物在谷里跳跃,分开奔行而后又扎在一起,远远看去如一蓬炸豆。也埚看着它们,向飞鸟倾诉:“我们说得都一样,也庆阿却说我不对?为什么?看看,看看,他把猎物全赶乱了,正在到处乱跑。”

    刘启安慰他说:“也庆阿要把猎物赶到东南,可那里是死路。几百只猎物一下没了道路,就会一起回头,拼命往外冲,一直冲出谷口。只有提前让它们乱成一团,才会让它们自己绊自己的脚,在坑地里乱扎。”

    也埚恍然大悟,说:“怪不得也庆阿说我糊涂。”他转过脸去,又一次看那些羊儿,要求说:“博格阿巴特,我想再和你结一次坦达。我们一起长大,一起战斗,打败所有的敌人,好吗?如果统治一个乌鲁斯,你就做可汗,如果统治两个乌鲁斯,就让也演丁也做可汗。”

    刘启奇怪地问:“为什么让我做可汗。也庆阿阿哥呢?”

    也埚哈哈大笑,神秘地说:“他这个傻瓜只能继承父亲的乌鲁斯,不能像我们一样,可以打下任何一个乌鲁斯并统治它!”刘启还来不及答应他,就看到迎面而来黄羊,立刻喊了一声。他们从山坡上冲下,放过领头雄壮公羊的正面,自侧面催赶,直到这群羊折回去,才又回到坡上。

    过了半个时辰,驱赶羊群的主力已越过林子,两人自知围猎成功,欢快地往林南奔去。

    到了东南坑地,乌合的羊群已是尸横遍野。剩下的都在往陡峭的雪壁上攀爬。

    在一次次的失败后,它们只好两腿发软地往一起凑,凑了堆就往里挤,挤狠了就乱撞。也埚和飞鸟打马杀进去,握着长矛就搠,只见枪下挣扎的黄羊不甘就死,扑腾着后蹄和肚子,搅起雪泥,鱼一样不沾地翻肚子。

    北风呼呼直搅,一团一团的雪片往死羊,人脑上盖。也庆阿眼看士气高昂,战果累累,早早鸣角收兵,聚集众人说:“你们把羊赶出去,跟在后面边跑边吹角号,直到碰到别的打猎队伍才能回来收拾猎物。”

    “为什么?”也不该大声问。

    也庆阿冷冷笑道:“到时候用自己的眼睛看。”

    也不该吼了一声,喊人就走。

    刘启和也埚正要跟着,听到也庆阿叫他们的声音。

    也埚还在为今天领悟的战法高兴,就听也庆阿说:“也埚,博格阿巴特要离开我们,回到他亲生母亲的身边。”

    也埚大吃一惊,不敢相信地说:“你要赶他走?!”

    刘启也不好受,低着头想:就知道问甲马,问甲马,非问道老子身上不可,本来我是不想说是我打的白熊的,可是……也留桦阿姐的婚事呀。却没有想到,沉默寡言的也庆阿也要赶我走。

    他确实想回家,可自己走和被人赶走是两回事,此时只是感觉一阵阵的酸意上涌至胸口。他委屈地看住也庆阿,眼睛也不眨一眨。也庆阿也看着他,眼睛里闪着泪光,又说:“扎达安接到逃离三河源头的完虎不输,也找人暗地里看过你,证实你博格阿巴特不是完虎家族的人。可是——这只会使你更危险,或许你根本不是我们猛扎特人。母亲不会忍心看到那一天,我……也不想失去这个英勇的阿弟,所以,就把你的命交给你自己吧。现在,所有的人都在一个大漩涡里,所有人……”

    也埚粗声大气地问:“你胡说,他怎么不是猛扎特人?你还不是呢。”

    刘启羞愧地垂下头去,心中有一个声音大喊:没错,我不是,我不敢告诉你们呀!

    也庆阿转而看着也埚,低声说:“他所用的衣甲,箭头,没有一个猛扎特人用过。他跟也答儿讲的事,不要说我,就连咱们的阿爸、阿奶都没有听说过。也许,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更好……”

    也埚转身看住刘启,着急地喊:“博格阿巴特,你告诉他,你快告诉他。”

    刘启却摇了摇头,承认说:“我的确不是猛扎特人,可我也不想……”

    也埚再也不听,把他扑落于马下,狠狠地压住,问:“说,你是的!”很快,他拔出刀子,晃在刘启的脸上,眼睛挤在一起,大喝:“说!”

