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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三帝传全文阅读

作者:丹妮尔     大唐三帝传txt下载     大唐三帝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盛世大唐,千官相望四

    此时,锦绣殿中。

    淑妃闭着眼,任青玄一边替自己梳理,一边听着青玄的回报。

    “本宫便说,近日稚奴神神秘秘的,找了这许多人,是为什么……原来是为那元氏与武媚娘二人治病呢……也是,元氏与武氏,与这孩子都是极交好的。他会为他们这般考虑,倒也不奇怪。只是本宫想不明白,那甘露殿之中,稚奴虽为主,却是极单纯不过,且平素最听花言与德安的话儿。

    稚奴倒罢了,那花言与德安甚是仔细,如今却这般大张棋鼓?不似他们以往的样子。

    ……以往诸事,甘露殿哪一样不是谨慎之至,如今却为何对稚奴之行不加约束,直让他如此张扬?”

    “娘娘,只怕是甘露殿别有所图罢?”

    淑妃想了想,含笑点头:“是了……只怕是那花言与德安,还记着上回韦氏害得稚奴险些被罚,安宁差点儿被责之事呢!这是要替他们兄妹二人报仇……唉,也罢。那安仁殿,也是该整治一番了。上次的事情,若非陛下知机,又已然对本宫生出些信任之心,事先通知了本宫,只怕本宫就难逃一劫……既然稚奴听了身边人的话,有心复仇。那本宫身为他的母妃,自当助他一臂之力。青玄,你来。”

    青玄应声附耳至淑妃耳边,闻得淑妃言语,先是一怔,然后大喜道:“娘娘此计甚妙!不但可助晋王报仇,又可致那韦氏于万劫不复之地……只是……那元氏……”

    “说起来,她此番难免要再伤一次心。不过无妨,只要有那孙思邈在,便一切可安。”

    淑妃淡淡道。

    同时,太极殿中。

    王德看着太宗批完了奏疏,便急令人送了茶水上前。

    太宗揭开盖子,一品之下便怔住,又嚼了一嚼,皱眉道:“平日里都是参茶,怎么今日却换了这枸杞子泡水?甜腻腻的,甚是不合口胃。”说完便要着人倒了。王德见状,急忙拦住,笑道:“唉呀我的好主上,您可万万倒不得此物呀!这可是宝贝!”

    “宝贝?你倒说说,这些日常东西,有什么宝贝了?”太宗见他似有所意,想着一时无事,便含笑问道。

    “主上,您有所不知。今日呀,咱们晋王爷,可请了一位活神仙来了。这枸杞子是宝贝的事儿,可就是他亲口说与那武才人听的。所以呀,这晋王爷听说这东西能益寿,便巴儿巴儿地把整个内宫都给翻了个遍,取了所有枸杞子来,献到主上您这儿来。还几次叮嘱老奴,必要使主上日进三钱才好呢……”

    太宗闻得稚奴如此孝顺,也是心下甚感喜悦,只嘴里却道:“这傻小子,又从哪儿寻了些江湖术士来乱下药?就不怕吃坏了朕的肚子,朕罚他一回?”

    “主上,您这可是冤枉了晋王爷了。他可是一番真心。说起来,这位老神仙您也是知道的,便是当年皇后娘娘从那王世充手里救回来的孙思邈,人称药王的那一位便是。唉呀,今日老奴算是开了眼啦!说起来,他可是前朝开国之年生的人儿呢,现在若看外貌,最多也只不过三十多岁儿的样子啊!须发皆黑,容貌也是如中年人一般呢!”

    太宗听得心动:“你见过他了?”

    “见过啦!若非如此,便是晋王爷再好的孝心,老奴也不敢让主上乱食啊!主上,那孙老神仙可说了。您无论如何,一日所食不可超过三钱——皆因虽此物神奇,然终究有微伤脾胃之效,且内热过旺,只恐过犹不及呢!”

    太宗此刻听说这东西是药王所荐,那里还顾得其他,先吃了再说,故而王德的话,听了,却未进心中。

    片刻,太宗便将此物服尽,一时间只觉肚腹之间暖洋洋地,又过一会儿,只觉身心之疲累一扫而光,阅读过久,一片生疼的眼前也似是润泽舒适了许多,便惊喜道:“药王之名果然名不虚传!这才一盏茶的时候,朕便觉得疲惫尽消,眼睛里也不似往日批过奏疏之后那般干痛……果然好东西!王德,传朕旨意,着那孙老神仙入宫一叙,朕要晋他入朝,造福我大唐!”

