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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不弃明月qd     无尽剑神txt下载     无尽剑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九章 天下剑元尽予我

    孟太虚双眉轻锁,神情凝重,心里不停思索着一件重要的事。

    无数道金芒在深黑的夜色中快速凝结为成千上万只剑,铮铮然作响,震得人耳膜生疼。老剑圣轻轻低语:“天下剑元归一,只有段千华有此气象!”

    将剑意凝成实质,则为剑元。这是剑道境界中最高深奥妙的神来之笔。就如诗人灵感的火花,可遇而不可求。

    那轻啸着飞往天际的无数柄小剑恍若万千烟花齐放,忽东忽西,忽南忽北,剑光映着剑光,剑影叠着剑影,浩浩荡荡,无边无际。

    仿若银河垂落群星炸裂,又似江河倒灌水浪滔天。

    孟太虚双目炯炯,清癯的脸上露出一种震惊与敬仰的神色。

    “锻剑千华!”

    一口宝剑经过成千上万次的捶打,剔除铁器中的杂质,从而使剑更为锋利,充满韧性,称为锻剑。

    而此时匣中放飞的是成千上万道剑意凝聚而成剑元,剑元经过至高修行者以玄劲反复捶打,使之愈发精纯,再以“仙玉神匣”收集涵养,加上不停开匣吸取天地元气,称为“锻剑千华”。

    古籍以及佛典道藏中都有类似记载,但是并没有说明具体方法,更没有明确指出世间哪位修行者曾经练成这种秘法。

    卓藏锋身周出现了一层淡淡蓝光,远远看去似乎被蓝光包围。

    酸、麻、痛、胀,冷、热、舒适,各种感觉走马灯般纷纷袭来,他的脸上出现古怪的笑容,眼中泛着怪异的色彩。

    有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暴怒的斑斓巨虎,又一瞬间,他似乎又成了一条搏击长空的金龙。

    孟太虚御使的巨剑依旧悬在夜空,发着月晕一般的色彩。而那万千剑元凝聚的小剑逐渐向着一方聚拢,炫目的光影如雷电轰击,以飞快的速度汇聚成一柄金灿灿的巨剑,却是阳光般的金色。

    一个像是月亮,一个像是太阳,两柄巨剑在长空霍然相遇。

    这次没有惊天动地,没有山呼海啸,月之银色与太阳之金色在相撞的一刹那,忽然融为一体,在孟太虚的念力下化作一条长长的金光。

    随着老剑圣手势,金光不停变换,忽长忽短,就像老人挥舞着一条金色长鞭,对着茫茫的夜空一下一下抽打着。

    在幽蓝的天幕上,那道金色长鞭直达天际。

    此刻老剑圣衣袍鼓荡,庄重肃穆的表情在一明一灭的金光闪烁中时隐时现。

    这一鞭莫非抽中了天门?

    如果此刻放下金鞭,收敛气机,那么抬脚即可直达天门。

    入天门而跨越天外飞仙。

    老剑圣心神激荡,纵然尘世有万千苦难,他还有未了之事。

    “锻剑千华”,使得他脑中清明透彻,从陆地神仙境一步臻至天外飞仙之境。

    他仰天微微一笑,长鞭骤然抽向端坐地上的少年。

    猛然感觉头顶有万千利箭刺来,那种强烈的痛楚沿着周身经脉运行,从而弥漫全身上下。卓藏锋周身骨骼肌肤仿若被烧红的箭雨射中,头发根根直立而起,冒着一缕一缕的青烟。

    他咬着牙,凭着坚韧的意志力忍受着,豆大的汗珠从肌肤毛孔中渗出。

    这种痛苦的情状就像是有人拿着竹签插入自己的十指;

    就像有人拿着烧红的通条刺进自己的眼珠;

    就像是某些部位被巨大的力量重重击中……

    他感觉经脉血管发胀,里面流淌着刚刚从铁炉内喷涌而出的铁水,他甚至闻到了一股焦臭的味道。

    孟太虚一直盯着他,此刻身形飘动,凌空一指,说道:“是时候了。”

    卓藏锋被一股柔和的力量击中,不由自主卷到空中,飘然坠入瀑布之下。

    瀑布下是深潭。

    冰凉的水中猛然落进一个滚烫的少年,犹如通红的铁块落入深水,哧一声轻响,整个水潭中的水骤然沸腾起来,白色的蒸气浓雾般冲天而起。

    然而就是这么一下,深潭中的水得到瀑布水流的援助,已经蒸发而流失的水分立刻得到补给,复又盈满,从滚热变成温热再到冰凉。

    什么叫死去活来,卓藏锋的体会无疑比任何人都深刻。

    如果说段千华的“锻剑千华”是为了修复卓藏锋的经脉,使之可以像正常人一般生活,那么孟太虚这番苦心就是为了打通他的经脉,使之能够吸纳天地元气。

    在孟太虚看来,你段千华能做到的,我老道也不差。

    你段千华收集天下剑元,凝万剑归一,炼出“锻剑千华”;我老道更上一层楼,兵行险招,以少年体魄为剑模,化万千剑意为铁水,天地做炉,元气为火,再以深潭做淬火之水,铸就这柄“绝世神兵。”

    夜风中,孟太虚白发飘飘,脸上露出温和的微笑。

    他虽有长髯,自然没有抚摸长髯的清流之貌,只是将手倒背,凌风站在山头,望着连绵不断的瀑布之水一遍一遍冲刷着少年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卓藏锋醒来。

    身下是清凉的碧水,手脚不动而身体不坠。

    他感到奇怪,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只是觉得浑身舒泰,气血充盈。

    一些疑问情不自禁浮上心间。

    “我不是在山上吗?”

    “那个老道士呢?”

    急忙扑腾几下爬上深潭,从瀑布下钻过,沿着旁边崖壁上的青藤,手脚并用爬上顶端。

    山顶的风猛烈,他不由打个寒噤:“阿嚏……”然后看到自己浑身不着一丝,竟然没穿衣服。前行几步,看到地面青石上端端正正放着一件新衣,一个包袱。他顾不得许多,几下穿上,忙着寻找孟太虚。

    有虫儿在草丛间鸣叫,有夜枭在老树上哭闹,星空依旧那样深邃,风儿还是这般清幽,然而,哪里还有孟太虚的身影。

    卓藏锋捡起包袱回到石洞,洞内炉火正盛,那个缺了豁儿的粗瓷大碗安然放在石桌上,下面压着一张绵纸。

    轻触粗糙的海碗,余温未尽,他怅惘地拿起绵纸,就着炉内火光仔细观看。

    上面的字迹端正工整,一手小楷中正平和。

    小友卓藏锋谨启:

    “大道之深之艰,非大志不可成。今别离之际,容老道叙说因由。”

    起首称呼小友,他终究不肯认我这个弟子。

    卓藏锋想这,仔细阅读。

    其后叙述段千华寻访天下剑元的苦衷,以及托付于孟太虚的谆谆之情。

    “非老道不肯奉君,此中缘由本不足道,盖因此次完成‘锻剑千华’,老道已是强弩之末,灯尽油枯,减去几十年寿元不算什么,老道生平志向,食尽天下美味,依然壮志未酬,所以惜此残躯,入海外仙山恢复元气。”

    “关于收徒一事,老道又怎能遽然做主?且不说当今皇帝,就是老道的大徒弟也年近花甲,千思万想,不能决断。老道生平不做荒唐事,唯一的荒唐事就是年少时将师傅饲养的白鹤烹食,现在想来,虽则荒唐实则快哉!”

    “有几件事你必须牢记,从现在起你必须每日以对面飞瀑冲洗,要每日坚持两个时辰,那样可以稳定你经脉中的剑元。”

    “此后你固然无性命之忧,自可长命百岁。”

    看到这里,卓藏锋百感交集。

    段千华不守约定原来全是为了自己,还有孟太虚也为自己折损了几十年的寿元,这些艰辛的付出只是为了延续自己的的生命。

    然而再读下去,他又感到悲喜交集。

    “你的性命不但无忧,而且也尽可以走你喜欢的修行之路。”

    我可以修炼了?我能做一名修行者?!卓藏锋来来回回把这段文字看了几遍,眼中突然淌出热泪。

    不知是因为自己终于可以修行而激动落泪,还是因为对两位陆地神仙的付出而感动落泪。

    或许两者都有。

    或许还有一别老道士,再别老怪物,三别孟太虚的离愁之苦。

    “以后行事,要时时想着:段千华生平不做亏心事,孟太虚素来不言荒唐语。”

    “你天资聪颖,虽则有‘锻剑千华’,实则经脉气海中隐藏的剑元是取自九千九百九十九支飞剑,所以你的修行之路要比其他人艰辛百倍。”

    “你丹田气海中的剑元虽然广阔无边,浩大无垠,但尽是天下至阳之气凝结,此后修行要多多吸取阴柔之气,只有阴阳平和,才是大道。”

    “白天阳气最盛,你千万不要强行吸收天地元气,否则无疑火上浇油,此时你只需平心静意,释放体内的剑元之气,须知你每释放一丝元气就增加一丝元气,这是你与其他修行者不同之处,你要仔细体会。”

    “夜间阴柔之气弥漫,此时要注意调节气海,多吸收一丝元气,什么时候你体内的阴柔之气能够抗衡至阳之气,才能算作你真正修行之路的开始。”

    ……

    “你根基固然扎实,但也要走光明正大一路。所以必须去京都太学院,那里的藏书阁不但汇聚天下修行法门,还有最纯正的修行诀要。”

    “还有那本不被时人重视的《庄子剑修注解》,相信你有办法读到,更是该好好体悟。”

    “包袱内有一纸婚书,那是段千华为了怕你受到欺凌,千方百计换取而来,有了它,相信你进入太学院根本不是什么问题。你尽管拿着婚书去取回自家的东西,那是你该得到的,管他权势威严,王朝虎威,你记住还有老道我在。”

    “你的体内有剑元,有浩大无边的剑意,你要把他们融合,而这融合的途径就是要阴阳相合,挫败天下剑道高手,吸取各派所长……这本来不是老道之意,但何曾不是段千华快意之事。”

    “其后的路自己走,若遇危难,可打老道旗号,说是孟太虚徒弟也无妨。”

    看到这里,卓藏锋眼泪更是泉涌而出。

    这位天下人仰望的道门老祖,为了让自己不受危难,竟然推翻不收自己为徒之意。看信中之意,同意自己借他的旗号,这又显然对收徒一事并没有拒绝。

    卓藏锋眼含热泪,颤声道:“师父,弟子记下了。”

    其后的文字是重提婚书与太学院一事,显然老人临走时依旧放心不下。

    落款只是简单的三字孟太虚。

    卓藏锋呆坐良久,直到炉火渐渐熄灭,方起身打开包袱,从里面取出一张金线描绘的婚书,仔细看了起来。

    夜风灌进石洞,少年苍白的脸上兀自挂着泪痕。

    洞外的夜空,繁星闪烁,一片璀璨的星海绽放在无边无际的太空中。

    第一卷完。

    接下来是更加精彩的第二卷,进入长安后的故事,其后会装逼打脸,希望看到的朋友收藏,点击,推荐,不弃明月拜谢!

第三十章 谁家庭院落梅花

    “长安不是一个人的长安,长安是全天下人的长安。”

    这句话似乎脱胎于“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却有一层更深的涵义。

    作为帝都的长安,整体规划布局因地制宜,开引八条河流环绕帝城,犹如八条水龙环卫,形成“八水绕长安”景象,彰显了帝王无上的尊严。更为难得的是地面上的建筑都是按照天上星宿位置罗列排布,遵循“象天法地,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与修行宗旨竟然也不谋而同。

    说这句话的人是当朝太子殿下。

    当年太宗皇帝望着鱼贯出入的新科进世,说道:“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而当今年青有为的太子在选取天下修士的青云榜下发出同太祖类似的感叹。

    “长安是天下人的长安。”

    作为帝都,长安的太学院是天下修行子弟神往之地,每三年举行一次青云榜大试,前三十名名可直接进入太学院修行。

    届时天下宗门子弟纷纷穰穰而来,为一个排名争得头破血流。

    所以太子殿下的意思是长安是天下修行者汇聚之所,天下修行子弟已然尽入皇家的掌控。

    就其胸襟来说,不及太宗,就其气象来说可比肩而立。

    数月跋涉,卓藏锋在黄昏落日时抵达帝都。

    他的头发长了,身材也高了一些,原本苍白的面孔经了这段时间历练,变成那种看上去很健康的黧黑色。

    “仙玉神匣”负在背上,被他仔细绕满了粗粗的草绳,看起来像是一口藤条箱。匣盖已然可以随便打开,里面装着《剑品》,以及那份对他来说可有可无的婚书。

    身上还有几十个铜板,是古楞山下的村民给的盘缠。

    自从孟太虚走后,淳朴的乡民为感谢老道士除害,经常给他送菜送米,作为回报他也时常帮助村人驱赶毁坏庄稼的野兽,两下里相处甚是融洽。

    除了看护林木庄稼,其他时间则按时到瀑布下承受水流冲击。

    那一道清冽的水从高空坠下,落在头顶水珠飞溅,体内的万千剑元凝成无数小剑,如奔腾的野马,在经脉气海中翻腾咆哮,又像是高山熔岩炸裂,滚滚热浪从气海中窜出,从四肢百骸中散出,与轰轰烈烈瀑布清流汇聚,乍凉乍热,如此反复。

    就像一块烧红的铁块骤然落进水中,刚一冷却,又被人劈手夹起扔进熊熊的烈火中。

    这种经历痛苦无比,每次走出水潭就像是一次重生。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蜕壳的蝉,经历痛苦之后就是新生。

    到最后越来越轻松,每天不去瀑布下似乎浑身就不舒畅。

    从强忍着坚持两个时辰到后来一整天呆在潭中,这个过程持续了三个月。

    那几章《秘传射法指决》也习练得滚瓜烂熟,只是内容太少,看来只是几章残篇或者就是还没有完成的一部著作。

    这在以前他完全体会不到,经过瀑布洗髓炼体,他的感知能力更加灵敏。那游荡在身周连绵无尽的天地元气似乎伸手可触,然而还是无法吸收。只能然后他极不自然,极不情愿,极不甘心的一次一次扯动弓弦,让那闪电般的羽箭一次一次穿过浩瀚的天地元气。

    一个能看到天地元气的人,一个梦想着都能修行的少年,眼睁睁看着天地间的元气静静流淌,青烟般四散,却无法将之吸纳。

    正如一个聋子看到丝竹琴管,却永远不能听到悦耳之音,这样的痛苦比身体的痛苦更加折磨人,于是少年心底的惆怅和渴求变得无比的强烈。

    他很清楚,一个并未打通“灵窍”的人,是无法修行的,但是偏偏为何自己能清晰看到那些诱人的天地元气?

    他不知道,剑道谪仙为何有如此强大的天赋?能看清楚元气波动,就能防患于未然,立于不败之地。在同等境界的修行者较量中,如果能窥破对方元气运行路线,获胜的几率无疑会大了许多。

    站在黄昏时分的长安城街道上,望着行色匆匆的各色人等,卓藏锋第一次感到有些迷惘。

    街道宽阔整洁,能并驰四辆马车,青石板的路面经过新雨的冲洗显露出明显的斧凿痕迹,数株粗壮的槐树从谁家的屋檐上伸出,远方高大的殿宇里传出几声悠长的钟声,前方有健马嘶鸣,鼓点般敲击着路上铺就的青石,数十名身佩腰刀的侍卫在街头扬鞭而过。

    一个“满面尘灰烟火色”的卖炭翁坐在牛车车辕,手里的牛鞭木柄摩挲的锃光发亮,愣是舍不得抽打一下,车上的炭已然卖光,在经过拐角处与一名“油自钱孔入而钱不湿”的卖油翁相遇,两人微笑着打了声招呼,各自回家。

    钟声悠扬,白鸽从头顶飞过,落入高接云天的阁楼,卓藏锋望着,心底却有一种落寞之意。

    越是人多的地方,孤独感却会越强烈。

    他想起六岁那年在长安的日子。那有天井有梅花的院落,有琴声和墨香的时光,还有那个偶然撞到自己房间的小姑娘。

    “你病得似乎不轻哎?”

    “我没病,老怪物说我是天资独特,静养而已。”

    “老怪物是谁?是不是那个闯进我家连我父亲都无法奈何的老头?”

