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山中猛兽破镜狂啸
突然间心头怒火丛生，丹田气海中的剑元骤然涌向全身经脉，一种愤怒夹杂着烦躁的焦渴之意使得他脸孔都变了型，显得狰狞可怕。
然而谁也没有人注意到，卓藏锋迅速从马背上摘下水囊，一气喝干，努力压制心头狂若浪潮的怒火。
想起“上善若水”，心中默念：“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翻来覆去折腾了半天，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丹田气海中的剑元随着情绪也逐渐静止，此时气海中仿佛是一片平静的湖面，而湖面之下则压制着蓬勃欲出的怒火。
想了很久，卓藏锋明白打不过对方，不要说这两人，就是随便一名流云宗弟子，都能轻易击败他。
他的手并没有握着剑柄，他认为那是一种很无力的示威；也没有摘下弓箭，没有一击即中的把握，他绝对不会发出羽箭。
他想起栖凤山中的雪狼，想起那两个修为深厚出手狠辣的修行者，想起他们就近在咫尺，他决定等待时机，就像是对付那只狡猾的雪狼一样。
经过一年多的时间，他的个头已经长高，虽说容貌并没有改变多少，但是那两个家伙并没有认出他，甚至连他那只原本很显眼，现在正捆在马背上的木匣都没有认出来。
为了试探虚实，卓藏锋故意纵马过去向段尘讨水。
段尘不情愿将一名师弟的水囊抛给他，向刚刚加入的那两人苦笑着解释。
两人一个叫周再至，一个姓刘处微，属于流云宗外围子弟，负责在各处名山大川探寻良药异兽。
那次在栖凤山结识刘大赐，与刘公子上山猎狼时顺便出手杀了一个少年，不过小事一桩，他们并未放在心上，对于其长相哪里还记得半分。
卓藏锋见他们毫无印象，心中稍安，纵马过来，看到慧月依旧无法决断，忍不住说道：“沿着这条深谷向山上直行，不要管什么南北两条路。”
慧月合上地图，眉头轻皱，说道：“前方直行并无道路可通，你难道看不到？”
卓藏锋仰头望着高峰上的积雪，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指向目光所注视之处，“却寻美人簪”，你看山峰上那处积雪，不正像是一个插在女人云鬓上的簪子吗？”
慧月凝神望了片刻，沉吟道：“你这娃娃倒是很聪明！只是并无道路，车马难行。”
蒋仲虎听到，纵马过来，接声道：“留下几人看守马匹车驾，其他人步行登山。您看可否合适？”
慧月点头答应，蒋仲虎自去安排人马，卓藏锋正想趁机歇息一下，正要下马却听到地面传来轻微震动，接望向慧月，只见这女尼面容平静，竟是并未发觉周围异常。
卓藏锋手握剑柄，紧紧盯着声音来源处，大声提醒蒋仲虎。
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大，然而仔细倾听，在这震动中却有一种富有节奏的巨响。
忽然有人惊呼一声，一只巨兽慢悠悠向这里走来。
卓藏锋仔细辩认，发现这个巨大的家伙长猛虎的身躯，但却足足有一头牛那么大，身上的斑纹不是虎纹，竟然类似于金钱豹。只是它白森森的獠牙露出在外，看起来极是凶猛。
它那硕大的脚掌踩在地面，碎石飞溅，震动而起的声波向四周扩散，每走一步，四面山峰都有回应，眼中更是显出火焰般的红色光芒。
侍卫们没有见过这般昂然大物，均露出震惊的神情。
周再至与刘处维两人虽然见多识广，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庞大的猛虎，想了半天，周再至倒抽一口凉气。
“这是破镜！”
破镜又名獍，身躯原比虎豹略小，只是性情更加凶残，幼崽出生之际就吃掉雄獍，再经过日月滋养，吸收天地灵气，躯体壮大，渐渐成庞然大物，虎豹狼熊见了无不望风而遁。
慧月修行多年，自然知道此兽来历，卓藏锋摘下弓箭，箭头对准那只龙行虎视缓缓而来的破镜。
这些侍卫都是久经沙场的悍卒，眼看巨兽慢悠悠而来，竟是毫不畏惧，在蒋仲虎的指挥下分作几队。
第一队十人引弓搭箭，一旦破镜接近弓箭射程就发出箭雨；第二队十人围住公主车驾，以防备破镜伤了公主；留下流云宗布防在车架四周，作为最后一道屏障。
至于卓藏锋，没有人重视他，在侍卫们眼里，他能自保就不错了，保护别人的事还是不用劳驾这傻小子了。
剩下实力最为高深莫测的慧月，除了公主殿下，谁敢指挥她，所以听之由之。
公主的车驾与两名宫女的马车一前一后，卓藏锋身处两辆马车中间，抬眼就可以看到镇定自若的女尼，惊慌失措的宫女吓得躲在车内不敢出声，驾驭宫女马车的那名年老车夫从车辕上拿起一把陌刀，白发飞扬，看起来倒也有种凛然不惧的神采。
破镜犹如王者巡视领地一般，意态幽闲，目光中的火焰看起来也很温驯，它盯着前方的人群，依旧不紧不慢走来。
每一步踏出，都引起脚下大地一阵颤动，越是靠近那震颤越是厉害，直到前方路面被它的脚掌踏出的巨力震开一道裂缝，这时它也走进了弓箭的射程之内。
“放箭！”
蒋仲虎当先一箭射向破镜眼睛，随即空中传来侍卫们密如疾雨的羽箭破空之音。
最先飞出去的羽箭不偏不倚正中虎目，就在蒋仲虎认为大功告成之际，破镜忽然张开大嘴，露出雪白的牙齿，发出炸雷般的啸声。
蒋仲虎那支带着自信的羽箭猛然化作一道火光，突然消失不见，而其后纷纷射向虎身的羽箭在这一声吼叫之下纷纷坠落，跌入尘埃。
“獍啸鸣于谷，这点羽箭算什么？胆小之人早就心胆俱裂了！”
慧月望着卓藏锋吃惊的表情，略带嘲讽提醒道。
此时破镜越来越近，然而他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等到第三轮箭雨纷纷无效而折断在地上时，破镜硕大的头颅一歪，张开血盆大口，又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长吼。
仿佛天际狂风，最先一层的侍卫在啸声中所持弓弦无声崩断，一股腥臭的味道冲击的鼻腔发麻，眼睛气管仿佛都被灌进了辣椒。
他们凭着征战沙场的本能紧紧握住长刀，在这狂风中紧闭双眼，但没有一个人退却。
一名侍卫眼看破镜扑了过来，举起手中长刀，毫无畏惧奔跑过去，刀光一闪，在这飞沙走石中使尽全身力气劈了下去。
然而他奔跑的速度不及破镜，当他劈下一刀之时就已经注定了这是他一生中最后的一刀。
破镜此刻早已越过他的头顶，半空中粗大的尾巴顺势扫出，正好扫在他的头部，这一下力量何其巨大，就像一个西瓜被人狠狠抡了一铁棍，立刻开了花。
他头上铁盔咣当滚落地上。
卓藏锋看去，那个坚实的铁盔早已瘪了。
凶猛的破镜如山般的身躯以闪电般的速度扑倒守在外围的两名侍卫身上，他们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就给破镜锋利的脚掌开膛破肚。
其余侍卫并不退缩，扬起手中长刀纷纷砍下。
他们手中的刀毫无章法，但无疑每个人都使出了全身力气，即使不能砍伤破镜，那么或许还可以抢回来同伴的尸体。
正是这种悍勇，这种血肉中不舍不弃的精神，大唐军队才能战无不克，雄震天下。
然而破镜并不理会那些砍下来的长刀，嘴巴略微抬起，一名侍卫的头颅就被它卷在口中，接着破镜脖颈一动，整个头颅已然吞进腹内。
就在侍卫们与破镜殊死之斗的时刻，蒋仲虎不动声色，只是拈弓搭箭，一箭一箭射向破镜身体最薄弱的地方。
他的箭术并非浪得虚名，在他凌厉凶猛的羽箭下，破镜进攻的势头有所缓解。
普通羽箭虽然伤不了他，但是射在眼中，射在毫无毛发保护的鼻孔上，射在咽喉下的柔软处，也会造成一定的杀伤力。
何况蒋仲虎使得又是军中最硬的长弓，不但羽箭重，而且力道速度也都是第一流的。
当射出第一箭他就知道破镜**有多么坚硬，再看到侍卫们的羽箭纷纷在破镜身上弹开折断，他就明白一定要对付这凶兽最弱的部位。
于是他凝神静心，一箭接着一箭，箭箭都不落空。
此刻破镜脖子下柔软的皮肉部分已经插了四只羽箭，鲜血淋漓，蒋仲虎就认准了这个部位，不断发出羽箭。
卓藏锋瞧着，早已心痒难耐。他的手紧紧握住弓背，强压下心头的燥热。
看见箭在空中飞，听到羽箭破空音，他就想舒畅的拉开弓弦，即使没有目标，没有猎物，他也能感受到很大的满足感。
在行进中，他无数次拉着空弦，然后仔细听那弓弦发出的嗡鸣声，许多侍卫都笑话他，认为他不懂射箭，只不过是在装一副神射手的样子。
蒋仲虎看他握弓的姿势更是连连摇头，就是慧月看到他的这个举动都认为这孩子是太无聊了。
一路上他不是听弓弦空音，就是默念《剑修庄子注解》。这两件事能让他烦躁的情绪稍微平复，尤其是在心头火烧火燎之际。
这时外围的侍卫都死的死，伤的伤，尽管有蒋仲虎不时射中破镜，但并没有对猛兽造成多大的杀伤力。
流云宗此时一共六人，看到侍卫损伤惨重，想起身负的责任，段尘抽出长剑，喊道：“大家一起上，其他侍卫退开！”
第五十九章 一箭胜过千万箭
破镜的凶残远远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侍卫们尽管死尸狼藉，并没有任何人退却，流云宗六人从侍卫头顶飞跃而过，长剑瞬间布下一片浑然的剑气。
六柄剑一起出鞘，仿若六道闪电，人未至，剑上的剑气早已撕裂空气，发出嗤嗤的响声。
破镜浑身毛发竖立，发出巨大的怒吼声，钢铁般的脚掌踩踏地面，无数沙石碎屑飞溅激射。
蒋仲虎依旧沉稳的地发出羽箭，慧月面无所动，宫女车上那位年老车夫怒目圆睁，双手握着陌刀长长的刀柄。
没人知道他的身份，以为他只是一名年老体衰的马夫，却不知道曾经在揽月关抵挡妖族敌国，是那次最惨烈的守关战役中唯一生存者。
卓藏锋悄悄捏了三支羽箭。
蒋仲虎射向破镜鼻孔上的箭镞，大多数被破镜喷出的红色玄气击落。
外面杀声震天，公主坐在马车内竟然无动于衷。
卓藏锋真有点怀疑这个公主是不是聋子。好在这次挑选的马匹都经过战事，若不然一旦受惊，疯狂奔跑起来，还真不好控制。
修行者的剑气道道迅捷，杀伤力十足，虽然不能切入破镜肉内，但也多次划伤它厚重的毛发。
六人配合默契，身形飘忽，时而高纵，时而低窜，破镜猛烈的攻势一时不能凑效，无法冲出剑气包围，气得怒吼连连。
这是一种力量与耐力的比拼，破镜固然凶悍，但在六名修行者的剑下只能看到明晃晃的剑光，根本捕捉不到任何人影。
它身躯硕大，攻势猛烈之下太过损耗元气，每消耗一重，他原本庞大的身躯就缩小一些。
周再至看到这种情形，立刻高声喊道：“凶兽已是强弩之末，耗光它体内玄气。”
再斗下去，破镜身躯慢慢变得一只山羊那么大，卓藏锋松了口气，这家伙终于要支撑不住了。
然而事情并未他想象的那么乐观。
经过这番苦斗，流云宗六人的元气也损耗的差不多，长剑上已经没有光华烁烁的剑气，只是拼着一股狠劲向着破镜攻击。
破镜身躯变小，攻击的速度却是更加快捷，虽然没有了方才的虎虎风声，但锋利如勾的脚掌抓到肉身之上也会拉出几道长长的口子。
慧月冷眼看到流云宗弟子，只见他们有的步伐凌乱，面色苍白，显然丹田气海中已经没有可以利用的元气，冷笑道：“几十年前，流云宗就以脓包闻名于大唐，如今却更加脓包，真是青出于蓝！”
卓藏锋听着女尼口气，似乎与流云宗有极深的过节，想想这是别人家的事情，他才没有功夫搭理，况且眼下虽然阻止住破镜攻来，胜负依旧未分。
剩下的侍卫紧紧围在公主车架前，面向敌方，手中长刀斜提，随时准备替换流云宗众人。
慧月又一次冷笑道：“流云宗也能拼命，再斗下去只怕他们会受到极重的内伤。”
老车夫抡起陌刀，说道：“我去！”
慧月并不看他，冷冷说道：“你好不容易从揽月关捡了把老骨头，难道想丢在这里？”
老车夫概然道：“保护主公，何惧生死！？”
说着跳下马车就要冲过去，慧月朝着他的背心伸出左掌，一道轻微的元气击在他的后背，他竟然身不由己退了回来，并且乖乖端坐在马车上。
激斗声传来，风吹过深谷，他就好像从来没有动过一般。
慧月哼了一声：“有我在，哪里轮得到你出手？”
蒋仲虎的羽箭此时也失去了作用，射光自己的箭囊，又拿过侍卫送来的箭囊，然而此时破镜动作迅捷，每每可以躲过他射来的羽箭。
破镜吼叫着，发泄着愤怒，它的身上布满剑痕，虽然伤不及骨，但那皮肉的疼痛也并不好受，狂怒之下这个凶兽早已失去理智。
终于有两名流云宗弟子元气枯竭，体力不支，在段尘的命令下退却。
破镜攻势也变得缓慢，胸脯起伏的幅度很大，显然也是力不从心。
又有一名弟子退去，此刻场间就剩下段尘与周再至和刘处微三人。
蒋仲虎为防止发生料想不到的变故，没有下令让侍卫们上前，此时保护公主殿下最为重要，其他的事情，即使流云宗全部血染当地，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盛唐国并不是没有抚恤政策，流云宗自然可以享受，这位戎马生涯的校尉心里，在战斗中死亡不下于凤凰涅，那是天下最光荣的事情。
破镜洒落地面的斑斑血迹，流云宗等人凌乱的踩下的血脚印，无不述说着这场战斗的惨烈。凶猛的破镜眼中光芒黯淡，再也不复当初的王者风范，它长长的尾巴无力垂在地上，双腿颤抖，显然无力支撑，终于扑倒在尘土中。
周再至眼前发黑，丹田气海中早已空空如也，失去元气的滋养，加上过度使用玄力，致使他的身体无比虚弱，他已然受了很重的内伤。
望着与他相距不到一尺距离倒下去的破镜，他也支撑不住颓然摔倒。在倒下去的一刻，他想着如果破镜不先他一步倒下，那么此刻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堆烂肉。
段尘与刘处微两人舒口气，一前一后趟了下来，他们太累了，要恢复体力，还要恢复丹田气海中的元气。
慧月闭上眼，不去看那血迹斑斑的战场。
侍卫们开始寻找死去兄弟的尸骨，望着地上狼藉不堪的肢体残躯，人人沉默不语。
然而就在此时，一种奇异的变故却没有瞒过卓藏锋的眼睛。
透过清理侍卫遗体的那些人，卓藏锋望到破镜趟倒的地方，那处高空中有一道细密的元气在快速流动，然后向着破镜的尸身汇聚。
这道元气充满了说不清的邪异的色彩，就像是从乌云中生出，又像是一群黑乎乎的苍蝇落在地上某个腐臭的尸体上。
躺在地上的破镜骤然站了起来，身躯高大如一只巨象，它那紧紧露出在外的獠牙闪着明亮的光芒，头上毛发竖立，看起来无比狰狞恐怖。
它在做最后一击。
它利用将死之时的念力引动天地间那股修行者畏之如虎的怨气，不惜经脉骨骼撑爆粉碎，强生生将躯体扩大到几十倍。
周再至刚刚认为自己很幸运，此时望着面前崛起的巨兽，已经无力逃跑，只能眼睁睁看着，眼中露出绝望的神色。
这一次他根本没有任何逃生的机会，破镜踏过他的身体，就会将他踩成一滩烂泥。
望着小山一般的破镜，看着他狰狞的爬起来，高昂的硕大脑袋比它背后的山峰似乎都高出许多，卓藏锋驱赶掉心头泛起的那丝不安的情绪，冷静望着，迅速将三支箭搭在弓弦上。
凝神，留心风速，开弦，那三只羽箭立刻划破空际，呈倒品字形向着破镜迎面射去。
三箭发出，他又快速搭箭，然后开弓射出。
第一次发出的三支羽箭在空中不是直行，而是呈抛物线形状，由上往下飞到破镜面前突然坠落，受到卓藏锋早已经观察清楚的那道元气的反撞，箭镞向上，闪电般嵌进破镜两眼正中，剩下的那支箭直向鼻孔射去，就在此时，后面射出的那支羽箭赶上先前这支羽箭，双箭并行，不偏不倚正好插入破镜两个鼻孔内。
羽箭的方向极为巧妙，不但稳稳避开了破镜临死前发出的玄气，还以闪电般的速度以及强劲的力道射进巨兽双目以及两个鼻孔内，只留下箭毛在外。
破镜喉头发出低沉的怒吼，硕大的身躯仿若冻僵一般，静止不动，两道红光忽然从它的眼眶内喷出，将羽箭逼出眼内。
锋利的箭尖深深穿透了瞳仁，硕大的眼珠穿在箭杆上，像是一个孩童未完成的串珠游戏。
忽然间，那两个眼珠带着羽箭在地上翻飞跳动，猛然摔落地上，一起没入厚土中，只留下两支带着血迹的白色羽箭。
一声低沉凄厉的嘶吼响彻山谷，破镜挣扎一下，刚刚凝聚起的天地怨气从内部猛然扩散，巨大的力量压碎骨骼趾甲，撕碎骨肉筋膜，终于砰然一声巨响，碎屑肉沫四处飞溅迸射。
