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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减肥专家     星辰之主txt下载     星辰之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八十五章 要主动(中)

    当里世界的精神层面划分,还在极其混沌的时代,甚至连“三层一区一域”的概念都不具备的时候,对“渊区”的探寻、观测和研究就已经开始了。

    虽说理论跟不上,可架不住它好用啊!

    只能你能够切实地触碰那边,抗过暴躁的湍流,形成有效的干涉结构,就会有超乎想象的力量为你所用,既可攻杀又可修行,一下子拉开与其他人的档次。

    相比之下,貌似更高级、更超然的“极域”都要在实用性上逊色一筹。

    所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包括现在,里世界针对渊区的应用技巧开发,都要远超过相关基础研究。

    几十年里,不是没有人怀疑,渊区乃至极域的存在,才是畸变时代到来、超凡力量从传说变为现实的那个“x因素”,却没有谁能找到相应的证据。甚至到现在大家也没搞清楚,它们是一直就存在呢?还是在某个时间节点上,突然出现,改变了世界的进程?

    罗南快速翻阅了密契尊主的议题材料,并没有找到对渊区进行定性的词句,显然这份研究还没有触及到本质——至于是否有突破性,就是见仁见智了。

    目前能确定的是,密契尊主的的观测工作相当扎实,观测点遍布全球,基础数据细化到天,对应的特殊事件则精确到分、秒。一看就是相当有规模的研究团队和天文数字般的投入。

    这份材料试图通过数据说话,只是由于渊区对于绝大多数人的不可测性,里面用了太多抽象的数理模型,非常深奥。这不是罗南擅长的领域,要还原成为他更习惯的构形思维,还挺困难的。可罗南兴趣不减。

    “我要再仔细看看。”

    罗南决定将这份报告,与外接神经元里的资料库进行一些检索比对,也许会给他一个全新的视角。

    事实上,材料里面已经几个概念,对他来说更加敏感,也颇有启发性……现实层面也可能会带来麻烦。

    罗南就瞥了血妖一眼

    :“怪不得主动来找‘合作’呢。为了提前打预防针?”

    血妖咧嘴笑。

    罗南也没有深究,那些敏感问题,人家是在长时间观测中“顺带”研究的,先期立场很正。即便明知他们选这么个节骨眼儿,必有学术之外的图谋,也没法说什么。

    其实,看血妖的态度,再多问两句,或许还能挖出些东西来。可既然都拒绝深度合作的建议了,多问也无益。

    反正他本人是绕不过去的一个点。

    既然已经在漩涡里面,哪还怕湿了身子?

    更不说,在当前的迫切事项上,罗南还需要这些!

    这个时候,三人已经回归c区展厅,进入到今晚的会场。

    严格来说,自翡翠之光号驶离阪城,一场以“畸变”为主题的交易会就已经开始了。在这里面,个人向的猎物和收藏,生产向的原料和技术,乃至更虚无缥缈又极其重要的市场和人脉,都在会场内外,进行频繁的交流与交易。

    现在,不过是人为设计的**环节到来了。

    重新进入会场,这里大部分的展台已经撤下,但展示并未停止,而是从一般性陈列,转变成了精品演示和热场的小型竞拍。整个c区都变得喧嚷起来,却又在会务人员的专业引导下,显得热而不躁,杂而不乱。

    嗯,这也和现场的人员素质有很大关系。

    罗南确认,现场除了那些手握重金的购买者以外,还有很多畸变领域的专业人士。他们或是演示者,或是鉴定者,或者参谋者,彼此之间既交锋又合作,碰撞出思维和智慧的火花,也很符合技术和设备交易会、演示会的设计。

    他一路上走走停停,偶尔会专心看一部分项目演示和资料,对已经临近……其实已经开始的拍卖会,完全不着急。

    渐渐的,罗南对当今最前沿的畸变技术,有了一个基本了解——可以确认,这个交易会上,确实是卖干货的。

    “这样的氛围设计

    挺好的。”罗南信口评价。

    “王钰很擅长利用专业人员的长处。”大概早已经等在这里的白心妍,魔术般从人群中冒出来,插入罗南与章莹莹中间,分别挽着他们的臂弯,姿态亲呢,看上去比下午的时候更放肆了。

    显然,这是因为有章莹莹在的缘故。

    瞬间沦为挡箭牌的章莹莹,不免翻个白眼:“你再作死,谁都护不住你啊!”

    “抱歉,演示项目半途夭折,又让男朋友给卖了,无事一身轻,在酒会上多喝了两杯,有点儿兴奋……别介意!”

    说着,白心妍竟还向罗南脸上哈了一下,果然有些酒气,还带着些说不出的香味儿,倒也不难闻。

    此时,她已经不再穿研究员的白大褂,而是一身素白色的小礼服,轻扫淡妆,又因微醺而有几份恣意的天真神态,看上去真和白莲花儿似的。

    罗南脸上表情不变,视线转向章莹莹,后者勉强合手,做了个“拜托”的姿势,一脸苦恼。

    “先这么着吧。”

    不管是现在还是拍卖会上,包括后续的圆桌会议,身边多一个“工具人”,总能多一点儿变化余地。

    罗南懒得多言,另一边的血妖倒是突然来了兴趣:“喂,小白花,你说你们的演示项目完蛋了,岂不是又少了个压轴节目,拍卖行那边挺尴尬吧?”

    “小白花”白心妍一点儿不介意这个临时绰号,她伸长脖子,从罗南头脸侧方探出面颊,笑吟吟地接下血妖的话:“可不是呢,现在拍卖会场一团乱……”

    “太惨了。”血妖一脸悲天悯人模样,转而看向罗南,“要说解铃还需系铃人,咱们是不是也给那边负点儿责任,撑撑场子?”

    “啊哈?”

    “我是这么想的啊,咱们给他加个节目,当然,我把真话说前头,也是给我这边即将要出版的改版牌组造个噱头……你先交一到两张作业,给个超凡种肖像卡牌,咱们直接放到拍卖会上去!”

第五百八十五章 要主动(下)

    对血妖突如其来的脑洞,罗南只觉得莫名其妙:“拍卖会上,大都是一帮富豪,和里世界差着事儿呢,谁会在意这个?”

    血妖见罗南没有一口拒绝,反而是替他考虑起受众的问题来,立刻就知道有门儿,当下就咧起嘴巴,摇动手指:

    “不不不,相当一部分还是一个圈子里的——都是‘执政圈’。只不过他们用金钱、权力,这边用拳头。”

    血妖伸展五指,捏合又放开:“况且只要你确定,你制作的卡牌,具备早前的那个功效……啧,别装糊涂,我是说召唤牛鬼的那招。 ”

    “你指望那些人激活并借用卡牌上的超凡力量,凭什么?靠烧钱吗?”

    血妖就眨眼:“你的意思是说,那招确实是行之有效?一次性的还是可以多次利用?”

    “我哪知道?是密契尊主给的画材好。”

    “你们别互相吹捧了,中间老子又不是没问过。”血妖一拍巴掌,“不管是一次还是多次,也不管对于那些人来说究竟实不实用,那就是噱头了。有了这一招,这帮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子,岂不就等于是请了门神回家,活的门神哦,多有意思啊!”

    “一般来说,门神都是死过的。”

    血妖只当没听见这句话,已经开始兴致勃勃地筹划接下来的细节问题:“以那现在那个拍卖会乱成一团的德行,打通关节,加个临时节目,也不费什么事儿。至于人选,倒是有点麻烦了,老弟你现在的见识还不够呀。”

    既然是肖像画,只能选择罗南见过的那些。全球近百位超凡种,这样的充其量也就是十来个,还有一些是无论如何不能作死的。

    比如,正在拍卖会现场包厢里等着他们的武皇陛下。

    当然了,既然血妖主动提起,心里面肯定是有盘算的:“我这边倒有一个好的人选,有实力有排面有逼格,和大家关联度都不太高,一般二般不会出现那种门神正当面的尴尬局面。而且是老弟你见过,而其他绝大多数人都没见过的……”

    听血妖铺垫了一大串,章莹莹都忍不住好奇了:“超凡种里面还有这种人吗?谁呀?”

    雪妖用手臂虚空圈了一下,表示特别巨大,然后才道出谜底:“波塞冬。”

    “波塞冬?”罗南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方片k?”章莹莹一脸的莫名其妙,“谁和那家伙……”

    后半截她突然又不吭声了,血妖就拿手点点她,算是称赞她脑子活络,转脸就摆出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对罗南道:

    “你不是昨天刚和它交过手吗?怎么说也是知根知底吧?那家伙真没有谁见过,可是不管在里世界,还是世俗世界,名头都是超级响亮,一旦面世,立刻大爆无疑!哎哟,还是形象首发……”

    话音未绝,血妖忽的愣了下,脚步慢了一拍。让罗南等人超了过去。

    罗南撇了撇嘴。这一刻,章莹莹和白心妍都没有感觉,事实上,现场的绝大多数人也都茫然不知,与他们近在咫尺的特殊层面上,一道突发的海啸巨浪,轰然碾过。

    由于力量发端过于高拔,与物质层面拉开了距离,但终究还是有接触的,那个接触的点

    就是血妖。

    猝不及防之下,血妖这般强横的肉身侧超凡种,也给定在当场。

    不是他不能动,而是只要动了,平衡打破,这里立刻就变成两股超凡种力量正面对撞的中心。

    碰撞的余波足以让交易场变成屠宰场。

    那种将破未破,以一发而坠千钧的力量控制,就是昨天交锋的时候,罗南也没有见到过。

    但那确确实实来自于“怂货”,准确的说是来自于波塞冬的威胁,它把血妖给恨上了。

    或许,这就是远程与近程的差别?

    罗南也受到了点儿余波影响,那大约是警告,毕竟他才是最有可能暴露真实的“破口”。罗南并不以为意,昨天他都不怕,遑论此时?只不过没有必要罢了。

    他转头看向血妖,慢条斯理地开口:“所以你不知道,那位对形象一贯很看重?”

    血妖呲牙咧嘴。

    对于“怂货”就是波塞冬这件事儿,罗南也没有表现得特别惊讶。

    他又不是真的傻瓜,在南太平洋上遇到这样强大的畸变种,且又是多多少少看到一些底细的,只要稍微做一些功课,就能把怀疑目标锁定在一个相当小的范围内。

    他已经高度怀疑“怂货”就是波塞冬,现在确证了,也没有什么……嗯,好像可以有点儿用?

    罗南的思路突然拓展了一下。

    话说,自从开始完善“磁光云母大生产线”的工作,他一直觉得,牛鬼牌的“培养皿”太小了,效率有点儿差;血焰教团的体系可以用,相性上却有些不合。

    罗南本人也有所谓“信众”,封闭体系看上去相当有规模。但正牌的也就是小猫三两只,其他的只是被“祭坛蛛网”侵入,或是遭“罗南尺”扭曲的意念载体罢了,都在浑浑噩噩的状态,并不存在真正的信仰。

    至于这一位……听蒙冲说过,因为波塞冬的超凡伟力,在很多海洋城市,是催生出一些信仰体系的,即便零碎不成系统,但纠合起来,其规模也要比牛鬼这种盆栽式的小教团大多了。而且这类信仰的指向,往往是与海洋、云团、风暴、雷电等意象高度相关。

    要是能借用一下……

    咳,这个想法比较远了,里面的技术问题也不少。就算用上也不是今晚,而是以后。

    不过罗南还有另一个想法,也是与波塞冬高度相关的。他继续找血妖聊天:“我听黑狮说起过,这个世界上,只有波塞冬可以不借用任何人造工具,无障碍进入‘深蓝世界’?”

    血妖被扎扎实实警告了一番,一时半会儿偏又拿波塞冬毫无办法,心里憋屈,阴沉着脸跟上来。闻言没好气地回应:

    “你想让它带你去?怎么去?把你吞到肚子里去,到地方再吐出来?”

    “呃,这个难度可能有点儿高。”

    罗南相信,目前涉及到波塞冬的对话,高度敏感的它是能够感知到的,可后者对此保持缄默。

    是不屑一顾,还是忌惮着什么?

    这个回头或许可以“交流”一下。

    因为血妖脑洞而起的一点儿波折,终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影响。一行人除了罗南以外,也都对

    会场布置了若指掌,很顺利地到达了拍卖会现场……的包厢。

    罗南不知道,原本预设的展台损坏,对于拍卖会会场布置有什么影响,他也不关心这个,人家领着他去哪儿就去哪儿。

    里面开门的是蒙冲,这位血焰教团的首席战将,本来是跟着罗南出海的,如今倒成了武皇陛下的保镖——充场面用的那种。

    见到罗南,蒙冲也是松了口气,欠身致意。

    “罗先生,武皇陛下已经到了。”

    这时候,包厢前端,可以清晰看到整个会场的大屏幕上,传来了落锤声。

    “已经开始了吗?”

    “想想你路上看了多少场演示吧。”

    章莹莹当先越过他,进了包厢,对着沙发上的武皇陛下嚷道:“老板,总算把人带过来了。”

    对于章莹莹的撒娇,武皇陛下“嗯”了声。

    此时她青丝长发随意束起,搁在胸前,身躯则倚在沙发扶手处,慢条斯理地翻动书页,头也不抬,对已经开场的拍卖会兴致缺缺。

    至于醉醺醺的白心妍,遥遥叫了声“老板”,便晃踮着步子,一屁股坐在沙发另一端,双臂架起,仰头吁气……武皇陛下仍不在意。

    至于罗南和血妖,干脆当不存在。

    好像什么都没有她手上那部佛经来得有趣。

    罗南的视线在包厢里三位女性身上快速扫过,心里有疑问,却没必要当场得到解答。最终他还是注视包厢前端的大屏幕。

    嗯,他也不是光凭眼睛去看。

    拍卖会已经开始了,可会场、拍卖品、压轴节目甚至幕后主事者通通出了问题,这场活动能办好,才叫奇了怪了!

    罗南至少迟到了小二十分钟,可会场内气氛还乱哄哄的。不管是大厅,还是分布在各处的包厢,几乎没有人能顺利进入状态。很多人都是小道消息的传播源,同时也是转播塔,让各式各样的情报和情绪,在会场里流动并现场酝酿。

    血妖和罗南站个并肩,也从刚才的小波折中调整好心态,重新露出笑容:“怎么样,这是你一手造就的场面,有没有点儿成就感?”

    “我对他们不熟,也基本不相关,有个屁的成就感。”

    “可你要知道,现场这些人,再加上通过远程信号关注这里的人物,他们能够调动的财富和权力,差不多能决定地球上三分之一人的死活……”

    “远程?拍卖会允许电话竞价吗?”

    血妖get不到罗南的关注点,愣了愣才回应:“收藏品不好说,毕竟类似于艺术品类,节奏一向很快;但还有一些资产、技术类的拍品,比较适合……”

    “那就很理想了……想好选哪个了吗?”

    “嘎?”

    罗南眨眨眼,一脸单纯:“你不是说要加节目,炒噱头,给《牌组》杂志搞运营么?还要我提供卡牌,正好我刚刚有了个好想法。”

    血妖罕见地迟疑了:这味道不对!

    罗南却不管血妖的想法,继续说下去:“记得你要出复刻纪念版?既然是要门神,有些选项就很妥当了。

    “这俩你选哪个?还是左边右边全都要?”

第五百八十六章 跨界游(上)

    河原真知子面无表情地穿行在交易场中,手环表链在细腕上震动,她随即按停。这样的动作已经重复了很多次。

    “河原常务!”身后手下忍不住提醒,也是因为对面的电话直接打到了他那边,“是副社长的电话……他要求您接电话。”

    “挂掉。”

    “啊?”

    “挂掉。”河原真知子重复了一次,也等于是给自己的选择做注脚。

    她万里迢迢被派到“翡翠之光”号上来,就是作为一枚弃子来使用的——拍卖行高层以及更高一层的股东们,没有谁会认为,纯凭口舌和所谓的“诚意”,就能够让那位正日益展露锐气的最年轻超凡种,与他们化乱为友。

    更何况,“诚意”也仅仅是“诚意”而已。

    没有人愿意提高价码,投向注定无法收取回报的仇恨深渊里,更不可能因此影响天照教团的“神明”观感。

    这只是一次例行公事的程序,河原真知子被派到这边来,仅仅是她具备更多能被翻找出来的理由:

    1、她是高管中罕见的女性;

    2、她相当漂亮,并可能符合罗南传说中的审美;

    3、她曾经与罗南在阪城的那个女人北山雪绘,有过一些所谓的交情(其实也就是在商务场合见过几面而已)。

    以上这些所谓理由,在河原真知子与北山雪绘联系未果后,已经统统成了狗屎。

    与其考虑这些狗屎理由,考虑已经不可能更糟糕的后果,再浪费时间承受上司的刁难,她不如再去搏一把。

    前方,罗南所在的包厢已然在望。

    “常务,拍卖会已经开始了!”手下拼命提醒,希望顶头上司明白,这种时候与大客户见面,实在难脱瓜田李下的嫌疑。

    河原真知子停下脚步,转头看这些同样背运到极致的下属们:“拍卖会?诸君,我们赌上各自的职业生涯,到这里来,与拍卖会何干?如果没有这个觉悟,回程的时候……不,大家也就没有任何回程可言了!”

    便在下属们或涨红或惨白的面孔之前,河原真知子再次感受到了手腕的振动,只是这次,个人智能给出的信息来源却截然不同。

    她打了个激零,瞬间接通。

    那边传来男性有些轻浮的声调:“美人

    常务,看上去你们的努力起作用了。在咱们的罗先生怜香惜玉的心思改变之前,你不过来加深一个?”

    河原真知子重重捏了一下拳头,口中却用柔和且清晰明快的调子回应:“嗨依,劳您久候,我即刻便到。”

    五秒钟后,勉力平复了呼吸和心情的河原真知子,便按响了包厢的门铃。

    而她等待的时间,甚至比通话结束后的抵达时间还要长个四五倍。门外充分暴露的摄像头,似是在进行冰冷无声的审视。

    期间,河原真知子,以及她的手下们,都保持着微微前倾的恭敬姿态,齐齐肃立,鸦雀无声。

    终于,包厢的门户打开了。

    河原真知子以为她会遭遇到更为严苛的审视目光,但并没有。

    看上去,包厢里面没有谁特意去关注她,刚才的“审视”,更像是一个单纯不经意间的忽略,由她自己在脑海中导演的戏码。

    这里面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在她今天公关的目标,也就是罗南的身上,看他以手指为笔,水汽为墨,凌空书画图形,有人啧啧,有人嘶嘶,还有人干脆就呻吟出声。

    “你这是嫌事情不够大!”