    “他不是老头,他是剑仙。”

    “不管他是谁,把你留在这里说是要找什么宝物,好像是治你的病。”

    “我没病,只是不能修行而已。”

    “我娘说生病也是修行。”

    其后这个美丽的小姑娘经常来的这里,两人一起看梅花枝头上的青鸟,一起玩游戏,一起学着才子佳人的故事吟诗作画。

    而如今,在雄伟的长安,这是谁家庭院,他竟一无所知。当年离开这里随老怪物去了栖凤山,未认识老道士之前的某一日,他忽然想到这个曾经撞进自己心间的小姑娘,于是整天闷闷不乐。

    年少无知,他不懂得那是在突然失去玩伴之后的无聊,在老怪物追问下,他突然说了一句话,如今看来当然是一个极大的笑料。

    “我要她做我媳妇。”

    他甚至都不知道小姑娘名字,只记得灵动的眼睛和那如玉般的牙齿,谁想到老怪物二话不说当夜就把那小姑娘“请”来。

    虽说是“请”,实则是抢,他不知道这件事在长安城曾经引起多大的轰动,有无数官兵连夜出动,有无数修行者奉命查找,就连那位九五之尊的皇帝陛下都一夜未眠。

    段千华是对他太过溺爱,无论他要什么都想方设法满足。

    他不知道在与小姑娘再次相逢,相得甚欢,重新捡拾起以前的游戏时,有多少军人多少修行者在老怪物剑下一败涂地。

    直到某一天小姑娘开始想家,他才依依不舍让老怪物送她回去。

    如今这个小姑娘也已经长大,不知她还能不能记起这个淘气的小男孩?

    卓藏锋驱赶掉脑海中这算是感叹年华或者感怀心事的情绪,沿着宽大的长街踽踽而行。

    他背后的木匣引来许多诧异的目光,但长安交通丝绸之路,商旅繁华,他们见惯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异域商人,倒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他不知道太学院怎么走,也不清楚太学院会不会接待自己,没有官方文书,没有仕宦显流的荐书,也没有在青云榜上的名次,有的只是一股无所畏惧的精神。

    问了许多人,终于在华灯初上之际到达太学院。

    学院高大而宏伟,汉白玉门楼上的匾额是太宗亲手所书,翰墨淋漓,雄劲饱满,一如这位雄主的气度胸襟。

    整个学府隐在夜色中,卓藏锋站在门前台阶上,夜风轻抚,他沉默一下,伸出手握住门上巨大的铜环,开始敲门。

    这个举动无疑很轻率,但是他很认真,而敲门的节奏也是有板有眼,直到好久无人应声才慢慢加大气力。

第三十一章 将军府前车马喧

    尽管还有些饥饿,他还是迫不及待来的太学院。

    他来的是那样不巧,也那样不识时务。

    太学院的大门在夜色中紧闭,里面的学员也刚刚用过晚饭,正在准备晚上的功课。门房正要借着夜色烫壶好酒,享受难得的清净,却不防门被拍得山响。

    没有接到学院的命令,也不见任何旨意,门房老张哪里肯有好脸色。

    况且京师有谚:“太学院的泥腿子,宰相府的狗腿子”,那是长安人避之如瘟疫的角色。

    大门已经上栓,老张懒得拉开那道粗大的门闩,只是冷了脸,对着几乎没有任何缝隙的木门吼道:“什么人?没看到大们关了?有事明日再来!”

    卓藏锋原本以为太学院招才纳贤,虽然不至于把一个外地人当亲人般招待,也不至于吃闭门羹吧!

    谁想事情的发展还真是这样。

    听着门内苍老但不乏威严的声音,他摇摇头,觉得自己真是莽撞了。

    老怪物能够在太学院来去自如,那是因为他是段千华;师父能够无数次把太学院的邀请当**腿吃下肚去,那是因为他是孟太虚。

    但是自己呢?他自嘲一笑,感觉肚里空虚,肠胃开始鸣不平之音了。

    信步所之,随便找了家客栈,填饱肚子后就躺在床上。

    窗外有月亮浮上来,卓藏锋十指交叉头枕在上面,侧过身子久久凝望。

    师父说太学院是修行正宗,院内的修行功法都是无数先贤心血凝聚,但如何能进入太学呢?

    还有,那张婚书也该处置。

    这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大事。总不能因为这张纸就跟一个从未谋面的姑娘携手一世,这未免太儿戏?这种事,也只有老怪物这样的家伙才能做出来。

    还有老怪物眼光太差,若是给自己弄一个丑八怪做媳妇,那岂不亏大了?

    思来想去,觉得先去退婚,然后再想办法进入太学院。

    一清早就被麻雀叫声弄醒,起床随便洗了把脸,去楼下喝了两碗米粥,掏出婚书仔细看上面的地址,默默记了一遍,就背上木匣走出客栈。

    他要去的是一个叫将军府的地方。

    在长安,将军府很多,但是姓姚的将军只有一个,那便是骠骑大将军姚长驱。史书称:“唐自有骠骑将军姚长驱以来,边关宁靖,四海升平。”

    这位十二岁就跟随父亲戎马军中的大将军几十年来立下赫赫功劳,其妻是皇帝的亲妹,兄长是当朝宰相,可以说一门皆权贵,加上深得圣主信赖,手握重兵,权势威望当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穿过西门鼓楼,走过魁星阁,绕过一片浩大的花海,前面就是大将军府。

    然而站在秋日的阳光下,他却有些傻眼。

    将军府高大宏伟的门楼前,华贵的马车摆满了整整一条街。每辆车前都有奴仆伺候,他们身着新衣,顾盼之间神情傲然。

    ……

    将军府内一间寂静的房间里寂然无声,大将军姚长驱端坐梨花木椅上闭目沉思,门外喧嚣的车马并不能打断他的思虑。

    他年近五十,方脸浓眉,相貌威武,只是看起来神情有些严肃,左肘轻放在身旁檀木桌上,桌上清茶清幽,冒着袅袅水气。

    昨日在朝中,当着文武百官之面,那位权倾天下的公主殿下夸起他的女儿,并询问可否婚配。这位在战场上纵横捭阖,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听了心里却猛地一沉。

    公主心机深沉,绝不会无缘无故对女儿的亲事上心,莫非有所企图?

    女儿姚采薇,十四岁,生得仪容端庄,由于身具罕见的神凤血脉,八岁起就跟随星海圣母修行,又被破格选为海星天圣女。

    这次因母亲七十寿诞,才回家住了一个月,再过两日就要离开此地前往海星天。

    长安人风气开化,许多名门闺秀很早就订了亲,由于姚长驱权倾朝野,加上姚小姐仙人之姿,又在海星天修行,一般官宦子弟哪里敢登门求亲?

    他据实而言,公主却是面含微笑,频频点头。

    身为盛唐国的最具权威的公主殿下,她自然要笼络身边的权势人物。给双方联姻,本来就是一种屡试不爽的御下之策。

    这位貌美与智慧著称的公主自然早就知道姚采薇的美貌及才华,在听完看似惶恐的大将军如实回答后,说了一句话。

    “你是崖岸自高,满城世子都不入法眼,明日就许他们上门求亲,从善而择。”

    姚长驱不明白皇后的本意,是皇后本人有意做月下老,还是当真关心女儿的婚事?退下后连忙托皇后亲信的郭公公替他打探消息。中午宫内用膳之时才看到郭公公向他摇头摆手,看来也没有打探出圣后的意思,只好返回将军府。

    然而今天一大早,许多人似乎一夜之间长了胆子,带着厚礼前来求亲。高官巨商,名门望族,几乎出动了长安所有的年青公子。

    即使那些已经娶妻的世家子弟,虽然明知道求亲无望,也赶着过来看看;还有许多自知高攀不上的少年子弟,个个趋之若鹜。

    在他们的心里,佳人不可得,但也愿意看看这位盛唐国第一美女会花落谁家。

    初秋的早晨还有点冷。时间尚早,人群聚集在将军府前,望着紧闭的朱红大门窃窃私语。

    公主没有明确表态,但是这些如春后竹笋般冒出的求亲者,姚长驱有些哭笑不得,索性大门紧闭,一个都不接待。

    自觉有些本钱的求亲者拥挤在门前,一旦将军府开门迎客,他们会蜂拥而入,尽最大的能力去做那个最大的幸运者。

    而那些没有条件的人则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同时也生发出早生十年的感叹。然后望着堵在门前的求亲者表达酸溜溜的情感。

    “能配得上莫大小姐的,除非是江北步家。”

    “不错!京都有谚:‘江北子弟天下富,千山未有我独有’,这步家不但是我大唐第一巨富之家,而且步登虹公子更是百年一年的修炼天才,十岁打通“玄窍”,如今十六,已经步入七品武夫之境。”

    “门当户对。”

    “当之无愧。”

    “况且……”一个大嗓门说了半截突然住口,至于他“况且”后面的内容,在场的人哪一个不是心中有数?

    如果姚长驱听到这些议论,或许会做出一些决定。

    他现在依然端坐原地,茶水还冒着热气。虽然他不喜欢喝茶,但喜欢看着茶水飘出的丝丝白气,也喜欢闻到茶叶的清香。

    所以,茶凉了,他不喝,下人也会给他续上。

    站在他身边的仆人看主人沉默不语,大着胆子躬身说道:“老爷,门外人越来越多,我估摸全长安的人都跑来了。”

    姚长驱睁开眼,叹气道:“连我都不明白公主的意思,他们是怎么知道的?一夜之间这事已经满城风雨,显然绝不会如此简单。”

    伺候了姚长驱大半辈子的徐丰来眯着眼,笑着说道:“老爷,这是好事,满城世子都来求亲,古往今来,哪家姑娘有这么大的面子?”

    姚长驱没有说话,他在揣测公主背后的意图。

    他隐隐觉得这件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虽说公主很喜欢薇儿,但弄的这是哪一出?眼看求亲者就要踏破门槛,这不是给他出了个天大的难题吗?

    他忽然问道:“夫人怎么说?”

    徐丰来给他把茶换掉,回道:“夫人说全凭您做主。”

    姚长驱听了,摸索着温热的茶杯,说道:“夫人呀夫人,你这是把难题推给我呀!”

    徐丰来又说道:“夫人还说,趁着小姐就要离开长安,把婚事订了,也是好事。”

    这件事似乎把堂堂的骠骑大将军还真给难住了,他的眼中掠过一丝忧虑之色。

    他了解女儿,姚采薇性格要强,如果选一个不能称心的人,她宁死也不会答应。

    他忽然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屋内来回走动,忽然驻足,说道:“打开大门!”

第三十二章 九曲通幽

    将军府外的人越聚越多,车马喧嚣声,窃窃私语声汇聚到一起,让这个秋日的早晨变得格外热闹。

    这些人望着紧紧关闭的朱红大门,看着帅府两旁面目威严的守卫,却没人敢跨上门前的汉白玉台阶。

    此时两片厚重的朱红大门忽然打开,将军府内雕刻着五彩祥云的大影壁猛然出现在眼前,影壁上挂着一面木牌,上书“神凤来朝”,这是当今皇帝陛下在姚采薇出生时亲笔所书,以彰显大唐对具有强大修行天赋之人的重视。

    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都止息,大家的目光都望向里面。

    没有看到高大威猛的骠骑大将军出门迎客,站在门首的只是一名面目老成的仆人。

    方才信誓旦旦准备第一个冲进去的人突然都变成了泥雕木塑,脸上的自得表情立刻被惊讶代替。

    大门开了。

    “大将军这是同意大家上门求亲?”

    “现在进去,大将军不会日后找个借口把自己宰了吧?”

    “这是公主的旨意,姚大将军想来也不敢违抗。至于给不给小鞋穿,那是日后的事情,再说姚长驱向来光明磊落,做不出暗地里下黑手之事。”

    方才的豪情已经变成了惊讶,再由惊讶变成了疑惑,然后又由疑惑变成现在的犹豫不决。

    此刻有风清扬,四周静寂,却没人敢再争这个第一。

    第一个进入的,也必将是第一个被回绝的,谁都不想当这第一。

    虽然明知道希望不大,但却没人能死了这份心,都想试试,哪怕能一瞻姚大小姐的风采,也不枉此行。

    至少在以后的谈资中,可以加上这么浓墨重彩的一笔:我当年曾经上大将军府求亲,是姚大小姐亲自接见。

    谁都知道,大将军娶妻承平公主,是当今皇帝陛下的亲妹子,那可是皇亲国戚。这样的亲事本来就是高攀,在场之人都有一些自知之明。

    现在他们犹豫的是,要不要继续求亲。

    求还是不求,这确实是个问题。

    而对于姚长驱,答应还是不答应,也是问题。

    两个身着华服的中年人在人群中互相拱手,长得比较矮的那人说道:“哟,吕都尉,您也来求亲?”

    吕太尉横了对方一眼,说道:“这不是赵司马吗?您不是也来求亲吗?”

    赵司马哈哈大笑,再次拱手:“那吕都尉您先请!”

    吕都尉皮笑肉不笑道:“还是您先请!”

    一旁突然有人冷笑道:“将军府求亲,竟然还有人互相谦让,真有君子之风。”

    两人一同望去,两旁人群依然让出一条通道,一人施施然而来。

    他三十多岁左右年龄,神情冷傲,身后跟了八名跨刀的侍卫,皆是彪悍的好男儿。

    “参见宁王千岁!”

    大家一起躬身行礼。

    宁王身材略胖,看起来白白净净,看到摩肩接踵的求亲者,他哈哈大笑,慢慢踏上将军门前石阶,面向众人。

    将军府侍卫见此情状早识时务的跑回去禀报了。

    趁着众人都向宁王行礼的当儿,姚长驱接到消息匆匆赶来,简单寒暄后,宁王突然面色郑重,向着北面连连行礼。

    “皇帝陛下得知此事给大将军带来很大麻烦,所以特请神射将军田千峰布下“九曲通幽”,能破关者方许登门求亲,当然最后的选择依然在大将军以及公主身上。”

    话音未落,引起一阵喧哗。

    宁王是当今太子的长兄,说话自然极有分量,更何况他是奉了皇帝的命令。

    “九曲通幽”是一种测试箭法的神技,是军中一品武夫境高手在高空布下一道幻影,以天地元气依托,幻影当中藏着一枚铜钱,要求弓箭手站在地面射中钱孔,而铜钱不坠。

    说起来简单,实则很难。

    空中遍布元气,箭簇遇到一品武夫境高手的元气就会掉落,只有识出元气流转的空虚之处,巧妙避开那道强悍的元气才可能射中铜钱。

    当然即便是能够看到铜钱,也需要高明的箭术。

    从地面望去,空中的一枚铜钱却有九个虚影,而再仔细一看就变成十八个铜钱,当你引弓瞄准之时,弓弦张力引起细微的元气波动,此时出现的眼前的就可能是九九八十一枚铜钱。

    甚至有些境界低微的被测试者,更是错以为天地间无处没有铜钱,所谓“乱花已然迷人眼”。

    铜钱当然只有一枚,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这在历届太学院考试中也曾难倒无数学子,能破掉“九曲通幽”,就箭术这一科目来说,定然会列为青云榜榜首。

    在盛唐,能布下“九曲通幽”的强者大多是军中神箭手。

    田千峰是姚长驱的部下,以神奇箭术令敌军闻风丧胆,此次奉了皇后之命,他自然不敢大意。与宁王和曾经的上级寒暄礼毕,随手一挥,全身气机扩散,手中的一枚铜钱激射而出,高入云中,就此凝结,定在空中。

    不要说普通的弓箭手,就是修行之士,若想射中铜钱,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本来是大比中的射箭科目,被运用到这里,倒也别开生面。

    许多人看到这个场景,无疑都会想起高祖“雀屏招亲”的典故。

    史载窦皇后天资不凡,求亲者络绎不绝,其父窦毅不愿她嫁给凡俗之人,就在屏风上画两只孔雀,让求婚者发两箭,两箭皆中孔雀眼才算成功。高祖正巧精通箭术,两箭都射在孔雀眼中,最终娶到窦皇后。

    这种以箭术娶亲优良传统正是李姓王朝首创,当今皇帝陛下有足够多的理由大力弘扬,此刻用在此处,其义自明。

    喧哗声依然没有止息,因为这太出乎意料了,这一招没有人能料到。

    他们能料到的是此次前来求亲的诸位公子哥,十之**都要淘汰,弄不好还要整个全军覆没。

    作为神箭将军,虽然在自己职位之下,姚长驱对田千峰也是礼敬有加。不止是因为对方在无数次的战争中屡立奇功,还因为田千峰为人光明磊落,胸怀坦荡。

    姚长驱很亲热挽着他的臂膀,然后一同与宁王走向台阶,命令仆从搬来长椅方桌,望着高空中灿然晶亮铜钱,就着清茶仰头观望。

    这一刻,大将军很轻松。因为他知道“九曲通幽”的难度,这或许是皇帝陛下对公主偶尔一语给自己惹下的麻烦进行的补偿。

    公主或许有了悔意,但身为王朝最具权威的圣公主,总不能承认自己做错了,可是她也不想她的臣僚难堪,所以请出皇帝陛下想了这么一个折中的方法。

    “九曲通幽”会让今天到场的少年子弟全部淘汰。

    没有人能射中铜钱,除非同时精通箭术又同时是境界很高的修行者。

    然而眼前这些求亲的少年再是天赋过人,血脉强大,却没有任何一人有这样出神入化的箭术。

    跟随宁王来的侍卫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弓箭,长弓,硬弓,甚至还有军中标配弓箭。这也是考虑到每个人习惯不同,可以自由选取自认为合适的弓箭。

    然而等了许久,并没有一个人敢去试试。

    日头开始向西移动,虽是初秋,热力不减,几名仆人搬出一张大伞撑在石阶上,立刻洒下一片阴影,把阳光遮挡在外。

    宁王有些焦躁,望着众人沉声道:“此刻并不是让你们上沙场,难道竟然没有人敢拿弓箭?”

