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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减肥专家     星辰之主txt下载     星辰之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九十章 互观照(下)

    距离地球地表约400公里的近地轨道,“玉龙”号正无声运行。

    作为旧式的“祥云”级内防御圈舰艇平台,自入役以来,“玉龙”号已经在近地轨道上运行了三十年之久,且有过多次对地主炮发射经历,整体结构状况绝称不上优良。在非制动的节能状态下,即便只有维生系统和观测系统保持运作,依然会有相当程度的机械噪声弥漫。而一旦多开几个模块,“靠在墙上就是按摩床”的待遇,也并非虚言。

    此时,舰艇副官克莱尔握住舱壁上的借力抓手的时候,就有握住按摩棒的错觉。但他还是凭借着十年的空天军实操经验,熟练利用抓手,只一次借力,就轻飘飘地穿越了将近20米长的通道。

    原本,他可以把自动感应门开启时间也计算在内的,可指挥舱的门户竟然是必须手输密码才能进入的老古董,这就没办法了……

    就算加上打开密码门的环节,他也是很顺遂地进入所谓的“舰桥”。这里是整艘舰艇最宽敞的地方,接近两层楼的高度、非常棒的中空式结构、内壁上螺旋式排布的固定机位,还恰当利用了中空结构的、堪称奢华的一体式投影战术沙盘。

    在克莱尔看来,这算是此类老古董中间最亮眼的设计。也无怪乎那些基本都罹患了轻度、中度、重度幽闭恐惧症的军官和士兵们,都想尽一切办法,争取指挥舱值班名额,避免在胶囊式的宿舍中,或者是鱼缸般的所谓“360度星空视野”健身房里逗留。

    当然了,值班是不会值班的,借着战术沙盘玩几场豪华特效的ar对战不爽吗?

    可是在今天,克莱尔进来的时候,并没有人玩游戏,战术沙盘甚至没有打开。指挥室里大约三分之一的机位上有人,看样子也是有正事在做,指示灯接力般闪烁。

    克莱尔扫了两眼,好像是主引擎在热机。

    “日安,指挥官。”克莱尔收回目光,先飘向指挥席,进入自己的机位,又向侧上方的曹凯少校致意。

    曹凯和克莱尔都是年富力强的年纪,相比之下,克莱尔还显得

    略年长一点儿,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过早显得稀疏的头发。不过,眼下曹凯在失重环境下,过分随意的坐姿,就显出几分懒散和暮气。

    面对克莱尔的问候,曹凯少校似乎是有些走神,隔了两秒钟才回应:“布城那边是白天吗?阪城马上要入夜了。”

    “阪城?”克莱尔愣了愣,他固然是以家乡布城的时间进行问候,可曹凯少校应该是湖城人才对。

    还好,他看了眼平台运行图,很快就明白过来:按照舰艇的运行轨迹,大约几分钟后,他们就会抵达阪城上空。

    长官愿意聊天,副官当然奉陪:“阪城我还没有去过,听说那里的湖底废墟群落非常壮观,是潜水爱好者的圣地。”

    “那是北山湖。”曹凯少校的言语有些飘忽,好像是有点儿情感在里头。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指尖上飘浮滚动的,是个比拳头稍微大一点儿的“水晶球”,其实是一个全密封“鱼缸”,里面封着一只迷你章鱼,半透明的奇怪品种。

    克莱尔的视线往那边飘了一下。

    据他所知,这是以“科研”的名义运送上来,又以“借用”的手续落到曹凯少校手里,最终行“宠物”之实。严格按流程来讲,可以让科研、后勤、指挥系统几十号人一块儿吃挂落,但又有谁在意呢?

    “祥云”级这种老式舰艇平台,最辉煌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当年它们作为太空炮台,远程轰击畸变种“巢穴”,清扫大气层中的强横畸变种个体,为“畸变时代”人类防御体系的建构,立下了不朽功勋。可现在,相较于可以自由航行在太阳系中的“后辈”们,它们确实已经垂垂老矣,只能作为训练舰和养老舰而存在。

    “玉龙”号尤其不幸,由于要照顾军民两用的科研项目,连新兵作训的资格也失去了,现在这里留下来的全部都是按程序流转过来,混够年资就准备升迁或退伍的流动人员。

    他的长官曹凯少校,就是一个年富力强时便临近退伍的倒霉蛋,天知道是什么缘故。

    在这样的环境下,小小枝节没有人会

    在意的。

    事实上,在淡出鸟儿来的太空生活中,看什么新奇的东西都是眉清目秀,那个不知道怎么在密封鱼缸里存活下来的小玩意儿,连克莱尔本人都有些心动了,已经在考虑:过段时间曹凯少校玩腻了,也许可以借过来把玩几天。

    现在当然不行,事实上他这个副官也是刚转到这里没几天,和曹凯少校以及那些老部下,还是不够亲近。

    比如现在,他就犹豫了一下,才决定开个小玩笑拉近距离:“阪城的话……长官在那里应该是特殊记忆吧?”

    “非常特殊。”

    曹凯抽了抽嘴角,随后主动转移到正题:“现在不是你的值班时间,有事吗?”

    克莱尔耸耸肩:“只是对‘怠速抖动’有点儿敏感……我们是要进行制动吗?”

    “嗯,平台轨道高度目前是392公里,研究所希望提升到428公里以上,用来优化观测角度,地面流程已经走完了。”

    金主爸爸发话果然好使。

    这话克莱尔当然没有说出口,毕竟,承担75%的平台运行费用的大金主,有受尊重的权利。

    克莱尔没把这个当回事儿,对空天军来说,现在已经是星际时代了。也就是这种老旧平台,换了那些在太阳系内自由游弋的舰艇,随便机动个几百上千公里,又算个屁!

    “需要我做什么吗?”

    “又不是你值班,能有什么事!”

    曹凯少校说得随意,克莱尔略尴尬,只能在心里解释为:这大概双方关系更近一步的表征。

    还好,曹凯少校还有后续:“你既然这么说了,正好,帮我督促他们做通盘的热机测试。除了引擎以外,其他系统也要临时唤醒,明确状态,检测结果形成报告……这大概是我在军方最后一份签名文件了。”

    克莱尔实在不知道该么接话,只能应声:“是的,长官。”

    恰在此时,对面机位上的士官报告:“主炮通电测试完成,是否继续充能?”

    克莱尔吓了一跳:“主炮?!”

第五百九十一章 天之峡(上)

    “玉龙号”的主炮,其实根本不是炮。

    其所归属的“祥云”级内防御圈舰艇平台,号称是天基武器平台,其实受限于当年的条件,只根据其两种主要功能,装配了两类武器。

    一种是用来锁定那些游弋在大气层中上部,兼具高空、高速属性的棘手畸变种,并进行点杀的电磁轨道炮,有着惊人的单体杀伤效率。大家习惯称其为“副炮”。

    另一种,则是专门针对荒野上的畸变“巢穴”,以及极个别强大到超乎想象的畸变种个体而设置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也就是所谓的“主炮”。士官所说的“主炮充能”,严格来说只是为发射架充能而已。

    随着军方对荒野的战略态势,从“防御”转向“反攻”,逐步取得主动权,新型的战争兵器也层出不穷,“祥云”级平台已经基本退出了一线,现在也就是搞搞科研、打打鸟,帮助清理一下高空航道,基本不再执行对地攻击任务。可它终究还是在备战状态,弹药基数减半配置,主炮“弹药”也是有一发的。

    克莱尔别的不担心,就担心舰上这些责任心处于低谷状态的兵混子,长久没有战斗任务,一个不小心,出现操作失误,把弹仓里的要命玩意儿甩出去——爆是不会爆的,没有地面授权,这玩意儿就是个铁疙瘩,可真要让它在大气层上打水飘,他们马上就要成为空天军的笑话了,顺便也让空天军成为全地球的笑话。

    虽然大概率很多人笑不出来。

    事实上,这种笑不出来的事情已有先例。

    “长官,去年‘暗面演习’的时候……”

    “你是说‘尤达’号那回。”

    曹凯少校秒懂,但他没有改变命令的打算,相反,他还解开了椅上的固定扣,飘飞起来。期间随手将那枚“水晶球”推向克莱尔这里,后者本能伸手抓住。

    “所以,我需要我的副官集中注意力。你就在这儿看会儿吧,我去清理内务。”

    “……是的,长官。”

    克莱尔还能说什么?而且,看着突兀到手的“半透明章鱼”,他觉得这真是意外之喜。对这小玩意儿,平常只是远远看几眼,近距离观察还真是头一回。

    他转动水晶球,里面的小东西也在打转,好像乐此不疲。

    “它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克莱尔完全没有头绪,再摇晃两记,里面封存在的水体已经形成漩涡。这回小章鱼本能绕开,贴着内壁,恰好头面和一侧眼睛都挤在这边,隔着水光,扭曲成一个颇荒诞的样子,看了过来。

    两边形成了对视,这只通体橙红,不知是哪种章鱼幼体的小东西,腕足不明显,看上去格外呆萌,就是眼睛结构有些古怪,水光闪烁间,有些炫彩迷离,看久了就有点儿微小的眩晕感。

    有意思!克莱尔越发坚定了向曹凯少校讨要的决心,这次不是借着把玩了,而是准备要个一模一样的。

    克莱尔终究具备了水准之上的责任心,分了下心思,很快又转回到正事上。毕竟,他和曹凯少校不一样,他是流转人员,而非待退役人员,在副官职位上积够了年资,还有光明的前途在等着他。

    对曹凯少校安排的任务,克莱尔很上心,他一边无意识把玩水晶球,一边开启了战术沙盘。上下通透的偌大投影空间,呈现出了整艘舰艇的状态监控图。他重点从“主炮”有关系统模块看起,先确认没有任何异常,才吁一口气,继续检查其他模块。

    说起来,曹凯少校“热机测试”的建议,还是挺有必要的,近两年的时间没有战斗任务,单凭副炮打鸟的轻量级运作,一些问题就是发现不了。

    比如和他们划界而治的研究所,竟然偷改了备份的信息线路,应该是挖走了一部分平台的算力。特么这是性质很严重的问题好吧?

    迈拉那个机修士官长是干什么吃的!

    如果克莱尔是主官,现在就要把迈拉喷个狗血淋头,但他不是,所以只能先记下来,回头再报告给曹凯知晓。

    “还有,还有……喂,3号机位。”克莱尔直接开口提醒,“那个锁定

    操作是多余的!”

    战术沙盘忠实地反映各系统模块的运转状态,也将一些高度敏感的变化,推送到核心工作区。克莱尔一眼看到其上显示的目标区域地图,半开玩笑地提醒:

    “你真要轰炸阪城,位置也偏了,那是北山湖区域,弹仓里的战术核弹只有5万吨当量,连湖面都覆盖不住……3号机位?”

    回答克莱尔的,是3号机位操作士官沉默的背影。

    沉默持续了至少5秒钟,而从第2秒开始,克莱尔就感觉不对劲儿了。

    事实上,这段时间里,除了对面机位的主炮操作士官,也就是早前报告主炮通电的那位,扭头往这边扫了一眼,其他的人,一直保持缄默,也没有任何动作——从他进入指挥舱后就是这样了。

    至于3号机位的那个,即便被他说到脸上,都没有丝毫声息。

    不对!

    克莱尔伸手去按腰间的电束枪,不是想做什么,他到现在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这个动作只是出于本能反应。可手到半途,他就发现,手里还攥着水晶球,于是就愣了下。

    也在这时,他手心莫名一凉,好像有什么冰冷发黏的东西穿透了水晶球的外壁,与他实现了接触。

    克莱尔吓了一跳,本能甩手,可才挥到半截,强烈的麻痹感,就从掌心扩散到整个手掌、再到手腕、肘关节,然后像那电击那样,瞬间扩散到全身。

    “呃!”

    克莱尔发出一个无意义的音节,就那么僵在自家机位上,固定扣锁住他的身体,让他保持了此前的坐姿,和那些机位上的沉默者们几无差别。

    失重环境下,水晶球从麻痹的手掌中飘浮起来,迷你章鱼在里面游动,好像是由它操控这一切。

    克莱尔确实怀疑,如今在他身上肆虐的麻痹毒素,就是那只迷你章鱼的杰作。如果是这样……

    指挥舱的舱门再度打开,此前去“清理内务”曹凯少校重新进来。这位“玉龙”号的最高指挥官,对眼前的情景视若无睹,好像这才是舰艇上的常态。他也没有去拿回飘浮的“水晶球”,只是重新回到指挥席,随即开始一连串操作。

    脖子都僵住的克莱尔,连扭头的力气都没有,看不到侧上方的的情况,只听到短促的提示音连续响起。倒是战术沙盘上,光影变幻,之前就凸显出来的锁定目标,越发清晰,并且围绕着它,进行了一轮又一轮的操作。

    “疯了,疯了!”

    克莱尔已经有些麻痹的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声音,这种时候,他就算是傻子,也能猜到曹凯究竟想做什么!

    有股子血气直冲上来,冲开了喉咙,让他发出咆哮:“长官……曹凯!你脑子被虫子吃了吗?”

    克莱尔不知道曹凯为什么这么做,而且是做这种毫无意义的蠢事:“你在搞笑对不对?没有地面授权,就算你强行把核弹摆上发射架,发出去的也就是个铁疙瘩,最多就是在热层爆掉,除了一星半点儿的核污染,你还能做什么?”

    曹凯没有说话,继续相应的操作。

    克莱尔看着战术沙盘上跳跃闪烁的种种指令、权限界面,眼皮剧烈跳动。他真的不明白,正常情况下,需要七八个人通力合作才能实现的操作规程,怎么凭曹凯一个……哦,算上那个必然有问题的主炮操作士官,两个人就能推动,速度还这么快!

    而且,至少有两个需要通报地面的环节,莫名其妙就跳过去了,所有的权限锁、安全门,形同虚设。

    地面上也有同党?还是曹凯本人是一个深藏不露的超级大黑客?

    千般念头,万般疑惑,最后只化为一句:

    “为什么?”

    这话出口,克莱尔的脑子反而清醒些了。他之所以问出来,一方面是真不明白,另外也是想以拖待变。

    曹凯仍无回应,只是闷头操作。

    克莱尔只能没话找话,努力与喉咙嘴巴的麻痹对抗:“让我猜一下,是因为要退役……提前退役?”

    “是。”曹凯竟然说话了,回答得特别爽快,正

    如他手下那些哔哔哔的提示音。

    “这是什么鬼理由!这是你轰炸阪城、报复社会的理由吗?”

    “首先,我不是轰炸阪城;其次,我没有报复社会。”曹凯的话音,没有了早先懒散随意的味道,“我的目标如你所见,是北山湖上的阪城平贸区,报复的目标也在那里。”

    “啊哈?”

    “我没有说过吗?我没有说过,因为老子属于畸变感染密接者,有所谓的‘感染’威胁,然后就要被强制退役?啊,还真的忘了讲。”

    “畸变?”克莱尔真没想到是这个领域。

    “呵呵,如果是所有人都一样,也就罢了,可你们布城有吗?哦,你们在欧洲,那么东亚这块儿,春城,春城那个家伙,都成了英雄和明星……新大陆那么更不用说,为什么老子在湖城,这鬼地方偏搞这么一出?直接通报到军部?”

    克莱尔很想大呼,这可能只是某些人整你的理由!

    但讨论这个又有什么意义?相比之下,曹凯把目标瞄准了阪城,更让人觉得不可理喻。

    “湖城那边整了你,你报复湖城啊,关阪城什么事?”

    “我的老婆孩子都在那儿。”

    这个理由好强大,克莱尔一下子哑口无言。

    “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曹凯彻底打开了话匣子,说起话来滔滔不绝,“歧视畸变感染者从不是个例,也非针对我个人,弱势者最愚蠢的做法,不外乎逆来顺受、单打独斗,如我这般,只能是抱团取暖。所以,这次我既为自己,也不为自己,还要为那些如我一般,因为一个所谓的畸变感染,就被贴上标签,随时可能被丢进实验室,挤榨出血汗油水的可怜虫们……”

    “什么狗屁逻辑!”

    “不是吗?阪城的平贸区,确实是狗屁。每年填进去多少游民,多少畸变感染者……”

    克莱尔都给气乐了:“你个蠢货,就算是这样,这一炮下去,实验室可以再建,科研人员可以再招,资料还有备份,那边成千上万的还苟活着的游民和畸变感染者,通通完蛋啊!”

    “是的,就是这样。我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帮助他们,帮助他们摆脱畸变的不洁与痛苦。”

    克莱尔愣了下,终于发现了里面极荒唐的一点:“连你自己都歧视自己……”

    “我不否认。”曹凯的语气非常冷静,“有些人沉醉于畸变那种丑陋的力量和存在模式,但我们没有,我们的教团,追寻的是灵魂力量共同建构的神国,要以神国的圣光洪流重洗物质的变异赘余和毒瘤。”

    “……邪教?”

    “随你怎么想吧。”

    “灵魂教团?”克莱尔的思维又深入一步。

    非法宗教名录上的教团,军方都要做筛查和通报的,而“共同建构灵魂神国”就是灵魂教团的标志性教义,这也是最近最活跃的非法教团之一。

    曹凯默认了。

    “呵呵……”克莱尔只剩下苦笑的力气了。

    军情和审查部门都是吃屎的吧,这么一个信奉了邪教的疯子,你让他当舰艇指挥官?还有,这种可以绕开授权,自己发动一场灭城袭击的技术是见鬼的怎么一回事!

    就在这场可能毫无意义的对话中,至少五个以上的授权关口,毫无反应就给突破了,相应的反馈机制好像也没发挥作用,地面甚至没有反应……当然,也可能是断线了。

    往好的方向去想,也许外面会有反制,舰艇里面不知道,知道的时候,应该已经被天基武器打成碎片。

    至于坏的方向,阪城变成一片火海的时候,地面才惊醒过来,然后这边被后知后觉的天基武器打成碎片……

    都是碎片,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念头转过,克莱尔身体麻痹愈甚。他不免就想,也许他直接就死在“章鱼”的毒吻中?

    他艰难偏转视线,那个以前觉得呆萌,现在只觉得恐怖的东西,浮游在战术沙盘的光影中,恰好又在阪城区域附近,如妖魔的印章,卡上去,就是标注死亡。

第五百九十一章 天之峡(中)

    克莱尔僵木发愣的时候,警报声响起来,同时整个指挥舱的照明亮度骤降,并闪烁出了刺眼的红光。

    一位成熟男性的磁性语音响起:“发现a类违规操作,即刻剥夺舰艇成员所有权限,舰艇人员立刻停止一切活动,原地待命,重复一遍……”

    终于发现了!

    克莱尔手指尖抽搐一下,这已经不是舰载人工智能的腔调,明显有高权限智能介入。然而他并没有松一口气,因为这一刻,随着权限剥夺,照理应该全部锁死的指挥舱各机位,竟然还在持续运转;战术沙盘上,显示的主引擎即时状态,也没有什么变化。

    他眼角跳动:灵魂教团掌握的这种手段,已经不叫技术,而是见鬼的魔法了!

    那么有没有神迹来制裁一下啊!

    克莱尔没有等来神迹,十几秒钟后,挤占通讯频道的,换成了某个高级将官的……谈判请求。

    虽然是以威胁的口吻,但很显然,如果有其他办法,对面怎么会在这个要命的当口,采取如此低效的方式?

    其实也不是低效,而且根本没有效果。

    回应那边的,只是曹凯低沉的呢喃。他手上已经停止了一切的操作,只是坐在指挥席上,开始诵读莫名其妙的咒语或经文。

    主炮发射流程并不因此而停止,已经完全由那种魔法般的力量主导,稳步推进下去。

    克莱尔已经到看到了三十秒倒数的提示。

    他真的很想做什么,但麻痹感已经侵袭了舌根,连说话的能力都失去了,就算他眼珠子都暴凸出眼眶,也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无能为力。

    他的情绪,和那边叨叨叨的谈判要求没有本质区别,也不会有任何效果。

    就在这虚弱的挣扎作用下,三十秒倒计时迅速划过并归零。

    微微的震动传导过来,克莱尔希望这只是高度紧张之下的错觉,可这分明与主炮发射时的感觉一模一样——与逻辑、事实严格匹配。

    主炮发射了!