    “主上……您这话,还是咱们说说便罢了。那孙老神仙的脾气,您也当从娘娘那儿听说过了。当年若非娘娘救了他一十八个徒弟,设计让他欠了娘娘一十八个人情,他现下哪里肯入宫呢!再者他这般性格倔傲,只怕便是入了官,早晚也会因为些什么事儿,得罪了他人,到时若是折了他……岂非可惜?横竖有晋王爷在呢,咱们但凡需宣他时,便与晋王爷说一声,他不就来了么?”

    太宗想了想,心下竟有些微微的酸气:“这无忧……也不知道是夫君重要还是儿子重要。这般人情却留给稚奴不留给朕……哼!”又念及爱妻,眼中一时含泪。

    王德跟太宗多年,知太宗只不过是想长孙皇后,嘴硬以饰其心痛,便笑道:“主上这可是冤死娘娘了。您想想,娘娘对主上之心,哪可是日月可表啊!只是晋王爷自幼那点儿病根,若非这药王常常伴着……唉,也是苦了咱们晋王爷了。”

    太宗点头:“确是如此。只求那孙思邈果能医好稚奴的风疾,朕将来于九泉之下与无忧见面时,也算是不愧于她了。对了,你刚刚说这东西的好处,那武才人也知道了,怎么回事?”

    王德这才将今日下午花言报与自己之事,说与太宗听,还叹道:“想不到那武才人如此大义,闻得自己因替元昭媛试毒,积体之脐香可能危害七年不可孕育,甚至是年过五旬便需得依靠这药物延命……

    这般于**女子而言最惨痛之事,她也浑似不以为意,只是一味恳求那老神仙务必救得元昭媛安好,为主上再孕龙嗣……唉,便是老奴听了,也有些儿为她心疼呢!”

    太宗也是感叹:“当初朕便觉得这孩子非同一般,如今看来,她的确是没让朕失望……只是,她也太不知道爱惜自己了一些。如今她正值花样年华,却不得子嗣……唉……是朕的错。

    王德,过两日等她身上伤好了,便还让她入尚书房来伺候笔墨罢……虽然朕不欲幸之,但若能依旧日日伴在朕的身边,那些奸妇贱婢们,也多半不敢再那么明目张胆地欺负这孩子了。便是要暗里下手,也会多有犹豫。”

    “主上说得是,这武才人也是可怜。只是这几日怕是不成啊……

    主上,过两日便是海内大朝会,论制这武才人仅为五品,不够资格……”

    “那便提提她的……也不成。”

    太宗刚欲提媚娘品封,又摇头道:

    “她未受幸便得进封,那起子奸妇还不恨死了她,更加变着法儿害这孩子了……

    朕已然害得她如此,再不能让她受一点儿委屈……

    罢了,这制是死的人是活的。海内大朝会情况特殊,明日你便传令中书省拟旨,从今以后,所有五品以上宫嫔,皆可与大朝会,各展才艺,以显我大唐之威!”

    “得旨!”

    “嗯,这样最好,这样一来惠儿也可以一同前来了。而且此次海内大朝会,稚奴与安宁依便也是要参加的。花言位居五品,如此一来有她在稚奴与安宁身边,朕便可以放心许多了。”

    “正是如此啊!”

    又过了一会儿,太宗只觉疲惫全消,精力充沛,便欲再拿些奏疏来批,却被王德拦住,道此物之效虽然极神,然正如孙思邈所说,不过是起一时解渴之意便罢。若要借之固本,却需得长久时日,慢慢理之。是而不可仗着药力珍贵,便胡乱浪费体力,耗尽真元。

    太宗不以为然,然王德恳求不止,也只得作罢,笑道:“无忧在时,她日日拦着朕,现在她不在了,你却来日日拦着……唉,朕说起来,也是有福的。”

    “可不是?不只是主上有福,连那韦昭容也是有福的呢!她得知有位老神仙入宫,今天下午便着人来探老奴的口风了。”王德冷道。

    太宗本来心情甚好,一听韦昭容三字便脸色一沉,再听得王德之语,便道:“她要求,自去求,那孙思邈若真有本事,最好连她那奸恶性子一起医好了才是。”

    “主上这可是玩笑了。药王虽号神仙,终究不是真神仙。再者人之本性最难移动。这不是难为老神仙么?再者,主上,您觉得这韦昭容当真只为她自己的孩子而来?只怕……还同时为着别人的孩子来呢!”