    田千峰微笑着,源源不绝的元气从身上散发出来,贯注长空,托举着高高在上的铜钱。

    许多人甚至连铜钱都看不到,只能看到高空中闪闪发光的金点。

    还有人已经开始冒出虚汗。

    终于有一个少年沉不住气,挽起袖子,跑到侍卫跟前选了弓箭,然后瞄准。

    “好样的!”宁王望着少年赞道。

    少年瞄了很久,手臂开始微微发颤,显然是看不清楚真正的目标在哪处。

    姚长驱望着他,轻轻叹气。大将军倒不是为他不能入门求亲叹气,他实则是因为不能遇见良将而叹息。

    就在此时,少年手中的箭射了出来。

    箭矢去势很快,眼看就要接近铜钱,却由于方向太偏,碰上了田千峰引发的元气上,立刻弹开摔落地上。

    “好可惜!”

    人们都很紧张望着羽箭,此时看到没射中目标,许多人竟然松了口气。

    只是从他们的口中还是发出“可惜”两字。

    万事开头难,接着又有几人无功而返。

    所有上去试图破掉“九曲通幽”的人,都一致认为自己发出的箭只是差了一点点,但是在田千峰眼里,他们实在是差的太多。

    宁王在姚长驱耳边悄声道:“陛下的这个法子也确是难住了这些少年。”

    就在人们的目光都放在铜钱上的时候,卓藏锋却趁着将军府门前侍卫稍微失职的那一刻,跟随一个经常给府内运送柴火的老头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第三十三章 一枝花两种味

    对卓藏锋来说,骠骑大将军是谁,并不认识,宁王的威势,也不知道;田千峰的赫赫武功,更是不曾听闻;这些熙熙攘攘皆为求婚而来的青年才俊,高官士绅,更是与自己无关。

    他的目的很简单,走入大将军府,不理会权势威严,拿会自家东西。

    一纸婚书换回自家的东西,说是退婚也行,说是交易也罢,不过他来的确实不是时候。

    当别人华妆厚礼,心怀忐忑,心怀美好的愿望前去将军府求亲时,他却一身单衣,行囊萧索,执意来拿回自家的东西。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铜钱上时,趁着将军府侍卫把自己当中卖柴老头的孙儿时,他没有受到丝毫阻拦走入了将军府。

    将军府防卫森严,门口的守卫也都是九品武夫境高手,只要跨过这道门槛,他的目标就算是完成了一半。比起那些想进入府内的人来说,他有些幸运,这或许就是某些人说的****运吧。

    望着府内凉亭回廊,小桥流水,嗅着秋日空中的花香,听着远处枝头秋蝉奋力的嘶鸣,他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现在应该找到主人,只是担心一脚踏入廊庑曲折之处,一时半会怕迷了路,那样就要耽误时间。

    两个清秀侍女从他身边走过,没有人问他是做什么的,甚至没有人看他一眼。他的衣着太普通,还不如将军府奴仆的着装。

    将军府戒卫森严,自然不会有人能随便闯入,倒是不时有从乡下请来的花农工匠,或许这些高傲的侍女把他当中一个偷懒的雇工罢了。

    在一个花厅门口又遇到两个侍女,青春的身材曼妙,乌黑的长发下裙裾飞扬,柔嫩的小手中提着果篮,里面盛满了带着清香的红果。

    年长的那位侍女眉头轻皱,斥道:“你是何处的小厮?竟敢在夫人处乱闯!”

    被人认作下人并不是第一次,卓藏锋停下脚步,望着满面严霜的侍女,说道:“我来栖凤山,特来求见大将军。”

    两个侍女对望一眼,名年长的侍女说道:“你是怎么进来的?”她说这话时并没有看着少年,居高临下的态度让卓藏锋很是不爽,但是她依旧不肯罢休。

    “这些下人们越来越没规矩了,怎么把人领到夫人这里。先把他关起来再说!”

    另一名侍女可能觉得这样说话不好,才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

    “香儿,哪里有人领他来呢,你没看到他是一个人?一定是他干活累了,或者是迷了路。小地方的人不懂规矩,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让他出去就得了。”

    这名侍女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仔细打量眼前的少年,看到对方的目光很平静,有种宠辱不惊的深沉,她的心头一动,樱桃小口微微张开,说道:“你不要在这里乱闯,如果是府内雇工就在前面厅内等着,会有人领你去办事的。”

    那名叫香儿的侍女不悦道:“鲜儿,你总是菩萨心肠,跟一个乡下人何必浪费嘴舌?赶他走就是了。”

    女人话多,但并不代表有坏心;女人高傲,也不见得有多么冷漠。

    或许这位姑娘是有口无心吧。卓藏锋不想跟这个丫头一般见识,如实说道:“我是来取回我家东西。”

    “你家的东西?”

    “是的,已经有许多年了。”卓藏锋不清楚自家的东西是什么,也不知道在将军府里存放了多少年,只能含糊的说着。

    “笑话!堂堂将军府会欠别人家东西?还说你是从那个什么什么山千里赶来讨要。”香儿依然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

    也难怪,将军府的丫头们气焰嚣张,一般官家士绅都要给她们好脸,何况看起来土的不能再土的少年。

    “你让他说完。”鲜儿脾气显然比香儿温和的多。

    正因为这个原因,她深得夫人宠爱,一直打理小姐生活起居。后来小姐去海星天修行,她不能跟去,也不肯闲着,就又跑去照顾夫人。

    “你家什么东西在将军府?”鲜儿睁着明洁的眼睛问道。

    她也来自乡下,所以对一切乡下人都有好感,而且她善待一切下人,从来不因为一个人的出身而小看谁。

    来到陌生的长安,除了询问路程,再没有人跟任何人说过话,望着美丽可人鲜儿,想着她身边另一个对自己冷嘲热讽的侍女,卓藏锋想了半天。

    望着远处假山旁一株金桂正花开点点,心想:这两个丫头长在一个枝头,却散发出不同的味道。

    想了许久,他慢慢从身上取出一块玉佩,说道:“这是信物。”

    他掏出玉佩之时心里也无法决断,他不能肯定这块玉佩是不是信物,是不是能起到作用,不过以段千华和孟太虚的性格不可能有这般女人家的东西,是以说出这番话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鲜儿接过玉佩仔细观察,只见玉佩晶莹温润,质地细腻,龙凤呈祥的图案栩栩如生,立刻感觉这件东西非同一般。

    她突然惊呼一声:“小姐经常作画,所画的玉佩竟然跟这个一模一样呢?”

    香儿忍不住好奇,凑过来瞅了一眼,说道:“上次我去找你,好像看到有这么一幅画。”说着她瞪着卓藏锋,眼睛里面充满怀疑的神色。

    “你从哪里偷来的?”

    卓藏锋脾气本来就不好,看对方是女流,不过一味忍让,现在这位叫香儿的侍女竟然空口无凭说自己是贼,这口气无论如何不能再忍。

    他厉声道:“你可以看不起我,但你决不能侮辱我!”说着走上前从她手中夺走玉佩。

    鲜儿急得跺脚,忙不迭在一旁劝道:“你不要发火,小心被夫人听到。”

    卓藏锋反问:“听到又如何?我难道怕他不成?”

    鲜儿不语,小脸煞白。

    香儿听了这句话也吓得不敢出声。

    从两个侍女惊慌的神情中,卓藏锋知道她们是怕惊动了夫人,但是他不怕,反正已经到了这里,索性就让那位夫人出来,于是继续说道:“现在请去禀报你家主人,就说栖凤山卓藏锋前来讨回自家东西。”

    香儿见他发怒,又担心被夫人发觉,一时又对这个倔强的少年有了惧意,不由望着鲜儿。

    鲜儿想了想,说道:“今日一早求亲的人挤满了大街,我家老爷正在处理,怕是一时半会见不着呢。”

    想起自己进门时将军府前人流熙攘的情景,卓藏锋知道鲜儿没有说谎,但是他依旧很平定地说道:“你们老爷不能见客,那就去禀报你们夫人。”

    他这话很有趣,有一股子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的意味。

    听了这话,香儿扭头就走,一面走一面说道:“好,我就去禀报夫人,让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知道知道将军府的厉害!”

    看着香儿气冲冲跑去告状,鲜儿急了,追着她喊道:“香儿姐姐,赶他走就是了,何必惹怒夫人?”

    然而香儿根本不听她的话,越发跑的快了,鲜儿无法,走到卓藏锋身边,叹道:“你呀!惹了天大的祸事。待会见到夫人赶紧认错。”

    鲜儿神情慌乱,白皙的脸上泛出细密的汗珠,用一方绣着花朵的手帕无意识擦拭。

    不一会,香儿从花厅走来,面露得意道:“那个什么山来的大少爷,夫人有请。”说着做了个请的姿势,转身在前面领路,再也不看后面两人。

    鲜儿伸了伸舌头,悄声道:“记着,要认错!”

    走进一处幽静的厅堂,卓藏锋很不情愿卸下背后的匣子,交由鲜儿暂时保管。

    然后端坐在椅子上,等待着他认为很平凡却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他一生的事情。

    风从外面吹来,带着花儿的清香。

    经过许多事,他已经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

    此时他脸上神情平静,故作镇静将桌上的茶水一口喝干,然后鲜儿又给他倒上。

    屋子有些沉闷,茶香在厅内飘散,两个人没有说一句话,都在想各自的心事。

    夫人是当朝公主,身份显贵,岂是一个乡下少年随便就能见着,何况这少年还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情,似乎惹怒夫人就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一般。

    她替这位来自栖凤山少年着急。

    素昧平生,这种担忧似乎有些做作,但是她知道自己是发自真心的;就像她喜爱每一朵花儿一样,零落飘零的花瓣多么像自己的身世,每一辩花她都会仔细收藏。

    喝了六杯茶,鲜儿给他续了五次。

    少女的心狠奇特。既担心夫人来了少,年受到责罚,又希望少年见到夫人取回他所说的自家的东西。同时这个少年表现出来的无畏使他心动,也让她担忧。

    难道他不知道夫人的严厉?

    六杯茶喝完,卓藏锋就不再喝。

    窗外鸟鸣声声,声声婉转。

    除了花香鸟语,清茶白雾,还有从鲜儿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幽香,这种情境似梦,却比梦更加缥缈。

    一阵脚步声响,夫人终于来了。

第三十四章 拿回自家的东西

    尽管将军夫人只有四十多岁,身轻体健,但还是在香儿的扶持下款款而入。

    在长安的贵族中,这种见客的方式,代表了一种身份地位,一种气派威严。

    在将军府,很少有人称呼她公主。这是她的要求。

    盛唐国虽然风气开放,但也重视礼仪,女子遵从三从四德。用那位太宗的话说就是“给四方诸国以榜样”。

    不称公主而称夫人,则体现了这位皇家女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平民思想,也在某种程度上照顾了夫家尊严,使得丈夫更有面子。

    夫人仪容端庄,神情娴雅,望着站起身迎接自己的少年微微点头,示意他坐下。

    既然是来拿回自家东西,该有的礼貌总不能缺了,卓藏锋落座后,目不旁视,等待夫人问询。

    这个孩子倒是很懂礼貌,并不像香儿说的那么蛮横冷傲,夫人暗暗点头。

    他衣着普通,眼神清亮,所带的木匣却不知何物?

    也不知道他现下是什么境界?

    在这位盛唐国公主心里,跟随段千华的人修为绝不会低了。

    “从栖凤山到长安,也不算远,旅途劳顿,你吃了不少苦?”

    夫人并没有直接问他的来意,只是以一个长辈的口吻关心的问一些很随便问问题。

    “不劳夫人挂心,我还能应付的来。”

    卓藏锋斟酌,然后又淡淡加了一句:“并不苦,因为想着拿回我该拿到的东西。”

    这句话语中有礼貌的回应,也说明了来此地的目的,更表达了自己的决心。

    他回答的很镇定,似乎早就在脑海中想好,拿回“该拿到的东西”,这句话让夫人心生不悦。

    难道我堂堂将军府会赖你不成?只是她并不记得自家曾经拿过少年什么东西。

    她只知道段千华在栖凤山,只知道这个少年曾经在将军府住过一段时日;只知道段千华也掳掠过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只知道一向在战场上纵横捭阖的丈夫在段千华面前一退千里,只记得深宫中的几百名修行者在那位白发剑神剑气下更是溃不成军。

    当然,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令她终生不能释怀。

    该来的必然会来。

    她轻轻叹口气,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轻顶在光洁的额头上,面容平静,并不显山露水。

    她仔细观察少年,发现他目光坦然,并不像是说谎,再说也没有人胆敢在将军府招摇撞骗。

    不过少年对目标有着一种锲而不舍的精神,这让夫人又有些满意。

    “你要拿回什么?”想着或许是丈夫做出的事,她丝毫不怀疑少年的来意。

    这个问题卓藏锋想了无数次,要拿回的是什么?自家的东西是什么?老怪物从未说清楚,师父更是语焉不详,只说拿着婚书去骠骑大将军姚长驱的府上拿回自家的东西。

    这太含糊不清了。

    望着沉默的少年,夫人觉得自己不知道对方要拿回什么,如此急切的询问似乎有失威严,就换了一种温和的口气说话。

    “段千华羽化登仙,你可曾跟他学到什么?”

    提起这件事卓藏锋就感到丢了面子,守着一个天下闻名的大剑神,自身竟然毫无修为,真是如入宝山空手回。但是面对着夫人平易近人却又透着威严之气的问询,他又不能不回答。

    “我不适合修行,是以到现在连‘玄窍’都未打通。”不想说出段千华去了仙域,因为他觉得那是自己的事情,不需要任何人知道。

    夫人沉默,眼中露出惋惜的神情。脑中却是迅速想着身具神凤血脉的女儿。想到这里,她莫名生出一丝烦躁的情绪。

    段千华已经不在人世,那么此前的仇怨也应该了却,夫人想了很多,一时再没有开口说话。

    沉默,还是沉默。

    过了很久,一只莽撞的鸟儿撞在窗棂上,落下几只羽毛飞走,打破了屋内的静寂。

    夫人想了很久,终于确定了一些事情,于是问道:“那张婚书你曾可带了?”

    卓藏锋答:“正在身上。”

    “我听香儿说你还带了信物?”

    “是的。”卓藏锋摸索着衣袖内的玉佩。

    “你很心细!那么请拿给我看。”

    这句话不知道是发出内心的赞誉还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冷嘲,卓藏锋没有时间考虑,将玉佩拿在手里。

    夫人没有再说什么,香儿急忙跑过来想拿过玉佩,卓藏锋望见她走近,却将原本展开的手掌握住,将玉佩握在掌心。

    “我的东西并不想交给不喜欢的人拿,你不配!”

    卓藏锋冷冷说完,并不看一旁手足无措,脸色气得发白的香儿。

    夫人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亮光,挥手叫香儿退下,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光望着卓藏锋。她隐隐猜出香儿可能说了或者做了一些什么事情,惹得眼前少年不高兴。

    她想着年轻人心气儿高,但是这个家伙太放肆了吧,不知道这里是堂堂的骠骑将军府?她的心里有些不高兴,不过并未发作。

    “既然你不喜欢香儿,那么你自己拿过来我看。”

    卓藏锋端坐未动,却望着鲜儿客气道:“鲜儿姑娘,麻烦你把玉佩拿给夫人!”

    这番话极为礼貌,与对待香儿的态度判若两人。

    夫人大为意外,这个少年年纪虽小,行事却总让人琢磨不透。

    香儿听了,更是感到羞愤,两只小手在裙摆处狠狠地拽着,眼中似乎能喷出火来。

    鲜儿猛然听到,脸孔蓦然涨得通红,极不自然走过去取过玉佩交到夫人手里。

    夫人不用很仔细看,就知道这枚玉佩正是自家之物。她有些神情低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中有些朦胧。

    这个玉佩就代表了许多,她没有要求看一看婚书,想了很久,觉得该是面对这件事情的时候了,眼神忽然变得凌厉,口气也加重了。

    “钱财?名誉?荣华?你要什么?”

    面对将军夫人忽然开口的询问,卓藏锋想着,这些似乎都不是他想要的,他隐隐觉得自家的东西不会是夫人所说的这些。

    难道是一张通往太学院的举荐书?

    不过他很快又否决了,所谓自家的东西,在师父的口中似乎分量并不轻,不会就是这么一张写着几个简单的字,盖着将军府的大红印章,轻飘飘毫无分量的荐书吧?

    他想了想,感到有些难以抉择。

    他们两个人谈话就像是打着哑谜。

    谁也没有挑明那件东西到底是什么?实际上他们两人都不知道,而且还都不希望对方明白自己心思。

    “这些我都不要。”卓藏锋终于吐口。

    夫人闻言,脸上神情起了变化,柳叶眉轻挑,嘴角逸出一丝捉摸不透的意味。

    “那你要什么?”