    5万吨当量的核导弹,锁定已经输入的坐标,通过天基发射架点火,在轻阻力环境下,可以极短时间内疯狂加速,冲入大气层。其速度在地球引力作用下,最终可以达到近20马赫,已经是洲际弹道导弹的水准。

    400公里的空地距离,不到一分钟就可以抵达、命中。阪城不知道会怎样,平贸区肯定完蛋了。

    真完蛋了……

    克莱尔眼睛发直,而水晶球中的“章鱼”,依旧在眼前浮游,几乎是贴着他的脸打转,像在庆祝,又像在放嘲讽……当然,人家根本就无视他。

    克莱尔真想一口把这玩意儿给吞下、咬碎。他也确实张嘴了,可就算是面目狰狞,嘴巴其实也就是裂开了一条缝,没有别的,只有口水在无重力环境下积成一团,在口腔中搅动。

    这种模样除了凸显他的狼狈,再没有任何意义。

    可不知为什么,便在这时,虚空浮游舞动的“章鱼”忽地一颤,竟然打了个转,扭过头面。那曾呆萌,也曾幽沉冷酷的眼球,再次显露在克莱尔眼前。

    只是这回,那地方似乎有点儿变形,扭曲成一个很滑稽的弧圈状,

    事实上,“章鱼”圆润的躯体也在扭曲,像是被无形的手掌,穿透水晶球,直接攥着,拧扭出千奇百怪的形状,隔了半秒,甚至连外面的水晶球都扭曲掉了。

    克莱尔这才知道,“水晶球”其实不是水晶球,而是别样的质地。

    他有点儿懵。

    而这时,指挥舱里的“颂经”声也在扭曲变形,荒腔走板,好像被人扼住了喉咙。

    克莱尔艰难翻动眼皮去看,耳畔却是“砰”地一声闷响,听着好像是对面那个主炮操作士官的机位。

    他已经没法扭头去看,而紧接又是近乎同样的一声,这次的发端就在他侧上方的指挥席上。

    几乎与之同时,克莱尔脸上溅上了温热的印记。事实上,在他的视界范围内,正有类似温度、质地的“碎片”扩散开来,如同绽开了一团妖艳的血肉花朵。

    阪城时间晚上临近7点,天色刚暗下去不久,正值晚高峰,北山湖上的临时磁轨通道打开,就算是在湖水北端的平贸区,也能隐约看到远端天空中那条模糊的光带,正在阴云覆盖下蜿蜒流

    动。

    殷乐刚从上层甲板下来,此前她正与翡翠之光号上的蒙冲,以及蒂城的江元真等人开远程会议,商讨在罗南转变为高调强势的行事风格后,血焰教团如何调整的问题。谈到那场酝酿多日的高层会议即将开始,更多新的信息要成形,这才暂时中断,准备会后再做计较。

    明明已经知道了事实,可殷乐对于罗南这种一边在游艇睡觉,一边在万里之外大发神威的现象级表现,还是有些不太习惯。下意识就往罗南所在的舱室过去。

    进到下层甲板主厅,殷乐习惯性往边角处瞥了眼,不出意外地,看到蛇语双手抱膝,靠在那里,整张脸都埋入膝头,对她的到来毫无反应——自从蛇语沦为罗南的“实验品”后,状态几乎就没好过,特别是近两日,好像是中了什么“瞳术”,情况更糟。在罗南眼前还好,其余大部分时间,都是眼下这份萎靡不振的样子。

    殷乐放弃了和蛇语交流的想法,她只是习惯性地过来,没什么目的性,而罗南则在里间卧室“休息”,且分出心神在数千公里开外兴风作浪,她也不敢打扰……

    也邪门了,刚想到“不能打扰”,手环就震动起来,声音不大,在静谧的房音里又格外清晰。殷乐皱眉看了眼,入眼的通讯人姓名,就让她眉头一跳。

    也在这时,同样来源的文字讯息发进来。

    殷乐没有细看,直接接通:“何会长,你……”

    殷乐是这么称呼何阅音的。两人之间本来没什么交集,可近段时间,殷乐奉罗南之命,收集各路情报信息,单凭血焰教团的渠道绝难完成,为保证效果,不免就有劳烦之处。何阅音虽在闭关状态,还是给了她很多支持,一来二去,两人倒熟悉起来。

    在殷乐的印象中,何阅音是那种公事公办,又极懂分寸的人物,礼貌从来不缺。可这回,对面直接冲断了她的发言:

    “罗先生在你身边?”

    “呃,在里间……”

    “你们立刻转移!核打击预计会在85秒后到达!”

    “啊?”

    “现在即刻紧避险,我发过去了距你们最近人防工程地点,如果来不及,就近入水,至少五十米深度……马上!”

    殷乐没有置疑信息的真伪,显然这绝不是玩笑。而且,就在她与何阅音交换信息之际,平贸区上空也响起了警报声——防空警报也好,核打击警报也罢,总之那拉长的尖锐鸣啸,实实在在地轰击在她的心口上。

    角落里的蛇语,也抬头看过来。

    这一刻,殷乐的脑子里并没有过太多信息,她完全由本能驱使,扑上前打开了木式拉门,同时呼叫:

    “先生……”

    殷乐后面的话没吐出口,因为在里间,罗南已经拥被坐起,不知起来了多久,头发还有些凌乱。此时,他的视线正透过船舱的观景窗,投入外面嘈杂的黑暗。

    殷乐心下先是一松,但很快又紧张起来:“先生,我们必须马上……”

    “迟了。”

    “啊?”

    “迟了一步……总有这些想不到的事情。”

    罗南伸手揉搓本来就有些凌乱的头发,有些苦恼的样子。问题上,他嘴上说迟,身形却不动弹,依旧拥被而坐,叹气都不紧不慢。

    蛇语也移步进来,站在殷乐身边,二人对视一眼,心中情绪虽不一致,却是同步地绝了言语。

    是的,她们便是再紧张,碰到罗南这般模样,下意识,不,是原则上也必须依从。就算下一刻,真有核弹从天而降,砸在眼前,她们也要保持住这份“体面”,以此才能彰显出对罗南的尊重和敬畏。

    殷乐与蛇语不说话,何阅音那边的通讯却一直未断,相隔数千公里,还是将那份罕见的紧张急迫传递过来:

    “你们的位置没变……”

    “阅音姐,我知道这事儿了,我来解决。”

    空气中静了一下,才听何阅音回应:

    “……好。”

    余音在北山湖的游艇内回荡。而数千公里外的某军方秘密基地,何阅音披着一袭宽袍,赤足站在冰冷地板上,身上、头上还有营养液滑落,罕见地显出几分狼狈——她确实是强行中断了调试实验,向罗南示警,可后者的反应,让她难免怔忡。

    一侧

    ,由外太空和大气层多角度实景拼接而成的直播画面,在投影区域显示。隔着数千公里,再加上画面拼接组合,信号必然有所延迟,所以她现在看到的的是一秒、两秒甚至五六秒钟前的情况。

    这时候,各个画面甚至还没有彻底捕捉锁定飞落的核弹头位置,只是偶尔惊鸿一瞥,看那个光点,在复杂的云气环境中穿梭闪现。

    此前主持有关试验的潘博士,就挺感慨:“有几年没看到这场面了,阪城和周边区域应该有导弹拦截系统吧?当然这些年主要用来打鸟,我年轻的时候……”

    何阅音扭头看他。

    “怎么了?”

    “前端卫星预警系统异常,已经错过了拦截窗口。”

    “这么巧吗?”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有画面显示,阪城值班战机升空,导弹防御系统也已开机,然而只是聊尽人事而已。

    阪城已经乱起来了,核打击警报忠实地播放,音波和文字讯息双重轰炸,让刚刚入夜,正值晚高峰的城市瞬间瘫痪。

    “真正的挑战是在弹头落地之后”。一身军服的田邦大步走进来,声音豁亮,“我是真没想到,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为王前驱的人物。需要帮忙吗?女士?”

    何阅音没有回应,即便田邦的言语某种意义已经算是代表性的表态。

    85秒钟,很短也很漫长。她已经做了不少事,似乎都没有意义,可是她终究记得,罗南淡定的回应。

    “中段拦截失败……其实根本没有中段拦截。”田邦看得直叹气。

    天基武器就是这样,低阻力加速、速度快、射程短,突入大气层后,超过20马赫的速度,给末端反导系统带来极大压力。

    反应时间太有限了。

    “还有20秒……”

    说话的功夫,毁灭时间就已经在疯狂地向末端跳动。

    “第一波应该没问题。”田邦不自觉加快语速,表达观点。

    给出了将近一分半钟的预警时间,周边环境也还好,一个超凡种怎么都有办法活下来。但在这种决绝手段之后的,可不是灾后救援那么简单。

    何阅音终于回应,说的是与画面无关的事情:“天照神庭有飞行器升空,往北山湖去了。”

    “是拦截……个屁呀!喂!”

    真的什么都不做吗?

    这种时候,田邦的嘴巴是真的跟不上了。

    倒是负责监控、拦截的军方人员,高度缩减的专业词汇,形成了扑面而来的风暴,通过直播信号,冲击着耳膜。

    相对于远程人员快捷淡定的术语,阪城近处的信息链接,可能更具代表性。已经有人,可能是飞行员嘶吼起来。

    这时候,高速摄像机倒是捕捉到了几帧有效画面——核弹头的高热反应,在热成像的黯淡影像中,显示为从天而降的光点,而在它后方,还有绝望的电磁炮链式轨迹擦过。

    已经进入十秒倒计时了,也许是五秒?

    所有的拦截手段通通失败,宣告阪城平贸区的命运就此定论。

    即便是田邦,也觉得全身气血加速,毛孔冲开,头皮微微发麻,下意识睁大眼睛,瞳孔散开,预备接收那即将爆开的恐怖云团。

    何阅音的身躯忽然颤了一下,这是田邦余光摄入的信息,但他的大脑没有时间去做进一步解析,因为在这个时候,拼接出的实景图像“裂开”了。

    很难形容这样的变化。

    事实上,体现在实景图像上,只是一道骤然出现的阴影,笔直得像是有人拿着笔尺划上去,就在弹头光点的前端,将所映射的那片虚空,直接给切开来。

    嗯,就是这种感觉。

    下一个刹那,弹头的光点投入阴影中,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目标消失?”不知道是谁在通讯频道中说了一句,然后就是无意义的噪声。

    田邦却看到,实景图像中明显在波动,好像云气铺陈的虚空,正试图抹去阴影残留的痕迹。

    可是,阴影就在那里,横亘天际,依稀有份错落的立体感,好像虚空一侧翘起,一侧卷曲,失去了早先平直的模样,却形成了恍如高峡对峙般的奇景……

    更像是短时间内难以愈合的破溃伤口,就此暴露在人们眼前。

第五百九十一章 天之峡(下)

    目前正为实景图像“配音”的军方专业技术人员们,很罕见地词穷了。他们的专业词汇根本没办法对超出预先规定的现象,做出准确合适的描述。

    其实,别说是他们,就算是田邦,在最初印象过后,面对着天上地下、远端近处多个角角的拍摄和扫描成像结果,一时间也有点儿懵,末了干脆吐槽:

    “这是次元斩?”

    横亘虚空的阴影,现在姑且说是裂痕吧,先前“高峡对峙出深谷”的感觉,目前来看还是没错的——如同平滑的夜空,被强横力量斩切撕扯,形成了幽深的长峡裂谷,它仍在延伸着,其底部则不知通向何方。

    田邦的视线,就栽进那裂痕的空洞中,一时半会儿拔不出来了。“里面是什么,通到哪里去?如果跳进去,会不会到新位面?”

    何阅音没有回应,她的侧重点也明显不一样。当她通过地面监控、低空卫星等手段,确认了罗南那边无恙后,就把视角调整到远端的广角模式,好像是要追寻那开裂的“峡谷”究竟要延伸到哪里才算完。

    是的,虚空裂痕是有“方向”的,它在“吞掉”了核弹头之后,明显是自西向东延伸出去,其远端已经远远超出了目前实景图像摄录范围,就算调换视角,一时也力不能及。

    很多人并不在乎,终究会延伸到哪里去,连眼前的情况都没闹明白,匆忙扩展又何必呢?

    显然,何阅音没那么无聊,很快,田邦就明白了,她是要在两个重要环节之间建立链接——北山湖上的裂痕空洞,和往北山湖而来的飞行器。

    也似乎能连上。

    不是何阅音的概念性联系,而是那道持续延伸出去的裂痕,如果按照大致的延长线的话,搞不好能碰个正着?

    田邦之所以不确定,实是因为那本让人印象深刻如标尺作业的笔直裂痕,随着延伸长度的不断增加,越到后来,其前端越是扭曲不稳,早已经保持不住“方向感”。

    就像是劣质墙面即将崩塌时,树叉藤蔓般延伸的裂纹;又如同夜空中炸开的闪电束,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向哪个方向曲折,甚至随时可能就此消失,但总在那些细微的末端“裂痕”中,迸裂出更大的伤口,再层层推进。

    嗯,“闪电”的形容更确切些。

    形容得复杂,其实虚空“裂痕”推进的速度何其之快,绝不比核弹飞坠的速度差到哪里去,其“裂痕”边缘,有的在翻动,有的在扩张,有的已愈合,显现出不同的形态,可延伸出去的前端,已经屡次超出高速摄像机的摄录范围,就算何阅音已经有意选择了远端视角,也只是勉强跟得上,细节方面就更不用说了。

    “总感觉要崩掉的样子……”田邦喃喃开口。

    “啊哈?”潘博士没听懂。

    “你不觉得这样,感觉天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垮下来吗……果然劣质墙面更贴切?”

    这回潘博士听懂了一半,却已不好深究,因为这时候,看上去随时可能消失但又以恐怖速度狂飙突进的虚空裂痕前端,已经与速度同样不慢的来自天照神庭的飞行器,被摄入了同个镜头中……

    “要撞上了!”

    田邦吹起口哨,这话与其说是判断,不如说是看戏式的期待。从虚空裂痕延伸的方向上,就能看出来,那位划出了“裂痕”的罗南先生,对于整个局面,是有通盘认识的。

    至少,他好像已经明确,是谁往他头顶上,扔了颗核弹头下来。

    那么,两边现在就要干仗?

    超凡种级别的搏杀?

    现在?

    往深处想了想,田邦忽然有些笑不出来了。

    相向而来、高速推进的双方,也没有给旁观者太多评估猜测的时间,它们之的距离在迅速缩小,彼此趋近,然后……

    擦肩而过。

    在“擦肩”的刹那,田邦下意识眯了下眼睛,但二者之间什么事都没发生,如果不算飞行器在虚空开裂的创口边缘剧烈摇动起伏的话。

    田邦很敏锐地感觉到,飞行器的那种起伏,看上去不像是气流扰动的影响,而更像一张翘曲贴纸上的画像,连带着承载它的虚空,都在扭曲动荡。

    “哇哦!”他发出了情绪饱满的惊叹声。

    问题是,这样的动荡仍不算是正戏,因为虚空裂痕仍在以惊人的速度继续延伸。照这个势头继续,其延伸的区域……

    “天照神庭?”

    天照神庭位于阪城以东外海,太阳升起的方位,代表着天照教团对阪城这个“万神之城”超然而强势的统制……说实在的也没有多远,至少在虚空裂痕延伸蔓延的速度面前,算不得什么。

    田邦这样的旁边者,仍然没有太多可深思的空间。也就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东方,行将入夜、已经被青黑颜色充斥的半边天穹,骤然明光大放,好像提前十多个小时,跃出了一轮太阳。

    或者,是核弹砸落在那里?

    田邦真是这么以为的,但久久不见蘑菇云升起,也没有爆炸的冲击波,不免有些糊涂。

    “是核爆吗?”

    田邦问起何阅音,后者也在摇头,世俗世界的监控设

    备,方便是方便,终究会漏掉相当一部分信息,很难快速做出判断。

    说话间,东方天际,强光亮度衰减,而在这勉强可以目视的光明中,虚空裂纹的延伸势头终于有些受阻的样子,好像在强光中有一种力量,对其加以抵御……或许更确切地说,是此前人们未曾发现的无形障碍,挡在虚空裂痕的前面,并在冲突下慢慢呈现出来。

    虚空裂痕某种意义上在扩散,只是不再像前之前那样,似乎休止地撕裂天穹,而是开始扩散,像是砸碎了虚空中一个无形的瓷器,并将蛛网般的裂纹呈现出来。

    而在裂纹“包裹”的内层,也就是强光深处,隐约间,似有树干枝叶以及相应脉络伸张开来——这就不是形容了,而是确有这般影像,真真地巨木参天,枝冠如云,偏又色彩缤纷,一下子充斥了大半个镜头,而且还远远未能收纳进来。感觉中,其枝叶甚至已经隐约扩散到阪城的海岸线上,并趋向更深层的区域。

    只是这样的情境,如今已有小半被虚空裂痕撕开,隐约还能见到粗大枝桠、绚烂彩叶折断飞落,来于虚无,归于虚无……

    不管哪个,无论远近,看到这种情形,一时间都是失语。

    而这般情境,也并未持续太长时间,随着强光持续衰减,参天巨木也随之黯淡,甚至连带着那引爆这一切的虚空裂痕,也似被光芒过量填充,终于消了去势,渐渐弥合无踪。

    又是几秒钟过去,人们的视线重新被方入夜时应有的夜幕覆盖,阪城东方的海天之间,重归茫茫;而城市的各个角落,尖锐的警报声、嘈杂的呼叫声、掺杂着汽车喇叭和别的什么声响,成为当下情境的点缀。

    “哎呀呀,搞这么狼狈,又何必呢?”

    身在飞行器中的墨拉,刚刚经历了一场“非气流扰动式”的动荡,高度灵敏的感官,甚至能够听到这架飞行器多处电路、外壳断裂摇荡的呻吟,所在的豪华舱室内,各类陈设也是一片狼藉。最重要的是,她已经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本与她同乘的那二位,在虚空裂痕划过的瞬间,就被迫回归,主持神庭防御事宜。

    连个招呼都没打,这可真叫没礼貌了。

    “也对,意想不到的结果嘛。”

    墨拉自嘲一笑,举起酒杯——杯子里是从打翻的酒瓶里拯救出来的一点儿残余,她也不介意,就让半透明的酒液在杯沿和唇齿间晃荡,如同刚才起伏跌宕的虚空。

    与其相比,酒水确实索然无味。

    “比我还小十岁……是天赋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不管怎么说,看上去都很好吃的样子。”

    她的牙齿划过酒液,又在涂成浅紫色的唇瓣上摩擦,慢慢地磨出血来。不觉得疼痛,笑容反而愈发妖艳。

    不过下一秒,确认了飞行器的指向,她又翻了个白眼,起身大步走进驾驶舱:“这是带我上杆子去找死吗?麻烦错个角度……怎么可能再去天照神庭,夏城!谢谢。

    “话说你油够吧?跨城飞行器注册事由?探亲啊!我亲姐在那儿来着,嗯,有个便宜师傅也在。”

    飞行器与低空掠过的战机擦肩而过,去夏城,也需要从阪城上空飞过去的。还有几分理智的驾驶员绕开了北山湖,问题是,在某些人眼中,所谓的“绕”也并无意义。

    墨拉就能够清晰感觉到,当飞行器穿过阪城上空那虚空裂痕和强光也无法彻底撕破的厚重云层时,她的形神结构分明有一种奇妙的穿透感。

    墨拉保持微笑,这个感觉也很快消失不见,且再无下文。当然,也有可能是进入到她尚无法触及的层面。

    她没有多计较这个,只将杯中残酒一口饮尽:“很绅士呢……可口男孩儿。”

    阪城那边的情况细节,特别是超凡种层面的,何阅音和田邦远在数千公里之外,实在很难掌握。但不管怎么说,随着那架飞行器穿过阪城上空,向旧大陆方向而去,最艰难、最复杂的时段应该已经过去了。

    天照神庭方向,北山湖方向,都没有后续,彼此又进入了一个貌似默契的缄默状态。

    脆弱,但给人以麻醉式的安全感。

    何阅音的眉头稍稍舒展,又因当下形象有些狼狈,便道:“我去处理一下。”

    田邦顺口道:“我又不介意。”

    何阅音毫无反应,径直离开。田邦耸耸肩,目光扫过实景图像。阪城这边已经没有意义,站在世界最顶端的这几位,一边偷老营,一边报复之,思路清晰,结果含糊又勉强可以接受,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再爆发的诱因……

    大概吧。

    毕竟超凡种那个层面的变化,就算是摆在眼前,基本上也看不懂。

    相比之下,他还是对追根溯源更感兴趣一些。问题是,他在陆军体系地位较高,在自成一派的空天军那边,就没什么牌面了。头顶上的祥云平台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听说了点儿风声,具体的情况全不知晓……他就朝着何阅音的背影嚷嚷:

    “玉龙号那边,要是有确切消息,放送一下,大家一起帮忙啊。”

    何阅音仍然没有搭理,不过这时候,始终保持连接的通讯另一侧,罗南的声音响起来:

    “阅音姐,帮个忙哈。”

    何阅音脚下一停:“罗先生您说。”

    “就是近地轨道上那个,刚刚你们说是什么玉龙号,那边我也挺感兴趣的,可能残留个东西,我想拿过来研究一下……”

    没等罗南说完,何阅音已经果断应答:“我会想办法,罗先生你那边还好吗?”

