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上)
“这就来了?”章莹莹多少有些意外。
“还能有多复杂?这就是个信号接收器,我那边功率大一些,这边灵敏一些,接通之后,再搓个‘风筝线’连在一起就可以了。”
罗南随口解释基本原理,其实这一招他几个月前就用过,当时是将外接神经元的干涉波传输到春城,这回则参考了天渊帝国的经典设计,更高效地实现精神灵波和电磁波的远程投送、干涉和切换。
“放风筝?”章莹莹勉强接受这种解释,不过她可是见过之前那具水汽分身的,“是不是太糙了?比上回的差得有点儿远。”
“先解决有和无的问题嘛。”
“那接下来要怎么做?”
“积累优势,提高精度,不断打磨,就这样。”
罗南模糊的分身做了个低头动作,看满地炸裂的冰屑,还有已经开始消失的水汽,有点儿心痛:“刚才有点心急,发力过猛。这套切分仪是脆了点儿,但好用啊……可惜了!”
说到底,还是罗南对这种放风筝式的方式,并不太熟悉的缘故。
在章莹莹看来,罗南的这种手段已经相当惊人了:数千公里的距离,仍在高速移动的目标,说来就来,就算有那么一些前置要求,和传说中的虚空挪移也没有什么差别。
使用这种手段,出现“过载”现象再正常不过,她主动道:“我请老板再给你做一些好了。”
“不用不用。”罗南并没有真正的发飘,很明确自家的身份,“留下了百十个,变化形态差不多也够用了。还有我正好也学习一下陛下的手法,看能不能自己做。”
“你还能怎么变?”章莹莹只是顺口一说,并没有真正在意,还想着给罗南提供好条件,“要不要给你找个安静地方?”
“没必要,我已经找好地儿了。
“嗯?”
罗南仍然有些模糊发虚的水汽轮廓中,手臂伸出,向一侧密封的舱壁指了指。
“那是轮机室!”
“更外面。”
“外面?”
“太平洋上空的空气湿度还是挺理想的。多云天气,最好不过。”
不等章莹莹反应过来,罗南又问:“咱们大概什么时候到。”
章莹莹反问:“哪里?”
“当然是蒂城。”
“那边的话,要不是你,早就该到了。现在掉头加速,再过上一个半小时?”
“那还行……”罗南突然发现,章莹莹话里有些古怪,“呃,不是蒂城还能是哪里。”
章莹莹白他一眼:“看看邀请函啊罗猿外!拍卖会难道是在蒂城吗?那只是个中转站而已。其实和蒂城相比,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距离最终目的地还要更近些。”
“那这是哪儿?”
“哪儿也不是,不过再往东不到一千公里,就是科罗基地,那里是蒂城的卫星城,也是太平洋上最重要的前哨捕猎基地之一。”
“你的意思是……”
“告知你一声喽:翡翠之光号上一站就在那里获得补给,今天下午才离开,取道东北方向,中途不会再停留,航行大约三十个小时,行程两千公里,就会抵达拍卖会所在
海域。”
罗南回忆了一下曾经学过的世界地图,还有前几个月在太平洋上与人“捉迷藏”的经历,倒是可以判断出翡翠之光的大概位置。
感知的有限空间,与想象的无限空间,通过复杂思考模糊了界限。
本来是最寻常不过的情况,可自从灵魂披风覆盖全球之后,至少在地球尺度的空间延展上,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琢磨过了。
倒是在绘制通灵图的时候,会进行类似的思维游戏。
二者还是不能偏废……未来一旦放诸星际尺度,难道他还要凭借灵魂披风,跨越以光年计的漫长距离吗?
罗南目前接触的海量信息中,并没有找到类似于“灵魂披风”的参照物,不过,同时运用感知和想象的力量,在时空领域进行高妙运作,倒是有珠玉在前的:
“磁光云母”就是!
罗南下意识回手,轻抚过仍然模糊的水汽分身。
“噫,你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
罗南翻个白眼,然而章莹莹看不到。他干脆又问:“一个半小时后到蒂城,降落位置呢?”
“老板在那儿购置的私人庄园。”
“哎?离城区远吗?具体什么位置?”
“啥意思?”
“时间紧嘛,之前在蒂城做的物件,就是切分仪之类,想托人送过来。”
“啧,两手准备……不错。你早说啊,老板在蒂城的产业就有加工厂,我们帮你做就好了。”
章莹莹正说着,忽然醒悟:“血焰教团!话说你们究竟怎么勾搭上的?去年她们不是还勾结竹竿的老情人,那个孙嘉怡,暗地里对你下手吗?”
“这事我记得你问过。”
“可你也没回啊!”
“这个……主要还是太复杂了。”罗南很难用简单、易理解的语句解释这个过程。
章莹莹又撇嘴:“了解,我不打探别人**,不过你小心黑寡妇总没错!”
“嗯?”罗南脑子转了个圈儿,才想到,章莹莹所指的,正是哈尔德夫人。
章莹莹伸手过来,带着好奇,也带着提醒,摸了摸罗南半虚无的脖颈,似笑非笑:“那是位美魔女不错,可也可是能咬下丈夫脑袋的狠人……这个不用我提醒你吧?”
罗南想到这几个月来,哈尔德夫人的种种表现,由衷感慨:“是见识了。”
“见你个头!”
哧!
章莹莹回手从罗南脖颈上切过去,可惜目前还是缺乏质感。于是她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浪费罗南的时间:“血焰教团的快递是吧,我会和庄园那边说的,让他们直接过来就好。”
“多谢多谢,还有,陛下那你也帮我说声谢谢,我这情况去见人不太好,等我再打扮一下。”
说着,罗南那边水光一卷,形影俱消。
“恋……哼,缺爱的小孩儿。”罗南已经不在这儿了,可章莹莹还是很谨慎地没去说出那个敏感词。
即便罗南自个儿都未必会在意。
这是对朋友最基本的尊重。
随后,章莹莹便走出健身房,沿着外侧走廊,向武皇陛
下的书房而去。路上,她也没忘记,与蒂城那边的庄园负责人联络,交待“快递”的事情。
打完电话,她偏过头。
今晚无月,太平洋云层上空星光繁密,昏蒙的光透过单侧通透的落地舷窗,向她展示海洋上空丰沛的水汽云朵流变,
受限于视野,只是一小部分。
然而纯粹发于一种直觉,章莹莹觉得,罗南就在这里面。
然后她就看到,她视线正前方的一团云雾,莫名的清晰了边界,其内部区域的烟气滚动堆积,像是有无形的手掌拍拍打打,很快就拼凑出了一个有意义的形状:
一张在高空狂风中瑟瑟发抖的笑脸。
章莹莹噗的笑出来,随即对那一张大脸比出了中指。
云气倏然四散,再没有人力加工的痕迹。
夏城时间22点左右,武皇陛下的飞艇,与蒂城空管部门对接后,徐徐降落在城市南部一处临海的私人庄园之中。
在飞艇的引擎还在持续搅动气流的时候,几位西服革履,衣装体面的人物,便迫不及待的向这边靠过来,对着刚刚打开的舱门翘首以待。
大约两分钟后,武皇陛下出现在舱门口。
她身上仍然是晚春初夏季节常见的细麻宽幅长裙,与蒂城四季温热的气候恰是相衬,她足不着袜,踩着人字拖式的平底鞋,径直走下,乍看去就像是过来避暑度假的。
她手里还握着一卷书,翻开到某页,卷在手里,眼帘似垂非垂,容色闲适平淡,对早已经等在舷梯下面的那几位,都懒得给予关注,好像随时都可能把书抬到眼前,进入到自我的阅读世界去。
武皇陛下是这种态度,舷梯下的这几位却不敢等闲视之,都快步迎上前来。可真到近前,却没有人敢伸手,只是欠身致意,说一些“陛下远来辛苦”的话。
武皇陛下嗯了声,就连迎上来那几位,都以为她老人家会径直走过去,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在舷梯边停了步子。
“陛下?”
在接机者最前列的那位愣了下,以为武皇有什么吩咐,往前凑了一截。却看到武皇陛下扭过头,看向舷梯上方。
“快快快,老板都下去了。”已经换了身休闲打扮的章莹莹闪出来,迈动长腿,两下便落了四五阶舷梯,却又半转过身,“喂,以前你没这么拖拉的……让老板等你?”
“来了来了,我以前也不是这个状态。”
叹着气的嗓音响起来,未必每个人都听清那边在说什么,却能够确认,那是一个男性,
很快,年轻男性的削瘦身形出现在舷梯上方,装束很寻常,像是蒂城街道上,随处可见的中学生,对这种场面也不是太熟悉的样子,
他遥眺远方,看到蒂城此时深沉的夜幕,有些愣怔:“现在几点来着?”
“蒂城时间凌晨2点左右吧,目前实行冬令时,和夏城有4个小时的时差。”
“几号?”
“当然是15号。对了,提醒你啊,公海拍卖会的时间是16号晚上8点,地理上已经是180度线以东,但很可惜,并没有越过日界线,与蒂城同属东十二区……时间紧迫的说。”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中)
确实紧迫得很。
罗南收回视线,这才看到停机坪上的人影,并与武皇陛下眼神对上。一路上,他再没有和武皇陛下见过面,不免猜想:
这是有话要交待?
他走下舷梯,来到武皇陛下身边。不用后者多言,章莹莹就有眼色地帮着介绍接机人员中的重要人物:
“这位是老板在蒂城的投资经理,巴蒂先生。”
一群接机的人物中,当先一个,身躯肥壮,头顶上光亮一片,不见毛发,然而却留了茂密的络腮胡子,修饰整齐,五官都往大了去长,不英俊,但感觉是很有力量的人物,
武皇陛下拿书虚点这位:“在蒂城及周边,有什么事情就找他,我每年允许他两千万以上的亏空,就是要求在这种时候起作用的。”
说罢,也不管他人是什么反应,武皇陛下便往前去,前方就有代步的高尔夫球车等着。章莹莹想了想,对罗南眨眨眼,还是跟着武皇陛下去了。
武皇陛下一走,大家自然都跟上。
第一辆代步车,是武皇陛下和章莹莹坐了,巴蒂和罗南就落到了第二拨。
车子启动前行,巴蒂并没有太多窘迫,向罗南露出笑脸,还有雪白的牙齿:“亏空只是偶然现象,其实我更精通长线投资,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获得丰厚回报……很荣幸见到您,罗南先生。您的到来,让蒂城的精英交易员们欢欣鼓舞。”
“嗯哼?”
“很多人都想赌一把未来三天到一周时间的市场信心。当然,也会有一部分人,像我一样,想去赌一赌这个城市,乃至这个世界的未来。不用怀疑,您就是这样的人物,给我们机遇。”
罗南多看他两眼:“听起来,我是赌桌上滚动的色子……”
巴蒂哈哈大笑:“您的分量,没人能转得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来。对我们这些不慎靠近的人士而言,总要在被压垮之前,苦中作乐一番。”
于是罗南知道,这位巴蒂先生是很傲的一个人,面对实力和地位都在他之上的人物,表现出有些出格的坦承。
换句话说,他对罗南是有些意见的。
罗南无意与他深聊,也在此时,灯光穿透黑暗,逆着车灯看过去,可以隐约看到,一辆飞车正沿着庄园的盘山公路上行。
巴蒂短时提醒:“古堡财团的安全主管蒙冲,说是奉您的命令而来。”
“哦,没错。”
说话间,蒙冲已经进入了罗南的感应范围,巴蒂又道:“庄园里会客室条件还不错……”
“不用,在这儿等他过来就好。”
正好经过一个岔路口,武皇陛下的车子转向了上方某座建筑群,罗南则让司机把车子停在路口处。
只要蒙冲沿着公路上行,肯定会在这里碰到。
巴蒂看了看表:“那位蒙主管,要绕过这条盘山公路,大约要一分钟左右……这算一个开始。”
罗南觉得这个秃头大胡子有些话多,没有说话,只瞥过眼神。
巴蒂的笑容,从茂密的胡须里透出来,也许因为如此,显得多了许多内容:“从现在算起,
到公海拍卖会开始,中间有42个小时。目前确认参加圆桌会议的超凡种,超过60人。恕我直言,要争取到其中一半以上支持,事先总要做些功课。”
罗南仍未说话,眉毛却微挑起来。
就听巴蒂道:“长年在蒂城工作,经营这个庄园,这里不只有专业的服务人才、设施,还有一些渠道……罗南先生,有些人也希望和您谈一谈。”
“有些人?”
罗南看向另一条岔路,载着武皇陛下的车子,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是武皇陛下的意思吗?
罗南沉默了几秒钟,与武皇陛下交流的场景,流水般从心头冲过,然后他就有了定论。
不会。
武皇陛下已明确指出,罗南在“社会人”功课上严重滞后的现实,言下之意,就是不指望罗南在这个领域发挥作用。罗南请托武皇陛下,也是希望她能够帮助自己弥补这个短板。双方已经谈妥了条件,即便条款有些云山雾罩……
罗南视线再转向巴蒂,确定了这位的性质。
这是个掮客,很有能量的掮客。
武皇陛下显然是知道的,她的意思大概就是这个人会有用处,但肯定不是跟着这家伙的步调走。
至于如何用法……
罗南一边想着,一边缓缓摇头:“我对自己的口才缺乏信心,另外,时间也安排不开。”
巴蒂笑得非常爽朗:“罗南先生,专业人士的作用,就是帮助您这样的客人,更高效地利用时间以及各类资源。”
“是吗?做实验的时间,也可以分割?”
“……这是很独特的行程。”巴蒂明显愣了一下,很快又露出笑脸,“但总会有办法。”
照明灯光划过来,从巴蒂的面孔上抹过,罗南脸上大概也是同样的情况。
蒙冲到了。
车子停在岔路口边上,驾驶室里有人下来,正是蒙冲。他穿着皮衣和牛仔长裤,打扮利落,给人第一感觉就是轻剽勇悍,挺符合一位肉身侧强者的身份。
罗南也走下高尔夫球车。
他对蒙冲并不陌生,就算以前了解得少,这半年时间,时不时地摆弄血魂寺,观察乃至引导渊区固化构形日常运转,不熟也要熟了。
在他眼中,蒙冲仿佛一个密封的窑炉,外面已经“烫手”了,里面却还藏着更致命的、可熔金化铁的高温,是个值得重视的危险人物。
当然,蒙冲的感觉是另一回事儿。
此时蒙冲面无表情,向罗南欠身致意,却又没有发声致意。与哈尔德夫人、殷乐不同,对于罗南以及若隐若现的“莫先生”,头回见面,他还没有找到合适的相处模式,
可他终究要开口的。
凝滞了两秒钟,他还是选择了与殷乐相似的称呼:“先生,两种各四个基数,已经齐备。”
蒙冲毫无寒喧,直入正题,见到巴蒂这个外人,便隐去了切分仪那个专属名词,展现出谨慎老练的一面。
说着,他便转到车后面,罗南走过去,巴蒂竟然也没事人一般跟上来。
罗南不理会,蒙冲见罗
南没反应,也不多话,打开了后备箱,里面并排放着两个箱子,一大一小。
蒙冲打开了较小的那一个,里面却是四个圆筒,只有寻常笔筒大小,两个是木制,两个是金属制品。
罗南都不用打开看,灵魂力量扫过,就知道四个圆筒中都是切分仪,只不过,木筒中是采用畸变种骨材制作,金属筒中采用的是某种特种记忆合金。
“每一筒都是200枚整,”
蒙冲的报数,比罗南需要的1个基数132枚多了不少。但这也正常,毕竟没有质检标准,总要有一个良品率的问题。
罗南打开其中一个金属筒,把里面的合金颗料全倒出来,险险搁了一掌心,又小心合拢,在掌心指间微微搓动,发出微涩的声响。
一个呼吸的功夫,这些稻米粒大小的小玩意儿,便似活了起来,形体“膨胀”,变化近似蚁类的昆虫形态,两侧还有飞翅状薄片振动,就从罗南的指隙间穿过去,回归圆筒,与筒壁碰撞,簌簌作响。
如此前后相继,飞了半分钟,才算“归巢”完毕。但也有相当一部分,大约50枚左右,直接从罗南指缝里漏下去,摔得满地都是。
这是变形和操控不怎么成功的,被罗南直接淘汰掉。
预留的余量,真起了作用。
身边,巴蒂和蒙冲的视线,都克服夜色,往黑乎乎的地面上扫过几眼。
所不同的是,巴蒂没有后续动作,而蒙冲随即下腰,从地面上撮起几颗,放在手心,拍照存档,准备发回给加工厂,以备后续对照改进。
罗南不理会两人的动作,又拿起另一筒,如法炮制,这般每一筒都验过,每一筒也淘汰了五六十枚不等,其中一筒骨材原料的,甚至已经凑不够一个基数。
良品率确实不理想,相较于目前仍“嵌”在水汽分身中的“武皇阪本”,差距相当明显。
蒙冲见此,惟有认错:“先生,抱歉……”
“没什么,意料之中。”
地球材料和工艺,与天渊帝国的差距,是显而易见的。更何况,天渊帝国的标准版本,每个切分仪是有内置微芯片的,可以通过智能化调整,减少很多控制负担。
罗南在地球上,没这个条件,必然有很多超出“操典标准”的冗余操作,难度上升,对于切分仪强度和灵敏度的要求,也会提高。
多重条件限制下,基本上,能用就可以了。
即便武皇陛下那种精制版本,不也是有相对脆弱的问题吗?