    “我只要我家的东西。”

    事情到了这里变得很微妙,卓藏锋坚持要自家的东西,而夫人虽然不知道他要的是什么物品,但是本能中却在努力的拒绝着。

    说完这句话,卓藏锋对自己的坚持有些满意。

    他此刻已经断定所谓自家的东西应该是段千华留给自己的,绝不是什么荐书。

    他从来不知道父母是谁,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早就把段千华当做世上最亲的亲人。后来遇到老道士,那也是他的亲人,而对于孟太虚,这可是救助过自己性命的人,虽然相处时日太短,但是心底下也早已把他当做亲人。

    所有亲人的东西,哪怕是破烂杂物都要比将军府的珠宝珍贵,比那张可以让他步入太学院走入辉煌修行之路的推荐书珍贵。

    僵持到此时,他的态度越发坚决,还真有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气概。

    身为盛唐国的公主,夫人第一次感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惊慌。

    经过脑海中无数次的猜想,她似乎明白了少年所说的自家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了。这么想着,她的心里竟然涌起一股悲壮的意味。

    玉陪就静静放在面前发着青光的桌上,从鲜儿拿来的第一眼,她就已经认了出来。

    她有些悲哀的感觉,觉得眼前这个少年十分可怕。

    他行事的方式滴水不漏,昨日丈夫与圣公主的一番谈话,表面上是督促将军早日为女儿定下婚事,实际上却是下了一道旨意,准许满城世子尽可以上将军府求亲。

    作为骠骑大将军,姚长驱的一举一动都要比凡俗之人多了一层深意,而将军府的小姐更是艳绝天下,如此重要的信号,宫中的太监一定会及时通知交好的官员。况且昨日丈夫通过好几个后宫当差的太监打探皇后主意,早已传遍后宫,人人尽知。

    这本来不是什么秘密,但是这个少年如何得知?而且来得又恰到好处。更为重要的是他竟然不经过田千峰将军布下的“九曲通幽”就能轻松进入将军府。

    承平公主有些恼火,眼下来不及追究少年是如何走入将军府,眼前的事情比她以往遇到的任何事情都更加急迫。

    她盯着卓藏锋清澈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将婚书拿来我看。”

    卓藏锋从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婚书,再次劳烦鲜儿。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是看到丈夫亲手所写的婚书,看着上面将军府印鉴,夫人还是感到一阵头晕眼花。

    她迅速平静下纷乱的思绪,努力保持镇定,将婚书轻轻搁在桌上。

    她变幻了一种策略。

    “从进大门的那刻,你就应该知道,你跟将军府的差距有多大,你不能修行,薇儿却是天赋过人,这也注定了结果。”

    说着,认真看着少年的表情变化。

    “这里随便一个奴婢每月的用度,都可抵得上长安普通百姓一年的生活费用……”

    她喋喋不休说着,似乎是在做着最后的努力。

    卓藏锋强压着心底的厌恶,心想:“我拿回自己东西就会离开,至于将军府,这一生都不会再踏入,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夫人说了很多,看他并无多大的反应,身子前倾,目光灼灼望着卓藏锋。

    “我说了这么多,想必你应该明白我的苦心?”

    卓藏锋坦然望向雍容高贵的夫人,忍着心底的不快,说道:“今日贵府门前车马喧嚣,都是为求亲而来,我却直接跑来见夫人,想必夫人应该明白我的决心。”

    夫人听了,知道自己的一番话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秀丽的柳眉轻轻竖起,明洁的眼中隐现怒意,突然茶杯狠狠掼到地上,厉声道:“好大的胆子!”

    (与主角不要推荐书不同,这本书发书到这一章依旧没有收到一次读者的推荐,不知道谁能推荐一下,卓藏锋不要推荐书,但是这本书需要,需要大家的支持。)

第三十五章 如临大敌

    细瓷摔落地上的声音脆亮,鲜儿的惊呼一声,下意识身体一颤,小脸变得雪白。

    香儿眼中却滑过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

    卓藏锋没有动,甚至眼角都没跳动一下。

    大老远向别人讨要东西,主人发火也在情理之中。那些开店的遇到债主都会好言相对,何况现在面对的是盛唐国的公主。

    夫人忍不住失态,很快就觉察出来,她感觉自己有些狼狈。

    在暗处的交锋中,她诚然是……输了。

    望着地上是瓷器碎片,她并没有掩饰什么,只是不再发火,脑中想着措辞。

    “我给你高官厚禄,给你荣华富贵,给你过人的权势,甚至把鲜儿这个丫头赐给你,你可愿意改变今天的决定。”

    “啊!”

    听到自己的名字,鲜儿又发出惊呼声,嫩白的小手慌慌张张掩在口上,同时惊慌地低下头,不敢看任何人。

    她不知道做错了什么,竟然让一向宠爱自己的夫人把自己赐给别人。

    卓藏锋越发相信自家的东西并不是什么名利福禄,看夫人心疼的样子,或者比这些还要重要。

    现在,推荐书可以排除,地位福禄也可以排除,但是自家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他不是贪心,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他只是想要回自家的东西,除此之外,他对将军府里任何东西不感兴趣。

    或许这就是一个少年对从小缺失的亲情的一种坚守。

    他很坚决摇头,“不能!”

    声音也很冷静,承平公主看到少年清澈的眼眸中没有丝毫退缩,她的左手慢慢放到右手臂上,轻轻转动着腕上那串光洁雨润的念珠。

    这个少年表现出来的镇定让她吃惊,让她想起皇帝哥哥经常所说的“道心”。

    道心不固,终究不能有更高的修为,然而眼前这个少年却是这么普通。

    但是他也很可怕,功名、财势、美色都不能动摇其心,毫无欲念。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无欲无求本就是道家的境界,而这样的人一旦成为敌人,根本就是最强悍的对手。

    她不想赖账,作为煌煌大国的公主,身为骠骑将军的夫人,浩大的名声让她不能赖账,况且她也没有想过赖账。

    她只是出于本能的拒绝,想以另一种方式与眼前的不速之客交换。

    但是她依旧不甘心,因为从少年平静的语气,镇定的神态中,她感受到极强压迫。

    从出生以来,她何曾受过任何人的压迫,即便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哥哥也对她呵护有加,而一个小小的少年却让她生平第一次感到被人压迫的滋味。

    或许,正是因为她从未受过压迫,任何一丁点对她的不服从就让她不满。

    但是从始至终,少年一直表现的彬彬有礼,他一直端端正正坐在哪里,像是一个等待受训的学生,也像是一个随时准备反驳老师的学生。

    但无疑他的态度是诚恳的。

    外面无论多么热闹,这里都是安静的出奇。香儿早已把碎瓷清理,可能也觉得屋内沉闷,出门后竟然没再进来。

    事情发展的现在,卓藏锋还在不断猜想着。他推翻了许多想法,就是不敢确定自家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夫人沉默了很久,神情显得有些落寞,终于再次问道:

    “你如何确定就是你家的。”

    卓藏锋想了想,说道:“因为原本就是我家的,所以无需确定。”

    夫人突然笑了,她的笑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不知是欢欣的愉悦,还是无奈的叹息。

    或者,两者都有。

    她喃喃道:“说的真好!原本是我家的,现在突然成了你家的。”

    卓藏锋不明白夫人的意思,认真而执拗说道:“就是我家的。”

    “好好,就是你家的。”夫人说着,原本笑着的脸上却有泪水滴落。

    卓藏锋暗暗奇怪,怎么取回自己东西,夫人就像是给挖了心,这么依依不舍,但是他没有仔细想下去,他只是感到烦躁,感到一种压迫的屈辱,他只想早些立开这里。

    从早上到现在,只喝了两碗稀粥,六杯清茶,肠胃早已有些饥饿。原来想着这件事很简单,拿出信物,取回自家东西,然后走出将军府。

    这里面好像有些复杂呀?他暗暗感叹。

    不管怎样,夫人没有否认,也没有拒绝,看样子马上就能离开这里。

    这么想着,他又坐正身子。

    夫人抬起衣袖,悄悄擦掉眼角的泪水,说道:“那么就请你在此稍待片刻,宁王,田飞将都在外面,我与他们商量一下。”

    难道取一件东西还要跟人商议?这个公主是不是有点窝囊了?卓藏锋只能点点头,安静等待。

    夫人叫来香儿,在她的搀扶下走出厅内,临出门时,她忽然又转过身,说道:“一时半会可能回不来,鲜儿是小姐房中之人,就让她先陪你一会吧。”

    话落,夫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花墙后面。

    卓藏锋目光转向一旁低头红脸不敢言声的鲜儿姑娘。

    “难道商议一件小事还需要很长时间?”

    “我也不清楚,平时公主不是这个样子,或许你要的东西很重要。”

    鲜儿低声回答,然后她抬起头,明眸中闪闪发亮,问道:

    “你到底向夫人要什么?”

    要什么?卓藏锋怔住,想了想,轻轻说道:“我其实也不知道是什么,只知道这原本就是我家的。”

    鲜儿大出意外,如同看着怪物一般盯着卓藏锋,眼睛里满是不解的神情。

    “真有趣,你竟然不知道!”

    “我本来就不知道,但是别对任何人说我不知道。”

    不知为什么,卓藏锋觉得鲜儿可以信赖,望着她惊讶的脸庞上一片天真的神态,他突然也觉得自己十分荒唐,好在鲜儿并不觉得。

    “好,我会为你保守秘密!”鲜儿说着,眼中有兴奋的色彩跳动。

    “不过你这也算是赌博了,如果收到的东西只是一块破铜烂铁,那岂不是太冤了?”鲜儿加了这么一句。

    “比起那些高不可攀的东西,我宁愿选择我家的东西。”

    “嘿嘿,真有趣!”鲜儿捂着嘴笑了。

    卓藏锋望着她开心的样子,突然发现这个侍女竟然是如此清秀可人,天真无邪。

    ……

    已近中午,日头火辣辣照着,空中的铜钱闪闪发光。

    竟然没有人能射中铜钱,但是人群并不甘心,依旧聚在将军府前。

    在府内另一处宽敞的厅堂内,几个人都满脸严肃,如临大敌。

    听完公主的叙述,姚长驱、宁王都陷入沉思。

    没人说话,只有清幽的茶香飘动。

    屋外鸟鸣清脆,有风拂动花木,发出沙沙的声响、

    宁王保养的很好的脸庞没有一丝皱纹,三十多岁的人看起来像是一个少年,只有在偶一转身的时候,才能看到他脸上呈现出的那种稳重。

    此刻他似乎在考虑一件极为重要的事,白皙的两手轻轻搓着,眼睛动也不动盯着地面的青砖。

    他望着身旁的驸马爷,这位杀伐果断的骠骑大将军此刻正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宁王是皇帝陛下长子,也是承平公主的亲弟弟,出了这样的事,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位盛唐国炙手可热的大人物第一次感觉到这件事是如此棘手,他忽然轻轻叹口气。

    “生在帝王之家,不知道是福是祸?”

    姚长驱无言以对,事实上这话太敏感,作为臣下,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唯一的办法就是闭口不谈,装聋作哑。

    老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斟酌良久,姚长驱终于说道:“王爷认为此事该怎么处理?”

    宁王没有回答,探寻的的目光望着承平公主。

    从小对自己溺爱无比的姐姐总会有出其不意的奇招,也只有在将军府他能尝到寻常的兄妹之情,是以他信任姐姐。

    在外人面前夫人总会表现的像个夫人,而不是一个颐指气使的公主,她深深懂得给丈夫脸面才是给自己的脸面,所以许多事情都是丈夫一手操办。

    她望向丈夫,眼中多了几丝柔情,但是脸上却无任何怨怪的意思。

    她是希望丈夫能说出自己的看法。

    姚长驱岂会不懂她的心意,想了想说道:“此事全凭王爷做主。”

    宁王浑身一震,说道:“这是你们家事,我无权干涉。”

    夫人闻言,说道:“这件事情不能让阿福做主,要担当还是我来吧。”

    阿福是宁王的小名,身为皇家子弟,只有至亲才敢这样称呼,宁王听了,触动心事,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说道:“我大唐以信义得天下,最看不起言而无信之人,我想皇帝陛下也不会喜欢轻诺寡信之徒。”

    之后,他又轻叹一声,缓缓说道:“不论是什么艰难的事情,就让我们一起承担吧。”

    此时,日升中天,万道阳光照耀下,空中那枚小小的铜钱更加看不清楚。

    无数人仰头观望,很多人拉弓射箭,一些人窃窃私语。

    但终究都是一场空,就像风一样。

    有风吹来,宁王与大将军并肩而出。

    他想了一下,望着密集的人群,朗声说道:“今日到此为止,将军府姚采薇小姐已经名花有主,各位请回吧!”

第三十六章 愤怒如潮水

    当将军府的大门重新打开的时候,人群像先前一般忽然安静下来。

    宁王以浑厚的嗓音说出这个消息,仿佛一个炸雷劈开阴沉的天际。

    人们静静的听着,没有人动,仿佛一个轻微的举动就能影响到宁王宣布的结果,他们听清楚这个消息时,霍然又似崩塌的冰山,震惊、猜疑、委屈、愤怒……

    许多人都注意到一个柔弱的丫环在姚长驱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看到这位骠骑大将军脸色变了,接着他和宁王两人一起走进将军府,那朱红色的大门同时也很威严的关闭。

    尽管开始时就有人质疑设置“九曲通幽”的用意,却没人胆敢表达异议。何况这也是初唐遗风。

    这种修行者布下的类似障眼术的功法,即使军中神箭手都不一定能破掉,对于这些锦衣玉食的王孙公子,更是难上加难。

    这明显的把大家都挡在了求婚这道门槛之外。

    宁王,大将军,无论是谁,他们都惹不起,即使这位发出玄劲催动“九曲通幽”的神射大将田千峰,有又几个人敢撄其锋芒?

    更何况站在他们背后的是当朝皇帝陛下,圣公主,他们只能选择沉默。

    明知道不可能射中铜钱,许多人还是不甘心挽起弓箭,朝着不断变换铜钱射出毫无希望的羽箭。

    也有一些人很快豁然开窍,姚采薇是海星天的圣女,将来的修行之路一片光明,有资格作为她的夫婿,如果连“九曲通幽”都不能破掉,那也太过脓包,太有些说不过去。

    而在长安的这些年青世子中,能通过这道关隘的,非步登虹莫属。

    十二岁打通“玄窍”,十四到达武夫七品,十六岁武夫六品,几乎一岁一个境界,在整个盛唐国都是异数。

    尤其是步家的“四面楚歌”,更是登峰造极,已然达到同境界剑术极致。

    而且步登虹仪表堂堂,为人又是虚怀若谷,很得长安百姓敬爱,更有无数妙龄女子芳心暗许,非君不嫁。

    最重要的是步登虹与姚采薇小姐曾经一起学剑,也算是互为知己。

    所以,他们在一起乃是天作之合。

    世界上有门的地方就有猫腻,尤其是王府高官的朱红大门后面。

    每个人都清楚这些,每个人都选择了沉默。

    门现在打开了。

    鸦雀无声,无人说话。

    只有长安的秋风孤独的吟唱。

    ……

    卓藏锋独自一人走出花海,夫人很客气让他十天后再来,到时候自然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十天之后,但还是果断站起身,带上自己的物品离开这里。

    鲜儿送他走出回廊,望着即将背影消失,轻轻吁口气。

    大门外传来噪杂的吵嚷声,有人在大声问:“是谁家公子”。

    将军府求亲一事他并不关心,揣着没有送出去的婚书,他的心里很乱。

    是自己不善于沟通,还是将军夫人太过强势?

    自己来的也太不巧了,或许正是因为这些求亲者才让自己的事情拖到十天之后。

    皱了皱眉头,他从那些很随意望着他的侍卫面前走过去。

    没有跟谁辞别,因为没有认识的人,唯一送他一程的小侍女也悄然退回去了,所以他不需要跟任何人寒暄客套。

    这样反而省心。

    “你们这些京城的权贵,我并不需要去卑躬屈膝。”

    吵嚷的人群仿佛突然间被冰冻住了,吃惊地望着施施然走出来的少年。

    他走出来的时候太巧,正是宁王宣布将军府名花有主之际,所以难免引起猜测议论。

    难道这就是天帅府的乘龙快婿?

    衣着寒酸,身形单薄,背后一个奇怪的木匣,看起来像是一个平庸的修行者,也像是一名落魄的军卒。

    这太出乎众人的意外!

    如果不是他镇定而坦然的神态,许多人都会认为他是被赶出帅府的奴仆。

    卓藏锋经过宁王身边的侍卫,越过骠骑大将军,从运行玄劲的的神射大将田千峰身边走过,直接走到人群中。

    所有的目光都望着他,不约而同让开一条道路。

    卓藏锋就在这条道路中目不旁注而行,脚下已经磨破的靴子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嚓嚓的响声。

    他想着回到客栈该去买双靴子,走这样的路确实有些咯脚。

    人们顺着他的背影望去,都感到不可思议。

    身份显贵的宁王,威名赫赫的骠骑大将军,他竟然视而不见!

    是傻子?是疯子?还是有极大的背景?

    然而,再大的背景还能盖过王爷与大将军?