    “嗯,没什么事儿,就是有时候觉得,天照教团那两位也太识趣了些……所以说,眼界开阔,见多识广,还是有好处的对吧?”

    田邦在何阅音背后拧拳头,可最终还是只能翻动白眼,竖起耳朵听那二人的交流。话说,“识趣”什么的,他能够理解,可是眼界开阔、见多识广,又做何解?

    他扭头看向已经开始“愈合”的虚空,若有所思,若有所得。

    在田邦这个位置上,考虑的必然要多一些。但对于一线士兵而言,只需要执行命令就可以了。

    在阪城的形势还没有完全清晰之前,地球近地轨道,已经离开了阪城上空的内防御圈舰艇平台“玉龙”号,已经彻底被封锁权限,几乎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太阳能电池板还反射着一点远方地球边缘的微光。

    很快,便有登陆艇与平台对接,数十名短时间内能够召集的空天军官兵强行登舰。

    与预计不太一致的是,他们一路势如破竹,“玉龙”号上所有人,看上去都处在懵逼状态,不管是军人还是研究员,都非常配合,完全没有任何挑战性。

    突击队员们一路突进到指挥舱,再破门而入,所见到的就是仍然还在不知来源的能量支持下闪烁的战术沙盘投影,以及在幽暗光线之下,飘浮聚散的大量固态液态或者其他什么混合拍的人体组织碎片。

    有以玉龙号副官克莱尔为首的8名人员,在各自的机位上,被卡扣束缚着,有的是陷入昏迷,如克莱尔;有的已经无声无息的死亡,初步判断是摄入了超量的麻醉剂。

    突击队长和负责技术鉴别的士官商量了一下,先向上面报告,同时开始给一片狼藉的指挥舱拍照录像,也寻找相应的监控画面,保留第一手资料,在得到新命令之后,才开始进一步善后。

    在手下都忙忙碌碌的时候,突击队长强忍着恶心,进入指挥舱最核心,目前也是各种血肉残骸漂浮物最密集的区域,在那里,没花多长时间,就找到了新命令中所指定的那个东西:

    一个看上去已经有些扭曲变形的水晶球。正因为其扭曲,便有一种很古怪的廉价感,在那里面,是一团几乎看不出原来模样的烂肉。

    这团“烂肉”还在抽搐,好像保持着相当顽强的生命力。突击队长甚至看到了,在稀烂的血肉和神经攒簇下,还有一块区域,像是基本保持完整的眼球,投射出冰冷妖异的“视线”。

    与这只眼睛对视,突击队长竟然觉得有些眩晕。他下意识往后退,动作幅度过大,引起了手下的注目。不少人抬起了枪,包括突击队长本人。

    可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那只妖异的独眼,像被一只无形的刀锋划过,血光飞溅,只是被那个扭曲的水晶球内壁挡住,溅射效果有限。

    但很明显,这是沉重的一击,别说那只几乎被切成两半的独眼,连带着周围抽搐的血肉神经,都委顿下去。

    问题是,这一击是从哪儿来的?

    这又算是怎么回事?

    突击队长一时不敢做动作,作战经验丰富的他,下意识就觉得,在这血肉横飞的指挥舱里面,还存有某种张力,存在着对他们这些武装人员来说也高度危险的无形力量。

    他打开了通讯器,重新与指挥中心联络,因为这与指令中的描述有明显差异。几秒钟后,他得到了更确切答复:

    就是这个没错。

    好吧,你们说什么是什么。

    突击队长为这个临时加塞的命令用足了心思,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个密封的金属容器,将这个扭曲变形的“水晶球”收纳。

    说也奇怪,整个过程再没有任何波折。

    虽然在收纳进去之后,通过外骨骼装甲上的传感器,他可以接收到容器中似有规律的搏动。甚至还有一种冰冷的触感,让他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幻觉,幻觉!

    突击队长不再耽搁,亲自押运,将封存了水晶球及其中烂肉的金属容器,带出了“玉龙”号,并很快转乘另一艘交通艇,在一段轨道航行后,逆着地球自转的方向,切入大气层。

    这种类似于轨道电梯的运输方式,理论上可以在一个小时之内,将“快件”送到全球任何一个角落的指定人员手上。

    也就是二十分钟后,交通艇穿透厚厚的云层,直抵太平洋中部某海域。

    显而易见,这边海域的天气状况很糟糕,云层厚重不说,还有密集的雷电在云层深处闪烁。

    而就是在这个风暴肆虐的茫茫大海上,还有一艘豪华游轮就在风浪中起伏。很奇怪的,在其外围还裹着厚重的雾团,如果不是坐标清晰,游轮上的照明设备也着实给力,突击队长想发现这个“小铁盒子”,还真要费一番功夫。

    我怎么就到这里来了呢?

第五百九十二章 知谁边(上)

    现实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

    由于豪华游轮上并没有可以起降星际交通艇的平台,突击队长还必须出舱,凭借外骨骼装甲的短程飞行功能,直接降落在游轮上,跨过最后一公里,送货上门。

    毫无疑问,能够这么动用军方资源,动用如此资源的人物,一定是权势滔天的那一种。

    如果仅仅是满足某些人的好奇心也就罢了,还能称之为胡闹;可要涉及到这件事情幕后的主使,甚至是销毁物证之类……应该不会吧。

    作为一个合格的职业军人,突击队长本来不应该在心里疯狂给自己加戏,可是眼下这情形,由不得他不多想。在打开的舱口,他下意识检视了一下装甲内置的黑匣子,这才纵身一跃,凭借外骨骼装甲上短程喷射引擎,穿破层层云雾,向那艘豪华游艇快速趋近。

    几乎就在他出舱并向下飞掠的瞬间,高精度雷达就已经提报了多个可能对他造成威胁的反应信号。突击队长险些又撞回到交通艇上去,也在这时候,上级及时给出了安抚和告诫:

    “你什么都不用管,把东西安全送交到指定人员手中,就给你记功。”

    更像是非法行动了……

    突击队长心里疯狂吐槽,但还是硬着头皮,顶着疯狂闪烁的警示灯,向豪华游艇方向机动。

    在他距离游艇直线距离只剩下200米左右的时候,终于有声音从此前就划定的临时通讯频道中响起来:

    “请到这个位置。”

    突击队长抿住嘴巴,发誓做一个哑巴工具人。他听从那边的安排,绕着船体画了小半弧,抵达对方给出的精准坐标上空。

    视线穿过浓厚的雾气,他觉得这里应该是一处泳池甲板,有钱人嬉戏放纵的地方,只是这里目前能见度实在糟糕,好像本来蓄水的池子变成了积存云雾的所在,又因为已是黑夜,一般二般人在这儿真可能迷路。

    通过多维成像设备,他能够确认这里面有4个人,应该是两男两女。这个人数让他有点安心——私相授受的嫌疑少了一点儿。

    暂时淡去心中杂念,突击队长将外骨骼装甲调整为悬浮模式,降落下去,饶是如此,喷射的尾焰还是不可避免的烧焦了一部分木质甲板。

    当然,这里没有谁把他截下来要求赔偿,只是有一位瘦削精干的男子,径直走上前,丝毫不畏惧高逾三米的钢铁战具,示意完成交接。

    多维成像所显示的其他三个人还留在原位,隐藏在这一片厚重的云雾中。如果仅仅是这样,确实有相当浓重的神秘感……可是那边一位女士跳脱的声音,一下子将整片氛围击碎:

    “这就拿下来了?不愧是何秘书,好大的面子!”

    “啊哈,小章啊,你把事情想复杂了。”一个沉厚洪亮的嗓子接上话,语气也很随意,“这跟面子没有一毛钱关系,你要是被军方核弹砸头,没伤到一根寒毛,打个电话过去说:你帮我个忙,这事就算扯平了……信不信军部那帮人立刻洗干净,翘起屁股随便你折腾?”

    “恶心!”

    在没头没尾又信息量巨大的对话中,突击队长把密封的金属盒子交了出去。

    负责接收的瘦削男子对他点点头:“你可以走了。”

    说完,就径直转身,却不是对甲板上的任何一个人,而是快步走向了应该是游泳池的位置。

    突击队长有满肚子的疑惑,而这个时候,上级却是在不停的催促:

    “赶紧走,别耽搁。”

    没说的,他只有服从,调整浮空模式,加大喷射引擎功率,也让下方的那一部分焦黑的甲板真正燃烧起来。

    也因为这喷射而出的高热,冲开了一部分云雾,使得游泳池上空浓重的雾气散开了些许,暴露出上面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影。不在此前侦测到的四人之列。

    那位也是悬浮在空中的,高度恰与他持平,只不过没有外骨骼装甲包裹,也没有任何引擎支撑,就那么静静的悬浮着,如同幽冷的鬼影。

    突击队长打了个寒颤,想再细看的时候,外骨骼装甲已

    经提速,很快把他带到了上百米的高空,再往下看的时候,雾气重新遮住了那一片甲板,他什么也看不到。至于说多维成像、加强扫描什么的……拜托,他又不是傻瓜!

    突击队长不蠢,他严格按照指令,直接删除了临时频道,算是给这件事作结。

    可人心终究不好把控,他还是难掩好奇心,趁着距离拉远,下意识低头又看了一眼,说也奇怪,明明已经升空数百米了,离得越来越远,甲板上反而清楚了一些。

    他隐隐约约地看到那四,不,是五个人影,尤其是孤零零悬浮在泳池上空的那位。正是那位,好像已经拿到了那个密封着古怪水晶球和烂肉的金属盒子,然后……抬起头,看了过来。

    看过来?

    突击队长心头一跳,也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一股强大的束缚力量,一下子作用到他身上,体感上的压力和机舱内尖锐的警报声形成了化学反应,刺激肾上腺素大量分泌,整个身体骤然紧绷。

    杀人灭口!

    他心叫不好,几乎是本能的加大了引擎输出功率,可是那力量也顺势高涨,以至于高度表上的数值,非但没有升高,反而向下飞落。

    至于突击队长,那感觉好像从无重力环境瞬间加载到十个g,以至于出现了黑视情况,意识也出现了一两秒钟的空白,也许更长……

    “嗵!”

    等他回神的时候,外骨骼装甲已经重新回到甲板上,落地姿势竟然还很妥帖——除了已经给砸空的甲板,还有已经天旋地转的驾驶员。

    这时候,上级倒是又传过来消息:“达尼洛,指令变更,你留在那里,协助完成新任务,并清除可能的感染,祝你好运……”

    “啥?”

    “你在搞什么?”章莹莹对着泳池上空喊,她是听核弹天降阪城的消息,联系不上真人,又跑来找分身,却不料看到这么一出。她算是一帮人里面,暂时摄取信息最少的那个,也就越发地看不懂了。

    “拿回证据啊。”罗南说了句废话。

    “那边离阪城不是更近?”

    “这边条件更好,更适合收集整理素材。”

    罗南说话的时候,磁光云母更为灵动的“操纵线”已经在扭曲的水晶球和烂肉中做了无数次穿刺,并以其独有的视角进行观察。

    章莹莹对此毫无所知,只问:“这是什么玩意儿?畸变种?”

    “应该是,而且具有高度传染性,至少送它过来的那位,已经被感染了。”罗南手上水汽氤氲,已经制造了层层隔离,“所以离远一点儿……”

    “喂,蒙冲那边呢?”

    “目前来看没问题,能力者遭到畸变感染的可能性一贯很小,倒是天基平台那里,需要筛查一下……我刚和阅音姐说了。”

    说话间,罗南干脆将“传染源”送入了空间断层中,以绝隐患。

    这时候,一直涎着脸凑热闹的黑狮,在泳池边招呼:“罗南老弟,那个会可是开始了……”

    中间出了这档子事儿,再加上为了等“快递”,他们确实已经迟到,指不定议程都过了一两项了。

    “既然迟到了,再耽搁一会儿也无妨,反正前面也没什么意思。”罗南完全是无所谓的态度,待蒙冲将那位高度疑似感染的“快递员”接出机舱,开始解释并安置,便将身形重新隐入云雾之中。

    得,这位是真不愿配合了。

    也对,任是谁刚被人在头顶砸了一颗核弹头,不管爆或没爆,都不会再让一场形式主义的会议挤占时间。

    黑狮耸耸肩,他也无所谓。他之所以开口,也是受人之托传话来着,可罗南不配合,又能怎样——人家有任性的资格!

    坦白说,发生在阪城那边的事情,黑狮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消化干净。他自个儿也没什么心思去参加会议,看艾布纳玩秀各种政治操作。

    就算再开十天十夜的会,能分析出来,罗南是怎么做到的吗?能最终搞清楚,这个还未成年的小孩子,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掌握了不可思议力量的奥秘吗?

    不能?不能还玩个屁!

    人心总有高低起伏,一时间,黑狮也是意兴索然,他向罗南摆摆手告辞,准备找个僻静的地方好好梳理一下思路和心情。

    没走多远,又有人打电话给他。黑狮看联系人,唇角就撇了撇。

    是老埃尔斯的电话。

    这个以不怎么光彩的方式出局的老东西,经过了几个小时的心理和生理调节之后,又主动掺和进来。

    黑狮也不知道这老东西是有更深层的谋算,还是单纯被刚才那个险些就成为整个90年代头条新闻的未遂大事件,勾动了好奇心。

    也许是后者?

    黑狮很容易就能够听出来,老埃尔斯现在用的其实是模拟人声,显然他还没有从几个小时前的“重要财产损失”中彻底恢复,也许现在就躺在营养舱里,消耗着那具苍老残破的躯壳中,极有限的一些能量。

    “你在那个小子身边?”

    “刚离开。”

    “搞清楚里面的弯弯绕绕了?”

    “呵,你是在教我做事?”

    “只是常规性的预判。如果你没有做,大约能够证明,那个小子对你造成了非常直接的影响,以至于寻根问底的好奇心都被压制了……”

    “恭喜你还有力气说长句。果然,一旦被人清除出局,各种冷静理智就都回归了。从这个意义上讲,也许那个豪华营养仓才是你最好的归宿。”

    黑狮送去了忠告和诅咒,随即就结束了通讯。

    这并不算是负气的行为,因为他确实没有什么可说可交流的。

    虽然当事件发生的时候,他就在罗南身边,至少是一具分身的身边,属于超凡种的高级权限,也帮助他了解了整个事件的大致轮廓以及一些重点环节,可真正关键要害之处,仍像是“翡翠之光”号周围沉厚的云雾——现象在那里,根底不可测。

    为什么呢?

    罗南为什么能够未卜先知?

    为什么他能够快速锁定幕后主使?

    他撕裂虚空的手段究竟是什么道理?

    如此信手拈来的能力模式是什么来路?

    其实,每个问题都能够有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答案:

    能够纵览全球,将一帮心怀叵测者实时挂出来的能力,怎么就发现不了垂直距离仅有400公里的近地轨道上的阴谋?

    能够把身家加起来破万亿的一帮富豪和畸变研究领域专家直接送上世界屋脊,这样扭曲时空的手段,处置一枚坠落的核弹头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至于能力和手段来路之类,推到“新位面”就一切ok!

    可问题的关键,从来不在于能否找到理由,而是那个理由、那份能力,其真实的边界在哪里!

    这究竟是一时的幸运,还是必然的结局?

    以后面对同类事件,是不是永远都是这个结果?

    这是一个很严肃的判定问题。决定了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具有强大能力的人,还是一位全知全能的神!

    当然,后者的可能性实在是太低太低了。

    可从现实的角度去看,在没有探知边界之前,拿出面对神明的态度,或许才更加稳妥。

    这个时候,黑狮心中微动,忽然有些理解,制造出这么一个大事件的幕后主使者,有可能存在的一份用心:

    罗南的能力边界究竟在哪儿?

    未来一段时间,不只是那个幕后主使,恐怕全世界的执政官,甚至是所有存在好奇心的人们,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去探测。

    老埃尔斯奋起老命也要和他“交流”,说白了也是这样的想法。

    至于罗南,他又会怎么做呢?

    黑狮试图代入一下,然而终究带入不能。

    这无关乎性格因素,而是当黑狮做深层思考的时候,他就发现,好像他已经无法去想象像罗南这样的家伙,他的所见所感,以及在此感觉和经验基础上,形成的思维模式究竟是怎样的。

    或许非神,定已非人。

    大约是这样吧。

第五百九十二章 知谁边(中)

    罗南的意识,随着磁光云母的基本架构,在广阔而奇妙的“新世界”里徜徉——所谓的新世界,只是以往见惯了的天地,在磁光云母独特感知下的全新塑造。

    不应该轻率地去描述当前的情境,虽然它已经失去了惯常的平滑和应有的色调,转而成为无数奔走在太阳和地球引力漩涡边缘,又受无数其他力量扭曲冲击的气泡幻影;乃至可以进一步细化为以各种形式交错交织又几乎不相统属的各频率波段网格……罗南没有去细究的意思,因为现阶段所看到的一切,仍属于“旧经验”和“新视界”强行扭合的产物。

    他实在是缺少相应的分析工具,对这个全新的时空、生命和物质的直观存在形式,做有意义的解读。这一点,幻想学派的理论上没有写,现有的资料库中也没有明确的答案。他想在短时间内获知或提炼出有关知识,可能性不大。需要一点点地适应,与既往的经验相调和。

    所以,他尽可能地用旧日经验去分析和思考,以实现有序的衔接。饶是如此,他仍然需要接收处理相当广泛的信息量。

    各方的反应基本上都反馈回来了。

    有的是熟人直接发信息、打电话;有的则是罗南主动采集。包括全球范围内,乃至现在已经勉强抵达的近地轨道区间内,所有知道他、并且对之前的事件有概念性了解的人们,放射出来的明显又含义复杂的信号。

    怎么说呢,同质化比较严重。

    粗略地用具备感**彩的形容词的话,基本上就是惊叹啊、恐惧啊、疑惑啊、迷茫啊……林林总总,不外如是。大约都是被罗南近乎不可思议的操作给镇住了,延续了并且进一步推高了翡翠之光拍卖会至今,他作用到这个世界上的威慑力。

    物质层面的核弹没炸开,精神层面貌似已经给犁平了好几层……

    姑且可以这么解读吧。

    坦白说,罗南还是有点儿得意的。

    托了磁光云母及时更换感应介质、拓展感应范围之福,虽然综合了更多维度的信息以至于“模糊”许多,但他的精神感应极限,从水汽丰富的地球生物圈以内,扩展到了空气极度稀薄的近地轨道,而且还在以这种相对模糊的方式持续扩张之中。

    正因为如此,罗南的预警时间比大多数人估计的要长出一截,甚至还对发展末端的事态进行了干预。

    可惜受限于这种新的感应模式的模糊性,以及分析能力的不足,他的解析翻译精度、准度和速度都有值得商榷的地方,最终还是慢了一步,让天基平台的“主炮”发射成功。

    但这也给他更惊世骇俗的操作留出了空间。

    罗南的二段操作仍然是依仗了磁光云母,至少是部分依仗。

    此时,在他精神世界那座宏伟殿堂之中,有两个形象愈发清晰明白:一个是磁光云母,另一个就是影蠊。两相比较之下,后者甚至还要更加灵动,仿佛下一刻就会冲破殿堂空间的束缚,一头扎入现实世界。

    当然,也只是仿佛而已。

    还是那句话,没有物质层面的根基,再怎么清晰的结构和映像,也不可能把它还原到现实层面。

    尤其是影蠊这玩意儿,更属于一种极其特殊的存在。

    在中继站的经历中,罗南知道这东西其实很难在本地时空的物质层面生存,它根本就不属于这个时空。不是有那个说法嘛:影蠊根本就不是一个独立的生命,而是属于域外时空某个恐怖魔神的触手,也只能是以磁光云母的特殊能力,打开“界门”,才能出其不意截取一段,掷入本地时空,实现瞬间的时空切割。

    现阶段,罗南培育出来的“疑似”磁光云母,只不过是个幼体,想打开“界门”,对不起,罗南还真没研究出来可操作方案。

    说到底,那撕裂虚空的一击,只是罗南参照过往的记忆和精神殿堂中呈现的结构,融入他自己对时空结构的理解,所做的一次成功的模仿,仅此而已。

    正是如此,最开始的虚空裂痕,才是那般笔直,充满了人工造

    作的痕迹。

    不过越到后面,罗南倒是越能够体会到当初影蠊跨界而来,如庖丁解牛,顺着时空弯曲的纹理,轻松撕裂中继站时空屏障和战争领域的神奇力量。所以,虚空裂痕越是延伸,倒是越有当初中继站影蠊裂空的几分神韵

    当然了,目前也就这样了,那份心得还需要他后续去认真整理。

    嗯,也就是这样——罗南终究还没有被冲昏头脑。

    虽然现阶段,随着时间的推移,有越来越多人,放射出惊讶赞叹和恐惧的情绪,围绕着本次事件,不断的放大他们心中的“罗南尺”,撬动越来越多的力量,反过来为罗南所用,越发的壮大他所能掌控的资源,由此形成了一个惊人的持续向好的良性循环,像是架设在精神层面的巨大引擎,不断的吸收燃料,释放出澎湃的动力——可这样的力量终究是有风险的。

    如果不是罗南早早就实现了身轮与神轮差速耦合,并形成了以无边无际的灵魂披风和祭坛蛛网容纳多余能量的缓冲结构,现在必然是已经被撑爆掉。

    罗南没有被撑爆,安然渡过了这个关口,而近段时日,特别是深入接触深渊日轮、接触天渊帝国文明,以至于借助内宇宙模拟器“入梦”以来,又通晓了一系列的相关理论,以其为指导,才最终拥有并足以驭使这样颠倒乾坤的力量。

    可他真的是无所不能吗?