    呻吟且埋怨的,就是那个以轻浮的腔调召她过来的男士——被拍卖行的内部情报列为最可怕超凡种之一的血妖。

    腔调是腔调,看上去一脸兴奋才是真的。

    河原真知子去看那些水汽印痕轮廓,不过她来得不巧,罗南正好完成了打底稿的工作,随手一挥,将水汽图形抹去。

    这位世界上最年轻的超凡种,这时才回转过脸来,对血妖道:“你说过的,要主动,要进逼,要向前安排阵地。他们既然退,我就要进,进到他们退无可退。”

    果然锐气无双!

    进门来的河原真知子,在心中做了个即时评价,又结合有关情报,暗自琢磨一会儿要“加深”的时候,该如何应对才算妥当。

    血妖扬起眉毛:“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你不担心?我是说,总会的胳膊还是挺长的,真惹急了他们,在船上打不着你,阪城那边也是能使劲儿的。”

    “那就要看,真神与教宗,愿不愿意舍了自家的道场,让位给艾布纳会长使性子了……我有预感,他们未必乐意。”

    血妖很敏锐:

    “你又发现什么了?那个牛鬼?”

    罗南心情挺放松的,往门口河原真知子那边呶了呶嘴,随口说笑:“你是准备接下来就灭口?”

    “说你是怜香惜玉,半点儿没冤枉!”

    被人当成调笑的对象,河原真知子只当自己是聋了,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静立如雕像,不给两位大佬的对话,添加任何变数。

    果然,罗南首先回到正题:“我只是觉得,密契尊主看上去要做大文章,有他在后面兜底,我胆气也壮。”

    “嘿,你要知道,他的议程在后面!”

    “材料我不是看过了吗?我会注意不跑题的。而且,说不定我还能帮一把……”

    血妖微怔,看向罗南,后者以微笑回应。

    一时间,血妖竟是被罗南强势进取的意志,怼到无言,还好很快就嘎嘎大笑:“要么说,年轻人学东西就是快呢!”

    他随即转向武皇陛下:“你有没有觉得,你来这趟都没必要?”

    武皇陛下头也不抬,指尖慢慢翻过一页:“要打赌吗?”

    “不,我不想立flag。”血妖识趣地退让。

    而这时候,罗南已经唤过了河原真知子,做有关事项的安排。后者强自镇静、却也颇见决绝的态度,倒是省了他不少力气。

    “大概就是这样了,没问题吧?”

    当然有问题,然而河原真知子不会在罗南面前表露出任何为难情绪。她再度躬身,好像一切都是既定程序,顺理成章:

    “那么,请罗先生做好准备,我们会提前五分钟通知您。”

    “好。”罗南答得简单。

    河原真知子浅浅吸了口气,保持着躬身的姿势,退出门外。

    而当包厢门关上,她转身面对外面那帮下属的时候,眼中则全然是犀利冷硬的光:

    “从现在起,正是考验诸君觉悟之时。”

    什么样的觉悟呢?河原真知子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但这种时候,很多人自然就“悟”了:

    是忠诚啊!

    且未必是对拍卖行,而是对河原常务本人……这样就比较微妙了。

    而不管怎样,在包厢内领受了某种指令的河原常务,看样子才真正是抱着一份“觉悟”去行事的。

第五百八十六章 跨界游(中)

    拍卖会继续在混乱而微妙的状态下进行,各种有用没用,但多数还是具备一定纪念意义的东西,上会拍卖。然而无论是拍卖者还是竞拍者,都有些心不在焉,以至于热度一直炒不起来,流拍率较正常状态明显偏高。

    在这种氛围下,多那么一两件流拍的拍品,好像也很正常。

    “富山健太多半是在捶胸顿足吧,枉他们给你搭了这么好的台阶……”

    “只是他们自以为的而已。”白心妍把下巴搁在章莹莹肩膀上,低声发笑,“某人可是一直把脸抬到天上去,也许眼里只有天空,不,是星辰大海呢!”

    “别借酒装疯啊!”

    章莹莹警告她,却换来白心妍贴面一吻,两个人立刻打成一团。

    罗南没理会房间里的小小混乱,继续有条不紊地做准备。他要求血妖,多介绍一些他即将使用的画材——也就是“密契书”和那杆特制手写笔的性质细节。

    看上去,是真的要好好画一回的样子。

    问题是,只见准备,也不见画呀!

    这时候,包厢门再度敲响,河原真知子又亲自过来告知:“罗先生,时间就要到了。”

    “哦,怎么去呢?”

    “请您随我来。”

    血妖呲牙咧嘴,与其说是紧张担忧,不如说是高度兴奋:“喂喂,真的是要在现场搞?别说我没告诉你啊,即兴发言、创作什么的,很可能会照顾不周全,回头会让很多人找着把柄……”

    罗南嗯了声:“如果真的水泼不进,岂不是会让很多人失望、绝望?后续还怎么谈呢?”

    仍被白心妍勒着脖子的章莹莹,愈发地惊疑不定:“真的假的啊?”

    白心妍在她耳边回应:“明显是假身啊。可是,心思定然是他本人的没错……有没有被吓到?”

    血妖挑动眉毛,仍没有放弃早先的想法,做最后的努力:“你真的不准备找几个能帮你查缺补漏的帮手?”

    罗南已经转身往外走:“总要先摸摸底吧,不都是说知己知彼么?还有,也要给大家一个认识我、了解我的机会。”

    “……

    啧!”看着罗南出去,血妖就在包厢里,和武皇陛下大发感慨,“突然间毛骨悚然有没有?”

    “并没有。”

    “那是陛下你心大。”

    武皇陛下无声一笑,难得多解释了几句:“他只是眼光犀利,透析人心,然后怎么让人难受怎么来罢了。目前来看,还是纯凭意气,得一快意的阶段,就算有所考虑,也不周全……只不过你们摸不到他思维的边界,才自己吓自己罢了。”

    “哎呦,陛下你是这么想的?”血妖立刻就凑上来,“既然说边界,那咱们这小老弟的边界在哪儿,咱们不妨对照对照?”

    武皇不置可否。

    血妖眼珠一转,笑呵呵地道:“那我先说了。我的关键词是……披风!”

    吐出这个词儿的时候,血妖面上发笑,却是盯紧了武皇陛下的面部表情。

    问题是,后者依旧是眼皮都懒得抬,信口道:“英雄所见略同。”

    “……”

    血妖过于急切的小心思,旁边的章莹莹都看出来了,她撇了撇嘴,但很快就叫出声来:

    “上台了,上台了。”

    在她发声之前,包厢的环形屏幕上,已开始显现出不太一样的画面来。

    刚刚结束了一轮不太成功的拍卖,台上的拍卖师口干舌燥也还罢了,面皮、发根上都是密密一层细汗,都是让失控的局面给闹腾的。

    要说他也是业界数得着的资深人物,可像现在这样,整个场子、几百号人都不在状态的情况,还是头一次碰见。

    也在这时,耳机里传来了上面的指令,荒诞又不容置疑。拍卖师脑子都是懵的,下意识侧过脸,看向台侧。

    恰在这时,台上台下光线转换,拍卖台这里光线黯淡,台下却有一片新的光线聚焦区域。

    那里,正有个衣着寻常,年龄却年轻得极不寻常的少年人现身出来,也没有什么多余动作,直接走上前,视线投向拍卖台这边。

    资深拍卖师与这位少年目光一触,莫名其妙就是有些恍惚,入耳的那个荒诞指令,似乎也变成了自己的念头,稀里糊涂就说出了口:

    “下面这件拍品,将由拍卖行的特邀嘉宾为大家展现……”

    说到半截,拍卖师就卡了壳。

    因为他分明看到,那位少年人走上台后,原本日常、非正式的穿着,形质竟然凭空转化,变成了相当得体的正装,还打了领结,唯一就是年龄上不怎么相衬……

    唔,这套正装看上去,怎么和他一样一样的?

    拍卖师一脸惊讶,愣在台上。

    对于台下一部分竞拍人来说,一连串的变化,却颇有戏剧效果。

    资深的拍卖师,与突然冒头的、变起了魔术的少年人,他们之间分明要有一个交接。

    终究不是所有人,都满怀心思。这艘汇集了畸变技术尖端研究者、投资者的巨型游轮上,还有相当一部分人,对拍卖会之下的暗流一无所知。

    也正是这部分人,对眼前的“舞台效果”颇为认可,出于真心或礼貌,开始鼓掌、大笑,也确实有些声势。

    只是没过多久,这些掌声笑声,就在周边莫名凝滞的氛围中熄了火,这也让拍卖会的气氛变得更加古怪。

    便在各色视线的注视下,罗南顺利取代了原来的拍卖师,站在拍卖台后面。

    台面略高些,却也能接受。

    他立身站定,就这样直面拍卖场里的参与者,以及各个位置的镜头,轻吸口气,对着笑声初起的位置展露笑容,用貌似专业的腔调开始了他的发言:

    “女士们,先生们。很抱歉,其实刚才我很想说,现在还能笑得出来的,请即刻退场,因为你们什么都不知道——这是好事,有些时候,认知本身就是痛苦,保留快乐最好的方式,就是保持无知。”

    这样的话,让很多人脸上变色。

    罗南毫不在意地继续讲下去:“如果言语有冒犯,请见谅。毕竟我年龄小,又是初登台,对拍卖这种事情也并不擅长,之所以能上来跨界主持……当然是有背景的。”

    “其实在座的很多人知道我,但也有很多人不知道。我所在的圈子,和大家也确实存在一定距离。所以,在介绍拍品之前,请允许我先做一下自我介绍。”

第五百八十六章 跨界游(下)

    “我叫罗南,今年十七岁,夏城知行学院在读十年级学生。”

    在拍卖台后的罗南,很认真、很郑重地将他的真实信息公布出来。正因为真实,所形成的错位感,使得这场拍卖会,瞬间变成了某少年组演讲比赛现场。

    错愕和荒诞的情绪,在灯火辉煌的会场内交织,就算刚刚才让罗南冷不丁刺了一记,现场还是有不少人,犹豫是不是要发笑捧个场。

    事实上,现场确实在向着“演讲比赛”的气氛滑过去。

    罗南站得笔直,仍然让拍卖台遮住了他胸口以下大部分躯体,视觉效果真说不上挺拔,唯有吐字还算清晰:

    “我之所以站在这里,一个原因,是当前这组拍品……”

    此时,他身后的大屏幕上,适时显现出由七零格式实验室搬迁出来的那组设备,以及相应的注释。让在场所有的竞拍者知道,这组拍品除了展台上的设备以外,还包括承载这组设备的荒野实验室原址。

    这是临时的会场布置,原定的展台是在下层,这时候已经要牵拉上来,展现实物。但由于罗南的手段,展台四分五裂,已经不可能延续继定计划,只能是通过镜头进行转接。

    也是难为现场工作人员了,那些专攻视觉效果的专业人士,硬是在一片狼籍的现场,利用光影效果,在镜头中营造出乱中有序的苍凉感。

    嗯,这又有点儿舞台剧的感觉了。

    恰是此时,罗南似乎也动了情:

    “这是我的已经疯掉的爷爷、生死不知的父亲还有已经去世的母亲,还有我认识、不认识的一些前辈,在荒野之上,一手创建起来的,代表着他们的人生经历和成就,也是现在为数不多、我所知道的可以纪念凭吊的地方。”

    台下的竞拍者们,那份错位感就显得更明显了,有些人迟疑着,是否要陪着掬一把同情泪,以示配合。

    当然,更多的人,还是被罗南莫名其妙的发言,搅得一头雾水。会场内的私语噪声正在增强,人们需要互通有

    无,搞清楚荒诞场景后面的真实逻辑。

    可这时候,罗南自己先笑了起来:“说了这么多,大家应该都听出来,我当然不想卖。但有人抢先一步,把它送上了拍卖会,还故意找我炫耀,没办法,我必须要过来看情况。

    罗南就这么微笑着,视线在场中巡逡一遍,不管是厅堂还是包厢,只要他想看到,也没有什么能够形成阻碍。

    这时候,他也是众人注目的焦点。

    罗南抬起左手,比划出两根手指:

    “至于另一个原因,不是有那句话吗?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为了尽量避免这种事情日后再发生,我虽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却必须到这里来,面对诸位买主,尽可能地与更多人交流。我需要你们知道我,知道我的心情、我的想法、我的决定,并且能够认真地去参考、评估,嗯,能得到相应的尊重就更好了。”

    明明是微笑着,却由于这样的言辞,使得会场内杂音骤然一弱,很多正私语交流的富豪、专家,都下意识抬头,视线投向台上。

    这话,微妙之中,多是不善!

    罗南继续表述他的立场:“我现在还是学生,没有正式工作,只凭借有限的讲课时间,获取一些劳务费。同时支出很大,个人实验、亲属安保、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开销,欠债也很多,资产实在有限,确实和大家不属于一个世界,也基本上不从属于一个逻辑。所以,我也只能通过其他的、非常规的、大家未必熟悉的手段,实现我的目标。

    “在此我必须感谢富山拍卖行,给我这样一个机会,允许我跨界主持,借此地与大家顺畅交流。由此对拍卖行造成的困扰……富山先生是吧,虽然你没到现场,但应该也在关注这里。”

    罗南主动而准确找上了镜头,借着直播信号,与远在万里之外的某人交流:“这样,我就权当是你们支付的利息,也会考虑原谅你们的。”

    万里之外的阪城,有没有人摔杯子,这边不知道。但此时此刻,会场之内,已经是鸦雀无

    声。

    “哈,他这样子,简直像个恐怖份子。”

    距离现场还有一段距离,某个豪华套间内,艾布纳、康士坦茨、星巫、罗曼努斯,这四位在能力者协会总会供职的超凡种们,坐在一起,通过直播信号,观看拍卖会的实况。

    其实就是看罗南的态度表现。

    不过做出的评价,并非是四人中的任何一个,而是随着年龄增大,愈发显得嘴碎的死巫老太婆。

    她在精神层面的实时震荡,足以保证与其他四位超凡种交流无碍。

    星巫免去了作为传声傀儡的尴尬,嘴巴就显得分外活泼,附和着自己的老师,对罗南加以斥责:“他是想推墙吗?把里世界的纷争,暴露在人前?这不符合我们与星联委签订的公约……”

    “现场这些人,权限也还勉强。”艾布纳简单回应。

    作为拍卖会真正的特邀嘉宾,艾布纳没有参加活动,一是因为需要他参加的流程,已经因为一个“小小的意外”给抹掉了;另一个原因,则是在这种特殊时期,没必要踏入罗南目前最敏感的领域。

    他也觉得前面的表示太含糊,但又不愿多讲,便将视线投向罗曼努斯。

    后者立刻解释精神:“目前,罗南先生的行为,确实不符合里世界的规程,不过现场具有知情权限的占了69%;剩下的那些也基本上可以微调个级别;极个别的会有相应的心理专家处理,不会造成太多困扰。”

    稍顿,罗曼努斯又加以补充:“邀请别人参加这样的边缘圈子活动,显然应该是邀请方而非是被邀请方负担有关的成本、承担相应的责任。在这点上,富山拍卖行做得不够周全。”

    星巫的嘴角扯了扯,终究一笑了之。

    不管怎样,艾布纳本人说的也好,罗曼努斯代为解释的也罢,从中体现出来的倾向性变化,根本瞒不过人——现场人人都明白其中缘由。

    死巫的意念在虚空中流动,意蕴微妙:“这小子,可不像个能搞配合的人哪。”

第五百八十九七 换时空(上)

    艾布纳没有回应,只是眯起眼睛,注视着屏幕上的罗南,看这个少年人,以与其年龄绝不相衬的从容,与现场以及所有关注现场的人们“沟通”。

    这种场面,已经不是去年第一次公开授课时,仅仅在专业领域自说自话的状态;也与前两天沸石海滩上,近乎单方面炫技的展示有所不同。

    现在的罗南,似乎开始注重反馈,至少他开始刻意抓取住人们的注意力,故意刺激挑弄人们的情绪,就像现在……

    “我既然站在这个位置,多少要履行一下拍卖师的职责。让我们把屏幕上、册子上那些浮夸的表述都忘了吧,坦白讲,离题万里,不着边际。”

    罗南貌似回归了正题,开始介绍拍品,不过他又是以反问开始,似乎很乐意与现场的竞拍者互动:

    “有多少人认为,它们只是一套设备,只是一个废弃的实验室地址?已不具备实用价值,只能满足少数人的收藏癖?”

    没有人回应,现场的竞拍者响应不够积极。

    因为他们中间的相当一部分,还没有搞清楚状况——至少没有搞清楚,现在是装糊涂好呢?悄悄脚底抹油好呢?还是老老实实配合好呢?

    现场的气氛多多少少有些尴尬,特别是在那些“旁观者”眼中。

    星巫就有些好笑:“这位还真是怨气满满,不过他对着这些人发脾气又有什么用?自问自答吗?还是想表演脱口秀?”

    说话间,拍卖台后的罗南也笑起来,场中明明反馈冷淡,他看上去却是胸有成竹:

    “还真有不少,现场大概有三十一、二位?也占了将近五分之一,而且和最初发笑的多有重合,说明诸君是真的不知情,和我们这个圈子还有点儿距离,至少没有触碰到最有价值的东西……下步还需努力。

    “至于这回么,照我的看法,还是不要凑热闹最好。可如果到现在都没有下定决心离开,也可能是没有机会离开,那就安心做个见证好了。相信我,你们也有存在的意义。”

    “他跟谁学的这种神棍派头?” 星巫忍不住又开口,眉头却已皱起来,“这数还有零有整的,他凭什么这么说?情报?推测?话术?”