    “这少年难道是边关士卒?”

    “我看是被赶出帅府的下人。”

    “应该是疯子,不认识宁王也应该认识大将军,他竟然不去参拜,不是疯子是什么?”

    “总之不大正常,若不是眼神透亮,看起来就是妖族少年。”

    这些话卓藏锋当然不可能没有听见,他只是想赶快离开这里,听到他们对自己胡乱的猜测,隐隐感觉好笑。

    今日来此求亲的,大多都是有身份有背景的人物,不可能没有境界高深的修行者。

    一位老者在卓藏锋从他身边走过时,神识贯注,发现他毫无修为,脸上不由露出诧异的神情。

    老者身边的年轻公子看到这种情形,问道:“先生,怎么回事?”

    老者轻声说道:“他不是修行者。”

    少年眼睛一亮,立刻拿出频死者抓住稻草的勇气,走出人群站在卓藏锋身后大声质问。

    “难道这就是名花之主?”

    他没有说谁,但是所有人都明白他指的是谁。

    唯有卓藏锋依旧不紧不慢走着,并不知道什么“名花之主”说的就是自己。

    宁王与大将军对视一眼,都选择了沉默。

    在这个时候,以他们的身份地位,既不能拿出威严否认,也不好意思承认,于是只好沉默。

    沉默就代表了默认。

    “果然如此!”

    人群就像炸开了锅一般,发出七嘴八舌的议论之声。

    这位大声质问的少年正是盛唐国户部尚书之子谢尘嚣,在京都世子中,他也属于有为青年。十二岁既进入盛唐国久负盛名的天师学院学习,十六岁已然达到七品武夫之境;而他身边故意隐藏身份的老者就是天师学院副院长段去尘。

    谢尘嚣也是长安公子中唯一可与步登虹一较高下的人物,虽然目前修行境界低于对方,年龄却差了一岁,谁能保证他不会一朝悟道,实力突飞猛进,赶上或者超越步登虹?

    他见过姚采薇,一见而不能忘,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引起美人注意,从而赢得芳心。

    他当然不甘心,因为他并没有出手,因为他身旁的先生说以他的境界还不能破掉“九曲通幽”,对先生的论断他不能否认,他明白自己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此时大门突然打开,然后名花有主。

    他骤然陷入无比的颓丧中,然而此时他觉得又有了希望。这个大摇大摆的家伙并非修行者,一定不能破掉“九曲通幽”。那么,我们没有做到的事情,就让他做到,起码也可让他出乖露丑。

    “等等!”

    他越过人群,站在卓藏锋身后,朝着渐渐走远的少年背影吼道。

    卓藏锋置若罔闻,他不认为在陌生的长安会有人叫他,但此时谢尘嚣由于没能拦住他,却从后面扳住了他的肩膀。

    卓藏锋只好停下脚步,望着谢尘嚣,淡淡问道:“你要做什么?”

    谢尘嚣情急之下拉住对方,完全没有顾及不远处宁王与大将军的威严,也忘记了自己煊赫的身份。

    这种举动简直跟市井无赖差不多,他急忙松开手。

    “你并没有射中铜钱。”

    “为什么要射铜钱?”卓藏锋很认真反问。

    不知他是装傻还是真傻,谢尘嚣只好说道:“射中铜钱,破了‘九曲通幽’才有资格进入将军府。”

    卓藏锋听了,转身,仰头,望着空中闪烁的九枚铜币,一眼就分辨出那一枚是真的,那一枚只是幻影,然后望着谢尘嚣,好奇地问道:“那么他们为什么不射?”

    谢尘嚣望着对方清澈的目光,认真的神情,一个劲犯迷糊,这家伙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忍住好心中火气,揶揄道:“你以为他们不想?”

    卓藏锋再次看了一眼铜钱,确认先前没有看错,然后说道:“这不难。”

    说完他抬腿准备离开,谢尘嚣只好故技重施,一把拉住他。

    卓藏锋再次转身,回头,说道:“你拉着我做什么?”

    谢尘嚣道:“你并没有射那枚铜钱。”

    卓藏锋释然,身子一摆从他的手中挣脱,缓缓说道:“我并不想射,不要再纠缠了。”

    “咦!”天师学院副院长段去尘极为惊讶。这个少年看似很简单地一个动作,却包含了许多奥妙,仿佛与日月星辰的运转都在同一轨迹之内。

    一直望着少年背影的姚长驱心中一动,随即认为是凑巧而已。他早已用神识试探过少年,发现并没有修行,就武功来说,甚至还不如两旁的护卫,无论如何都只能说是凑巧。

    只有谢尘嚣明白自己用了多大的力量,就在伸手去拉卓藏锋之际,体内气机应运而生,直接抓住少年衣衫。

    他无意伤人,玄劲凝在手掌蓄势待发,卓藏锋却轻轻一扭腰,带动他自身真元运转,然而就在真元还未与对方接触的那一刻,这个家伙却如泥鳅一般滑脱而出。

    卓藏锋躲避开谢尘嚣,脸上泛起怒气。

    “帝都之人怎么可以这样无礼!”

    他原本以为长安人士个个都是谦谦君子,可以待人冷漠,但绝不做越礼之事,所以他的话里只是他的疑问,并没有“一耙子扒拉尽”长安人的意思。

    然而,许多人借着这个由头,把对宁王对骠骑大将军的不满发泄在他的身上。

    他们本来不服,一个外地来的少年不经过测试,违规进入将军府,这也就罢了,然而他竟然还出人意料地做了乘龙快婿。

    这让所有的人都不甘心,都不能接受,一致生起对卓藏锋的敌对之情。

    “乡下人没见过世面!”

    “赶走这个狂妄的小子!”

    人群终于找到了发泄对象。就像是洪水,一旦找到一个小小的蚂蚁窝巢,就会趁机冲毁堤岸,淹没庄稼。

    谢尘嚣终于找到了很好的理由,他穿过群情激奋的人群,走到将军府门前,对着宁王、大将军行礼。

    “王爷千岁,姚叔叔,他并未通过测试,按照圣后旨意,这应该算是违反了规则。”

    远处有叫好声传来,是有人未谢尘嚣勇敢的举止发出赞扬。

    盛唐国的王爷,长安城的骠骑大将军还未说话,无数人振臂齐呼,群情汹涌。

    “赶走这小子!”

    如果说今日做了姚家女婿的是步登虹,没有人会有意见,也没人敢有意见。但是这样一个普通的少年,实在是孰可忍孰不可忍,这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一种侮辱。

    有人高喊道:“让他破去‘九曲通幽’,否则赶出长安!”

    于是,舆论的方向又变了。

    “不破‘九曲通幽’,就赶出长安!”

    喊声中有他们的不甘,有他们的愤怒,有他们的不平之气。

    卓藏锋回转身子,脸孔煞白,轻咬着嘴唇,眼中闪动着可怕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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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一箭敌对千张嘴

    卓藏锋转过身,怒火已经在胸中燃烧,望着场间无数道充满着不屑,充满敌意的目光,他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

    这个从小地方来的乡下少年,这个令在场之人认为无比幸运的少年,此时却让每个人羡慕、嫉妒,乃至引发共同的仇恨。

    在栖凤山他可以为了不让亲人受侮辱,为了尊严而宁死不屈;而现在,在偌大的长安城,他却又因为一件他并不清楚的事情,与所有求亲者为敌。

    狂啸奔腾的河流会首先冲毁最薄弱的河岸,无能的愤怒只好先向弱者发泄。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不够强大。

    他并不知道怎么得罪了这些人,使得眼下像一只过街老鼠。

    难道仅仅是因为没有加入求亲的队伍?

    没有射掉将军府那位将军布下的什么“九曲通幽”?

    他转过身望着,望着那些振臂高呼的人群。

    一个小地方来的少年,并不具备威慑力。他很生气,肚中也很饥饿,只想着赶快离开这个令人厌烦的地方。

    他望着人群,眼中泛出令人心悸的锋芒,然后默默向着那放置弓箭的地方走去。

    分发弓箭的侍卫看着愤怒但却冷静的少年选取了一张很普通的长弓,嘴角不由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

    卓藏锋不再理会任何人,实际上他也从未理会过任何人,一直以来,都是这些自以为是的家伙在制造麻烦。

    努力平静一下情绪,他轻拉弓弦,试了试弓弦张力。

    “哈哈!”

    有人笑出声,在他看来,少年这个动作他们很外行,简直就是一种胆怯的表现。

    从他站立的地方到飞将田千峰之处,有一箭之间的距离,而从飞将身边到空中“九曲通幽”之间的距离,更是远远超出普通攻击的射程。

    无论怎么看,他所站立的地方都不是最佳的射击地点。

    “快看,那小子站错地方了。”

    “他为何不用那张强弓?”

    “那张弓都重逾千斤,他怎么可能拉得开。”

    听着人群的议论,姚长驱脸上有些挂不住,转头望向宁王。

    “难道他能破去‘九曲通幽’?”

    宁王很专注望着那边引弓待射的少年,摇头道:“不是。我只是觉得他根本就不应该回头,这未免有些自取其辱……不过,他倒是镇定的很。”

    宁王这些话落在一旁的田千峰耳中,这位鬓角染霜的神射大将却忍不住了。

    “至少他面对无数人的冷嘲热讽并没有还口,这应该算是修养。”

    田千峰催动气机,面无任何表情。

    这次布下的“九曲通幽”他只是用了不到三成的功力。

    对这位勇猛刚直的神射将军来说,这只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

    以往的朝廷大比中,他利用同等境界的布置就能将绝大多数的弟子挡在门外。

    他也并不认为眼前的少年有能力破掉“九曲通幽”,但是他却对少年有些赞赏之意,或者说是有一些同情弱者的心态。

    宁王听了这位刚直神射大将之言,还是摇头。

    “我不认为一张嘴能骂过千张嘴。他一开口就绝对会被骂个狗血淋头,你应该知道长安人的嘴皮子功夫?”

    田千峰想起曾经在战场上身陷敌阵,一人持弓独对数千骑兵,面对敌人的辱骂,他只是冷静的射箭。一箭一人,千箭射到数千骑兵。

    正是这一战,他名垂异域。

    他忍不住道:“但是下官认为,一支箭永远比千万张嘴厉害。”

    姚长驱转过身,不去看场间的少年,也不去思考田千峰话中之意,心里只是想着:“他是不自量力。”

    卓藏锋在人群的议论声中,轻轻把箭搭在弦上。

    箭安放在弦上,就像某个音乐大师灵巧的手指停在某跟琴弦上,准备奏出绝妙的音乐。

    他轻吐一口气,拇指食指轻捏,再次试了试弓弦的张力,缓缓抬起羽箭,眼神平静望着空中不断变换的九枚铜钱。

    铜钱上面是四个篆字,开元通宝,,武德四年铸造,篆字古朴典雅,凝重雄浑,正是出自盛唐国大书法家欧阳询之手。

    阳光有些刺目,卓藏锋微微眯着眼,平心静气,毫不犹豫开弓放箭。

    沸腾的人群突然屏气息声,所有目光都注视着那张无比普通的硬弓,跟随着斜斜指向空中的那支羽箭缓缓上移。

    “嗖”一声轻响,是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

    每个人的目光都想跟着箭矢射去的方向,然而他们移动目光的速度远没有羽箭迅捷,抬头之际,只听见叮地一声,高空中金星四溅,眩人眼目。

    他们闭上眼,眼前依然可以幻化出那一抹比闪电还要炫目的亮光,然后听到神射大将田千峰洪亮的声音带着惊讶不解的语气。

    “他竟然破去了我的‘九曲通幽’!”

    谢尘嚣目光中充满疑问,望着同样震惊的天师院副院长,问道:“先生,他当真不懂修行?”

    段去尘看起来似乎有些疲惫,压低声音反问道:“难道先生还会走眼?”

    宁王呆呆的望着空中,除了烈日,除了白云,那儿已经什么都没有,甚至就连他方才脸上的的那股子自信都在这一箭中悄然四散了。

    姚长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听到惊呼,他立刻明白了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情。

    他的眼神中有深深的疑惑之色。

    这一箭似乎射在他的脑袋上,轰然一声,让这位权倾天下的骠骑大将军都有些承受不住。

    人群突然反应过来,少年竟然破了“九曲通幽”?!。

    这次却出奇的安静。

    没有人喝彩,没有人鼓掌,有的只是震惊、懊悔、无奈等各种情绪。

    射出一箭后,卓藏锋根本连看都没看,至于箭有没有射中目标,他完全不必要操心,因为他自己心中有数。

    霍然转身,扔下失去羽箭的木弓,他抬脚就走。

    那一刻,他似乎要十分着急的要离开这里,连箭矢从地面飞到空中的这点时间都等不及。

    走了一步,羽箭射中铜钱,发出“叮”的一声,他心中的愤怒似乎也随着这一箭缓解了不少,然后他对着发呆的人群说了句:“京城的碎嘴婆子们,我这一箭让你们全部给我闭嘴!”

    然而没有几个人听清楚这句话,所有人都沉浸在震惊中,那箭矢射中铜钱的轻响仿佛天雷一般轰击在他们心上。

    他们转过头,在挤满华贵马车的大街上,望着一个孤单的少年背着木匣,在秋日依旧很暴烈的阳光下渐行渐远。

    ……

    一间很精致的屋内,隔着雕花门窗,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夫人,他……那个少年破了田飞将的‘九曲通幽’。”

    屋内片刻无声,隔了半晌,才听到另一个声音说道:“‘九曲通幽’并非很难,薇儿十四岁就能破去,如果田千峰全力施为,长安没有几个人能破。”

    有着清脆口音的那个人似乎有点不服气,又说道:“但是外面那么多人都没人能破。”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传来杯盘相击的声音。

    过了很久,另一道声音才说道:“破就破了,没什么大不了,看你那股高兴劲,真不知道你这丫头是怎么想的,我看你枉自修行到这般境界。”

    清脆的声音说道:“在夫人面前鲜儿永远不敢说境界两字。”

    “你这丫头伶牙利嘴,对了,方才那少年进门时有一只红鸟,飞哪里去了。”

    “回夫人,他走后红鸟就飞走了。”

    “千万不要让小姐知道这件事情,你去看着那个少年,不要让他受到什么意外。”

    “夫人,我一个女子怎么能跟踪一个……男人?”

    “去吧!你聪明伶俐,应该懂得如何办事。”

    夫人的命令不容置疑,鲜儿不敢违抗,即使夫人让他委身这个少年,她也会老老实实遵从。

    要寻找那位少年并不难,长安很多将军府的耳目,很轻松就找到了卓藏锋临时歇脚的客栈。

    客栈不大,也比较偏僻,这是卓藏锋出于囊中银两的考虑。

    临街的酒店气派阔大,但无疑也要花很多钱。

    所以他尽量往偏僻地段走,一家一家询问价格,最后选中这家最廉价的客栈住下。

    午饭很简单,一碗白饭,一碟咸菜,从将军府回来已经很饿,此时吃起来最是香甜,不一会一碗白饭就全部落肚。

    店伙计望着狼吞虎咽的少年,想到往年也有许多落魄的赶考书生,似乎也并没有如此寒酸。这家伙从住店到现在一共吃了两顿饭,顿顿白饭,而且还偏偏吃得那么香甜。

    吃过饭,卓藏锋信步走出客栈。

    京都富庶,各条街道都以青石铺地,这种坚硬的路面太硬,不如栖凤山的土路走起来舒服,因为他的靴子已经很烂,靴底也几乎磨破了,就剩下薄薄的一层。

    走入街市,琳琅满目的商铺并没有让他驻足。在一个小摊上,他看到一双黑色的靴子,问了半天价格,摸了摸袖内的铜钱,摇摇头走了。

    前面有一家书坊,店内摆满了各种图书典籍,经史子集,走进去就是书香的世界。

    里面居中摆放着一张桌子,三个打扮得体的中年人正在品茶闲聊。

    踏进书坊,那三人正兴头十足,并没人向他看上一眼,继续家事国事天下事。

    “高统领的公子当时脸都绿了,估摸着现在正在他娘的床头哭爹叫娘。真是懒蛤蟆吃了天鹅肉,这些公子哥怎会心甘?”

    “没想到!真的没想到!一个外地来的小子竟然破了田飞将的‘九曲通幽’!”