    尤其是中继站的经历之后,视界拓宽到大宇宙时代、拔高到天渊文明的层次,他不可避免就要去想:

    这样的力量,在地球上可以横行一时,换一个环境呢?

    放到含光星系,别说他这种模仿秀,真正磁光云母的手段,大君级强者的威能,他可是亲身体验过的。更不用说,在孽毒环境下,精神侧的力量,只嫌死的不够快!

    就算那是特例,更广阔的星际文明社会似乎也并不安稳,就好像是梁庐的叠层干涉技术笔记,所体现出来的那种谨小慎微的心态……

    罗南不是那种会被尚有些虚无缥缈的“远虑”给压垮的神经质,可他终究还是习惯于寻找一个比较有效的参照系,给自己一个相对公允的判定。

    有具备完整、精密、明确等阶划分体系的天渊文明蓝本存在,难道他还要堕落到在有关超凡力量体系还相对混沌的地球上,做夜郎自大的美梦吗?

    对罗南来说,这根本不是问题,也不需要在这上面消耗精力。

    倒是有一个念头,如同造陆运动时的岛屿,渐渐地从混沌的海洋深处升起,在念头的拱动和打磨下,越发清晰浮现:

    环境塑造人,环境改变人,什么样的能力,都不可避免要在大环境中受到评估和影响。那么,什么时候,自身的能力才不至于受到外在环境的冲击,自成一体呢?

    大约,大约要像昌义璇大君那般,生前杀神降魔,死后也能化为不朽之位面,抵御孽毒,点亮星系,成为文明的庇护所……也只有这样吧!

    说白了,那就是建构一个世界的能力。

    类似的境界表述,在内宇宙模拟器上已经有所体现。但还是太遥远了,罗南不准备在这上面思虑过甚,他倒是又回到了更直接的目标上:

    别说一个自具规则的真实世界了,糊弄人的赝品都还没破土动工呢。能够颠倒乾坤的罗先生,你倒是捏一个新位面看看呀!

    罗南撇了撇嘴,最后一点儿得意念头也消磨干净。

    话又说回来,琢磨、鞭策自己固然是好,那个一直藏身的幕后,仍然没有真正出头的大敌,是不是也要……被琢磨一下?

    现在这形势,感觉有点儿跑偏了呀!

    “跑偏喽,跑偏喽……”

    血妖很享受虚拟会场椅子的仿真触感,而且也相当配合,没有因为超凡种的超凡感知而刻意勘破什么。人嘛,要的就是这个自欺欺人的范儿。

    发出那个让人笑不出来的预言,且一举成真之后,他很是吃了章莹莹几记白眼儿,这也罢了,罗南那边实在不好讲,干脆就早早进到会场里面看

    热闹。

    现在嘛,确实挺热闹的。

    这场由老牌超凡种宫启死亡而起,因为新位面而引爆话题性,引起了几乎所有超凡种和各路当权者关注的全球超凡种高峰会议,准备、酝酿了多日,也历经多番曲折,一经召开,各路人员确实发言踊跃,问题在于,因为罗南那个话题人物的所作所为,议题已经给扭曲成了“四不像”。

    原始的主题,宫启老先生的死亡定性,三言两语就过了……好吧,根本就没等上会,人家罗南就自爆了,可你又能拿人家怎样?

    会上倒是说允许血亲复仇什么的,可这是嫌宫启这一脉栽得不够彻底?

    至于本该最具爆点的“新位面”主题,正主压根儿就没来,主持会议的艾布纳把一些车轱辘话,咬文嚼字,改头换面,说了快几十遍了,也没有任何有实质意义的说法。

    其实,要是有人敢于出头破题,也不是不能讨论。可是,全球点名挂榜和世界屋脊单程游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场乱糟糟却又无比真诚的拍卖仍在继续,不断刷出新高;更不用说,阪城那边都有一场核爆未遂了——爆炸性新闻,冲淡了爆炸型主题,就像是用核爆镇压核辐射,听起来荒诞可笑,却又具备着高度的合理性。

    所以,难得的高峰会议,迅速变成了未遂核爆事件的分析会。这是绝不在议程上的变故,也显现出艾布纳对这场会议的彻底失控。

    嗯,在血妖看来,艾布纳从没有花心思去控制什么。这位已经变异成标准政治动物的老牌超凡种,似乎更希望让这场主题外的讨论继续下去,帮助他搜集一些信息和想法,以便在乱成一团糟的当下,理出一条思路来。

    所以,虚拟会场中脱离主题的讨论,一直持续下去,让一场涉及关键事件和稀缺资源,本应严肃紧张,甚至刀光血影的高峰会议,变成了一场茶话会……至多是学术研讨会。

    血妖确认了下时间,时针已经快要靠近11点钟方向,会议已经进行了快一个小时,有关罗南的讨论,还处在一个方兴未艾的阶段,好像聊上一夜也无妨;而包括艾布纳在内的几位核心大佬,则都是一个默认的态度——显然,他们不只是感兴趣,也是在等,等那个能让这场会议真正具备意义的家伙到来。

    正想着,旁边的位置彩光聚拢,新的投影切入——这是受会议系统的引导,直接进入了最内层的圆桌序列。

    血妖精神一振:来了!

    虚拟会场内,不管是用看的,还是系统本身的提示,与会者都接收到了有关信息,意念第一时间聚合。

    没错,就是罗南,这个轻松与会场内几乎所有人都拉出年龄差距的少年人,出现在他应在的位置上。

    位置体现细节。

    罗南的位置,是在艾布纳这位会议召集人、主持人对面,略错开两个人的位置,避免了直接相对,又把相对的位置,交给了天照教团的那两位。

    值得一提的是,这样的位置调整,是在核弹事件后紧急做出的,这不只是对罗南地位的认可,也是艾布纳的态度。

    这点细节,天知道罗南能不能领受。

    目前来看,这位年轻人的关注点明显不在这里。也难怪,真神和教宗根本就没有出现在这个会议上,设计好的对立和盾牌,已经没有了意义。

    可也就是这两位的缺席,让人不得不去考虑,那一场虎头蛇尾的大事件冲突背后,是否已经分出了胜负?

    无论是象征意义上的还是实际意义上的。

    会场中人们杂念纷呈,进入虚拟会场的罗南,也在适应这个新环境,至少要让自己相信这个科学式的幻术是真的才行。

    他环目四顾,一眼看到了就在身边的血妖,对那边笑了笑,后者挑挑眉毛,算是回应。

    “到哪一项了?”

    罗南随口询问,却不想整个虚拟会场内嘈杂的声息,就在这短短两三秒钟的时段内,迅速收敛,直至于无。

    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此间回荡。

第五百九十二章 知谁边(下)

    罗南也没有想到,会场内气氛敏感到这种程度,让他一下子就成为众人焦点——话又说回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毕竟他就是近期里世界所有问题的焦点与核心。

    现在,他对此状态颇不满意。

    还好,不久前充当拍卖会主持人,多少残留一点儿习气,也举起手,用貌似熟稔的语气和大家打招呼:

    “不好意思,有事儿来晚了……”

    正牌主持者艾布纳,在此时展现出他的功能,露出笑容,选择了一个不算中性的称呼:“罗教授晚来的原因大家都清楚,确实是不可抗力……”

    “谁说的,这不是抗过去了吗?”有个家伙皮里阳秋地说了句,像是在针对艾布纳,又有点儿刺激罗南,总之是个让两边都不爽利的调调。

    “绍塞多,老阴阳人了。”旁边的血妖及时提醒,“挂着总会副秘书长的名头,其实和资本方走得更近些。”

    “知道,一贯不阴不阳。”罗南还清楚这位时尚界达人与武皇陛下素来不睦,上回在鉴别会上,也没起什么好作用。

    罗南只顾认人,不在乎别的,艾布纳更是只当没听到,示意身后的秘书长出头:

    “罗曼?”

    罗曼努斯没有说话,也没什么表情,只是通过会议系统,向罗南发过去了此前所做的会议纪要草稿。

    罗南抬头看了下这位咋听起来和他名字有点儿像的超凡种。罗曼努斯,此前他也是听说过的。近些年新进晋的超凡种之一,据说是个精明又低调的家伙。现在看来,确实低调。

    “你们聊你们的,我再看看。”这不是客套话,罗南还需要适应一下新环境。

    换做今晚之前,他肯定是没这个待遇的,进了会场,多半劈头盖脸过来的就是质询。现在,他主动退出焦点区域,都好像给人面子似的。

    罗南现在要做的,确实和脸面有关:他需要分辨清楚会场里,这些站在世界顶峰的超凡种们,各自的面孔和基本信息。

    说实在的,这样的高层会议,算上列席旁听人员,一下子上百号人,对于不擅长人际交往的罗南来说,记清楚这么多张面孔还真有点困难。

    “这时候你需要一套《牌组》。”血妖这个家伙传过来一份电子文档,却是他号称要推出的超凡种扑克牌组经典复刻版版样,嗯,就是包括宫启、金桐的那一版。

    他翻看了下,上面目录索引做得还挺全,稍一检索,便知道,罗曼努斯是黑桃2,属于比较全面或比较有统治力的超凡种,绍塞多则是梅花3,典型的精神侧。

    血妖不只是给资料,还承担起了讲解的重任:“基本上,咱们靠圆桌坐的中间一圈儿,就是按照超凡种‘最强十六人’去配置的。当然啦,有些人基本上不会出现在这种场合,增增减减理所当然。”

    如血妖所说,“最强十六人”也就有了两个标准:一个是包含所有花色a牌与人物牌的,另一个则是稍微放宽一些标准,还囊括了双数守门员的10号牌。

    不论是哪个标准,在这类最高级别会议中,位于圆桌会议最核心区域的就是这16到20个人。其余人等的座位就比较随意了,再加上是虚拟会场,大家也不是过来上课的小学生,位次体现得更加混乱。

    在血妖的贴心解说下,罗南立刻就放弃了把所有人给认全的妄想,只是对照着牌组,先审视核心圈这些人——不管是20个人还是16个人,都没有到齐。

    罗南数了一下,核心圈只摆了18个座位,但目前到来的,加上他在内,也只有13个人而已。这里面,能力者协会的又占了相当一部分:

    艾布纳,目前来看不太称职的总会会长和会议召集人、主持人,黑桃k;

    曾经有过短暂交手的副会长马伦,肉身侧强者,红心j;

    康士坦茨·达勒,神秘主义精神侧、结界大师,梅花q;

    嗯,欧阳会长也算吧,这位是黑桃j。

    罗南对那边挥挥手,欧阳辰扶了扶眼镜,微笑回应。

    武皇陛下这次是在欧阳会长后面,仍然低头看书,根本没搭理这边。

    剩下的,罗南比较熟悉的,就是血妖和黑狮。这两位一个是红心10,一个是方块10,都是守门员性质。黑狮离得稍微远一点儿,也对罗南招手致意。

    剩下的人,罗南是不怎熟悉,但就算是以贫乏的见识也久仰大名的。里面当然有两位秘密教团首脑:

    公正首祭,黑桃a。

    说起来,罗南和这位并不算是头一回打交道,当初在霜河实境旗舰店,扫灭公正教团分部主力的时候,曾与这位隔空有过接触,当然那时候作为主战力的是欧阳会长和武皇陛下。

    可谁又能想到,这位主宰最强势秘密教团的强者,竟是一位看上去温文可亲的女性?

    虚拟会场内不辨方向,而若以主持人艾布纳正面的方向为正北,公正首祭的位置就是正西,与罗南打了小对角,此时也投射来视线,好像是观察罗南的表情变化,非常专注且有……兴味。

    密契尊主,红心a。

    这位老先生,看上去是把年纪了,头发雪白,发质应该很硬,很顽强地支立着,嘴边也留着一圈白胡子,打理得很整齐,看上去矍铄而清爽。他一直在翻阅着材料,眼帘低垂,面色沉静,看不出别的。唯一比较惹眼的,就是他面皮上几道暗色的纹路,好像是颜色消褪的刺青,但感觉凌乱不成图案。

    至于罗南为什么看得这么清楚,除了虚拟会场本身的还原度以外,也是因为这位老先生,就在罗南的另一边。和血妖一起,把他夹在中间。就算中央圆桌的直径极大,各自的距离也比较宽吧,但想一想血妖此前提议、又被他一口否决的合作意向,罗南总感觉味道怪怪的。

    密契尊主自顾自地翻材料,倒让罗南有了个缓冲和思考的余地。

    同样是老人,圆桌边上,年纪能与密契尊主相媲美甚至更大一截的,应该就是死巫了,这位是梅花j。看上去比名义上的后辈康士坦茨,还要低一位,却是相当危险的人物。她头顶几乎半秃,发丝寥寥无几,眉毛都没剩几根,盯过来的眼神很不友好。

    再有,牟正业牟董,某种意义上,全球最强大的资本家,红心k,没打过交道,但勉强算认识。

    还有两位,就真的是素未谋面了。

    一个是公正教团的第2号人物,大主祭拉尼尔,梅花k。传说最擅长入梦法的强大超凡种,能够在睡梦中勾走人的魂魄。

    另一个,则是名义上归属于“密契之眼”的强人,地狱使者亚波伦,在牌组上的位置是方块j。这是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的白人,最多就是三十岁左右,眼底却透着血色,阴郁冰冷得让人心底发颤。

    听说这位绝不是个省油的灯,平常也桀骜不驯,一向听调不听宣,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会来参会。

    至于没来的那几位,罗南翻下了牌组,确定他们要么属于星联委和军方,具有公权力性质,包括身为空天军中流砥柱的约瑟中将、长年坐镇安城的安东胜、已退休的星联委高官白毫,可来可不来;要么就是荒野上那些几乎永远不会参会的强人,包括小丑拉比、北境枭雄钢锈,哦,还有波塞冬。

    至于真神、教宗,今天没来,另当别论。

    在罗南打量这些人的时候,这些人也在打量他。打量罗南的又何止这些。不管罗南刚才说什么,他仍然是全场的焦点,先前热火朝天的讨论,并不因为他的“大家继续”的建议,而真的起死回生。

    重归于沉默的会场,很难再翻出浪花,除了正式往下进行,也没有别的方向了。

    罗南这才有闲去看议程表,前两项议程,也就是与宫启相关的两件事:寻找凶手和死后权力真空填补,都算是解决了,下面就是第三项——由密契尊主提出来的、貌似偏学术性的项目。

    他的视线转向旁边,密契尊主仍然在翻阅手中文件,沉静、专注而严肃。

    艾布纳开始往下推进:“那现在就是第三项议程,请密契尊主通报一下最新的渊区观测和研究成果,里面的数据,对应超凡力量的特殊性,具有高度的专业性,弥足珍贵。会前有关文件已经发给了大家……您还准备再念一下?”

    艾布纳也表现出了格外尊重的态度,即便二者的年龄相差无几。

    密契尊主微微摇头:“不用念了,感兴趣的会看,不感兴趣的不会看,看了也看不懂……罗教授,你看了没有?”

    罗南没想到,密契尊主与他的头一回交流,会是这样的情况,他眨眨眼:“看了一些,不太仔细,嗯,如您所说,确实不太懂。

    “比如?”密

    契尊主追问。

    “……”

    罗南瞥了血妖一眼,很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拒绝了与这帮人合作,然后被当面为难。

    当然,这也只是想想而已,罗南并不是说谎,此前在血妖的大力推荐下,他确实抽空看了密契尊主的议案文稿,对里面所描述的渊区持续变化的趋势,以及一些数据化的表述,都有记忆。

    正是由于太数据化了,让他,也可能是绝大多数人,都很难有一个直观印象。

    罗南就笑:“其实我更希望有一个直观的示意图,或者明确的结论,猜想也行……目前来说,我印象里有个叫‘趋势线’的概念,是叫这个吧?看到最后,也没太明白它对应着怎样的实质意义。”

    “对应着地球生物圈畸变进程,与渊区某种特殊‘辐射量’变化之间的关系。因为渊区的复杂性,很难进行精准量化,只能对有关元素进行综合考虑,观其大略的趋势动态。”

    罗南竟然听懂了这个颇为拗口的说法,正因这份意义而沉吟的当口,密契尊主就继续解释下去:

    “这个概念,源于一个假设:假设渊区混乱的能量湍流,又或之中的某种元素,是引发畸变时代的主要因素,并且现在还在持续作用之中。观测研究的方向,就是要找到这个元素,并对其进行定性定量的分析。”

    罗南皱眉:“这个假设似乎……”

    “观测结果并没有能够证明这个假设,但我们确实发现了,渊区能量湍流强度和性质变化,与当前畸变进程的微妙相关性。

    “渊区里的‘辐射量’增加,地球生物圈的畸变感染率也增加,表现为趋势线上升;渊区里的‘辐射量’下降,畸变感染率也开始走低,表现为趋势线下降,存在明显的正相关。

    “只是,我们不确定这里面何者是‘因’,何者为‘果’——特别是,如果我们相信‘人类和牲畜呼吸形成的废气排放会造成全球变暖’这样的逻辑,就更难区分因果位置了。”

    密契之主说话不紧不慢,轻重缓急照顾得非常妥帖,让人很容易就明白话里的侧重点。

    罗南立刻就知道,这位老先生,更倾向于是认为渊区变化是因,畸变是果。只是出于严谨性,而未曾明言罢了。

    好端端的议程,莫名就变成了密契之主与罗南的单独交流,不过在场的人们倒还能接受这种模式——任何能够方便他们观察、检视罗南的情境,都可以接受。

    更不用说,话里话外还涉及到“渊区”和“畸变”这两个极具爆点的话题。

    罗南也给激起了兴趣:“渊区观测不说了,地球生物圈的畸变进程……怎么量化的?”

    “当然是畸变感染者的数目和扩散范围。”血妖在另一边开口帮腔,一下子就暴露立场。

    “数目这个,有数据吗?”

    “统计学上的数据,基本靠谱?”回答的是血妖,但他自己也不是太确定,毕竟当前对畸变的研究深度还不够,传统统计技术和样本选择,未必就符合实际。

    罗南并没有穷追猛打,数学也不是他的长项,他只是单纯提出问题而已——话说看密契尊主的样子,也不是真要给他、还有在场的其他超凡种们上统计分析课程。

    大家都很现实,正如罗南之前所说,只想听结论,猜想也行。

    “那么,‘趋势线’的表现是……”罗南有明知故问的嫌疑。

    “持续上升。”密契尊主抬起面颊,视线从罗南脸上开始,扫视整个圆桌,乃至会场,“这个材料的数据仅截止到2096年12月31日。事实上,从今年年初开始,趋势线已经彻底进入了指数增长模式,表现得越来越像失控的病毒。应该说,感染范围和数量已经失控了。”

    “有明确证据吗?”艾布纳皱眉相询。

    密契之主没有回应。可在他另一边,一直静坐的青年白人,“地狱使者”亚波伦,很随意地抬了抬手:

    “这里。”

    “亚波伦先生?”艾布纳眉头皱得更紧。

    亚波伦抬起脸,眼球像是烧红的炭火,辐射出让人心悸的热量,偏偏言语冰冷彻骨:

    “鉴于市民可测感染率已超过10%,超出可控范畴。即日起,哈城放弃一切畸变感染控制措施,以节省医疗和生存资源,应对后续事态……就这样。”

第五百九十三章 何为端(上)

    会场内一时有点儿木。

    有相当一部分人需要及时调整心态——看过密契尊主议案的人很多,此前也把密契尊主与罗南的交流当热闹去看,冲击性其实并不算强。

    毕竟,类似的场面,他们也算经得多了。

    近年来不论是里世界还是世俗世界,都在围绕着畸变问题,进行深入探讨,乃至互相攻击,有人说畸变在持续深入,有人说形势正在转好,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就从来没有一个明确的胜负。

    包括现场这帮超凡种在内,大部分仍把“畸变”问题视为是“学术问题的政治化操作”,一年到头,恨不能天天说一遍“畸变失控”,也不外乎就是争取资源、引导方向——这些年来,从上到下,基本上就是这么玩的,已成套路。

    可这种时候,突然有人说“狼真的来了”……就算恶狼的血盆大口已经贴到脸上,也要容许大家揉揉眼不是?