罗南很看得开。
他将切分仪整理好,视线转向旁边那个大箱子,有些不确定:“这个是……”
“殷副主祭曾要求教团这边收集‘深蓝行者’的有关信息和资源。”
蒙冲将大箱子打开,露出里面分拆归类的银白色机体构件:“这是一部军方实验机,按照军方说法,约在三版到四版之间,是通过内部关系调出来,履行了正规手续,目前挂靠在古堡财团的安保部,可以实现与专用网络的链接,但权限有所限制。我们是想着近段时间,先生或许能用得到,便拿了过来。”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三)
“啊,有心了。”
罗南并没有吩咐殷乐做这件事,完全是那位自主性的判断,相当到位。
虽说目前的水汽分身是用不到了,可接下来复杂的局面,罗南本体随时可能过来,多一份资源支撑总是好的。
唔,现在用不到?也不一定……
罗南伸手在冰冷的金属构件上划过,水汽分身与肉身的感知层次,还是有着比较明显差别的,这也给了他一些别样的触动,以至于脑子里又有些灵感。
他沉默下去,指尖搁在构件上,微微摩挲,片刻之后,视线转到了旁边蒙冲那里。
后者保持着端正恭敬又有些距离的姿态,继续道:“还有,殷副主祭也传过来了4版外骨骼框架设计,目前正在推进中,上午八点前,会进行组装实验,先生可以到加工厂现场指导。”
“很好。”罗南这话说得就有些随意。
外骨骼框架也是给本体搭建“完美体”所用,暂时还用不到,只能说殷乐确实想得周全,做得齐备。而如今,罗南的思路已经偏向了另一边,他问蒙冲:
“哈尔德夫人日常修行的那个海滩……”
蒙冲表现出明显的惊讶,显然他不理解,为什么初次到蒂城的罗南,对哈尔德夫人的行为日常,也如此了解。但他还是很快回应:
“那是未命名的私人海滩,我们则称它为‘沸石’……距离这儿不到二十公里。”
“古堡财团的的艾伯庄园?”
巴蒂突然插话进来:“如果天气晴朗,从这里最高的城堡,也就是武皇陛下现在落脚的地方,其实可以远远眺望到贵庄园所在果林山崖,沸石沙滩应该就是山崖的另一边……我们已经算是邻居了。”
蒙冲看他一眼,没有回应。
罗南倒是给激起了更多兴趣:“是吗?那还真要去看看。这样……你替我向武皇陛下说一声,就说我去艾伯庄园做个实验,有什么事情,随时联系。”
“呃?”
巴蒂再次听到“实验”这个词儿,仍然需要多花费两秒钟进行消化。
便在他转动脑子的时候,罗
南已经转到车子侧方,拉开了蒙冲座驾的车门,老实不客气地坐了进去。
蒙冲也愣了一下,长年作为安保主管,他当然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可是缜密的心思,让他有所犹豫。
他的视线再度扫过地面上散落分布的切分仪次品,巴蒂的眼神也再次不约而同地转过来,两人的视线还小小地碰撞一下。
前面,罗南已经按下车窗:“走吧,抓紧时间。”
蒙冲当即挥去别的念头,大致收拾一下,关上后备箱,快步上车,进入驾驶室。
一秒钟后,发动机启动。
罗南就在低沉的轰鸣声里,对巴蒂道:“这里……收拾一下。”
巴蒂答得痛快:“当然。”
“我是说,你还有个任务。”罗南摊开掌心,那上面呈现出七八枚金属或骨材颗粒,是他之前截留下来的。
“这小东西叫切分仪,你刚才也看到了,它的成品率不算理想。我想,也许是古堡财团主业在运动器材领域,不擅长这方面的加工。所以……”
说着,罗南把手伸出窗外,巴蒂下意识探手,罗南很自然地将那几枚颗粒倒在他手上:“莹莹那里有设计图低,你要过来,过问一下。”
“您的意思是……”
“组装精度越高越好,要求的各项材料指标,尽可能往上堆。即便如此,这种小东西应该也用不到2000万。”
“……”
“开玩笑的,主要是我不能总让武皇陛下代工,是吧?”
巴蒂再一个愣怔,但很快胡须间的大嘴便咧开:“当然,罗南先生,我明白……祝您的实验顺利。”
“谢谢。”罗南礼貌回应,随即车窗合上,飞车启动,一个利落的转向,绕过巴蒂,也躲过地面上最多次品切分仪的区域,向着山下疾驰而去。
巴蒂站在原地,目送车子远去,直到车尾灯都淹没在黑暗中,这才收回视线,再看地面上散落的小玩意儿。
上百枚变形失败的切分仪,遍布在十几平方公尺的区域内,就算蒙冲驾驶技术过硬,也难免被碾过一些,显得特别杂乱。
巴蒂的肥壮身体缓缓下腰,伸出手,准确拈起地面上的五六枚金属和骨材颗粒,学着罗南的样子,搓动一番,什么都没发生。
想想这是次品,也说得过去。
他又将其中一枚举在眼前,用手环的照明功能,将强光打在上面,认真观察,若有所思。
半晌,他招呼高尔夫球车的司机:“都捡起来,262枚,一个都不要少。”
不管司机是什么反应,巴蒂拨出一个通讯号码:“腾一个材料分析实验室出来,另外,向海防部门要一部深蓝平台实验机,应该是在三版到四版之间。”
还在吩咐的时候,外面的通讯打了进来。扫了眼来电显示,上面是“红眼严”的绰号式标注,巴蒂没有理会,继续命令:“还有,那些自称是构形专家的专业人士,体现他们价值的时候到了……”
中间那个通讯号码又打来一次,巴蒂很有耐心,事无巨细地将针对“切分仪”的分析实验任务安排妥当,又整理一下思绪,确定无所遗漏,这才选中那个号码,回拨过去:
“严董……”
刚起了个头,那边已经将憋了好几分钟的话喷涌而出:“罗家的小崽子在搞什么名堂?”
巴蒂摸了摸修饰整齐的胡须:“他来了,他走了,他安排了任务,增加了我的工作,就是这样。”
“他安排你?”
“武皇陛下将我隆重介绍给他,显然,是要求我的能力匹配这份‘隆重’。所以我准备了几场会面、几条消息。可罗先生对这些似乎都不怎么感趣。也许我应该早早挑明,这里面包括你……”
“别绕圈子,巴蒂。我们找到你、并且付钱打款,是要获得应有的回报!”
“是的,这符合契约精神。但为了公平起见,在交易之前,总要估值不是吗?”
巴蒂看了看表:“现在是凌晨2点17分,再过6个小时吧,我们可以谈下一步的交易。当然,如果你等不及,可以提前到‘苦礁实验室’来。”
“我会去的。”
“记得带上你们的专业人士,各种意义上。”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四)
清晨的蒂城,从内陆吹刮过来的风里,本是裹带着深秋的寒凉,但在热岛效应的作用下,深入到都市内城之后,就已经毫无威力。
巴蒂肥壮的身躯大咧咧支叉着,占据了无隔断豪华商务车内部几近三分之一的空间。他解开了西服纽扣,让胸腹在无拘束的条件下尽情震荡,发出充沛的共鸣声响。
从临近城市边缘的庄园,来到城市核心圈, 一个小时的车程,电话几乎就没有断过。即便巴蒂
有意将每一次通讯都压缩在5分钟之内,仍然是少有空闲。而这里面,几乎每一次通讯,对话的关键内容都离不开两点:
罗南,以及“罗南放出来的那个小玩意儿”。
作为蒂城这边最权威的消息人士,巴蒂放出的风声,顺利激起了一连串的回响。
这就是他价值的体现。
当然,从更深层的意义上,这说明:罗南仍是整个圈子的热点,各方对他表达的态度,发出的信息,会做出相当敏感乃至过激的反应。
“他就在油锅里打滚儿呢,小心身上别崩了油。”
最近的一个通讯,对面的语气就像是刚榨出来的柠檬汁,或者是那种东方式的古老调料。
“可惜,我不太习惯中式料理,更称不上是一个厨子。”
“没错,但你是食材提供商,囤积居奇的那种。”
“我可以将它当成是赞美……就要到了,稍等片刻。”
说话间,车子停在了一组低层建筑群构成的厂区大门外,经过简单的身份确认,大门敞开,车辆继续行进,巴蒂的身份识别手环自动链接上了厂区内置的人工智能:
“苦礁向您问好,巴蒂先生。您有一份预约,来自天启实验室的严永博先生,对方已经提前到达。”
“哦,我知道了。”
车辆直接驶入地下实验区,实验室行政负责人莫里森已经等在入口处,排出了热情的笑脸,以面对自家的大金主。
“巴蒂先生,欢迎您莅临实验室……”
巴蒂伸手,与莫里森浅浅一握:“希望有具备足够价值的成果等着我。”
“……实验室已经有一些初步判断。”
“判断?”
巴蒂虽是身躯胖大,可走路带风,几步的功夫,便把莫里森甩在后面,逼得这位一身白大褂,风度翩翩的中年成功人士,不得不快步小跑,才跟上来。
只是,巴蒂已经懒得再搭理他,轻车熟路地通过几处门禁,很快就来到苦礁实验室的核心区域所在。
巴蒂进入四面通透的观摩室,严永博果然已经等在那里。
这位尚称得上年轻的天启实验室要员,此时正运使他的超凡力量,以至于瞳孔发赤,眼眶周边,特别是太阳穴附近,血管凸起,密织如网,还在明显抽搐,令人望而生畏。
送过来的眼神,也显得凶狠阴冷。
以至于后面的莫里森,脚步踟蹰,竟然在观摩室外面,不敢进来了。
巴蒂倒无所谓,走上前去,招呼严永博的世俗称谓:“抱歉,路上有些堵车,最近蒂城又热闹起来了。严董,对实验室的环境满意吗?”
“排除人的因素的话,还可以。”
巴蒂大笑,随即又道:“你带来的专业人士,正好可以填补缺陷。”
“在相关领域,所有人都是自以为是的瞎子,除了李维导师。”
巴蒂没有反驳这个论调,只是提问:“那么,罗南呢?”
严永博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又冷瞥来一眼,转头去看实验进程。
巴蒂很有自知之明,他不算“自以为是”,但在相关领域,肯定是“瞎子”无疑。所以,他只是观察、听取那些敢于发言者的临时结论。
就是这样,争论也不可避免。省略替换掉那些专业名词,意义大概是:
专业人士A:“结构简单,不具备直接杀伤力,设计同质化,实体构合度很差。但在精神领域,特别是他一直鼓吹的构形领域,应该可以搭建比较丰富的虚拟构件。所以这是一种材料元件。”
专业人士B:“不,这应该是某种分布式架构,很适合初级智能植入。如果加强底层链接,简单的指令就可以形成大量的多变的形态。从这点上看,更像是某种仿生态的模型,是仿生智能技术的体现。”
“智能在哪儿?芯片在哪儿?在你的幻想里?”
“明明有预留空间!你们的结构拆分还原结果都喂狗了吗?”
专业人士C试图打圆场:“完全可以兼而有之,通过仿生技术,实现某种构造,再用灵魂力量进行操控……”
“闭嘴,实验失败的Loser!”
看实验室里的专业人士吵成一团,观摩室里,除了巴蒂之外,所有人的脸色都不是太好。
特别是莫里森,已经在考虑退出这个房间。偏在这时候,巴蒂问他:“莫里森博士,你也是专业人士,你的意见呢?”
我只是行政负责人而已!
莫里森心里哀嚎,不过他怎么说也是曾经的畸变物种研究专家,即便退出一线多年,忽悠人……嗯,基础还是在的:
“也许有专业方向的影响,当然,也有巴蒂先生您对于当时情景的描述,我更倾向于‘B’的意见。事实上,实验室已经在社会性物种里面寻找对照组,蜜蜂、蚂蚁都有可能,畸变种群里……”
话没说完,巴蒂又问:“罗南能够用它来做什么?我们能够用它来做什么?能不能找到对接点?”
莫里森真的流汗了,他要强行解释、推测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在这种已经极为务实的层面,他每一句话,都是要担责任的。
汗水从额头上滴下,他下意识攫住了兜里的手帕,想拿出来擦汗,却也知道不合适,一时间僵在那里,尴尬极了。
巴蒂没有在这人身上浪费时间,转而对严永博道:“他找我这个不可靠的主管,放出风去,总该有个目的在。显然,要找他谈,是要懂这个的价值,对它有需要,乐意去咬钩的……它应该有一定的门槛,却不至于让所有人理解不能。”
“你想说什么?”严永博的眉头褶皱,已经与他的太阳穴区域相当,他很不喜欢被人考验,尤其是被罗南考验的情况。
巴蒂浓密的胡须之下,笑容仍然非常明显:“这是一
道筛选题,罗南,或者再加上他背后的人,正在筛选盟友——在‘新位面’开发的事项上,为此,他们正在持续透露信息。
“我是这么理解的:那位‘莫先生’展现出的烂嘴猿,解决了有和无的问题;罗南拿出这个小东西,是表明‘有什么’,或者说是表明他乐意拿出来分享什么。
“目前来看,他们仍然矜持,但也是一个合格的谈判态度。”
“谈判?”严永博的嘴角,也加入了抽搐的行列,“按照他的节奏来?他拿什么,鱼儿就吃什么?”
巴蒂示意他冷静:“我知道,你们都是急脾气。当年对罗远道就想一口吃抹干净,可最后证明,你们可能漏掉了最有价值的那部分。现在对他的孙子,再用一样的手段……可现在已经不是荒野时代了,罗南也不是那个疯老头。他有资格谈判,我认为是这样。”
严永博默不作声,随即别过脸去,不让巴蒂看到他此刻的表情。
巴蒂也只当没看到周围玻璃上模糊的倒影,继续道:“武皇的那个小迷妹,已经拿这个和夏城方面联系,也许可以再等一等。
“夏城……”严永博勉力沉吟,但思维明显已经有些跟不上了。
巴蒂决定结束话题:“夏城方面不会漏过去的。毕竟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诉求各不相同,铁板一块的联盟,也需要花费时间、精力和资源等种种成本去维护……我专门拿出这种陈腐论调,你明白我的意思?”
严永博仍不看他,只将面孔朝向实验区域,恢复了冰冷阴沉的样子:“放心,我们会严格履行合同,包括合同约定的增值条款。”
巴蒂哈哈大笑,用力拍严永博的肩膀,后者冷漠以对,故而没有看到前者没有丝毫笑意的眼睛。
就算看到了,也不会在意。
严永博还要再观察一段实验进程,巴蒂没有过多停留,走出实验室。进入自家座驾之后,他第一个电话,就打给了章莹莹:
“客户们都表示出了兴趣,现在需要厂家定价了。”
“你这个分销商,不是最擅长坐地起价咩?”
章莹莹刚刚踏入山顶城堡最通透的房间,迎着照射进来的阳光,做了几个伸展运动,这里巨大的落地窗和观景台,以及配套的观景望远镜,可以帮助客人,最大限度地将蒂城海岸线的美景摄入眼中。
也正因为如此,章莹莹通话时有些不专心,一边说话,一边上前转动望远镜,放飞视线。几秒钟后,他突然就道:
“你昨天说罗南去的沸石海滩,就在东北海岸线那边对吧……起雾了。”
“唔?”
“我是说,大胆定价,对厂家和产品有信心就好。”
章莹莹随即挂断通讯,随着意念拨弄,手环上即刻显示出罗南的通讯号,却开始犹豫,是不是要联系。
看样子是真的在做实验……
手环突然震动,把她吓了一跳,再看联系人,竟然是罗南,赶紧接通:
“喂?”