残存下来的侍卫以及流云宗众人都看到这神乎其技的箭术，他们在震撼中回头看发出羽箭的少年时，只见他端坐马背，举起水囊正在痛饮，仿佛方才箭跟他没有丝毫的关系。
他们忍不住心中的疑问，蒋校尉曾说少年执行这次任务，不过因为寸功未建，回长安后军部才有理由给他一张去太学院修行的举荐书？
蒋仲虎一向以箭法自负，此刻呆呆站在一处高地。从开始到现在，他一直不停的射箭，但他的箭却没有任何的杀伤力。
真是千箭不如一箭！
就在破镜重新站立起来之际，他夺过侍卫手中弓箭，以最快的速度搭箭，开弓。
在同一时刻，对面的少年的箭簇还没抬起，然而他刚刚瞄准，就听到激烈的破空声。
卓藏锋一射三箭，接着又补上一箭，瞬间就已经贯穿了破镜双目和两个鼻孔。
弓依然在手，箭还在弦上，并未来得及发出，将仲虎颓丧垂下手臂，羽箭从他的手中悄然滑落。
这少年总有出人意料之举，就在他认出不胜簪时，解开那条隐晦的注解，慧月依旧认为是少年心思简单，或者说是愚笨。这样的人偶尔会避开聪明机智之人所常有的那种缜密的思维，直接看出事物的本来面目。
但是此刻这位女尼不得不重新打量少年，看着少年仰天痛饮的快意，那侧脸的轮廓，以及高高挑起的浓眉，她深深感到自己多么浅薄。
这原本是个高傲的少年，犹如鹤立鸡群，他偶尔流露出来的淳朴实则是一种藏而不露的修养，笔中藏锋，剑中藏锋，他会是在无意中做到？还是一种有意的隐藏？
夕阳已然落下山头，西方天际一片辉煌的火烧云，映在这位女尼凝重脸上，使她看起来有一种淡淡的超然之意。
卓藏锋喝完水囊中的清水，侧头望到公主的车架上那道帘子掀开一角，露出一双清澈而美丽的眼睛。
第六十章 以晶石试恩怨
黄昏一片残红，似乎是用侍卫们的鲜血染就。
埋葬掉死去的侍卫，一行人重整人马，在夜色中行进到离此地十里之外的一处山坳宿营。
这一下没人再对卓藏锋冷嘲热讽，他们不得不重新打量这个少年。
在歇息时，段尘主动将水囊派人送过来，卓藏锋微笑接受，然后看到周、刘二人脸色惨白向他点头。
这两人受伤显然不轻，在流云宗众人内，他们两个的境界最低，但是他们也最狡猾，出招应敌时总是巧妙避开破镜最凶猛的攻击，而让段尘等人冲在前面抵挡。
他们采用迂回战术，尽管吼叫声洪亮，剑底下的力道却是最弱，在外人看来，他们出力最多，杀法也是最为凶悍。
杀到后来，流云宗几名弟子败退，他们不是不想退却，实则是无力退却。
众人中除了慧月看出蹊跷，其他人身处恶斗完全无暇顾及，而卓藏锋一直盯着两人不放，所以对他们的战术也十分清楚。
卓藏锋没有理会他们的示好之意，抱着肩膀靠在青石上。
方才那射出去的箭不能不说有几分侥幸的成分，以他的实力根本不可能射死破镜。
但是他懂得把握机会，在破镜元气损耗净尽的情况下，他避开凶兽临死前身上汹涌的怨气，引弓开箭，从极为幽微天地元气中穿过，直接射中目标。
他没有料到破镜会在箭下破体，只是想着能够阻挡这凶兽进攻的时间，歪打正着，破镜七窍被射穿四窍，体内气息受阻，硕大的肉身瞬间崩裂成肉沫。
老道士曾经给他讲过破镜，这种山中猛兽临死时会流出眼泪，如果眼泪是红色，落入地上就会变成相同颜色的晶石，这叫红晶石，属于至阳之物；若是蓝色的，就叫蓝晶石，属于至阴之物。
落入地上的眼泪四个时辰后就可以凝结成晶石，若是蓝晶，对卓藏锋压制体内阳气有很强的效用，如果是红晶石，那是万万不敢炼化了。
实际上流云宗周、刘两人正是找到一些宝贵的晶石，他们并没有如数交给宗门，而是私自炼化，所以他们的境界在这一年当中提升极快，虽然修为与内门弟子段尘等人还有差距，但是经验更为老道，若不是此时元气虚弱，那倒是极为厉害的敌人。
面对昔日的仇家，卓藏锋一路上绞尽脑汁，无时无刻不想着手刃仇敌。
通过这几日细心观察，刘、周两人似乎互相存有芥蒂，在一起很少说话，遇到段尘等人之后他们更是很少凑在一块，有时候还会趁着对方不注意时用一种冷淡的眼神互相打量。
现在他们一人坐在东面，一人坐在西首，中间隔着流云宗众人，都在默默运功恢复元气。
这两人一向负责查找灵药晶石，难免私藏一些，有时候遇到极为难得的药材或者晶石，分赃不均自然会产生矛盾。
如雾般的夜色笼罩了山坳，有丝丝缕缕的雾气在低谷处升起、徘徊，就像是含羞的情人临去时的一瞥。
卓藏锋毫无睡意，心中的烦躁感与仇恨越来越强烈，望着近在咫尺的仇家，他的眉头一忽儿皱起，一忽儿松开。
他看到姓刘的那人首先从练功状态平息，侧头望着一旁似睡非睡的女尼，偷偷起身，慢慢踅到刘处微身边，在他肩膀上悄悄一拍，然而留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掉头就走。
姓刘的一路上并未和卓藏锋说话，看这少年沉默寡言，况且方才的箭术也震惊了他，此时想到他不会无缘无故叫唤自己，于是偷偷望了一眼其他正在调息的宗门弟子，默默跟了上去。
两个人穿入深黑树林中，卓藏锋等他跟上，朝他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刘处微身为修行者，目力自然异于寻常武夫，看到少年表情，有些茫然望着他。
卓藏锋四顾无人，转过身，望着他说道：“有一件事我不吐不快，说出来怕你不信。”
刘处微不知此话的意思，愣了一下，问道：“什么事？你尽管说。”
卓藏锋忽然向他深施一礼，看着他更是惊疑的表情，低声说道：“原本我并不想多管闲事，然而看你平时为人爽快，所以坦诚相告，得罪勿怪！”
刘处微看少年越说越说离谱，又是行礼又是宗门，搞得更是糊涂，他性子本来急躁，这时更是急不可耐，连连催问。
卓藏锋见时机成熟，故意眉头皱起，显得很是为难，双手来回搓动，在林中来回轻轻走动几下，然后以诚恳的目光望着刘处微。
“方才你们运功疗伤之际，那位脸上有道疤的师兄在段尘面前说了你许多坏话。”
这倒是极有可能，宿营之前刘处微曾经去林中解手，耽误了一段时间，再说他与周师兄因为私卖了一颗千年灵芝，所得钱财全被对方私吞，他并没有没得到分文，后来为了出气，他故意把找来的晶石也卖了一些，钱财自然分文不给周。
两人为此急赤白脸，差点以死相拼。
去年山中猎兽时周再至脸被抓上，留下一道疤痕，此时卓藏锋说出这话，刘处微并不怀疑，心里反而想到以周师兄的为人，背后捅刀子的事情他完全干得出来。
卓藏望着他脸上并没有质疑的神色，知道这些话说对了，对下一步的计划有了更大的信心。
“这本来也没有什么，师兄弟之间难免有些矛盾，可是他竟然说你想独吞破镜的晶石，还说你败坏流云宗的声誉，要段尘处置你。”
刘处微听了一半，已然气得全身发抖。
卓藏锋索性装作一无所知，问道：“那晶石是什么？是不是能够让修行者提升境界？”
破镜眼泪化作晶石本来只有方外修行之人才知道，而且就连段尘等人一心修行，整日练功的人都不清楚。
对于这两枚晶石，刘处微与周再至心知肚明，只等待元气恢复一些就去取来。万万没想到姓周的如此带毒，不但落井下石，还要谋害他性命。
他毕竟不是一般武夫那样好糊弄，仔细分辨少年话中之意，寻找其中的漏洞，然而他忍着愤怒将这些话同少年的举止神情对比，没有发现丝毫问题。
况且晶石一事，少年人怎会知道？他虽然箭法不差，因为有军方获准参加此次行动，顶多是个军中神箭手，看他气机虚弱，不像是懂得修行，那么他的话也定然就是事实。
而少年最后一个问题，显然连晶石的作用都不太清楚。
盛唐国重视修行，一般武夫也知道晶石，但是对于某类晶石的作用却不是人人尽知。比如破镜那极为罕见的晶石并非人人皆知。
卓藏锋此问恰到好处，刘处微再无怀疑，因长剑丢在宿营地，他立刻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气冲冲抬脚就走。
卓藏锋赶前几步将他拉住，低声说：“此时不可冲动，依我看你不如就此远走高飞。”
刘处微身躯微微发抖，压低声音道：“杀了这厮再走不迟。”说完，他突然想起什么，眼神骤然凌厉，一把按住卓藏锋肩头，厉声问道：“我与你并无恩情，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他伸出的手掌并无多大的力道，也没有附带高深玄气，显然他丹田气海中的元气并未完全复原，卓藏锋心下稍安，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大声嚷嚷。
刘处微却害怕被人发现，立刻松开他的肩膀，一只手捂住他的嘴。
“不要乱喊，若被人发现，你我都活不成。”
卓藏锋挣脱他，咧嘴说道：“我又没招谁惹谁，我怕什么？他们要杀的是你又不是我。”
刘处微逼近他，低声问道：“你到底有何企图？”
卓藏锋一面揉着肩膀，一面苦笑着说道：“我听他说那晶石有两枚，就想着告诉你这个秘密，换取其中的一枚，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晶石是什么样子。”
刘处微紧紧盯着他，发现少年的眼神清亮，有一种受到委屈的样子，想着这个条件本来也是极为合理。
试问天下修行之人，那个不想快速增加修为？那个不喜欢上等的晶石？就是普通的武夫也不能例外，何况一个军中的少年？
他终于放下戒备之心，将方才猛然升腾而起的疑云驱散，换做一副笑脸，说道：“成交。”
卓藏锋惊讶的问道：“你不逃了？”
刘处微冷笑道：“逃走你还能分到晶石吗？我要先下手为强，到时候一人一枚晶石，决不食言！”
卓藏锋立刻摆手道：“晶石我不要了，我能射箭，但我万万不敢杀人。”
刘处微走前几步，仔细望着宿营处公主殿下车驾里发出的淡淡烛光，自言自语道：“哪里用得到你杀人，你只管拿晶石就是了。”
第六十一章 快剑雪恨
趁着夜色悄悄潜回，卓藏锋心里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在谨慎应对刘处微质问时，每一个词都要在脑中过上好几遍，稍一不慎就会露出马脚。
背靠石上望着公主殿下车厢内传来的灯光，心里却再也没有心思想公主在读的什么书，总是彻夜不眠，然而白天为何却很少传来动静等等之类的这些问题。
黑暗中有侍卫轻微的鼾声，慧月石头般端坐车头，从这里看不到这位女尼是睁眼还是闭着眼。
周再至停止导气，意外发现一向面和心不和的刘处微师弟竟然距离自己不足一尺的地方打坐调息。看他的样子似乎还在行宫导气，他皱了皱眉头，想起他应该在哪一头，与自己保持着距离？
刘处微实则佯装调息，他的眼睛微微启开一条小缝，看到周再至望着自己，心里头把暗暗把他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然后睁开眼。
侍卫们激战之后疲累不堪，早已酣然入睡，只剩下几名负责巡逻的侍卫在周围转悠。
“周师兄，破镜的晶石……”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向认为比他资格老，功劳大的周再至打断。
“现在时候也差不多了，趁着夜晚雾大，我们返回原地取出晶石。”
那少年果然没有说错！刘处微气愤想道：“我还未开口他就知道晶石的事情，显然早有预谋。”
事不宜迟，两人说走就走，然而在他们还未动身时，卓藏锋已经悄悄离开侍卫们的守护的范围，顺着白天早就看好的一条小径返回当时杀死破镜的地方。
山间雾气潮水般涌起，淹没了山林，但感觉敏锐的卓藏锋似乎还能嗅到那种浓烈的血腥味，耳中似乎还可听见破镜临死时发出的怒吼声。
没过多久，耳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急忙躲在山路旁一滩乱石后面。
视线中出现两个的身影，正是周再至与刘处微。
两人心中早就存了返身取回晶石的心思，是以白天仔细记住了破镜临死之处。虽然那两支穿透破镜眼珠的羽箭已经被侍卫们清理，他们还是凭着记忆，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
地面上留存着干涸的血迹，已经凝固，变得极为坚硬。
“就是这里了，破镜的血一旦干了就变得硬如坚石。”
“周师兄，你用短剑挖掉干雪，地下三尺就是晶石。”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
周再至从腰间抽出短剑，弯下身用剑尖撬起那凝结如石头的干血。
刘处微站在他的身后，手一直握在腰际的短剑上，此刻看周再至专心撬动血块，身上并无发出护身玄气，心中狂喜，轻轻抽出短剑，白光一闪，骤然插入周再至后心。
周再至万万没有想到刘处微竟向自己下黑手，他全副心神都在地下的晶石上，加上身后还有同门师弟，所以并没有发出护体玄气。猝不及防之下只觉得背后一阵凉意，接着浑身毛孔都被这到凉气刺激到，头发骤然根根直立，喉头发出低沉的呜咽扑倒地上。
这一剑直入后心，剑尖划破皮肉直接将心脏切开，周再至体内原本虚弱的元气来不及抵御，剑尖已经透出前胸。
他睁着惊恐的眼睛朝前扑倒，临死都不清楚为何会死在同门师弟刘处微的手里。
暗黑中有夜枭的鸣叫，凄凉而充满诡异，像是上古巫师纵意的尖笑。
刘处微拔出插在周再至背后的短剑，看着血水飙出，冷笑道：“想杀我等下辈子吧！”说着俯身在他的尸身上擦拭短剑上的血迹。
卓藏锋望着刘处微行动果决迅速，手段狠辣无情，不由有些毛骨悚然。
想起当初就是他一掌将自己击成重伤，手段何尝不是如此毒辣。
此时刘处微已经蹲在先前周再至挖坑的地方，短剑飞快掘着地面的黄土，遇到石块草根短剑一撬一转剑身挺起，泥土草根纷纷弹出。
卓藏锋扭头看了看天色，只希望他早点挖出晶石。
然而他的心里也很紧张，既有报仇在即的原因，也迫切希望挖出的是蓝晶石。
清水只能稍微缓解身体内的燥热，而蓝晶石这种至阴之物对压制体内的阳气效果极佳，而且还能同时提升境界。
因为有白雾的关系，月亮并未洒下光辉，四周依旧沉浸在黑暗之中。
那处曾经被破镜临死的眼泪侵透的地方，惨白的剑光明明灭灭，仿佛是一支被风吹来吹去的蜡烛。
卓藏锋握着弓箭，冷静望着刘处微在地上奋力挥动短剑。
突然，刘处微放慢动作，手上短剑使出的力道越来越轻，幅度越来越小。
这时周围很静，没有风，就连夜枭也停止了鸣叫，只有山间的白雾因为失去风力，默默的四处流荡。
猛然间两道光芒从地底下骤然崩出，竟是一蓝一红！
一红一蓝，难道是一块蓝晶石，一块红晶石？
这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奇闻，从来都没有在任何古籍上，甚至修行者口口相传的故事中听到过这样的事迹，真真是太让他感到震惊了！
卓藏锋握着弓箭的手微微发抖，他一时间不知道该现在上去报仇，还是再等一等，容自己的情绪在平复一些。
刘处微更是惊呼一声，仔细望着两只手掌中一红一蓝的两枚晶石，忍不住发出古怪的笑声。
他有些得意忘形，一面像是捧着自己的心脏一般，一面不由得向身后的石壁退去。
他像是疯了一般，眼中流着狂喜的泪水，直到后背靠在石壁上，身子再也挪不动才停下脚步。
光芒烁烁，仿若天上的星星坠落他的掌心，刘处微用了很长时间才平复了激动的情绪，然后他突然醒悟，脸上的兴奋之情收敛，极快转换成一种充满警惕的紧张之色，他四面望望，掏出一方锦帕，小心翼翼将两枚晶石包裹起来，然后贴身收藏起来。
晶石装入衣袖，他的神情才轻松起来，元气并未复原，方才一阵挖掘，腰背有些疼痛，他伸展开两臂，想很舒服的伸个懒腰。
此时猛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嗡鸣之音，他面色一变，忽然想起这熟悉的声音。
然而没来得及他做出任何动作，两臂手腕处传来一阵凉意，一股极大的力量从手腕推动他的身躯，使他身不由己靠在石壁上，侧头望去两只手臂依旧保持着张开的姿势，而两只羽箭却深深的将他钉在石壁上。
羽箭的力量很大，箭镞穿过他的手腕深深插入石壁内，只留下箭支的羽毛，他稍微一动，羽毛就刮在脸颊上。
刘处微终于想起那熟悉的嗡鸣声正是弓弦的震颤之音。
然而他动弹不了，就在他急速提起丹田气海中的元气想冲开插在手腕中羽箭箭杆之时，卓藏锋早已从隐身之地站立而起，弓弦再次震颤，嗡鸣声散开，一支羽箭直直插在刘处微丹田气海处。