    “这都不算奇怪,我最奇怪的是这个穷小子有什么资格作将军府的乘龙快婿?我想其中一定有猫腻,断断不会是因为他临去的那一箭。”

    “这下有的热闹看了,不知道步登虹公子是什么心情?唉……可惜了!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大家不要喧哗,这一箭更是出乎那位圣公主的意料,或许宫内又有什么大动作了。”

    卓藏锋惊呆,浑身冰凉,迅速回想着同夫人的谈话,所谓自家的东西,难道竟然是……

    身上的汗水不绝涌出,很快湿透了衣衫。

第三十八章 愤怒的拳头

    乘龙快婿、懒蛤蟆、牛粪,这些词语在卓藏锋心里挥之不去。

    他从来没有攀附权贵的想法,也不想靠着他人平步青云,更没有想到婚姻大事。

    他只是从远方来,拿回自己东西,然后去修行,去找师父,去找老怪物。

    原本很简单的一件事情,却弄得如此复杂。

    走出书坊,他感到茫然失措。

    街市上有无数人,无数个素不相识的人,无数个素不相识的人嘴角都带着嘲讽的笑意,都在说着一句同样的话。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的心很乱,呼吸也急促起来,脚步凌乱的踩着路面,一个劲狂奔而去。

    而在不远处,一个身着红裙的少女望着他的背影,怔怔然发呆。

    鲜儿心中的震撼并不比卓藏锋差。

    这一次鲜儿没有听夫人的命令,她早早回到将军府,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望着小姐未完成的半幅画卷,久久不动。

    在府内花海之旁的后厅内,承平公主终于卸下了平日的威严,不停地用手帕擦拭着眼角。

    这位高贵的夫人风韵犹存,椭圆形的鹅蛋脸端庄秀雅,肤白如雪,加上清澈的眼眸中悄悄涌出的泪水,真有一种梨花带雨,惹人疼爱的风情。

    骠骑大将军姚长驱板着脸,一言不发。

    这个雄赳赳的武夫并不懂得如何安慰女人,看到妻子悲不自禁,拙手笨脚不会温存,笨口拙舌不懂劝慰。

    铜炉中的沉香已经燃尽,姚长驱想了很久,这次千里求亲的人群中并没有那些声明很显赫的世家子弟,比如说北山步家,他家的公子不是很喜欢薇儿吗?

    这难道是哪位圣公主有意为之?他沉吟许久,猛然一拍书案站起身。

    “难道我想看着女儿掉火炕里?”

    夫人静静,并不理会他的怒意。

    “我马上派人杀掉他,就当从来没有这回事。”

    夫人闻言,眼中却泛起怒意。

    “你成天只知道杀,难道杀能解决问题?”

    “为何不能?”

    姚长驱反问道:“没人会在意一个乡下小子的死活,人们在意的只是他多么幸运,竟然能娶到我们薇儿,杀了他,我相信会有人拍手叫好。”

    “当初约定的是你,如今想杀人的也是你,你还是不是敢作敢为的堂堂大将军?”

    “难不成我看着女儿受苦?”姚长驱神情很真诚,继续说道:“尤其是看着你难过。”

    他的最后一句话发自内心,并不存在讨好之意,但是却令承平公主感到满足。她是高高在上的盛唐国公主,整日板着脸孔,显示着皇家威严;她也是女人,实在是需要这么一句温柔的话。

    因为这一句话,夫人对丈夫的态度起了变化,话语中也没了那么重的怨气。

    “我比你更心疼女儿,可谁让她生在我们家。身为皇族,要给天下做表率,不能言而无信,我知道你也是说的气话,这么多年,难道我还不了解你?”

    夫人望了他一眼,“当年若不是段千华掳走薇儿,你又怎会糊里糊涂写下婚书?不过那段千华还当真没人能制住他,一万精锐骑兵,百名修行者,甚至连太学院三十六宿高手都一败涂地。”

    姚长驱低下头,望着脚下的青砖,一语不发。

    “而今之计,这少年的生死已经不是一件小事,有多少人盯着将军府,恨不得咱们快点出事。何况我身为大唐公主,更不能言而无信,至于杀死那个少年,那个孩子不是更加无辜吗?”

    姚长驱眼圈微红,颤声道:“谢谢夫人!”说完后,他长长松了口气。

    他何尝想伤害那个孩子,只不过是一时的气话。

    圣公主想对太子动手就千方百计笼络他,莫不是因为自己偏向太子殿下引起她的猜忌,定下的这一条毒计。

    他叹口气,眼神沉重,望着悲伤的妻子,“我担心薇儿不会接受?”

    “薇儿一定不会接受!”夫人很肯定,“如今这个少年找上门来,我们既然不能反悔,就先应承下来再想办法,让他慢慢看出自身与将军府的差别,他是聪明人,应该会同意退婚。”

    姚长驱听了,精神一震,说道:“还是夫人想的周密。”

    “当年他也曾经在府上疗伤,我想着就是那时候惹下的祸事,不知道薇儿还记不记得他?”

    夫人擦拭着微红的眼角,“当初我们并没有对他关心多少,只是以客礼相待,虽然段千华已然仙去,我们更不能毁掉婚约,授人以把柄。”

    两人说了许久,直到一名下人进来禀报,才住口不言。

    “老爷,刚刚离开的那位少年求见。”

    夫人眉头轻皱,不耐烦道:“他真以为攀上了好亲戚?不是说好十天后再来吗,告诉他,让他十日后再来。”

    望着下人走出去,夫人缓缓合上眼睑,她突然想起少年拒绝自己提出的那些诱人的条件时,那种镇定,那种毫无所动的神情,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将军府的这名下人已经在府内呆了十五年,他来的时候,小姐刚刚一岁,自小看着小姐长大,出落得亭亭玉立,他想不出世间哪个男子能配得上自家小姐,所以他走出将军府大门后,对待卓藏锋的脸色就十分难看。

    “你这少年不识好歹!让你十天后来,你就十天后来,快走!”

    他并未把对方当做所谓的乘龙快婿,他认为这件婚事就是笑话,小姐不答应,这个笑话就算终结了。

    这一次卓藏锋确然是来退婚,望着姚府下人冰冷的脸孔,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就在此时大门咣当一声关闭,两旁巨大的石狮子似乎也带着嘲笑的眼神望着他。

    他站在原地,想了想,看着石狮两旁无表情的侍卫,打消了硬闯将军府的想法。

    这些侍卫都是姚长驱忠心死士,跟随大将军从战争的淬炼中走出来,不但修为极深,对待主人也是绝对的忠诚。

    耽误了许久,回到客栈已经华灯初上。

    各商户门前的灯笼都已经点燃,街上一片辉煌,而他的心里却是一片惨然。

    这个从来未曾谋面的女子,怎么忽然就成了我的妻子?他抬起头,望向窗外,哑然失笑。

    肚中又感到饥饿,他喊了几声,让店伙计端来白饭,然而却无人应答。

    店伙计明明就在客栈内,只不过正忙着招呼别的食客,对他的叫唤置之不理,偶尔也向他投过几道轻蔑的眼神。

    京都的人当真很势力,看来要换家客栈了,说不得要先找份维持生活的活计,至少要坚持进入太学院。

    店伙计忙完,终于叉着两手,慢悠悠走来。

    “你来我们店里两天了,顿顿白饭咸菜,我看你连房租都拿不出吧?”

    卓藏锋冷笑一声,说道:“我并未欠你的房钱。”

    店伙计道:“现在是没欠,不过看你的样子,大约很快连白饭都吃不起了。我们掌柜的说了,见到你,就让你趁早搬出去。”

    卓藏锋站起身,平视着店伙计,冷冷说道:“我若是不搬又如何?”

    “不搬的话,就把你的行礼扔出去!”

    此时,吃得脑满肥肠的掌柜的走了过来,重重喘着粗气说道:“你在我们这里影响生意,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客栈专门收留乞丐流民。”

    卓藏锋目光从窗户上穿过,望向对面的屋檐,却不看他,冷笑道:“一家小客栈都如此狗仗人势。”

    店伙计大怒,指着他道:“你这穷酸说啥?你再说一遍!”

    卓藏锋并没有看他,说道:“我若再说一遍,估计你就会躺在地上。”

    胖掌柜气得嘴唇都歪了,大声道:“你以为这里是你撒野的地方?”

    卓藏锋没有看他,他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

    从来长安开始,连番遭遇冷嘲热讽,胸中早已有一团火焰燃烧。

    看来天下哪里都有狗眼看人之辈!

    他握着拳头,暗暗蓄势。

    原来近日有商队入驻客栈,由于对方舍得出价,又肯在店内花钱,客栈主人就想趁机赶卓藏锋出去。

    “再在店里纠缠,马上打断你的狗腿!”

    店主人骂着,店伙计早抄起一条板凳,二话不说,向少年当头砸来。

    卓藏锋并未躲闪,一拳击在板凳上。

    强劲的拳风立刻把板凳击碎,余势不减直接落在店伙计肩膀上,把他打出一丈开外,哗啦啦一阵响动,撞翻了两张桌子。

    接着,拳头变换方向,重重砸在胖掌柜脸上,胖掌柜肥胖的身躯也被打的飞了起来,直接撞到墙上。

    拳头并无章法,只不过是平时在瀑布下迎着水流冲击之力练习,加上身具“锻剑千华”万千剑元之力,虽未融合贯通,即使对付军中悍卒也绰绰有余,何况两个并未修行的人?

    两拳挥出连他都觉得意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道?

    胖掌柜从地上地爬起,朝隔壁嚷道:“快来人!快来人!”

    一阵杂沓的脚步传来,立刻涌出十来名手执兵刃的军官。

    胖掌柜勇气倍增,顾不得捡起掉落地上的门牙,一只手捂着脸颊,一手指着卓藏锋骂道:“瞎了你的狗眼,竟敢在京都行凶!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些军官成天在客栈白吃白喝,早已欠了掌柜的人情,此刻看面前不过一个贫穷的少年,觉得回报掌柜的时机到了,立刻拔出兵刃,围住卓藏锋。

    卓藏锋望着虎视眈眈的军官,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愤怒的冷笑。

    就在此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冷冷响起。

    “都给我住手,看看到底是谁瞎了狗眼?”

    一个穿着粉红裙子的少女站在客栈门口,脸罩严霜。

    那些军官看见她,立刻变得恭敬异常。

    “鲜儿小姐,小的们给您行礼!”

    “用不起!”鲜儿毫不掩饰心中的愤怒,大声道:“你们胆子好大!不知道他是我姚府的人?”

    听了这话,军官们一个比一个头垂的低,心中忐忑惊慌,没有人敢回答鲜儿的问话。

    “现在马上滚出去!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们,否则我会改变主意。”

    军官们如闻大赦,拔腿就走。

    胖掌柜并不认识鲜儿,惶急中也没听清她是那个府的人,看到这些平时称兄道弟的军官要走,急得拉住头领,说道:“你怕什么,出了事情有易大人顶着,连这个丫头一起抓起来。”

    看来他的确是猪肉吃多了,被猪油蒙了心,头领看他拉住自己腿,一时不能脱身,怕鲜儿改变主意,伸出另一只脚踹在胖掌柜胸口,骂道:“抓你妈的头,姓易的在将军府面前算个屁呀!”

    胖掌柜这次听清了,坐在地上,双眼发呆的看着军官们脚后跟消失在客栈门口,刚刚想站起身,却听到鲜儿清脆的声音说道:“从今天起,马上滚出长安!明日我还会来此,如果看到你还在,我会烧了你的客栈,把你下到死牢。”

第三十九章 她的惊才绝艳与我无关

    去简陋的客房收拾好行囊,仔细把木匣负在背上,卓藏锋大步走出客栈。

    鲜儿一直站在门口,看他出来,也不说话,转身就要离开。

    “鲜儿……你等等。”

    卓藏锋望着姑娘的背影招手,想着她应该就是叫这个名字吧。

    鲜儿转过身,望着他清澈的目光,嘴角动了动,却没有说什么。

    “鲜儿,带我去见你家老爷。”

    那日在将军府,想好的措辞没来得及说出,许多问题就没有很好的解决,从而引发了极为严重的误会。

    本来只是想用婚书换回自家的东西,却不防在夫人冷漠与威严的态度中生生压制,憋在他的心里。

    此刻,对将军府已经失望。没有遇到想象中仁慈的长者,自己的表现也不像一个遵循礼仪孝道的后辈。

    总之,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见到那位高高在上的骠骑大将军,然后退婚走人。

    卓藏锋想着男人总比女人说话直接,不用那么躲躲藏藏,拐弯抹角。

    至于自家的东西,已经无足重要,与其纠缠在这些麻烦中,还不如早点了解此事,然后想法进入太学院,用功修行。

    鲜儿明亮的眼睛望了他许久。在她的心里,也认为只有那位人中之龙的步公子能配得上自家小姐。但是面前的这个少年呢,为何却更让她感到真实?甚至还有一丝莫名的疼惜。

    她知道,那绝不是怜悯。

    她轻轻笑了,然而眼眸中却无喜悦之色。

    樱唇轻启,鲜儿说道:“原来你真不知道所谓自家的东西就是婚约,那么这个秘密还用不用替你守着。”

    她指的自然是卓藏锋不知道自家的东西这件事。

    “既然只有我们两人知道,那就先这样吧。现在我只想赶快见到你家老爷。”卓藏锋确实很急。

    鲜儿想都没想就摇头拒绝,“我家夫人说出的话就像落到水中的金子,说十日就十日,此外并没有任何办法。”然后,她望着少年清亮的眸子,认真说道:“我家小姐惊才绝艳,不知道有多少王孙公子对她倾倒爱慕不已,甚至害起相思病来。”

    卓藏锋没有料到鲜儿竟然说出这一番话,心想你家小姐的惊才绝艳跟我无关。

    “我家小姐只钟情步公子,或许这对你不公平,你们婚约虽早,但相识太迟,而且我知道小姐的师门也绝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卓藏锋没有说话,他感到有点无聊,目光越过鲜儿如云的黑发,望向很远的街道那头。

    “海星天是所有修行者心目中的圣地,我们大将军府,甚至皇帝陛下都执礼甚恭……所以小姐师门的话,绝对比天帅府管用。”

    在这件事情上,鲜儿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并没有其他的目的,更不针对任何人。

    “这个秘密就让它成为永远的秘密,你现在就离开京都,不用退什么婚。”

    说到这里,鲜儿看到面前的少年突然转身,迈开大步,没有说任何话直接走了。

    她觉得自己有许多想说的话,也说了很多本不该说的话,但是此时却又好像一句也没有说。“你等等!”

    街上的的白纱灯在风中左右摇摆,卓藏锋根本没有回头,很快消失在鲜儿的视线内。

    她叹口气,轻轻说道:“你叫我等,我等了;我叫你等,你为何不等?”

    难道我惹他了,伤了他的自尊吗?

    夜风很静,有清幽凉意。正是长安大好的秋夜。

    京都繁华,明灯彻夜不熄,远处有行酒令的欢笑声飘来,卓藏锋越发感觉到寂寥。

    长湖河清澈的河水在脚下奔涌而去,绕长安城一周,仿佛一条玉带。

    这条护城河曾经被鲜血染过,被士兵的刀枪剑戟照亮,而今随着盛唐国的兴盛恢复了平静。

    这平静渐渐被脂粉温柔代替,成了长安世子寻欢作乐的场所。

    河水清幽,笑语欢腾,笙管悠扬。

    河面上一艘花坊顺流而下,船上几名娇艳如花的女子放肆大笑。

    卓藏锋目力过人,一眼看到这些女子黑发飞扬,头上不带珠翠,如烟的发丝中都插着几只翠绿的羽毛。

    他并不知道,这已经成为京都的一道风情。

    而带动这种风情的人,却是姚采薇。

    长安的秋季,姚采薇从海星天回来给祖母贺寿,同时也为了叙叙疏远的亲情。

    途中遇到一名盗卖翠鸟的商贩,她花钱买下鸟儿,全部放生。鸟儿飞走了,空空的竹笼中留下许多翠绿的羽毛,扔掉太可惜了,她用清水洗干净,将细小的羽毛粘连在一处,偶尔插在发髻中揽铜镜自照,极为明艳动人。

    第二日,她就插着翠羽去皇宫面见圣公主。在深远的后宫,无数宫女见到这美若天仙装扮,再望着这个皎皎如月中嫦娥般的女子,无不为她的美丽惊艳。

    于是凡后宫有能耐的女子头上都插上了翠羽,一时竟为风尚。

    很快又从深宫传到民间,人们称呼这种雅致而美丽的装扮为“翠羽采薇”。

    夜色还未深,这条连通御河的清流微波荡漾。

    长安城已经宵禁,唯有这里是经过皇帝陛下的特旨,在满城宵禁后可推迟一个时辰。

    画舫中有歌姬一曲唱罢,掌声从水面飘来,还带来一股胭脂的香味。

    卓藏锋静静望着河水,一动也不动,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花姐姐,你见过姚采薇?“一个年龄幼小的歌姬轻声问道。

    “见过一次。”她说道这里,停顿一下,话音中却有无限羡慕的意味,她随口吟道:“他年归来寻翠羽,满头珠玉尽可抛。”

    “还真是这样,我无法想象姚采薇的美貌。”

    “你还小,懂了这些,就有了忧愁,如果这世上有谪仙人,那么她就是谪仙女。”

    “不,她不是谪仙女。她有过人的天资,也有显赫的家世,还有耀眼的才华,更重要的是她还有无双的美貌,仙女都不及她。”

    数声轻微的叹息落在河中,河水竟然泛起微微的涟漪。

    卓藏锋端坐桥头,望着长湖河中越来越多的画舫,听着这些歌姬的议论,嗅着从远处飘来的淡淡幽香,在清凉的风中,毫无来由的想着一个素未谋面,但却惊才绝艳的女子。

    想了很久,他终于站起身,摸摸背后的木匣,对着河中灯火辉煌的画舫桥轻轻说道:“她的惊才绝艳与我无关。”

    远处有巡夜的士兵走过,脚步响彻在夜色中的长安。

    想着宏伟的太学院,卓藏锋决定暂时放下这好没来由的婚事。

    他有些烦躁,本来是要进入太学院,没想到脚尖还没踏进去,就被这件事给耽搁了许久。

    师父说太学院的修行功法最适合自己,还有天剑宗,但是他老人家身为天剑宗道祖,为何不让自己去?