罗南的声音传过来:“你偷窥我?”
章莹莹惊得额前碎发都立起来:“我擦,你偷窥我!”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五)
罗南就无奈了:“我说……”
“你不偷窥我怎么知道我偷……咳,远程观察你?”
不等罗南再进入这个“循环”,章莹莹嘴里便叭叭叭说了一长串:“你最近搞水汽分身花活很多啊,现在感觉到老板的凝水环的厉害了吧,你是在琢磨那个云中堡垒咩……等下,你这个通讯是从哪里打过来的?夏城?”
“堡垒?”沸石海滩上,罗南也愣了一下,“夏城那边,血意环堡垒又出状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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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重不默契造成的尴尬过后,罗南先应过来。章莹莹所指的“堡垒”,应该是他与教宗、真神,在那艘洲际飞艇附近,隔空对战时,临时造出的结构。
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倒是在夏城的“血意环堡垒”,以简单的楔形结构拼接起来的渊区固化构形,更具有深入研究探讨的价值。
特别是从“中继站”回来之后,罗南可以做出一个基本判断:血意环堡垒,绝不是他进入的“时代”应有的设计。
要么,这是天渊文明在“孽劫世”之前的古典精神侧构形;
要么,就是在这之后,至少是在“含光星系”之外的区域中创立出来。
这涉及到“孽毒”这种生死攸关的背景。
但是在其他人看来,罗南能够与天照教团的两位超凡种强人对抗,所使用的手段,必然是某种不得了的秘术。
章莹莹这边,应该是与凝水环、水汽分身掺杂在一起,想得更多了。
对此,罗南老老实实回答:“现在折腾的,比那个‘云中堡垒’复杂多了,所以我建议你少往这边看,避免受到意外伤害。”
“哎呦喂!禁断之术,终极奥义!”
“……那还差得远,我的脑容量快到极限倒是真的,调动的资源也到头了。”
罗南说着就叹了口气,眼下他和章莹莹聊天,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心力运转暂时到了极限,需要调整一番。
章莹莹很关心,追着问他:“研究遇到麻烦了?很关键?要不要找老板帮忙?蒂城这边能调动的资源还是挺可观的。”
“资源,巴蒂那种资源吗?”
章莹莹笑了起来:“巴蒂那家伙,肯定和你相性不合啦,不过是真有用。要知道,他是LCRF里面,难得的中生代人才……”
“LCRF?不是武皇手下的人吗?”
“老板在LCRF也有大笔投资的,用他们个经理人怎么了?”
“呃……”
“这事我记得给你讲过呀?”
“嗯,没错,也没怎么样。”
这就是当代社会的现实,在实质性城市自治的破碎政治版图下,唯有资本力量能够以各种形式,渗透到各个角落,在无形中影响社会的方方面面。政策、法律、主流公共意识都在为其服务、受其干涉、并与之绑定共存。
里世界的超凡力量,倒是具备击破这一局面的能力,可是里面相当一部分人,包括武皇陛下这样的人杰,貌似都更喜欢利用这个局面,而非打破它。
罗南并没有特别明显的思维倾向,只出于身世影响,对量子公司这样的大资
本代言方缺乏好感而已。倒不至于对武皇陛下的投资模式有什么意见。
他之所以有些恍神,还是受当前研究课题的影响。
章莹莹没有深究,只是继续介绍巴蒂的情况:“不过你多少也要注意了,巴蒂这人,在LCRF里面,也是挺出名的顽固派……顽固派的意思你懂不懂?”
“好像懂。”
据说,生命周期研究基金的那些“大佬”,大都是严重的红眼病患者。
因为各种原因,他们没能赶上“畸变时代”的潮头,与超凡力量无缘,虽然掌握着地球上堪称巨量的资源,老化脆弱的身躯,却不足以支撑他们的野心和**,所以他们在生命延长、人体改造、人工建构超凡力量等领域挥斥重金,为的就是以金钱搭桥,跨越生命层次的鸿沟,获得与他们的社会地位相匹配的旺盛生命力。
可迄今为止,他们在这方面的进展,仍然有限,“燃烧者”之类的成果,明显不能用到那些老朽之人身上。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人的心智难免焦虑、扭曲,其中一些极端人士,看待能力者的心态可想而知。
不过,巴蒂这人……
“他人还是壮年呢。”
“他是胰.腺癌晚期。”
“呃?”
“他现在一如常人,是因为老板出手介入,延缓了病程。”
罗南倒抽一口凉气:“咝,这算是能者无所不能?”
章莹莹耸肩:“不管怎么样,他从老板这里捡了一条,嗯,半条命,可是心态已经和常人不同了。他嫉妒、焦虑、渴望……老板说,他为了延长生命,可以不顾一切,偏又意志坚定,具备着不俗的隐忍能力。”
罗南回忆昨晚上那短暂的相处时间,表示赞同:“厉害,完全看不出来。”
“这种人挺可怕的,不过他的病程治疗,很大程度上依赖于老板,所以某种层面上,还算可靠。”
“这不是我擅长的领域,所以你们说可靠就可靠吧。”
罗南决定不在这上面费脑子了,反正他对这位的要求,只是做一个“扩音器”,现在人家已经做到了。
章莹莹会意,不再和罗南聊这种话题,
“对了,我按照你的要求,把‘切分仪’的设计图发回夏城了,听你刚才说的,这东西可以用到血意环堡垒上?”
“我什么时候说过?唔,倒也不是不可以,理论上其实有些相同之处。”
听到话中将出未出的含意,章莹莹下意识打个寒颤:“等一下……”
迟了。
罗南眼前,有大批量的文字符号和图形掠过,这些都来自于外接神经元的资料库,确切地讲,是来自于“内宇宙”模拟器里“生发”的资料。
再精确一些,是勾业尉官传授给他的“幻想拟态”技术,是天渊帝国古典“幻想学派”在这方面的研究和应用。
罗南“回归”之后,大致研读了一番,昨晚上则是精读和验证,正有一些心得,需要和人交流、倾诉,章莹莹“来”的正是时候。
所以,罗南有意无意地略过了前一句话,开启了学术心得分享时间:“切分仪本质上,是一种仿生拟态结构,而这种仿生设计,依托于一个理论平台
,我们可以称它为‘超构形’理论。说穿了也不算深奥,粗暴来解读的话,研究方向有点儿像咱们的系统理论,就是上世纪的老三论和新三论……”
“咱们?”不幸陷在坑里的章莹莹,敏锐察觉到一个貌似多余的词汇。
“呃,反正什么自组织、协同、突变、等级结构等等研究,都在其列。”
罗南只当没听见,继续往下讲:“这种理论认为,宇宙中普遍的系统存在模式,是物质内禀的隐藏属性,只有在特定的系统环境中涌现出来。用简单功利的角度看,就是‘整体大于部分之和’的那个‘大于’,是让系统之所以成为系统的终极规律的映射,可称之为‘超构形’。
“从现实角度看,‘超构形’本身是永恒的探索目标,也许永远没有正确答案。但通过模仿和解析,可以将这种终极的‘超构形’,还原降解为一种可以利用的‘幻想构形’,作为引导万事万物形成特定系统的导轨,实现精神和物质双向干涉的通道。”
罗南没有说明的一点是,这个由所谓“超构形”降解而来的“幻想构形”,就是天渊文明中“幻想学派”的由来之一。
还有一点需要明确,在天渊文明中,“超构形”理论是个大部头,甚至是相当漫长时期内的“王道理论”。“幻想学派”的研究基本处于这套理论的覆盖之下,包括罗南所知的“造物学派”,貌似也是如此。
他继续道:“切分仪在‘超构形’理论平台,主要是强调三个关键词:一曰层级,二曰结构,三曰跃升。只要懂一点系统论概念,这个理解起来没难度,我只说具体层级划分……”
“去你喵的没难度!”
章莹莹骂了一声,不过排除掉罗南仍显笨拙的表达技巧,他所说的内容,倒是符合章莹莹的基本常识,深度适中。
罗南又道:“划分模式还是那种强迫症般的三段式……”
“什么‘还’?”
罗南没有停顿,继续说下去:
“第一层,物质层。亦即完全没有生命和意识存在的纯粹、原初的客体宇宙,是一切的底层和根基。
“第二层,生命层。宇宙经过几亿、几十亿年进化,形成的生命基质、结构、机能乃至本能、**、社会群体、低级和高级精神模式的复杂层级,当然也包括受其影响和改造的现实宇宙,这也是研究的主体和中轴。
“第三层,幻想层。是生命意识的高级衍生体和幻想造物,狭义地讲就是能够对现实宇宙进行有效干涉的超凡力量存在模式和层级,再拔高一些还包括超凡干涉后的宇宙物演趋势,这是研究的方向和目标。
“三个层级,从低到高,从无序到有序,从原初到未来,经过了超级复杂的排列组合,包括纵向和横向的时空排布,以及重要性高低不等、自然或非自然的跃升过程。
“往大了说,‘切分仪’是这种层级排列、跃升的逻辑映射;当然,实际地讲,它就是一种从仿生学角度切入的模拟工具,非常经典、方便,能够模拟什么,全看使用者的控制水准,以及思维的广度和深度。”
“呃,那个……”章莹莹好不容易找到了截断点,嗓音有些发虚,“我录音可以吗?”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六)
罗南很快回应:“没必要记,这种简单的理论和层次划分,只是一个基本表述,算不得什么紧要的东西,重要的还是建立在这上面的逻辑思辨和精密模型,当然还有相应的技术积累……”
“嗯,这就更要录了,你的话会让很多人流口水。”章莹莹早十秒钟就开了录音,此外她还怀着些不甘之心,调整望远镜的参数,希望对远方海岸线上的雾气做更详细的分辨,然而直到那边的大气“沸腾”,往来波动,也毫无所得。
“说了别看,我现在很敏感的。”罗南有些无奈,但很快回归正题,“这么说是不是太直白了?”
“不不不,这样最好。要知道,听到你这些话的,不只是技术人员,还包括一大堆政客……这种时候,怎么高估他们的愚蠢程度都不为过。”
“好吧,那么我们说回血意环堡垒好了。唔,那个感应侦测模块的调试完成了没有?”
罗南依稀记得,前两天他找武皇陛下之前,进了朋友群想旁敲侧击一番,那时还有人提这件事儿,说是出了BUG,不是剪纸,就是高天师……
“呵呵,首席技术官先生,这个问题你好意思问出口吗?”
章莹莹冷笑两声,忽然奇峰突起:“对了,你任职的叫什么项目来着?”
“呃,不是血意环堡垒吗?”
“清道夫啊!清道夫!!”
“……是吗?”
罗南必须承认,别说什么“清道夫”项目,就是说到“血意环堡垒”,其实他都有些陌生了。
最近几个月,他一直谋划击杀宫启之事,然后大部分精力又被牵绊到阪城,都要忘了,他还是夏城“清道夫”项目的首席技术官。
好不容易,那些已经沉淀下去的记忆碎片,又都翻搅起来:
“清道夫”项目,是夏城分会与夏城市政府、卫戍部队以及东海战区联合启动的研究开发项目。名义上是为了“清除净化精神层面的‘非法构形’,降低‘超凡力量谋杀’的发生率”,实际就是几个合作方研究、解析、吸收“血意环堡垒”技术的平台。
至于“血意环堡垒”,则是罗南第一次公开授课时,用来讲解演示“构形”理论的附加产物。
它通过独特的基础模块和循环结构,将上千名能力者的能量信息归拢、整理、拼接,形成了一个锚定在精神层面的能量结构系统,直指渊区。
由于当时有相当一部分人,自身的超凡力量尚不足以在精神层面建构模块,不得不借用夏城的“灵波网”进行模拟和中继操作,过程中,该模块结构被当时的“灵波网”管理员取名为“血意环”。
事实上,这套系统,在外接神经元的资料库里,被称为“堡垒”。所以罗南将二者并称,称其为“血意环堡垒”。
说起来,“血意环堡垒”还是罗南首次将天渊文明的技术成果,公开展示和传播,效果也是惊人。非但验证了精神灵魂的“囚笼”状态,一举颠覆了“三层一区一域”的传统精神海洋模型,还把各大教团看家的“渊区固化构形”之奥妙,撕破了华丽外衣,展现给世人看,让不少人都相当狼狈。
罗南目前在“里世界”的偌大声名,倒是有大半由此而来。
也是如此,章莹莹对罗南的反应,越发觉得荒诞,可她也很荒诞地习惯了……
“好吧,虽然我不是‘清道夫’项目组的,但也可以回答首席技术官先生的问题:现在有关发局面,不是很糟,而是太糟!
“你定了个方向就不管了,后来又打个了符纸外挂的破补丁,用它来搞什么侦测感应模块。那玩意儿就是个半成品,后续方案定了无数,BUG层出不穷,拿这玩意儿去当‘清道夫’只有被人清扫的份儿,感觉政府和军方有些人都要丧失信心了!”
罗南有些吃惊:“这么被动吗?”
“呃,其实也还好了。”
章莹莹猛然想起,罗南现在身上还缠了一堆麻烦事儿,堪称是自顾不暇,肯定没精
力再分心旁顾,连忙往回找补:“只要‘血意环堡垒’悬在渊区,能够当‘观星台’、‘练功房’用,那些家伙无论如何都要忍耐的……”
罗南笑了笑:“今天能忍,明天未必能忍。”
章莹莹为之哑然,罗南这句话,连“比喻”都不算,而是一个摆在眼前的事实。
现在是15号早上8点,距离罗南确定出席,且必然多方势力汇聚的“公海拍卖会”,已经只有36个小时了。
面对无尽的贪婪之心,罗南毫无疑问是处在下风的。对他来说,任何一点支持的力量,都非常重要;任何一丝动摇的倾向,都极其危险。
可要临时抱佛脚,又能有多少意义呢?
说到底,罗南在现实层面的资源争取上,多半还是要依靠欧阳会长和武皇陛下,乃至于何秘书,他自身的根基还远不够扎实。
这是事实,短时间内又无法纠正,捅破了只能是徒乱人心。
章莹莹的心神,就像是望远镜里沸腾的大气,波动不休,突然就有些后悔带起这个话题了。
然而,罗南的声线一如既往,自然而然地进入到技术领域:“如果从‘幻想构形’的思路来看,‘清道夫’项目问题就出在它空有‘结构’,但忽略了‘层级’和‘跃升’的元素……当然了,学派不一致,强行解释也不太合适。”
什么学派?
章莹莹想问,却又觉得过于敏感,强行给按回肚子里去了。但她也有些理解某些人的想法和感受——在罗南背后,似乎渐渐舒展开一个模糊又宏阔的光影轮廓,里面涌动着难以估算的知识和力量
罗南就是连接那个“光影轮廓”与现实世界的甬道。也许他已经在转化传输一些东西,可理解起来太困难了,以至于有很多人就在想:
是我的水平不够吗?显然不是啊,要是能有更多的参考信息,我肯定要比罗南那个小屁孩儿强多了!
这就是现在所有麻烦的根源吧。
章莹莹的思绪有些偏离,罗南解说还在继续:“现实点说,血意环堡垒的构形设计已经很基础了,但这种基础是建立在一个完整宏阔体系的背景下,就像是四则运算,固然简单,可如果连基本数字都没学过,要凭空理解,还是不太可能——毕竟抽象出来的东西,距离直感总还有一些距离。”
章莹莹反应过来:“你准备教他们123456789?”
“都不是小孩子了,理解力都有,也许可以再基础一些。”
“……”
不管章莹莹理不理解,罗南用他现在的眼光,去观照几个月前的事例,把握到的信息量和层次深度,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正如他能猜想到“堡垒”架构的“时代烙印”,他也能把握到其设计思路的“学派理念差异”。
在他看来,“血意环堡垒”的设计思路,更像是“造物学派”一脉,也就是他“梦中”天渊帝国的显学,梁庐、勾业尉官、升占大师都是这一学派的。
其特点就是严谨精密,高度概括,统筹得当,不管起始如何混乱,经过几轮调整,到最后总能形成一个法度森严的体系,而且最适合与人工造物无缝对接,有着高度的契合感与适应性。
“血意环”就是明显的例子:从一众能力者散乱挥发的能量信息,到固化为特殊的楔形结构,再层叠嵌套组装成“堡垒”,完美体现了这一脉的构形和造物逻辑。
不过,这一脉对基础思维,尤其是构形思维的要求太高了。也就是罗南,在“雾气迷宫”那样常人无法想象的得天独厚环境中,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这才能够在“中继站”的环境中如鱼得水。
地球上的大部分能力者,包括夏城那一批,连构形的概念都未必能搞明白呢,让他们在如此严密的体系中搞外挂、谋改进,也着实有些难为人了。
相比较而言,“幻想学派”貌似要活泼一些,至少在切分仪的使用上……
“不是传给他们‘切分仪’的设计图
了吗?就从这上面开始吧。既曰‘切分’,总要切一下、分开来才算上手……这个你可以记一下。”
“啊,哦!”章莹莹反应过来,暂时压下担忧之心,提亮音色,“说吧说吧,要他们怎么切?”