如果皮球被猛然扎了一个空洞，那么气息必然会从孔洞中泄露。
刘处微浑身冷汗尽出，丹田气海中的元气骤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还是上了你的当！”
卓藏锋持弓逼近，说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你为什么处心积虑置我于死地？”刘处微满脸不甘心的表情。
“你可记得两年前栖凤山的少年？被你一掌差点打死，还抢走了雪狼！”
刘处微想了很久，在黑暗中仔细望着面前的少年，终于点头道：“我还是疏忽了，其实从你射死破镜的时候，我就应该想起你的身份。”
卓藏锋冷声道：“你并不是疏忽，而是太过自负，你以为你的掌力一定可以将一个毫无修为的少年杀死。”
刘处微叹气道：“我还是疏忽，这么多年走过无数地方，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神乎其技的箭术……没有军中的箭术那般气势，但却诡异多变。”
“趁你现在还能说话，你还有什么遗言尽可以说。”卓藏锋胜券在握，想起当时的大雪中杀意，决定不能轻易放过这个家伙。
刘处微丹田气海中虚弱的元气散乱，腹内已经开始出血，不断从嘴角涌出，略一动弹，就要吐一大口血。
卓藏锋见他说不出话，接着说道：“比如你的遗言是，我当初没有杀死你，现在知道错了，把这两块晶石送你，算是赔不是，求你给我个痛快啦之类的话？”
刘处微已经完全顾不得这些嘲讽之意，胸口越来越憋闷，眼皮也越来越沉重，他明白，今天这一劫是逃不过去了。
他终于说道：“给个痛快！”
卓藏锋想了想，说道：“我并非是在折磨你，实则是因为怕不是你的对手，才不得不将你钉在壁上。”说完掏出短剑，毫不犹豫对着刘处微的脖颈动脉轻轻一划。
鲜血飞溅而出，卓藏锋扔掉短剑，从他的身上掏出两枚晶石，然后将尸体上的羽箭拔出，一脚踢到山谷里。
路过周再至尸体时，连看都不看一眼，从上方跨过，大步向宿营地而去。
第六十二章 剑光诡异出密林
公主的马车依旧亮着烛光，慧月仍然以打坐代替睡眠，侍卫们的鼾声被雾气卷起，有战马喷着响鼻，嘴里发出咀嚼的嚓嚓声，轻微而遥远。
怀揣着两枚晶石，卓藏锋却无法入睡。
一枚至阳的红晶石，一枚至阴的蓝晶石，分别代表着阴阳二气，这破镜是如何将体内调剂的阴阳相合，共生共济？此兽之性灵，真是超出人类的想象之外。
慧月是佛家子弟，修的是佛剑，佛家重视禅定彻悟，不相信晶石丹药，所以她对晶石的了解极为有限。
她明明知道方才此处有三个人偷偷溜了出去，片刻之后只有这个少年鬼鬼祟祟返回，其他两人直到天亮都没有出现。
她偏偏想不到这些人是取晶石去了。
次日清晨，周、刘两人偷偷取走晶石逃走的消息在众人中间传开，这自然是卓藏锋的功劳。他四处宣扬，说听到昨晚两人争执，要拿到什么晶石远走高飞等等，加上有侍卫证实看见两人夜间同时离开。
段尘想这两个家伙的为人，竟然毫不怀疑，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光顾着恢复元气却忽略了寻找晶石。
大家忙着商量如何登山，并无任何人再关心失踪之人的生死，卓藏锋忍不住感叹这两个家伙人气真是差到了极点。
此时已经深入荒山，前方再无道路可行，高耸的危崖，粗如儿臂的藤萝，郁郁葱葱的荆棘，时不时从草种窜出的蛇类，无不昭示着前路的艰险。
侍卫们已经无法开道，不得已舍弃车马，留下两名侍卫看守，其他人保护着公主一路向山上进发。
卓藏锋把“仙玉神匣”从马背上取下，重新背到身后。
看这他对一个破烂木匣当做宝贝，形影不离，许多人均是无法理解。
蒋仲虎带着侍卫走在最前方，其后是流云宗诸人，卓藏锋走在最后面，他的身前是慧月和公主殿下。
处在他的这个位置相对来说比较安全。毒蛇猛兽也是首当其冲，有前面的侍卫阻挡，还有流云宗诸人，有极为渺茫的机会才会留给他对付。
公主殿下依旧蒙着脸，裙带飘飘，一路上拖枝拽叶，虽然看起来娉娉婷婷，如花儿在湖面飘荡，但在无形中却影响了行走速度。
公主很少说话，若不是听过她的声音，卓藏锋会认为她不过是个哑巴公主。
一路上他留心观察，许多风景甚佳的地方并不适合修炼，尤其是对他至阳之体来说。
不是幽深长荫之所，或者天下水脉阴柔之地，与修炼只不过是杯水车薪。
原本胡乱应付下来的差使，就是想着混几顿饭，然后找个地方修行，没想到一路上收获颇丰，先是赚了二百两银子，再是杀了仇人，接着又得到红、蓝两枚晶石。
晶石的炼化之法他倒是懂得，只是颇为耗费时间，而且又不能让别人知道，所以还需要寻找机会。
慧月说他懂得利用机会，实际上他是得懂寻找机会。
机会更多的时候在于寻找，而不是守株待兔式的等待。
有衰朽残年的道士终其一生没有等到可以让他进入长生世界的机会；还有鬓白如霜的僧人老之将至也没有彻悟那苦苦等待的大光明之境。
本来他可以离开了，自己并非军人，也没想着以军功博得荫妻封子，他只不过想借机离开长安，从而不愁吃喝，但是此时收获满满，他直觉前方还有好运气等着自己。
当然他最是萦萦于心的还是没能看到公主殿下的容貌。
如果有人一路上保护在公主身边，而对她的容貌一无所知，那么以后连牛皮都没得吹，若是遇到推己，按照和尚说的性格，一定会笑话自己：“畏女人如老虎也！”
卓藏锋有些不解，师父说走了，难道把他身上的好奇精神留给了自己，非要想着一窥公主殿下真容。
但是那纱巾蒙的那个紧呀，连风都吹不起，只能看这那道优美的身姿，那如云鬓发，颀长光洁的脖颈，甚至上面细密的绒毛和蓝色的血管。
“咻！”
胡思乱想之际，一道耀眼的光柱从幽密的林中飞出，直接落到远处山崖间。
空中有轻微的元气波动，一声悠长的木鱼声缓缓传来，像是清扬的白雾慢慢铺满山间，渐渐无所不在，甚至那种声音都已经渗入青峰石壁中。
慧月猛然睁开眼眸，双臂一振，飞快越到一颗青松上，同时对卓藏锋说道：“保护好公主，不要随意乱动！”
卓藏锋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对面山崖中端坐着一个光头和尚，由于隔得太远，他看不清和尚的长相，只看见他在毫无凭借的山壁上盘膝而坐，而在他身周两丈范围之内，一团充溢的元气团团流转。
他的面前，一柄青龙剑悬空而立，剑柄向下，剑尖朝上，剑身光华闪烁，剑气直冲九霄。
这是什么人？凌空御气，剑意万千！
蒋仲虎摘下弓箭，二话不说，朝着那诡异的僧人一箭射去。
和尚没有丝毫动弹，依旧轻轻敲击着手中的木鱼。
那支流星一般的羽箭飞到他的身边叮的一声脆响，羽箭跌落，而那柄剑仿佛被灌注了力量，猛然化作一道闪电，极快在蒋仲虎脖颈绕动。
蒋仲虎没有任何感觉，然而他的头颅却突然离开躯体，咣当一声，铁质头盔砸在地上，那颗脑袋滚出很远，颈间的鲜血才狂飙而出。
于此同时，木鱼声轻轻响起，就像是平静的水面生起的轻微波澜。
青龙剑再次飞出，就像是鱼儿轻轻跃出水面。
那十余名侍卫个个眉间一点血红，仿佛被人点了胭脂。剑上携带的蓬勃剑气就是从眉间透入，直接将他们五脏六腑搅得粉碎。
尸体接连倒下，甚至没有人喊出一声，他们面色安详，就像是睡去一般。
“流云宗那几式三脚猫儿的功夫就不要献丑了！”
声音从山崖石壁处传来，带着嗡嗡的回响。
段尘长剑早已出鞘，手微微发抖，冷汗直冒，但是他并不畏惧，依旧挺剑而立，随时等待着对方的飞剑击来。
他的修为太浅，剑气根本运行不到那么远的距离，只能拼着一股精神等待对方的攻击。
“还不错！不畏生死，能死在老衲手里也算是上辈子修到的福报。”
和尚侃侃而言，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你是哪里的妖僧？不知道贫尼再此，休得猖狂！”
慧月终于调节好气海中的元气，那道神识也清晰无比。
天地中的元气存在意念中；对方剑上的剑意都在眼内，剑身上的血腥杀气留在鼻腔，木鱼声牵引的剑气破空音回响在耳际，被剑气压制的檀木木鱼那淡淡的清香却留在舌尖。
还好，无论嗅觉、味觉、听觉都能分辨出木鱼的材质，是檀木而非红木。这很重要。
檀木木鱼声音高亮，红木制作的木鱼声音柔和，这些她都能够分辨出来。
神识悄然运行，她终于确定这个僧人的修为在“入神”与“通神”境之间。
对方竟然是一名大剑师！
这些细微之处说明他们还可以一战，若是连这些都无法分辨，那么胜败生死，根本没有任何悬念。
慧月静心守意，宽大的衣袖内慢慢滑出两支短剑。
公主背靠松树，卓藏锋手提长剑守护在一旁，看到慧月袖中飞出双剑，两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不是他们害怕被僧人发现，而是担心发出的响声干扰慧月。
眼下公主需要保护，慧月难免分身，面对强敌，已然处于不利的地步，失了先机，此刻再也不能给她增加任何麻烦。
“你那僧人，出手如此狠辣，真是有违佛家宗旨，凭什么穿着僧衣行走世间？”
临出手之际，慧月还想探出对方师承何派。
“你到底是哪一派的？”
“出家人只信佛祖，自然是佛门一派，你这臭尼姑，竟然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回答滴水不漏，而且还借机讽刺谩骂，僧人目的无非是扰乱慧月的气机。
“你这妖僧，剑术怪诞狠辣，哪里配得上提佛门两字？”
在慧月与僧人对答之际，段尘等四人迅速撤退到公主跟前，四人四剑守着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将卓藏锋与公主圈在当中。
流云宗诸人修行境界低微，剑气无法穿空而去，远远攻击敌人，只是希望以严密的剑法在慧月与僧人交手之时，能够略微抵挡一下偶尔攻向公主殿下的剑气。
强敌当前，公主殿下并没有丝毫的惊慌，她背靠大树，深邃清澈的美眸一片宁静，她望了一眼面前挺剑而立的少年，以及剑势森严的流云宗诸人，把目光移到山崖间那位僧人身上。
卓藏锋与公主的视线投注的目标一致。
他早已仔细观察了许久，在山间那片淡淡的薄雾中，他发觉到僧人身周那道团团流转的元气在流经两肋时最是稀薄，皱了皱眉头，他想那或许就是僧人最容易攻击之处。
在世俗的比喻里，抓住某人的软肋就可以控制住某人，难道说这位剑术变化莫测，诡异甚而邪魅四神境大剑师，他的软肋正在自身的肋下？
第六十三章 剑气下的交谈
若是如此，也决不可轻举妄动。
一个大剑师既然存在软肋，那么对敌之际必然会拼命保护这个部位。
作为一个刚刚摸到修行门槛的少年，他实在是不知道该不该以弓箭试探一下。
蒋仲虎的前车之鉴他都看在眼里，他没有那么强的自信能抵挡对方剑气，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羽箭飞出，带动空气振动，很可能与之呼应而来的就是一道甚至数道杀意无边的剑气。
“四神境”内的修行者才有资格称为大剑师。
慧月从僧人剑意中猜测对方具体修行境界，体察他飞剑发出的剑气诡异邪魅，显示他的修行功法与佛剑不同。
难道他身为僧人却修的是道剑？
密林中很幽静，从卓藏锋这里能清清楚楚看到僧人的一举一动，然而从僧人那里却望不到此处，只是不能确定他的神识能不能感应的到，所以他们不敢随意走动。
况且身前古松上的慧月正在蓄积剑意，她集中全副心神，眉头深皱，面前双剑荧光四射，四周元气都被牵动。
公主隐身在何处，僧人岂会不知？他强大的神识早已觉察出一切。但是他的目的不止是公主殿下一人，对他来说卓藏锋才是此次的最终目标。
他原本可以轻易用飞剑割掉卓藏锋的大好头颅，只是他感受到慧月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气机，这倒是令他感到颇为棘手，选择在此处下手他提起做了无数准备。
山间云雾的浓淡，林中树木的多寡，以及初冬之时的风向，这些因素都能影响到剑气的发挥。
他选择在山崖石壁间，看起来不符合敌明我暗的兵家战术，但是对于借助天地间的元气却是占有极大的优势。
树林中湿气多而元气稀薄，自然比不得山壁间那流淌无尽的充沛元气。
对敌之际，自身的元气有限，更多的是借助天地间无边无际的元气，才能生生不息，立于不败之地。
天下间只有一个卓藏锋，他的丹田气海中蓄积着壮阔如宇宙，高深如大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万千剑元。
剑元是由修行者将飞剑与元气凝聚，最初是虚幻的，细看就是一支小剑的形状。“融神境”之上的大剑师才能凝聚出实质的剑元，但是数量也超不过两支。
大剑师能将铁质长剑融化成剑元，也能随心所欲将丹田气海中的元气凝聚成无坚不摧的剑气。
“九品之上四神境，陆地天外两神仙。”
当今剑修的最高境界就是“陆地神仙境”与“天外飞仙境”，不说修炼之艰辛，天赋之高低，在盛唐国能步入这传说中仙境的修行者寥若晨星。
他们都被人以剑神、剑圣尊称，以示无尽的敬仰与尊崇。
在太学院、国师院、天师院的无数次争辩中，一方从盛唐国人才济济的论调下出发：认为天下间达到“陆地神仙境”与“天外飞仙境”的修行者极多，只不过大多隐入方外仙山，或者飞霞升举；另一方则认为受天道制约，修行中各种因素的作用，只有极为少数的修行者能够披荆斩棘，步入这等神奇的境界。
慧月的双剑一直藏在袖中，僧人早就注意到，他只是无法辨别这个女尼是不是练就了两支剑元，拖到现在，眼看就要走出盛唐国疆域，容不得他过多的审慎，他终于出手了。
木鱼声悠悠传来，仿佛一重一重的涟漪，那柄悬在空中的青龙剑再次激射而出。
剑在半空旋转鸣啸，剑身上凛冽的剑气却似一重高过一重的巨浪，俨然有翻江倒海般的力量。
慧月浓眉挑起，两柄短剑骤然冲出，一上一下飞快迎上僧人的青龙剑。
“轰！”
一声巨响，三柄剑在空中相遇，猛然发出一团眩目的光亮。
接着鸣啸声紧急响起，慧月急催剑气。受她意念掌控的那两柄短剑忽若游龙一般上下蹿动，从左右两处向着僧人的青龙剑连连猛击。
青龙剑受到冲击，剑身忽然翻转，随着僧人木鱼声的急促，越转越快，再到后来只剩下一片金光，却是根本无法看清三柄剑的影子。
无涯无际的金光在三柄争斗不休的剑身上传开，就像天神用巨锤猛击太阳而掉落的的金屑。
公主凝神望向高空，深邃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流露出震惊的情绪。
她轻轻说道：“好强的剑意！”
卓藏锋将长剑插入地上，握紧弓背，左手上拈着两只羽箭，望着僧人不断敲击木鱼的双臂，仔细观察他两肋下元气的流转的空档。
一向难得开口公主殿下说了这句话，让他更加犹豫。
这个身居后宫的女子，这位身份显贵而神秘的公主殿下，难道她也是修行中人？
看她弱不禁风，除了妙目流转间逸出的那道灵气，身上再无丝毫气机显露，况且又从长安万里而来寻找天道神泉，莫非她是为了提升修为？抑或是遇到什么难过的关口？
他想不透这些问题，眼看白白丧失几次发箭的时机，不由有些焦躁。
公主可能看出眼前少年心中存在的不安情绪，竟然走前两步，与他并肩而站，轻轻说道：“你的箭根本伤不到他。”
这话若是从段千华或者孟太虚口里说出，他服，但是出自一个妙龄女子之口，他隐隐觉得其中讽刺的意味要远远多于关照之情。
他没有在森严的宫中待过，也不怎么懂得君臣之间或者贵族与平民之间应该遵守的那种礼仪，他的天性中更偏向于天真烂漫，尽管经过重重挫折，天性依然留存，这或许就是盛唐官方所说的山野之气。
“公主殿下竟然也懂得剑道？”
这个家伙！公主望着高空中不断闪烁的剑气，心想这个少年用了“竟然”、“也”这两个词，很明显是对自己的修行境界表示怀疑，而却毫不掩饰。
看他面容焦黑，一路上只知道喝水，虽然也曾发出四箭射死破镜的快箭，但若没有侍卫与流云宗诸人耗尽这个凶兽的元气，他怎会如此幸运。
他背着一个破木匣，看起来极为重视，不知道兵部那位大员将他招来，不过，他的修为虽然最低，胆量却是最大。