    “闭嘴!”死巫老太婆的精神震荡频率略有加速,表现出别样的情绪。

    室内一时静默,那边的罗南则不紧不慢地往下讲:“我也看出来了,同样是不知道,里面也有些差别。有的先生、女士不知道,是真的一圈儿都不知道;可有的先生,对,说的就是四号桌正对着我,还左拥右抱的那位,明明心里透亮,可身边的漂亮女伴个个懵懂,这就比较过分了。”

    这样轻浮的笑话,本来就是用力挠人胳肢窝的,场中大都是久经商战、经历丰富之辈,配合着笑起来的实是寥寥无几。

    这也是因为罗南的指向——在场的怎么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就这么被直接“点名”,被周围视线集火,脸面很难挂得住。

    可是,遭“点名”的那人还真的愣住了。

    那样子,明显是吃惊

    大于怒气,一副被说破心事的典型面孔。

    “别尴尬,这位先生,感谢你不知从哪里听说过我的事情。虽然我不知道你叫什么,但像你一样‘过分’的真不少。大家心里应该都有数,我也有数。”

    罗南明亮的眼神,再一次从场中巡逡而过。看似无定向,可几乎每个人,都下意识地垂落、偏移视线,避免与他仿佛可以刺穿一切隐秘的目光相对。

    艾布纳不在现场,可他仍不自觉地调整了一下坐姿。他不确定罗南是否真的具备“读心术”的能耐,但到现在为止,现场没有人提出异议,并且本能地产生疑惧之心,就证明罗南已经初步实现了控场,可以把这百十位亿万富豪、业界精英的情绪,放在手心里揉搓。

    这和以往的情报差别越来越大了。

    罗南开始摆弄拍卖台上的遥控器,为大屏幕上的设备调整展示视角:“其实,大家的想法也没必要太过复杂。纯以设备论,确实只对少数人有收藏价值,但认为它有收藏价值的,基本上都清楚藏在它们背后的真实价值。

    “主要是它坐落的方位、研究的对象,还能够通过它拿捏住……

    “我。”

    罗南的语气听上去漫不经心,内容也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可眼下拍卖场,不知有多少人因为他的话,冷汗潸潸,两股战战。

    是的,正有越来越多的人回过劲儿来:

    让这么一个号称“人形次声波阵列”的杀星,来到现场,如此兴风作浪,后面还能有好儿?

    富山拍卖行是怎么搞的?

    王钰是怎么搞的?

    总会那帮人又是怎么搞的?

    难道,真的像是传言中的那样,局面失控了吗?

    已经开始有人四面打望,想找一个脱身路径,也有开始召唤保镖卫队的,当然,联系主办系、协办方,也是很常规的选项。

    就有人直接把电话打到艾布纳这里来……嗯,是通过罗曼努斯这位秘书长。

    艾布纳已经进入了通讯静默状态,关键时刻,他作为协会最高领袖,不管是名义上的还是实质上的,都必须要留出最后调整的余地。

    罗曼努斯在这方面是熟手,虽然能打过来电话的,都是辗转请托、层层升级过后的一方大佬,可不管对方提的什么要求,他还是能够从容应对——其实也没有什么新花样,不外乎就是针对罗南,要求阻止、训斥、恳求……等等。

    期间,罗曼努斯说得最多的话就是:“我们正积极与罗南先生沟通,传递了明确的信号,并期待他的回复……”

    这是实打实的实话。

    当然,未尽的后半句,大家也都明白的:

    罗南已经收到了他们递过去的话,却没有明确回应。

    罗曼努斯把同样的句式和意思重复很多遍,却一点儿都没有不耐烦,也没有任何针对罗南的怨气。

    因为他很清楚,要是换他站在罗南的位置上,也不会明确的。

    借助这个“思考区间”,折腾出一些事

    情,以进一步试探总会方面的底线,才是最聪明的选择。

    当艾布纳通过血妖和武皇陛下的双渠道,主动向罗南释放了“配合”信号,且没有明言反馈的方式和时限,一个没有明言的事实就是:

    从晚八点到晚上十点这两个小时的时间,等于是给罗南留出的表达、发泄窗口。

    大家都在测算各自的底线……重新测算。

    如今罗南肆意妄为,他们当然紧张,却也正好可以观察对面的意图;

    而若罗南爽快同意总会要求,并保持相对的平稳内敛,他们现在会松一口气,可在正式会议上,决不会因此表示感谢。相反,定然会做进一步的进逼发难,直至触碰到罗南的底线为止。

    罗南现在的“不回应”,正是占据主动的表现……暂时是这样没错。

    一切都还没有超出预计,可罗曼努斯还有一点不明白:罗南这样的发泄,其真实意义何在?

    单纯的谈判形势考量?

    这个猜测固然有其合理性,却与他们掌握的罗南的思维方式不太合拍。

    即便罗南当前在公共场合展现出来的行为模式,较之以往更加成熟,大有进步,可最里的内核,不应该发生太多偏移才是。

    一个总是专注于各类规律性架构,并且倾向于用一套“逻辑程式”处理所有问题的偏执少年,怎么可能突然就变成拨弄人心如转丸的大神棍?

    这不是觉悟与否的问题,而是要看知识和能力体系是否可以支撑。

    为此,罗曼努斯有两方面的猜测:

    第一,罗南的知识结构,要比人们以往判断、推演、猜测的结果更加完满、深邃,拥有更为强大的体系支撑;

    第二,看似复杂的人心筹谋背后,也许还有一个更直接、更纯粹的目的?

    此时,罗曼努斯为了接听电话,走到套间外侧的露台上。这里是“翡翠之光”号上视野最好的区域之一,可现在只能看到船体明灭的灯光。

    更外围的区域,均被连结的阴云海浪所充斥,眼睛不好使,就是精神感应,也被越发复杂的磁场变化给扭曲干扰。

    虽不至于成为“睁眼瞎”,可穿透过去,总觉得挂一漏万,好像有什么非常重要的细节给错过去了。

    又或者,他们从来就没有读懂过里面的细节。

    房间里,罗南的声音通过数字信号传递并还原:

    “在这套设备之后,有很复杂的故事脉络,有些连我自己都不太明白,可能现场有一些人,会比我更清楚。嗯,也不能局限于现场,目前正通过直播信号关注这里的某些先生、女士,要比我清楚得多。

    “但不管别人怎么考虑,既然我站在这里,我会尽可能地展现出它应有的价值,而不仅仅是展示实力的噱头、拿捏别人的工具。而我相信,在此过程中也会结出相应的硕果,拼接出更多的真实——这并不以某些人的意志为转移。”

    罗曼努斯转回身,正好看到屏幕之上,罗南展颜一笑,竟是格外灿烂。

第五百八十七章 换时空(中)

    “不可思议的年轻人……”

    河原真知子就站在c区展厅的中央区域,前方就是被未知力量撕裂的弧形展台。只是现在,已经看不出原来的轮廓,人们的注意力,更容易被那些支离破碎的裂缝本身吸引过去。

    这些裂缝是如此狰狞,破口巨大,使各个展台碎块之间无所支撑,看上去根本不可能抗住上方沉重的设备,随时可能垮塌。偏偏它们稳稳矗立在那里,越是近距离,越是看到细节,就越觉得不可思议。

    按照原本的计划,这里本应该在拍卖会开始前,就升到上一层,作为主要展区而存在。但此时正在会场上侃侃而谈的少年人,直接催毁了这一计划。

    不过,周围一些预装的设备也还能发挥作用,这里便被临时圈挡起来,作为半个后台来使用,此时很多工作人员就在这里来来回回,处理各种问题——至少面上如此。

    不管工作人员怎么忙活,都小心翼翼地绕过中央展台区域。与此同时,还有一些来路各异的研究者,带着大大小小的仪器,猫着腰,小心翼翼地穿行在钢铁裂隙之中,试图从中找出更有价值的线索。

    两个不同的圈子,暂时并行不悖。

    河原真知子就在这里,通过无处不在的屏幕和投影,关注着拍卖会的进度,看那位将她人生轨迹彻底扭曲的少年人,在台上侃侃而谈,同样扭曲了其他人的思维和意志。

    出奇的,她竟然没有太多怨憎。

    更多的还是羡慕,并且想到了自己的儿子。

    “……如果治也长大之后,能变成这个样子,应该也是值得欣慰的事吧。”

    对入赘并早亡的工具人丈夫,她没有太多感情可言,但倔强可爱的幼子,却是她人生的重要支点之一。只是稍稍畅想一下未来,便是幻想的因素居多,也能够消去心中些许块垒,聊作减压之用。

    这份难得的自由思绪,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因为拍卖现场的一连串变化,总部在承受压力的同时,也把更强烈的压力乃至情绪传导过来:

    “混蛋!拍卖会的流程和人员你怎么能够随意更改?你是准备赌上富山几十年的声誉吗?”

    河原真知子无声地吸了口气,调匀呼吸,用恰当的平缓态度回答:

    “副社长,我正是按照董事会的指令,取得了罗南先生的谅解,没有占用我权限之外的任何资源。”

    对面的嗓门骤然又拔高了一个档次:“所以你是把我们富山家的名声作为筹码,轻率地抛出去了吗?”

    显然,对面的富山慎吾——会长富山健太的亲孙子,法理意义上的高顺位继承者,已经出离愤怒了,以至于脱口说出了一些不太合适的话。不过,他总算没笨到家,后面又强行往回扳:

    “董事会只给你可控‘流拍’的指令,再没有其它任何权限。你是自作聪明,还是刻意绕开问题?你看看现在的状况,那个该死的小子,竟然对会长点名道姓,这会对公司造成多么大压力和被动!”

    “副社长,原谅我有不同的看法。”

    河原真知子依旧保持着平静的语气:“我认为,和大庭广众之下主动制造流拍相比,在强权下被动的接受,应该更合理也更容易为人所理解才对。毕竟,对方是在‘上位’圈子里的风云人物。

    “而且,作为常务,而且是谈判代表,在制度上我是具备临时变更一级拍卖会流程权限的……”

    “不,你没有!”富山慎吾几乎是在咆哮了。

    “如果仅是一个传声筒式的工具人,董事会根本没有必要把我投送到万里之外的太平洋上!”

    河原真知子的嗓子也多了几分凛冽的金属音:“恕我直言,按照副社长你的认知,是否根本就不指望、不希望本次公关取得成果?是否根本就是为了避免因为一时的胜利,而放大自身在强权下的卑弱呢?”

    那边“咣啷”一声响,不知是什么东西倒下了,富山慎吾的嗓门狂怒之下反而是捏成了一团,就在喉咙里翻滚:“河原,你确定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即使你是河原家族的代表……你在说这些狂悖之辞的时候,就等于是把家族的脸面扔进了泥涂里啊!

    “可耻啊,河原!”

    “啊,真对不起。”河原真知子用毫无诚意的语气回应,“我会反省自己的。请原谅我在完成任务之后的过度兴奋。”

    然后,她挂断通讯,唇边却又画出凛冽的弧度,恰与此刻罗南那灿烂的笑容遥相呼应。

    河原家族?毫不犹豫把她推出来的时候,不就已经做好

    了献祭牺牲的准备了吗?

    此前,她和属下们所说的话里,确实藏着一个真实:她已经没有回程的资格了,至少是那个作为“常务”的身份。

    在接下这个烫手任务的前后,她也听到了类似的风声,偏找不到里面的合理逻辑,所以还抱有一丝希望,甚至抱有‘下克上’大翻盘的奇迹幻想。

    但现在,她终究失望了。

    如她所说,董事会根本不准备成功,确确实实是要将她做弃子,也只允许她做弃子。这种情况下,她的努力,反而成了叛逆。

    这不是个好兆头。

    河原真知子终究是个常在商界打拼的优秀女性,尤其是在阪城那种传统上就相对缺少‘女强人’土壤的地域,能够冒头,心志是很坚定的。

    她心中已经做好了经历低潮期的准备,也就不准备回去承受那些指定她命运的老家伙的训斥和羞辱——她对内部倾轧之类的后果有觉悟,但对这种好似中彩票一样的厄运,接受不能。

    在蒂城直接转机好了,会到新大陆,或者旧大陆内陆城市,调养一下身心……等到风声过了,再做打算。

    她这些年的积累,不管是财富还是人脉上,都足够支撑她过一段闲适从容的生活。

    当然,留在阪城的小治也,也是个问题。河原家族第四代继承人的身份,未必有多么保险。

    如果实在不行,她会在一段形式上的僵持过后,应某些人的想法,答应一段家族联姻,她在四十到八十代的阪城政商界男性群体眼中,都还颇具价值。

    又或者,再找一个合适的赘婿,利用婚姻,尝试在新的领域重新爬起来。

    河原真知子冷静地为自己规划前路,并开始圈定一些初步人选——她更清楚,这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压力排解。

    但不管怎样,留在翡翠之光号上已经没有意义。河原真知子再看一眼拍卖台上光芒四射的少年,径直转身往外走,同时联系秘书,安排后续的行程。

    “河原常务,你不能离开!”冷不丁地,有人抢在前面,挡住去路。

    河原真知子一惊,也在此时,身后那个四分五裂的展台,忽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而且越来越响亮。

    简直是要整体垮塌的前奏。

第五百八十七章 换时空(下)

    展台颤抖,把后台人员和研究人员都吓了一跳,却又没看到有明显的结构上的变化——在这里,外显的结构本来就不可靠。

    其中有人在惊吓过后,又显得格外兴奋,比如颂堪博士。在展台抖颤的同时,他就有了强烈的预感,同时他调过来的监控仪器,也捕捉到了更清晰的信号。

    “往前,往前……不对,往上!”颂堪激动之下,给出的指令实在不够清晰,末了他干脆亲自顶上,不顾危险,冲到第一线指挥调整设备参数。

    河原真知子看展台结构也好,后续的噪声也罢,也就是那个样子,反正她这种非专业人士也看不出什么,便又回头,直面将她拦住的那位。

    “河口本部长,我记得你是现场调度官,不去看看吗?”

    “不,河原常务,我现在的任务就是要阻止你。”抢在前头的河口俊本部长,正是此前接了副社长富山慎吾电话,并置疑河原真知子行为的那位。

    河原真知子倒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你阻止我什么?河口桑,你未免太紧张了,现在这里与我没有关系,我不会再做任何事。”

    河口俊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壮年人,除了略显稀疏的头发,脸盘体型还是比较端正的,不过这时候,他的脸色潮红,眼睛发亮,紧张又兴奋:“河原常务,你在船上是不能再做任何事,但有件事你又必须要做,就是要立刻回阪城述职,而不是其他什么地方。”

    河原真知子摇头:“这不是你应该考虑的事。”

    “以前是这样没错。可现在,我已经得到了董事会的授权,监督你执行这项命令。”河口俊做了几次深呼吸,也将心态调整过来一些,“你无需置疑,河原常务,现在由我传达,是为了你……或者河原家族的体面,如果你拒绝,会有更明确的指令发过来,而那时候,我可能就不会再称呼你为‘常务’了!”

    “你是在梦里接受了谁的乱命吗?”河原真知子给出冰冷的评价,“愚蠢的家伙,你没有资格,董事会也没有资格圈禁一位常务。”

    被判定为“愚蠢”的河口俊,却是越发地冷静:“公司内部没有,但母公司是有的,母公司没有,还有更上层的人物。相比之下,我固然愚蠢,你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个壮年男子开始向河原真知子趋近,后者冰冷的视线,却已经失去了遏止他的力量。

    不过,当河口俊趋到近前,声音倒变得柔和起来:“真知子,我不想关心等待你的是什么命运,我也需要为自己的命运而努力。不过,看在我曾经成为你的联姻候补的份上,我不想强行剥夺你的权限,你可以去了解,即便很可能越了解越绝望,你的状况要比想象得糟糕得多……

    河原真知子微有些恍神,但很快就盯住河口俊,这个男人在职场上比她逊色一些,但出色的家庭、学校背景,足以支撑相当的人脉和情报渠道。

    “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我清楚,自从你被选中接受这个差使之后,你的‘常务’的价值就只剩下谢罪的一鞠躬。而接下来,就是一个名为‘河原真知子’的工具人,只是因为你在一个特殊时段成为了一个特殊的选项,无论成败,都成了你的标志。”

    河口俊的语调极其温柔,就像当初在“尝试了解”阶段表现得那样,可他的眼睛,也一如当年那般污浊且贪婪,更有某种深藏的快意:“真知子,你知道的,很多人会对这个‘标志’感兴趣!他们其实是对那个罗南感兴趣,又或者恐惧他、敬畏他,但又没办法正面对抗,所以就找到你……某种意义上,因为你和他的所谓‘勾搭’,就具备了某种收藏价值!”

    河原真知子冷漠面对这种极具攻击性和侮辱性的言辞。这些东西听起来荒谬又肮脏,可在某些圈子里面,也不算什么。

    如果她是正常的商界人士,还未必会如此,可作为一个颇有名气的、依旧在传统腐

    朽的权力圈子里打转的家族代表,反噬会到来得会更残酷。

    她本就是那传统腐朽圈子的一员,以前是冷眼相看别人,如今终于轮到自己——倒也不稀奇。

    河原真知子甚至还撇动嘴唇,冷笑一下。

    “对,就是这样的表情,就是这样的你!”

    河口俊眼角抽搐一下,脸上又泛起潮红,且又上前进逼了半步,在几乎贴着身子的距离上,压低了嗓音,在原展台钢结构抖颤的噪声里,几乎低不可闻:

    “我知道,你一定能明白的!你看,我们想的都一样,那拍卖场里的情景,那个罗南的说法。其实,如果我们后面那些笨重设备按照原来的计划进行拍卖,和你现在的状况,就是一模一样。

    “那位年轻的先生破坏了这场拍卖会,可是却提升了他的价值。他就像是一个强辐射源,把射线射在你身上,让你发出危险又迷人的光。这个世界上有大把的人,不敢或不能触碰他本人,却希望通过你,亲身感受到那强权的力量,甚至是催毁、践踏……”

    “所以你**了吗?”

    河原真知子没有躲闪,笑容甚至更加深刻而讥诮,也是话出口的瞬间,她骤然提裙抬膝,向着前面男人的下腹部撞过去。

    只是,河口俊太懂她了,即便是猖乱之心大起,却也有所准备,险险地用手挡住,惊出冷汗之余,却是咧嘴哑笑:“就要来了!真知子,我一直在盯着你,以后也……呃?”

    河口俊忽地愣了下,他是面对原展台方向的,即便他现在百分之九十的注意力都放在河原真知子这里,视线余光也能收纳一些信息,尤其是特别明显的那种!

    原展台那边,好像……

    没等河口俊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便有人影漫步而来,映着展台那边的灯光,只给出一个幽暗的轮廓,映射在他眼底。

    “你们费尽心思折腾这种限制剧情,有没有考虑过,现场有未成年人啊?”少年人忠实还原的微哑嗓子,还是颇具辨识度的,“且不说喜不喜欢,问题是你们的专注度明显不够啊。我不才应该是当前的中心吗?”