    他留下的信隐晦不明,既不承认自己是他的徒弟,也未拒绝,落尾反而说可以打着他的名头,这有些自相矛盾。

    他想了许久,忽然想到来长安的路上听到的那些关于天剑宗的逸闻轶事。

    脑海中灵光一闪。

    天剑宗现任宗主是师父弟子,听说年纪一大把,而且当今皇帝陛下曾经在天剑宗避难修行,是现任宗主的弟子,如果自己去天剑宗,那么以什么身份呢?

    无论什么身份都是极为尴尬。如果说我是孟太虚的关门弟子,那样岂不是就成了天剑宗宗主的小师弟,也同时成了皇帝陛下的小师叔。

    “哈,有趣!”

    想到这里,他开心的笑了。

    如此说来师父是因为这层原因才不承认我是他的徒弟,他是顾及皇帝陛下,顾及天剑宗一派众人的脸面。

    这是他来到长安后第一次舒心的大笑。

    “师父终于承认我了。”

    然后,他又认真想了很久。

    师父是有苦衷,他不像是老怪物那样洒脱不羁,所以他让我去太学院,等我成为剑道强者,我一定会找到他老人家,重新行拜师之礼。

    他激动不能自已猛然站起身,握紧拳头,迈开大步,将靴子狠狠踩在地上,在长安这个陌生的地方将夜色踏碎。

第四十章 秋风无秋雨也愁煞人

    或许是今日天气晴好,门房老张的心情看来不错。否则他绝不会有这么好的耐心。

    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眯眼瞧了很久,嘴角轻咧,露出一丝不可捉摸的意味。

    “没有官部文书,没经过考核,也没人举荐,对太学院一无所知,你可真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以为这里是老百姓的菜园子?”

    “进入太学院的学生,哪个不是绝顶天才?最低都对大唐有功。你有什么?没有尺寸功劳,没有过人天赋,凭什么?”

    “赶快走吧!若被祭酒大人见了少不了受到斥责!”

    一番话说得卓藏锋无语应对。

    一个门房的都这样可恶的嘴脸!他提醒自己不要和这样的人一般见识。

    孟太虚倒是给自己灌输过许多修行方面的知识,但是对于太学院的那些臭规矩只字未提。

    如今看来,自家的东西要不会也就罢了,还莫名成了将军府的“乘龙快婿”,引麻烦无数,现在又没有资格进入太学院,身上更无多余钱财,真是秋风,无秋雨,愁煞人。

    按照门房的说法,太学院入院试明年春天举行,此后还有这么长时间,现在生活都成了问题,更别说修行了。

    在森严的长安城,总不能故技重施,让人劈匣吧?况且匣子上附有的法力已被孟太虚消解,失去了保护,不知道还能不能坚硬如金?

    昨日鲜儿的那番话,加上今日太学院门前的遭遇,虽然对方并未刻意流露出鄙视厌烦的态度,但他还是感到了一种屈辱,觉察到与对方身份上的差异。

    直到走出太学院很远,沿着护城河河堤漫无目的而行,远望河中彩舫画舟,江水悠悠,

    他心情才稍微平静一些。

    秋风吹过,对面走来一个小和尚。

    小和尚背后背着一个装经书的竹篓,上面苫了一层防水的油纸,竹篓空隙处还插着一柄木剑。

    他大概十四五岁,个子不是很高,竹篓都超过他的脑袋,冒出一大截。他睁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卓藏锋。

    卓藏锋知道他是奇怪自己背后的木匣,这样的目光已经见惯不惊了。

    两个年龄相仿的人同样背着古怪的东西,然后再互相打量,互相感到好奇。

    走出很远,快要转弯的时候,小和尚身子已经隐在墙后面,但是脖子还伸出老长朝这边看。

    卓藏锋决定逗他一下。

    “嗨!看什么看?”

    小和尚吓了一跳,极快把脑袋缩回去,隐在墙后,然后没过多久又伸出脑袋向这般打量。接着他可能想着自己的举止有损出家人形象,索性大方站了出来,呵呵而笑。

    卓藏锋看他站立的地方离闹市区不远,又见他竹筐上插桃木剑,忽然想起栖凤山,想起自己的十支竹剑,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就朝他笑笑。

    小和尚想了想,跑到他跟前,问道:“你这背后的匣子做什么用?”

    卓藏锋反问:“你不是也背着竹筐吗?,前面就是西市,莫非去卖红薯?”

    小和尚摇头,一本正经道:“小僧推己,乃佛门子弟,岂可学凡人为生计奔忙?我的竹筐装有佛经典籍,师父说要时时苦读不辍。”

    卓藏锋哑然失笑,问道:“你莫非也想考入太学院?”

    推己望他一眼,脸上露出古怪表情。

    “世人以为进入太学院就可以一步登天,岂不知又有几人能够修成真身?”

    卓藏锋哑然望着他很久。

    这家伙认真的神情,老气横秋的口吻,以及简单天真的举止都不像是做作。

    璞玉一块呀!他感叹。

    “……你年纪虽小,说话很有大师风范!”说出这句话,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算是夸赞还是取笑。

    推己瞪眼,认真道:“这话都是我师父说的,我拿来用的。”然后他转过话题,“你背后匣子里是什么?”

    卓藏锋拍拍木匣,说道:“都是一些破铜烂铁”,想到那张婚约,又道:“废纸碎屑,扔街上都没人要的东西。”

    推己认真盯了很久,似乎是信了他的话,然后想起前一个问题,说道:“你去过太学院?”

    看推己那番真诚的态度,卓藏锋不想隐瞒他,就将去太学院遭拒的事情讲了,推己呵呵而笑。“师父说湖光山色怡情,佛经梵音养性,想学成剑道必须行万里路,太学院嘛,规矩太多,不适合修行,那地方不去也罢。”

    卓藏锋心想,你这小和尚一套一套的,感情都是你师父所说,真没主见。

    推己倒是丝毫不觉得,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并说师父给自己取名推己,出自推己及人,意思就是遇事先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这倒是有些儒家思想,他师父不是僧人吗?卓藏锋思忖,以此推断推己的师父懂得吸取别家所长,倒也是个人物。

    推己忽然很认真道:“我去过太学院,哪里真没什么值得游玩的地方。”

    “你是怎么进去的?”想着门房的态度,卓藏锋觉得真该对这个家伙刮目相看。

    “管理太学院的那个官找过我师父几次,请我师父下山。奈何我师父一心参禅,不理会俗事,就没答应。那官临走时留下一个牌子,说是以后来到长安,若遇到麻烦事就拿出牌子。”

    管理太学院的官员不就是国子监祭酒嘛?看来这个号称走万里路磨练剑意的小和尚有点不通人情世故,卓藏锋叹气,或许人家师门名声很大,小和尚从来没遭受过挫折。

    推己蹲地上从竹筐内翻出一块乌木牌,上面刻着一行字:“国子监祭酒薛。”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乌木令,当年皇帝陛下特旨颁发给执掌太学院,国学院,天师院官员的令牌,凭此令可以随便进入大内,畅通无阻。

    将如此重要的令牌随手送人,可见这位国子监祭酒对推己师父的推重之意。

    然而推己的一番话却让人看出其师的修为。

    “那官员走后,我师父看到佛堂旁的木桌有些摇晃,就让我垫在桌腿下,我来长安就偷偷带了出来,其实就是想看看令牌到底有没有那么神奇。”

    卓藏锋叹气道:“说得倒是不像假的。”

    “你不信?”

    “有点。”

    “那我带你转转去。”

    “好!这就走。”卓藏锋激将法成功,当先领路向着太学院而去。

第四十一章 无修行剑意无边

    不得不说,他非常善于利用时机。

    门房老张望到推己带着刚刚离去的少年气昂昂走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里直犯嘀咕。

    卓藏锋早就瞧见他迎了出来,故意不理不睬,眼看他对着推己拱手作揖,显得极为恭谨,立刻大喝一声:“瞎了你的狗眼!没看到我也在此吗?”

    老张猛然听到少年怒喝,实在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头。不过看少年样子比小和尚还要牛逼。他不敢得罪,一手抹着汗,一手做出请君入内的姿势。

    卓藏锋不抬腿,他的手就不敢放下来,就一直这么举着。

    卓藏锋心想这小和尚果然师出名门,打着他的旗号果然将门房唬住。他怕时间太长露出马脚,就大声对门房说道:“带我们去藏书阁。”

    老张听说他们要去藏倒是松了一口气,急忙跑在前边领路。

    藏有专人管理,而且管理藏的人实力很强大,是个铁面无私,软硬不吃的家伙,送他们过去,以后的事就不需要自己出面了。

    太学院藏建于院内最高处,一来防止楼内进水,二来更可登高望远。

    远远看到藏匾额,门房老张指了指,让两人等在此地,他独自前去给管事的打招呼。

    楼前一张竹椅上,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闭眼晒着太阳。

    他面前的石板上摊放着许多翻开的经卷,显然是为了防潮防虫翻出来晒书。

    老头听了门房的话,摆摆手叫两人过去。

    他眯眼目把光从卓藏锋身上扫过,然后又望着推己。

    看了许久,方才慢悠悠说道:“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一个背着匣,一个背着筐,是不是想偷楼内藏书?”

    他看起来懒洋洋,但那目光在扫过人时却如一道光亮的闪电划过,让人莫名心头颤动。

    卓藏锋看他说话笑眯眯的,知道他在打趣,说道:“久慕太学院藏,今日乘祭酒大人特许特来观看,还请给予方便!!”

    老头看门房老张走远,方才说道:“年轻人说话可要当心,骗骗别人可以,骗我老头子可就难咯!”

    没等卓藏锋解释,他又道:“若说这小和尚或许还行,你小子这等寒酸,而去毫无修为,岂能进入祭酒府内?真是大言不惭!”

    他仰躺在竹椅上继续说道:“这小和尚气机不弱,难得!修得是佛剑……”

    卓藏锋看他眼光毒辣,只是神情有些滑稽,噗嗤笑出声来。

    老头瞪眼道:“你笑什么?”

    卓藏锋笑道:“你看他顶着光头就说他修得是佛剑,难道和尚修道剑?”

    老头摸摸唇边短须,自语道:“倒也是!”然后他盯着卓藏锋,忽然站起来走到他跟前,将他仔仔细细盯视许久,面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你这少年不见修为境界,但是为何老汉却觉得有……”他斟酌道:“有那无边剑意。”

    卓藏锋怕耽搁时间,不想和他纠缠,说道:“我们想借看《庄子剑修注解》。”

    老头猛然心神一动,几十年的时间这套书都无人问津,被视为无稽之谈,难得今日竟有人识货,想了想,问道:“看得懂吗?”

    卓藏锋答:“懂了又何须再看?”

    听了这话,老头在他肩膀上轻拍一下,说道:“你若是太学院学生,伙食老头全包。”

    此时有许多学生课间路过此地,看到一向威严的先生亲热地拍着一个家伙肩膀,无不感到惊讶,同时也猜测这个走了****运的家伙是从哪里来。

    他们不由得开始议论起来。

    老头并未说话,只是咳嗽了一声,那些学生跑得比兔子还快,一瞬间一个不剩。

    看学生走了,老头才领着他们进入楼内。

    第一层楼内最为宽敞,红木书橱沿着墙壁排放的极为整齐,书架上纤尘不染,各种经史子集排放有序,毫无混乱之感。

    带着他们登上三楼,老头边走边说道:“你们不是太学院学生,可以不受约束,虽然是祭酒大人的面子,但是损坏书籍老汉可不认人?”

    他从里间拿出一个木匣,打开匣盖,取出一册用锦缎包裹的书籍,说道:“给你们两个时辰,不许带走,不许损坏。”说完,径自下楼去了。

    其实可以说卓藏锋运气确实不错,遇到个古怪的老头,且这人爱书如命,一向认为书就是让人阅读的,若是束之高楼,落满灰尘,那简直是暴殄天物。

    况且此老看是高冷,实则是个热心肠,即使偶尔有外人上观书,也从未阻拦,视太学院藏森严的规矩不顾。若是有人胆敢偷偷带走,被发现后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朝廷要员都会受到斥责甚至责罚。

    好书就是用来分享,用以流传的,若是真遇到同样好书之人,他甚至可以做点徇私枉法的事情,允许摘抄,允许借阅。

    他的修为自然很高,所以自然不担心有借无还的事情发生,即使有人拿了书逃之夭夭,追到天涯海角他也不怕。

    望着两个小家伙放在门口的一匣一筐,想着楼内那些终生也无法读完的书籍,他摇了摇头,从地上顺手拿起一本,认真读了起来。

    卓藏锋找个座位坐下,打开书页,认真观看起来。

    推己看他似乎对这本书极为看重,又见书保存在木匣中,裹以绫罗,显然比书函内的那些书重要一些,好奇心发作,凑到跟前一同观看。

    看了许久,他发觉那本书与坊间流传的《庄子》一书并无区别,只是注解极多,显得很是繁琐,都是从剑修的角度来论述注解,有些生拉硬扯的感觉。就跑下二楼去阅读那些佛家典籍。

    二个时辰很快就到了,老头敲着木门开始催促。

    卓藏锋会同推己两人走下楼,老头没看两人,摆手说道:“好书费功夫,要仔细琢磨,不可走马观花。”

    推己腼腆一笑,面对藏浩如烟海的典籍,他确实有些无法下手的感觉,觉得这本好,那本也不错,翻翻拣拣,挑挑选选,还没好好读上一页就被老头催促。

    在藏上他问过卓藏锋姓氏,心想这家伙有这么好的名字,但是看起来却并没有丝毫的修为,更不懂剑术,真是白瞎了这么一个名字。

    不过这家伙从上楼开始就目不旁视,专心阅读那本看起来枯燥无比的道经,可算是一心一意。

    走出太学院,他终于忍不住将心头的疑问抛出来。

    “你叫卓藏锋,名字不错,连剑术都不懂,如何藏锋?倒是唬人不错!”

    卓藏锋面对质疑,微笑回应。

    “剑中藏锋是因为剑太锋利,要有极深的涵养,我虽不懂剑道,但那只是暂时的,况且我大笔一挥,笔走游龙,自然也可以藏锋。”

    推己老气横秋叹气道:“这样解释也差强人意。”

    卓藏锋笑着问道:“你叫推己,说是推己及人,以此推断可以看出你胸中并无点墨,当然更没有锋芒可藏,说起来实则就是一个傻乎乎的小和尚罢了。”

    推己斜了他一眼,心想这家伙伶牙俐齿,死的能说成活的,眼看不是对手,觉得暂时不跟他做语言上的交锋。

    两人在大街上行了一程,引来许多人驻足观望。

    在仁义访街市上,推己忽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猛然停下脚步。

    卓藏锋看他脸色惨白,心想难道这小和尚也有病?

    推己将他拉到角落,低声说:“有人追踪我们。”

    卓藏锋也很奇怪,自从孟太虚给他灌注“锻剑千华”的无上剑元,他的听觉早就灵敏异常。此刻他早就听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一种很奇特的声音,这种声音轻柔如风,奇怪的是竟然十分熟悉,但是无论如何想不起这到底是一种什么声音。

    眼前的小和尚竟然也能听闻,看来他的实力也确实不小,只是他惊慌的表现根本不像是一个身具修为之人。

    他再仔细倾听,那声音竟然也同时停止,他猛然想起在走出将军府时就有这么一种极富韵律的脚步声。

    难道是鲜儿?

    他叫住推己,快步返回街上,果然看到一袭红裙,一个浅笑盈盈的姑娘。

    鲜儿走过来,向着推己那处望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不要跟这个小和尚在一起。”

    卓藏锋并不了解推己底细,此时不由询问缘由。

    鲜儿跺脚,复又走近他身边,在他耳边轻轻说道:“这小和尚有祭酒大人的‘乌木令’,你不宜和他结交。”

    卓藏锋不懂她话中的意思,询问的望着鲜儿鲜嫩的脸蛋。

    “你傻呀,祭酒与我家将军不和,他们的‘乌木令’就是用来对付太子和将军,你作为……”说到这里她停顿一下,好看的大眼睛眨了几次。可能不知道该怎么措辞,片刻之后才说:“你作为将军府的人,自然不能跟他走的很近。”

    这解释够了,卓藏锋懂了。

    不就是国子监祭酒与骠骑大将军互相看不顺眼,而大将军又与太子一党,为了对付太子,他们制作了‘乌木令’。

    看来这拥有‘乌木令’的人就是太子殿下的敌对势力。

    但是这关自己什么事?从始至终将军府都把自己当做外人,甚至登门都被拒绝,自己只是来退婚的,事情一了结,根本就不会在和什么将军府发生纠葛,怎么能算是将军府的人呢?