公主想了很多，以至于丹田气海中的元气又开始胡乱冲撞起来，传说神泉可以压制，让自己渡过这个修炼中最艰难的关口，可目前在这个僧人的剑气下，能不能走脱还是个未知数。
从僧人的剑意来看，他修的决然不是最纯正的佛剑。
佛剑光明澄澈，他的剑意诡诈多变，虚实不定，发出的剑气更是弥漫着强烈的杀气。根本没有佛家慈悲为怀的心性。
她没有理会少年略带讥讽的反问，也没有生出那种身在皇家所养成的威严的愤怒，对于这个问题，她感觉有些好笑，但是她不想回答，所有的一切活着离开这里再说吧。
卓藏锋火爆的脾气经过磨砺，渐渐也不那么急躁了，尤其是在将军府退婚一事之后，他更是深为自己性格反思了许久，诚如那篇《秘传射法指决》中所说，想要练好箭术，必须能静下心来，心要静，要稳，还要能忍，能容。
“忍常人所不能忍，苦心志，劳筋骨，则可大成。”
所以他既没有对公主的冷落而生气，也没有面对强悍的敌人而心生退意。
与公主不同，他是相信可以走出这片密林，可以杀出僧人所催生的连绵剑气。
他凝神观望，看到僧人两肋下的空档处，那时而厚实时而极薄的元气。他已经看出来，当僧人换气时肋下的元气就在瞬间变得极为薄弱，而在他全力催生玄气驾驭飞剑之际，那浓烈的元气竟是厚实的一眼望不到边际。
此时慧月的两把短剑越来越快，在僧人的青龙剑剑身上不停撞击，快如紧锣密鼓，而青龙剑在两柄短剑的撞击下也是越转越快。
慧月全力施为，两柄短剑凝聚着自身元气，以及牵引的天地元气以雷霆般的声势，闪电般的速度飞快撞击青龙剑。
僧人脸色由白变黑，青色的僧衣鼓荡如风，在御使青龙剑飞速旋转之际极为巧妙的消解了慧月两柄短剑上的剑气。
慧月的两柄短剑撞击越快，他的青龙剑就转动越快。
以此看来，僧人采取的是守势。
原本是一个晴天，原本空中有白云悠悠飘荡，然而此时在三把飞剑的无边剑意下，白云似乎被切割成一片一片，再被充满杀机的剑气撕成粉末，消失的无影无踪。
段尘等人望着空中的飞剑，暗暗庆幸不已，若是当时舍弃公主殿下而逃走，他们的下场一定跟空中的云朵一般。
大剑师百里之内取人首级，逃的再快也快不过飞剑。
此时半空中三把飞剑逐渐向着僧人的方向逼了过去，再向前逼近不到一箭射程的距离，慧月的两柄短剑就会逼到僧人头顶。
古松上瞑目端坐的女尼霍然睁开眼睛，双手合十，将强大的意念灌注到两柄短剑之上。
“咻！”
原本争斗的三支飞剑骤然鸣啸着向僧人逼近，在距离石壁不到一丈之处猛然停顿不前，接着两柄短剑中的一支偏离方向，直接向着面露惊讶之色的僧人胸口飞来。
第六十四章 使唤公主如婢女
第六十四章
浩瀚的剑气破开僧人守护周身的那道元气，向着他稀稀落落的双眉之间钉去。
面如生铁的僧人脸上泛起更加黝黑之色，飞快将木鱼抛到空中。
“笃！”
一声脆响，锋利的剑尖遇到坚硬的檀木木鱼，剑身略微弯曲一下，复有笔直如故。
在慧月的元气催动下，僧人护体玄气抵触中，飞剑锋芒毕露，就此凝在空中不动，距离和尚眉间不足三尺。
而空中的那柄短剑，与青龙剑的撞击中下，由于失去了剑气辅助，虽然依旧在震颤鸣啸，但已经没有方才的那么强大的力道，逐渐由僧人这方面向着慧月逼近。
此时僧人绝对不能懈怠，稍一大意，短剑穿破木鱼就会直中他的眉间。
他的脸上现出困苦之色，寸草不生的头顶上忽然冒出阵阵黑烟。那股黑烟越来越浓，逐渐将他全身笼罩，远远看去就似一个隐藏在黑云中的人影。
而这一刻，他两肋之下却是看得更加清楚，那两处地方的空隙黑烟最淡。
显然此时他已经顾不上保护两肋，他要全力应付空中的飞剑和逼近面门的那支短剑。
卓藏锋觉得再也不能失去这个机会，不顾一切扣上双箭，一拉弓弦，两支盛唐**方制造的羽箭流星般射向僧人。
羽箭避开空中逼向慧月的两把飞剑，在僧人身前不到一尺之间迅速分开，分别射向两肋。
面如黑炭的僧人脸上显出怒意，张嘴吹出一口气，那两支去势如电的羽箭被气吹中，竹制箭杆从中折断，箭头方向一偏，飞快射进僧人背后石壁间。
这么一分神，短剑顶着木鱼又向前逼近两尺。
羽箭上羽毛最轻，正在飘飘荡荡往下坠落，僧人感受到眉间的剑气，忽然低吼一声，羽毛被吼声震散，变成无数细如钢针一般细毛，根根直立。
僧人枯眉耸立，眼睑乍开乍合，从他碧蓝色的眼中发出两道黑光，一道击在木鱼上，一道如黑烟一般将细毛裹挟起来。
正在抵御短剑的木鱼受到黑光冲击，仿佛忽然间灌注了无穷的力量，顶着短剑飞快向慧月逼近。
而那道裹挟着细毛的黑光在空中游荡圈转，竟然凝成一只黑色的猛虎，以更快的速度冲向施放冷箭之人。
流云宗诸人首当其冲，眼看僧人凝羽毛为猛虎，那虎神态逼真，狰狞可怖攻，四人慌忙挥动长剑抵御。
只是他们发出的剑气太弱，段尘首先向凝而不散的羽毛挥剑斩去，那猛虎形状的羽毛骤然变作一道黑色闪电，不等他的剑到，已如钢针般穿透了他的身体。
段尘大睁着迷惘的眼睛，缓缓倒下。
另一名流云宗弟子气机暴涨，长剑旋转正砍在羽毛凝成的猛虎头颈处，还没来得及变招，只觉得头部和举起长剑的臂膀一阵清凉，然后看到自己握着剑柄的手臂落于地上，恐惧的念头还没有在脑海中产生，他的脑袋猛然间也飞了出去。
仿佛可以听见深山虎啸，那道由羽毛凝聚的黑虎余势未衰，在剩下两名流云宗弟子的剑气下以无可阻挡的气势全部扑在他们身上，根根钢针一般锐利坚硬的羽毛扎满他们浑身上下。
猛虎形状的羽毛正是由僧人元气所凝聚，凭着他的超强的意念控制。
此时受到段尘等人的抵御，加上还要应对慧月，他的锐气已经消散的差不多，饶是如此，依旧在极为恐怖的劲头下将最后两名流云宗弟子杀死。
羽毛失去控制，失去元气辅助，立刻变得像是原先那般柔软，飘飘荡荡坠于地上。
卓藏锋挺身挡在公主身前，望着那两名得以保留全尸的流云宗弟子，看着钉在尸身上的羽毛随林中微风轻轻晃动，只觉得说不出来的诡异渗人。
公主殿下说过，他的箭起不到任何作用，现在看来不但无功，甚至还带回极大的灾祸。如果没有流云宗诸人全力抵挡，那么此刻躺在地上的就是他和公主两人。
他的心头掠过一丝懊悔，紧紧盯着僧人肋下流转不定的元气，握着剑柄的手心满是冷汗。
他忽然转过头望着公主，毅然问道：“你怕不怕死？”
这根本不是一个侍卫对高傲尊贵的公主能说的话，反而他像是公主，而公主却变成了保护他的人。
公主眼中升起一种令人琢磨不透的情绪，望着少年坚毅的脸庞，心想你这个家伙果然是亡命之徒，但是眼下光跟人拼命能够吗？你方才已经放了一箭从而引火烧身，难道还想放第二箭？
她美丽的眼中掠过一丝恚怒，望着林中流云宗诸人残缺的尸体，心想：这可真是个莽撞的家伙！
不过作为盛唐帝国的军人，他的身上倒是有那股子悍不畏死的精神，但是作为侍卫，除了勇敢更需要谨慎。
这个少年跟留下来看守马匹车架的老车夫很像，公主不能回答他这个问题，说不怕那是言不由衷，而身为皇家子弟更是不能轻易说出怕字。
两柄短剑一柄被青龙剑逼回，一柄被木鱼逼回，慧月丹田气海中的元气已然近乎枯竭，端坐在古松顶上的身躯微微抖动，容貌仿佛在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僧人全身泛着黑色，在他不断挥舞手臂的时刻，枯瘦的胳膊竟然变成黑色，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具千年的干尸。
短剑依然气力不济，呈现出败退的趋势，那呜呜鸣响的檀木木鱼骤然间发出风雷激荡般的巨声，就像是天河决堤，轰轰烈烈的水声从天际滚来，将整个大地淹没。
浑身冒着黑烟的僧人身躯陡涨，紧随在青龙剑与木鱼之后凌空御气而来，他的脸上显出愁苦之色，枯瘦如竹竿身体仿佛突然间被拉长丈许。
他要趁着丹田气海中的元气即将损耗净尽之际做垂死之斗，一击而中，要么杀死敌人，要么神魂具灭。
卓藏锋再次将剑插在地上，飞快挽起弓箭，急速拉动弓弦，自下往上一箭一箭向着空中的青龙剑和木鱼射去。
他竟然再次发出羽箭？
公主有些震惊的望着他，他不明白是什么精神支撑着少年一次又一次铤而走险。
羽箭穿破林中湿气，飞快射在青龙剑剑柄上。
噗的一声，箭头立刻折断，坠落山巅，就在此时，青龙剑也受到冲击，去势稍缓，慧月短剑得以喘息，重新凝聚气机，复又将青龙剑逼退一尺左右。
而另一只箭同样将木鱼逼退一尺。
两只箭都发挥出强大的作用，显然这个时机选择的最是恰当不过。
在两位大剑师元气即将衰竭之际，他们除了保护自身，应对最主要的对手，根本没有别的精力反击其他敌人。
这是在做殊死之斗，在修行者的世界中，这样的战斗并不常见。
修炼的艰难，早已让他们养成弊帚千金的观念，既然打不过也想着全身而退。修炼之后仍旧可以复仇雪恨，犯不着为任何事情拼得两败俱伤，甚至魂飞魄散。
修炼之路通往长生之门，若是每个修行者都跟世俗武夫一般舍生忘死，那怎么能够长生？
不懂生之重要，也就不懂长生之道。
卓藏锋长长舒口气，然后收摄心神，将那硬木长弓上紧绷的弓弦骤拉骤送，一支一支羽箭从地面的密林中源源不断飞出，在空中互相连接，变成一条仿佛以羽箭对接的长桥，又好像是他在密林中挥舞的一条长鞭，一下一下狠狠击在檀木木鱼之上。
他舍弃了僧人气焰逐渐缓和的那柄青龙剑，留给慧月全力应付。自己以弓箭开路，帮助她先将木鱼击退。
这样逐个击破，黑脸僧人必然会一败涂地。
箭囊中的羽箭射空，他就毫不犹豫命令公主去捡回侍卫们的箭囊。
在这样的危急时刻，公主自然毫无违拗，数次跨过狼藉的死尸，从血泊中取回羽箭递到他的手中。
有了公主殿下的接续，羽箭供应充足，那无数支激射而出的箭矢接连不断撞击木鱼，在紧如密锣的声响中，在箭尾羽毛纷纷坠落如雨的飘然中，木鱼退的越来越快。
檀木木质坚密，刀剑都难以留下印痕，加上木鱼上附着的黑脸僧人的元气，更是坚比金石。僧人脸上的愁苦之色愈深，飞速而进的枯瘦身躯在空中停顿，干瘦的手臂不断划着圆圈。
那些纷纭而至的羽箭只认准木鱼上面的一个点，一支又一支羽箭在击中那个点之后折断坠落，而那个点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深。
忽然噗的一声，一支羽箭射穿木鱼，箭尾后面的羽毛无法通过细小的箭孔，飞速中撸抹成光秃秃的箭杆。
失去羽毛的箭杆方向偏失，竟然向着黑脸僧人的脸颊射来。
与此同时，弓弦由于快速拉动发热，嘭的一声断裂。
卓藏锋扔掉断弓，望着公主洁白细嫩的小手递来的弓箭，摇着头苦笑。
公主说道：“我重新拿张弓过来。”
卓藏锋望着她清澈深邃的眼眸，想起方才简直将公主当做婢女使唤，而她也毫无违拗，无声或者心有灵犀的顺从，有点掩饰的将插在地上的长剑拔出，说道：“没有机会了。”
公主毫没来由感到心中一阵惊慌，丹田气海中的气息翻江倒海般的开始搅动，脸色变得苍白如纸，浑身再使不出任何气力，软绵绵倒在地上。
黑脸僧人面对射向脸颊的那支光秃秃的箭杆，屈指急弹，啪地一声，箭杆折断。
他再提气息，气机再吐，枯瘦的掌心中喷出一道浓浓的黑雾，檀木木鱼在掌力中猛然四散碎裂。
无数碎片带着强烈的呼啸声向林中急射而至。
第六十五章 巫蛊之剑
慧月心神大受震动，顾不上乘胜追击，急召回两支短剑。
鸣啸声在林中扩散，受到意念驱使，两支短剑匹练般扫出，将四处激射的檀木碎片扫落。
然而百密一疏，仍然有两块碎片穿破剑气，一前一后射进林中，最先那块射向卓藏锋，后面的那块直奔倒在地上的公主殿下而去。
卓藏锋调集起全身气机，丹田气海中一道暖流升起，沿着经脉急速窜入手腕，那柄握在手中的长剑忽然间像是贯入了新的生命，变得光彩熠熠，他手腕转动，剑锋正劈在檀木碎片上。
啪的一声，那块碎片竟然炸开。
一团黑色浓雾散开，一阵令人昏昏欲睡的香味在密林飘荡。
受到檀木碎片上巨大的力道撞击，卓藏锋手中长剑折断，在惯性作用下身躯向着公主这边飞来。
此时背后破空声尖锐，卓藏锋想都没有，极快稳住身子，眼看檀木碎片飞向公主，他毫不犹豫扑在公主身上。
这一下不能不说十分侥幸，虽则檀木片激射出来的力大很大，但是上面附着的元气飞到两人身边之时已是强弩之末。
速度不但变缓，而去元气也极为息微。否则以卓藏锋的修为，根本不可能劈开木片再以身挡住公主。
公主觉得少年如山的身躯压在身上，知道少年为自己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击，心中竟有些感动。
碎片击在卓藏锋背上，后背受到这股力道撞击，身子再度猛然压了下去，公主觉得胸中憋闷，骨头似乎都给少年压碎了。
檀木碎片四散飞溅，立刻变成一道浓烟，卓藏锋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就此昏死过去。
当两把短剑去而复返迎击青龙剑之时，黑脸僧人争得先机，双掌相并，以万夫莫当的气势向着松树顶端的慧月当头压下。
犹如黑云盖顶，慧月驾驭飞剑不能分神，眼看着黑气如潮攻破自身防护元气，狠狠击在肩头。
她的意念立刻断了。
身躯像断线的风筝一般坠落，接着那颗百年的古松在掌力之下忽然呼啦啦折断，松针飞落如雨。
那两柄短剑失去控制，从空中掉下，跌入尘埃。
黑脸僧人受到慧月护体元气的震动，五脏六腑似乎都被撕裂，生生在半空中吐出数口鲜血，飘入坠落地上，他极力平复经脉气海中翻滚的气血，从怀中掏出四枚丹药迅速塞进口内，闭目调息。
真是一刻也不能缓息，错过最佳的修复时机，内伤引发的后遗症将在此后的修行生涯里如影随形。
那柄在空中失去元气催发的青龙剑青光闪烁，从高空呼啸着坠下，深深插进粗大的古松上，剑柄兀自颤抖不已。
慧月坠落地上，失去元气护持的躯体软绵绵倒在密林中松软的落叶上，她挣扎着起身，胸膛剧烈起伏，丹田气海处再也提不起丝毫的元气，她的脸上乌黑一片，仿佛比那位黑脸僧人还要黑上许多。
强撑着最后一缕神识，慧月惨然道：“佛家中夹杂巫蛊之毒，定然是鄢知国的妖僧。”
望着公主殿下倒下的方向，她艰难长出一口气，强行咽下从喉咙气管出涌出来的气血，费力挪动脚步。
密林中一片死寂，那檀木木鱼碎裂后的淡淡清香依旧在林中徘徊不散。
越是厉害的毒药其性越沉，很难被风吹走，所以毒性也更加持久。
僧人研习巫术已然坠入邪道，再以巫蛊之术练剑，剑意中自然不会有光明照彻的万千气象，难怪这个僧人黑脸黑身，甚至所发出的剑气都是黑色。
听闻焉知国国师苦修巫剑，修为境界深不可测，传闻在“四神境”中的大剑师，人称那须弥，取自佛家“纳须弥于芥子”之意。
而眼前这位黑脸僧人正是他的师弟，人称黑骷髅。
这次收到盛唐国细作密报，奉命杀死从长安进发而来的少年。
望着军部送来的少年的画像，黑脸僧人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个普通的，举足只轻不重的少年有什么值得他亲自动手，而那位一直坐在马车里，尊容无比的公主为何不是这次行动的目标？
直到他发现了慧月，这个女尼气机深沉如海，而那深藏在袖中的短剑时常在不经意间发出剑气，仿佛两条青蛇。
他没有把握，不敢轻举易动，选择在此处，认为是最适宜出手的地方，以为自己稳操胜券。
谁想到，几乎都要死在这个女尼剑低。
相比卓藏锋对他引发的好奇，公主殿下却更加使他震撼，乃至振奋。
这个貌似柔弱的少女不但姿容绝顶，更重要的是修行境界极高，在这些人中，可能仅次于慧月。
通过细心观察，黑骷髅发现公主好似遇到了修行中的一大难关，导致气海中元气虚耗，不能行于经脉，达与穴窍，即使轻微的举动，甚至说话时元气都会白白流失。
这就是公主很少说话，很少走下马车的原因。
然而让这个修行境界极高的僧人更为振奋的是他发觉公主殿下竟然是修行界中百年一遇的天才。
她的体内流淌的是神凤之血。
关于公主的疑问就在此时得到解答。
身具神凤血脉之人，刚开始修行时进境极快，然而当修行境界远远高过绝大多数同龄修行者时，体内的神风之血就会与气海中吸收的元气相互撞击，产生排斥。此时不要说修行，即使平日的生活起居都会变得极为艰难。
神凤之血，与浩浩荡荡，汪汪洋洋的水脉一般，是天底下至阴至柔之物，柔能克刚，万物莫不遵循此种规律。
相传神凤浴火重生，也是为了磨练心志，苦其筋骨，使阴阳和谐，气海充盈。