    太宗眯眼,知道王德意下所指,便举手,想了一会儿才道:“从今天开始起,各殿里的守卫,全部着金吾卫作领,各殿饮食也需得更加仔细。尤其是延嘉殿。媚娘这样……特别是那惠儿与素琴,虽然聪明,却是一个刚进宫,还不知道这奸妇的厉害,一个天性单纯无甚心计……不成。

    王德,你明日便传朕旨意,延嘉殿内外守卫,除去一应宫侍由你亲自筛选过一遍,将那些不安于室的,好吃懒做的,贪慕虚荣的……一众惫懒之徒全部换掉,尤其要交待了瑞安,务必谨慎细心,保得三个女儿家安好。可知?”

    “是。主上。”

    “再有,那银衣守卫若不成事,便索性都与这太极殿与甘露殿一般,全换了金吾卫罢!这般下来,总是让那些人有所收敛。”

    “是,主上。”

    “最后,你也需得交待了御膳房,从今日起,延嘉殿一切饮食若有差池,朕便唯他们是问!”

    “老奴得旨!”

盛世大唐,千官相望五

    片刻之后,一本于太极殿内当值的小太监,匆匆忙忙奔向甘露殿向德安回报。

    得了报,德安便入内,报与正阅孙子兵法的稚奴道:“王爷,主上已然如王爷所料,换了延嘉殿银卫守卫,改为金吾卫守着,且又特别命王公公传旨御膳房,此后但凡延嘉殿食物,若有差池,便是死罪。”

    稚奴点头,丢下手中书简,又道:“如此便好……对了,父皇可有提一提武姐姐的品阶?”

    “这倒是没有。”

    “奇怪……依理,父皇得知武姐姐为了元昭媛如此受罪,必会心有不舍,进一进她的品阶……至少,也得特别恩准她可参加过几日的海内大朝会才对……”

    “这个……提品阶之事,倒是没有。不过陛下的确下了旨,道明日起,宫内所有五品以上内职,均可列席大朝会,以兹盛事,且当以己身才艺,为大唐立威。”

    “我就说……”稚奴一拍案,刚欲叫好,脸色便又微沉。

    德安见状,不安道:“怎么了王爷?您……怎么不高兴呢?”

    “我……我还是低估了父皇的心思了……”稚奴叹道:“本来此番如此大张旗鼓招摇药王入宫一事,为的是惊起那韦氏之心,现者也可借药王之口,为武姐姐在父皇心里,取得一丝怜意,使她成为这宫中便无宠幸也可明保自身之人……

    想不到,父皇竟然如此怜惜武姐姐……竟然为了她,改了制规……”

    稚奴的面色有些复杂。

    德安心下了然,道:“王爷是担心,过几日海内大朝会之后,主上他会对武才人……”

    稚奴点头不语。

    德安想了想,也是无法,只得道:“那……要不咱们便不做此番之事了?”

    “不可。若不行此番事,武姐姐因为本性善良,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一点儿父皇的怜悯之心,只怕便要湮没于时光之中,众妃争宠之下……需得想一良计,不但令武姐姐地位稳固,又得使父皇只是怜惜于她,爱意不移于那徐才人与元昭媛……对了!还有她们两个呢!”

    稚奴一拍案几,却因为太过兴奋用力,只觉手上痛得发麻,急忙举起手来含着泪吹了几口,边吩咐着见状慌忙上前的德安不必理会,只去取了纸笔来便是。

    德安见他如此,也只得遵命而行。

    取了纸笔,稚奴先是书信一封,交与德安,令他速速传与大哥宫中不得有误。又趁德安出去之时,画了两幅画像,命人请了花言来。

    花言此刻,却正在后面与那其他几名领了稚奴之命,赶制新衣料的宫女一起忙着。闻得稚奴有事,急忙到前面来,笑问何事。

    “花姑姑,您能不能着了那绣娘女红,依了这画中人像所着之裳,再制两套新衣出来?”