    他忽然有些好笑。

    但是面对鲜儿关切的眼神,她看出这个姑娘并没有其他的意思,于是笑了笑说道:“第一,我并非什么将军府的人,将军府也没人把我当做他们的人;第二,我和谁一起,并不需要将军府过问。”

    说完转身就走,身后鲜儿着急问道:“你做什么去?”

    卓藏锋头也不回道:“既然‘乌木令’有这么大的作用,那么我很想去试试。”

    鲜儿跺脚道:“不识好歹!”

第四十二章 女人这个深奥的问题

    侧头望着躲在角落不敢出声的推己,卓藏锋问道:“你到底害怕什么?”

    推己此时脸色已经恢复如常,边朝鲜儿消失的地方张望,边揉着胸口问道:“那个女人走了?”

    女人?卓藏锋诧异。

    随即恍然,纠正道:“那是姑娘不是女人。”

    推己不管,瞪眼反驳:“姑娘跟女人不一样吗?”

    卓藏锋想了想,这个问题有点深奥,印象中似乎姑娘可以有归为女人一类,但女人好像不能单独指姑娘。想不出个所以然,想起推己每次说话都是师父长师父短的,望着小和尚惘然的表情略微惘然的苦笑一下。

    “这个问题有点那个……深奥,你师父怎么说?”

    推己脸色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说道:“我师父说女人是老虎。”

    卓藏锋搔头想着女人有老虎那么可怕吗?难怪小和尚发觉女人跟踪就吓得变了脸色。

    推己又说:“我师父说勿近女色,不然想修到高深佛剑,只是镜中花,水中月。”

    卓藏锋问道:“女色是什么?”

    这次轮到推己搔头,想了很久,他才认真说道:“女色应该大略或者就是女人。”

    “到底是大略还是就是?”

    “师父没说。”

    卓藏锋犹豫点头,问道:“你师父还说什么?”

    推己继续搔头,“我师父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卓藏锋摆手道:“错了,这是孔圣人说的,不是你师父的原话。”

    推己不服气道:“就是我师父说的。”

    卓藏锋不想和他辩解,心想明日还要去太学院,到时发翻出孔圣人的著作给他看,在事实证据面前小和尚总该承认吧。

    “方才我们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推己奸笑一下,说道:“须知隔墙有耳,岂能瞒过小僧。”

    经过半天的相处,两人极为融洽,也互相了解了对方的脾性,况且年龄相仿,又是少年天性,此时也算打得火热。

    卓藏锋叹气道:“一个出家之人竟然偷听我跟姑娘说话,不知羞耻,不顾佛门戒律。”

    推己把背后的竹筐托了一下,防止滑落,回道:“舍了朋友跟小姑娘约会,可见你的本性。”

    说完这句话,两人同时陷入沉思。

    朋友,这么快两人就成了朋友?这难道就是一见莫逆?

    从陌生到相识,到一同上太学院藏,再到大街上谈论女人,这应该是最为相投的朋友。

    来到陌生的长安,卓藏锋并不认识任何人,此时有了第一个朋友,他的确很快乐。

    走出古板的山门,来到花花世界的长安,推己除了师兄再无任何交情深厚的人,此时与卓藏锋相得甚欢,心中也是高兴万分。

    “我听到你是什么将军府的人,不过你不要怕,我并非什么祭酒的人,即使是,我也不会出卖你。”

    “我知道你是出家人,而且还有一个严厉的师父,不过你不要怕,我绝不会告诉他你跟我在大街上公然谈论女人。”

    “哈哈哈!”

    两个少年相顾大笑。

    推己道:“我方才才知道‘乌木令’竟然还有这么大的作用,我太想试试了。”

    卓藏锋道:“我饿了,我们先挑选一家高档的酒楼,然后再去喝花酒。”

    他并不知道花酒是什么东西,印象中那些金榜题名的进士中榜后都会第一时间喝花酒庆贺,要不怎么能有“一日看尽长安花”的诗意。

    推己更是不懂什么是花酒,错误的认为是一种味道和花一样的酒,点头道:“吃饱肚子我陪你喝花酒。”

    仁义坊“聚贤”酒家无疑是这片坊市最豪华的,无论是环境,还是菜系,或者是住宿条件,都是首屈一指。

    卓藏锋一眼看中这里,就决定今后几天就住在这儿了。

    从方才酒店老板充满质疑的检视“乌木令”的态度,再到后来小心翼翼的伺候,他就知道“乌木令”果然行的开。

    推己来长安,一路歇宿荒郊野外,最好也只住过寺庙道观的客房,看到此处彩楼雕绘,干净素雅,素菜味道更是绝佳,不禁怀疑起师父身体力行的苦修,生发出流连忘返的意思来。

    他万万没想到一块小小的令牌能起到这么大作用,看来不用再去寺庙讨要那清淡的斋饭了。

    两人对坐高楼,临风欣赏长安街景。

    此地毗邻太学院,从这里可以看到高入云霄的藏,长安辉煌泛彩的殿宇屋檐,不时有白鸽落入远处阁楼,远处青山点翠,峰峦如雾。长安城星罗棋布,整整有序。

    推己突然一脸严肃,说道:“我方才问了酒保,说是出家人不喝花酒。”

    卓藏锋哈哈大笑,他实则也是对喝花酒似懂非懂,当时只不过顺口一说,没想到这个小和尚竟然认了真。

    揉了揉吃饱的肚皮,他望着推己认真的表情,说道:“没想到你比我还好奇,任何事都想见个真,你这样怎么修剑?而且还修佛剑。”

    推己不理他,摇头道:“反正我是不去。”

    “你不去我也不去了,原本我只是为了满足你的好奇罢了。”

    推己挠头想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好奇,说道:“其实你可以自己去。”说着很大方的把‘乌木令’扔到桌上,“带着这个,回来给我讲讲花酒的妙处。”

    卓藏锋忽然想起几天后要去将军府,心里莫名有些烦躁,就不跟他玩笑,说道:“先去睡一觉,明日去太学院。”

    推己点头道:“嗯,我也该读读经书,做会功课了。”说完走向自己房间。

    第二日去太学院顺利多了,门房笑脸相迎,极是客套,直接放他们进去。

    实际上老张已经把这件事报告给太学院官员,只是祭酒大人这几天正跟宫里那位公主商量机要事情,只是嘱托他好好招待,待抽出时间再来接待。

    这次藏老头也没说任何话,按照顺序把他们领进楼内,又从里间取出小匣交给卓藏锋。

    卓藏锋选了第二卷《剑修庄子大宗师注解》,照样津津有味看了两个时辰,推己则是在二楼阅读佛家书籍。

    期间有几位上楼观书的同学,见到他们也无人注意。在太学院学子的心中,有藏这样的怪老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值得大惊小怪。

    一直到第四日,祭酒大人都没有出现,从藏出来,卓藏锋望着躺在竹椅上读书的老头,舒了口气,脸色露出满意的神情,心里则有有一种对老头无私帮助的感激之情。

    来到长安,只有推己和这个老头没轻视自己,这次又读完了师父所说的那几本经书,心中很是高兴。

    “先生,从明日起,这里我就不来了。”

    或许从未有人叫过老头先生,老头听了这个含着尊敬的称呼,抬眼仔细望着面前坦然的少年。

    从这几日的观察中,他已经知道眼前的少年是个真正喜欢读书的人,也懂得利用时间,而且还有持之以恒的目标,这让他很欣慰。

    这种欣慰很真诚,也很真切,就跟读到一本海内孤本一样的喜悦。

    他望着少年,毫不犹豫道:“你若想借出这本书,老头我可以网开一面。”

    卓藏锋感谢他的好意,淡淡道:“不用了!这几本书,我都记在心里了。”

    “什么?”老头瞬间变了一个人,身上气机弥漫,眼中精光莹然。

    推己抿嘴偷笑,这家伙又在吹牛了。

    “你是说你可以吧那几本书背出来?”老头似乎不信。

    “背出来也行,默写出来也行,反正我全记下了。”卓藏锋神情轻松,似乎这本来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老头骤然道:“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何解?”

    这句话原本寓意是说,水积蓄多了,深广无边,大船才能畅通无阻;天上的大鹏鸟若想飞得更高,只能依靠大风的力量。

    卓藏锋对此深有感触,加上老头问到的这篇注解者详细阐述,在别人或者以为荒诞不经,对他而言却是感同身受。

    他答道:“天下剑修体内剑元充盈,自然可发出无涯无际的剑意,这需要一点一滴去吸收天地元气,然后炼化精纯形成剑元。剑元越是深厚如大海,越是可以感悟剑意,运用自如。”

    此时正逢太学院课间,许多前来看书的学生看到古板的夫子考问一个少年,都悄悄围上来观看。

    这篇《庄子逍遥游》推己也曾读过,此刻听卓藏锋牵强附会的解释,不由叹气想道你这个家伙吹牛吹大了。

    ps:下一章晚上十点,希望大家点击,收藏,多提意见,不弃明月拜谢!

第四十三章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实际上卓藏锋心头还有另一个版本的注解。

    若非如此,他也会觉得这本《庄子剑修注解》荒唐无稽。

    他的身体内有万千剑元,蓄积是够了,经脉也打通,也算强大健壮,只是不能吸收天地元气,那是因为水满则溢的道理。

    一杯酒倒满之后,酒杯中的酒水就会溢出来,不再接受新添上的酒,只有喝掉一些才能再次倾倒。

    卓藏锋体内剑元太过强大,加上没有更加高明的修炼方法,一遇到天地间的元气就产生抵触,导致无法吸收元气。

    只是他还并不明白,他需要一点一滴将体内剑元真正炼化,形成自身元气。这个过程虽然艰苦,但由于具有浩大的剑元,再吸收天地元气就更加轻而易举,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通俗来说,别人是一根竹管接水,他是两根竹管接水。那个吸收的快,那个吸收的多,结果不言而喻。

    怪夫子点头道“不错!”然后两手交并,闭目冥想片刻。

    “随意漂流,不知道有何追求;任心狂放,不知道去向何方;无拘无束,游于无穷。”

    没有过多考虑,思绪顺着对方的问询而生出连贯的思想,卓藏锋眼中竟然泛出丝丝亮光。

    “剑元凝神,剑意随心,无追无求,虽则狂放而收发如心,虽则浩淼而知其行踪,以无拘无束之剑意,达到无穷的造化之奥妙。

    怪夫子赞道:“好!请将《庄子内篇养生主》全文注解背诵。”

    卓藏锋轻轻吐气,眼望高空,仿佛那云天正是一本书页。

    “吾生有涯,而知无涯。以有涯随无涯……”

    一面背诵,一面注解,直如溪流潺潺,小鱼欢跳。

    推己睁大眼,用心倾听他这些偏离原文的注解,心头掠过一万个惊讶不解。

    学生们则是面面相觑,真不敢相信这样的离奇的注解竟然博得夫子频频点头。不过他们心头的震惊却远比夫子要强烈的多。

    观书三日,每次两个时辰就将一本晦涩难懂的书籍倒背如流,这样的记忆在整个盛唐国很难再找出一个。

    当年那位“初唐四杰”之首的王子安虽然六岁通文,九岁注解《汉书》,也算是过目不忘,但是这样怪诞的注解读来就令人昏昏欲睡,何况过目成诵?

    要知道,这个少年只不过用了六个时辰,这点时间要想读完整本书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况一字不差的背出来?

    再看那个家伙,眼神清亮,背诵起来毫无停顿,注解起来也是连贯不绝。

    有了这些想法,这些学生望着卓藏锋时,眼中竟然有了崇拜的神色。

    怪夫子听完,击掌道:“果然绝妙,天下有这样的奇才,不但过目不忘,而且悟性更是令老头叹为观止!”

    卓藏锋不好意思道:“先生过奖了!”

    “过目不忘,这家伙如此厉害!”

    “难怪先生对他那样,他可是连祭酒大人都不放在眼里!”

    推己又开始搔头,自言自语道:“看不出这家伙竟然过目不忘!”

    卓藏锋拉着茫然发呆的小和尚,向着怪夫子道别,然后走下藏石阶。

    快到太学院大门时,听到背后有人喊叫,回头一看,那位怪老头跟着一群学生气势汹汹追了上来。

    卓藏锋望着推己,意思是你没偷人家书吧?

    这原本是昨晚的玩笑话,推己说他要趁手偷几本山门没有的佛经,拿回去给师父看。

    推己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摇了摇光头,意思是偷窃的事情小僧从来不屑于去做。

    卓藏锋放了心,驻足等他们过来。

    怪夫子走上前,看着就要走出太学院大门的少年,说道道:“我再问你最后一条。”

    “天气不和,地气郁结,六气不调,四时失序。此何解?”

    卓藏锋默然半晌,知道世俗认定的答案绝不能使得老头满意,而注解中这一条直接空过,不知道是书籍保护不当导致遗失,还是著者也想不出满意的答案?

    他想了半天,叹道:“此条无解。”

    “嗤嗤!”

    那些在一旁的学生看这条如此简单,少年都答不出来,一时有人忍不住笑出声。

    难道方才少年的临场发挥都是早已熟读的结果?若非如此,他怎可做到?

    怪夫子似乎知道学生们想些什么,霍然转身盯着他们。

    学生看他双目如电,浑然不似平时懒洋洋的神态,慌忙掩住嘴,吓得不敢吱声。

    怪夫子又转身,向着卓藏锋深深一礼。

    卓藏锋惶恐无比,也跟着向对方行礼。

    怪夫子高声道:“老头在此间讲学三十年,从来没遇到过一个像你一般喜好读书并且懂得灵活运用之人,可惜老头已然戒酒,若不然当浮三大白也,现在以礼代酒。当受!当受!

    众学生见到一向连祭酒大人都爱搭不理的夫子竟然向一个少年行此大礼,个个惊慌万分,震惊望着卓藏锋,心想莫非夫子疯病又发作了?过目不忘之人盛唐国虽然不多,但也并非绝无仅有,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推己早已觉察到夫子身上有股凛然莫犯的强大气机,知道这老头修为极深,看情形似乎不在师父之下,见他向卓藏锋行礼,又看老头泰然自若,真搞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夫子平时总是一副万事不萦怀的懒洋洋之态,此刻竟然有些微微的激动,这个变化让学生们万分不解。

    夫子望着少年清澈的眼神,认真说道:“老头陈望博,敢问阁下大名?”

    卓藏锋听到这个名字,悚然一动,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腔。

    他的眼前立刻浮现出《剑品》一书,那上面著者的名字赫然就是陈望博!

    读了这么多年《剑品》,原来眼前之人就是书籍的作者,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不过他没有说明,忍着心头的激动,淡淡应道:“在下卓藏锋。”

    夫子眼神灼灼,仿佛里面正燃烧着火焰,他盯着少年的眼睛,哈哈笑道:“卓藏锋?好名字!你想不想知道答案?”

    卓藏锋点点头,“其实我一直在想,可是总也解不开。”

    夫子仰首向天观望,然后低头望着少年,一字一句道:“你记好了!这条注解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一名大胆的学生走到跟前,向着夫子深深行礼。

    “先生,我们不懂。”

    陈望博瞪了他们一眼,说道:“你们若是懂了,还用留在太学院?”

    夫子说完倒背两手,大笑而去,留下那名发怔的学生默默想着:卓藏锋?这个名字似乎跟骠骑大将军有些渊源。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卓藏锋苦思良久,只是觉得这个注解简直比注解的原文还更加晦涩难懂。

    庙堂就在长安,长安可有江湖吗?

    走出很远,他一直在思索着这个疑团般的注解。

    在推己看来,江湖就是一支木剑,但是想忘记剑,舍弃剑道,那是万万不可,况且师傅也不许的。

    在卓藏锋看来,无论江湖还是方外,或者是庙堂,这些都与自己无关,他的目的是得到孟太虚的认可,并且可以找到龙域,找到段千华。

    所以,他必须咬着牙,坚坚实实朝着剑道一途奋进。

    但是,他决不能相忘于江湖,他的心中反而装着的是整个江湖。于是,他必须抱着剑拥抱江湖,甚至庙堂,甚至方外。

    如果有什么阻力,那么就将他踏碎!

    他们走后没多久,一位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军官骑马而来,当门房听完对方的描述,尤其是背后木匣这个明显的特征时,毫不犹豫指着两人消失的道路,说是姓卓的少年走了大概半个时辰,那名军官二话不说催马疾驰而去。

    门房老张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自言自语道:“这家伙是什么来头?竟然让骠骑大将军之子姚振羽从边关赶回,看来这京城又不得消停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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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剑神介绍:
大唐世界,剑道盛行,强者争锋。少年体质特殊,不能修行,却因意外机缘打通经脉,丹田气海贯注九千九百九十九支剑元。剑元,有修行者终其一生,都不能炼化一支;有修行者仅凭一支,就能够纵横大唐剑道。这九千九百九十九支剑元,必将是大唐最璀璨的剑光。这是一个少年从逆境中崛起的热血故事……无尽剑神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无尽剑神,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无尽剑神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