作为一名修行者，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方式能够帮助渡过难关。
那就是传说中的天道神泉，神泉水最是阴柔。
以阴柔化解阴柔，跟乡间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郎中一般，虽然方法不算很高明，但却有一定的功效。
弄清楚这次盛唐国派人寻找天道神泉的意图，骷髅僧想起本国清水穆王之子十六岁时修行之际突然昏睡不起，体内元气尽失。
清水穆王当时召集国内所有修行高人对症下药，然而无济于事，后来请来国师纳须才知道小王爷因为身具强大的神龙血脉，在修行中见女“色”而心动，阳火上亢不能自已，数年时间苦苦修炼的那点元气尽从尘根中宣泄而出。
若非纳须出手，小王爷当时就会一命呜呼。
这位为焉知国国人尊崇无比的国师还说，要想小王爷苏醒，只有用身具神凤血脉的女子之血浇灌。
转眼已经三年，尽管杀光了府上所有侍女，清水穆王也不能解恨。他时常望着昏迷不醒的爱子痛哭流涕。这三年以灵药浸泡，王府不缺这点钱，可难就难在去哪里找身具神凤血脉的女子？
所以骷髅僧发现公主殿下身负这种天下间罕见的血脉时，其心情的激动可想而知。
……
木鱼碎片尽数打在卓藏锋后背，公主并没有承受多大的力道，她很快醒来，睁开眼，面前漆黑一片，然后发觉身上压着一个人。
她伸出手推了一把，那人死沉死沉竟然没给推开，她再次揉眼，想起了方才的恶战，只是面前什么都看不见，难道天竟然黑了？
她没有得出答案，忽然觉得眼睛胀痛，手指慢慢在眼前张开，然而什么都看不见，她吓了一跳，痛苦的想到难道自己成了瞎子？
她的眼睛流出眼泪，试着再次推开身上那个家伙。
四周静静的，连风声都没有，她徒劳的动了几次，想到这个少年为了救自己才会死去，无论如何不能无动于衷。
她的眼泪又涌满了眼眶，不知道是为自己而流，还是为了这个少年的死而流。
就在这时，她突然发觉少年埋在自己肩膀的地方有温热的感觉，用手轻轻试探，原来这家伙还能呼吸。
他竟然也没有死。
卓藏锋在关键时刻替公主挡住檀木碎片，然而那碎片上传来的力道极大，仿佛后背被巨木猛然撞击了，头晕脑胀中昏死过去。
好在背上有“仙玉神匣”替他挡了一下，碎片不至于刺进皮肉。他只觉得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中，直到跌进一条河里，那河水看不清楚，只能嗅到淡淡的幽香，就在这幽香中，他登上一条小船，双臂当做船桨悠悠划水……
忽然，他恢复了意识，身子动了动，从公主身上滚到地上。
然后他就跟公主方才一般在眼前伸出手指，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他忍着，咬着牙忍着，默默接受了眼睛瞎了的事实。
过了一会，公主长长呼吸。
“你没有死？”
“你也没有死？”
简单的对话之后又是一片沉默，都在各自想着方才惊险的事情。
这时慧月跌跌撞撞走了过来，看到公主殿下安然无恙，她强撑的那股精神忽然散失，咕咚摔倒地上。
公主听到响动，急问：“谁？”
随着她的询问，距离两人身边不远的地方响起慧月沙哑的声音。
“老尼不能再伺候……伺候……”
公主听出是慧月的声音，着急着站起来，两手胡乱摸着，两脚茫然的向着发出声音的地方走过去。
她终于走到慧月面前，软软坐在林中落叶上，白皙的手握着慧月干枯的手臂。
慧月挣扎着拿出神潭地图交到公主手心，她已经知道公主中了巫毒，但是她却再没有力气能帮助公主了。
她感到丹田气海已经破碎，鼻孔中不断有鲜血涌出。
“图你要保存好，绝不能留给那个妖僧……你一定要找到天道神潭……赶快逃离此……”
话并没有说完，这位大剑师口中鲜血狂喷，头轻轻向一旁歪倒，就此气绝。
公主抚尸痛哭。
每哭出一声，她身上的力气就似乎被抽去一层，到最后她已经哭不出声音，只是无声的抽咽。
卓藏锋站在她的身后，蓦然听到树林中响起沙沙的声音，脸色一变，急道：“我们快走，那妖僧追来了！”
第六十六章 我不想看到你被异族杀戮
沙沙的响声很轻，像是有人踩踏落叶，又像是风吹入林中，卓藏锋皱眉，仔细分辨这声音的不同之处。
等了片刻，声音逐渐飘远，通过富有节奏的踩踏声，以及那道粗壮的鼻息音，他听出来是四蹄动物弄出的响动，而非人类的脚步声。
或许是一只野猪或者豹子？
林中太静，经过激战之后野兽也忍不住出来活动。
公主殿下半抱着慧月的尸身，脸上蒙着的面巾也掉落地上。
她美丽的眼睛中闪动着晶莹的泪花，显示出无比的悲哀。
“麻烦你掘个坑将……大师葬了！”
是请求还是命令？卓藏锋也不太清楚，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惦记一具没有生命的躯体，现在不是要逃命吗？难道还等着黑脸僧人追来？
不过很快就理解了公主，如果面前躺的人是段千华或者孟太虚，那么他明知会死也绝不会走。
在地上摸到长剑，卓藏锋站起身，慢慢又摸到一棵粗大的松树，用剑在树身随意刻了几个字，然后凭着记忆走向公主，把慧月尸身拖到坑内，将土填满，再用树叶厚厚的盖了一层。
做完这些，他思索一下，又弯下腰在另外一边再掘了一坑，将木匣放进去填土，最后用双手在上面拍打，试试看有没有填埋彻底。
其实他一直没有说自己眼睛看不见，但是他却知道公主跟他一般。
他怕高贵而脆弱的公主殿下失去信心，从而没有勇气再走出这片树林。所以一直守口如瓶。
巫剑之毒发作迅猛，两人不同程度都受了伤。
对公主而言，是伤上加伤，对卓藏锋来说，除了眼睛看不见之外，反而因为双目不能视物暂时的因祸得福。
目开为阳，合则为阴。
而且巫剑也是以天下间最为阴毒之气凝聚，加上目不视物，体内阴阳之气暂时趋于平和状态，维持着无争无执的阴阳谐和理念。
起码也算是以毒攻毒。
心中那股子火烧火燎的感觉减缓，卓藏锋将公主负在背后，像是背着木匣一般，艰难的凭着敏锐的听觉，在林中摸索前进。
每走一程他都会做些标记，倒不全然是为了迷惑追兵，更多是为了以后回来寻找木匣时更加容易。
不知道是黑夜还是白天，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有许多次撞在树上，有许多次脚踏进泥坑，有许多次树枝划破脸颊，有许多次衣衫被荆棘刺槐刮破；他没有吭一声，而背后的公主殿下除了颠簸之外，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公主从来没有跟异性这么近的接触过，看这个家伙不由分说将自己托在背后抬脚就走，她本能的想要拒绝，但是身上没有丝毫力气，只能任由他摆布。
在一个少年的后背上，嗅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汗水味，听着他略微粗重的呼吸声，感觉到他走的不是很快，有几次还几乎要将自己摔下来，都被他有力的臂膀托的更紧。
时间过了很久，夜色弥漫开来，到处都是一片黑暗的死寂。
两个人都以各自的方式慢慢接受了失明的这个残酷的现实。
没有人哭喊，没有人不服，这不是天意，起码也算作他们修行之路上的挫折。
走出林中并不容易，尤其是对两个什么都不能看见的人而言，虽然卓藏锋双目失明后耳力更加敏锐，但是耳朵又不能分辨方向。
好在有风，初冬的风已经开始为严冬磨刀，吹在脸上也有寒冷的感觉。
迎着风走就是一条出路，这样保证不会走错方向。
行了一程，心中烦躁的情绪怎么也驱赶不散，丹田气海中那股火热的气息直往上窜，卓藏锋嘴唇开始干裂，喉咙鼻孔间似乎要冒出火来。
巫剑之阴毒怎可与剑元之阳气相抗衡呢？不用很长时间，那难受的感觉又重新弥漫全身。
他忍着许久，强撑着又走了几里地，加上腹中饥饿，四肢都开始发软，等到走到一处平缓之地，他慢慢将公主放在地上，一屁股坐下来，呼哧呼哧喘息不已。
公主坐在厚实的落叶上，测过脑袋问道：“你受伤了？”
卓藏锋嘴角绽出一丝苦笑，“没有！”
“我虽然无法运行体内元气，但我的感觉不会有错，你一定受了伤。”
“没有。”
“那我们还需要走多久？”
“很快。”
公主没有从他的回答中得到满意的答复，想了想，又问道：“他们的目标是我，你为什么不扔下我一个人逃跑？”
卓藏锋此时心中焦渴，只觉得公主很烦，里嗦说些没用的废话，不过如果不回答不是就表明自己受伤了？
“我不逃走，是因为你是我大唐的公主殿下。”
这个回答有些出乎公主的意外，无论怎么看眼前的少年都不像是一个贪图功名，擅长钻营的家伙，他怎么会说出这番话来？
难道还是他终于不能免俗？
成功解救公主殿下，那么回到长安，他就是有功之臣，而凭着公主殿下的威信，讨个一官半职，并非难事，一步登天的事情并非不可能发生。
“如果我不是公主，你还会不会救我？”
“会！”
这个回答又让公主感到意外。
“怎么说？”
卓藏锋沉吟片刻，毅然道：“那个僧人的剑术中没有我盛唐气象，妖邪诡诈，看情形应该是出自焉知国巫剑一脉。”
公主斟酌道：“你也看出来了，但是这跟救人有什么关系？”
此时公主以为卓藏锋有意改变话题，但是她并没有得到答案，于是继续追问。
在很多事情上，男人擅长顾左右而言他，但是女人却更擅长打破砂锅问到底，或者说是好奇害死猫。
“这跟救人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不想看到我大唐的人被外国异族杀戮。”
“这样！”
公主有些震惊，但是也莫名其妙有种失落的感觉。
卓藏锋怕她再问出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稍微恢复点体力，立刻又把他背在身上，说道：“少说一些话吧，我们并没有脱离险境。”
……
气海中吸收了元气，骷髅僧的脸色慢慢润泽起来，看起来不再那么干枯，反而有种黑油油的色彩。
远处山峰顶上一只白头黑羽的鹰隼掠过树丛，发现地底下的人，伸出钢铁般的爪子拔出插在古松上的青龙剑，绕空飞掠一周，落到运功调伤的黑脸僧人身旁。
骷髅僧听到鹰翅膀的震颤声，睁开眼，向着西北方向指了指，白头鹰轻声鸣叫数声，展翅飞向高空，渐渐沉没在重重叠叠的山峦后面。
他又合上眼，仔细感受元气，运行全身经脉。
那被慧月元气所伤的经脉扭曲盘结，有的地方还残留着对方的玄气，若非他五脏六腑，奇经八脉早已练得坚似钢铁，早已被寸寸震断。
焉知国人将鹰当作神灵，称为巫鸟，骷髅僧的白头鹰灵性非凡，此去传递消息，不过片刻，相信就会有许多同门弟子赶来此地。
由于低估了这次护送大唐公主守卫的实力，这一仗骷髅僧也算损失惨重，元气短时间不能复原，只有先压制住伤势，召集同门先将公主找到。
盛唐国与焉知国互为邻邦，早已签署和平条约，骷髅僧也没有把握清水穆王胆敢将大唐公主的血输送给自己的儿子。
这会引发极为严重的整治后果，如果盛唐震怒，那数百万精兵根本不是焉知国所能抵御。何况国王最宠爱的女儿月月殿下还在盛唐为质，所以对待这个问题绝不能轻率。
天地间的元气源源不断流进骷髅僧的体内，然后又在他丹田气海中沉淀，随着黑脸僧人不断念动的咒语，刚刚吸收的元气不断冲刷着弯曲的经脉。
就像潮涨潮落，海边的沙石随着潮水来回变化，一些沙子被带进海水中永远无法上岸，一些留在沙滩上容许某个骚人墨客在上面赋诗一首。
受伤的经脉就好像砂砾堵在里面，只有被冲出经脉气海之外，才能畅通无阻吸收天地间的元气。
骷髅僧的脸上时而黑润时而干枯，这正是他运行气海中的元气冲击受损的经脉，驱赶慧月留在他身体内的元气。
半空中传来白头飞鹰的啸声，他睁开眼，暮色四合，四周一片苍茫。
门下弟子驾驭玄冥苍狼而来，虽然不如飞剑迅捷，但气势也足惊人。
玄冥苍狼是那须弥耗费五十年心血驯养而成，体型如小牛犊一般大小，只是智力不高，但性格的残忍的程度似乎还在凶兽破镜之上。
六名身着焉知国服饰的人背负长剑，看到骷髅僧坐于地上，从狼背上跳下，恭恭敬敬站在他的面前行礼！
“弟子那俨然拜见师叔！”
“弟子那赫然拜见师叔！
骷髅僧停止行功，看着门中修为最深的两名弟子神态恭谨率领门人跪在地上，点点头表示满意。
他原本以为师兄会亲自赶来，可能事出突然，师兄定然身有要事，否则以他跟清水穆王的交情，千里万里也决计不辞辛苦。
向着林中望了一眼，想到这两人中了自己的巫剑之毒，一定跑不了多远。
他只是奇怪，由于方才专心压制伤势，顾不得细想：大唐公主身具神凤血脉，中了巫剑之毒最多可导致失明，但那个箭术有些玄妙的少年，他怎么竟然也没有死去？
难道是慧月老尼临死时以飞剑将自己炼制的毒性全部驱散？
他微微皱起眉头，实在想不明白这个问题，明明感应到少年后背被檀木屑击中，怎么他竟然还能行动如常？！
有清凉的北风吹来，骷髅僧驱赶掉脑中疑问，低声对门下弟子命令：“沿着这片密林，掘地三尺也要找出那一男一女。”
第六十七章 栖恶木阴，饮盗泉水
说是掘地三尺，并不只是一个简单的比喻。
玄冥苍狼嗅到极为灵敏，不到片刻，就从地上扒拉出慧月的尸体。
骷髅僧目露出凶光，下令玄冥苍狼将这位盛唐国的大剑师撕成碎片。
看着玄冥狼风卷残云般将劲敌吞入腹内，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黑沉如铁。
血腥、尸气、毒雾这些与他终生为伴，他的性格不但阴暗，而狠毒凶残尤甚于玄冥苍狼。
十岁时曾经因为母亲分桃，将大桃子给了弟弟，他拿着偏小的那个桃子愤愤不已，竟然手持短刀将母亲刨腹挖心，看看她的心脏是不是长偏。
此次在明明知道盛唐国的公主身具神凤血脉，他依旧释放巫剑之毒，实在是心中不忿，将慧月带给他的伤害报复在公主殿下身上。
他为人阴毒，却不擅长计谋，所有行动都交由那俨然指挥，自己只坐守原地，暗自调息。
那只白头兀鹰往返几次，终于带回师兄的书信，骷髅僧展开观看良久，将书信往口中一塞，吞入腹内。
起初卓藏锋留下的标记还能将身后追兵迷惑一时，但是那俨然等人很快发觉不对头，靠着熟悉丛林环境，加上玄冥狼出众的嗅觉，在从来中奔跑如风的速度，很快就追上了两人。
玄冥狼脚掌落地很轻，细长而健壮四肢几乎不着地面，高高的鼻翼上下拱动，竖立如两柄尖刀的耳朵不断煽动，长而蓬松的尾巴如铁棍一般坚硬。
听到身后传来粗重的鼻息声，顾不上细想是什么凶猛的兽类，卓藏锋背着公主发力奔跑。
逐渐适应了黑暗，现在他可以凭着细微的感觉躲避身前的大树。
他本来极为擅长奔跑，此时在密林中为了逃命，更加不顾一切，只跑的天昏地暗，气喘吁吁。
胸膛间吸进去的空气已经不够用，呼吸越来越急促，双腿靠着坚强的意志和前冲的惯性急速奔跑。
凭着感觉，他知道目前正在往山下跑去。
但是山无穷尽，下了这座山还有另一座山，而且这里整个是一片树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跑到头。
鼻息声越来越近，似乎灼热的气息已经喷在背后。
公主本能抱紧卓藏锋，低声道：“我们可能已经被狼群包围。”
其实虽然看不见，卓藏锋早就感觉到野兽身上凶残的气息，他知道是狼，但那狼却不是普通的狼。
他之所以没有说出来，是怕引起公主恐慌。
对卓藏锋来说，在树林中松软的落叶上奔跑反而比较费力，远远没有在山路上那么轻松，即使山路上有石块咯脚甚至大石挡路，但是脚掌落在坚硬的地面上就能使出力气。
不像现在，一脚踏下去软绵绵就想摔倒。
公主忽然想到一个主意，轻声说给卓藏锋。
“我们要不要躲到树上。”
这真是一个很好的馊主意！卓藏锋苦笑。
他在山上见过许多野兽，明白这些凶狠的家伙狩猎的方式。
如果此时躲到树上，群狼必然会困在树下等待，在没有援兵的情况下，树上之人只能等死。甚至有些更加凶残的狼会轮换着用锋利的牙齿啃噬树皮，一直到树木折断方才罢休。
公主原本防身的长剑也在磕碰中掉落，此时可说是手无寸铁，两个人仗着两条腿想逃脱玄冥狼的追击真是千难万难。
奔跑中脚下地面逐渐变硬，鞋底早已磨破，脚底扎了无数尖细的荆棘，卓藏锋想着可能出了树林，目前正在向一处较为平缓的山坡上跑去。
以前经常在山坡上追鹿逐兔，纵跃如飞，此时正好有了用武之地。