    自从罗南抵达会场以来,大多数人的注意还是首度偏移开去,投向亚波伦——这位自称是“地狱使者”的天才强人。

    其实,如果不是近几个小时以来,罗南制造了太多爆炸性话题,亚波伦参加高峰会议,应该能够成为一个不小的爆点。

    这位年轻的超凡种强者,出生于新大陆,自幼便在黑帮组织摸爬滚打,阅历丰富,手段冷酷,结仇无数,偏又无人能敌,曾一手创立了秘密教团“末日”,被尊为“圣子”,唔,也许是“撒旦之子”?

    名号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真正的天赋觉醒者,“天赋”到谁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成为超凡种的!

    亚波伦目前为止的最高“成就”,就是纠合新大陆的黑帮、游民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家伙,用乱七八糟的手段,实质性控制了新大陆中南部的鹰城,并易名为“哈米吉多顿”,传说中末日之战的战场,简称为“哈城”。那也是全球闻名的“罪恶之城”——星联委竟然还捏着鼻子认了。

    或许是那里本来就好不到哪儿去?

    也有可能是密契尊主“及时”约战并战而胜之,给他套上了缰绳的缘故。

    不管怎么说,亚波伦本人,在里世界是最顶尖的超凡种,在世俗世界,也是举世闻名的大魔王、大独裁者,仇视者不计其数,拥趸也不计其数!

    这位哈城的大执政官,在此作出的宣告,与正式的行政命令没有任何区别。而不管是感染率的现实,还是后续的行事方针,都让具备基本社会治理常识的与会者们为之失声。

    主持人艾布纳也怔了下。他是世界最具权势的人物之一,也善于利用权势,他所掌握的信息,要比在场的大部分人更高出一个层次。

    哈城那边的情况,他是知道一些的,但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亚波伦会这么光明正大地说出来。而且,暴露出来的数据,也比他所知道的情况糟糕得多。

    为此,艾布纳不得不硬着头皮做一下确认:“亚波伦先生,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虽然这边不是议会或行政部门……”

    亚波伦眼皮垂下,根本不再搭理,好像他今天来参会,就是为了说上面那段话。

    艾布纳还要再说,这时又有声音响起来,是处在密契尊主后排的某个位置:“会长先生,是否可以允许我说两句?”

    “……”艾布纳视线穿过去,看到的是旧大陆次大陆三位超凡种之一的蝠上师。

    这位仿佛苦行僧侣般的枯瘦中年人,坐镇锡城,面对三战后已经几乎完全沦为荒野的次大陆南部区域,持续进行开荒,同时还要抵御北部梵城,德姆上师和沙卡尔那两位做梦都想一统次大陆的超凡种的袭扰,日子过得艰难,却有坚忍不拔的意志和能力。

    所以很多人都认为,《牌组》给他的黑桃9位次是有些低估了。

    艾布纳自然没有不允的道理,不过他心里面却是苦笑,这个时节,恐怕……

    果不其然,蝠上师面色冷淡,言语简练,表述则清楚明白:

    “目前来看,畸变感染在锡城也失控了。我们的检出率,已经超过8%,其实受限于检测能力,实际情况只能更糟糕。”

    会场内僵硬发木的气氛,有松动的趋向,然而却是燃烧起来的“噼啪”声。

    谁都明白,畸变感染的检测能力这事儿,锡城如此,哈城也一样,或者说全世界都好不到哪里去——数目庞大而又极为关键的二期感染者,对于各大城市的技术和财力,都是残酷的考验。

    这还不止。

    蝠上师并未结束发言,他的视线跨过中央圆桌会场,盯住侧方某个人:“不止是锡城,梵城方面,恶意利用赤潮等现象,冲击锡城防线,但手段粗劣而糟糕,而沙卡尔、德姆等人利用行政和宗教便利,对‘畸变’进行不当宣传,称其为‘梵天的考验’,在次大陆形成风潮,梵城的感染程度,比锡城只高不低。”

    “信口开河!”

    今天,梵城那位舌灿莲花的德姆上师因故未至,只有号称“呼吸的宗师”的沙卡尔到来,这位虽然擅长呼吸吐纳,但嘴皮上的功夫真不利索,只干巴巴回了一句,便再无下文。

    信或不信,与会的超凡种们,自有判断,无需假手于人。不过这时候,有人发现,从刚才开始,场中最活跃的几位,几乎是连成一串。

    大约就是艾布纳相对的位置,密契尊主和罗南居中,血妖与亚波伦分居两侧,不免让人去想:

    这些人,是不是有什么默契?

    偏在这时候,密契尊主略偏转视线,绕过左侧的亚波伦,投向隔座位置。他没有说话,可是被他注视的那位,也就是黑狮,脸色不太好看,从那张脸上就能读出“锅从天上来”这么层意思。

    可眼下、这样的话题,他就是装疯卖傻,也是糊弄不过去的,末了只好摊开手:“别看我,那边情况你们都知道的。”

    也对,那边儿早就失控了。

    “默契串联”区域好像要持续延伸下去。

    这个时候,密契尊主却主动叫停,叫停的方式,则是转头征询罗南的意见:“再说下去,怕是要跑题了?”

    在亚波伦等人相继发言确证的时候,罗南就有些“走神”,密契尊主是把他的注意力给唤回来。他笑了笑:

    “畸变的话,我不太懂。可它从不是单纯的自然现象和生物学问题,加一些社会学上的探讨……嗯,还有警告,也是应该。”

    血妖就对他竖大拇指。

    罗南回一个白眼。

    “正该如此。”密契尊主将手中的资料盖在虚拟桌面上,“说到这里,我也很抱歉,议题文本为了追求所谓的‘客观’性,并没有在现实意义上多作阐发。

    “当然,形成文本的时候,我也确实存着刻意‘简化’的心思,否则,这个议题恐怕还要经过更慎重的讨论,也需要更广泛的参与,准确性还能提升……可如果那样,时间就不够了。”

    密契尊主环目四顾,不急不缓,几乎与场中每一位超凡种都有视线交流。也从这一刻起,他彻底拿走了艾布纳的主持人角色,让会议主题,转往他希望的方向。

    “趋势线的上扬,是数据体现的真实;哈城、锡城、中南部非洲的失控,是社会治理上的真实……可它们都不全面。

    “目前会场很多人,仍然可以说,相对落后和混乱地区的防线漏洞算不得什么,毕竟城邦自治的现状,人口流动的受限,使得两、三个节点的困境,不至于影响整个人类社会的大局。

    “对此,我并不想反驳,毕竟这是复杂的社会治理问题,交给更专业的人去处理是比较妥当的,现场应该会有人比我更头痛。

    “可是,趋势线的上扬,还是有别的影响,影响到我们,我们这样的能力者群体——而且不存什么防线、节点,因为它是直接影响到我们的。”

    几乎就是赶着密契尊主的尾音,一直安静地坐在他正后方区域的万流花,适时开口:“自1月中下旬以来,我

    所主持的‘格斗家’四期项目,肉身侧觉醒者达到7人,觉醒概率比去年同期,增长了600%。当然,这也是因为去年仅有1人觉醒,成材率太低的缘故。

    “但1到4月份,确实是‘格斗家’项目立项以来,觉醒者数目最多的时段,其出现频率甚至超过了当初的‘黄金一期’。同时,与军方ab组的协同项目中,新一轮实验很有机会帮助一位燃烧者成为超凡种,大概上半年就会出结果……”

    “是田邦吗?”有人发问。

    万流花没有明言,径直做总结:“相较于前三期,我们培养方式有进步,但并不具备决定性,必须要考虑外部环境的影响。”

    “这不是好事吗?”协会第一副会长马伦,就对着血妖开玩笑,“就是新版《牌组》的发行时间,要再往后压……资金周转得过来么?”

    血妖回之以“呵呵”。

    密契尊主的指尖轻敲桌面,一如真实世界。

    就在“笃笃”的敲击声里,他柔声道:“好的一面是这样,但是,与渊区环境联系更紧密的精神侧,特别是建筑师以上的精神侧,貌似不那么理想……你们真的没有感觉吗?”

    马伦下意识张口,却没发声,转脸看旁边的艾布纳,没有得到明确提示,又去看另一看的康士坦茨。

    后者的头面仍遮掩在兜帽下,看不出什么,但修长纤细的十指,却是下意识地缠绕交错,速度还越来越快。

    马伦抿住嘴巴。

    只听密契尊主以他惯常的语速道:“从1月1日起,建筑师以上,有70多人次在常规修行中受到渊区反噬,体验渊区湍流干涉时出的乱子最多、最明显,其次是‘灵魂出窍’的尝试。此外……罗教授,老游最近身体不太好?”

    罗南花了半秒钟,把“老游”和“游老”对应上,默默点头。

    “通灵者太敏锐,形骸结构相对脆弱,确实容易受到影响。还有,莫甘娜,你那边……”

    莫甘娜是谁?

    罗南正奇怪,就见到死巫阴惨惨的眼神投射过来。

    哦,是这位。

    死巫没有说话,但在这种情境下,不说话就是默认。

    如果说建筑师的修行数据,还有游老那边,还有些牵强,等到死巫这里,以超凡种的身份盖章定论,性质就真的不一样了。

    会场内杂音渐起。

    期间又有人发问,是坐在罗南斜对过,百集教宗空位一侧的牟正业牟董:“尊主一直在强调1月1日这个节点,是因为……”

    “因为极域光。”

    密契尊主回答得理所当然,罗南的眼皮则小跳一下。不过,密契尊主所说的,与罗南第一时间联想的并不是一回事。

    “第一次极域光,是在本世纪50年代前期发生,确切的说,应该是在52年?”密契尊主还征询了一下他人意见。

    现场能够与他呼应的,只有艾布纳和死巫两人而已。

    死巫冷眼看他,艾布纳倒是点头:“是52年。只是那时候里世界还不成气候,能力者修行刚刚起步,感应到它的并不多,活着的几乎没有了。”

    说到这儿,艾布纳下意识看了眼罗南,曾经的一位直接经历者,宫启,就是被这位给抹掉了。

    密契尊主微微颔首:“从那以后,就我个人体会来说,地球上真的越来越适合修行,那绝不只是因为战后大家有闲功夫的缘故……又过去了七八年时间,59年是吧,59年,莫甘娜,你们几个通灵者,先一步发现了渊区,然后像我这样的,也触碰到了。”

    死巫僵硬的皱皮面孔抽搐了一下,对她来说,那绝不是一个好的回忆。

    密契尊主也感慨起来:“真奇妙啊,为什么会有那样层次,那样形式的力量?轻而易举地吞噬掉了无知的人们,却又推着我们叩开人体极限的关口——是它一直存在而我们懵懂无知呢,还是它到那时候,才完成了原始积累,真正出现?”

第五百九十三章 何为端(中)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密契尊主也不指望谁给他答案,只是继续不急不缓地讲古:“渊区已如此,更不用说极域——其实若不是第一次‘极域光’事件,我们这些懵懂之辈,又哪知道渊区之外,还有那样一个看似纯净虚缈,却迷离万端,又根本无从探究的层面呢?”

    在座人等,多数心有戚戚焉。

    特别是精神侧的超凡种,基本上都够破开渊区湍流的影响,进入极域——事实上,这是同级别对手交锋时,辗转腾挪的最高级技巧之一:

    在渊区掀动的力量很难有效作用于极域,而极域的架构虽本身不具备直接力量,却特别容易在渊区引起共鸣共振,起到以一统万的效果。

    只是极域虚缈,难有凭依,遑论架构,能做到的实在少之又少而已。

    正因为如此,当初洛元“位面弩”一出,即便此前从未以“超凡力量”闻名,也是立刻就被抬入最顶尖的超凡种之列。

    不管怎样,极域代表了里世界最高端的层次,无论是在修行还是研究上——虽说这个领域的课题,大多数时候都被有意无意地搁置了。

    密契尊主延续了这个做法,并未在“极域”上过分着力,很快又回到更现实的尺度上来:

    “此后近四十年时间,能力者数量平稳增长,能够利用渊区力量的‘建筑师’,也在持续增加,有了‘建筑师’,才有能够打破极限的‘超凡种’,这是一条看上去很平滑的上升曲线……

    “这一过程,在今天的会议文本上没有体现,早期我们也确实不具备有效观测条件和量化方式,所说的这些也不过就是猜测,只是这个猜测比较符合我的直感,大约在座的各位,也都差不多。”

    没有人反驳,密契尊主也就顺势说下去:“我们可以说,渊区自出现以后,与现实世界长期保持着一个相对平稳的作用状态,处于一个平台期……至少从80年代后期,我开始有意识去观测记录的时候,一直到现在,大都是如此。中间出现过几次小幅波动,也几乎都能与具体事件相对应,且这种人为扰动,说白了不过就是略强一些的噪点,对趋势线影响几至于无。

    “直到今年1月1日,第二次极域光出现。”

    与会者们,很微妙地交换着视线,或通过其他方式,在台面下直接交换信息。却不料,密契尊主忽又加了一句。

    “也许,还要算上十天前,那一场‘白日梦魇’。”

    罗南眨眼。

    “还有白日梦魇?”很多人的兴趣再度升级。

    要说“极域光”,固然事件层级超高,也在里世界引起不小的纷扰,可终究已经是快半年前的旧事儿了,论新鲜度,哪比得上让大半个地球都骚动起来的“白日梦魇”事件?

    死巫不用作态,耸拉的眼皮也是半拢状态,她眯着眼盯过来:“白日梦魇……你搞清楚源头了?”

    “不,并没有。它的发端和有关作用机制,并不是那么好确认的。现在确证的是两点:第一是属精神层面的冲击……”

    “废话。”

    “第二就是并未经过渊区的增幅和加成,也没有明显的外力作用,而是直接在精神海洋中迸发出来。”

    密契尊主说着,却又看向罗南:“根据罗教授的‘囚笼理论’,精神海洋不过就是人的自我‘囚笼’之间的相互作用,除此之外,再无他物。若按照这个说法,那样强烈的冲击,总不会是全世界人类的一次意识共鸣吧?”

    罗南笑了笑,并未给予明确回应。

    他也不可能给在场这帮子超凡种解释:那是因为他不小心引动了日轮绝狱的庞大信息了,本人承受不住,便从祭坛蛛网暗埋的“滴管”里开闸泄洪……

    不过这时候,他心里不免又是与前面相似的念头泛出来:这老爷子不是合作不成,专门针对我吧?

    密契尊主也没有真要罗南解释,只是说出自己的看法:“若不是共鸣之类,所谓的‘白日梦魇’,必然也属于外力作用。只是与‘极域光’可以勉强确认源头不同,它的作用方式来得更隐蔽。当然,同样具有撼动世界的力量。

    “白日梦魇可以同时作用

    给全球几十亿生灵;极域光更是可以无远弗届,辐射到木卫二前进基地,甚至更遥远的星空。它们带动趋势线的明显起伏,我一点儿都不奇怪。

    “奇怪的是,它们竟然都与渊区没有直接的关联。那么所谓的‘渊区特定辐射量’,其自生的可能性就很值得怀疑了。”

    “而如果考虑到星际的层次,再将‘趋势线’的变动主因,归结为地球上的生物性影响,里面就存在一个无法逾越的鸿沟。就像人类呼吸引发全球变暖……”

    密契尊主的唇角,在白色胡茬中间裂开:“与其这样,我宁愿相信,有一个外来辐射源,巨大的辐射源,正持续向我们趋近,并发挥作用。”

    好嘛!

    密契尊主这是要直接否决“渊区特定辐射量”和“畸变”在渊区趋势线变动中的决定作用,将其定位为“结果”,而非原因?

    还是说,他只是对“辐射源”更感兴趣?

    这一刻,纵然密契尊主才是主角,会场内却至少一半人的视线转向罗南。

    因为人们都自然而然地认定:

    密契尊主突然抛出来的“外来辐射源”的设定,以及对“趋势线”因果的全盘推翻,根本就是指向罗南背后的“新位面”。

    罗南皱眉。

    但并不是因为“辐射源”的说法对他严重不利,而是别的原因。

    血妖却不知他心里的想法,会场里给他使眼色,台面下狂给他发私信:

    “往下听!往下听!往下听!”

    罗南略展眉头,对血妖笑了笑,但很快又收拢起来。

    只听密契尊主以平静的语气往下讲:“如果有那么一个辐射源。其实,我宁可相信那是多个辐射源……”

    死巫敲了敲桌子,明白地表示了她的不耐烦:“密契,我到这儿来,不是听你玩世纪大猜想的,你到底什么意思!”

    密契尊主也不恼,笑道:“你活得长、见得多、拿得准,总要让其他人看得明白些。

    “我的意思是,短短四十年不到的时间,仅凭两次极域光,我们无法确定它是不是同个辐射源的周期性作用。更不说白日梦魇,它与极域光的性质颇有不同……”

    其实本质一样,就是作用的渠道不同。

    至少后两回是这样。

    罗南在心里纠偏,但要让他说清楚,为什么通过魔符引来的是极域光,通过雾气迷宫导流进来的却变成了白日梦魇……嗯,后面这条差不多能说通,但前面那个逻辑,目前他也是理解不能。

    不管怎么样,这样一个偏斜,对现阶段的罗南是有好处的,他大可闭嘴,可又不太舒坦。

    是那种碰到错题,还要划对勾的违心感。

    嗯,根子还不在这里。

    罗南在心中计较,密契尊主也逐步进入正题:“第一次极域光,是畸变污染发生后15年、三战结束后10年、渊区出现后7年,期间人身修行,自我进化渐成可能……当然,还有深蓝世界。”

    听到这个敏感词,死巫耸拉的眼皮下,瞳孔有些冷凝。

    同样的反应的,还有好几个。

    只是,密契尊主的言语流畅,再没有给别人插话的机会:“那可是我们头一回有现实‘位面’的概念,虽然那时它还只是大海上飘流的传说。

    “无风不起浪也好,穿凿附会也罢,正是有深蓝世界,我比较倾向于,第一次极域光的爆点源头,就在那里——作为一个时空位面,它的出现节点与畸变发端非常接近,更与后续一系列事态都有重合,更重要的是,它有这个‘体量’。

    “当然,这只是猜测。”

    会场内的气氛,大约等同于罗南与黑狮在泳池甲板首度“聊天”时的紧张、微妙氛围乘以十。

    与会者们真的没想到,眼瞅着要怼到罗南脸上去的密契老头,突然一个回马枪,戳到了李维胸口上。

    就算已经历过类似事件的黑狮、汪勇等人,也没好到哪儿去。

    这和当时罗南态度的影响还不一样。

    要知道,密契尊主的身后,可是密契之眼!

    就算它在三大秘密教团中,组织性同级最弱

    ,可那也只是相对而言。密契、密契,谁知道和密契尊主签了合同的,除了亚波伦、万流花以外,还有哪些?

    如果这位要向李维发难……

    一众超凡种在脑子里面疯狂加戏,下一秒,密契尊主却是轻飘飘地略了过去:“至于年初第二次极域光,鉴于深蓝世界与本地时空已经锚定完成,近些年来相对稳定,可能性就不大了,倒是其他……比如罗教授的新位面。”

    罗南皱眉思忖很久了,听人提到他,抬头看了眼,没有后续反应。

    密契尊主又是一个跳转:“但同期,还有很多指向。比如我和几个朋友共同投资的研究,涉及到春城、夏城周边荒野的物种乃至时空环境变化,还有公正教团曾喧嚣一时的真理之门……我不知道,近期这些热点,是指向一处、两处还是多处,但它们确实可以作为一些征兆,增强‘外来辐射源’这一设想的可能性。”

    好吧,非常客观公允,与会者们虚惊一场。

    话又说回来,为什么大家这么敏感,动辙就想到与李维翻脸之类的可能呢?