    这时候,河原真知子奋力挣脱了河口俊的钳制,与他拉开距离。喘息未定,却又在突兀出现的罗南身前,发起怔来。

    正在上一层拍卖场侃侃而谈的罗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的反应速度,还是超过河口俊不少,往罗南背后扫过去,见还是原展台的废墟景象,就迅速转向展台的对面……

    然后,她便有些眩晕起来。

    在她视野中的,已经不是屏蔽原展台的隔挡幕布,而是错落排列的宴会桌,还有各桌边沿上百位正装打扮、光鲜亮丽,此时却又瞠目结舌、恍如梦中的竞拍者们。

    拍卖场?不……

    河原真知子再度转头,却又看到了那还在嗡嗡颤抖、且支离破碎的原展台。

    “扑嗵!”

    身边的河口俊,此时也终于反应过来,却比河原真知子不堪太多,刚起的气势烟消云散不说,连续几个恍惑的急转身,倒让自家双腿打结,绊摔在地。

    直到这时,他满心的惶惑才给颠出了喉咙眼儿:“这是哪儿?”

    没有谁回答他,或许也没有人能回答他。

    河原真知子再转视线,看“台下”现场,那些疑惧而僵硬的竞拍者——里面几乎没有人看他们,甚至由始至终都没有关注,即便这边具有极其劲爆,又颇让人“喜闻乐见”的情节。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有更为显眼、巨大,更为不可思议的事物和变化,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作为一个被忽略的“夹缝”中人,河原真知子渐渐从眩晕中寻找到了理智,并让它超常发挥作用。她跳出了既有的经验逻辑,为眼前的状况找了一个勉强说得过去,却也是仅有的解释:

    下层的原展台,与上层拍卖场的展台“重合”了——被罗南

    破坏、让会务人员含泪撕掉的原计划,在转了一大圈儿之后,又以这么一种形式,出现在所有参会者眼前。

    是上层的塌陷了,还是下面的抬起来了?

    没有答案!

    除了耳畔那种金属结构抖颤的噪声,由始至终,河原真知子再没有任何其他感觉。而她眼前的事实就是:

    两个专门用来展示的楼层,合计起来近十米的高度,就这么“温柔”地重合在一起,甚至没有实质上的冲突。

    罗南身前不太衬他的拍卖台也消失不见,所以他才散步似地走到台前,这里是原展台还勉强完整的一点儿立足之处。当然也是更适合聚焦的位置,在这里,他微笑迎接现场以及全球关注者的注视,也感受他们感知和情绪深层骤然炸裂的冲击!

    即便没有人开口说话,罗南也知道的;而且不只是现场,不只是“翡翠之光”号上这些可怜的“一线人员”,还包括更广阔范围内的所有正以各种形式关注此地的活的生灵。

    没错,此时罗南灵魂披风被“孽毒”破坏,千疮百孔,严重退化,暂时不具备监控全球的能力,可他还有别的侦测方式。

    比如,封闭体系。

    所谓封闭体系,原本就是罗南处理精神感应范围和灵敏度不足,而形成的解决方案。它以自身法则可以扭曲与否的“我”与“非我”为标准,捕捉辨析目标。其间,还以推近及远、由内及外的“秩序建构”方式,形成“望远镜”式的观照模式,捕捉精神感应范围之外,原不可知的作用细节。

    灵魂披风成形后,这套体系的用处就不大了,只作为灵魂力量的“大生产线”而存在。不过,直指人心法度的“罗南尺”,事实上便脱胎于此。

    如今,封闭体系的侦测功能,再度上线,而且经过一段时间的淬炼,加上云母结构的渗透改变,要比最早的时候,还要敏感很多。

    究其根底,虎死架不倒,树断根犹在,曾经的格局终究在天地之间留有痕迹。随着罗南灵魂披风与云母结构重新组合重构,快速扩张,那些曾经在灵魂披风覆盖之下,在生命星空笼罩之下,在祭坛蛛网困缚之下的生灵,多多少少都会响应。

    他们已经被打入“罗南尺”,遭到持续抽头渔利,成为罗南形神框架成长的资粮;最不济也是星图上放射着周期脉动的造父变星,提供着明确的参照。

    现场中,还有通过远程信号加入到拍卖会中来的各路富豪、权力者们,他们中未必没有……应该说必然是有这样的存在。

    那是罗南灵魂披风、祭坛蛛网乃至白日梦魇等几轮精神冲击覆盖之后,在地球这五亿平方公里的表层区域内,必然形成的结果。

    只不过,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此前并不认识罗南,又或者知道却没有利害关联,没有直接触动‘开关’,无法形成对应关系,“罗南尺”的核心作用一直沉睡。

    现在,只是补上这一课。

    对应关系确实建立起来了。

    不管那些人是为了怎样的目的来观察、考虑、算计——比如针对河原真知子的“安排”,就充满了肮脏低劣的念头,并以此为乐。可他们原生的念头,确确实实是围绕罗南这个中轴而滋生、旋转,形成纤细的‘糖线’,成为未必可口,又确实可用的食材。

    那个河口俊,之所以迫不及待“表露衷情”,也是有“罗南尺”影响干涉的因素。

    可这还不够!

    有这样的精力,何必要瞎搅和?

    罗南认为,这些人的混乱情绪需要有一个更明确的指向,也就需要有一个更直观的刺激。

    现在这种……不算的。

    所以,罗南拍了拍巴掌:

    “大家集中注意力。改变展台布局,是为了增强展示效果,我的控场经验不够,如果这个小魔术让大家有些困扰,那么现在就要澄净一下心神,回到最有价值的层面上去。”

第五百八十八章 磁光门(上)

    “小魔术?现在的年轻人,是不是都是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性子?”死巫活了一把年纪,倚老卖老惯了,也懒得绕弯子,说话愈发直白。

    房间里并没有人立刻响应,隔了快五秒钟,才由前面几乎没怎么说话的康士坦茨,一语中的:“空间扭曲层叠……几乎完美。”

    “几乎而已。”

    星巫下意识杠了一句,他拧着眉毛,苍白脸色几近透明,里面却流转着一层如虚似幻的微光。看似盯着屏幕投影,其实已经放出精神感应,努力观察那边情况。

    “上层给吞掉了,让下面的抬起来……不对,是直接挤压一起。然后是开放式的空间断层,与本地时空的联系很微妙。”涉及到时空移换,常规经验几乎没了意义,星巫能说这些,就证他的眼光见识都是一等一的。

    而且,真还让他给挑出点儿刺来:“亏得光线打得亮,否则以后面‘幕墙’的扭曲程度,早就露馅了。”

    确实如星巫所说,在重合的展台后部,实体和光影结构有明显的扭曲,那是新开辟的、暂时吞掉的上层展台的空间断层,与挤压扭曲的本地时空互相干涉造成的结果。

    而他所指的“瑕疵”,本来就是吹毛求疵。这样看上去,视觉效果其实更惊人。

    且不管怎么样,设计仅仅是设计,施为才是最关键的。

    “本地时空局部扭曲,配合空间断层的收纳隐藏,近乎炫技。这种手段,现在还有谁能做到?欧阳辰?亚波伦?还有……康妮?”

    艾布纳点出的都是里世界有名的空间大师,都具备空间扭曲移换的建构能力,其中就包括身边的康士坦茨。

    “我需要时间。”康士坦茨很坦然,“另外,如果仅仅是不计后果,暂时错乱的话,拉比也能做到,甚至做得更好。”

    “那个小丑……”艾布纳想想都要皱紧眉头。

    不过,想到这么多可能性,多多少少分薄了罗南这种“魔术”带来的震撼力。

    另外,他也记得情报上讲,罗南一到翡翠之光号上,就去了展台施了手段,中间隔了五六个小时,也应该是预先做了准备。

    艾布纳给自己做了心理调节,却又发现,星巫在盯他:“这种超凡力量的展现,相应的推墙力度,有些不好解释了吧。”

    “还好,轻描淡写,看不出烟火气啊。”艾布纳微笑着用了一个很东方式的形容。

    星巫就是冷笑。

    把艾布纳与死巫一前一后两个评价综合起来看,或许更接近现实一点儿。

    但落在罗南本人这边,他身在局中,还真的不太清楚自己是怎样一种心态,他只是站在台前,让自己成为视线焦点的同时,也评估现在以及接下来需要达到的展示效果。

    罗南前面的招呼,并没有完全生效。

    拍卖场里,还有些混乱。除了参会者们惊讶惶惑间,制造的听觉上的噪声以外,还有视觉上的干扰。

    前方最近的位置上,就是站着的河原真知子,以及坐倒在地的河口俊。这还好,而在后方,以颂堪为首的目瞪口呆的研究人员们,还有那些后台工作人员,未免就有些杂多了。

    尤其是他们还处在钢结构开裂的缝隙中,罗南在台上走来走去,还要小心别踩中这些脑袋,未免美中不足……

    早知道刚刚就一并收到空间断层里去。

    罗南稍微感慨一下自己匮乏的经验,随即以目示意。目视的对象当然是离得最近、身份也相对比较合适的河原真知子。

    后者怔了一下,再看了下罗南,虽无言语交流,竟然真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欠身之后,便绕过了河口俊这个现场监督,向后台工作人员发出指令,让这些如坠梦中的人们,快速撤出,顺便带上那些研究人员。

    这种时候能往哪儿撤?

    展台这边的人们,可是能看出来,后方区域的扭曲状况,事实上他们在那边位置的同事,根本没给带上来,也许是留在了下层,也许是给吞掉……这不是他们考虑的问题,只能

    是在河原真知子的指令下,顺着展台两翼和中间的裂隙,往拍卖场的紧急通道方向撤出。

    颂堪本来还想挣扎一下,但看了下罗南的背景,终究是没了勇气。

    二三十号人,加上一些设备,要退出去还真的声势不小。就算是从紧急通道出去,也要经过一部分与会者所在区域。

    现场上百位亿万富豪和专家们,就这样呆呆地看着,这些与破碎展台一起,突兀出现“替换”的人流,从身边经过。

    冷不丁地,前排忽然有人伸手,拽住了一位经过的工作人员衣角——真的拽住了!

    拍卖场里的喧哗声,骤然提升一个层级。

    场中毕竟是有一部分人,仍固守日常经验范畴,将眼前奇景与当今世界发达的视觉技术混为一谈。

    惊讶是惊讶,却并没有打破常识的冲击感。

    可就在衣角被扯住的这一刻,现实与非现实的边界彻底打破。嗡嗡的噪音,一下子纷乱乃至尖锐起来。

    很多人需要再调整、再适应。

    罗南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思路更加明确:果然,当代ar、vr技术大流行,视觉冲击见得多了,越是纯外行,可能越会把关键的东西忽略过去。

    面对这种情况,手段还要更直白一些。

    罗南暂时也不再控场,任喧嚣持续,他也有充裕的时间做更好的准备。比如,把装着笔记本和画材的手提箱,从空间断层中取出来。让那册笔记本归于“原位”,和拍品目录上显示的位置一模一样。

    另外,他也必须要承认,随着上层展台被“挪走”,原展台仓促上位,后面的大型屏幕不见了,下方本来设计好的全息投影设备又撤走,空间交叠的混沌在后,视觉效果不说,后续的演示方式,也要费些心力。

    罗南看了看手提箱里,塞得满满的“黑布”,也就是血妖称之为“密契书”的东西,又有了个新想法。想到便做,他打了响指,手提箱里的“密契书”便如活龙般升腾起来,接续相连,扑到展台后方那片扭曲混沌的背景“幕墙”上,转折铺开,加以遮挡。

    装满一个小手提箱的“密契书”,总共才有多少?以展台后方的面积,它无论如何都覆盖不住,事实上,罗南只用它们打了一个对角,就基本用尽。

    不过这种号称由密契尊主手制的独特画材,自然有它的神异之处。其上黑沉的颜色,在罗南意念催化之下,竟然向“对角线”的两边渗透开来。

    其实这就是“密契书”的特殊结构规则向外蔓延之故。周围又有罗南驱使调动的暗色混沌与之搅在一处,承接呼应,以至于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将展台后部的幕墙,彻底“染”成了黑色。

    罗南意念抹过,点点头:这“黑板”还行,就是怎么越发地像在变魔术了?

    他自顾自摇头一笑,也不多说,手中拿起以特制粉末凝固而成的画笔,直接揉碎了笔头,使之重归粉末状态,随即就以意念凝束,凌虚成笔、作画。

    “嗞嗞”的微响声中,“h4-a”型有机粉末跟随着罗南的意念,形成了最灵活的笔触,可描可勾可刷,转眼之间,就有图形布就。其间似乎还有细密的电火闪烁,又有点儿激光刻印的效果。

    现场的观众,几乎没人明白,罗南究竟想干什么,可人们终究是视觉动物,图像清晰,脑补自然而来。

    首先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幅世界地图,太平洋版的那种。精准不精准另说,总之是那个意思,甚至照顾到了地球的表面曲率,隐约呈现出相当的立体感,以及从左向右,自西向东缓慢转动的动感效果。

    如此画法,必须要使部分图形随灭随生,相似相续。除了罗南,世界上怕是再没有一个画师,会有如此快手——罗南也不是用手,而是以灵魂力量干涉现实,才有这般能耐。

    地图轮廓一成,罗南就在上面的太平洋中北部区域,东西经180度线偏右位置,画了一个小圈儿,显然是标识出在座与会者当前所在。紧接着又从标识的小圈儿中,扯出

    一个极其直接的线条,仍然遵循着地球曲率,如同新近规划的航线,直指旧大陆内陆中南部高原地带。

    在那里,罗南又画了一个圈,随即线条粉末收拢,刚刚成形的世界地图一下子抹掉,随即重组再分化,形成了新的轮廓,很快就能看出,是当地概略的地形地貌,而且还在持续细化之中。

    这就又有点儿沙画的味道了。

    果然,大手子就是任性。

    “用投影不行吗?”死巫老太婆吐槽。

    这次没有谁响应,因为包括死巫在内,都想到了一个问题:罗南对那方天地,掌握得很细致啊!

    艾布纳看了罗曼努斯一眼,后者心领神会,打出投影,调出来一套卫星地图,与罗南在“黑板”上的画作遥相比对。

    “精度很高。”康士坦茨喃喃发声。

    卫星图像也不过就是如此,但罗南层层趋近,层层细化,每当一个比例尺的轮廓基本成形,就又重新抹去,做放大处理。

    要说他是比照着卫星图像画的,也说得过去,可取舍之得宜,运用之巧妙,又绝不是单纯的搬运,而是真正的了然于心,再形之于外——是人之法度,而不是机械的复刻。

    就这样,罗南版地图的比例尺,一直打到1:500左右,竟然还在继续放大,这个比例尺下,视野中已经装不下稍微大点儿的社区了。但在这个随灭随生的图像显化过程中,即便罗南一句话不说,大家也都确定,在他UU小说,定有一个明确的焦点,并在不断地趋近之中。

    罗南正是这样,用极简略又极神奇的画技,营造出了栩栩如生的情境。仿佛是带着拍卖场的人坐上了一架客机,正急速降落,直指那个荒无人烟的原野深处。

    理智上,几位超凡种又确信,这不是单纯画技的问题,还包括罗南精神层面的导向。受影响的,不只是现场那些,也包括他们在内。

    他们都感应到了某种指向性,这是一种催眠引导的功能结构,只要注视,就很有可能中招,也是普通投影无论如何都不具备的功能。

    这样来看,罗南坚持用绘画的方式,倒也能解释得通。

    终于,罗南绘制的图像,定在某个比例尺下,此时几乎已经是1:1了。从观众的视角来看,差不过只是在稍远的位置上,眺望一处水岸,像是某个湖泊的边缘。

    没错,罗南绘制的图像中,给予了越来越多的细节支撑:水波静而微晕,远处高山耸峙,天空阴云四合,还有到这里觅食饮水的野生动物,甚至一些具备明显畸变特征的物种,都在周边点缀。

    罗南的速写技术,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虽是简笔,却极见神韵,观者稍微有些想象力,便有身临其境之感。有人在想,按照这个视角,他们应该是在湖泊中心——这就有点儿虚拟实境的意思了。

    这时候,甚至都不需要罗南开口,绝大多数人就能猜到,与拍卖设备绑定在一起的实验室地址,就在这处荒原上某个位置。其实这一点,也有很多人事先就得到风声,但被罗南这么一比划,真好像下一步就能直击实验室大门洞开的一幕……

    已经有人开始暗中记忆图画所展示的种种细节,或者干脆就是拍照,准备借用一些超算资源,快速还原、比对,抢一个先机试试。

    事有其一,必有其二;一人带头,盲从者众。即便大家都很清楚,罗南没理由轻易地将实验室地址,以这种方式公诸于众,可架不住有人“作表率”,很快,专心绘画的罗南身后,各种闪光灯就闪成一片,而会场及周边的数据传输量也是剧增。

    “嗯,这种专注度,是我需要的。”

    罗南评价了一句,在他的意念控制下,幕墙上的图景,仍然保持了那种看似寻常,又极度奢侈的动感效果,虽然山不动、水不动,湖岸边上饮水的野生动物们,却呈现出丰富的活动细节,尤其是岸旁数目可观的野驴群,拥攘不休,沿着湖岸慢慢移位,逐渐显露出被它们身影遮蔽的新细节。

    也在这时,罗南转过身来。

第五百八十八章 磁光门(下)

    闪光灯打在罗南脸上,映出奇怪的光泽。知道内情的人,明白这是水汽假身的痕迹;不知道的,也压根不会往这方面去想。事实上,目前,拍卖场中绝大多数人,在拍照的同时,也都将视线的焦点集聚在罗南背后的“幕墙”上,他们已经进入了状态,都想知道那不断变化的图画之中,所蕴藏的最终秘密和价值。

    不只是他们,超凡种们也一样,都不自觉提升了注意力。因为按照罗南惯常的处事逻辑,这里肯定要做一些解释说明,只要是能收到更多的情报信息,就是说成是上课听讲,他们也认了。

    他们甚至都开始自我预热。

    死巫问起一件事:“旧大陆中南部的高原地带……好像和前两天的一种看法不谋而合?”