“从本质上看,‘堡垒’就是一种简单堆积出来的系统架构。每个参与者都在上面添砖加瓦,用大家的灵魂力量所建构的血意环,就是大系统中的子系统,通过和其他类似子系统的联系互动,组构出了‘堡垒’的主要功能。
“当然,在初始设计中,已经提前赋予了它们一些规定性,所以才成为了‘堡垒’,而不是其他什么东西。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先在自家‘血意环’上下功夫……嗯,我知道他们一直在研究,可是研究工具不得力啊,手镯也好,外挂符纸也罢,都缺乏即时调整切换的能力,换了切分仪就不一样了。”
(?д?。)
貌似很空洞啊,你确定这不是电台购物广告?啊……明白了!
(???)?
章莹莹顿悟,虽然仍然有些怀疑实际效果,但她很快坚定了立场,发挥出一百二十分的演技,拿捏出极大惊喜的腔调,努力当好捧哏的角色:
“切分仪可以用来代替血意环手镯咩?话说那个傻大黑粗的东西,三天两头出状况;还有符纸贴纸,连高天师自己都已经是深恶痛绝了。”
“呃,当然可以,就是运用起来的要求,会比较高,对肉身侧不太友好……唔,内置芯片可破,掌握了基本模式,再有对应的软件层级,进行自动纠偏、梳理整顿,应该没问题。”
罗南这是参照天渊帝国的情况。
在他的“中继站”经历中,基本上,一个受过训练的维修兵,就能够比较自如地运用一个基数的“切分仪”了。
后面是有璇晶阵列支持没错,可也用不到“对抗孽毒”那样的复杂情况中啊。
至于相应的芯片、软件层、算法之类,不是有大批量的专业人士吗?
夏城分会、夏城政府、军方……这种资源,不用白不用。
接下来,罗南又给章莹莹传过去一些运使切分仪的基础技巧,以及用它来代替“血意环手镯”的一些注意事项。
嗯,时间仓促,成文潦草也是难免。
反正罗南不可能在这上面消耗太多精力,大概花费了聊天时间的一半,拟好了文本和设计草图,丢给章莹莹,便不管那边的事了。
望远镜带来的细微扰动消失,罗南又回归了清净安然的研究环境。他长长吐一口气,视线扫过身边的情境:
本应最辽阔的海面上,此时弥漫雾气,遮蔽视线,然而大部分止于海滩边缘,只有一些轻烟溢流,随着拍击海岸的细浪,偶尔推进几步,很快又倒折回去。
海滩上,则有各种机械、杂物错落排列,体积最大的,当然就是蒙冲开过来的那辆飞车,旁边不远处,装载切分仪和深蓝行者的箱子都有位置,还有一些干脆就是堆沙示意,非常简陋。
不过最显眼的,还是立在海滩边沿的那具深蓝行者。这具外骨骼装甲已经组装起来,颇是威武,但驾驶舱里空荡荡的,并无人影。
倒是有一个人,与这具外骨骼几乎是脸贴脸站着:
蒙冲。
这位专业沉静的血焰教团高层,处在一个迷惑又尴尬的状态下。
在罗南的设计中,他既是一个莫得感情的道具,又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演算节点。如何体会、拿捏、利用,全由他“存乎一心”。
刚才罗南与章莹莹隔空聊天,算是给了蒙冲一个缓冲、思考的机会,可他算是把这个机会给浪费掉了,对着面前的机械造物,脑子越想越混沌,越想越迷茫。
感受到罗南的视线,他也看过来,表情相当复杂。
“要不休息一下?”
“不,我可以。”
蒙冲是这种反应,罗南就知道,他已经入了坑……啊不,渐入佳境。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七)
为了让蒙冲更好地做好道具,更好地趋近于设计情境,罗南在他这里颇费了一番心思,也拿出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那你就再体会一下,记住,你现在是一个暴躁的大家伙,暴躁,极度暴躁!你的本能,就是不顾一切的破坏欲,万物都是你的燃料!
“这不是什么高级思维、灭世计划,而是低级本能,是生存需要!这就是你活下来的基本要求,是建立在特定生理基础上的独有驱动力量,就像动物的进食,植物的光合作用……”
毫无疑问,罗南现在形容的,就是火狱暴君。那个曾经出现在“梦里”情境中,几乎将中继站击穿的大君级域外种。
至于为什么要这样:自然是要还原中继站的战场。
当然,并非是要将那个场景完全复原,而是要从那种动态对抗冲击的变化中,反推承载这一切的,前卫4号行星的基本环境——那是是罗南能够找到的仅有的有价值参照系。
一切都是为了应对人们比太平洋还要浩瀚的贪婪之心。
为了还原那个场景,罗南认真做了梳理,将记忆里面所有的元素大致归类为5个部分:
第一部分,自然就是以中继站防御部队、各类设施、乃至时空堡垒架构为代表的天渊体系。
现在海滩上貌似随意摆放的飞车、杂物、沙堆,其实是严格对照了中继站的内外布局,做出的“沙盘式”还原。
而海滩最前端的那具深蓝行者,则代表了当时前沿阵地的最高战力,聚合了“标准阵列”等体系力量的施源爵士,以及接替他的卢安德尉官。
第二部分,就是中继站最大的对立面,那个自带海量仆从军的大君级磁光云母。在当前则表现为海面上涌动的浓雾,和推挤上岸的海浪。
雾气海水看似混沌,里面却有复杂构形流动变化,不断组合分解,进行层级架构的合理性尝试,因而对外部刺激相当敏感——罗南可不是在和章莹莹逗乐,他说的全是实情。
第三部分,就是罗南现在要求蒙冲扮演的火狱暴君。那个家伙虽然是被磁光云母召唤过来,却具有相对独立的特性,而且在
当时的局面下也撑起了三足鼎立的局面,影响了整个前沿阵地的战局,故而将其单列。
第四部分,已不再是实质性的存在,而是在含光星系大背景下,不可忽视的那个致命环境——孽毒污染。不论是天渊帝国的精锐部队,还是大君级的幻想种、域外种,都受到这个环境的持续影响。
第五部分,才是罗南所谋求的最终目标,也就是承载这一切的时空环境架构和具体参数。
这种“沙盘式”的结构还原和对照推演的模式,是罗南从“幻想拟态”技术以及“超构形”理论中得到的灵感,同时也是他绕不过去的实验要求。
他一边消化吸收“幻想拟态”技术以及理论依据,一边掰开了、揉碎了,用地球“里世界”能够理解的方式,对蒙冲进行即时指点:
“你要有信心,我所描述的这个大家伙,它所展现出来的神通,和你们教团的超凡力量性质非常接近。也就是说,在更底层架构上,很可能存在一定的相似性。
“所以,我不是要你去凭空想象、猜度、模仿,而是要你要静下心来,用我教给你的法子,耐心细致地切分下去,找到血焰教团‘血’和‘火’力量的底层结构,再去调整,就会事半功倍。”
罗南说话的同时,就有数十枚切分仪,在蒙冲身外穿梭交错、上下绕飞,帮助他体会这个感觉。
蒙冲眉头锁死,面皮紧绷,眼眶里血光流动,看似已经浓郁到随时可能爆燃的程度,可最终,那份“饥渴式的燃烧感”,仍然只出现在他的幻想中。
“哧!”
近似于水汽蒸发的长音响起,罗南随即叫停:“缓一缓吧,眼角裂了!”
蒙冲这才感觉到,他眼角和颊侧有些异样感,大约是迸裂的眼角,有血水滑落,旋即被高温血焰蒸发的缘故。
这点儿小伤,蒙冲全不在意,他吸了口气:“再来。”
罗南摇头:“还是要缓缓,要体现出结构、层级和跃升的要素,可不是凭着血气之勇就能办到的。”
说话间,罗南收走了切分仪。
蒙冲本就不是太明晰的思维,瞬间又混沌
许多。
确实撑不下去了。
蒙冲闭上眼睛,缓缓吐一口长气,唇齿、喉头分明粘连着血腥味道。
他受伤了,而且还不轻。这是帮助罗南做实验的代价。
蒙冲不是没有怀疑过,可是现在,他闭着眼,仍烙刻在记忆中的鲜明印记,便自然浮现。
这是他帮助罗南做实验之前,对方以“构形”的模式呈现在他眼前的几个片断,此时也似是染了色,一片血红。当然更重要的是那些个架构乃至超然于其上的意象,就算时断时续,也拥有着让人窒息的引导力、极高的契合度以及不可思议的……亲切感。
每次回溯,蒙冲周身气血都有滚沸之势,好像要鼓尽一切能量,将那残缺的部分补全,使之呈现出完整的面貌。
可最终,他还是没有触碰到那个层次。
即使他不顾一切强行催化气血,以至于积了暗伤,和那几个构形片断所在层级,仍然有一段难以逾越的距离。
但不管怎样,作为资深的血焰教团修行者,蒙冲可以断言:但凡是血焰教团中的修行有成者,看到这几个构形片断,置疑可以有,但也要有成为笑话的觉悟。
就算这些“片断”不代表血焰教团体系发展的必然,也已经具备了“道标”式的作用,明确标识出了一条前路。
在这种层次上,真与假已经失去了意义。
如果罗南能在这种事情上做手脚,做到这种程度,也活该他们血焰教团让人拿捏,当牛做马……
唔?
蒙冲忽然有了个觉悟,他眼皮颤抖几下,重又睁眼,视线投向罗南,见那位正控制着百多枚切分仪,在自家周边弄影,专注得像是沉迷游戏的孩子。
事实上,他也只有十六岁而已。
蒙冲颇感荒诞,可这心思转瞬又冲刷干净。
他迟疑了一秒,还是开了口:“先生,这件事,我一个人实在力有不逮,能不能在教团里集思广益……”
罗南身边“飞蚁”嗡然,眼角都没往这边撇一下,不过嗓音是很清楚的:
“可以。”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八)
“多谢先生。”话刚出口,蒙冲就感觉有点儿怪,但细细思量,又觉得完全没毛病。
罗南终于转过脸来,看了蒙冲一眼,嘴角勾了勾:
“不用谢。”
这可不是什么客套话。
罗南同意这件事,完全是现实的需要。前面说过,沸石海滩上这一个简易模型,按照罗南的设计分类,一共包括5个部分。
这里面,承载前面4部分元素的时空架构部分,需要最后推演计算,才有结果,暂且不论。
“孽毒”完全是规则层面的错乱扭曲,如果按照“超构形”理论的思路,这玩意儿大概可以说是将宇宙系统“超构形”给搞乱的结果。罗南在凭借自家一点儿经验和感受,可以尝试做些“后期处理”,稍加模拟,现在也是虚的,没法多作考虑。
真正要模拟的,就是中继站、磁光云母和火狱暴君这三方。
那两种元素越缥缈,这三方元素越紧要。
所以,在罗南的模型设计中,蒙冲所扮的火狱暴君,着实不可或缺。
如今的罗南,有点儿像供应链上的核心企业,要生产出终端产品,偏偏某几种材料供应有问题,被卡了脖子。这时候,让他斥巨资帮助上游供应商升级换代都没问题,更别说这时候人家主动表态,要发动资源,解决难题……
占便宜不至于,算是双赢吧。
罗南也无暇去计较太多,蒙冲的角色再紧要,也只是一角。从模型需求来看,罗南要比蒙冲累得多——中继站的天渊体系,还有磁光云母,都需要他勾勒、填充、调整、完善。
罗南目前主要还原的是天渊体系。
从升占校官的课程上,就能够确认,天渊帝国在“孽劫世”之后,为了对抗孽毒污染,所有的大型舰艇、基建设施,都是围绕着“璇晶阵列”搭建起来的,从无例外。
即便是在含光星系存活的整个文明体系,也是建立在昌义璇大君所化的“璇晶位面”之上。
罗南不觉得自己有能耐复现璇晶阵列,他只是知道那个“味道”,然后争取让一切的外在活动都把它表现出来。
相比之下,天渊体系另一个,也是可能比“璇晶阵列”更古早,更纯粹的特质,就是“标准战斗阵列”。
这一简称为“制式阵列”的集体构形,与“璇晶阵列”一起,如同车之两轮,鸟之双翼,支撑起天渊帝国最基本的战争模式
在“制式阵列”领域,罗南就要通透多了,地球深蓝平台的“格式化空间”,虽然是这种集体构形的劣化版,却也给了他足够的经验积累,再结合扎实的构形思维,让他理解起来几无障碍可言。
所以,他才能够搭建起简陋又具备实质意义的沙盘模型,甚至更进一步,组装起了深蓝行者,进行更具体的尝试。
此时,那组与蒙冲贴面对站的空荡外骨骼装甲内外,就有数十枚切分仪上下流走,里外穿梭,热闹得紧。
罗南身外也盘旋着一组切分仪,向深蓝行者靠近。
这个场面看上去有些诡异,以至于本来还想再多说几句的蒙冲,不自觉抿住嘴巴,呼吸也变细了不少。
罗南注视着深蓝行者的背部装甲,让两组切分仪的流
变模式交汇,也将他与深蓝行者无形的能量信息交流,用相对直观的方式体现出来。
在天渊帝国,切分仪主要是用来作为璇晶阵列的介质,弥补灵魂力量外放的风险;在罗南这里,则凭借着构形上的积累和灵性,使之变成了百搭型的辅助工具,用来弥补实体结构,延伸功能的虚拟构件。
而在研究了勾业尉官的“幻想拟态技术”有关资料后,罗南甚至已经不局限于机械造物的层面,向着仿生,甚至是更宏阔的领域前进。
比如,可以模拟自己。
前方深蓝行者,尚未涂装的冷硬外壳上,隐约亮起微光。
没有罗南的指令,仍然站在原位的蒙冲,下意识眨眨眼,未愈合的开裂眼角,又泌出血珠。但这不妨碍他的感应:
格、格式之火?
制式阵列二人组合,没有问题。
罗南通过左眼虚拟视界的工作区,在实验表格中标注。这显然是在中继站培养的习惯——室外作业的时候,虚拟视界比投影工作区更简便。
刚才,他通过切分仪的加持,模拟了作为菜鸟新兵的罗南,和梁庐初搭档的状态——当然,是在模拟的“中继站”环境中的模样。
他没有停止,又继续模拟变化。
装甲上的光亮有所内敛,但脉动频率更高,积蓄着可观的爆发力。
这回是“标-次3”型组别阵列,是罗南临时加入机动九班后的状态。当然,他不会满足于单独个体模拟,而是寻找那种集体力量加持的体验。
“嗡嗡嗡!”
两组切分仪,有一部分开始出现不规律的扰动,但很快就由其它同类转接疏导,随一波震荡消散于无形。
接下来,前线……
“砰砰砰砰!”
气机刚有变化,至少三分之一的切分仪崩碎炸裂,伤不到罗南和蒙冲,却将深蓝行者的外甲打得丁当作响。
罗南就苦笑,果然还是不行。
施源爵士和卢安德尉官,以个人之身,聚合中继站以及上万官兵“标准阵列”恢宏力量并操纵之,层次上毫无疑问就是“大君”。
即便罗南能够把握到一点儿集体构形的思路脉络,可单凭一具深蓝行者,还有后面这些粗陋的模型,只在单元基数上,就有天壤之别。
没有基础,什么结构、层级和跃升,都无从谈起。
嗯,这就是找不到上游供应商的困局。
“要不要再想想别的法子……切分仪好像也给败坏得差不多了。”
罗南挠挠头,准备收拾残局,却见蒙冲眼巴眼望地看他。
“怎么了,教团那边不感兴趣?”