    还有,艾布纳好不容易绕开的话题,怎么又让密契尊主给拽回来了?

    到底谁和谁是一伙儿的?

    也在这时,明显有同伙嫌疑的血妖,再度开了腔,啧啧连声:

    “老头你是年龄大了,越发啰嗦。听你说了半晌,离题没有一万里,也有八千了吧。我明明记得,你在说畸变失控来着……结果说了半天,好像要扒拉出个源头,结果还这么不明不白,你倒给出个解决方案啊!”

    血妖这捧哏的技巧也是够生硬的,强行往回收拢主题。不过,这确实代表了相当一部分与会者的心思。

    便在会场内渐起的议论声里,牟正业牟董就皱眉道:“尊主的意思是查源头,找那个‘辐射源’,看看是‘新位面’,还是更深层的什么缘故?可这不解决现实问题。”

    作为世界上最成功的超凡种商人,牟正业的思维清晰而锋利:“就算能够查到源头又如何?能够改变地球环境的‘辐射源’,姑且算一个所谓‘位面’吧,推不走、封不住,更别说扭转性质之类,就算找到了又怎样?这就类似于大冰河期、小行星撞击之类的威胁,人类发展到现在,又能趋避或逆转吗?”

    “当然不能。”密契尊主回答得坦然,甚至还有所补充,“其实,到目前为止,畸变失控为一切变化之因的可能性,也不能说完全不存在。”

    死巫冷笑:“那你说这一长串,是什么鬼?”

    密契尊主微微一笑,正要再说,旁边有人举手——这么习惯性的动作,自然只能是(休)学生身份的罗南。

    “要不,我说两句?”

    罗南的声音不大,还是举手的姿势更醒目些。待与会者们陆续看到、听到这些,会场内的杂音便明显回落,很快就完全抹去,然后便让这静寂森然的氛围一直持续……

    这一刻,很多人都出现了“眼前这幕似曾相识”的即视感。类似的感觉,直到罗南再度发声,才完全打破。

    罗南没有再客套,也不待艾布纳那个名义上的主持人示意,便直接开口:

    “我觉得我必须要说几句:畸变是必然要处置的,‘辐射源’也不得不查,我们是没法推开它,但必须研究它、适应它,甚至借助它完成修行,让这个新的时代持续下去。这都是应有之义。

    “可现在问题的关键,也是大家好像都忽略掉的一件事:搅动渊区,诱发超凡力量的‘辐射’,与当前畸变失控的现状,固然存在一定的数据相关性,可它们真的相关吗?

    “是像尊主所说的,一个真正‘原因’带来的双重结果?还是一种凑巧发生在同一期的巧合?甚至是某人刻意混淆视听的设计?你们能否认这种可能性吗?”

    罗南环视会场,不自觉就是与密契尊主一般,与所有与会者进行视线交流。他来不及去分辨各人眼中的细节,只要让这些人明白他的意思就可以了,同时还更刻意地咬字:

    “我再说得明白一点:渊区和畸变,真的有相关性?它们的趋势变化,真的出自同一诱因?

    “我认为……不是!”

第五百九十三章 何为端(下)

    否定的态度一出,罗南便收回视线,转而看自己的手指,还往复屈伸,好像在比划什么,又像要凭空抓住什么。让人感觉,现阶段他的言语反而变成了附赠品。

    就在这“不经心”的态度下,全场依然安静,只有罗南的声音往来回荡:

    “我知道这些年一直存在超凡力量由何而来的讨论……今天刚知道,有人给造成这一现象的外在环境关键条件,起了个‘x因素’的名目。就在几个小时前,我就这个话题聊了一波,现在也不想再重复,眼下就直接亮态度了:

    “人类超凡力量的忽然而至,确实不像一种自然现象,不像是什么内在潜力的激发,人类这样弱存在、低感知的生物,在宇宙的生命光谱上,所占的区间太窄,没那么容易实现快速的自我进化更新。

    “说这种过程,存在一个关键的、外在的‘x因素’,无论是密契尊主所说的‘辐射源’也好,别的什么原因也罢,我一点儿都不吃惊,也完全可以接受。

    “但仅就这个‘超凡力量’,或者是‘快速自我进化’本身而言,它的成就是高度有序的,有序到甚至符合人类自我意识干涉的要求——要知道,畸变时代之前,对客观世界的前沿理论研究结果,明显与人类的直觉经验产生了越来越大的裂痕,没道理几年过去,这个世界突然就变成了人类意识的奴隶。

    “之所以如此,我宁愿相信是某个或某类存在,通过一种‘黑箱’式的设计,弥合了精神世界与真实世界的裂痕,搭建起精神与物质的耦合条件,让自我修行得以符合人类、至少是部分人类的本能趋向,直至改变人类的文明进程。”

    罗南的“不经心”,起码有一半的原因是要组织语言。就算这样,他的表达,仍然使用了一些符合自己习惯的自造词、借用词,若是用在发表的论文上,肯定是不严谨的。

    但在座的都是站在地球生命进化最顶端的人物,即便智慧有高下,那份根基于天赋与修行经验的直感,却是最顶尖的,也能够与罗南形成高度的契合。

    他们能明白罗南的意思。对他们来说,罗南所谓‘刚知道’的说法不值一哂,但很多人对所谓的‘黑箱式设计’的设想,相当感兴趣。

    倒不是这个说法有多么新奇,而是要把这个设想落实,其“设计”背后的力量支撑,必将上升到一个远远超出现有超凡能力格局的层次——这可不像是研究讨论,倒像是脑洞大开,又或是陈述某个荒诞的梦境。

    可是,怎么就忍不住向那边靠拢呢?

    会场内的超凡种,还有一些旁听者,有一部分相对明了自身的心态以及变化依据;有一些则纯粹是感性上的困惑。各人心思不同,投射向罗南的目光意蕴,也有微妙的差别。

    这一点,罗南依稀有些察觉。

    他再次抬头,这一刻却有很多人下意识回避了他的视线。

    “那差不多该是神明了吧。”这时候,旁边的血妖喟然感叹,尾音却是上扬,就是虚拟会场中,都能看到他眼睛发亮。

    罗南扭头看了眼,笑了一下:“神明?或许吧。”

    说起来,罗南在中继站短短70小时,得到的碎片化信息,还不足以支撑整个“黑箱设计”体系,就算是脑洞都不成。

    虽然他知道,这个黑箱的名字,在天渊帝国那边,被称为“天渊灵网”。

    还有一点,他非常明确:

    “神明也好,奇迹也罢,这个设计本身是高明的,就算只是显现在我们眼前的一鳞半爪,也能够捕捉到严谨的线索痕迹。”

    严谨?线索?你拿出来看看呀!

    有人感兴趣,就有人腹诽,会场中有不少人在撇嘴角,但终究没有人发声。除了忌惮,也是因为罗南紧接着,确实是在空气比划着什么。

    虚拟会场具备相应的演示机制,罗南一言不合就开画的习惯,大家也早有了解。会场中,有相当一部分人,还潜心研究过罗南所有的“公开课”,从“囚笼”和“构形”理论,到几天的“切分”技术和“超构形”理论,一节不落。

    这一刻,很多人以为,好吧,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罗南是准备再做一次类似的工作,为他的表述提供证据和理论支持。

    所有人的眼睛都亮起来,其中有些人的坐姿都不自觉发生了改变。

    然而,并没有。

    罗南甚至都没有解释,他画出的那些线条走向是什么意思,便径直跳转了话题:

    “畸变呢?在我看来,那不过是大量碎片的低劣拼凑,形成一锅沸汤,或者是什么培养皿。也许是希望制造一个特殊环境,让这些可能确实‘出身不凡’的碎片,用这种最不负责的方式找到寄主,快速增殖,彼此反应,生出新的特殊的成份之类……又或者想看一看,这样胡乱作为导致社会前景是怎样?”

    罗南这段话,条理性更差,完全是信马由缰,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主要是他参考的“坐标系”有些复杂混乱的缘故。

    说话间,他又向另一边扭头,视线绕过密契尊主、亚波伦,指向了稍远处的黑狮。后者和罗南对上了眼,下意识就联想到了某个物件。

    那是他从李维那里得来,又刚让罗南给夺去的……

    这都不是重点,罗南看他干什么?想让他出头首告?在这种场合下?

    别开玩笑了!

    黑狮反射性地避过视线,并用笑容遮挡心头情绪。可不管怎样,他心里头仍不免纠结,程度还越来越深。

    便在他可劲儿折腾自己的时候,罗南的言语方向,又有了一个小的偏折,也许只有黑狮等寥寥几个有心人才听得出来:

    “也许有人说,畸变目前体现出来了相当的可控性,此前因故未能展现的人体实验,说的就是这方面的进展。我并不否认——实验没有进行,可有关的实验品我都接触了,确实体现出一定的规则性和可控性,但在我看来,这更像经过目前特殊规则环境的筛选,形成的有序化调整。

    “也就是说,畸变的元素,也在借用目前的环境,借用那个未知的‘x因素’,从混乱中获得了条理性,延伸出一条弯弯曲曲的路途,而且暂时看不到尽头……”

    “这不是很好吗!”会场中有人脱口而出,罗南看过去,后者也是和黑狮一样,本能地偏过视线,但还是似曾相识。

    嗯,是那个立场一贯飘忽的“将军”阁下。

    好像叫科尼,还参加了上次的鉴别会来着。

    罗南也对他笑了笑,单纯为这次“捧哏”。

    “是的,看上去有一条路,却不能认为,可以允许这样。因为这很可能是给‘可能的光明’……嗯,严谨地说,是可能地规则性、秩序性的未来,埋下混乱的种子。

    “简而言之,就是画蛇添足。”

    这段时间,罗南的注意力似乎重新回到了会场中,却也不耽搁他一边陈述,一边描画。

    他身前的空间,早已被无数线条和图形填充,由于光影效果充分,从对面看,几乎看不清他的脸。

    终于,有人忍不住,也可能是代表其他人来发问:“罗教授,你画的这些是指……”

    说话的,是公正教团首祭。

    这位罗南至今不知真实姓名的女性强者,从外表看,是气质非常柔和温婉的女子,实在和“强大”沾不上边。

    如果罗南不是亲身感受过当初这位远隔万里,与武皇陛下神意强势对冲的力量层次,说不定就信了。

    当然,这些并不影响他的回答:“首祭阁下,是这样。我试图用‘构形’复原畸变给人体带来的影响,并将其置入‘超构形’建构的系统体系中,看能不能建立起一个预测模型……”

    “怎么样呢?”公正首祭带着好奇的意味儿,投过来的视线,更有一种类似于艺术的纯粹感,好像没有任何别的考虑。

    “不自量力。”罗南耸耸肩,“我是说,两边我都研究得太浅了,尤其是畸变……嗯,所以以上很多都是猜测,是直觉,大家能够听下来,我已经很感谢。若能再参照一番,就再好不过了。”

    “这样啊。”公正首祭若有所思。

    其他人更多腹诽:既然是瞎猜的,那种理所应当的架势,又是从哪儿顶起来的呀!

    罗南一派坦然。

    他是没有做好相关研究,但在他的人生经历中,却有更“高级”的例子明明白白摆在眼前。

    是的,就是“中继站”的经历。

    在罗南看来,此时地球上的形势,从某个角度看,就像是局缩于含光星系的“天渊文明”,与“孽毒环境”那漫长而艰难的对抗……的低层次映射。

    就像一场低烈度的演习或实验。

    在罗南的认识里,“孽毒”的破坏力是恐怖的、无以伦比的,要比地球上的“畸变”问题严重无数倍。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中,天渊帝国的遗民们,竟然还能够坚强地维持下来,对自身的修行方法不断地进行改进修正……

    这样看来,“畸变”的泛滥也未必就是多么绝望的情形。

    可问题是,“孽毒”的存在,已经确凿扭曲了天渊遗民们进步的步幅和空间。也就是天渊帝国的强大文明积累,才帮助他们在悬崖峭壁上强行走出一条新路。而越来越频繁的基础功法改革,到“中继站”那个时代,已经不知未来通向何方……

    从梁庐等人身上,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那份倔强和迷茫。

    类似的场景,放到地球文明这里,就算烈度降低千百倍,仍然可能第一时间就摔得粉身碎骨!

    在泳池甲板“聊天”时,罗南就考虑过这种情况,但没办法说出来,现在也一样。

    到目前为止,罗南都没说出真正具有说服力的理由,“天渊帝国”之类的是不能说,还有些现实证据,比如“反应炉”之类,在没有充分调查取证前,也不好打草惊蛇。

    怎么看,罗南的陈述都有些“空洞”,但没关系,他的态度本身就是理由。

    会场保持着相对的静寂,显然,人们在思考、权衡,也许还在私底下进行着罗南所未知的交流。

    这也算是好现象吧。

    最后,还是罗南,再度开口:“我知道,处理这样的问题,需要拿出实际方案,可现在我实在没有什么好的思路,研究人员不掌握第一手数据,再多的陈述也无意义……话说,现在畸变感染者的数量,有个确切数字没有?”

    血妖在叹一声“神明”之后,就有些走神,直到罗南的视线切到他脸上,才醒悟过来,咧咧嘴巴:“如果能查清楚,就不叫失控了……”

    这话其实不太准确,但意思大家都明白。

    血妖接着道:“现在的麻烦在于,畸变感染是典型的金字塔结构,底层的大量的二期感染者,基本上没有逆转的可能性,可现有的检测方式,却很难高效地鉴别。

    “哈城的那个10%,是已经出现畸变征兆的三期感染者,抽样统计的,有点儿出入,也不会太多。按照这个数据推算,潜在的二期感染者至少有30%,甚至更多……是吧,小亚?”

    亚波伦血红的眼珠往这边瞥了下,再无反应。

    血妖摊手:“按照上次人口普查的数据,哈城人口是1亿9000万,30%,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基本上,哈城是已经沦陷了没错,锡城同理,至于黑非洲,呵呵!”

    罗南又问:“不能做得再细致些?”

    “怎么细致法?全民普查?摸清底数?建档立卡?太难了!二期感染者最麻烦就在于,没有一个明确的指标,必须是实验室多维检测,综合得出。

    “就算集全球之力,不计代价援助哈城,完成以亿为基数的检测,也需要一到两年时间,可锡城呢?黑非洲呢?其他的城市呢?更何况,畸变感染是动态的,程度和阶段不断变化……”

    “摸底我来负责好了。”罗南插了一句。

    “啊?”血妖一恍神,“负责什么?”

    罗南再度屈伸手指,让眼前简陋至极的“模型”做了几轮缩放,同时更明确地表述:

    “摸底普查,建档立卡,明确畸变感染的范围和程度……让我来。毕竟,没人比我更懂得发现二期感染。”

第五百九十四章 话语权(完)

    实在是罗南的态度过于轻描淡写,即使他已经连说了两遍,与会者们还是需要格外花时间消化一番。

    问题的核心,无疑就是“发现二期感染者”。

    这一点前面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

    可罗南这种态度,好像随随便便就要跨过去——无论是与会者的常识,还是亚波伦、蝠上师、血妖所描述的残酷现实问题,

    凭什么啊?

    有人已经开始翻情报资料了,然后他们就发现,好像罗南并不是说大话?

    就是去年跨年夜,那个微妙的时间节点上,夏城确实出现了比较严重的畸变感染事件,好像还是一个系列事件,在该节点前后一两个月的时间里,夏城清查出一批……

    唔,用一批就不太恰当了,看情报,那是上万名疑似畸变感染者,里面绝大多数,都是二期。

    由于各种原因,这个事件最后是低调处理了,基本上没有出圈,以至于很多习惯了高来高去的超凡种,才刚刚注意到此事。当然,也有一些有心人,尝试进一步与罗南交流。

    总会副会长马伦,就开口询问:“罗教授,你的思路是……”

    马伦问得比较委婉,然而罗南和他没默契,理解有点儿错位:“我虽然高中课程没读完,也知道很多未解的问题,不在于复杂,只在于收集的样本不够多。所以,全民普查肯定是是一个解决问题的有效路径。”

    “我是说那个范围。”

    “全民普查,还有别的解释?”罗南说得理所当然,“当然了,目前仅限于地球区域,要是把普查范围扩展到木星轨道前进基地……总不能让我坐飞舰过去吧?”

    马伦被噎到了。

    他终于也领教到了,传说中与罗南交流时让人吐血的错位感。

    旁边,搭起架子就慢悠悠退回去看戏的密契尊主,终于又向罗南投过来视线:“全民普查,可是个大项目。”

    罗南只眨眼,不说话,让这位老先生重新回到台前。

    “……尤其是这种具备高度复杂性的检测项目,在缺少直观检测手段的前提下,理论上已经超出了普查所能关照的范围。”

    “是这样吗?其实我对有关概念一知半解的。”罗南做乖巧学生状,让不少人翻起白眼。

    密契尊主的笑容,在白胡子后面绽开:“其实我也曾考虑过类似的方式,甚至让人测算过做一次全民普查的开销——结果不甚乐观。

    “即便是刨去最重要的人力成本,并在一些几不可挽回的‘疫区’采取抽样调查的方式,尽量缩减投入,想要达到一个相对理想的结果,单纯的硬件投入,也需要至少2500亿。”

    密契尊主说出一个大多数人都没有确切概念的数字。会场内的超凡种们,不在“大多数”之列,却也有很多人挑眉、撇嘴。

    “我们需要先建成多组可以供应相应设备和耗材的生产线,将有关产品拼接成检测实验室,几千上万倍地提升目前世界范围内的检测能力。而就算这样,要做出个样子来,最起码也要等到下个世纪……下个世

    纪也没多远了,但可以肯定的是,畸变感染的扩散速度,肯定要远远超过这个‘理论上的检测能力’。”

    密契尊主注视罗南:“效果都是对比出来的。我这里不妨问一句,罗教授需要多少预算呢?还有更重要的,即检测的速度,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出结果?这直接决定了计划的可行性。”

    “时间肯定不会到下个世纪,也许到年底……”

    “哦!”会场内有多人发出惊叹声。

    有单纯的惊讶,也有置疑。可再想一想罗南此前的表现,好像又在“合理范围”内?

    “这到底是什么法子?”罗南的老相识,资深精神侧、也是曾经的陪练员鬼眼老头儿,有点儿按捺不住好奇心,在后排嚷嚷。

    罗南没有细说,目前他也确实没有谱。

    毕竟以水分子为干涉基础的灵魂披风,已经被磁光云母“夺舍”,形式和内容都发生了巨大变化,适应起来也要一段时间。

    他稍转了个角度:“预算的话,我真没考虑过,也没那个概念。不过我肯定用不到尊主你所说的那样的场面。”

    “老弟你做事一定要考虑开销!”血妖在另一边喳喳,“做项目就是烧钱,最起码也需要启动资金吧?拔款和赞助,都要争取一下。当然了,你帮人家挣钱千好万好,想把钱要出来可不容易。你要是有靠谱的方案,我可以先赞助一笔……”

    “太麻烦了。”罗南这话可不是客气,是真觉得麻烦。

    他不觉得全球性的精神感应网络需要什么开销,若真的有,也已经在过去的几十年间,由祖父、父母先一步支付过了。

    他只是一个使用者和验证者,也必须做好这项工作。

    而且,这不是刚挣了一笔?

    “拍卖应该还在进行中,好像那两张牌挺受欢迎的……血妖先生你的创意真不错。话说就算分润给你部分设计费,那一笔钱应该也够用了。”

    罗南开始逐一扳手指:“真要算账的话,有了这笔钱,用它租一些超算资源,找几位数据分析师,就可以开始干活了,要是sca再支援几个人,开放一下数据库,也许会更理想,就是流程不好走……要不要成立个基金什么的,这样更高大上一些?”

    这回噎到的,换成了血妖,也许还有现场的很多人。血妖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

    “发扬风格啊你这是……”

    这样的氛围下,血妖的感慨都有点讽刺意味儿了。至于挨刺的是罗南还是其他人,只能见仁见智。

    “难道不是要解决问题吗?既然没有人能比我做得更好,当然是我出头。”

    罗南这理所当然的气派,再加上密契尊主和血妖有意无意的捧哏,根本没有给其他人发挥的余地。好像这样一个事关哈城、锡城,甚至整个地球命运的事项,就此拍板定论。

    很多人心中警钟鸣响。

    即使后续走向还不太分明,他们也本能觉得,情况有些不太妙……人们在会场中交换眼色,更在台下快速进行交流。

    不只限于与会者们,还有各路始终

    关注会议进度的牛鬼蛇神。

    黑狮就又被老埃尔斯给唤了魂儿。

    “对你来说,这绝不是个好消息。”

    “嗯哼?”