    “是那个车轮假说吧。”艾布纳对类似的情报也非常敏感。

    死巫就问:“有参考意义吗?我扫了两眼,研究者好像是夏城学术圈的。”

    “吴尊亮和丁志英,都是世界级的畸变生态学专家。他们没有直接从时空结构,而是从生态学领域做了旁证,是颇有见地的,学术界的评价也很高。”在情报资料的细化上,罗曼努斯永远都不会让人失望。

    不过,没过几秒钟,罗南让他们失望了。

    “你们要想知道实验室的具体的地点,那没意义的,原因其实你们也看到了,就像这个展台,里面涉及到一些时空架构方面的技巧,具体的我没必要解释,反正你们多半也听不懂……”

    一帮超凡种面面相觑。

    只听到罗南继续往下说:“你们只要知道,这处实验室,研究方向就是时空类。如果非要找一个具体的参照,‘深蓝世界’比较适合。”

    罗南闪耀着异彩的瞳孔,映在现场几乎所有人的眼底:

    “深蓝世界,你们应该都知道吧?”

    很多人眼睛也在闪光,不管他们此前是否对“实验室”有基本了解,“深蓝世界”这个词儿总是知道的,其所代表的意义和价值,更不必说。

    罗南回手向后点了点:“在这边,实验室的创立者们,也在寻找另一个深蓝世界,至少我相信,有极大可能会有一个类似于深蓝世界的‘新位面’,也许是完整的资源宝地,也许是破碎的残骸,但必然是有的,因为在那里,可以看到两处时空接触、碰撞的痕迹……”

    看着拍卖场里持续喧哗的场面,星巫忽地“哈”地一声笑,又撇动嘴角:

    “居心叵测啊!”

    总会这几位超凡种当然是知道内情的,他们更清楚,纯以“七零格式实验室”本身而言,固然是研究时空类的课题,但距离“深蓝世界”这样的大发现,还颇有一段距离。当然,要是加上罗南本人所知的情报,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问题是,罗南省略了其中很关键的要素,只用最简单的类比,粗暴挑动竞拍者的情绪和贪婪念头——事实很清楚,动机却很微妙。

    这是把敌人要做的事情提前做了,让敌人无事可做?

    不管旁人怎么想,此时的罗南就在展台上微笑:“看起来大家对‘深蓝世界’都很熟。冒昧多问一句,会场内的,以及世界各地的诸位,有多少在深蓝世界有投资呢……哈,貌似很多人都有。现在每年收益几何?”

    面对罗南的尬聊,台下与会者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另外,现在罗南也给了他们严重的不安定感,压力持续攀升。

    有些人的脑子开始从“新位面”的诱惑中冷静下来,觉得确保自家人身安全,才是最合理的选择。同时,场地里的变化必然会引起外界注意,持续不断地有保全人员进来,会场秩序越来越乱。

    从这一点看,罗南真不是一个好的控场者。

    罗南貌似并不在意,他没有得到回应,干脆就点名,他伸手一指,指到的还是“老熟人”:“那位‘左拥右抱’先生,你每年能从那边拿到多少收益呢?”

    一时人们视线都往那边聚焦。

    很不巧的,那位“左拥右抱”先生正借着混乱的现场,舍了两个女伴,准备悄无声息离开,一下子就被钉在那里。

    那位终究是老于世故的,只闭下了眼,便强露出笑脸,“尿急,不是,其实吧罗老板,深蓝那边的财报一直都是那句话:即将进入投资回报期。”

    这下终于有人陪着笑了两声,并且小面积扩散开来,会场内气氛一时间活泼了许多。

    罗南也笑:“那看上去很辛苦了。可这样我就更奇怪了,为什么深蓝世界那边,不管有没有利益,大家都能够有条不紊地开发……到了我这边,什么都还没见影儿,就有人四处折腾呢?”

    会场里空气骤然转冷。

    罗南也不笑了:“诸位,如果现在摆在你们眼前的,是深蓝世界的坐标,是那里的资源和收益,你们会有这份胆量,会如此积极么——在没有得到李维的允许之前?

    “哦,你们中间很多人不知道他,也有很

    多人也只是过来捧场的,原谅我开了地图炮,可谁让现在是个资本社会呢?

    “诸位有几个没有在量子公司、lcrf、深蓝和天启项目参股的?以上这些,最近真的给我找了不少麻烦。说起来,也正是诸位名下的资本聚合流转,形成的驱动力量啊。”

    “强辞夺理。不过这个样子,是我欣赏的类型。”血妖在包厢里嘎嘎大笑,鼓掌叫好,“对这帮家伙,绕什么圈子,直接抽上去效果才最好!”

    平常最喜欢这类热闹场面的章莹莹,却有些笑不出来。她瞥了血妖一眼,暗自吐槽:你多半是觉得他推墙推得爽快才高兴。

    罗南这个样子,确实是很爽利没错,可是后续的负面影响怎么解决?

    别看场地里这些亿万富豪,在罗南面前惶惑不安,只要今晚上过去,不知有多少人要起怨憎之心,什么买凶.杀人都不是个事儿。更别提还有在世界各地收看直播的那些人,某种意义上,没有过来参加的,才算是真正的大佬。

    说不定拍卖会还没完,那边的报复就先到了!

    章莹莹心下不安,看向武皇陛下。

    此时,武皇陛也没看佛经了,但也没看大屏幕上的会场局势,而是有些神思缥缈,视线指向侧方舱壁,好像要透视这些障碍,看到某样东西。

    这些也只是章莹莹的猜测,而紧接着,罗南那边的言行动作,就让她哎呦呦叫唤起来。

    “坦白说,我很佩服资本的驱动力量,简单的‘利益’二字,能够撬动远比诸位更强大、更麻烦的家伙……”

    罗南并未回头,只是大拇指向后,虚点幕墙。

    所指之处,人影成形。

    第一个就是章莹莹很熟悉的人:角魔。

    章莹莹知道罗南的笔力,却不知道为什么罗南会把角魔的形象做得这么具体:好像刚才就在野驴群后面,现在才冒出头,而即便是简笔速写,也能看出衣衫破烂,几不蔽体,就像是蹲在湖畔旁边发呆的乞丐。

    没给她整理思绪的机会,便听罗南又道:“这位就是替我做决定的家伙,没有他,我大概率不会和诸位有交集。嗯,再说一遍,他没有我的授权,至少以前没有。”

    不等人弄清楚话意,又有两个人影连续呈现。都在幕墙的最边缘,一边一个,感觉与图画的主体部分有些疏离,有点儿脱节的意思。

    可待看清了模样,不知有多少人脸上变色,尤其是那些注视此地的里世界能力者,包括超凡种们。

    这两个,他们当然是认识的:

    宫启和金桐!

    让他们失色的原因,一是人影图像出现的时机,但更重要的是呈现的情境,极其诡谲:与前面角魔贴近高原环境的设置有异,更与大家所习惯的模样全然不同。

    在里世界人们的印象中,宫启平日里为人老辣阴沉,少动声色,可图画中呈现的,却是须发俱张,面目狰狞,向前飞纵扑击之状;

    至于金桐,还是金箍束额,轻剽凶悍的模样,只是他直拳前出,杀意森然,偏又裂口大笑,如毙杀强敌,又状若疯癫。

    这绝不是普普通通的情境,也不是刻意的丑化。明白人一看便知,这是某种极致巅峰之后,临将衰败之相。

    若再结合实际,考虑得更细致些,简直可说是死前最后的瞬间——偏又是栩栩如生,神意贯通,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幕墙”上扑出来,现场再死一遍给他们看!

    会场之外,某个超凡种扎堆的房间里一片静默,呼出的气体似乎都裹着寒流。没有人发表意见,就是超然在外的死巫,也保持缄默。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人们的视线,又都集中到艾布纳脸上。

    后者单手挡住下半边脸,只暴露出锁死的眉头,像在凝重思考。可持续的、平静的呼吸,逐步松弛下来的肩颈肌肉群……种种的细节,已经足以说明很多事了。

    以艾布纳的能耐,想要遮掩,当然没问题,可这些年的地位,这些年的习惯,又让这种细节控制,变得没有意义。

    星巫与康士坦茨对视一眼,也都再无反应。

    最后还是死巫,在精神层面,若有若无地冷笑。

    拍卖场中,人们的反应多少有些滞后。参会人员中,有能认全这三位能力者的,有认识其中一两个的,也有完全不认识的,但人类是可以交流的高级动物,总可以通过信息的流动填补一些真相。

    现场嘈杂的声浪,以及密集交织的电磁信号,就是信息传播的载体和表征。

    相比之下,站在展台一侧的河原真知子,由于其尴尬处境,成为了一个信息孤岛,交流是肯定没指望了,但这种孤独,也能催发思绪。

    她有些恍惚,想趁机离开,却又觉得这很可能会错失一个拯救自己的机会。

    最终她看向罗南,看向这个扭曲了自己命运的年轻强者,忽然有种感觉:此时的罗南,虽然面向会场,眼中实无一人,即

    便展开“互动”,也只是按照已经设计好的剧本,按部就班地走下去。

    这不是高傲,也并非僵硬,只是形势发展到此处,已然水到渠成,再没有更改的余地或可能。

    此时,罗南做了个大幅度的动作。他仍然面向会场,双臂伸展,拇指后翻,分别在“幕墙”两侧如癫如狂的画像上虚点两下,显得轻狂随性,却也与他的年龄相衬:

    “其实这两位列出来,是有点儿犯冲的,和主题无关。但有个朋友一直撺掇着,说我不要总是借花献佛,要主动拿出像点儿样子的拍品,凑个热闹……所以姑且就这么应付着,当然我知道现在大家多半懒得出价,没事儿,这个我们回头再说。”

    不管别人理不理解他话中深意,罗南便回到正题:“我刚才说到,实验室的位置和研究的对象,至于后续如何,坦白说我知道的不多,如果哪位知晓,为我提供相应的情报,我会非常感激。

    “至于我现在特意点出这个人,对,就是这个叫角魔的家伙,是因为他把已经尘封了十多年的实验室又翻出来,并且折腾得一团糟。嗯,所以我也把他折腾得一团糟……

    “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现在可以尝试着,通过他对实验室做一个相对真实的了解。说实话,我是第一次试这招,虽然提前准备了好几个小时,成功率方面,仍不好讲,有那么点儿风险也是正常,大家有想离场的……有点儿晚了呢!”

    话音方落,不管会场内那些已经有名无实的竞拍者的脸色变化,罗南脚下,展台吱咯颤抖和摩擦声明显加剧。与此同时,“幕墙”也在起伏晃动,那些构成图画的粉末线条,似乎都要抖落下来。

    幕墙的图像中,两侧的宫启和金桐也就罢了,中间的角魔,可说是大幅扭曲;而作为其背景存在的高原湖畔环境,同样扭曲,却又在扭曲的同时,魔术般渐渐渲染上别的色彩。

    幕布颜色变浅,线条图画则渐渐深刻起来,自然明透,似乎还听到了呼呼的风声,汩汩的水响。

    不是似乎!是真的有风,从幕墙方向拂面而过;也真的有水,从开裂的展台间隙中流淌出来。

    会场乱套了。

    从罗南那句“晚了”开始,秩序就几近崩盘。且不说这些富豪、专家以及保全人员如何折腾,确凿无疑的、带着荒原草腥气的凉风,还有突兀间就漫了过脚脖子的流水,已经与他们每个人实现了接触。

    场中惊呼声不断,有人还向罗南大声呵斥,让他不要把玩笑开得太过分。

    事实上,迄今为止,会场中仍有人觉得,这很可能只是一种高明技术带来的“无负载虚拟环境”。

    可不管他们怎么想,这个由真实或虚假感觉构成的体验就是:人们就像是坐着一个不太牢靠的、已经漏水的大船,向幕墙上所描绘、所展现、所扭曲的湖岸边航行。

    在他们正前方,那个角魔,呆呆怔怔地看着“船”驶过来。忽地莫名发笑,开裂的嘴角一直向后裂开去,直至耳后所不可见的区域。

    如此撕开了面颊、撕开了头颅、与之同步的,还有他整个的身躯,四分五裂!

    尖叫声拔得更高,可眼前的景象,却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角魔的躯壳撕裂,但每一块撕裂的血肉骨骼以及内脏组织之间,都跳荡着细密的电火……

    是的,就像罗南“运笔”时所呈现的那样,就是那样的电火,在破碎的肢体空洞区域密织交错,以至于形成了隐约的“门帘”状。

    如此一来,岸上就形成了以血肉形骸为支架,以磁光电火为帘幕的妖异门户,人们就趋向这个“门户”,几乎嗅到了血肉撕裂的腥风,更与密织的电火越来越近。

    到后来,甚至那些电火的喷射跳荡,都要透进他们心肺里,牵拉出同样的成分,再融汇进去。

    那么,他们的身体也一样么?

    即将变得和角魔一样?

    恐惧迅速漫过现场百余人的心头,又用力攫紧,让他们无法呼吸,肢体也随之麻木,至于是窒息的影响,还是电光“切割”的后果……谁知道呢?

    已经有保全人员本能地掏枪,却根本没有举枪瞄准的勇气,连相应的念头都恍惚掉了。

    不管是富豪、专家,还是保全人员,在此刻都模糊了身份和价值,他们只是即将沉没的破船上,无助的乘客,明明船行将至岸边,可他们面对的却是更不可知、不可解的大恐怖。

    随着“船体”前趋,前方的妖异门户之上,那电火交织的“门帘”,又逐步从中间向两边裂开。开合之间,更难见得角魔原本形状,倒是其形骸空洞里,有一处与荒原湖畔情境截然不同的黑沉背景,渐渐展露。

    罗南打了个响指,几乎已经毫无存在感的“幕墙”再度剧烈抖动,这次上面的粉末真的是簌簌而落,中央区域大片图像粉碎,随即就化为大量粉尘颗粒,化为那黑沉背景中呼啸来去的沙暴,席卷而至。

第五百八十九章 拘魂者(上)

    沙暴扑面而来,现在已经没有人觉得这是单纯的图画,事实也确实不是。

    沙暴是对客观影像较为确切的形容,但人们感知外部世界的结果,多多少少有所差异。尤其是当飞卷出来的沙粒,穿过血肉骨架搭起的磁光门,与外部世界发生直接接触的刹那……人们眼前的一切,变得坑洞残缺。

    刚着染颜色,趋向真实的荒原湖畔,骤然间变得千疮百孔,而且与人们习惯的印象无关——那些破洞,是承载实物的虚空被穿刺、湮灭而留下的残痕。

    这情景着实很难形容、也超出当前大多数人的经验范畴,相比之下,倒是那些群集停留在湖畔的野驴,其下场更直白些。

    虚空异变覆盖了湖畔前端,这帮倒霉的家伙,正是在此区间。

    几十头矫健野驴,几乎在无知觉的情况下,身上就给“剜”开了无数血肉空洞,连惨叫都没发出几声。甚至有部分仍然懵懂前行,趋近水畔,低头饮水。

    也就在此过程中,受深度扭曲的力量作用,它们血肉裂解,肌体崩溃,砸入水中,溅起连片血污水花。

    这一幕,就发生在那百来位被迫“上船”的富豪、专家以及保全人员眼前。

    距离真的很近了!

    喷溅的血肉便混着劲风、咸水,形成一波污浊暗雾,扑面而来,击打在前排人们的面颊上。

    尖叫声已经不可能再拔高,倒是有人直挺挺晕厥过去,带倒了桌椅餐具,而砸落下去的位置,已经是在湖水里、泥涂中。

    嗯,“破船”基本靠岸了。原来的巨轮展厅的“外相”彻底变成了虚无,自然的天色,替代了会场辉煌的灯火。

    旧大陆中南部高原地带,与“翡翠之光”号所在,距离超过一万两千公里,有六七个小时的时差,这里不过是下午两、三点左右,即便上空阴云密布,也是白日。

    天光之下,罗南的身形,倒是显得有些虚无透明。此时他处于坑洼扭曲的虚空区域,也置身在血污遍地的湖岸旁,其实最确切的位置,就是在那个翻滚着沙暴的黑沉世界入口处,那个以血肉骨架支撑,磁光电火搭建妖异门户前。

    门户还在膨胀,渐渐地进了光。或者内里的原有的光芒渗透出来,给罗南搭建了一个新的幕墙,而且正逐渐深透,具备了更明确的空间感。

    正因为这些光,形成了视界中的一个空间截面,让人们看到,原来展台的上的设备,已经先一步进去了,而且似乎都有了恰当的安排——这里确实是放置设备的最恰当区域,是比拍卖场的展台更合适的“现场”。

    只是紧迫到爆炸的情境,让绝大多数人根本不会在意这些细节。他们只知道,“破船”虽已“靠岸”,但还在前趋,不再是乘着水流……事实上也从来没有,压根儿没有!天知道他们是怎么过来的,又会怎样继续下去!

    甚至他们都不清楚,是他们撞了上去,还是对面压了过来!

    他们只知道,再这么下去,一帮人就要撞进那个磁光门户后面、恐怖沙暴之中,其下场也将如同尸横遍野的野驴群,或者就是混入水波泥土的烂肉。

    “停车,停车啊!”有人这样惨叫。

    “抱歉,有点儿意外情况。”作为司机的罗南,终于展现了体贴的一面,他展露出笑容,“以前,这里密封度还勉强可以接受,现在这样子,多半是最近一次战斗余波的影响。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是不是更直观了?”

    在已经实现“登陆”的与会者眼中,罗南这虚无的影子,表情变得更模糊起来,倒好像是个局外人的远程投影。

    直观不直观的且不说,这种情况特么地也太讽刺了!

    显然,罗南不会在意他们的想法,他站在全新“现场展台”中心,反而来了谈兴:“你们可以将门后面的情况,想象成两个时空的接触碰撞。实验室就在时空碰撞的某个点上。具体研究的方向,自然就是对面是怎样的时空结构以及时空构造本身这样的问题。

    “刚才喷射出来的,就是碰撞或者其他什么原因导致的时空碎片……大家有个印象就行,这是很重要的地方,只是请大家看一看,真要送你们进去,可能会造成更大的时空扰动,我还真不舍得。”

    罗南的言语,让一些人心中一松,而且这个时候,罗南身后的妖异门户,分明也已经扩张到了极限,开始缓缓回缩,幅度还相当之大。

    这种变化,让人们心底燃烧起了希望之火。有胆子大的就试图沟通,大声叫嚷:“罗先生,罗老板,我们已经知道错了,我们……”

    没等这种声浪形成规模,罗南又笑了起来,视线并没有投向这边,没有指向任何一个人,而是有种微妙的错位感,他似乎说了什么,但声音弱了下去,在场的人里没有一个能听清。

    有人就暴怒起来,不是对罗南,而是对混乱不堪的“同伴”们:“罗老板要说话,你们都闭嘴啊!”