尽管疲累不堪，但想着背后张着血淋淋巨口的狼群，拼着命也要跑。
打了败仗的逃兵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他则恨那不知道在何处的爹娘为何不给自己生下两只翅膀。
脚下忽然一滑，也不知道踩在什么上面，两人骨碌碌顺着山坡滚了下来。
咣当一声，眼前金星直冒，脑袋撞在石头上，身子被撞击力反弹，卓藏锋觉得腰部卡在一个类似洞穴的地方，鼻腔里却传来一股浓烈的腐臭味道。
缓了一口气，他伸出两只手胡乱在四处摸动，发现身陷之处果然是一个石洞。
洞口呈长形，四周豁豁牙牙，不怎么规整。
他慢慢撑起身子，也顾不得里面是否有毒蛇之类，用脚向洞内试探。
一触之下已然接触到实地，看来这个洞既不深也不大。
他想起公主不知道怎样了，又钻出洞穴，低声呼唤。
公主正被卓藏锋背着飞快奔跑，感觉背后群狼越来越近，也在寻思脱身之计，忽然觉得身子歪倒，脱离掌控，身不由己骨溜溜滚落山坡，好在被一丛荆棘挡住。若不然也会一样撞个眼冒金星。
听到呼唤，她虚弱地应了一声。
卓藏锋迅速跑过去，将她抱起来放在洞内，然后又向一边摸索着走了很长一段路，侧耳听了听狼群的动静，忽然狠狠地咬在手指上，感觉到指尖有血涌出，使劲向着路上甩去。
鲜红的血液落在地上点点斑斑，就像是一道给狼群做引路的标示。
感觉到地面颤动的越来越厉害，卓藏锋急速将手指插在土中，以泥土的气息遮掩身上的血腥味，然后向那股散发腐臭味道的地方移动。
行动虽然极为耗费精神，但是他的判断没错，他的手触摸的一只死去多时野兽。
这是一只什么动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的五脏早已朽烂，只剩下骨架和一张被蛀满虫孔的皮毛，这使他搬动起来不用花费多大的力气。
为了不至于着急忙慌的寻找那个孔洞，他轻轻叫了声公主，听到洞内微弱的回答，他循着声音的方向急速跑过去，侧身钻进洞内，然后伸出两手托举着那具野兽的腐尸，慢慢掩盖住洞口。
那俨然率领狼群追到此处，忽然听不到少年奔跑的声音。
他眉头皱的极深，游目四顾，力图在黑的山坡上寻找到少年的身影。
虽然天上有月亮，但是黑云低沉，天地间依旧一片漆黑。
狼群的眼中闪着碧绿之色，鼻孔翕张，极力搜索少年留下的气味。
忽然一只玄冥狼向着左前方而去，其他几头狼也驮着各自的主人跟了过去。
那俨然低头看到玄冥狼舔着地上留下的血迹，眉头舒展开，轻轻一夹狼腹，那只狼刷的一声飞掠而去，其余狼见状纷纷追赶而去。
玄冥狼喜食鲜肉，即使饿死也不肯吃一口腐肉，这也是灵兽与普通兽类的最大区别之处。
卓藏锋正是利用这点，玄冥狼果然嗅到腐臭的味道因而放松警惕，受到鲜血的诱惑不顾一切沿着错误的方向追击而去。
倏忽间声息俱无，显然狼群已经走远。
强忍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公主在黑暗中皱起眉头。
洞内狭窄，卓藏锋钻进去的时候费了很大的力气，现在紧贴着她的后背，略一动弹，公主都能听到少年那颗有力的心脏在砰砰跳动。
一点清凉的液体忽然掉落在公主手背上，发出哒地一声轻响，卓藏锋辨别出声音来源，急忙将手接在那个地方。
“吧嗒！”
果真是清凉的水从石缝间滴落。
卓藏锋喜出望外，看来有雪中送炭就有渴中送水，正感到焦渴难耐，双掌紧紧相并，生怕露掉一丁点的水。
察觉到他的意图，公主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低声道：“渴不饮盗泉水。”
将手掌间堪堪接满的清水一饮而尽，又伸出两手继续接着，卓藏锋咂咂嘴，接道：“热不息恶木荫。我们不但在恶木荫呆了很久，而且现在还躲在蛇窟狼窝内，书生迂腐之见又岂能当真？”
卓藏锋两只手掌从公主头顶伸过去，姿势有些不雅，似乎是紧紧抱着公主，而更为有趣的是他的手臂因保持一个姿势感到酸麻，轻轻压在公主两个肩膀上。
听他也能知道陆机的《猛虎行》，公主想到眼前这个少年总是给人许多意外，看来并不是一个草莽武夫。
手掌中的水滴此时就如珍珠一般，卓藏锋不舍得浪费一点一滴，慢慢接水快速喝掉，连续多次，终于将心中的饥渴感稍微压制下去。
若不是想起公主跟自己跑了这么久，也是饥渴难忍，他还会在继续接水喝下去。
“公主殿下，我把手拿开，你自己接水喝吧。”
“我不喝。”
公主声若蚊呐。
卓藏锋想了想，明白是因为自己从小生长山野，渴饮山泉，饥餐野果，现在喝山壁间滴落的水真是寻常小事，而对娇生惯养，整日珍馐琼浆的公主殿下来说，这也太难为她了。
“你是公主殿下，我总不能强迫你？”卓藏锋自言自语，两只手又从公主耳边绕过，开始接水。
石缝间的水点点滴滴不绝滴下，刚刚喝掉两捧，地面上又传来轻微的震颤声，卓藏锋急速将那具野兽的腐尸推开，低声道：“快走！狼群返了回来。”
将公主从洞中拉出，再次将她负在背上，一股劲向着不知道的地方发足狂奔。
第六十八章 我的容颜绝不会令你失望
一时半会迷惑了玄冥狼也就罢了，那俨然等人岂是那般好糊弄？在起伏连绵的山坡上一气追出几里地，两人就发觉中了少年设下的圈套。
山坡间怪石嶙峋，杂草丛生，追赶之际也需要仔细搜寻，绝不能放过任何能藏人的地方。所以他们并不能由着玄冥狼的性子急速追逐。
眼看那道血迹很快消失，前方忽然没有了任何气味，那俨然四处望望，眼中掠过一丝惊疑之色，霍然掉转狼头，向着追来的路上急速返回。
卓藏锋失明后不知不觉进入修行者所言的阴柔境界，气海中的剑元暂时勉强维持着阴阳平衡，对物事的感觉也更灵敏了许多，听到细微的异响立刻做出快速反应，背着公主一气跑出老远。
但是终究受到视力的影响，无法分辨选择出最佳逃跑路线，没过多久，身后群狼粗重的鼻息声，低沉的嘶吼声潮水般涌来，越来越近。
方才喝掉的水份全部在毛孔中渗出，后背上早已是汗水斑斑。
公主请求他放下自己独自逃生，他丝毫不作理会，双腿飞快抬起落下，身子时而低矮，时而高高跃起，就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
然而玄冥狼迅疾如风，即使是军中的良马都不能与之相比，何况他的背上还背着一个人？
从急速踩踏地面的蹄声和数道粗重的鼻息分辨，卓藏锋隐隐猜出群狼数量。
当群狼越来越靠近他们时，他发觉这些声音中间还夹杂着几道深沉的呼吸。
根据以前的经验，他轻易得出狼背上竟然驮着人，而且还是境界不俗的修行者。
在如雷的狼蹄声中，他嘶哑着嗓音对公主说道：“狼背上有人。”
实际上公主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只是没有他那么确定。
在传说中，高山大泽间往往有神奇的兽类出现，但真正有这些东西逼近背后时，反而让人有种做梦般的恐惧。
公主心性非凡，她不会自欺欺人，否决这个发现。
卓藏锋心里惊奇不已，狼背上的人心机深沉如斯，在长久的追逐中竟然没有听到他们发出什么命令。
这足以说明他们乘坐的狼绝不是普通的丛林狼或者高山狼种。
这种狼会食用主人调制的药料，有的还以毒饲养，从而让狼在攻击时牙齿和爪子上发出极强的毒力，杀伤力极为强大。
想着背后就是这种狼在追击，卓藏锋一瞬间感觉到后背发痒，然后又想到背上的公主，她一定会首当其冲。
不知道公主殿下有没有觉得后背发痒？
他想不出有什么好的方法摆脱狼群，如果此时扔下公主，群狼立刻会将她娇滴滴的身子撕成碎片。
心中有无数念头，脚下却不敢稍作停留，在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会停止奔跑。
寒风吹在脸上，使得他辨清了方向，但此时已经是慌不择路，方向对他们能否逃脱群狼魔爪无济于事。
跑！
跑！！
跑！！！
他忽然站住脚。
脸上有更为寒冷的风吹着，带有一种水雾凄迷之意，耳中听到唰唰的流水，仔细倾听，像是水从高处坠落在青石上的激溅声。
他的脑海中出现了飞珠溅玉的瀑布。
停滞不前，脑中飞快分辨着：面前不是瀑布就是江河湖泊。
群狼粗重的鼻息忽然消失，难道是被甩在身后？还是因为错觉的原因？怎么觉得狼群似乎离他们很远。
公主殿下在他的背上微微喘息，那因为汗水蒸发出来的体香却是更加清幽，一绺秀发飘拂在他的脸颊，卓藏锋的脸上显出迷惘的神情。
“呃……呜……”
一声狼吼，群狼齐吼。
原来狼群并没有被甩掉，反而已经逼近他们身后不远。
玄冥狼颇具灵性，追到他们身后，就收起狂暴的气息，等待主人下令。
此时，天空中一轮明月从乌云中排出，将大山树木罩上一层淡淡的银光。
群狼望月而拜，乃是天地间古老的法则，玄冥狼虽然经过驯养，也不能摆脱生性使然。
前方是悬崖或者河流，后面是凶残的狼群和修为难测的高手，公主也明白了眼前的处境，只是他们两个人都已经筋疲力尽，根本没有战斗的能力。
她没有想自己修行天赋如何如何强大，公主知道想那些根本于事无补。
她的脑海中迅速浮现出一张年轻而英俊的脸孔，她在想今天的事情如果放在他身上，他会不会扔下自己？
这个人无论天资、相貌、家世都是上上之选，也曾与她切磋过剑术，更是被朝野乃至江湖认为天地间罕有的绝世佳配。
她也似乎认定了这份被人渲染传扬的佳话，但是跟他在一起总觉得不能畅心舒意。
现在好了，不用再想这个问题，因为她就快要死了。
那俨然望着两个人站在瀑布旁，少年只要踏出一脚，就会跌进面前滚滚而下的瀑布中。
这道瀑布深有千丈，摔下去定然会粉身碎骨。
说实话，他有些佩服这少年的顽强毅力，比起他以洞穴作为藏身之所瞒过自己，他更钦佩少年身上不折不挠，永不服输的精神。
“你们逃不掉了，再走一步必然会粉身碎骨。”他适时发出警告。
卓藏锋留心身后的轻微的响动，以防群狼扑过来。
终于听到追击者的声音，他并不觉得意外，与想象中的差不多。
“你们是焉知国人？”
他觉得自己无所谓，不能让公主殿下受到任何委屈。
不是因为公主身份高贵，而是因为他不想看到代表盛唐国尊严的公主殿下遭受异族欺凌。
这个问题并不好回答，那俨然无法自专。
如果承认自己是焉知国人，此时追杀盛唐国公主殿下，不知道会不会引起两国邦交，继而刀兵相向。
国师并未说明如何处理这两个人，他们只是奉命在边境接应骷髅僧。收到巫鸟信号就赶往此地，对于这次行动的目的，他们确实丝毫不知。
卓藏锋早已确信他们的身份，问了很久都没等到回复，想着焉知国自来学习大唐文化，绝对不会是语言交流上的问题，生怕他们没有听清，于是又问了一遍。
“你们是焉知国人？”
依旧是沉默。
那俨然望着那赫然，那赫然也望着那俨然，两人对了半天眼，也没得出任何可以令他们放心说出来的答案。
卓藏锋仔细辨别水流的区别，忽然冷笑一声。
“你们不敢回答，是因为在我大唐赫赫天威之下胆怯了！”
“是因为在我盛唐公主殿下面前战栗不安！”
“是因为你们的国家的名字在我盛唐国面前根本不值得提起！”
他侧过身，并不正面对着那俨然等人，这一来表示盛唐国地位高于对方的国家，另一方面也防备群狼猛然扑来可以从容跳下去。
“你们看好了，在你们的面前，站立的是大唐国公主殿下和……”
他想不出自己该以什么样的身份表明自己的态度，幸好公主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和大唐的使者。”
他接着说道：“大唐公主殿下和她的使者。”
“你们仔细看看，在我公主殿下雍容高贵的脸上可曾有丝毫的惧意？你们冒犯天颜，等待你们国家的将是我大唐的百万铁骑，留给你们的百姓将是无穷的灾难。”
那俨然听着他气势雄浑的一番语言，想想都是实情，并无丝毫夸大之处，不由有些慌乱。
公主听到卓藏锋说出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虽然身处劣势但气势如雷，真是痛快淋漓，真有石破天惊之感。
她握起细腻的拳头轻轻在卓藏锋胸口拍打以示鼓励。
卓藏锋感受到公主的热情，不再理会那些手足无措的敌人，低声说道：“随你一路从长安而来，行程千里，我竟然没有看到公主的真容，略微有些遗憾。”
公主听完，一时不能理解，点头道：“那么我现在准许你看我。”
卓藏锋没有回答。
公主等了片刻，问道：“那么你看清楚了吧？我是不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丑？”
卓藏锋忽然哈哈笑道：“有一件事一直瞒着公主，此刻也该说出来了。”
“什么事？”
“我跟公主一样，眼前除了黑暗，什么都看不到。”
“你……竟然也看不到。”
公主迅速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一切，立刻明白了他所言非假，埋怨自己光顾想着如何逃出此地，却忘记了眼前这个少年跟自己一样中了巫剑之毒。
她轻声道：“我只能告诉你，我的容颜一定不会令你失望。”
这一番话完全是娇滴滴的女儿情态，哪里有生离死别的丝毫味道。尤其是从公主口中说出，这里面有对自家容貌的自信，也有为了了却少年心中遗憾的意愿。
看来此时雍容华贵的盛唐国公主，已经把自己的生死甚至名声都已经置之度外。
此时，她不是公主，她同世间所有的女儿一般，柔情万种。
卓藏锋微笑道：“你不怕！”
公主点头，仰起脸努力望向卓藏锋说话的方向，似乎是在辨认这位新使者的相貌，然后轻声道：“这一次由你决定。”
ps：明日中秋，提前祝各位朋友中秋快乐！
我是不弃明月，明日正是明月高升，无数乡人尽望故乡之时，梦想不弃，明月自然照我，希望大家继续支持本书，谢谢！
此时书中的主角也在明月之下，他们在经历生死考验，后面他们的故事也会更加精彩，因为同在一片明月之下，可以千里，能共婵娟吗？一切都还未知。
第六十九章 虎狼之师抬小轿
“由你决定”，很像小两口在商量某事，然后温柔的妻子把决定权交给了丈夫。
卓藏锋已经表明了身份，他们是大唐的公主和使者，如果眼前的敌人还继续进逼，那么事情就更加复杂，甚而严重起来。
盛唐国与焉知国是君臣关系，数十年来，两国一向和睦，虽然也有边境纠纷，但只不过是很小的事情，并不能影响到帝国层面上。
就是从长安出发之际，他们还遇到过焉知国的使臣，双方很是友好，互相问询搭理。
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他们遇到的敌人属于江湖势力，不受王朝节制。
短暂的对峙后，那俨然终于想出了对策。
击毙这个少年，保证公主殿下安然无恙。
但是公主在少年背上，这令他们投鼠忌器。稍有疏忽，两人坠下万丈深渊，那将无法挽回。所以那俨然并未出手，一直在等待机会。
高处忽然传来鹰啸，想起狠毒的黑脸僧人，卓藏锋不再有丝毫犹豫，纵身跳下。
那俨然、那赫然同时从狼背上纵下阻止，然而身临深渊，轰隆隆的水声奔腾如沸，眼见两个人的身影在瀑布水流中忽隐忽现，却是无可奈何。
空中鹰啸声陡然一转，变得极为尖厉，一道浩瀚的元气仿佛天际罡风怒卷而来，直直击落在瀑布中段。
那原本向下倾斜的水流受到冲击，犹如一条落到水底的巨龙，在吸足水气之后猛然向高空呼啸而来。
巨大的水势将卓藏锋与公主殿下卷在半空。
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僧人临渊而立，双掌开合间，掌上的玄劲激扬动荡，牵引着天地元气，将瀑布之水倒灌向碧蓝的高空。
骷髅僧御气而来，望见师兄身上强大的气机，久久凝视，眼中露出无限敬畏的神色。
眼看着水中两人即将落下，那须弥弥意念一动，那俨然背后匣中剑鸣啸飞出，突然将那道瀑布拦腰切断。
高大的僧人左手一指，长剑急速飞回，触摸到剑柄上的水气，他忽然一笑，被切断的水流蓦然化作一朵洁白的莲花。
然而更为巧妙的是，那朵由清水凝聚成的白莲花脉纹明显，花萼颜色较深，花瓣则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白色，在阳光下耀然夺目，仿佛佛光普照。
下坠的力道受阻，卓藏锋与公主两人轻轻落进莲花中。