    花言见了那画像,又惊又喜,闻得稚奴此言,再看看画像中人,却不是日常所画的那一个,心下似有所悟,便笑道但有所求,无不应从。便携了画像离开。

    不多时,德安也回来,报与稚奴道太子已然回信,谢过小弟提醒,还道改日必当与小弟再把酒一番。

    稚奴长出口气,背负双手来看案前画架上所挂之美人图,痴痴良久,又伸出一手,轻轻碰那画中女子粉颊,痴痴喃喃道:

    “我要的,可不是你的感谢啊大哥……

    武姐姐,不知你可知道,稚奴这般心思……

    却是为了谁?”

    贞观十三年四月末,大唐皇帝太宗令:海内同来朝,天涯共相会。

    ……

    延嘉殿内。

    媚娘呆呆坐着,看着面前的家书。一脸儿不高兴。

    瑞安已看了她多时,却始终不敢说话。直到素琴进来,看见她在发呆,便一愣道:“怎么了?”

    瑞安见她问,急忙示意小声,又比划了一个样子出来。

    素琴一看便知,气愤愤道:“媚娘都这般样子了,还逼着她去向陛下邀宠封家……那两个人是不是疯了?”

    媚娘闻言,也不避她,苦笑道:

    “疯也好,不疯也好,她们总是我的母姐,不为之,不妥。只是现下我无宠可邀。”

    “媚娘,要我说,你便向陛下低个头,这一切不就成了么?以你姿容,若决心受宠,只怕不下于那徐才人……”

    素琴虽然知道,她心里现在有的,只是宫外那个人,可不得不出声一劝。

    “素琴。好了。”

    媚娘打断了她的话,只合了书信道:“此事以后莫再多提。对了,稚奴请你去,有何事?”

    “这话说得……明明是晋阳公主请我过甘露殿一叙,怎么就变成晋王请我了?”素琴虽素知媚娘知机,却依然要想借巧词,辩上一辩。

    “若是晋阳公主请你前去,找个小宫侍来便是,何必劳动德安?”媚娘头也不抬,只书信与宫外母家,嘴里却道。

    素琴闻言,好没意思,才坐下道:“罢了罢了,还是你个知机的……没错,是晋王邀我前去有事一叙的。”

    “何事?”

    “还不是为了大朝会上的事?晋王说啦,到时咱们延嘉殿里的,都是要准备一些东西去,好光光彩彩地出席的。又说虽然左藏署所献的确不差,可终究不得大唐之气魄。所以才自己请了些人,做了些别样东西,与咱们延嘉殿里。”

    素琴道:“也亏得他有这份心,似那太子殿下,便一心二心,只记着操办那秦王破阵曲,却把咱们全都忘记了。”

    “你说什么呢!那太子殿下所排的,可是咱们大唐国乐,依礼依制,可是要示于天下的重头戏。再者,这太子殿下身为东宫,与咱们**嫔妃又有什么关系?你这话可是说得不对。也不像你日常会说的。”媚娘淡笑。

    “的确不是我说的,只是听见别人说了,觉得也挺生气,这才学了来。”素琴这般一说,却教媚娘停下手中笔,道:

    “听人说的,谁?”

    “宫里其他人啊……萧美人啦,王宫人啦……大家都在这么说,可不止我一个。”

    听完素琴这般说,媚娘一愣,停下笔,想了一想,才又问瑞安:“你可曾听过这些?”

    “倒是不曾。”瑞安老实摇头道。

    又想了想,媚娘索性连信也不写了,直问素琴道:“你先告诉我,这话儿,可有其他殿里娘娘们说过?比如说……锦绣殿,或者是安仁殿……”

    “这倒是没有听到……不过说起来,只是在听到这话儿时,大吉殿的刘司药来过,听到这话之后,很是吃惊的样子。看来大吉殿也没听过。”

    媚娘心下一沉,微微思索一番,便着瑞安前来,嘀咕几句。瑞安得了话儿,立时便点了头奔出去。

    素琴欲问,媚娘却对着她使了个眼色道:“今天下午横竖无事,天光又是这般好,不若出去走走如何?”