    这是low爆了的态度,可在这种形势下,还真有用,一大部分人真闭了嘴,然后带动了其他人、所有人。

    会场内……哦,现在已经在血污遍地的高原咸水湖边上,一帮人安静如鸡。

    可是当所有人的视线投向前面,投向罗南虚影所在的位置的时候。他们首先看到了妖异门户的闭合,然后,就是那条承载了他们所有憎恶、恐惧与希望的虚影,在天光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静默还是持续了几秒钟,人们眼巴眼望,希望只是暂时的什么波动,可是再也没有符合他们期望的变化,由始至终都没有。

    嘶叫和咒骂声喷涌出来,是有那么几股,可是很快又被周围的人强行按下去。

    一方面是荒野上的劲风,带来了隐隐约约的野兽吼啸,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前面虽然再没有罗南的影子,近乎完全还原为纯粹的荒野景象,却还有某种非自然的情景:

    错乱的磁光电火还在角魔的残骸间无序飘动,似乎随时灭去,但也依然存在。

    这闪灭的电火,纵然微弱,却依旧牵拉着他们某种悸动的力量,如同绞索,穿行在每一个人的脏腑乃至灵魂深处,越收越紧。

    湖畔边又恢复了沉默,倒是衬得风声、吼声越发地响亮,然后终于有人,或许是胆怯者,或许是无辜者……哭出声来。

    “这场面,说实话有些不好意思。”

    罗南站在展台上,依旧用娓娓道来的语气说话,音波在空旷、空无一人的厅堂内,已经激起了回声:“实在是能力有限,想带多一些过去,做不到;来个往返,也挺难的,就这样吧。”

    就这样,罗南面对空荡荡的会场,伸手做了个虚握的动作,确实没提起任何东西。

    身后的幕墙,本还在忠实地反映着高原湖畔的图景,只是随着“就这样吧”的定论,画面又渐渐褪去了色彩,回归了粉末线条的沙画速写风,再然后,又好像被无形的抹布擦去,直至归于虚无。

    随着最后痕迹的抹掉,一万两千公里开外的即时映射,也就此中断,由于这本就是罗南意识的驾驭所得,就好像在他脑子里被彻底遗忘了一般。

    此时,又或者是稍早前,翡翠之光号上所有超凡种的意念几乎不分先后,刺入会场,在空旷的厅堂里游荡,却捕捉不到任何额外的存在痕迹。

    几乎每个人都想和罗南交流,可在这样特殊的情境下,最终都又无话可说。

    艾布纳是最早放弃“提前沟通”打算的超凡种之一,也是因为现在他这边的电话已经被打爆了。

    当拍卖会现场的实时信号,将超乎常识的一幕幕情形,通过多条隐秘线路,传递到全球各个相关人士眼底,事态就已经爆炸了。艾布纳保持静默,罗曼努斯负责接听的模式,只坚持了不到半分钟,就被真正的世界上真正的高层执政官们炸开了口子。

    艾布纳的地位不低于任何人,可这并不代表,身在“现场”的他可以拒绝交流。

    不只是艾布纳,连就近的康士坦茨、星巫,可以想见还有黑狮、汪勇等人,也通通别想逃过去。

    可是,就算艾布纳接电话,又有什么意义呢?他能解释什么?能承诺什么?能表示什么?也不过就是在这场罕见的、全球高层情绪性的喧嚣里,做一个缓冲垫罢了。

    艾布纳陷了进去,倒让罗曼努斯得了一点儿空当,但这不是让他去喘气的。当下他要做的事情只有更多。

    他抓住刚应付了一轮通话的星巫:“你联系邱万山,我联系安

    东胜……不,康妮,还是你来吧,还有堰城方面。我和星联委联络,申请调动空天军的救援飞舰。”

    由于高原地带生存条件过于残酷,不适合建造超大型都市,所以那边区域附近,是面积达数十平方公里的无人区。

    罗曼努斯只能再往外扩一圈儿,邱万山和安东胜分是坐镇安城、春城的超凡种,势力都可以辐射到高原区域。堰城虽没有超凡种,距离上还要更近,说不定就有可以就近支援的队伍。再加上星联委的救援飞舰,这已经是短时间内能够调动的所有救援力量了。

    无论如何,总会不可能让那一帮身价超过千亿、万亿的富豪队伍,以这样一种方式团灭在荒野之上。

    地球上任何一个有理智的执政官,都不会允许!

    “老邱倒好支使,不过你确定那位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完成了交办任务的星巫,适时吐了一口槽,并用下巴遥点屏幕,“这位颠倒时空的先生,还有完没完了?”

    正如星巫所说,在已经彻底失去意义的拍卖会现场,在支离破碎又空空荡荡的原展台上,罗南花了一两分钟调整,其后端的已“抹净”的幕墙上,竟又显现了新的图画。

    不,也不算新,而是一次小小的“轮回”——罗南最早画出来的太平洋版世界地图,又重新呈现出来,上面还有代表了翡翠之光号和高原湖畔的两点标识,以及两点之间的,代表了一万两千公里长度的连接线。

    罗南轻咳了一声,面对空荡荡的场地,当然还有那些兢兢业业工作的镜头——托当代科技的福,不需什么现场摄像,摇臂什么的就能凑合。

    他明显还想说话,他对谁说呢?

    几个呼吸的功夫,世界地图上又增加了新的标识,这次要多得多。对当代世界地理稍有了解的人,立刻就能知道,标识绝大多数都分布在各大城市,有的只有一个,有的两三个、四五个,那些标识较多的,因为比例尺太小,还挤在一起。

    其中的意义,但凡多想那么一两层,就足够让很多有心人骇然变色。

    艾布纳掐断了一个“执政官”的连线,视线扫那些标识,对那些集聚在各大城市的均不理会,最终只将视线锁定在远离都市乃至远离大陆板块的海洋区域。

    “牟正业在蒂城?”

    “好像又回他那个小岛上去了。”

    “问他在不在?”

    罗曼努斯应声,但还没来得及动作,艾布纳就向他摇摇头,同时接通了通讯:“牟董,你的假期太长,地点也太单调了。”

    死巫在虚无中冷笑:“这时候还拿腔拿调,有个鸟用。”

    艾布纳面不改色,和对面的牟正业简单交流一下,随即挂断,确认了罗曼努斯的情报真实性:“他今天中午回去的,此前一直收看直播。”

    屋子里又进入了死一般的静默。

    说起来,罗南的水汽假身在这边打下的高光里,也越来越模糊透明了,让人能够理解,此前扭曲时空距离的手段,肯定也是有相当大的损耗的。

    可那又怎样呢?挟泰山以超北海,是不为亦或不能,就是一个根本性的差别。

    他就这样面对镜头,以一种随意的态度组织语言并开口:“感谢现在还在持续关注的各位。大家分布得比较散,不过托现代科技的福,我能够与你们交流无碍。

    “现在这种形势下,本来已经没必要说太多。可我此前就想:做生意赚钱,你们是行家;颠倒时空,我比较擅长。问题就在于,两个领域差别太远,难免有鸡同鸭讲之累。所以,有些话还是要摊开说,避免误判,避免装傻。

    “当然,如果能找到共鸣点,就更好了。我觉得我已经找到了一个:但凡世人,不外乎都是趋生避死,我也一样。不一样的是,大家做事,不如我做事方便,前例可证。

    “以上。”

    罗南向镜头欠身,真正完成了中学生式的演讲。

    再隔一秒,幕墙上的世界地图又被抹去,同样抹去的,还有罗南的水汽假身。会场内真的变成了空无一人。

    直播设备还在兢兢业业的工作,然而面对的、传播的只是空无,以及空无处迅速膨胀扩散,以至于无可趋避的狰狞力量。

第五百八十九章 拘魂者(中)

    “天啊,这还想让人帮他裹住事儿!呵呵,密契老头现在都该头痛,怎么才能把风头抢回去。”

    血妖在包厢里来回走动,速率快慢不定,或许正如他的心思:“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啊……陛下,你怎么看?”

    “身语随心化,善巧方便业。”

    “啊?”

    “于一切法得平等智,能观一切有情心行,一切染净皆如实知……”

    “说人话可否?”

    武皇陛下很好脾气地笑了笑:“越发专业了。”

    “专业神棍么?”

    血妖吐槽,但从这话就知道,其实他能明白武皇陛下的意思。

    这话就是说,罗南不再像以前那样,说一些高深尖端,但正常人却又极难理解的话。而是以“善巧方便”之法,直接刺中目标最关心的要点、最恐惧的弱项。

    此事说来简单,可就像武皇陛下所说的那样,要真正实现,也需要绝大的神通力。在这点上,罗南直指生死,在观测人心上是取了巧——毕竟谁不怕死?可要能够达到如此效果,摆出来的力量,却是实实在在地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血妖做了个设想,把自己摆在罗南的对立面上……没想太久,就觉得脑皮都要炸开了。

    “也许,现在直接往这边……不,应该是往阪城发射核弹头才是最快捷的解决之道。”

    章莹莹闻言便瞪他一眼。

    可另一边,武皇陛下倒是颔首赞同:“有见地,下步莹莹你就做一个相关预案吧。就算今晚用不到,以后也说不定。

    “啊?”章莹莹先一怔,很快就又严肃起来。

    此时,武皇陛下收了书卷,缓缓起身。

    “往哪儿去?”

    “留在这儿有什么意思?”

    武皇陛下视线在空无一人的现场影像上扫过,随即出门。

    “哎哎,陛下,等下,有事儿相商,有事儿相商。”

    血妖趿拉着人字拖往外追,半途却又转过身,向静立在一侧的蒙冲咧嘴笑:“我说,核捆绑的时候,大家总要找边边角角的外围搞个试探,你们是核心还是外围,搞清楚没有?”

    蒙冲表情凝重,向血妖欠身致谢。

    这个比喻恰当与否且不说,提醒实在很及时,在罗南掀起如此风暴的时候,相关方及时讨论预案,做出反应才是最要紧的事。

    武皇陛下与血妖一先一后出门,蒙冲在半分钟后,也出去寻个私密地方,和自家教团联系。

    一时间,包厢里只剩下章莹莹和白心妍。后者仍抱着章莹莹,面颊贴肩,似乎还在微醺状态。

    “核弹啊……”章莹莹眉头锁紧,既考虑预案,也考虑实际的可能性与威胁。

    就听白心妍轻声道:“血妖的说法太夸张。”

    “是吧,我也觉得……”

    “事实上,以当代花样百出的武器库,真要干掉一个超凡种,会有相对来说更经济的方式。比如从毁灭一座城,变成毁灭一个城区之类。这样说起来,是不是突然就变得好接受了?”

    “去你的!你再作死,老板也护不住你!”

    白心妍低声发笑,湿暖的气息喷在章莹莹脖颈上:“其实,从这个思路出发,天照教团那两位,固然不想让阪城的实验田化为一片火海,可如果只是舍掉一个远在北山湖上的平贸区,还是可以做一做的。

    “毕竟,这也是短期内最好的机会了……当然,还需要有为别人火中取栗的觉悟才可以。我现在就好奇,真神和教宗,有没有为全天下战战兢兢的资本家们做贡献的觉悟呢?

    “那些资本家没资格,换一个角度、换一个人,有没有资格?”

    听白心妍这些话,章莹莹的肢体僵硬,随即猛跳起来,还好白心妍及时躲开,才不至于被撞歪下巴。

    “喂!”

    “为什么不早说?”

    “这是猜测啊笨蛋!”

    “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要防备!”章莹莹给罗南打电话,却没有打通,两三步就抢出

    房间,可能是去寻人,也可能是去找武皇陛下商量去了。

    末了,包厢里只剩下白心妍一个人。她坐在沙发上,摊开双臂,尽力支开,自言自语:“笨蛋,这都是玄学啦。信未必会发生……不信又说不定会发生。”

    白心妍忽尔失笑,再喘了一口气,也摇摇晃晃起身,往外去了。

    此时,展厅已经是一片混乱,真正的大人物们出了事,外围必然要受到冲击。

    白心妍对这些不感兴趣,她继续往前走,慢慢的走出了展厅,进入了快速通道,就此离开了c区,朝着船头的位置一路过去。

    在密封的展厅里没有感觉,可在路上,视线穿过一些开放性区域,看到外面夜色,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翡翠之光”号已经彻底陷入了某个雾区之中。

    原本辉煌的灯火,只能在雾气中抹画出一个又一个斑斓的色块。看不到天,看不见海,甲板区域也看不到任何人影——就是有人,基本上也就完全淹没在雾气之后。反过来说,这种时候还在甲板上逗留的,胆量也非常人可比。

    白心妍脚下毫不迟疑,踏上了雾气弥漫的露天区域。她来到的这处泳池甲板,正是下午的时候,罗南等诸多超凡种聊天交流的地方。罗南还在泳池中央“调试”那个牛鬼,只是现在,这里空无一人。

    不在吗?章莹莹也没来?

    白心妍摇摇头,也无所谓,猜测嘛,有失误是必然的。她到这儿来,也没什么明确的目的性,只是现阶段,在游轮上的利用价值几近于零,所以过来找找存在感。

    既然没人,那么……

    忽有电话打了进来,看到来电讯息,白心妍扬了扬眉毛,随即接通:“哎呦,男票桑。竟然能有空闲打电话,时间管理一流呢。”“

    “借你这边躲个清净,嗯,也想问一句,和那位罗老板的关系进度如何?”王钰的嗓音与大海波涛声一起传过来。

    “这是男票该问的话吗?”

    “啊,真是惭愧,坦白说还真有点儿迷之兴奋呢。不过现在我不问,一会儿也有人要问的。”

    “嗯?”

    “你没注意到,你那位导师先生也在高原单程游的队伍里吗?”

    “嗯,看上去他比较信任你。”

    “是埋怨,还有愤怒,有点儿烧坏脑子,否则他不会费尽心力和其他人比权限,强行打给我。当然,回头他就会求到你那里,我可以帮着转接,不谢。”

    “喂……真是一团乱。”

    白心妍手指叉进发幕里,在水份浓重的雾气里呆了几分钟,头发就给打湿了。她刚想梳理一下,当代通讯花里胡哨又让烦躁的功能就发挥了作用。

    王钰建立了三方通讯,然后又退出了群聊,这样白心妍连拒绝的可能都没有,就和自家导师通了电话。

    “布兰琪,我需要你的帮助。”

    资深专家克莱博士的语气还是比较镇定的,他叫着白心妍的昵称,就像日常联络,倒听不出王钰所谓“烧坏脑子”的情况。

    不过通话器的收音效果太好,以至于周边人们的哭泣声、斥骂声都隐约可闻。

    白心妍也以正常寒暄的口气说话:“老师,你今天的运气不佳。”

    “还没有糟糕到底,至少无人区里还有信号。但这点儿运气也到此为止了。”

    “我觉得,罗南也就在出一口恶气,后续不会再有……”

    “谢谢你的安慰。我也抱有这类希望,但现在面临的问题更直接。”

    克莱博士在那说与人说了声什么,好像是避让混乱的人流,下意识又叹了口气:“我们所在的咸水湖区域,是多个内陆河流的终点,也是周围野生动物、畸变种重要的水源地、微量元素补充地以及觅食地,这里是研究生态的好地方,但绝不适合大堆人马停留,我已经看到了有肉食性的飞禽在盘旋,畸变特征非常明显,看它的尖喙,绝对不是食腐性的……”

    克莱博士的话越说越快,紧张情绪已经遮掩不住。

    “这里有将近一百五十个人,武装

    人员不超过二十位,全部都是轻武器,能力者也很少,一旦纳入畸变种的捕猎圈,必然就是灾难。”

    “救援队应该已经过去了。”白心妍也知道这不可能让人安心,便又说了一句必然逃不过的话,“我能帮到你什么……但有句话要到前头,罗南应该不会再管那边的事,就算管了,在他那边,我也没什么份量。”

    “我只需要一个建议,布兰琪。”克莱博士并不介意白心妍的推脱之辞,“坦白说我现在脑子很乱,能够给自己的建议,就是回去之后立刻对自己进行畸变改造……但现在这些没有意义,不是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白心妍对这位导师和合作者,保持着基本的尊重,她沉吟几秒钟,回应道:“首先我觉得,在二十位训练有素的职业保全人员的保护下,只要组织力跟得上,你们的生存概率还是相当高的,绝大多数人撑到救援队到达并不是什么问题。”

    “我不排斥概率,但问题是我没有看到相应的组织度,大部分人都吓坏了,他们的思维和体力并不在正常状态。我一度怀疑时空穿梭会对普通人身心造成未知损害。”

    “……明白了。”白心妍无声一笑,“如果老师实在担心有什么意外,或者是有不可控情况的发生,又愿意搏一搏,不妨跟紧一个人:富山拍卖行的河原真知子女士也在那边吗?”

    “河原?在的,她在……她竟然也在!”

    克莱博士花了两秒钟的时间进行确认,在100多号人的混乱群落中,如此迅速找到目标,实在是因为现在的河原真知子太过显眼的缘故。

    她站在人群的最外围,孤伶伶的,像是被所有人孤立,又像是自绝于团队。湖水拍打岸边,已经淹没了她的脚背和小腿,丝袜也溅上了星星的泥点,感觉像是陷在了河畔的淤泥里,拔身不得。

    “跟紧她?”克莱博士有些迟疑。

    站在专业眼光去看,河原真知子所在的位置简直是周围最糟糕、最危险的区域,没有之一。

    远离人群,又将自己暴露在湖水浅层区域,暴露在随时可能出现的猎食性动物乃至畸变种的威胁之下。一旦出事,她就是最可能被牺牲掉的目标。

    “我并不知道老师你看到了什么,而且我事先声明,我并不是根据你所处的环境,而是根据罗南先生一贯的行事作风来判断。我想这也是你需要我提出建议的最重要的理由。”

    克莱博士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是的,是这样没错。”

    白心妍继续往下说:“我的判断就是,罗南先生虽然在很多事情上大而化之、不通人情,但本质上还是一个内心情感非常细腻,很会为别人考虑的人。当然绝大多数人并没有这份资格,你们也不在其列。

    “但有一个特殊情况,他对于那些为他工作的工具人,基本上还算优待。我觉得河原真知子女士目前能够划为这一类。当然这只是判断和猜测。信它未必会发生……”

    “不信他它说不定就会发生。”克莱博士主动补全了那句话,而且想的更多,“我们并不知道那位的‘神恩’覆盖范围,如果是单体加持,我就很危险了。”

    “也许……”

    白心妍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克莱博士在那里扬声大叫:“河原女士,那里很危险,退回来!”