    “今晚之前,罗南在畸变领域,几乎没有任何影响力,可若任由他搞这一套,不用到他设定的时限,只要有一两项公认的成果,他就是数一数二的权威了!那时候他会做什么?”

    老埃尔斯驱动的拟真嗓音,就像阴风,在黑狮耳畔缭绕:“难道是让你的混乱王国,永远存在于非洲大陆上?凭什么?凭你和他今天称兄道弟、相聚甚欢?看吧,他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了……”

    “真的不计血本的游说啊,老头儿。问题是,怎么阻止呢?面对一个不需要任何拨款、资助的超凡种研究员?”

    黑狮咧开嘴,自顾自地发笑。即便在会场上显得颇为突兀,他也不在乎,只继续在台下交流:

    “我的建议。”

    “嗯?”

    “你还是闭嘴比较好。”

    黑狮的态度无比真诚:“现在你应该、也必须把这位罗研究员猛踩刹车的情况给算进去。有他在,你们的畸变基因收集进度、血脉项目的攻关程度,未必就能跑得赢你生命力的消耗速度。

    “对你这种生意人来说,要是赔本的买卖,在一个人身上连续做两回,大约就是传说中的取死之道吧。”

    老埃尔斯确实没有再说下去,但未必是听了黑狮的劝告。因为就在这时,新的变化传导进来——哈城、锡城畸变感染失控的消息,已经出圈儿了。

    亚波伦也好,蝠上师也罢,在会场上也仅是做个通报、尽一下告知义务而已,并不会因为与会者的态度而改变什么。

    虚拟会场之外,真实事态一直在持续推进。

    这则消息,已经以头条新闻的形式,快速感染蔓延,短时间内就轰炸了全球几乎全部的信息通道,陆续灌进了数十亿人的大脑中。

    正如高峰会议上所呈现的这样,同一件事情,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考虑。

    对这个头条新闻,全球各大媒体,也采取了不同的报道视角。而目前最具热度的一个新闻画面,也是会议主持人艾布纳特意转接进来的,来自于哈城。

    那大约是在城市某个地标式区域,密密麻麻的人群,聚集在街道和广场上,倾听来自城市管理者的宣告。

    当那位看上去颇为刻板的先生,用严肃的语调,宣告“放弃检测和主动处置”的消息时,数以十万计的市民,发出了疯狂的呼啸……

    或曰欢呼!

    镜头在这样的气氛中摇动,而当它选择用近景去体验当下气氛的时候,已经有位兴奋到面部扭曲的年轻人,主动冲到前面,咆哮着喷出口号:

    “荣耀归于畸变,世界属于我们!”

    而身后如漫溢潮水般的人群,同样在嘶喊、咆哮,词汇更简单、直接、粗暴:

    “力量,力量,力量!”

    这样的声音和画面,落到高峰会议的与会者耳内眼底,偏又是那般意味深长。

第五百九十五章 生日宴(上)

    6月,蒂城正式进入冬季。

    西北季风带来了湿冷的气流,当寒风击打在面颊上的时候,仿佛还带着旧大陆高原上的土腥气。

    以至于在晚宴的现场,它甚至成为了今夜的主题之一。

    当河原真知子在古堡的宴会厅里徜徉流转时,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这当然只是错觉。

    相隔上万公里,颠倒南北半球,自然界的元素,就算是有一番微妙流通交换,也不可能被这些凡夫俗子所感知。它其实不过是一帮难兄难弟,在险死还生之后,带着余悸和兴奋的吹嘘。

    即便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严格来说是三个星期。

    这个时间正好。

    时光悄无声息地美化了亲历者的记忆,洗刷了他们的狼狈和恐惧,在相对平和的结局衬托下,过程的传奇性,反而提供给了他们大量的谈资,使得他们不排斥,甚至还乐意去讨论那貌似鲜明的亲身经历,并彼此派发“难友”的贴牌与勋章,以至于很多面目可憎的脸,这时候都显得可爱起来。

    嗯,也许有相当一部分,是装给她看的也说不定。

    毕竟这场宴会真正的主题,是在“罗南和他的朋友们基金会”正式成立后,为基金会的捐助者们举行的答谢晚宴。

    宴会上,最耀眼的人物,并不是最大的个人捐助者、基金会名誉主席、蒂城知名富豪“左拥右抱”……啊,是郎利先生,也不是专门到会捧场的量子公司独董牟正业先生,更不是蒂城那些所谓的社会名流。

    真正称得上是明星的,只有那位古堡财团的大股东、董事长哈尔德夫人……的代理人殷乐女士,以及河原真知子本人。

    在商界,古堡财团只算是中等规模,不要说放眼世界,就是在蒂城也未必能排进前五名,可这样的排名毫无意义——在世界级富豪云集的答谢晚宴上,哈尔德夫人依然可以说不来就不来,只派出一位代理人充数,而且照样是全场的核心。

    一切只能是因为,哈尔德夫人是罗南先生的心腹,而殷乐女士又是罗南亲自安排的基金会执掌者。

    河原真知子也是同样的道理。

    否则没有办法解释,一个刚刚从富山拍卖行跳槽过来的常务取缔役,就可以顶着基金会秘书长的身份,与身边这些百亿、千亿身家的大富豪谈笑风生,接受他们的恭维,调动他们的情绪……同样,也承担他们心底深处的恶念。

    河原真知子还清楚地记得,一个月前的“翡翠之光”号上,河口俊那贪婪、丑陋而污浊的表达。无论是阪城、蒂城,还是其他什么地方,只要是在这个圈子里面,其实都没有太大差别。

    就像此刻,大家一起谈笑风声,共叙高原单程游之交情,共同吹捧罗南先生对人类未来发展的悲悯心肠,可天知道周围这些男女心中,又会编排出怎样低劣的段子,请她、或她和罗南一起去做主角。

    可这又怎样?

    河原真知子享受这一切,在这充斥着恶意与算计的宴会上如鱼得水。

    这是她一直追求的场面,为此她舍弃了所谓爱情和婚姻,偏又乐此不疲,即便一直是在半山腰上徘徊——而现在她站在了山顶,紧靠着巅峰。

    付出的代价…

    …她付出了什么来着?

    相较于周围收敛深藏、又随时可能将她吞没的恶意,这份疑惑与迷茫,或许才是让她心底偶尔蹿出的惶惑的源头。

    她知道,也许这一辈子,她都不可能再做出这般不可思议的交易了。

    即使这很可能是一笔先享后付的噱头买卖,后续的代价会让她消受不起——可直到现在为止,以她凡人的眼光,还远远没有触碰到结局不是吗?

    资本社会,没有这份觉悟,还当什么商人?

    再说了,她也确实愿意为现在这份荣耀付出任何代价。

    河源真知子的笑容愈发灿烂。

    这个时候,腕上的手链轻轻震动,她抬了抬手,向周围的约会者示意并致歉,暂时离开人群 ,接通通讯,声音变得格外温和:

    “治也,今天电话来的很早呢。”

    “是的,妈妈。打扰到你工作了吗?”

    河源真知子的唯一儿子,河源治也,从小成长在单亲家庭,又是在河源家族这么一个压抑的环境下,虽然还是一个学龄前儿童,却远比大多数同龄人都要来的成熟,也非常敏锐。

    “那边好像很乱,我一会儿再打过来吧。”

    “不,没关系,治也。”

    此时的河原真知子也具备了任性的资格,她已经到了楼上的休息室,坐在沙发上,稍稍松弛一下紧绷很久的脚趾脚腕:“妈妈是在一个宴会上,没关系的。告诉妈妈,今天玩的开心吗?”

    河源治也在那边笑了起来:“这边也是呢,妈妈。今天是罗远道先生,就是罗南先生的爷爷的生日,八十岁整寿哦!他们全家都在这里。”

    河源真知子下意识直起身子:“罗远道先生?”

    她当然知道那位具有严重精神疾病的老先生,以那位的身体状态,即便是80岁整寿,也很难再大操大办了……更何况她完全没听到风声。

    也就是说,这多半只是一场家宴。

    河原真知子心脏砰的一声跳:“你在那里,是罗南先生邀请的你吗?”

    “不是的,妈妈。今天是星期天啊,我和维武要到修馆主这里做功课,正好碰到了。”

    “是这样啊。”河原真知子心情一个起落,身上竟出了一层薄汗。

    这时候她又想到,蒂城和夏城时差是4个小时,现在夏城那边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对外的宴请一般不会持续到这种时候。

    显然,小治也只是凑巧碰到罢了。

    这样倒也不错……

    正想着,河源治也在那边压低了嗓门:“妈妈,我还知道一个秘密哦!”

    河原真知子皱了皱眉头,还没回应,小治也就在那边道:“我刚刚听见,好像今天也是罗南先生的生日呢,但他并不知道的样子。”

    “是吗?”河原真知子脑中立刻跳出有关罗南的公开资料。

    记得这位的生日应该是6月16日,还有一个星期才对……她快速搜索了一下万年历,嗯,罗南的出生日期是1980年6月16日,用东亚的传统历法,却是阴历四月廿九日,放在今年,正好就是对着公历6月9日。

    这就对上了。

    解开了一个小疑惑,河源真知子又考虑到了另一

    个问题,语气变得严肃很多:“治也,谢谢你告诉妈妈这些。可是,我不希望你有下一次。”

    “啊?”

    “记得妈妈对你说过吗?自从你到夏城的那一刻起,你应该像尊敬妈妈那样尊敬罗南先生,向他学习,向他求教……你应该做一个合格的家臣,向罗南先生效忠,并取得他的认可!没有得到罗南先生的允许,不能向任何人包括妈妈,透露他的秘密和其他信息,即使只是这么一件小事情。”

    对面沉默了下去。

    河源真知子反倒有点儿揪心,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批评过自己的儿子了,尤其现在相隔万里,甚至没有开通视频,一时心里面很是没底。

    正准备发过去开通视频的请求的时候,那边的河源治也,用更低弱的声音询问:

    “妈妈,你是罗南先生的情妇吗?”

    “……”

    河源真知子曾经以为,她绝不会为类似的问题所困扰,某种程度上她甚至希望其他所有人都这么想,直至将这件事情变成现实,这才能巩固她这莫名其妙获得的地位。

    可此时此刻,当这个问题,从她的亲生儿子口中出来的时候,她的心情显然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她甚至下意识想一巴掌挥过去,但眼前并没有河源治也,那虚无的掌掴,最终倒像是击打在她脸上。

    “治也,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河源真知子话音出口,才惊觉自己的语气是那般暗哑,就像是已经开裂的瓷器,再接受敲击时,便不再具有清澈的回响。

    “是夏城那边……”

    “不,是在阪城,妈妈。”河源治也的话音仍然低弱,但出奇的稳定,乃至冷静。

    “很多人都试图告诉我这件事,包括爷爷、奶奶,从各种方式,从各种角度……看上去我确实是您的弱点了呢,妈妈。”

    “治也!”就算知道儿子远比同龄人来得成熟,河源真知子也不愿意听到他这样的思虑结果,一点儿都不想。

    大约一两秒钟后,也许是更长时间,河源治也在那边开口,声音急促了些:“维武在叫我了,妈妈,你放心……罗南先生是很好很好的人,这边很多人都是。”

    下一刻,河源治也就用非常清亮的嗓音回应:“嗨,在这里,等等我!”

    通讯随即挂断。

    河源真知子看着腕上的手链,怔然良久。

    她几乎以为自己会流出眼泪的,即便是象征性的几滴,可随着休息室门外人声传入,她反射性地重新挺直腰背,嘴角翘起,露出好看、从容又神秘的弧度——好像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事实上,她确实实现了很完美的控制。

    无论是外在的表情,还是内在的心情。

    就算有那么些起伏,也在如咒语般的句子里沉淀下去,那是小治也所说的:

    罗南先生是很好很好的人。

    是吧,一个六岁孩子,用两周的时间就能看出来:

    罗南先生是很好很好的人!

    休息室的门打开了,来自于宴会厅的喧嚷声,重新流动起来。

    河源真知子就像是一条美人鱼,在暂时的憩息过后,便又全身心融入到这复杂的人际关系的湍流中,乐此不疲!

第五百九十五章 生日宴(中)

    匆匆结束了与妈妈的通讯,河源治也小步快跑,向着翟维武呼唤他的方向去。

    疗养院的布局能有多复杂?

    相对比较私密的通话地点,也就是走廊尽头、楼梯口、电梯间这些地方。正因为如此,河源治也刚从楼梯口拐角处跑出来,便迎头撞上一个人,那位也是在通话中:

    “对的,就是那边,坐标发给我就行……”

    听这声音,河源治也便有点懵:这不就是刚刚他和妈妈对话的主人公,罗南先生吗?

    显然,罗南先生应该也是看中了这个私密的通话宝地,说不定还是看他先进去,不好抢他的地方,才在外面打电话来着。

    河源治也一时间跑也不是,留也不是,正发愣的时候,罗南就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示意他去和翟维武一起玩儿,啊,应该是做功课的意思。

    河源治也如遭催眠,稀里糊涂的往那边走,依稀还听到罗南在说:“现在不方便问,他们费尽心思让我忘了这事儿,我就别再拿出去膈应人了……下周我自己去祭拜一下就好。”

    就算河源治也的成熟度比同龄人都要高出一截,在信息量不足的情况下,也很难判断出罗南在说什么。

    此时疗养院这一层的走廊上的人,几乎都与罗南先生有关系。河源治也才又走了几步路,就被那位胖胖的莫鹏先生摸了脑袋,还说要借口仙气儿什么的。

    果然,阪城的习俗和夏城这边很不一样,他都要一一适应过来。

    “别欺负人啊。”罗南先生的通话很短暂,紧跟着后面过来了。

    河源治也忙转过身,认认真真的躬身行礼,也算是为之前不知是否暴露的行为道歉。

    莫鹏则根本没搭理,而是很严肃地攥起拳头,就是刚才摸河源治也脑袋的那只手,用力甩了两记,又在空气中虚点了一下,应该是遵循着某种他们看不见的画面逻辑。

    一秒钟后,莫鹏就用力挥臂,压着嗓门叫了声:“double kill!”

    嚷嚷的时候,他又伸手去摸河源治也的脑门儿,罗南把他的手拍下去:“你搞什么?”

    “见者有份,见者有份。”莫鹏笑得合不拢嘴,“荒野十日资料片体验名额,托这个小老弟的福,双份儿的,路错别错过,这个体验卡送你了!”

    “嗯,不该送给治也吗?”

    莫鹏脱口道:“小孩子玩什么游戏!啊,我是说,荒野十日是特别辅导级啊,十三岁以下小孩子不能沾的。”

    “……”

    这种时候,河源治也决定扮好幼稚同龄人应有的角色,岂不见罗南先生也只当分辨不出他表兄的拙劣演技?

    不过话说回来,这应该是生日礼物吧?

    半秒钟后,罗南用同样不怎么及格的演技和台词回应:“成,兄弟的诚意,治也的福气,我都收了。”

    河源治也适时露出天真的笑容,而莫鹏也笑得开心,是真开心:“我发给你了,回头要记着这份儿情,带我飞啊!”

    曾在霜河

    实境留下辉煌战绩的罗南,对此大包大揽:“没问题,英雄座走起。”

    “我记着了!”

    堪比金扫帚的演技大赏过后,罗南拍了拍莫鹏臂膀,往爷爷所在房间而去。

    后面,莫鹏已经为刚才的失言找补:“治也啊,那个成人向游戏没啥好的,哥哥我这边……”

    河源治也很认真地纠正他:“您是我的长辈,莫鹏先生。”

    “喂,治也,你偷懒太长时间了!”

    就在翟维武对河源治也“师兄式”的命令声里,罗南查收了新鲜到手的电子体验卡,装作没看到,体验卡的抢购日期是昨天。

    他又笑了下,手掌在t恤长袖里一个翻转,再探出来的时候,已经多了件陈旧的笔记本。他来到爷爷的房间外面,却并未即刻推门进去,只从中间的玻璃窗口,看屋里的情形。

    屋里面,姑妈和莫雅,正和爷爷的特护洪阿姨说话聊天,了解情况。

    瑞雯静静地站在一侧……嗯,刚刚还和翟维武在一块儿来着,什么时候进来的?

    而姑父莫海航,正躺在另一边的陪护椅上,已经眯着眼睡着了。

    至于今天提前过生的爷爷,则是在外间的阳台上,与修馆主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脚底下是今天新垒砌的积木神国,当然,也不耽搁他在下午温暖的阳光中打瞌睡。

    看着这一幕,罗南又低头看手上的陈旧笔记,摇摇头,把这玩意儿夹在肋下,继而转身离开。

    他穿过走廊,到本楼层的附属露天平台上,平台也在阳面,在这个位置,眼神好一些,还能看到病房阳台上,爷爷几乎埋在积木里的小腿。

    “要说,这算是安防隐患吧。曾经考虑过给老先生换个房间,不过考虑到适应性的问题,就没再折腾。”后面有人说着话过来。

    罗南转脸,笑着打招呼:“章鱼哥。”

    来人正是在该疗养院工作的张瑜亮,嗯,还是叫他章鱼更习惯一些。这位神经科药剂学专家,身穿白服,双手抄兜,慢条斯理走过来,和罗南并排站在一起,循着罗南的目光往那边看。

    “刚刚你没进去啊?”

    “何止,就一开始的时候藏在人堆里踏进去半只脚。过生日呢,别添乱就好。”

    章鱼张张嘴,那句“你今天也是寿星”终于还是咽了回去。既然罗淑晴女士等人费尽心思,借这个特殊日子搞家庭活动,还特意瞒着罗南这个当事人,以免产生不好的联想,他又何必点破呢。

    嗯,罗南也不需要他来需弄聪明。

    “老爷子还是见了你就激动?”

    “基本上是。”

    “是因为他看出你是个多么可怕的家伙吧?”章鱼当然是开玩笑。

    哪知道罗南却点头:“应该是这样。”

    “啊哈?”

    罗南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只问道:“这几天,爷爷状态还那样?”

    “嗯,好一阵坏一阵儿,动不动就往天上看,阴天的时候尤其如此。还好这几天夏城阳

    光普照……”

    罗南往天上瞥了眼,附和道:“没错,是还好。”

    章鱼总觉得这话缺乏诚意,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南子,私下咨询个事儿。”

    “这么客气……”

    章鱼压低声音:“不客气不行啊,现在局势这么敏感,咱们可是‘畸变处置派’的。”

    “哈?”

    “不是吗?你在高峰会议上,力主将畸变和引发超凡力量的x因素区分开来,这就是划出立场了呀!”

    章鱼的手已经从兜里拿出来,摊开做天平状:“是先处置畸变,还是先探究位面,这段时间网上要吵翻天了。不过不用担心,我们医药界的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

    “……我还谢谢了啊!”罗南翻了个白眼,同时也明白章鱼想问什么了,“你想说‘辐射源’的问题。”

    “确切地说,是当前的客观环境,对大家修行的影响。真的有那么个趋近的外部因素吗?”章鱼一脸好奇。

    “密契尊主的‘趋势线’,在我看来是个伪命题,然而环境变化的趋势,不可否认。”罗南顿了顿,话题偏了些,“昨天我去看了游老,他的身子骨越发不好了,我爷爷其实也是这样。我在想,他们其实是有共同点的。”

    章鱼眨眼。

    “游老是通灵者,精神感应的能力自不必说。而我觉得,爷爷的感知也很敏锐,或者说,在某种特殊层面上具有专精,能够接收到常人感知维度外的信息……目前我是这么考虑的。”

    罗南的思路,是从磁光云母的特殊感应械拓展开来的——现在他每天都会被超出理解能力的巨量信息流往复冲刷,深知其中之苦。

    单纯就言语逻辑而言,罗南的话不难理解,章鱼由此联想得更多:“所以,老爷子的身体状态,包括游老目前状况,确实和那个‘辐射源’相关?”