    也庆阿沿着纷飞的大雪看去,又缓缓地说:“在阿爸的养子中,这不算什么。可他父亲还活着,而且一定是完虎不输的仇敌,是令东部草原丧胆的******。倘若阿爸扶立完虎不输,该怎么处置他呢?就算没关系,可是阿爸他们认错了人,这在部族之间是个笑话,笑话你懂吗?博格阿巴特若是失踪,就没人能够揭破了。”

    “嗄!”也埚大叫一声,把刀子插到雪地里,爬起来,大声问,“你怎么知道?”

    刘启默默地爬起来,看着也庆阿,也看着也埚,而后牵起自己的马,一声不吭地往坡下走。他走下山坡,眼泪已经下来,可仍然使劲含着,含着,挪着两条腿,向南走了又走,直到感觉两只脚上沾满雪,才摇摇晃晃上马。

    正走着,背后传来“噼啪”的马蹄声。也埚拖了两只死羊,像是被北风刮来,撵上他,越过他,站住了看他。两人就这般沉默地对视,热泪挂在脸上,被吹得翻舞的雪花糊上。他们先后下马,紧紧抱在一起,而后手牵手走到山后,对天发誓,永世不相为敌。

    也埚揉着眼睛叮咛说:“往西百里有一处山,水浅容易结冰。你带上这两只羊和火种,从那儿走,到了十八岁再回来,接也答儿去你家。”

    横扫的北风像是撕了牙的巨狼,可着气力泼泻雪皮和土粒,将它们和飞划而下的“鹅毛”一起打到迎风的土丘、山石和秃树上。风口上几棵老树折着瑟瑟之身,却终于在尖锐的啾啾声和狞笑中抛出自己的手足,眼睁睁地看着身上的血肉滚舞远去。钉了沙的死物皮毛也被撅出,在雪雾巨章的旋涡中伸肢狂舞,向远处走来的一人一马抛去。刘启为了稳住步履,早已在革袋里装满石头,运用双腿之力,浑身绷得像弓,像那几杆欲折的老树。

    他扣着裹了一身毛皮的马儿,只听得僵硬的衣物咯吱作响,却依然咬着牙,一小步、一小步地在飕风打光的土脊上跋涉。

    终于,烈风偃了,雪变得平静扑簌。

    一簇簇的枯草渐渐没入皑皑雪白,天地妆色越来越亮,四野越来越清晰。

    几日后,方圆百里茫茫一片雪白,什么也没有,连一个黑点也找不到。

    空中再也看不见雪雾,沙尘,清新透亮,浮动的阳光闪着白光,带着淡淡的暖意直刺人眼。远处,几片白得像雪一样的棉花团子,萦在高低起伏的雪山上,就像是白棉花上的白絮。人马越来越快,却似乎永远也走不到梦魇的尽头,永远也赶不过长生天自北向南铺开的冬天。

    几只饥饿的老鹰在天空盘旋,渐渐地盯上了这一人一马,只等他们熬不住了,倒下了,就俯地抢食。

    刘启也盯了它们好久了,要等着它们自己送上门,让食物将尽的自己不管生吃熟吃,再饱餐一顿。

    鹰越来越没有耐心,它们越飞越低,时而把后伸的利爪收在腹下,已急不可耐。

    突然,它们就见那人跳马滚坡,便一窝蜂地盘到他的头顶啼。刘启也走疲了,一边啃雪一边呆滞地抬头,问:“长生天,你是在惩罚我吗?告诉我,我这是到哪了?竟被专啃死人的秃鹰盯了。”(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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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之我成了张角师弟介绍:
别人穿越三国,都是英雄人物候着,美女婢女追着,敌人哭着喊着。可刘启为啥一来就碰到了一个糟老头子?还没弄清咋回事儿,就跟张角结仇了?三国之我成了张角师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三国之我成了张角师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三国之我成了张角师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