    果然,顶尖的研究者都是实干派。

    而就在喊声响起后两三秒钟,嘈杂尖叫声,以及零星的枪声响起。

    白心妍笑了笑,也不纠结,挂断了电话。

    这种时候,克莱博士已经不需要其他任何建议了,是否能活着回到洛城的实验室,只能看他的运气。

    白心妍想离开,可刚一转身,心头就是一激。鼓掌声响起,一个肥硕人影腆着肚子,从她刚才经过的出口出来。

    “刚刚的分析很精彩,可白小姐就没有验证的兴趣吗?”

    “黑狮先生?”白心妍见到来人有些意外,但很快醒悟过来,“你也来找人?“

    黑狮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金牙:“不,是解惑。”

第五百八十九章 拘魂者(下)

    “解惑?”白心妍态度很谨慎。

    “这个先不急。说起来,本来我对高原荒野那边都不关注了,可听了白小姐你的分析,就觉得里面还真有些道道儿……白小姐是智珠在握,我可要再验证一番。咱们一起?”

    作为超凡种、“黑非洲之王”、世界最有权势的执政官之一,黑狮面对白心妍,必然是拥有绝对的心理优势,这并不以他的和蔼态度为转移。即使是商量的语气,也容不得白心妍拒绝。

    说话间 ,就在两人身侧,光晕散开,彩光打在周围混沌的雾气上,初时还晕散斑澜,但很快投影自适应完毕,形成了相对清晰的图像。

    那上面的景色,分明就是曾经由罗南绘制、贯通、牵引的高原荒野咸水湖畔,以及乱糟糟的“单程团”成员们,白心妍甚至从中看到了位置比较“靠前”的克莱博士。

    当然,如果以咸水湖为参照,最前面的还是膝盖下都陷入湖水和淤泥里的河原真知子。而在她的正前方,正有一只头角狰狞的怪物,半凫着水,快速接近。

    显然,这就是此前人群慌乱的源头。

    那怪物厚甲利齿,有点像鳄鱼,前额还有刀刃般的骨刺,如同切水的硬鳍,劈开水面,很快就抢到近前。

    投影图像有些抖动,不只是因为拍摄者的慌乱。细看去就能发现,这上面有明显技术拼接的痕迹,大约是把现场人们摄录图像,还有一部分低空卫星图像结合在一起,形成了直播效果。

    而且从刚才白心妍即时通话的时间节点看,可能还有一些延迟。

    即便条件简陋,但现阶段能收看这种实时“直播”的人,也只有黑狮这类手握极高权限权柄的“执政官”了。

    “卡得正好。”黑狮摸着肚子,转过脸看白心妍,“你说过,这女人不会有事。”

    白心妍未及开口,在慌乱后撤的“单程团”群体中,有人影格外凸显出来。那是逆向突行克莱博士,这位“行动派”以非凡的勇气,竟然又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就发挥专业人员的优势,高声呼喊:

    “是高原水箭龙,它中空骨刺喷射的水箭含毒!”

    管不管用另说,态度很重要。

    黑狮“呵”地一声笑出来,就在他发笑的时候,投影画面中的水箭龙已经做出了攻击姿态,下一秒就是喷射……然而喷射出来的不是所谓“毒水箭”,而是闪光!

    闪光就在那理应发射出“毒水箭”的中空骨刺之间炸开,形成了密织的电光磁火,并瞬间增殖扩散。

    水箭龙没有发声器官,只是骤然张大巨口,里面密密麻麻的三四排牙齿,竟也缭绕电光磁火,让人怀疑,它的躯壳内部是不是也都是被同样的力量所充斥。

    这与克莱博士所警告的完全不同,也不会相同。

    绝大多数人,直到这时候才霍然惊觉,这场面,准确地说是那闪耀的电火,怎么那么眼熟?

    也就是黑狮、白心妍这样的能力者,才能从投影画面中看清来龙去脉。那闪光根本不是从水箭龙身上发射出来,而是一个逆向的冲击。

    闪光从克莱博士身侧划过,又擦着已经跌坐在岸边的河原真知子肩头,直直命中水箭龙的前额的骨剌刀鳍。其发端于岸上,发端于那个仍然没有人敢涉足的磁光门户的残骸处——天知道这是什么机理,倒像真有一种磁力感应,吸引电光磁火,准确命中目标,

    水箭龙粗长的尾巴甩起,炸开漫天水花泥点,然后周而复始,这绝不是捕食,而是挣扎了。

    闪灭的电光磁火包裹这畸变种,绚烂刺眼,几乎让人以为又是一个门户开启——这倒没有,只是在其压抑而又激烈的挣扎中,原本凶恶强横的躯体,开始扭曲变形,幅度越来越大。

    到后来,鳞甲崩解撕裂,暴露出的鲜红血肉,亦在电火磁光下“嗞嗞”作响,剧烈抽搐变形,有时甚至突然一个巨幅拉伸,好像要将破碎鳞甲之下,所有的血肉强行抽离出去。

    “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黑狮下意识挫磨着黑金牙齿,看得相当投入。

    白心妍微眯起眼睛,却是以此来调节因心理波动而跳动的眼皮,她没有回应,因为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妥当。但她确实看到了,随着时间推移,那些被强行抽搐扭曲的血肉,的确隐约“捏”出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像什么呢?”黑狮又问。

    白心妍依旧没说话,但心里头已经基本明确:

    有些像是母体中的胎儿——或者直接说,像一个蜷曲人形造物,顺着这个轮廓,似乎能见到手足躯干的线条分际,甚至能看到相应的舒展或挣扎的动作。

    这边还没完全定论,天空中却又是“嘭”地一声响。这回拼接的直播视角没能及时跟上,隔了一两秒钟才反应过来。但托了多视角拼接的福,伪直播画面用了一个多倍快进,作为衔接段,基本还原了当时的情况。

    天空中,曾经让克莱博士提及的那只畸变飞禽,其比普通飞鹰大了整整两圈儿,此前正不断盘旋抵近……然后骤然炸碎,变为四溅的血浆,人们甚至没看清是什么品种。

    转眼间,血浆肉沫又被无形的力量收束、揉捏,好像有个什么形象要从中出来,与湖面上水箭龙的情况几乎一般无二。

    “这,这算什么?”

    “这是好事,好事吧。那个罗南……先生,还是不希望出事,呃,出大事的。”

    这话听上去也不为错,毕竟现阶段对人们威胁最大的两个畸变种,突然就被抹杀,即使过程血腥了些,可结果是好的。稍稍引申发挥一下,也不为过吧?

    “单程团”这边很多人就面露喜色,彼此之间私语交流也好,借着荒原的卫星信号对外求援也罢,底气都足了许多。

    现场的专业保全人员,也终于趁这个时间缓过一口气,开始发挥作用,开了个碰头会,开始协商着让在场的大佬、富豪、专家们聚拢排布位置,以方便后续的安保工作。

    期间,克莱博士还专程到湖边去,扶起了河原真知子,把她掺回来。大约是这位女士满身泥污的狼狈模样,她受到的冷眼也少了许多。

    一切都在向好的趋势发展。这样的情绪,随着天空中一架高速无人机的出现,而到达顶峰。

    很快就有人脉丰富的大佬宣告,这是一只在荒野机动的堰城部队,奉命向这边投射的支援。观其机翼挂载,明显是武装型号,这就代表着文明世界的常规武力,已经形成了确实的支援力量。

    欢呼声起。

    无人机在上空盘旋,渐渐趋近,地面上有不少人也向那边用力挥手。不管过程怎么样,他们总算是看到了确凿的希望……

    “嗞!”

    低频尖音突兀而起,高空中的那架无人机骤然一个摇荡,再没有任何后续反应,直接凭空炸裂成了一团火球。

    火雨从天而降,引得大家失声惨叫,抱头避险。也幸好爆炸冲击将大部分残骸推开,从人们头顶划过,砸落到边缘区域,最大一块恰是砸落到湖畔区域,让湖面都燃烧起来。

    “哦!”黑狮感叹一声,就像在看一出精彩大戏。

    可在上万公里之外的高原荒野上,“单程团”的成员们真的崩溃了。

    有人又嘶叫提醒:“那边,那边!”

    所谓的“那边”,正是湖畔位置。那里电光磁火缭绕,此时又裹入了火球,更如同熔炉一般,使得那一团扭曲的血肉残骸持续熔炼聚合。以至于内蕴的人形轮廓越来越清晰,黑狮和白心妍这样的远程观众不说,慌乱的现场中,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发现这个。

    “啧啧,真像是罗南老弟的手笔。”黑狮如此评价。这样的情境,真像是有一位画师或雕塑家,藏于无形之中,以血肉为素材,持续加以描绘。

    “这就是你所说的,他赐下的‘神恩’吗?然后绘制出的就是他座下的天使……”黑狮颇有兴味儿地猜测,可说着说着,胖脸上的笑容却

    是淡去了。

    白心妍扭头看他一眼,又迅速收回视线,依旧不开口。

    而就是这一瞥的功夫,湖上又发生了一次轻爆,某些赘余的血肉渣子给排出,爆出了一层薄薄血雾,而所谓的“天使”,就从血雾中走出,身无寸缕,面目清晰而木然。

    “……”

    明明答案已经摆在眼前,黑狮偏是沉默了下去,期间,水箭龙的鳞甲外壳,都又在磁火中拆解熔炼,形成与外骨骼装甲轮廓相近的粗糙“甲胄”,聊为装束,裹在那“天使”的身上,使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金桐。”

    黑狮从唇齿缝隙间挤出这个名字,要说这已经不是这位已死亡超凡种的首度呈现,可以这样的方式现身,仍然让人心底滋味杂陈。

    “金桐”成形现身后,没有其他动作,只是抬头向天。

    很多人的视线也跟着往上走。天空中,烟气中磁火闪灭,又一个人影呈现,要比“金桐”要虚一点儿,若有若无,却依旧面目清晰。

    宫启。

    “宫启”也往下看,这两位曾经的“超凡种”,就这样一天一地,一高一低,隔空对视。期间,周围那些野驴的血肉尸骸,也像崩掉的两个畸变种一样,开始蠕动扭曲起来,并在电光磁火的催化下,形成隐约的血线,分拢有数,投入到“金桐”和“宫启”那边去。

    看到这情形,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

    有人就此恍然大悟,又顿足大骂:“是罗南那……”

    还没有说完,就被旁边的人强行按住嘴巴。

    电光磁火的覆盖范围明显在增加,在空气中时隐时现,说不上频繁,但因为强大的分解催化功能,给人的感觉却是形成了天罗地网,拢住了这百十个空有身家、技术的倒霉蛋。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来个“走火”之类。

    接下来这段时间,没有无人机等人工造物出现,就是有,也应该远离这片区域。

    先前绝不是个意外,因为期间不是没有野兽、畸变种试图进入这片区域,可都没有靠近,便被电光磁火击中、撕裂、扭曲、重塑。

    所有的一切活物,都变成了陶土胶泥之类,成为两个超凡种……或者是“超凡俑”的素材,使这两个诡异的存在越来越鲜活,也使得作为该区域内暂时属于例外的人们,越发地面无人色。

    不管是什么原因,什么设计,在场的、不在场但又一直关注的人们,再难忘记眼前这跳荡的电光磁火。有的是难忘这磁火中次第拼接成就的形象,有的则更难忘这拘其魂而制其俑,虽死亦不能解脱的结局下场。

    还有一些人,就当前的形势愈发通透:

    由始至终,主宰他们命运的从来都不是其他,唯有罗南的意志。让他们便生,让他们死便生……就是死了也未必就是一了百了!

    时间渐渐流逝,人们在这有形无形的罗网上,却无法有任何有效动作。期间,有的人几乎要彻底崩溃,但也有人的心思愈发清明。

    比如,河原真知子。

    从死亡边缘活下来,却已经照不了形象的河原真知子,以“泥人”的状态活了一段时间,此时却是长长吐出口气,脱下了套装上衣,用定制的名贵外套里衬,尽可能擦净手上、面上的泥污,稍拢发束,勉强恢复了些女强人的形象,然后,就扭头注视刚刚拉她一把的克莱博士。

    至于克莱博士,这位“行动派”也转过视线。说实话,看到这幕情形,他心感荒诞,可他再回想白心妍的说法,当然,更重要是的罗南入场后一系的做法说法,却突有一念空明。

    河原真知子的视线,给了他最后一个触动。

    两人在此刻,形成了有效的默契。

    河原真知子抿唇一笑:“博士您对这个感兴趣?”

    这句话一下子打破了克莱博士所有的顾虑,他咧咧嘴,忽地高高举手,大声呼喊:

    “一千万,一千万信用点。”

第五百九十章 互观照(上)

    克莱博士的做法太过突兀且荒诞,又是在如此形势之下,周围人们一时都是懵懂。

    一千万,对现场大部人来说,都是小意思,可意义在哪里?但很快,克莱博士的手指,指向湖上“金桐”所在,并补充了更具体的信息:

    “我要这个,税后、现金转账!”

    几个关键词堆在一起,终于激活了人们的思路。也许大部分人还不够通透,但终究有反应快的。比如,被罗南连续点名的那位“左拥右抱”先生。

    他猛地从地上跳起来,伸臂指向天空,还可劲儿地绕圈儿,那是“宫启”的方向:

    “1亿,1个亿,这个我要了!”

    如此竞价,着实有哄抬物价之嫌,可这氛围一下就给哄起来了。

    专家、富豪都有了领头人物,其他人就是再懵懂,基本上也都恍然大悟:

    没错!当时罗南就说,“宫启”和“金桐”是加进来的拍品,既然是拍品,当然要竞价啊!否则怎么能算得上配合呢?又怎么体现态度呢?

    即便到现在,仍有很多人,根本不知道这两个究竟算什么东西,拿到手里又有什么用,却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相较于拍品,相较于金钱,还是自己的命更有价值不是吗?

    再说了,听话听音儿!那位年轻的罗先生,可是说过自己负债累累、靠讲学为生之类的话的……如此能人,还要清贫度日,大家看在眼里,亏不亏心啊!

    也就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一窝子“亏心人”眼含热泪,振臂高呼,让前面刚爆出来的金钱数字,打滚式地往上翻。

    期间,有些人灵机一动,自觉“个人财力有限,贡献不足”,干脆抱团取暖,结成临时联盟,组团竞价,由此引得其他人纷纷效仿,短时间内,就把两个“拍品”抬到了七亿以上,看上去随时可能叩开十亿大关。

    “竞拍还是挣命,这是个问题。”黑狮咧开嘴巴,毫不掩饰嘲笑之意,“可真正的问题是,这帮人的小命,还真比不过那两个‘杰作’,虽然看上去只是半成品。”

    说话间,黑狮又往外打电话:“喂,你们电话竞拍线路还在吧?咦,这么爽快?”

    黑狮回头看了眼白心妍,发出了抱怨:“有人比我还急?”

    说着,他操纵投影,转成画中画模式,接通了拍卖场的信号。本应该是空荡荡的拍卖场……也确实是空荡荡的没错,但在这时候,展台边缘的灯光闪烁,并有铃声提示,那是电话竞拍的亮灯。

    有人在出价,而与“保命”这个理由毫不相干。

    “和我一样无聊的家伙这么多?”黑狮这么说着,却是毫不犹豫地通过自家权限,加入了竞拍的行列。

    白心妍微抿嘴唇,看那表面割裂、实质统一的投影画面,看咸水湖畔奋力招扬的手臂,也看拍卖场里持续闪烁的灯光……

    此前罗南与血妖对话的时候,她就在包厢里面,算是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知道这样的场面,其实是血妖脑洞大开的要求所致。可就算是血妖本人,也不会想到,罗南竟然是用这样的方式、这样的手段,去绘制卡牌,去扭曲生命,至少是扭曲曾经生命的存在形式。

    表面上看,黑狮仅仅是表现出浓重的兴趣,可在这“浓重兴趣”之下,其深层的心理感触,又会是怎样的呢?是否物伤其类?兔死狐悲?

    黑狮如此,其他的超凡种、这个全世界最强大的群体又会如何?

    罗南没有想过后果吗?

    白心妍不是担忧,只是深为好奇。

    恰在此时,黑狮在一轮竞价过后,得了点儿空,又扭头来问他:“白小姐,根据你的了解,罗南老弟这一番做派,我们应该往深了想呢,还是往浅里去?”

    “何谓深?何谓浅?”

    黑狮知道她是明知故问,但还是多说几句:“深么,就是有更深的算计,层层嵌套,我们还没有抓到他真正的目标;浅么

    ,就是他其实没想太多,只不过有些问题我们给忽略过去了……”

    能到这地步,该说黑狮想得深才对。

    大家想得都深。

    白心妍当然不会这么说,只是梳理了下额前的发丝,莞尔一笑:“总之就是突出一个不知道。”

    黑狮摇头:“此不知非彼不知……”

    “不,我是认为,因不知故不知。”

    “怎么讲?”

    “这个,再说下去就不太合适了。”

    “放心!法不传六耳……”黑狮大咧咧地说着毫无诚意的话,却忽又一顿,“嗯,现在确实不太合适。”

    白心妍下意识顺着黑狮的视线往回看。

    只见弥漫的深重雾气里,有一个人影若隐若现——就悬浮在泳池上空,好像会变清晰,又好像随时可能融进雾气深处。

    罗南!他什么时来的?

    白心妍的心跳陡地漏了半拍。

    罗南却没有关注这边,他只是安静而专注地看向天空云层,却与周围环境相疏离。好像是黑狮、白心妍身边的彩光画面一般,仅仅是信息流转码的投影虚像。

    可是,就在他周身,以及云气雾团之中,时可见有电光流动,嗞然有声。虽是离了有二三十米距离,白心妍还是觉得面皮微微酥麻,好像有电流通过。

    “我突然有点儿明白了。”

    黑狮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喃喃低语,“搞不清楚这位小老弟的根基,就拿不准他的追求,不知他的追求,更弄不清他的目标和想法……这就是重塑宫启、金桐的超凡力量吧!”