在那莲花底部，一道剑光璀璨闪烁，就像是支撑莲花自身重量的枝茎。
随着那须弥剑气流转，忽然一起消散，那朵莲花也在触地的那刻霍然崩裂，溅落无数水珠。
卓藏锋与公主两人稳稳站在地上，侧耳倾听四周的声响，他们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瀑布水从口鼻间灌入胸腹，全身都已湿透，原想着会跌倒坚硬的青石上，早已做好了疼痛以及死亡的准备，但是忽然又从水中脱离而出，这对两个失去视力的人简直不可想像。
骷髅僧望着卓藏锋，看他除了失明之外可说是安然无恙，想着那道从大唐传来的密令，杀机骤起，不顾师兄那须弥就在身旁，怪鸣一声，那柄被巫鸟从树上拔下的青龙剑骤然出鞘。
剑光四起，就在骷髅僧身周团团飞转。
公主猛然发觉身前杀机四起，剑气弥漫，厉声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骷髅僧望了一眼师兄，看他无动于衷，沉声答道：“我要杀的人并不是你。”
公主虽然目不视物，却能感受到骷髅僧的气息，想着这个凶恶的僧人，她柳眉轻皱，不明白身边的少年跟对方有什么深仇大怨。
公主决然道：“要想杀我使者你先杀了我。”
一直不发一言的那须弥僧袍一震，骷髅僧青龙剑自动滑入鞘内，四周剑气立刻消散。
他走去两步，合十道：“焉知国铁御浮屠僧人那须弥拜见大唐公主殿下！”
剑气收敛，公主松了口气，听到面前人自报家门，话语中还显得恭恭敬敬，想到身处险境，绝不能掉以轻心，脸上显出些微怒意。
“这就是你们焉知国的待客之道？”
那须弥仔细观察着眉若青黛，肤如凝脂的大唐公主，发现她虽然全身尽湿，但那犹自带着水珠的秀发映着阳光，就像上面缀着无数珍珠；那殷红的嘴唇轻轻抿合，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态，尤其是她颀长的脖颈上一道微蓝的青筋平和跳动，怒而不争，给人一种仙子落凡尘的惊艳之感。
他看了许久，确认公主的身体里流淌着确然是强大而神秘的神凤之血。
他原本倨傲的神情立刻变得恭谨。
这种修行界百年一遇的天才，让他情不自禁感到一股压力。
“小僧得知公主驾临敝国，立刻赶往此地，并不敢稍有耽搁。对于门下弟子失礼之处定然绝不轻恕，待回去之后禀报我王，必然会给殿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公主想了想，知道不能把这些和尚逼急了，就装作很大度的样子。
“我们中了你们的毒气，如今什么都看不见，请即刻将解药奉上。”
那须弥想着眼下不宜撕破脸皮，等到将公主骗到王都固仑城，请示清水穆王后再做区处。
况且以神凤之血唤醒小王爷，国王陛下并没有表态，焉知国敢不敢冒这个风险，或者说值不值得这么做，那都还不知道。
眼下之际只有拖延，能拖一刻是一刻。
“公主殿下所需的解药并不难配制，只是要屈驾到我固仑城，不知殿下可否答应？”
“既然如此，急速起行！”
身处陷遇中，公主明白去固仑城是唯一的路。眼前的和尚虽然嘴上客气，语气谦卑的请示，但谁都知道自己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公主殿下不能视物，行动不便，还请乘坐玄冥狼，这样可少颠簸之苦。”
公主沉吟。
原来这些狼叫做玄冥狼。
卓藏锋立刻大声在公主身边说道：“我大唐并非虎狼之师，断不可答应！”
公主点头，毅然道：“我大唐并无骑狼的习俗，还请大师斟酌。”
那须弥一直没有把卓藏锋放在眼内，此时看到他话语隐隐把自己这些人比做虎狼，想这使者年岁不大，聪明机智倒是不可小觑。
再看公主，虽然身具强大血脉，但无论如何看不到有丝毫气机，难道她竟然没有修行？若是这样，那大唐国也太过暴殄天物了。
想到这里，他转身吩咐那俨然，命令他砍伐树木，做一顶简易小轿。
对于骷髅僧奉令杀死卓藏锋一事，他并不知情，但是看这个少年他却有些不懂。他将神识延伸，面上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
若说这个少年不懂修行，可他的丹田气海处隐隐有金光缭绕，就像是有无数剑元蓄积在那里。然而气海中存有剑元，这真是存在于传说中无稽之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一个毫无修行底蕴的少年身上。
若是他境界不凡，可他的身上毫无气机，那亢奋跳动的脉搏以及与寻常人不太相同的奇经八脉，其间并无丝毫元气流转，加上看他面色通红，显然是体内阴阳不调。
默然想了半天，他忽然明白，这个少年就是传说中不能修行的剑道谪仙。
费了好大力气，得出这样一个结论，那须弥不由得笑了。
也确实好笑，一个是天下间修行天赋最强大的神凤血脉，一个是永生不能修行的剑道谪仙，他们凑在一起，可以得知大唐国的兵部多么荒唐滑稽。
那须弥不明白一心苦修的师弟为何想杀死这个少年，他几次感应到骷髅僧强烈的杀气指向卓藏锋，青龙剑在他背后的剑鞘内鸣啸震颤，若不是他出手阻拦，那强烈的剑气早就将少年头颅斩落。
公主嗅到玄冥狼身上散发的凶戾之气，挥手道：“这些狼留在这里，我不习惯，请大师将他们驱走！”
那须弥听了，转过身望着骷髅僧，目光中隐现出一丝责备的意味。
“你带着玄冥狼回固仑，我留下保护公主。”
骷髅僧知道师兄怪自己杀机毕露，但是对于大唐碟子送来的密报，又不便让他知道，眼看错过杀死少年的机会，心里狠狠的想了半天，闷闷不乐带了眩目狼滚滚而去。
所谓的小轿只不是一顶类似于富贵人家登山所乘坐的简易竹轿，四周并无遮挡。做好之后公主侧身端坐，几名留下来的焉知国刺客此时充作轿夫，正抬起公主欲行，卓藏锋忽然拦住他们。
“岂不说我的身份，目前我双眼不能视物，行动不便，你们就这样怠慢大唐使者吗？”
那须弥不跟他计较，心想带着一个瞎子也确实影响行走速度，就让手下人再依照原样制作一顶小轿，供卓藏锋乘坐。
这样又耽搁了一些功夫，卓藏锋终于跨坐在轿上。默默感觉到这些人行走如飞，而轿身不晃不闪，耳畔尽是呼呼的风声，真有些佩服他们的修为。
在宽阔之地与公主所乘小轿并行时，嗅到她身上淡淡的幽香，听着公主细微的呼吸，卓藏锋将身子向那方凑过去，低声道：“公主殿下没有失了我大唐的威风！”
ps：大家中秋快乐！
第七十章 揣揣是不是太监
在看不见的世界中，心神沉入一片黑海，注意力都导向听觉、嗅觉甚至触觉等等感官，一切微小的声响都收在耳中。
当听到幽静的梵音时，卓藏锋同时嗅到了香烛的味道。
这里应该是一处佛寺。听到有人低声说了句“到了！”轿子就停放在地上。
有人走过来引领他们进入一间清净的房屋，然后关上门退下。
听着公主细微的呼吸，面对这个陌生的地方，他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门口有粗重的喘息音，一定是这位叫那须弥的和尚怕他们逃走，留下几头玄冥狼看守。
想起身上还有两颗晶石，卓藏锋暗暗为这个英明的决定感到庆幸。
当时埋藏“仙玉神匣”时，想到晶石可以帮助恢复元气，提升修行境界，就留了下来。
如今他不知道公主懂不懂修行，只是出于本能觉得公主不像是那种只懂吟弄风月的豪门闺阁，看她临危不惧，镇定从容，想来修行境界并不低，联想起奉命寻找天道神潭，难道公主也是为了修行？
思来想去，心中认定公主必然懂得炼化晶石的方法，只要能稍微恢复点元气，那么再寻机逃出此地。
屋内两人都沉默不语，公主可能觉得有些不适应，或者是想到了什么，娇美的脸上忽然泛起一丝凄婉的微笑。
“我不能多言，多说一句话，我的元气就会失去一些，请勿怪罪！”
彬彬有礼之中显示出她一派光明的心胸。
一位高高在上的公主能对一个普通少年这样的态度，令卓藏锋心中感到一种异样的温暖。他想起气焰熏天将军府，同样在辉煌壮阔的长安城，为何区别就这么大。
这固然是由于自己拼了命换来的。
但如果面对的是一个秉性高傲的公主，她一定会认为自己做的这些都是理所当然，是一个军人应尽的职责。
“不知道公主可否知道晶石的作用？”
卓藏锋听到除了玄冥狼的呼吸音，四周并无人声，小心翼翼问道。
“嗯……我知道。”
“好了，你不用说了，免得浪费元气，你只管听我说。”卓藏锋阻止公主说下去。
“这些焉知国人胆敢掳掠公主，其中原因不得而知，我想焉知国根本没有胆量侵犯我大唐，定然是某些人出于自身目的。我估计他们的国君都不知道公主此事。”
公主点头道：“你说的极对。”
卓藏锋仔细倾听门外动静，一边将心中的想法仔细说了出来。
“当初杀死破镜之时，我得到两枚晶石，一红一蓝，我不知道公主适合炼化那一枚，如果我们能炼化晶石，你就能够稍稍恢复点元气，我们就有希望逃出此地。”
说到这里，他忽然住口。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几名女乐跨进屋内，将手中衣物放下，一名正当妙龄的女子轻轻关上门，望着身处逆境依旧风姿绰约的公主，她瞪大眼睛，表情有些夸张，似乎不相信世间有这般美丽的女子。
一名二十七八岁左右的女乐轻声禀道：“我等奉国师之命侍奉大唐公主，请公主殿下随我们沐浴更衣。”
卓藏锋佯装怒道：“你们焉知国好没廉耻，难道我堂堂男儿身也要随你们沐浴？”
那名女乐望了他一眼，知道他是故意挑刺，轻移莲步走到公主跟前，说道：“这里是佛门圣地，你自然有我铁御浮屠的师兄招待，真是……怎么如此轻薄？”
铁御浮屠，卓藏锋立刻记住了这个名字，毫不理会她的嘲讽。
眼下看来并无危险，卓藏锋略微放心，听着公主殿下在女乐的带领下去后不久，又响起一阵沉重的足音，想道这些人应该就是这个铁御浮屠中的僧人了，该想办法套他们一些秘密。
他猜想的果然没有，两名年岁不大的僧人带着他左拐右转，来到一处冒着热气的水池边，然后放下一套新衣，垂首站立一旁。
卓藏锋伸手试试水温，生怕晶石被他们发现，衣服都没脱就跳入池中，两名僧人笑着摇头，并不去管他。
“两位大师，此地离固仑城多远？”
“此地就是固仑呀。”
一名僧人回答了他的问题，想起师傅交代过，无论他们问什么问题都推脱不知，于是其后无论卓藏锋再怎么问，他们只是闭口不答。
看来已经到了固仑城，焉知国的王都，若能得到国君接见，就说明两国邦交正常，若是不见焉知国官方人员迎驾，那么问题就复杂了，很可能这次行动就是在那须弥的授意之下。
公主殿下沉鱼落雁也就罢了，还有被掳掠的价值，若是其貌不扬，再每天小心伺候着，却不知道这些人的目的何在。
洗完澡他都没有得出答案，在两名僧人催促他换上新衣时，他以大唐使者岂可着蛮族衣衫为由拒绝。
然而巧合的是公主也没有换上新衣，还是原来那套衣衫。
虽然在澡堂多待了好长时间，身上衣服也并未完全干透，他只是口渴，一口气喝了几壶温茶，才等到公主。
那好闻的体香，频率分明的呼吸，他都是极为熟悉，等公主端坐在木椅上，他才彻底放下心来。
饭菜倒还丰盛，只是味道跟长安的酒家差的太远，完全不是一个档次。想起焉知国民风彪悍，能够一下整出这么几十道菜也算是够为难了。
用过饭后也不见有焉知国官方人员出现，仿佛他们的到来就像是打了一个极大的哑谜。来者不知何来，东道主更不知道如何招待客人。
卓藏锋知道公主心里的疑惑不比他小，于是拿出使者的派头，开始颐指气使。
“你过来给公主捶腿！”
“你过来给公主揉肩！”
然后面向着年龄最长的那名女乐问道：“那须弥把我们扔这里就不管了，这就是焉知国待客之道？”
那女乐名叫灵秀，听了使者问话一时沉默不语。
她身边另一位极有姿色的女乐也是呆呆望着公主。
她这次临时被召来服侍公主，原本不把大唐的公主放在眼里，及至一见之后惊为天人，再也不敢以姿容自夸。
她们并不知道国师的意思，更加不敢过问。
此时听卓藏锋问起，无法回答，但对方以大唐使者的身份施压，又不能不回答。
这位原本自恃美貌的年轻女乐想了想说道：“国师吩咐好好招待你们，何况我们焉知国最为好客，一定是在商议以更隆重的礼节欢迎公主殿下和大唐使者。”
这一番话倒是滴水不漏，还表露出焉知国乃是礼仪之邦，并不敢怠慢盛唐客人。
其实她用的方法跟那须弥一般，无非是拖延。
卓藏锋听了，想起一路上差点命丧狼口，冷笑道：“这可真是隆重的欢迎礼节！”
晚上就寝时依旧没有焉知国的特使过来，公主拒绝他们把卓藏锋住在另一处的请求，要求她们将使者安排在与她的寝处紧挨的东厢房，以便随时召唤。
灵秀显得颇为为难，期期艾艾说道：“公主殿下，两侧厢房是我们几人居住，怎么可以让一个男人住在这里，与礼仪不合。”
公主沉吟。
本来她并不想多说话，以保存元气，但此时似乎被那个女乐暗暗嘲笑了，她有些懊悔，想了半天，片刻后嘴角忽然一翘，竟然给她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
“你们不必惊慌，他是太监。”
“啊！”
灵秀等人情不自禁惊呼，想着对方眼睛失明，索性很放肆的看盯着卓藏锋看，目光更是在他某处一直停留。
卓藏锋苦笑，在这一天之内，他从侍卫变成使者，又从使者变成太监。
虽然对男女之事并不怎么清楚，但太监是什么，他当然很明白。
突然被人说成太监，他真是哭笑不得。
灵秀看了半天，实在想不通太监怎么还能长出胡须？
她看卓藏锋年岁不大，嘴唇上已经显示出一圈淡淡的黑晕，难道那不是胡须？
房间内很静，卓藏锋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为了不被引起怀疑只好顺水推舟，说道：“公主殿下所言不错，咱家在宫内人称黑须小卓子，实则唇上并非胡须，那只是淡青色的胎记。”
灵秀终究是不怎么相信，于是吩咐那名年龄更小的女乐道：“你去揣揣，看是不是太监？”
年轻女乐满面通红，摆手道：“我可试不了。”
灵秀又命令另一名女乐，谁知她更是害羞，竟然撒腿跑到外面。
灵秀有些生气，想起这两个姐妹与年轻后生眉来眼去的时候一点也不知道羞耻，现在却使不动她们，下次再也不会给她们保守秘密了。
这些女乐最擅长逢场作戏？正是如花妙龄，谁能耐得住寂寞？一枝红杏尚且出墙来，何况拥有大好青春的女子？
灵秀眼看她们都不敢上前，狠下心说道：“你们不去，我去。”
听着她轻盈的脚步向自己走过来，卓藏锋忽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第七十一章 你果然不是太监
公主眼看她们胡闹，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手肘在桌上一推，茶杯跌落地上摔得粉碎，发出清脆的响声。
灵秀慌忙站住脚，想起有些冒失了，命令两名女乐赶紧打扫，然后向公主躬身请罪，“我们姐妹疯惯了，一时失了礼仪，这些都是玩闹的话，请殿下不必介意！”
感觉心脏跳得比平时快了许多，如果那只手真的伸向自己这里，如何应付？看到眼前变故，卓藏锋终于松了口气。
其实虽然焉知国民风开放，灵秀等人也断然不敢让盛唐国使者难堪，只不过这些女子久处风尘，平时所接待大多是朝廷要员，王公贵族，仗着宠爱，放肆惯了，一时收不住性子，作出鲁莽失礼的言语。
听到她们收拾完之后，公主挥手让她们退下，只留下卓藏锋。
反正那些僧人已经透露给灵秀等人，公主殿下和大唐使者不会武功，不懂修行，所以看守并不算严密，况且屋外还有玄冥狼巡逻，两个瞎了眼睛的人又能逃到哪里。
她们竟然重整杯盘，饮酒猜令。欢笑声声，不时从西厢房传了过来。
这些女乐曾在长安学习，深慕大唐女子风流开放之风，不但学她们束腰低胸，更是将长安豪奢挥霍之气带回国内。
她们放荡的语言夹杂着醉后的饱嗝顺风传来，公主殿下眉头深锁，尤其是面前还坐着一个年龄相仿的男人，这让她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羞涩的红晕。
卓藏锋为了避免引起怀疑，故意吵嚷着要回东厢房休息。
那些女乐个个喝得东倒西歪，根本无暇顾及他，耳听到打更的声音，已是子夜时分，等更夫的脚步渐渐走远的时候，卓藏锋悄悄起身，摸到公主房内。