蒙冲摇头,以至于眼角血珠都给甩开,不知飞到哪里。同时他一贯笔直的身躯试图向前倾,有些尴尬,更多还是认真:
“刚刚我在想……先生的教诲,我理解得不透,未必能传达妥当,若不然,先生可到教团授课,也让教众见识先生的风采。”
让蒙冲说这一段半文不白的话,也着实难为他了。
罗南就事论事:“没听懂?哪部分?”
“这个……”
如果有可能,蒙冲自然是希望罗南从头到尾再讲一
遍,最好讲到他完全通透为止。当然,要是能直接告知标准答案那就更好了。
看蒙冲的表情,罗南也知道他大致的想法,正要说话,来自于数千公里之外的通讯电波,又给了他一个搅扰。
这个通讯号很陌生,罗南本不想接,但考虑到当前特殊时期,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
“喂,哪位?”
蒙冲本来已经想好了措辞,见到罗南这般,只能闭嘴。
仍然没什么印象的话音,通过罗南的感应信道,传递到蒂城这边:
“罗首席,我是施新和。”
“施新和?”
乍听陌生,又似乎有点儿耳熟。
对方应该能够感觉到他语气中的疑惑和疏离,但态度摆得还是很正:“是的,首席,我是清道夫项目组的学员,目前担任侦测感应模块的……”
这回没等对方说完,罗南就从记忆中将这个人翻找了出来。也亏得他刚刚和章莹莹讨论过这个项目组,**鲜香,记忆正处在活跃状态。
“嗯,你是助理设计师和内测员,上次事故差点没命的那个……”
“是的,首席,是我。”施新和的反应挺惊喜。
罗南之所以对这人有印象,是因为这家伙属于活跃分子,有丰富的军方研究实验背景,经常有一些见地,而且性情跳脱,胆子很大,什么临时性的设计都敢上传到血意环堡垒中,大大小小的事故制造了十多起。
上个月,项目组在血意环堡垒中出现过一次集体被困事件,当时罗南神游到蒂城,没能及时去处置,差点出了大事,据说这个家伙就是始作俑者,典型的麻烦制造者。但听说高天师、剪纸对他印象还都不错。
罗南知道是哪位就可以,名义上这人还是他的手下,也就继续往下聊:“找我……有什么事?”
施新和的声音显得愈发兴奋,以至于表述都有些颠三倒四:“是这样的,首席,目前我是在蒂城这边安全培训,就是上回事故的原因。刚听说您也在这里,我能不能跟您一段时间,聆听教诲?哦哦,我不是说让您专门给我上课,就是想学习您的构形理论,也不挤占您的时间,当我是个勤务兵就可以!”
什么跟什么?
罗南之前还有那么一点儿心思,以为是夏城军政系统反应迅速,找上门来和他谈合作。现在听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也对,官方的反应,总会迟缓一些……吧?
罗南想了想,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蒂城?”
“呃,抱歉首席,现在消息传得满天飞,各个层面……”
施新和话里有些吞吐,语意颇为微妙,似乎存在暗示的情况。而且,他表现出崇拜者的样子,但是言行又有些微妙的不谐。
罗南大概把握到了这些,再想一想这位的背景,不论真假趋向,起码这是一个比较有趣的开端吧。
而且……
他保留通讯,视线在烟波和沙滩共同架构的简单模型上扫过,几秒钟后,他再开口:
“你有多少人?”
“呃?”
“我是说,你能召集起来的能力者,军方的、政府的、各种各样的,有多少?”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九)
夏城时间凌晨五点多钟,何东楼十年罕见的在这个点儿爬起来,嗯,也是因为昨晚上家里聚餐,难得在家过一夜,当下自然不可久留。他随便打理一下,就蹑手蹑脚往外走。
何东楼所在的这处房子,是他的爷爷,曾经的空天军总司令何崇上将的居所。老头儿退役之后就一直宅在家里,搞一些莫名其妙的研究,接近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状态。
老头儿觉得这样挺好,只是苦了孙辈儿里面像何东楼这样的活跃分子,每周都有那么一两天,被拎回来受教育,想玩点大的,都要瞻前顾后,很不爽利。
这些年习惯了,年龄渐长,何东楼也学会了调剂:
为人做事总要学会先抑后扬,先憋后爽,自我调节兴奋阈值,这样,接下来一个星期又可以飞了……
“5分钟到。”
给保镖老司发了信息,何东楼又打了个哈欠,沿着已经选定的安全路线,走下楼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转过拐角,临院长廊与院落连为一体,将院中的灯光和天边极微弱的晨曦一块收纳进来,和另一侧房间门缝里透出的光线交融在一起,形成了明显的色斑。
我擦?
何东楼猛地止步,而此时空气传来的连续震动,在他耳畔还原成模糊的话音。老头子中气充沛的嗓门,相比之下要更清晰一些。
至少何东楼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没道理啊!
何东楼下意识四面打量一番,确定这是他选择的安全路线没错。老头子年龄大了,睡得短,睡得浅,每天早早起来,可一般都是在另一边的小院子里绕圈儿打拳什么的,这边的花房和日光室,不到日上三竿,进来干什么?
“楼少。”
冷不丁的招呼,让何东楼的胸口怦然作响,脑后的寒毛都炸起来。好不容易按住尖叫声,扭过头,见是老头子的专职保镖老张,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侧后方。
这位已见老态的保镖,据说比老头子年龄都大,跟了老头子快半辈子,是真正的心腹,也是快成了精的人物,何东楼心里还真有犯怵。
他勉强露出笑脸:“
老……张叔啊,我爷爷醒得够早的。谁这么早打扰他老人家?”
“政先生正和司令说话。”
老张对家里的这些亲属,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口中的“政先生”,其实就是何崇的长子、何东楼的老爹,夏城海防部队参谋长何伯政。
何东楼听了,越发的腿肚子转筋,下意识就要转身,但老张就在身边,这么转回去,和做贼似的,委实太别扭。
一个犹豫的功夫,日光室那边,老头子的嗓音倒更清晰了几分:“要人就给!人家年龄是小,却是世界知名的专家教授,也就多一个、少一个聘书的事情。几个人去当学生是好的,当教具也是好的,算是校外实践,比他们在课堂上昏昏欲睡好!”
接下来,应该是何伯政在说话,声音低了一层,听不清楚。
可老头子很快又给提上来:“不要让人吓破胆嘛,你参军入伍是我批的,也昧着良心照顾了几回,可你因人成事惯了,起起落落,到头来当不上主官,回来要竞选……成不成的不说,性格总是个问题!
“要我说,有这种好事,不如把家里几个猴崽子也送过去,都快要二十二世纪了,脑子还在上个世纪、上上个世纪的框子里打转……你也要过去,最该过去!也是我老了,悲观的东西多一些,觉得活不太久,来不及改造,否则我也该过去。”
妈耶,老头子现在越发啰嗦了,莫名其妙就发那些长篇大论……小老头你一定要顶住!
何东楼听得糊里糊涂,又觉得势头不妙,头皮耳根齐齐发痒,再不犹豫,脚跟自动打转,就要往回走。
哪知后面楼梯“砰砰砰”连响,有毛糙小子三两蹦地下来,迎面喊了一声:
“楼哥,好早!”
“嘘,嘘!”
何东楼这回真的惊出了一身白毛汗,恨自家手短乏力,捂不上那人的嘴巴。
后面这小子,名叫何东良,是三叔家里的小堂弟,还在上中学。最近一段时间迷上了超凡力量,每天早起锤炼筋骨,小小年纪一身腱子肉,还嚷嚷着要拜名师,习绝艺。
据说老头子还认真考虑,真是疯了!
话说何东楼在家里的定位虽然是个大纨绔,眼前的这个毛糙小子,一身蛮劲儿就能把他撞出走廊去。可由于他丰富的情史,以及不俗的审美,几年累积下来,也让不少人称羡,家里头也是颇有几个脑残粉的。
眼前的小家伙就是其中之一。
只是今天,这小子脑残的实在不是时候、不是地方!
不管何东楼如何制止,终究还是晚了。日光室那边,话音落下去一些,隔了片刻,就有脚步声响起,半掩的门打开,何伯政出现在门口,一直被外人称为有亲和力的圆脸,此时却是板着,没给自家儿子好脸色:
“你过来。”
何东楼暗叫一声完蛋,随即狠狠剜了眼何东良。后者也知道自己闯了祸,吐吐舌头就要往回绕,哪知道日光室里,老头子嗓门儿拔高:
“通通都过来,接受任务。”
“是,司令官!”何东良终究是个浑性子,嗷地一声叫唤,虎虎生风就过去了,
何东楼越发没理由推拒,只能硬着头皮,顶着自家老子的冷眼,往日光室里面走。
刚到门口,就听见老头子呵呵地笑:“小崽子坚持了有大半年了吧,心志合格了,准备找谁学本事?”
“当然要找个本事大的,咱也有这个条件。”何东良挺胸腆肚,煞是自信。
何崇咧嘴大笑,他嘴阔鼻挺,脸膛红润,虽年近九旬,仍然多有黑发,身体甚是硬朗。
他早年经历畸变和三战乱世,家人早亡,快五十岁才二度成家生子,因此孙辈大都还年少。说实在的,也是颇为宠爱,尤其是像何东良这样的浑脾气,最对他胃口,故而特意逗乐:
“你是要砸你老爹的小金库?”
何东良嗤之以鼻:“都这年月了,有本事的几个能用钱砸?”
何崇大乐:“对呀,小东良的想法最好,看来心里有谱!”
“那是,都不用求人,回头给阅音姐提一句,自家姐夫,那还不是手拿把攥!”
何东楼“噗”了一记,然而忽觉不妙,再一看,果然自家老爹脸上,已经黑了下去。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十)
“瞎胡闹!随随便便加称呼,无中生有没礼貌。”何崇先一步呵斥出口,然而脸上并没有特别的怒色。
现在的小孩子,察言观色那都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功夫,就算何东良这个浑种,也有几分造诣,心有所恃,愈发显出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底子:
“在家说说而已,显得亲近,非要是阅音姐生气那才真叫没礼貌……这不说我拜师的事儿吗?要拜师,谁不是先套个近乎?”
何崇确实没有生气,只是偏转视线:“小孩子想一出是一出,挑人眼光倒也不错。你又怎么样?”
“……嗯,我吗?”
何东楼刚把闷笑给堵回去,就看老头子眼珠凝定,锁定他的位置,心下自然发怵。又觉得莫名其妙。这事怎么又和他牵连到一起了?
“就是你。”何崇就朝门边的纨绔孙子勾勾手指,让他往屋子里来,“难得起这么早,咱爷俩儿聊聊。”
何东楼稀里糊涂往前去,走了两步,猛醒过来:
貌似我还真脱不了身!要说何家第三代,除了何阅音以外,还真就是他和罗南那边接触的更频繁一些。
老头子动问,他又能怎样?只好走到近前,有啥说啥:“嗯,那家伙神神叨叨的。正常交际的话,还算厚道吧,没坏心眼儿……”
血意环手镯出现之后,何东楼专门去找罗南讨论过合作的事项,只是很丢脸的被拒绝了。而且拒绝的理由很奇葩,说是那玩意儿属于残次品,不能作为商品流通。
当时他是很恼火没错,然而后来事态发展还真是如罗南所说,一直磕磕绊绊,始终限制在实验室的圈子里,几乎没有开发上量的可能。
这样,也算是帮他绕了个坑。何东楼的评价便出自于此。
他自觉相当客观了,便咧嘴笑两声。
何伯政冷瞥他一眼:“你倒笑得出来。主动凑上去结交,只因为生意没做成,拉了一张长脸回来,好大脸呢!”
何东良惊了:“楼哥你敢甩姐夫脸色!你得罪他了?”
“我……”
肋下一刀,当面一刀,突突地冒血,任是何东楼再怂,也有些按捺不住了,老头子当面,还怕你“小老头”怎地?
“你怎么不说我后来和他勾肩搭背玩全套呢?”
“哇哦!”何东良眼睛发亮。
何东楼出口就后悔了,尤其是见到何参谋长又拉长的面孔,暗恨自己发蠢,竟然给何东良这小浑球挡了枪。连忙往回找补:
“呃,我就是个形容,那个家伙整一个怪脾气,不好太亲近,可这几个月,我和他圈子里的朋友可是玩在一起了。什么谢老二、胡老三,竹竿、剪纸、章鱼……场子撮弄了也不是一个两个。”
何伯政冷淡评价:“酒肉之交。”
我忍……忍毛啊!
何东楼要真怕他爹,如今也就不会是个大纨绔了,当下就是翻个大白眼:“我要刎颈之交,也要您真下决心不是?”
何伯政的面孔真的黑了下去:“口无遮拦,自作聪明。”
何东良终究年纪小,不经事儿,有些懵。
何崇就对他摆手:“去锻炼吧,好习惯不要轻易变动,坏毛病更不能形成惯性。”
“啊,哦。”
“不过你想拜的师傅,多半没时间教你。你要再琢磨琢磨了。”
何东良就翘大拇指:“我知道。我有后补方案的。”
何崇失笑:“你还做了B计划?”
“那是,不是有句古话嘛,做不了他徒弟,我就做他师弟!他可是有师傅的,虽然只教他体术……”
房间里静了一秒钟,何崇拍了拍大腿,笑骂道:“想得美,快滚蛋吧!”
这是真赶人了。
何东良早想溜了,得了上谕,哪还顾得显摆?也不管自家堂哥,转身就跑。
待小家伙撞出门去,何崇视线转过来,对着何伯政道:“没开蒙的浑小子,兴高采烈,也就是瞧个热闹。真正入了门的,怕是只恨脑子不够用……要派人,就要派出精英,好好学东西。”
何伯政“嗯”了声,听得出来,还是有些犹豫。
何东楼就撇嘴。
只是这点儿小动作,也被自家老爹发现了。何伯政看这个亲儿子,向来是百般不顺眼,当下又斥道:“别人家且不提,你这样的,眼里只能扒出些不堪的东西来。”
何东楼本就不爽,如今再遭当面一棍,显然是被当成了出气筒,更是忍不住,性子上来,“哈”地一声笑:
“我再不堪,坦坦荡荡的狗肉朋友总算得上。回头他回夏城,我瞅个机会设个场,三请两请的,他总要给个面子的。我这个纨绔子弟,做到这些,夏城里里外外能数出五家不?这还要算上谢、胡这些已经在圈子里的……没错,人家是看在老姐份儿上,可也架不住我们后面还有绳啊线的来回摆吧?”
“何东楼!”
何东楼的声音立马下去八度,可是嘴巴还是封不住:“你……咱们计较的那些,正主儿压根不在乎,可身边人心里雪亮着呢!咱们图交情,也就是靠着老姐那一枝儿,可你别当人家真姓何呀!”
“滚出去!”
“我滚,滚还不行嘛!”
何东楼少爷劲儿上来,还颇有几分混不吝的气势,转身就走。然而刚扭过半截,腿弯微痛,已经挨了一下,差点儿没跪在地上。
“咱爷俩儿说话,你怎么净跑题呢?”
何崇收回脚,脸上仍笑眯眯的:“不用管你老爹,他现在正比划着要跳帮呢,生怕摔下船去。我要听你的看法,不去理他。”
这话何东楼爱听,就算知道是老头子哄孙子,也一样。他拍两下裤边,掸去不存在的灰尘,也不看旁边某人脸色,凭着一腔子情绪,鼻孔朝天:
“我就是个酒肉朋友,圈子的外围,能知道什么?刚才能说的也都说了,最多再加几句,把话撂在这儿:人家现在是天底下的一尊大佛,不说他活着如何,就是死了,起码是百八十万的人给他陪葬。不是菜市场里的烂叶子,随随便便扒拉几下就能上秤的。
“那份量,我这个纨绔挂不住,家里的便宜闺女勾不了……某人涎出老脸去,还未必能找平呢!”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十一)
怒冲冲,又或是心慌慌的何东楼摔门而出,脚步声迅速远去。门外,保镖老张面无表情地带上门,使日光室恢复到之前相对安静的氛围中去。
天边的微光,仍然抵不过人工照明的亮度,通透的玻璃顶棚,也被灯光刷得雪白。
何崇眯着眼睛,伸手虚点:“你们的心思,连东楼也瞒不住。”
何伯政铁青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他垂下眼帘,重新坐到自家父亲身边:“这种事情,从来只有做和不做,到位与否。”
“没错,藏得太深,让人误判就是笑话了……话说你真的挺怵那边儿。”何崇不准备评判自家儿子的政治操作水准,只从中找出了最核心的部分,“身在夏城,在人家眼皮子底子,都怕深蓝世界的洪水淹过来。”
何伯政没有任何掩饰,直白回答:“东楼讲,那位罗教授是大佛,这话其实不错,包括欧阳、武曌,都是要好好供奉的。可您也知道,他们再强,终究是天底下的金身;李维那边,眼光却要放到天外去考量……”
何崇咧开阔嘴,哑声而笑:“一窝子坐井观天的癞蛤蟆,偏偏还有人脑子,这就比较厉害了。”
这显然不是个好评价。
何伯政只能当听不见。
可何崇没那么容易放过他:“在你眼里,目前的局面是什么,你想让它变成什么?”