    此时,说不清电光在黑狮眼底闪耀,还是黑狮眼里迸出火来——他毫不掩饰心里的渴望与贪婪。

    终于,罗南似乎对此有所感应,转过脸来。

    黑狮咧嘴笑,向那招了招手。

    罗南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心念自然起伏,意志跨空流转。

    黑狮……是个例子,是个好例子!是眼下围绕电光磁火,转动心念意志的成百上千乃至更多人中的一个。

    罗南不一定要“看”到他们,只需要感应到,自然也能作用到,让他们的心志,变成加了磁的铁粉,随着罗南的存在磁场而簌簌颤动。

    这种情况,如同白先生所说的通灵术需要捕捉的“磁化效应”、天渊帝国的“灵芯干涉”,但要是将其对应上磁光云母的“灵魂磁化”,好像也挺妥当的。

    细究起来,不过是程度和层次差异、主动和被动结果。

    “同源异出,万流归宗”固然只是人类思维懒惰,无限简化而得出的近似解,可也确实有它的道理所在。至少能够在一定领域和层面上,破开知见障碍,达到一气贯通的效果。

    起码在此刻,这份“贯通感”,扫去了罗南调动的庞大信息流里面,相当一部分赘余,使得他的心神愈发洗炼明透,智珠在握。而越是如此,不管是从人情世故层面,还是从超凡力量领域,罗南的“磁化”力量,都变得越发纯粹、强大,形成的影响也越发直接。

    罗南觉得条件足够了。

    全球最具权势、财富以及相关专业的人员,当这些可能是世界上最具主见的人物,被强横的力量所屈折,被不可思议的变化所迷惑,完全跟着罗南设计的思路打转的时候,所挤迫出来的能量,完全可以应用在目前“磁光云母大生产线”的改造工程里面,可以用在“培养皿”的建构中,为其添砖加瓦,注入原料。

    相比之下,这甚至要比牛鬼牌“虚无树丛”,比还没借来的波塞冬版“信仰体系”,更要适合——不在于强度厚度,而在于一个纯净、妥帖的环境设计。

    “磁光云母大生产线”上,所欠缺的“培养皿”架构,几乎是以可以目见的幅度,快速建构增殖。

    而不论在场、不在场,却均遭到“磁化”的目标们之间,则有那极细密、极微小,以至于超凡种级别的强者,

    也难以观测到的“电火”,快速闪灭,并在这特殊的磁场领域中,渐渐开始“互动”。

    虽然有千山叠嶂,万里重洋,可这些细密至极的“电火”,却天然拥有着扭曲、穿透时空的性质,更有罗南残余的灵魂披风框架为依托。无论是百里、千里、万里,都有一份惊人的趋向性和协同性,共鸣共振,遥相呼应;又彼此砥砺,挫磨冲突。

    其虽不可见,但在罗南认知和理解的层面,实在是比当前海上狂风巨浪所能表现的,要激烈动荡十倍、百倍。而就在这样的激烈变化中,与海天云气密切交融的“云母”,开启了频繁的更迭换代进程。

    它就像一条疯狂蜕皮的蛇,正常的蜕变已经不能满足它的“躁动”,就往坚硬岩石上撞击,将自己撞得伤痕累累、血肉模糊;同时又在疯狂进食,补充营养,直撑得肚皮膨胀,躯体变形。

    受其“进食”的影响,翡翠之光号周边的广阔海域,牛鬼牌“培养皿”之后的信众,都有扰动。

    相比之下,前者更狂暴一些,不知有多少浅海、深海的海洋生灵,莫名其妙就解离崩溃;其实高原上两个“超凡俑”周边的情况,也是同样的性质。

    后者相对和缓一些,但也有深度的扭曲作用,不知有多少阪城信众,今后一段时间要连做噩梦。

    而就是在这狂暴扭曲的境况下,建立在旧有“规则骨架”之上的新结构,渐渐蜕变出了更清晰的轮廓,且早已超出了罗南最早的设计,进入到了一个全新的领域。

    偏偏罗南感觉很好。

    他不是第一次做类似的事情,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祭坛蛛网、罗南尺、白日梦魇乃至于完美镜像……他屡屡洒播、渗透、干预、扭曲,同时也接收各式各样的反馈,包括抽成、补给、污染、赘余。

    但无论是哪一次,都不像眼下这般,在具备清晰目的同时,还拥有完整的思路,甚至对结果都有了明确安排,前所未有的通透明白。

    虽然他当前搅动的,是混沌多变的情绪浊流,是无形无质的思维念头。可他确实是在进行一次精密“实验性生产”。预期达到的成果和可能出现的错误,体现在每一个细节的变动中。即便无法处处把控,却也能做到心知肚明,记录在案。

    眼下,那第一束“磁光”究竟成未成形,罗南并不太清楚。因为那种极致入微的神妙,在没有积聚到一定规模之前,都超出了他本人的观测极限。

    但与之同时,“云母结构”确已渐有了一份前所未有的灵动之意。

    在“痛苦蜕变”之际,“云母结构”也主动在海天之间舒展身躯,积聚**,掀动巨浪,与这片世界摩娑接触,体会对它来说颇为新奇的“触感”。也快速汲纳、整合外部天地的复杂信息,明确什么与它相关,什么可以入口。

    在罗南的视角中,海天之间的浑茫云气已经将“翡翠之光”号包裹了进去,又放出来,像是吞吐,又似把玩。看这个海上的铁盒子里面,那些或强大或弱小、终归是色彩斑斓的生命,是如何在特殊层次上聚合、运作,好奇又或垂涎欲滴。

    又好像可以凭借其天生的本能,小心翼翼地去培育、调味,试图让它变得更为“可口”……

    是想多了吗?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全球每一处还存在信众支点,残留着“披风”,并与云母结构充分结合的区域。

    夏城、阪城、高原荒野……披风还未修补完善,磁光却已经跨越时空阻碍,形成了无形有质的骨架,即便微弱到罗南自己都搞不太清楚的地步。但它确实像、至少它所影响干涉的“云母结构”确实像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生命,用它独特的视角,探究这个世界,在更广领域上去寻找生存的条件和空间。

    到这个程度,无论是从常规的经验逻辑,还是从“超构形理论”的严苛标准来看,它都越发符合罗南所设想和期待的那个:

    磁光云母。

第五百九十章 互观照(中)

    这就是磁光云母吗?

    罗南一时间没有确切的答案。

    即便他的精神观测已经堪称为地球的顶点,可要想在这个奇妙磁力架构中,捕捉到更多的细节,乃至决定性的证据,依然非常吃力。

    这是由感知的广度、精度以及层级共同决定的。

    还好,相较于其他人,罗南仍具备根本上的优势——目前这个奇妙的存在,终究是他按照幻想学派的基础设计,又结合着“实例”一步步生产出来的。而在他所规定的生产线上,并不依赖于外部的机器,而是法则上的规定性。

    “哗啦啦”的声音,在精神层面鸣响。

    乌沉锁链在颤鸣,就像它当初控制魔符一样,遵循着特殊的法则规定性,渗透进那微妙复杂的磁力结构中,逐级附着控制。

    那个逐渐灵动的存在,姑且称之为“磁光云母”吧,本能地排斥这种情况,却在初生的懵懂中,浑不知道如何去反抗,最终还是任由乌沉锁链层层穿透固锁,与罗南形成了牢固的羁绊关系。

    对于“磁光云母”来说,它应该还不理解这份“羁绊”的意义,它只是遵循其天然反应,循着“羁绊”,将其独特的探究触角,反向投射过来,指到罗南这里。

    这一刹那,那份特殊的观照,穿透了全球块状割裂的云层,穿透了水汽假身的投射路径,甚至也穿透了阪城游艇上罗南本来的形神框架,直指连罗南本人都不太明确的更深邃层面。

    按照罗南现在的粗浅理解,那应该属于超构形理论所指的“幻想层”中,形成“超联系”和“超干涉”的规则核心,直指罗南之所以为罗南的“根本结构方式”。

    嗯,罗南也是比着“书本”找答案。

    不管怎样,磁光云母正是在那样一个层面上进行扭曲作用,解离、重构万物乃至打破时空壁垒,构建超乎想象的全新联系。

    既然拥有那样的能力,就必然要具备相应的感应基础。在这一刻,磁光云母已经体现出了那份先验的天赋和洞察力。也正是这种先验的决定性,让磁光云母生来就注定了一个与人类所理解的正常生命完全不同的存在方式、成长路径以及相应的思维和行为模式。

    罗南与磁光云母的相互观照,对于现在几乎就是一张白纸的磁光云母来说并没有太多影响,只是多了一种收集信息的通道,对于其不可思议的广域感知能力来说,聊胜于无,但对于罗南来说,要想理解通透,必须要进行学习解析。而与此同时,磁光云母观照所形成的干涉作用,也自然而然的导致了反向压力,让罗南自身的本就不那么结实的形神结构,又有了些摇动……这是个麻烦。

    这给罗南提了个醒儿。

    现在刚刚“点火”的磁光云母幼体,距离完全体还有一段遥远的距离,已经有这种趋势了,后面再成长一段时间——如果两边差距太远,即便是作为生产者和控制者,最后的结果也未必会多么美妙。

    不是说磁光云母对他有什么恶意,而是当一方体积过大,层次过高,有些伤害根本就是无意识的,正如缓慢前行的大象碾死脚下小小蚂蚁。

    亚历山大……

    原来他竟然“孵化”出来了这么危险的东西!为此,罗南需要好好整理一下双方的结构关系。

    当然,“孵化”带来的,更多还是好处,绝大的好处。

    罗南眼下便想到了四条,至少四条。

    第一个,当然就是“磁光云母”本身不可思议的能力。不论是通过灵魂磁化实现集群控制的“磁化”,还是任意拼接个体形成魔物兵团的“缝合”,又或是穿透时空壁垒引入域外奇种的“界门”,都是匪夷所思的强大手段,就算是目前的幼体还很难真正实现“完全体”的威能,只是研究的过程,价值就不可估量了。

    第二个,其实是福祸相依。控制磁光云母,保持密切联系,固然对罗南形成了新的压力,但反过来他也可以利用这份压力,进一步“透视”当下形神结构的缺陷。要说罗南有建构“完美体”的经验和通盘设计,对那些基本缺

    陷也算门清,然而能够看得更透,探得更深,找到更合理的解决方案,些许风险又算什么?

    第三个,也是比较有趣的,却已经体现在罗南正被雾霾所笼罩精神领域之上。在那片由“日轮绝狱”与“孽毒污染”规则对抗而形成的混沌中,乌沉锁链与魔符忠实映射着“日轮绝狱”的规则,镇守其中。而独立于其外的、由那部湛和之主属名的大部头著作之力统摄而成的“雾气殿堂”之内,属于磁光云母的形象越来越清晰。

    而且,它居然具有某种连带效应,罗南在中继站所见的那些“域外种”都变得更清晰了,特别是那只影蠊,鲜活到好像随时都可能挣破虚空,跳跃出去的样子。具象的个体也还罢了,最关键的在于,随着个体的存在性凸显,原本罗南对于中继站相对模糊的空间结构认知,多出了很多参考维度,既往的思考结果,正变得愈发清晰起来。

    毫无疑问,“制造一个假位面”这种典型的“罗南式简单问题复杂化”的思维模式,随着积累的增长,实现的可能性正越来越大。如果再借助“内宇宙”模拟器的话……

    嗯,受过载压力的影响,那玩意儿还在待自检修复状态。

    还好,罗南用其他方式,给自己争取了时间。如果仅对不久之后的高层会议上那可能的威胁来说,一个“位面”已经不是必要的筹码。

    可罗南不会降低对它的要求,因为,这是针对深蓝世界、针对李维的最好工具之一。

    还有,第四个好处,罗南已经在当前就已经开始部分体验的,磁光云母那种广域的、高层级的感知……一角。

    坦白说,罗南还没有搞清楚磁光云母的感知是怎么回事,看上去与电磁力相关,但又仅仅是表象的东西。毕竟知识储备不足,感应层次太低、范围太窄,就算是磁光云母对他完全放开,也有大片的未知。

    这是人类自身的存在形式所限定的。

    按照地球现阶段的研究,人类目前所能够感知、观测到的存在形式,只占宇宙全部存在形式的4%左右。随着科技的进一步发展、对宇宙观测的进一步深入,这个比例可能会持续下降,而不是上升。

    能力者的精神感应模式很大程度上突破了这个上限,但受限于自身先验的感应器官限定,以及长期以来的感应经验,对增加的那一部分,也很难做出充分的解释。否则,“通灵者”这种玄乎的能力,又由何而来?

    现在,磁光云母为罗南提供了一个全新的精神感应载体,那种广度和深度,是人类生命在一个较长的自然进化进程中,几乎不可能触及的层次。罗南自身的能力,很大程度都根植于其感应能力,正好可以凭借这个新载体、新平台,实现新的突破。

    相比之下,以水分子结构为载体的灵魂披风,终究受限,缺乏普适性。在地球这种生命丰富的环境中还无所谓,一旦上升到星际范畴,必然会变得捉襟见肘……

    为啥会想到星际呢?

    罗南抬头,头顶上只有浓重云层覆盖下的无尽夜幕。

    当然,在旋转的地球上,日夜同存是必然的形式。在东西经180度线左右的豪华游轮行驶于夜幕之际,位于太平洋西侧的东九区,三个小时的时差,使得这里正处于日落时分。

    残阳铺水,海如血染。

    当墨拉从箕城转机,乘坐高速飞行器抵达天照神庭周边海域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幅景象。

    要说这景致如何稀奇,那也不是。可在周边海域几乎都被阴云覆盖的当下,多少还是能让人眼前一亮的。

    特别是从云层上方过来,周边乌云密布,此地夕阳独照,浓色渲染,似乎在空气中刷出了正常时段决难看到的“纹理”,又好像有无形的根管脉络,在虚空中穿行,吞吐着天地间的养份,孕育着不可知的力量。

    墨拉对这里很熟,降落之后,她径直赶掉司机,自己驾车前往神庭的中枢区域。

    无形的眼睛始终窥伺着她,评估她的状态。

    她对此毫不在意,吹着小调,绕过神社威严的正门,

    从茂密森林中间的林间车道,径直驶入神社建筑群中,并大咧咧地将车子停在距离神社主人仅有五米左右的位置上。

    墨拉打着呵欠下了车,此时她仍然是那种随时可能进到夜场里狂嗨的浓妆打扮,与这片天照教团的神圣之地格格不入,更不用说,与前方天照教团的教宗猊下相比。

    不过,也没有人说她便是。

    此时最有资格开口的那位光头大佬,正盘坐在足有数人环抱的大树下,借着越发树冠下越发黯淡的天光,翻看书籍,由始至终没有抬头。

    唔,确切地说,他翻看的是一册已经相当陈旧的笔记本。

    “这就是那个传说中,封印着‘神魔’遗痕的笔记吗?拿来看看……”

    墨拉直接伸手,而教宗也直接挪开,避过她的手,其间连头都不抬:“你需要养精蓄锐,就不要分心了。”

    “喂,你们请我过来,不就是破译这玩意儿吗?”

    教宗手中笔记又翻过一页,仍未抬头,只是心平气和地道:“第一,破译工作你只算是边角辅助;第二,目前工作方向有变。”

    “哦?雇主可以随意变更任务的吗?”

    “那你就理解为命令好了。”

    树冠下,空气凝滞了片刻。

    墨拉夸张的假睫毛下面,目光森冷,但很快又恢复到飘忽懒散的状态:“那么,命令是什么?”

    “等。”教宗愈发地惜言如金。

    对这种安排,墨拉一点儿都不奇怪,她哼笑两声,径直走到教宗身边,也学他的姿势,背靠大树,盘坐下去,但注定她不会太老实,很快单腿前伸,双手上抬,带动全身抻了个懒腰:

    “看出来,是个急活儿,所以应对起来仓促得很,也许还很狼狈,这和你们一贯的作风不符啊……倒是很符合当前的形势。”

    说话间,墨拉还往笔记本上瞥了几眼,教宗这回倒是懒得理会,事实上,他根本无回应,好像就此等到地老天荒也无所谓。

    墨拉也不管他,背脊靠在背后大树上,还蹭了两下,忽然手肘后挫,重重一捣:“你要对漂亮女士做什么?”

    肘尖命中的位置,树干当即腐蚀凹陷,并有向四面扩散的趋势。还好很快就被控制住,并有浓烈的生机传导过来,对遭腐蚀的树干进行修复,一时“哔剥”之声不断。

    而不等修复完毕,就从遭肘击的树干区域稍靠上的位置,有树皮撕裂,大量木质纤维穿出来,迅速转裹成形,依稀就是成年男性的模样。

    “你个食腐女!”

    真神气急败坏地从树里面“出来”,是一个看上去脾气火爆的年轻人形象,高大健壮,只是细密的木质纤维在塑形时,形成了大量纹路,偶尔的自然斑驳呈现在外,又给人一份近于“苍老”的非人感。

    这位现身之后,只要伸一伸手,就能锤爆墨拉的脑袋,可后者对此全不在意。依旧倚在树干上,就那么眯起眼睛,典型的疯狂放纵一夜过后的“补觉党”,唯有唇齿间还喃喃出声:

    “你现在像树多一些,还是像人多一些?如果是前者,我就不说什么了;如果是后者,那一肘子就当是我对你的祝贺吧……”

    尾音渐至于无。

    真神低头,用人类的方式注视墨拉,几秒时间内,竟未言语。

    教宗又翻过一页,悠然开口:“你不会真把她当食腐动物吧?新鲜的食材谁不爱呢?”

    真神斜睨自家父亲:“你有必拐弯抹角吗?”

    “你不会真当她睡着了?”

    “话说。”墨拉仍闭着眼,却突然插口:“我之前就想问你了……”

    真神又扭过头去:“什么?”

    “不关你事,是问你那位‘父亲大人’。”墨拉仍闭着眼,低喃出声,“我是想问,你是不是真把他当傻儿子来养的?”

    教宗又一次无应答,但这回他抬起头,视线穿过丰茂的树冠枝叶,看向渐洗去血色,趋向青灰的天空。他看得是如此投入,似乎要从那里捕捉到属于星辰的微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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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之主介绍:
世纪之交,人类懵懂着踏入星空,就此暴露在诸神的视线之下。少年罗南背负着祖父的罪孽,走出实验室,且看他:高举燃烧的笔记,脚踏诸神的尸骨;书写万物的格式,增删宇宙的星图。当知:万物皆备于我;必信:吾心即是宇宙。书友群:474391549星辰之主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星辰之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星辰之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