    “不排除这方面的因素。后续当然还有解析不力,超载宕机的缘故。”

    罗南信手翻动手边的陈旧笔记,看那被混乱线条破坏、填充的内容。这是一件不久前还搅动风云的特殊物品,很多人认为它具备着惊人的秘密和对应的价值,

    罗南并不想纠正什么,因为他也没有完全破译里面的信息。但他确信,他要比地球上所有人,都更有资格进行判断。

    爷爷肯定是没有超凡力量的,出现精神症状后,身子骨比正常人还要弱很多。偏就是这样脆弱的身体,很可能承载极度致密也极度致命的恐怖信息量——有丰富过载经验的罗南,完全可以想象那种后果。

    现在的、包括当年的罗远道,肯定不具备罗南用来承接筛选信息的祭坛蛛网。更何况,量的压力还不算终极问题,最要命的在于层次、在于结构。

    他能够从笔记本上的记录中察觉到这种痕迹:

    就像是一个空间有限的存储设备,往里面拷贝了大量的高度压缩的文件,本来已经塞得满满当当,还要去进行解压操作。

    机器可以宕机,可以重启,人又怎么可能呢?

第五百九十五章 生日宴(下)

    “辐射源”究竟是什么,罗南心中,已经有了确凿的答案。

    在那支离破碎、连时空秩序都不存在的混沌之后, 一个理应有过的“秩序”,那个造成此结果的“源头”。按照罗南现在的理解,具象的目标,必然就是:

    日轮绝狱。

    确认了目标,但困扰罗南的,还有一个关键细节:在本轮“趋近”之前,日轮绝狱又是如何与爷爷形成联动关系的?

    根据老爹留下来的资料,也就是针对雾气迷宫的观测数据,是从75年开始,到90年为止。而以爷爷的精神状态还有父亲独走的现实,后面十年,老人肯定是没有再参与的。

    那么问题来了,在此之前,罗远道也好,罗中衡也罢,道理上是远远达不到日轮绝狱核心区的,隔着漫漫雾气迷宫,又怎么能够引动那样巨量的无序数据洪流?

    好像那时也没有“魔符”这种特殊投影。

    罗南想过别的因素,比如外接神经元,可里面还有一些说不通的地方。

    不管怎么样,也不论是什么原因,在罗南看来,爷爷所面临的糟糕境况,究其根源,必然是跨越过了时空阻隔,与日轮绝狱实现了联系——罗南曾经的经历摆在那里,一个并不具备什么超凡力量的老人,怎么可能承受住恐怖数据洪流的冲击?

    还有:

    二者之间现在还保持联系么?

    爷爷是否还在遭受冲击和侵蚀?

    更进一步说,连续的极域光、白日梦魇,甚至还有磁光云母……这些意外因素的出现,又会对爷爷造成怎样的影响,乃至损伤?

    罗南曾试图避免深思这方面的问题,可又怎么可能回避?

    每当思虑到这个层面,罗南自我的意识空间中,模仿日轮绝狱,由锁链和魔符形成的彼此制衡的结构,就在混沌的信息暗云中低鸣颤动,而在暗云深处,凭空架构的殿堂,也在无声响应。

    无他,只是试图在这一系列主要由日轮绝狱映射而成的结构中,寻找到一个可以解释解析的秩序规则,最好还能为爷爷所用,缓解那份压力,仅此而已。

    可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罗南的表情渐显阴郁,章鱼感觉这个话题没法继续下去了。恰好这段时间,朋友群里连续闪过几条消息,只看那些花里胡哨的画面链接,就知道是竹竿那个“流言制造机”又开始工作了。

    这位老兄每天至少要转发三十条以上的热点消息和花边新闻,除了一半以上的养眼、聚能的精神食粮外,剩下一半基本上也能囊括当地、区域乃至全球的关键信息了。

    所谓“宅男不出群,能知天下事”是也。

    章鱼就借这个由头,强转了话题:“现在‘辐射源’啥的还是隐忧,可哈城、锡城的声明一出,畸变问题直接爆了啊……你看群里竹竿发的统计,八十八个城,万人规模以上的游行,过去二十四小时共192起,而且是雨露均沾,谁都跑不掉,支持的、抗议的,好多地方把脑花都打出来,简直了!”

    “是挺乱套的。”罗南信手把笔记本再翻了几页,拧了下手腕,魔术般将其收入虚空,又转过身,背靠栏杆,叹了口气。

    “咱们这边也在迸火星,你看竹竿转的这些,网上吵得也是沸反盈天……还好东亚文化圈相对保守,焦点不在于什么‘群体进化’,主

    要是翻旧账。”

    “这也很敏感,前天阪城平贸区有大规模的罢工活动。”眼下罗南的信息渠道,已经远超章鱼了。

    “是‘游民法案’的后遗症吧。”

    “嗯,尤其是畸变感染者的所谓‘人道援助协议’,‘限制户籍’和‘自愿**’两项政策,造成妻离子散的悲剧很多,还有很多游民部落的‘消失性搬迁’,压力主要在福利机构以及sca那边……为了这个,姑父已经连续加班快一周了,好不容易借着爷爷生日的因由请了假,结果睡到现在没醒。”

    这个话题就有点儿过于复杂深入了,章鱼摇摇头:“就是因为这事儿尖锐,相较于‘群体进化’又不是那么敏感,很多人都愿意凑个热度,表现一下公众立场什么的,现在网上舆论基本上是一边倒。其实我也支持查一查,可上升到‘畸变隔离’这个问题上,好像又是个矛盾,明显的反隔离立场嘛,日后怕是有的热闹了。”

    说着,章鱼眉头皱紧:“你那个基金会,还没正式开始运作吧,万万小心低调,现在好多人巴不得你出头,给他们吸引火力呢。”

    罗南勾勾嘴角,点头不语。

    章鱼也不知道罗南听没听进去,他也就是闲聊,话题有点儿小跳跃:“话说,竹竿给你打工去了?”

    “是啊,竹竿哥的数据分析能力,正好是我需要的,更难得是对里世界知根知底,自带信息渠道,不抓着他,我就亏了。”

    “喂喂,能不能照顾一下底层人士的心理啊?”

    “章鱼哥你想来,也可以啊。基金会的设计就是普查与研究并行,神经系统研究也是很重要的领域……”

    “算了,我有自知之明。竹竿的专业技术在里世界排前十没问题,我排到一千名都吃力,过去当研究生都嫌老,还是守好这摊儿吧……当然,有啥新进展,请务必发扬风格,及时共享!”

    罗南也没有再劝,而且私心上说,他现在真的希望有章鱼这么个信得过又懂行的朋友,在这边照看着,而章鱼多半也明白这一点。

    罗南想了想,又道:“其实我这几天也在琢磨一篇论文,准备公开发表的那种,回头一起琢磨。”

    “啊?”

    “目前拟的题目是《格式论‘熔炉’在人体巨系统中的映射实例及拓展研究》……是不是有点儿不够专业?”

    章鱼“呃呃”两声,还没来得及回应,罗南那边有电话打进来,是姑妈罗淑晴女士。

    罗南听了两句,立刻展现出他的乖巧面目:“回去吗?好滴,马上到了……跟谁的车?谁的车不是回去!啊啊,这样,我当然回家,我和姑妈您一块儿!”

    章鱼在旁边看得眼皮直蹦,好吧,这是个少年人没错,实实在在的。可刚才讨论的话题,还有不久前的种种传说,又都是什么啊!

    一时间,章鱼心中便有强烈的荒谬感和错位感,简直要代替罗南人格分裂了……

    一个恍神的功夫,罗南已经挂了电话,回头向他吐槽:“莫雅要带瑞雯去录音棚,说是可能干个通宵,姑妈竟然还答应了……可我记得去年莫雅参加音节乐的时候,家里简直要就地爆破!一人玩音乐和两个人玩音乐,性质差别这么大吗?”

    “或许,伯母只是对‘地下’音乐有意见?”

    “呵呵。”

    罗南也

    不再多说,虽然他基本上已经进入了不需要交通工具的层次,但为了保住在家人面前已经摇摇欲坠的乖孩子人设,还是要跟随集体行动。他摆了摆手,往平台出口过去:

    “章鱼哥,回头再细聊吧,其实大纲我差不多拟好了,过两天就发到群里……”

    “哦,好的。我就不过去了,免得再让伯母说那些客套话。”

    罗南也不回头,打了个“ok”的手势,小步快跑,很快穿过平台,消失在门户后面。就像一个轻盈活力的少年……本来就该是吧!

    单从私人相处的观感而言,这样倒也不错。

    至少现在的罗南,和最早认识的时候,那个还有些阴郁的少年人,已经不是一个路子,仅从这一点上看,就已经很好了。

    在疗养院这种地方,又是比较高端的专业人士,能用得上章鱼的事情较少,他大部分时间都用在科研上。刚刚聊天,被小小刺激了一下,章鱼回去便泡到自家试验室里,一入状态,便不知时光流逝。

    直到六耳震动,朋友群里有人他,是谢俊平。

    “章鱼,哥,我这边临时开个董事会,委托剪纸哥帮忙接人,剪纸哥的车子刚送去保养,可能要晚到一会儿。”

    “二平,收到。”

    翟维武平常住在兰镇福利院,周末的时候会到疗养院这边做功课,同时接受修馆主和万院长的熏陶。河源治也被他母亲送来之后,也是同样的待遇——也许那边是有“质子”的考虑,这边却是一视同仁,当成“弟子”来培养的。

    好处是大把大把的,就是交通不太方便。

    平常是由翟工过来接人,万一那边加班脱不开身,就轮到谢俊平这位“造物教团”的忠实信徒出马,剪纸算是机动人员,备胎的备胎。

    要说以谢俊平现在的资源,安排个司机过来接人也不算什么。但大家都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既便是在夏城大本营,罗南身边这些人,都要有最起码的安全意识,彼此联络互助,不给暗处的阴谋家以可趁之机。

    这时剪纸也跳出来:“章鱼、二平,不会晚,我们已经进正门了,我搭了竹竿的车。”

    章鱼奇怪:“你们俩凑一块儿……竹竿你别带坏老实人啊!”

    竹竿:“呵呵!”

    聊天的功夫,章鱼抬头往窗外看,发现外面已经隐现霞光,对了下表,时已将近六点。周末也是晚高峰的多发时段,从这儿回到林墙区,怎么也要一个半小时,便又发信息:

    “剪纸竹竿,你们在这儿吃好了,职工餐厅,放开肚子,我请客。”

    “(¬_¬)”

    “呵,要不是怕孩子们饿过了,你以为我愿意招待你们?”

    “算了吧,福利院那边孩子们9点睡觉,这边耽搁久了,回去免不了又打乱作息,万院长好讲话,王嬷嬷不好打发。”

    隔了几分钟,那边又发信息:“接到人了。”

    章鱼就看专门与六耳接驳的监控视频。

    果然,竹竿正带着两个孩子,对走廊天花板上的摄像头比出v字手势,剪纸在旁边呵呵地笑。更远一些,近些时间愈发消瘦脱形的修神禹,负手看着这一幕,面上虽无笑容,却也松弛随意。

    章鱼翻个白眼:“得了,好走不送。”

第五百九十六章 = 或 ≠(上)

    在夏城川流不息的车流里,竹竿的平民轿车一点儿也不起眼,也毫无意外地遭遇到周末大堵车的境况,根据智脑指引连换了四五个交通层,依然是举步维艰,此时距离林墙区也只有十几公里而已。

    “一如既往,某种意义上说,这是好……啊啊啊事情。”竹竿闲聊,顺便打了个呵欠。

    “昨晚去哪儿浪了?”剪纸斜眼看他。

    “呵呵,给罗老板卖命。”

    “嗯?基金会不是还没开始运作?”

    “你不会真以为,罗老板要靠基金会才能走动路吧?”竹竿回以斜眼,剪纸眨眨眼,随即做了个嘴巴封拉链的动作。

    前排稍有静默,后排孩子的嘻笑声就显得格外清晰。两个小豆丁都给牢牢束缚在儿童座椅上——来之前刚从剪纸车上拆下来,但一点儿也不影响他们玩闹:

    七八个活蹦乱跳的小纸人,各具特质,灵动非凡,更何况,它们还能接收简单指令,服从“编导”,足够演一部动画片的。

    要么说,夏城能力者中间,论起逗孩子玩儿,剪纸自认第二,没人敢抢第一。“灵魂力量活化”的技巧,在玩具领域,除了纸人本身结构过于简单、发出指令的基础要求较高以外,再没有别的弱点了。

    也正是因为“基础要求”的缘故,从纸人的指令接收、消化程度上,很容易就能看出后排两个孩子目前在灵魂力量上的差别。

    世上孩子千千万,翟维武肯定是有修行天赋的那一类。经过万院长和修馆主大半年的熏陶,觉醒什么的谈不上,但心念直指,完全可以与“活化”的纸人达成有效信息连接,在这种低端局上把控自如。

    尤其可贵的是,这孩子在兴奋的游戏状态下,意念指令也非常简洁,恰到好处,这是很好的习惯。相比之下,很多经常热血上头、瞎折腾一气的觉醒者,都要到墙角去反醒。

    相比之下,河源治也没什么基础可言,但他反应极快,发现指令复杂无济于事之后,立刻专注于单一纸人的“操控”,聚精会神,不为其他纸人所干扰,思路能放能收,在同龄人中绝对是出类拔萃,不得不让人称赞一声,那位河源女士教子有方了。

    “现在的小孩儿,感觉都很有前途的样子。”

    孩子可以当面夸,但不能这么夸,正好剪纸闲着没事儿,就给后排的两个小家伙拍了视频,发到群里面,当成聊天话题了:“好像都有能力者天赋啊……在他们这里,精神与物质之间壁垒看上去都不怎么扎实的样子。”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竹竿不动声色地开车,也不动声色地捧了包括自己在内的大家伙一回。

    剪纸却不领情,现实里推他一把:“专心开车。”

    群里面,很多人都给“捧”了出来,谢俊平明显是开董事会的时候开小差了,还带着情绪:“那我现在坐在一堆快噎死的笨鸟中间算是怎么一回事儿?”

    “最近几天,天晶生物市值狂飙啊,你这个营销总监有什么不满意的。”竹竿只当剪纸的告诫是耳旁风,对于一位精神侧建筑师而言,开车时候网聊,连分心都算不上

    “研发子公司营销总监谢谢。”

    “都一样。话说谢总监进步神速,昨晚上血意环堡垒的集体协作,一直坚持到后半程,差点就杀进第一梯队了。一边疯狂搂钱,一边修行如飞,两不误,了不起。”

    “得了吧,现在这种非理性市场,挣钱挣到房颤,随便哪个阿猫阿狗,说一句xx药可能预防畸变,市面上立刻清空,连渣都不剩;要是说哪个可能导致……呵呵,一克一两也没别想卖出去,胡老三家的牧场快一周不见血光了,指不定要当活菩萨,统统放生掉!”

    “能发我两头不?”薛雷冒出头来,“我家里头半个月没见荤腥,老妈一口咬定所有的肉蛋奶产品都可能被污染,我老爹现在就守着警队食堂不回家。”

    “直接找他,两头太小气,你要能吃下两万头,他当场跪下来叫你爸爸。”谢俊平没好气地回应,更有一肚子牢骚要吐出来,“这时候闷声发财都要小心生儿子没有anus,这帮蠢货竟然还要我加大营销力度……我高度怀疑,他们是想着趁机捞一笔,然后趁机套现走人!”

    “药品什么的还好吧,真正让天晶生物市值狂飙的,应该是种植大厦。你老爹90年的时候,不是投资建了一批,前年才建好吧?当时还有人嘲笑说步子太大扯着蛋,可现在‘天晶种植’已经占了夏城20%以上的粮食供应,未来还可能提升10个点以上。而夏城目前饮食结构恐慌性改变,肉蛋奶比例大幅下滑,粮食成了大头,现在没有比这个更硬的硬通货了——当然,这只是特殊时期、特殊环境的短线变化,飞来横财砸在脸上,说没就没,傻子才不套现!”

    要么说,世界是严重割裂的。

    哈城和锡城的畸变感染失控消息,在全球各大城市所造成的影响,截然不同。东亚的保守文化圈里基本上是畏之如虎,而新大陆以及老欧洲等地,则已经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狂欢。造成的社会问题,也是截然不同。

    竹竿除了发言以外,还往群里面倾泄有关的信息链接,从七八年前的财经新闻开始,一直到近期的市场分析,把前因后果理得清清楚楚,也让身在局中的谢俊平目瞪口呆。

    “原来我老爹这么牛b,已经预见到今天这情况?”

    “嗯,我很想这么捧一把,但实事求是地讲,谢大老板当初做这个决策,恐怕是当初看到‘深蓝平台’横空出世,伴随有元母能源,还有日益成熟的微型聚变堆技术……借这个项目大肆囤积有关矿产,并做技术储备。”

    竹竿又开始发有关资料:“深蓝平台的元母能源匣也好,微型聚变堆所必须的常温超导幽灵矿也罢,都是深蓝世界的独门产品,是标准的战略物资。也就是90年代初,短暂放开了一阵儿,让大家吃点儿甜头,就让谢大老板给抓到了。从这一点看,说他有先见之明,也未尝不可。”

    车厢里剪纸啧啧两声:“这么说来,二平的家族这回无论如何是要大赚特赚!”

    竹竿点点头,又摇头:“也不是那么简单,天晶财团能够顺利开展战略物资储备,固然是从‘种植大厦’这种基础性公益项目

    入手,角度绝佳,也免不了会有军政力量支持,这里面的利益纠葛很复杂……”

    顾忌后面的孩子,竹竿和剪纸也没说太多。

    此时,竹竿的家用车终于寻到了一个相对畅通的路线,开始从高层楼宇之间的半空交通层,向底部回收层次第趋近。

    越趋向回收层,道路越是狭窄,车流却也愈发稀少,其中相当一部分,还是粗笨的公共交通载具。道路两旁的灯光,似乎也黯淡了下去,倒是经过改造的摩托大灯强光,时不时地在道路上穿插抹过,轰鸣来去,体现出别样的城区风格。

    朋友群里面,谢俊平已经彻底无心于董事会,就和薛雷开始版聊,很快就聚焦到修行层面上,讨论得热火朝天。

    竹竿和剪纸偶尔插两句嘴,倒也不闲着。

    车子已经驶入了林墙区,延着那条直通城外的旧式公路,不紧不慢地前行。

    竹竿突然发现了问题:“这两天,群里面说话的人变少了吧?爆岩、猫眼是被军方雇佣清剿畸变巢穴……莹莹那个碎嘴的呢?”

    “学习呀。”剪纸一边在群里留言,一边回应,“找我切磋不说,还天天给南子发学习笔记。当初在武皇陛下那里,也没见她这么积极过。”

    “哦,对了,是学超构形来着。”

    “准确地说,是构形和超构形。也对,这里面的学问,要比她那个直来直去的‘白虹’有趣多了,更别提还有干儿子在中间呢。”

    对这充满“个人偏见”的言语,竹竿一笑了之。

    在旧式公路行驶十几分钟后,兰镇福利院也已在望。车载智脑这时候发声:

    “前方拥堵路段……”

    竹竿眉头一皱,突然踩了刹车,并关掉了车前大灯,停在路旁。

    “怎么回事……哦,游行啊这是!”剪纸也看到了前方的异常情况。

    大量车灯、彩灯、烟雾,正交织放射出混乱的光线,给幽暗的区域,涂抹上了无序的颜色。隔着车窗,便有喧嚣的声音碾过来,老远就能听到老式引擎的轰鸣。

    “嗯哼,看这方向,是……”

    “是三闸区的车队!我看到石爷爷的大皮卡了!”后排翟维武眼睛很尖,一下子就分辨出前方游行队伍中最显眼的元素。

    他努力从儿童座椅上往外探头,又想去解开安全锁,却被剪纸一声呵斥:

    “老实呆着!”

    说话间,低速前行的车队,慢慢地压了过来,竹竿按下车窗,那貌似整齐,又一浪高过一浪的人声口号,便推挤着空气,迎面而至。

    “我们要……清查!”

    “我们要……名单!”

    “放开信息源头!”

    “打破sca!”

    竹竿临窗注视游行队伍,并用六耳进行隐秘拍摄,并把视频同步到群里面:“三闸区游民聚居区动了。组织简单粗糙,口号不够统一有力,自发的可能性居多……该庆幸吗?”

    剪纸“嗯”了声,突然一拍大腿:“哎呦,这是针对sca和社会福利机构的,福利院在前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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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纪之交,人类懵懂着踏入星空,就此暴露在诸神的视线之下。少年罗南背负着祖父的罪孽,走出实验室,且看他:高举燃烧的笔记,脚踏诸神的尸骨;书写万物的格式,增删宇宙的星图。当知:万物皆备于我;必信:吾心即是宇宙。书友群:474391549星辰之主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星辰之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星辰之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