“鹤蚌相争,渔翁得利?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还是说,想玩一出三国杀?”
何伯政还没有想好如何回答,何崇就又道:“昨晚上,约瑟联系我……”
“约瑟中将?”
在这个圈子里,一提到“约瑟”,就算这是个烂大街的名字,也不可能造成误解。毕竟,能够在木卫二前进基地驻守,成为空天军下一任元帅的呼声最高之人,世界上也只有一个人而已。
何伯政当下就是一惊:“他说什么?”
“一些闲话,没太多实质性的东西。不过你为什么不奇怪,一个辈份,一个级别,约瑟那
家伙不打给你,偏要打给我这个已经退休的老头子呢?”
“……”
何伯政隔了两秒种才回答:“您是他的前长官,而且在军界,不,在各个方面,您还是何家的顶梁柱。”
何崇再度咧嘴失笑:“看这局面,我应该把一半身家扔到LCRF里面去,再挣扎个三五十年,而不是在家里侍弄这些花花草草。可我终究是老了,退了,早晚有一天,连揪你耳朵的力气也没有。在这之前,我总要再提醒你,咱们这些当兵的,除了玩弄权术,也要懂怎么打仗。”
“爸……”
何崇翘起的嘴角抿下去,突然就飞起一脚,重踹在自家儿子迎面骨上:
“你还在海防呢,你还是参谋长呢!敌我分清楚了没有?层次搞明白了没有?位置判断对了没有?彼此都是什么样的体量?这些不通透,你当个参谋都不够格,还打哪门子仗!”
何东楼脚步匆匆,抢出大门外,终于有胆回头,还好是没看到“小老头”派人把他抓回去,这才松一口气。
此时,他的座驾已经无声无息地来到边上,车门自动打开。何东楼吐出口气,坐到后座上。他的贴身保镖老司,已经端坐在另一边,默默欠身,算是招呼。
前面的司机宝成,扭过头来问:“楼少,您今天去哪儿?”
何东楼叹了口气,莫名就是百无聊赖,都不想说话,而在此时,他眼神一瞥,却见后车厢的影音系统打开了。
这也没什么,他在里面耽搁的时间不短,保镖司机看电影、玩游戏消遣也没什么。只是……
“哎,这家伙!”何东楼指着投影区叫嚷。
镜头指向的那个青涩少年人,不就是害得他挨训遭批的罗南吗!
老司便回应:“抱歉楼少,我刚才……”
何东楼才不管这个,指着就问:“这是以前的录像?不对吧?”
“不,是直播。”
“嗯?”
“这是军方的一个内部频道,主要是针对燃
烧者的,消息比较灵通,也有人在这上面对一些不涉密的情形做直播……”
何东楼打断他,直入正题:“在蒂城?夏城军方的人搞的?”
老司微愕,随即证实:“是在蒂城,播主是施新和少校,他正在蒂城培训,临时受命,配合罗教授开展某项实验……没有秘级,确切地说,是得到了罗教授的许可,可以录制并直播。”
“这么快!”何东楼真的惊了,老头子和小老头不是还没决定给人吗?
“已经开始讲了?”
“还没有,人员没到齐,目前只算是预告片。”
何东楼翻个白眼:“军方也玩这种花活儿。”
说实在的,在何东楼看来,那边的直播太过直男,既欠缺技巧,暂时也没什么内容,就是跟在罗南屁股后面,看他如何摆弄沙滩上的那些杂物和沙子,着实乏善可陈。
可从最现实的角度看,此时的罗南,可以远在数千公里之外,只凭一个名字,就让他们何家鸡犬不宁;自然也有这份资格,让老司这样沉稳的人物,也专门打开直播间,持续关注。
军方直播没有观看人员的数量统计,但能把老司都惊动了,想来也少不到哪里去。
若在以前,何大少爷对这种事情多半是啐口唾沫,免不了还酸上几句。可刚刚才家里,才为那家伙站了立场,一时半会儿就有些扳不过来:
“罗教授……咳,罗南现在是什么情况?我是说,你这么眼巴眼望的,他在你们这个圈子里,是个什么位置?”
老司沉默一下,答道:“这不是我能评价的。”
“说一说又能怎地?”
何东楼当然不满意这回答,正要继续逼问,却看直播画面上,罗南似乎开始与那个施什么少校交谈。
在海风呼啸、潮水拍岸的杂音影响下,拾音效果只能说还可以,能听得清,但听不懂。
外行听不懂就对了。
何东楼也不意外,只问老司:“你给我讲讲,他现在在说什么?”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十二)
老司嗯了一声:“施新和是问罗教授,一会儿时间怎么安排,需要后面来的人怎么配合,要达成什么效果。
“罗教授说沙滩上的实验只是第一步,看效果可能还要去海里……”
“停!”
何东楼及时叫停这种将他当二傻子的无意义搬运:“这些不用翻译,我能理解。我是想知道那些更专业的东西。”
老司犹豫了一下,换了个方向翻译:“根据罗教授前面的说法,他的本次实验,是基于一种‘幻想构形’理论,可这回他并不准备涉及太多理论,而是展示趋向于实用性的构形。事实上,这次本来就不是授课,只是一次临时直播的实验,他不会专门讲解,到时候就要看各自的理解能力了。”
“这个你也不用解释……”何东楼无力地摆手,难道他表现得那么像一个脑残吗?
“我只是想弄清楚,现在他表达出来的这些有没有价值?拿一个参照物的话,比上次那个血意环如何?”
“……”
“算了,我还是问专家吧。”
让一位专职保镖去讲解超凡理论,实在太为难。何东楼折腾半天,终于找到了正确的思路,他开始翻动通讯录,考虑认识的一堆能力者里面,究竟哪个更有专家范儿。
嗯,这种时候,还是找罗南身边的圈子比较靠谱些,也更适合拉近彼此的距离。
在他着力经营的那个圈子里,修为最高的无疑是竹竿,而且也是精神侧,正合适……但是,但是,但是!
重要的转折也要强调三遍:竹竿那个家伙貌似油腻好色,其实油盐不进,精明厉害。这段时间,随着他进入‘建筑师’序列,在夏城分会的地位水涨船高,影响力正迅速提升,单独和他交流,何东楼还真有点儿发怵,也不觉得自己能占到便宜。
要不,换一个?
通讯录上的人名跳过几格,快速刷过。
其他人么,要么是专业不符,要么是相性不合,喝喝酒、聊聊天可以,真要问些专业问题,貌似交情还不到。
思来想去,何东
楼脑子里就冒出两个人影。
一个是谢俊平。那家伙成为了能力者,几乎从“夏城纨绔界”脱圈儿,可家世摆在那里,还是夏城商圈里的,何家的名头对他来说还算管用。修为么,貌似还不太成,却拜了个好师傅,兜兜转转应该还行……
至于另一位,一开始的时候,何东楼差点没想起来,还是看到通讯录的时候,才有联想。
那个胖胖的,看上去平凡无趣的中年大叔……嗯,这么说貌似太残酷了,他好像到在都孤家寡人来着。本名不记得了,只知道他的绰号叫“剪纸”来着。
那人在罗南的圈子里,不显山不露水,何东楼之所以关注他,是因为血意环手镯最早开发出来的外挂符纸,貌似就有这人参与。
当然,外挂符纸的主要开发者还是高天师,然而高天师是资深的b级精神侧,在夏城人脉深广,地位超然,是能够直接和何东楼老爹打交道的人物,可不像剪纸那么好相与。
剪纸么,接触几回就知道,面善心软,厚道、耐性、好欺负……就是修为平平,貌似是打辅助的,各方面都挺平庸。
就算他是精神侧,要他解说的话,也很难期待啊!
何东楼想了想,决定先和谢俊平联系。对这位,他还是有点心理优势的,看看能不能借他联系上那个据说很厉害的万院长。
然而,没有打通……这就比较尴尬了。
难道是时间太早?
往车窗外看了眼,呃,确实是这样没错,可是时间不等人哪。
他犹豫了一下,再换剪纸看看。
这下倒是很快接通了。
“喂……”对面话音还有点迷糊,分明是刚从睡梦中醒来。
“嗯咳,剪纸……哥?”
对面嘟哝两下,大概是终于看到来电显示,又清醒了些:“何东楼,何少?”
“剪纸哥,还睡着呢?”
感受到剪纸当前的状态,何东楼很快就明白,貌似罗南在蒂城开直播的事儿,那边还不知道。
这就好办了呀!
他当下就想好了说辞,不需要琢磨太多,只是消息本身,就是最好的理由。
何东楼的态度越发自如:“剪纸哥,刚才我找‘瓶子’,那家伙死活不接,事比较急,我就……”
“哦,现在他在做早课,需要专注,断绝一切通讯,再过半个小时打给他比较好。”
剪纸哼哧哼哧地翻身,在床上挣扎,不过厚道本性还是暴露了:“你要有急事的话我,可以帮你叫。”
“哎,你在他旁边?”
“嗯哪,昨晚上在福利院这边陪孩子们玩,太晚了就睡在这儿了。你有事儿?”
何东楼一拍大腿,要么说夏城地儿邪呢,这倒好,一下子抓住两个。
他更放松了,嘻嘻哈哈地卖关子:“这可是独家消息哦……哎呀!”
啪!
这回何东楼猛拍的是脑门:
我靠,他肯定是没睡醒!如果罗南直播的独家新闻,在夏城这边还只是在军方的小圈子里流传,他拿着这消息,别说找剪纸、找竹竿,直接去找欧阳辰也行啊!
当然,这是夸张了些。可一旦想通了这个关节,对面的剪纸就有些不够看了。
何东楼也不能当真就挂了电话,唉声叹气的开口:“当我好心,告诉你们一声,罗南在蒂城……”
他话说半截,突然断掉。
剪纸也在那边叹气:“他当然在蒂城啊,昨晚上你睡得挺早吧。啊啊啊……嘁!”
对这个误会,此时何东楼却已经懒得计较了,他只是偏转视线,看那依旧乏善可陈的直播画面,前移半秒,他耳朵里跳入了一个很熟的词汇。
恰在此时,罗南那里又重复了一遍,何东楼本能地复述出来:
“剪纸……”
“嗯,东楼小弟,你要称呼我,还是加个‘哥’比较顺耳吧?
“……他说你呢!他在说你!”
“啊哈?”
何东楼又砸了下大腿,这回真让他给碰着了!他再不迟疑,嚷道:
“你在哪儿?”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十三)
“你昨晚嗑过量了吧?谁找我啊?”
“找你个头!快发地址过来,否则我打赌你会后悔!”
“我的天……”
剪纸残余的睡意,彻底让何东楼搅和没了。他再确认一下时间,终于还是痛下决心,从床上挣扎起来,准备好好应付一下这个过度兴奋的纨绔少爷。
“前面我说了呀,福利院,万院长的那间福利院。”
“我又没去过!名字呢、地图呢?”
“兰……兰镇?好像是吧,在林墙区。”剪纸最终还是彻底投降,“地图我发你了。”
何东楼用力拍击前座,给司机下命令:“我给你十分钟,林墙区,兰镇福利院!”
车子迅速启动,不过旁边老司冷静表示:“十分钟不可能的,从这儿到西郊至少要半个小时。”
“那就半个小时,多一秒都不行!”
这场巧合式的发现,究竟会带来什么,何东楼仍不清楚,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要比计划中的花天酒地,有趣太多,也有用太多了!
在福利院那边,剪纸知道何东楼一时半会儿到不了,也不着急,就穿个大裤衩子,到卫生间去梳洗,一边挤牙膏,一边安抚:
“我说,东楼小弟,看在秘书的份儿上,你说个重点好不好,我帮你想想主意……你刚才说,谁找我来着?”
何东楼“哈”地笑出了声,关键的信息优势,竟给他带来了智商碾压式的快感。不过剪纸这人,脾气是真的好,都这样了还有耐心陪人迂磨,何东楼也不好再吊着他:
“没人找你,是有人提到你,就是你们那个超不让人省心的罗老板……”
“唔?”剪纸刚把牙刷塞进嘴里,动作就定住了。
何东楼看不到剪纸的模样,却能感受到那边急剧转变的情绪,越发开心。他的心胸可不开阔,当下是一记“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哼哼笑道:
“所以说不是我睡得晚,而是你们起得不够早!罗南一大早就在蒂城开课了,貌似还颇有场面……”
“开、开课?”
剪纸的声音骤然提了八度,差点儿把牙刷都咬断了。
何东楼下意识咧开嘴:“好像要操练一些构形技术,给那个什么项目组成员上课,主要还是做实验吧,现在正直播着呢。”
“卟卟,呸!”
剪纸
把半化开的牙膏吐出来,都顾不得漱口,把洗刷用具一扔,就往外走:“怎么一点儿消息没有……章莹莹和他在一块的!”
“这不就是告诉你了么?”
“那怎么又说起我了?哪个渠道?链接呢?”
“链接……”何东楼问了下老司,随即给过来一个不幸的消息,“军方内部频道,你们没法接入的。”
“我靠!”
剪纸响亮地骂了一声,抄起上衣往屋外去,在保持与何东楼联系的同时,通过六耳进入灵波网上的罗南朋友群。
这里还挂着昨晚上章莹莹发过来的有关“切分仪”的资料数据,以及后续的讨论,可是何东楼所说的“直播”,却是全无消息。
“章莹莹,快醒醒,罗老板直播你不管管,军方卡在咱们头里了!!!”
章莹莹并未第一时间回复,却有不知是早起还是根本就没睡的章鱼,发出一个呆滞表情。
都是“章”,可这没个屁用!
“啊呀!”等出了门,剪纸才发现自己忙中出错,下半身就穿了件大裤衩,忙闪现回去,胡乱套上,拽着裤腰,连蹦带跳往外走。
只是这回才到走廊上,就看见福利院的王嬷嬷披着衣服,从另一个房间探出半个身子,面无表情盯视过来。而两侧房间里,有些孩子的呼吸开始紊乱,显然是被剪纸失控放大的声量给惊忧了。
“哎呦喂!”
剪纸低呼一声,本能伸手合什致歉,却又忘了提裤腰,也亏得他身宽体胖,腰胯挡了下,才不至于丢个大丑,但也是狼狈到极点。
偏在这时候,何东楼的话音又传过来,有些犹豫的样子:“嗯,感觉中你好像是个负面典型啊。”
“……”
剪纸踮着脚、咬着牙,憋着气,等到了福利院的门厅,才亮出嗓子:“共享、转录、翻拍……随便哪种,马上把视频发过来给我看!”
对剪纸来说,这已经是罕见的急迫口气了。
“你要等会儿。”何东楼倒是愿意帮这个忙,可是操作也需要时间。
剪纸的理智能体谅,可是情绪不饶人,心里头更和猫抓似的,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额头上已经积了层汗珠。
而这时候,朋友群里已经炸了。
先是呆滞表情大排队,尔后章莹莹也反应过来,留了一句“联系到了,我去现
场”破坏了队列,便暂时没了下文。
几乎所有人都给炸醒了,在那里猜测、讨论,又剪纸这个第一手消息提供者。剪纸本来想加入进去的,可是他心里头实在是杂草丛生,让何东楼那小子的片言只语,给搅得心神恍惚:
南子在讲什么课?
他提我做什么?
负面典型……要不要这么严重?
在这好奇、懵懂、期待以至忧虑的杂揉状态下,剪纸走到福利院的大门处,忽地耳畔有人一声唤:
“纸叔,纸叔!”
“……呃,维武?”
叫住剪纸的,是福利院里目前最出息的小家伙翟维武,也是剪纸的老友翟东国的干儿子。这小子颇有骨气,即便只要一句话,翟东国必然会办妥手续收养他,可他还是愿意长住福利院,和院里的其他孤儿生活在一起。
翟维武也是个勤奋小子,每天早起锻炼,风雨无阻,为以后的修行打基础。瞧他头顶汗腾腾的模样,多半是已经锻炼一圈儿回来了。
“纸叔,这就走啊?”