公主并没睡着，等他进来，仔细听木门轻微的响声，知道他上了门栓，略感放心。
四周静寂，偶尔有玄冥狼悠长的嚎叫声在夜色中扩散，更增加了冷清孤寂的味道。
卓藏锋掌心中放着两枚晶石，英俊的眉宇微微皱起，两个看不见的人，是无论如何分辨不出色彩的区别，在盲人的世界中，什么都是黑的颜色。
那么，怎么才能分辨出蓝色与红色晶石呢？他有些犯难。
公主跟他一样困惑，不过出于女儿家的柔性，自认为某些感官比男人更加敏锐，她从卓藏锋手中拿过晶石，想了一下，轻轻贴在脸上，仔细体会那温润的感觉。
一枚润泽而温和，一枚圆润却微寒，公主沉默很久，脸上终于露出微笑。
她把那枚微寒的晶石放到卓藏锋手心，然后盘膝坐在床上，不再发出一丝声音。
卓藏锋毫不怀疑公主的分辨能力，将晶石握在掌心，轻轻坐在地上。
此时月亮分外皎洁，银白色的光辉从窗棂透进窗内，照在两人身上。
忽然，公主的身上发出一道淡淡的红色光晕，一丝温和的气息在屋内流泄开来，就连月光似乎都染成了红色。
感受的身周元气流荡徘徊，卓藏锋深吸一口气，将晶石置放与两掌间，然后两臂平放在双腿上，与丹田气海相对。
虽然以前炼化晶石都由段千华负责，他却记得那些方法，何况孟太虚也教过他。
在极为重视修行的盛唐国，一般修行者都会掌握几种炼化晶石的法子，比如以元气直接炼化，或者融合天地元气将晶石在头顶灵窍中吸入，再或者有修行境界高深的长辈帮忙炼化。
当然最简单也最容易的，就是卓藏锋这种直接放在丹田气海处，运行体内元气炼化晶石，使晶石的灵气吸纳进丹田气海中，然后沿着经脉运行大小周天，转化为自身元气，储存在丹田气海。
一丝温热的气息从气海处升起，沿着经脉运行至交错的双掌上，安静存在他掌心的蓝色晶石霍然发出蓝莹莹的光芒。
那丝温热的气息正是他丹田气海中唯一可以利用的那点可怜的元气，此时源源不断流泄到手掌中，仿佛一重一重巨浪，连续不断冲击着蓝色的晶石。
礁石之上的绿光正是大海的幽蓝之色，随着那道元气的冲刷，光芒越来越黯淡，最终就像汇入大海中的沙石一般，闪烁几下，终于消失无影。
灵台中一片清明，胸腹间的烦躁之感渐去，他睁开眼睛，可以感觉到眼前隐隐约约有亮光。他想了想，想到那是蜡烛的光晕，然后将头转向一侧，望着窗棂的方向。月亮虽然柔和，通过那并不能看清楚的夜空，他也能感受到有银白色的月光。
丹田气海有清凉之感，仿佛夏日冰冷的水灌满其中，身体说不出的舒服惬意。
我可以看到光亮，那么照此修炼下去，眼睛一定会很快复明。
卓藏锋开心的想着。
虽然他依旧看不清楚，但那光亮就是希望之火。
炼化晶石对从来不缺乏修炼资源的公主殿下来说，简直是驾轻就熟，从小到大，不知道炼化过多少枚晶石。
在她的心里，或许不知道晶石贵重，对普通修行者来说，一枚凡品晶石都是稀有资源，而她经常随意的将珍贵的晶石当做普通之物送人。
对于公主来说，炼化晶石这种修炼方式，不过是修行之路是必修功课。
她并不懂得，有的人终其一生修炼，都从未炼化过晶石。
公主自然可以仅凭感觉就能分辨出晶石的品级，熟练的程度，简直如沉浸在古玩圈内精明的商人。
第一次摸到那两颗晶石，她就感觉到这绝非凡品，甚至在她所炼化或者见到的晶石中，这枚晶石都是极为贵重，甚至是独一无二的。
只是眼下并没有时间让她多想，想那少年是如何得到这么灵妙的晶石，她安安静静，潜心静气，将晶石以最快的速度炼化，吸收进丹田气海。
她具有神凤之血，修行天赋又是绝佳，晶石上的灵气经过不断溶解吸收，犹如涓涓水流汇入江河，使得她原本亏虚的气海恢复了活力。
她睁开眼，同样可以感应到光亮，只是看不到面前少年的影子。
但是此时，她却听到了一些轻微的响动。
与此同时，卓藏锋早已凭着感觉，一步跨过去拉开门闩。
三个原本该醉后酣然入梦的女乐正将耳朵凑在门上，不妨门被突然拉开，一下子你推我嚷撞进屋内。
年龄最小的女乐名叫莫雅，她正在最前方，被后面两人推着，直接撞到卓藏锋身上。
卓藏锋刚刚拉开门，手还没有完全放下，忽然觉得手掌中握着一个柔软却富有弹性的圆形物体，受到后面二人力道的挤压，一个绵软的身子突然滚进怀中。
屋内的烛光摇晃了几下，莫雅脸比烛火还红。
她年龄从小，灵秀一直没让她接待客人，第一次被一个男子抱在怀里，而且还被摸了某处。她虽然也偶尔会对着男人卖弄风情，但那只是一种练习或者说是一种应酬，此时她竟然感觉面红心跳，连挣脱出来的念头都来不及想一下。
还是卓藏锋反应快速，明白眼前发生的事情，马上用另一只手去推开对方。
但是他目不视物，又是在惶急之下，这只刚刚伸出来的手正巧抓在怀中美人的另一个浑圆挺翘之上。
莫雅被他抱着，嗔道：“你果然不是太监！”
卓藏锋慌忙松手，退开，心中想着我当然不是太监了，嘴上却说：“我是瞎子。”
他回想方才摸到的一手柔软，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急忙以自己是瞎子为由解释。
灵秀眼泪都笑了出来，扶着胸口说道：“果然盛唐男儿多风流！”
另一名女乐也笑道：“而且瞎子这么有眼光，一下手就是我们这里最美的女儿！”
公主听着她们胡闹，却想着这些女乐并非外表显露的那样大大咧咧，无所顾忌，她们实则是探听自己的秘密。
如果说他与卓藏锋之间的秘密，除了大唐官方的信息，她们还想探听什么呢？
总不能说她们装作大醉，就是为了试探这个少年是不是太监这样无关大雅，甚而有伤风化的事情吧？
她想了很多，忽然想到这些女子不会怀疑自己跟这个家伙有什么男女之情吧？毕竟，女人最爱谈风月，这种情况也完全说不定。
她不知道这个少年做了什么，但是隐隐感觉到好像是什么不雅的事情，微微蹙眉，她很快把不再想这件事。
这个少年的品相她并不关心，只不过看他勇敢无畏，而且聪明过人。离开此地，一个小小的军卒，两个人的身份相差悬殊，或许再无机会见面了。
轻轻咳嗽一声以示自己的存在，她端坐床头，脸上挂着极为不满的神情。
“你们焉知国人都喜欢偷偷摸摸，窃听他人机密吗？”
“还有你，身为大唐使者，怎么可如此莽撞？”
后面这句话本来并不想说出。
说出来就表明承认大唐使者做出了某种荒唐事，有损国威，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公主竟然顺口说了出来。
两只手的温柔还没来得急回味，卓藏锋就听到公主微微有些怒意话语，他知道无论怎么解释都是越描越黑，索性并不回答。
倒是公主说灵秀等人窃听秘密，这无论如何是一个极大的罪名。
在两国交往中，窃听他人秘密与细作碟子差不多同罪，这让原本只关心风月，并无丝毫国事的女乐们感到如坠冰窖。
她们在大唐曾经见过将敌国细作凌迟处死，也在本国遇到过五马分尸，死状极惨的碟子，这一下，三人背后冷汗涔涔。
第七十二章 巧试女儿心
这个罪名可着实不轻。
灵秀等人无论如何都承受不起。
倘若大唐的公主一不高兴，将这件事捅到国王那里，她们的命运可想而知。
三个女孩惶恐地跪在地上，暗暗悔恨，刚才嘻嘻哈哈全无形状的女儿放浪形态，此时早已收敛，变作战战兢兢，汗流浃背的囚徒之貌。
公主也只不过恼她们胆敢偷听自己，心里分不清这些女乐是不是受到焉知国官方的指使，但是身处险境，容不得她有丝毫的大意。
原本此行还算顺利，直到遇到那个黑脸僧人，很难说他不是受到焉知国密令。但是在某种情况下，也说不定此次行动从大唐宫内传出，导致江湖方外之人觊觎天道神潭地图。
可直到如今，神潭地图就在身上，并无任何人讨要。
公主思虑良久，得不到满意的答案。
“好了，你们起来吧！以后要小心伺候，再做出无礼的举动，我将以大唐公主的身份知会你们国王。”
公主说完，眉头微皱，显得余怒未消。
灵秀三人连忙谢恩，正准备退下，却不防又被公主叫回。
“这里是什么地方？”
“此处是‘铁御浮屠’。”灵秀不敢隐瞒。
“在京都曾听过这处寺院，乃是你们国内接待客人的地方，也是焉知国修行学子向往的圣地，但你们国师为何迟迟不见出现？”
“国师正在宫内与国王商谈，我等也不知为何，现在并未回到院内。”
公主沉吟片刻，问道：“这里处于寺院什么位置？”
“此处在寺院最僻静的花园内，国师怕外人打扰殿下休息。”
“好了，你们退下吧！”
公主的声音中透着疲惫，卓藏锋听到灵秀等人掩上房门退去，轻轻走到公主跟前。
“以现在来看，只有利用她们才能逃出此地。”
公主出于习惯点头道：“可从她们身上的弱点着手，各个击破。是人她总有贪欲，我们大唐可以满足她们的要求，并且保证她们的安全。”
回到东厢房，卓藏锋回思公主所言，不由苦笑。
这个自命清高的公主殿下还真以为自己有屠龙之术，自身的安危尚且无法保证，还要去保证这些侍女的安全。
看来大话人人会说，女人尤其说得巧妙。
不同的是男人说大话是清楚自己在说大话，女人说大话却认为自己说的确凿无疑，有时候连她们都相信自己的谎言。
长时间的精神紧张，奔波厮杀，难得此时并无危险，他倒在床上没多久就酣然入梦。
第二日醒来，灵秀早就差了莫雅与他打了洗脸水。
接过温热的毛巾，卓藏锋将脸洗干净，然后在莫雅的搀扶下走向餐桌。
经过昨晚被两只莽撞的手揉搓后，莫雅对这个年少英俊的大唐使者有了一种难言的感觉。
这种感觉似乎隐隐有女子从一而终的那种意味，也似乎并不是这样。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
虽然身为焉知国官方女乐，她一直守身如玉，如此隐秘的部位是任何男子都不曾触碰过的。
她总不由自主想起这件事。
用过饭后，没得到公正召唤，卓藏锋独自坐在屋内，将《庄子剑修注解》在脑海中一遍遍过滤。
他清楚感知丹田气海中的剑元数量太多太庞大，在自身完全没有能力驾驭之前，每一步的修行都应该更加小心翼翼。
虽然剑元滋养气海经脉，骨骼躯体，但那是被孟太虚生生灌输进去，他还不能运用自如。
研习《庄子剑修注解》，太过贪功冒进，已经走入一条岔道，身体隐藏的剑元之上的阳气冲击气海，阴气无法滋生，导致阴阳失衡。
寄希望于山水，寄希望于天道神潭，不过是“不如相忘于江湖。”
或许太学院那位夫子已经瞧出，或许是冥冥中一言唤醒梦中人，再次将注解全文从脑海中过滤之时，他又有了新的感悟。
窗外的阳光逐渐移向西方，就这样呆坐一整天，公主殿下没有叫他过去，而那个国师也未派人接见，倒是难得的清净。就是眼睛失明，让他莫名生出几分恼意。
再听到莫雅轻盈的脚步走近来时，他就甩鼻子瞪眼，这个不对，那个不对，让莫雅忙得团团转，还得不时受他的斥责。
他隐隐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对待一个女孩，但是却无法控制。莫雅似乎也能体会到一个刚刚失明之人的心情，所以不予理会，只是更加温和的侍奉。
这一夜卓藏锋却失眠了。
温柔的美人，静谧的房屋，美好的景色，那是留给能够看的见的人欣赏。对于一个瞎眼的人，尤其是刚刚瞎了没多久，无论如何没有这份悠闲心情。
人在拼命时什么都顾不得，一旦安全了，就开始不满足现状。
虽则眼睛可以感受到光线，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复明，卓藏锋难免着急。
只有靠着注解中的文字将心沉稳，不去顾虑其他。
这样一直在屋内，感应到太阳升起落下六次，寺庙中晨昏暮鼓，侍女们往来穿梭，他不再无故发怒。
闲暇时间不是呼吸吐纳，就是揣摩《庄子剑修注解》，后来想到目不能视物，耳力却更加灵敏，也算是有失有得。当下平心静意，再次将《秘传箭法指决》默默背诵，苦苦索取其中真意。
那份藏在公主殿下手中的神潭图纸，相信以公主的睿智，定然会安然无恙。
这日莫雅送来饭菜，他竟然对着女孩微微地笑了笑。
整日看他脸色的小女乐第一次看到他露出笑脸，好没来由惊慌起来。
她身上有一种甜香的气息，一直暴躁的卓藏锋第一次嗅到，往往嗅而不知其味，此时心情好了，这味道竟然让他生起甜美的感觉。
虽然看不见，他隐隐觉得这个丫头定然是个美人胚子。
风月场中的事情他一无所知，仗着过人的耳力，仅有的一点知识，还是偷听到灵秀她们私下谈论中体会到的。
“莫雅，你问你一件事。”
听到他叫了自己名字，莫雅睁着惊讶的眼睛望着他。
自己的名字何时被他得知？而且他称呼起来一点也没有陌生的感觉，反倒像是很熟悉的朋友或者亲人。
“什么事？”
莫雅依旧有些谨慎，卓藏锋笑笑。
“听你们说话口音跟我们大唐一样，难道去过长安？”
原来是这个问题，莫雅松了口气，脸上一片红润。
“我们三人都曾经在大唐学习礼仪文化，唐国的语言都很精熟，若不然也不会选中服侍公主殿下，在我们大鄢国，我们接待的对象都是王侯巨宦。”
她停顿一下，脸上不知为何生起红晕，继续说道：“这次服侍大唐公主殿下，也算是最高的规格了。”
这是什么国风民情？
在盛唐国女乐身份低微，怎么到了焉知国却水涨船高，反而成了崇高礼仪。
卓藏锋有些想不明白。
不过他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他只是想了解这些女乐的爱好，从而想办法将她们收买。
以往两国交战之时，许多敌方的高级将领就是在钱财厚禄或者爵位美女的诱惑下将本国机密泄露。
“你们对大唐怎么看？”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莫雅想了半天，脸上显出回味与思索的表情。
“你们的长安人多，街市繁华，我当时年龄小，只记得这些，灵秀姐姐就十分羡慕大唐的繁华，她甚至想永久居住在这个大都城里，哪怕做一个不受人待见的丫头。”
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灵秀的愿望是想留在大唐，那么她们两个人呢？卓藏锋继续打探。
“你跟那个丫头认为大唐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
“大唐很美，士子风流，女儿娇美，还可以买到任何想要的东西，街道也宽阔……”
她停住话语，乌溜溜的眼珠瞟了卓藏锋一眼，接着说道：“我最想去大唐找我们大焉国的公主殿下。她是我们大鄢国最美的女儿，一点也不比你们的公主差。”
卓藏锋看不到莫雅脸上自豪的神情，但是可以从她说话的语气中听出那种骄傲之意，他没有说什么，想着难道我们大唐公主也很美貌？
莫雅继续说下去，“我小的时候曾经见过殿下一次，第二次见面就是在你们大唐国，公主殿下想留下我，不知为什么又打发我回国了。”
焉知国的公主怎么会在我大唐？卓藏锋想了半天，一拍脑袋，莫非她们的公主在大唐为质？若不然哪里有几年不会国的道理。
但是这个问题有不能明着问，只能换一种方式。
“你们大鄢公主今年多大？”
“公主比我大一岁，今年十六，在大唐已经十年了。”
十年时间不短，不论是客游大唐，还是长安求学都应该足够了，看来自己猜的没错。
“那么，那个叫小妮的姑娘，对大唐有什么看法。”
“她没有主见，只是希望嫁给一个会吟诗作画的秀才。”
卓藏锋差点开心地笑出来，会吟诗作画的秀才长安多的是，这个更加容易。
莫雅发觉到他英俊的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感觉他的笑怎么有点古怪，或者说邪魅的味道。她盯着卓藏锋浓黑的眉毛，挺直的鼻梁，以及那不薄不厚的嘴唇，心里莫名有些慌乱。
这几天相处下来，虽然这位大唐使者脾气不好，摔东扔西，指桑骂槐，但是却从来没有将东西砸在自己身上，也没有用那种对待下人的辱骂词语骂过自己。
她知道失明之后的苦闷，因为她的娘亲就是盲人，所以她能更多容忍，更多体谅对方。
今天看卓藏锋心情好，莫雅心情也莫名好了起来，陪着他说了这么多话，女孩只是觉得心里很痛快。
在心头想了几遍，卓藏锋觉得是时候试探一下莫雅的反应。
“莫雅，如果我带你去大唐，带你去见你倾慕的大鄢国公主，你会不会随我去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