“哦,我有点儿事……”
剪纸话说一半就卡住,因为何东楼那边开始传输数据,并非直播,而是转录的视频。
“提高效率,我一段一段的发。”
“靠!”
剪纸果断掉头往回走。
“纸叔,纸叔?”翟维武只觉得莫名其妙,快步跟上来。
剪纸的选择理由很简单:商业社会,夏城的基础设施再好,也不可能对“回收层”这种糟烂地方,实现通讯信号全覆盖。福利院这里属于公益场所,已经是周边信号最强的区域了。
何东楼分段发送的决定是非常明智的,第一段几十秒的视频很快传输完毕。
由于剪纸同步连接灵波网,那边也有画面呈送,不适合再投射到视网膜播放,他只有选择外放功能。
后面充当跟屁虫的翟维武就“哇”了一声:
“罗南哥!”
剪纸没有理会小孩子混乱的辈份称呼,只是盯着投影区,看……不,是听那里面传达出来的信息。
视频中,简单稳定的海边沙滩背景,以及聚焦的人影画面,除了能确证罗南的存在,暂时没有别的价值,真正有意义的,唯有声音:
“首席,为什么要这么多人……嗯,这么多燃烧者?”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十四)
说话的,应该是今天的“播主”,施新和少校,剪纸和他打过不少次交道,还有印象,知道这是一个很聪明的家伙。
罗南的回答很简洁:“方便实验。”
“一般能力者不可以?”
“从实验设计的角度看,不方便。”罗南的回答让人心口发闷,看来这场直播真的不是“上课”,至少在目前,纯粹闲聊的架势。
还好,施新和也能硬粘上去:“怎么个不方便法?”
“不整齐。”
不整齐?
剪纸没听明白,自然希望施新和能够多问一句。可旁边的翟维武倒是先一步表达不满:
“纸叔,你就这么盯着罗南哥的屁股看啊,声音呢?”
“……给。”
剪纸用了外放功能,把不省心的小家伙给应付过去,又期盼后续。然而施新和这个临时“播主”,在此时暴露出军方燃烧者的屁股,硬生生跳转到对面:
“那就是燃烧者更整齐,可这个‘整齐’是指……”
这次罗南的回答稍长了一些:“有更多人工选择的规定性,可以作为相对统一的基础模块,并做适当排列,变数更少。”
剪纸闷笑一声,引得翟维武侧目:“纸叔,你笑啥?”
“我笑你罗南哥嘴巴变臭了,这是讽刺燃烧者的改造技术……吧。”
话说出口,剪纸倒有些不确定了。
貌似罗南对燃烧者技术,并没有什么成见,且一直都在研究、利用,有段时间还用燃烧者模拟器来学习,更花大力气改造深蓝行者……这些,剪纸都是看在眼里的。
也在此时,翟维武眨眼:“有吗?”
“呵呵。”
剪纸挠挠头,终于从视频中稍微解脱出来一点儿,发现他和翟维武戳在福利院门厅里,实在够傻的,便往翟维武肩上一揽,带着小家伙继续往里走。
吃了前面的教训,剪纸不敢再上楼去打扰别人,就在这一层厅堂里寻了个歇脚的地方,两人往长椅上一坐,继续探头观看。
投影区里,视频持续播放,进度条已经很靠后了,可让剪纸心下狐疑的是,他的所谓“负面例子式出场”,仍未到来。
视频中的罗南,正不紧不慢地在沙滩上堆沙子。镜头偶尔摆动,可以看到沙滩上已经垒起了一圈起伏的沙堆框架,工程量很是不小。
就是这个堆沙子的动作,罗南的段位也很高,不用真正下手,隔空一指,相关区域就随之隆起变形,在翟维武这种小孩子眼里,颇有几分神奇色彩。
事实上,剪纸也很关注。
擅长精神干涉物质的精神侧觉醒者,比如剪纸本人,也能做到这点,但很难像罗南这样,举重若轻。
想想他当初教授罗南“灵魂力量活化技巧”,后者连个纸片人都玩不转,如今想来,恍如隔世。
剪纸这边有些恍惚,那边的施新和还在追问:“既然是有规定性,相较于燃烧者,一般能力者的规定性是什么?”
施新和这话有引战的嫌疑,但也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头。而且这个问题,真的很合剪纸的心意。
埋头堆沙子的罗南终于转过脸来,有个明显的思考时间,才道:“这不是一句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那就多说点儿啊!”
当然,这话是剪纸在几千公里外讲的,充其量是把翟维武给逗笑。施新和遭遇罗南这半截子话,根本没敢往下捋,镜头里面看不到,实际情况多半也只能眼巴眼望地候着。
几秒钟后,罗南终于接下去:“我就举个例子吧。”
“好啊,好啊!”
看不到施新和的表情,可那声音着实有恶意卖萌的嫌疑,也是劝着哄着罗南多说一点儿的意思。
福利院这边,翟维武听得呵呵直笑,反倒是剪纸,听到“例子”这个词儿,便觉得面皮、不,全身都僵了,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砰砰作响。
事先接收了何东楼的剧透预告,他不可避免地就联想到:
这里,莫不就是了?
剪纸就看到镜头里,罗南眼神有些放空,是个回忆的架势:“去年,我在夏城,刚进圈子没多久,常识很缺乏,分会里很多朋友轮流给我上课。有个朋友教我灵魂活化技巧……”
“灵魂活化?是指那种操控特种设备,进行远程攻防的超凡能力吧。”施新和是一个合格的捧哏,知识面广、反应,迅速接话都能接到点子上。
罗南就点头:“你说的是操控流。当时剪纸哥,就是教我这技巧的朋友就说过:灵魂活化技巧分为活化流和操控流,操控流较为实用……”
“哇,纸叔,罗南哥翻你牌子了!”
翟维武又意外又兴奋,大呼小叫,声震屋梁。剪纸嫌他制造噪音,用语荒唐,想训斥两句,可唇皮子才动了一下,就觉得从嘴巴到喉咙,都是发干,需要格外用力,由喉头艰难蠕动,才找到点儿润喉的唾沫,“咕”地咽下去。
训斥翟维武的念头,早给淹没无踪,只剩下一个想法:
这回,俺这名声,要丢到全世界去了……
视频中的罗南,可不会因为剪纸的情绪紧张度而改弦易辙,他很自然地讲下去:“当时学习这种技巧,是为了用来体会精神与物质交互干涉的模式。当时我对很多事情懵懵懂懂,大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可现在回头想想,有些事情是值得置喙的。”
完……蛋?
这时候,视频的进度条撞在了末尾处。
断了,它就断在这儿了!
“纸叔,这怎么回事儿?”翟维武权当看热闹了看得正高兴,突然断掉当然很不满。
“靠,故意的吧!”
剪纸一拳头砸在自己膝盖上,又差点被刚咽下去的唾沫给呛到:视频早不断、晚不断,偏偏断在这里,何东楼那小子要不是有意的,罗老板都成乖宝宝了!
他差点儿重拨电话,去骂个狗血淋头。亏得这时候他看见,第二段视频也已经下载得差不多了。
我忍!
剪纸冷静了
一下,先把已经看完的视频发到群里。此时经过几分钟的发酵,群里面是彻彻底底地炸开了,而且冲击波开始向灵波网上扩散。
然而章莹莹还没有消息,剪纸传过来的视频,此时只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竹竿果然是脑子最好使的那个,一看格式和时长就觉得不对:“转录的?这搬运工的活也太糙了!我们要直播链接!”
“直播!直播!”
“现在谁给章莹莹打电话来着,我这边一直占线。”
“她在和罗老板沟通吧?两边都占线。”
“罗猿外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
群里的回复群情激奋,然而很快就没了后劲儿,不用说都去看视频了。
剪纸突然发现,他浪费时间在这上面真的挺傻的,心念一转,又回到自己这边,第二段视频已经下载完毕,后面还有第三段、第四段,他懒得再花心思,直接将这些文件同步共享到群里,然后不管不顾,点开视频往下看。
还好,视频与前面无缝衔接……就是缺了也看不出来,因为罗南就是那副随意聊天的样子,有一句,没一句:
“灵魂活化技巧上,剪纸哥传授的都是很基础的知识,实用操作么,就是操控符纸制作的纸片人。然而我怎么都做不好,就算成功了,威力也非常弱,完全没有实用性,这让我们都非常困扰。
“当然后来发现,这是我灵魂力量特质,还有形神失衡造成的问题,通过加强肉身侧方面的修行,强化精神和物质层面的耦合,终于把这个问题给解决掉了。”
“……首席,您真的不擅长讲故事。”施新和难得吐槽了一句。
剪纸大概能听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此时,翟维武扭头看过来:“纸叔,罗南哥说的这些,和前面有关系吗?”
剪纸呵地笑出了声,但还是尽力帮助罗南解释:“你罗南哥大概是说,作为能力者,灵魂力量有他特殊的增长和作用模式,但无论如何都要以物质层面为基础。”
“这个我知道,院长一直强调……”
说到半截,小家伙就把嘴闭上了。因为罗南又说起一件事,仍然与剪纸相关:“这事情解决之后,有那么几天,我一度为暴涨的灵魂力量规模而苦恼。所以我打电话给剪纸哥,想问问他灵魂活化技术,有没有那种终极奥义或者大招,可以实现大规模瞬时消耗的……”
“这话太欠揍了。”
剪纸喃喃评了一句,倒惹来了翟维武的白眼,不过小家伙很快就被好奇心俘获:“纸叔,你还教过罗南哥大招!”
“仔细听!”
剪纸试图打断小家伙的思路。
可这时候,施新和与翟维武竟然实现了思维同步,也是沉吟琢磨:“灵魂活化的大招……是什么?”
“什么都没有……然后剪纸哥就推荐我就去学了武皇陛下的滴水剑。”
“啊,是吗?”
施新和干笑两声,又反应过来:“那个应该也不是高消耗的招数……呃,我是说,滴水剑的核心价值在于凝水环,这个罗首席你讲过,就在上次的公开课上。可这和剪纸先生有什么关系?”
施新和是以一己之力,将聊天主题导回了正轨。
可以想见,这一刻收看直播的人,不知有多少在给他点赞。如果军方的直播系统有打赏功能的话,肯定就爆了!
“当时是没有什么关系,可现在想一想,剪纸哥说的并不妥当:包括他比较活化流和操控流,认为前者更适于打辅助,后者才是主战力量,也许从根子上就错了——我越发觉得,相较于丁是丁、卯是卯的精密操控,‘模拟灵性’的活化流更有代表性。”
施新和大约是消化了两秒种,才又询问:“代表什么?”
是啊,代表什么?
此时此刻,疑似沦为负面典型的剪纸,愈发地专注。不只是因为他和罗南的描述密切相关,更因为他还有一种期待:
以罗南现在的层次,就算只是不经意的一句话,说不定也有其独特的价值,也有某种指导性的意义。
更何况,现在是在针对他做剖析!即便私密性差了点儿,可真要说出个“一二三四”来,别说现在这种,就是公开处刑也成啊!
剪纸抿住嘴,闭住呼吸,屏蔽了外界一切信息,只去看视频内容。如果这时候再断掉,他发誓要把何东楼那小子活活掐死……
“能力特质这个东西,在未深入探究之前,过早地人工使其分化,我觉得,太过轻率了。就像你刚才特别感兴趣的‘规定性’,没有下探到更基础的层面,一切差异都只是一种浅显的表达。
“就像这片沙滩,在我没有动手将它们塑形之前,并没有特殊的意义,如果有,也只是沙子本身而已。”
剪纸有点儿懵。
施新和有些听懂了,至少他需要表现出这种状态,以求和罗南进行更深入的探讨:“然而一般能力者和燃烧者,在最基础的层面,并没有本质差异,那么您的意思是,探究一种能力结构?”
罗南伸出三根手指:“层级、结构、跃升,三个方面都要考虑。不管是一般能力者,还是燃烧者,其规定性都建立在更基础的层次上、取决于自身能力结构的调整和优化、以及现有形神系统的跃升可能和方向。”
施新和小心翼翼地问:“能再详细说说吗?”
到这里,视频一闪,进度条又走到了底。剪纸心头又是发紧,还好这回,后面的一段已经下载完毕,智能接续上来:
“通常意义上,我们的生命基础已经是不可改变的既定事实,就像是这片沙滩,即便我把沙子堆成城堡,它终究只会是沙质的城堡,不会变成其他的性质。
“人类,确切地讲,是修行者,要略好一些,至少有份改变的希望……喂?”
罗南语句再断开,这次是有外面的通讯到了,毫无疑问,来电的是章莹莹。
剪纸给堵得心口发闷,可也只能干熬。
罗南就在直播镜头前,和章莹莹对话:“对的,还在沙滩上……不是上
课,就是做个实验,找人配合不容易。嗯,过来就过来吧,还没正式开始呢。”
几句话过后,通讯挂断,罗南又面向镜头,这回他倒还有些良心:“刚才说到哪儿了?”
“修行者有改变生命基础的希望。”施新和准确总结表述原意。
“用‘跃升’更恰当些,就像这样……”
罗南脚边,一块沙滩区域骤然隆起,下层的沙子如同涌泉,从低到高,徐徐顶上来。每一颗沙粒都如水珠般顺滑,咝咝声中,形成了堪称美丽的沙泉花束。
“现在我们基本上相信,生命本就是一次跃升的产物,从纯粹的物质层,进入生命层。我们可以假设,这些普通的沙子,变成了生命基质,组构成一系列生命,使其拥有了基础机能。这是第一端。”
“第一……端?”
罗南没有深入解释,只是继续往下讲:“当生命成形,要维持生命结构,保持基础机能,使生命延续,就需要从外界摄取能量、繁衍生息,形成基本的**驱动。这是第二端。”
“后面似乎要进入人类学和社会学的范畴,我直接说结论就好:
“面对大自然和复杂社会的一系列处置记忆,人类形成了不断积累、传播,但又相对固定的经验模式。这是第三端。
“而在体验、经验的基础上,更深层的智慧运用,就构形了以逻辑和灵性为代表的高级状态。这是第四端……这是粗略的划分,也算是四个小层次吧,”
施新和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可为什么叫‘端’?”
罗南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生命充满矛盾,你不能要求它像机器那样,为了预先设定的目标,勤勤恳恳,一干到底。”
施新和若有所思,恰到好处地总结:“非线性和反作用,才是宇宙正常的表达。”
罗南笑了起来:“所以,生命层上的小跃升,往往会这样……”
直线喷涌的沙泉,开始扭曲,美丽不再。更像一条在笛声中舞动的胖蛇。它像是被灌了药酒,在没有任何阻力和障碍的空气中,突兀转折,七缠八绕,身段碰撞,甚至以头衔尾,自我吞噬和融合。
“看,它们之间循环往复的互相干涉作用,最终形成了自我格式的架构。我们将这个过程切分成四层,每一层都代表一个大转折,那就是四端,五层就是五端……以此类推,也不是多么精密的东西。”
罗南说得轻描淡写,可施新和也好,剪纸也罢,都是看得入神。
镜头就锁定在那扭曲的“沙蛇”之上,看它渐渐浑融一片,不再有任何孔隙,变成了似乎有些棱角、又没有具体形状的浑沌造物。
罗南的声音继续响起:“其实我们还可以敲开这个东西,看它的作用模式最终形成了什么样的内核……”
说着,外部的沙粒外壳撕裂开来,却又保持着大概的轮廓外形,只是向外扩开,暴露出其内部一个出奇规整的东西:
一个圆球。
施新和明显恍惚的声音为其作注脚:“内切球。
罗南嗯了声:“我更愿意将其称为‘自我格式’。如果按照这种模式,继续作用拓展到了一定程度,也就形成了通向‘幻想层’的跃升阶梯。当然,其初步结果仍然会是……”
施新和喃喃接上:“一个球体,外接球。”
分裂的沙幕轮廓重新合拢,而这次棱角就磋磨得极其清晰明确了——以至于形成了一个四端、六棱的标准正四面体结构,而很快其外层,又有薄薄的一层沙粒弧膜,贴着四端尖角,旋转布就。
“格式论。”
不需要罗南定性,施新和已经脱口而出。
数千公里外,剪纸竟也与之同步。
然而,罗南本人却没有纠缠在这上面,只是对施新和道:
“你是搞研究的,应该知道,自然界并没有圆,它从来只存在于概念层面。只不过投射到现实世界,有的相对而言更规整,有的就像是烂泥巴一般。”
“一般能力者就像烂泥巴?”施新和这句话,有点儿失水准,这也是他心神不稳的表现。
罗南笑了笑:“就算烂泥,调一下湿度和粘度,可以不断塑形,也挺好。”
“那么燃烧者……”
“已经做过塑形了,目前确实是最合用。”
施新和想问的,根本不是这个,就连远在数千公里之外的剪纸,乃至翟维武都以感受得到。
罗南摆摆手,那与沙滩相接,又自成一体的沙球轰然破碎:“不用纠结这个,我刚才说了,现实中没那么规整,我们可以设计各种不同的层次序列,它当然也可以是各种形态。
“不管是‘格式论’,还是‘原型格式’,所展现出来的这些形象,也仅仅是符号化的产物而已。”
“大气!”剪纸狠狠握拳,挥动了一记。
翟维武的脑袋,早就让罗南的理论给弄得宕机,热闹都看不懂了,只是还保留着好奇心:
“纸叔,你现在的形象是啥?
剪纸抽了抽嘴角:“多半就是一块烂泥吧。”
远在蒂城的罗南,这时候倒似“心有灵犀”,像是安抚,又像是公布答案:“不管是一般能力者,还是燃烧者,只要遵循这种模式,形态总是可以校正的——朝着最适合自己的方向。
“这需要能力者不断地主动向下‘切分’,寻找更基础的成分,采用更合理的结构,比如……”
“比如?”
剪纸的耳朵已经竖起来了,可紧接着他听到的,却是嗡嗡的发动机噪声,还有军人式的号子:
“全体都有!”
罗南中断了发言,扭头往海滩那边看过去:“哦,来了一拨,人数还不太够。不过可以先预备着,有几个教几个,也让他们和蒙冲先熟悉配合一下……开始吧。”
施新和久久没回应。
“我草!”剪纸这回真的爆了粗口,嗓门都发尖发颤。
翟维武给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看他的脸色,末了谨慎配合了一句:
“无、无情?”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母身(十五)
不管当前世界的各个角落,炸起了多少鬼哭狼嚎,罗南是笃定要开始试验了,他往海边行去,然而很罕见地,镜头竟然没有跟上。
镜头摄入的画面,还停留在罗南刚才站立的区域,那里只剩下一处略微隆起的沙堆。正是罗南之前演示的残留。
这是很失职的表现,然而他什么都不用说,大家都懂!
别说近在咫尺的施新和,就是远隔数千公里的剪纸,这个时候也恨不能捶胸顿足,又或者干脆伸手穿过投影画面,掐着罗南的脖子,让他把肚子里的“例子”统统倒出来。
偏在这个时候,视频中断……哦不,是终结了。
“过分了啊!”剪纸一巴掌挥过去,打得投影区光线错乱,但也毫无用处。
翟维武都要上手给他抚心口了:“纸叔,莫上火,千万莫上火!”
“火个屁,我心里泵的都是冰棱碴子……”
哀嚎声里,剪纸反手就给何东楼拨了回去:“怎么回事!后面的呢?”
何东楼给唬了一跳,但很快就用更大的嗓门呛回来:“你们的人不是已经过去了嘛!”
“我到了!”
群里头,骤然闪现了这段简洁的信息。
与这信息几乎同步,何东楼掐断通讯,但又发过来一个直接翻拍的影像。比前面转录的视频要迟上几十秒钟,但中间貌似也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倒是在有些失真的外放声音里,掺入了一道“突突突”的轰鸣,还有格外嘹亮的女性尖音:
“等等,重来!”
施新和明显受惊,镜头摆过去,就见到海滩外围,仍然蒙着厚重浓雾的海面上,一位女性骑士跨着水上摩托,撕裂烟流波浪,呼啸而至。已近岸边,却压根没有减速,直接冲了上来,扬起漫天沙尘。
章莹莹到了。
“呜哦,帅气!”
这个评价恰如其分,然而发声的不是别人,而是镜头外的罗南。因为这一句话,整个海滩上的气氛瞬间发生了“跳变”,从直指生命修行的恢宏厚重,变得轻快活泼起来。
嗯,这倒更符合他的年纪。
剪纸都没看到罗南此时的模样,就不自觉笑了起来,心口积压的闷气,就此宣泄出好多。
当然,这也是因为,章莹莹已经在万众欢呼之下,将直播链接发上来——至于征求罗南的意见,不存在的!
且她玩得很大,不只是朋友群这个小圈子,连灵波网上的社交平台都不放过,标准的报复式反应。
“所有人,给老娘扩散起来!”
ヽ(#`Д′)?
“扩散扩散!”
“莹莹阿姨赛高!”
“及时雨、旱天雷!”
“军方那些小婊砸,敢抢我们的人!”
“夏城分会的狂怒!”
这场面,看得剪纸都有些心慌慌:这个,没问题吧?
朋友圈肯定都上头了,至于里世界的大圈子是什么模样,剪纸一时半会儿还搞不清楚……
管他呢!
反正从章莹莹的直播链接点进去,就看到高清晰的镜头,直直地怼上罗南的面孔:
“你们竟然偷跑!”
罗南翻白眼:“偷什么偷,话说这是私人海滩,你直闯进来的时候,就没收到个警告什么的?”
“血焰教团的地盘,没有你同意,我也闯不进来啊。”
章莹莹心里透亮,清楚明白,然而横的在后面:
“不行,你那一套,要重来一遍!”
罗南当然不愿意:“我说了不是讲课,只是实验,刚才也就随便聊聊天,基本理论我早上都讲给你听了啊……再说,之前都拍下来了,回头翻录像去!”
“我没看到啊!”
章莹莹睁眼说瞎话,摆出不依不饶的样子:“分会也有大把的人没看到,旁人倒是把直播安排上了,还是内部频道!”
说话间,她掌控的镜头便怼上了旁边施新和的面孔。只可惜后者现在还处在失神状态下,连最起码的回应都没有,完全缺乏反派应有的自觉。
算了……反正罗南这正主儿认了就成。
章莹莹也不是真要罗南把前面的重录一遍,只是抢占道德高地,把自家横插进来的非授权直播合法化而已。
事态发展如她所愿。
几秒钟后,夏城能力者圈子里欢声雷动:
开直播了!
于是,在未与“上级”做进一步沟通协调的情况下,沸石海滩上,章莹莹、施新和构成了双机位,共同拍摄罗南接下来的实验进程。
相较于施新和这种军研人员,章莹莹的花样明显更多一些,很快通过镜头移换,对罗南所在的沙滩周边环境,做了一个整体概观。
进入直播间的剪纸等人,便看到了包括除施新和在内,此前只出现在罗南口中的其他人。
比如,蒙冲。
对这位肉身侧强人,夏城这边的能力者都还熟悉。
另外就是那些先期承受了大量诅咒的蒂城大兵们……哦,成为燃烧者后,最起码也是尉级军官,这些人也勉强算是个军官团了。
罗南暂时没有讲课的意思,章莹莹对这批还停留
在远处的军官们,抱有那么一点儿好奇心,多给了几个镜头。
那些人下车之后,本是要过来的,可中间不是插进来个章莹莹嘛,便都放缓脚步,看上去倒有些磨蹭了。
可以看到, 这一拨人马,衣着相对杂乱,有的与匆忙赶过来的施新和一样,穿着作训服;有的是穿军官常服;有的干脆是便装。
“品流复杂啊。”
章莹莹做了个基本判断,在她的镜头中,能够看到这些人中间,还有一些寒喧交流,不像是特别熟的样子。
相较于暂时有些不务正业的章莹莹机位,施新和则要专注得多。他始终把持着主要方向,艰难回神之后,便也开始请求罗南,继续讲之前的内容,最好再深入些。
罗南没答应:“纯理论的表述,没必要絮絮叨叨,还是实验更实际。”
没等施新和再开口,章莹莹又插进话来:“不说虚的也行,那你也不能销毁模具啊!”
“哎呦,你很熟悉嘛。”
“直播前肯定要做功课——我没有专业技能不代表我没有专业精神!”章莹莹没有一点儿说漏嘴的尴尬,越发地理直气壮。
罗南没法和她计较,只能道:“那只是个演示,就像图表或者幻灯片,看看就行了。不要拘于理想化符号嘛……”
“你说得轻巧!”
“不,并不轻巧,是没有……不能定论。”
罗南好声好气地解释:“生命这种东西,很复杂的。尤其是对高等智慧种群,绝没必要设置一个精密体系。所以对生命层,只需要把握住‘层级、结构和跃升’的三要点,还有非线性的趋势,然后随便你用什么标准、什么角度、切分出多少个小层次都可以。”
章莹莹就瞪大眼睛:“随便?”
“当然。”
罗南表现得极其确定:“我可以再明确一点,我之所以选择刚才的模型,最重要的理由就是:它和格式论体系很近似,我看着顺眼,仅此而已。”
∠(′д`)
“……这样吧,我先给他们安排了任务,让他们先适应着,抽空再回来举几个例子好了。”
章莹莹扬起眉毛:“这是你说的!嗯,分心二用能讲好吗?”
“分心二用是我的专长。另外,只怕他们的适应时间不够,其他的应该很宽松……哎,我们什么时候走来着?”
罗南的思维突地一个小跳,章莹莹却早已习惯:“明天下午三点出发。蒂城距离举办拍卖会的公海海域,还有四千公里,飞艇直达的话,需要五个小时左右,我们正好到拍卖会上吃晚餐。”
“可以早走一会儿吗?”
“嗯?”
“我想走海上……”
“没问题。”
这点儿小事,当然难不倒章莹莹,“你如果想多见识一下海上风景,虽说直达时间不够,但我们可以找个中继站,比如科罗基地。今晚上坐船,找几个人喝喝酒、吹吹风,享受一下夜钓生活,看能不能有几条鱼上钩之类。明天傍晚可以抵达科罗基地,从那里坐专机,超音速飞行,半小时足够杀到那片公海区域,然后从天而降……”
“砸场子么?”罗南笑了笑,“那就这个方案吧。其实是有一部分后续实验,我觉得可能到海上去做更合适。”
“好的,boss。”
夏城兰镇福利院这边,剪纸捂住额头:
有章莹莹参与的直播活动,越来越像聊天或生活类节目了!
章莹莹却浑然不觉,或者说乐在其中,主动挑起了新话题:“喂,你的实验员……还是实验器材?当头那个,我怎么觉得有点儿面熟?”
罗南瞥去一眼:“哦,我见过。”
“你什么时候见过?”
“前两天在阪城,和蒂城这边远程通讯,他和那个谁站在一起。”
“谁?”
“呃,叫什么来着?”
罗南的视线转向不远处的蒙冲,后者已经充当了相当时间的“木桩子”,但反应仍然迅速:
“先生说的应该是卡德曼,已经由先生处置的叛徒。至于现在过来的这人,是深蓝那边派驻到蒂城的行动队长,胡德。”
“啊,想起来了。”
章莹莹也是收看过实况直播的人,但越是这样,她越是吃惊:“我擦,量子公司的人?”
“也可能是单纯项目上的人吧。”罗南倒有恍然大悟的意思,他拍了下巴掌,“眼界还是不够宽阔,施少校……”
“叫我新和就好。”
施新和的反应同样迅速。话说他再怎么是少壮派,论年龄也比罗南大了一轮有余,可在这种情景之下,姿态摆得再自然不过。
“你还叫了非军方、政府的人员啊。”
“抱歉……”
“不,你的想法不错,网撒的挺宽,这样人数应该会比预料中多一些。”
“……”
施新和花了一秒钟,确定罗南并不是在嘲讽,这才低声回应道:“您谬赞了,我在蒂城的人脉,远不足以支撑首席您的要求,所以我只是将您的意见传达上去……”
“事情办成就好。”罗南相当满意,“要是能多出十个人,实验成功的概
率起码能上升20个点。”
“你确定他们会乖乖听话?”章莹莹直接把问题点透,做出提醒。
“他们……啊,抱歉。”
便在此时,施新和那边接收到了一个通讯,是他正密切监控事态进展的“上级”打过来,试图就人选之事,向罗南做出说明。
“首席。”
施新和准备请罗南与“上级”直接联系。
然而罗南没理会,或者说,不关心:“不用多费周折,实验中他们只需要做很简单的、基础的工作……只要他们是燃烧者就好。”
“我们都是燃烧者没错。”
当先走过来的胡德队长遥遥回应,几步走过来,又向罗南行了个还算标准的军礼:“临时志愿者队伍第一批次7人,向您致意。罗南先生,又再面了。”
章莹莹的镜头聚集到他脸上。
面对镜头,胡德倒是显得轻松自如:“初次见面,也向你致意,章小姐。我们这些人都是自愿签属了协议,到这里为科学研究尽一份量,必要时献身也可以……能有您这样的美人儿做记录,更让人欣慰。”
章莹莹勾勾嘴角,没有说话。
这位胡德队长的胆色不错,若他能够让自家眼神更坚定,不往罗南那边偏移的话,还真不容易看出他大咧咧的态度下面,那根紧绷的情绪之弦。
这是个越紧张越放肆的家伙。
罗南没有去体会胡德队长的情绪和性格。对他来说,志愿者也好,实验品也罢,既然已经到了,实验就可以正式开始。
时间真的很宝贵,且可以想象,还会有相当程度的浪费。
“七个人,勉强可以启动了。我没有精力给你们逐一介绍实验目标和流程,这里面也几乎没有需要你们动脑子的环节。所以我说一项,你们就做一项……”
“是的,长官!”
包括胡德在内,暂时没有人掉链子,都展现出军人的格调。
然而罗南并没有长官的觉悟,他只是按部就班地安排:“首先,是格式化领域,你们支起领域,并保持那个状态……”
一帮人面面相觑。
罗南皱眉:“有问题?”
七个实验品迅速沟通了一下,最后,胡德作为所有“志愿者”中能力最强、地位也最高的那个,当仁不让地成为发言人:
“罗先生,能不能稍等片刻,我们的人员到得不齐,现在组别是打乱的。”
罗南很惊奇:“我是要标准……呃,格式化领域,关组别什么事?你们先组着,后面的人过来随时增补就可以了。”
“理论是这样,但是,我们之间存有版本的差异,主要是机芯上的,还有些权限问题。”
胡德很坦白,也拿出了认真解决问题的态度:“也许我们需要得到一些授权……
“授权?那不必。”
“罗先生,请相信我们的诚意。”
罗南摇头:“我是说,没必要这么麻烦。就以你为基准吧,打开格式化领域可以吗?”
胡德没有动,只是苦笑:“罗先生,我说过由于版本差异,我们想要搭建……”
“那是由我来解决的问题。”
“啊哈?”
此时,一直在后面拍摄的施新和走过来:“首席,版本的差异确实是存在的,特别是这段时间机芯版本更迭较快,前后设置冲突也在所难免……”
罗南转过脸,盯住了他:“标准阵列最大的价值就在于标准,如果你们不能够无缝衔接,就等于彻底抹杀了它的价值。”
“标准……阵列?”
施新和有些懵,还好罗南的话并不太难理解,他恍了恍神,很快就顺着接下去:“我们确实需要一个统合标准的授权过程。”
罗南摇头:“标准从来就在那里,只不过有人画蛇添足……其他人不方便,那就暂时以你为基准吧。”
施新和真的懵了,隔了两秒才回答:“首席,我一个人,怕是不好支撑格式化空间的框架。”
他毕竟是研究人员,虽然接受了燃烧者的改造和训练,却达不到能够主导领域的程度——那必须是精锐的战斗精英才有的能力。
罗南无所谓:“格式之火总没问题。”
“这个……可以。”
“别紧张。”
罗南对着施新和上下打量一番,确定了这位的能力极限,觉得工作做得更扎实一些比较好,便稍微调整了设计:
“我们就从更基础的开始,来吧,像我一样。”
“呃?”
不等施新和反应过来,罗南的右手肘部半曲,手掌前伸,瘦削微红的掌心上方,忽有小片的空气扭曲。
然后,温度上升、热量辐射、最后才是光芒绽开,刺入周围、还有所有收看直播的人们的眼睛。
此时此刻,就在罗南的手心里,能量以可见光的形式呈现,由于灵魂力量的有效干涉和催化,使之在空气中表现出强烈的燃烧感,就像是一簇微微发白的“火焰”。
“火焰”光芒其实很微弱,尤其是在天光明亮的海边。可这一刻,周边几乎所有人的面孔,却让这熹微之光照得发白,几乎抹去了一切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