    素琴见她如此,便知其意,笑道:“可不是?你看着这信发闷,我看着这殿顶发闷……可真是一对难姐妹了。走,咱们便出去,晒一晒日光,也是好的。”

    一边说,一边二人便携了手,带了几个宫婢,慢慢走出去。

    行至御花园,素琴又借了机会,借口要与媚娘品茶赏乐,着了身边宫人去办。却只由着小六儿随侍,一路观望地入了水榭之内。

    水榭之内,清风习习,含着水气儿的空气扑面而来,使人甚是心悦。

    媚娘与素琴方坐下,便见稚奴由了瑞安引着,德安在后随着,着了一身雪金绣紫的袍服来,急匆匆直入水榭内。

    “武姐姐。你叫瑞安找我来,有何要事?”先与素琴见了礼,稚奴便慌忙依着媚娘身边坐下,一双眼睛只盯着媚娘脸上,已然不复伤痕的面容。

    “有人要害太子殿下。而且只怕还是存了想逼他谋反的心。稚奴,你需得提醒他才是。”

    媚娘干脆利落一句话,惊得稚奴瞪着她,半晌合不上嘴,好半天才道:

    “你说……有人想害大哥?这……怎么可能?好端端儿地……”

    媚娘也不啰嗦,只让一边疑惑不止的素琴将之前听到的流言说与稚奴听。

    听毕之后,稚奴也是面容一沉,且与媚娘一样,先问素琴,此流言,可还有哪殿里的人说过。又闻得大吉殿里刘司药闻言之后甚惊,便与媚娘双双互视一眼。

    素琴见二人异状,心知他二人,可说当今宫内最知机的。又不得问,只是气闷。

    良久,稚奴才道:“若果真如此,只怕事情不妙……安仁殿、锦绣殿都没有动静,只有一个大吉殿,看似无辜,却也难保不是德母妃着其他人传了这流言,逼得大哥如当年的父皇一般不得不反,再提前向父皇禀报,坐实了他意图谋反的死罪……再着个确不知此事的刘司药故在我们面前,做出一副不知莫名的样子来乱我们心……不对,德母妃虽然也是个城府极深的,却不曾有这般本事。再者……她也没必要防着咱们这些小辈。她要防的,应该是那安仁殿与锦绣殿才是。”

    稚奴一番分析合情合理,媚娘与素琴连连点头。最后还是媚娘先开口道:“无论如何,此事都不可小觑。稚奴,你一定得设法让太子殿下知道此事的严重性。还有,只怕也得劳烦花姑姑,再做一回出头鸟儿,向陛下说明此事了。”

    “放心武姐姐,稚奴这便去东宫寻大哥。只是你……”

    他看了眼穿着单薄的媚娘,心下疼惜,忍不住道:“你才刚刚好一点儿,别穿得这般单薄了。若是生了病,只怕便是不好。再者……容稚奴多句嘴,那宫外的来信,你若不喜欢,便不看也罢。有些事,终究是勉强不得。有些人,你无论对她多好,都是不能满足其欲的。因为她心里少的那些东西,除了她自己,谁也不能真正地替她补上。便是再多金银财帛,名利权势,也是填不满的。”

    稚奴这番话,说得媚娘黯然,却又因知他实属一番诚意,加之言之有理,便叹道:

    “放心,姐姐知道了。你也注意多多休息,这两天,别累坏了身子。”

盛世大唐,千官相望六

    是夜,长安。

    太极宫。

    太子东宫。

    德安稳当当地站好了,看着稚奴来来回回走,忍不住刚想劝,便听得一声大笑道:

    “你这小子,终于想起大哥我啦!”

    “大哥!”

    稚奴见承乾出来,急忙上前,迎了上去。两兄弟自小熟昵惯了,便也不依礼行,只是稚奴叉了手,承乾拍拍稚奴肩头,搂了来道:

    “最近可忙着些什么?镇日里总不见你在父皇身边。风疾可好些了?大哥前两日听说你将那孙老儿也请入宫了……如何?”

    “还好,只是挨了几针。”稚奴含笑抚了抚头,问道:

    “大哥如何?”

    “还能如何?每日里除了政事还是政事。其他的,也没什么。来,坐。”

    两兄弟分了主宾坐下,承乾又忙着了称心去取了刚由太宗赏的菊花酒,笑道:“咱们李家男儿,本当是烈酒当歌的。可没想到昨日父皇赐的这菊花酒,却甚是得大哥的胃口。从昨日到今日,足足饮了三坛还有多。倒被你大嫂骂做是不知节制,好几次要抱了象儿走。哈哈……”

    稚奴闻得又是想气又是想笑:“大哥,你现下已然为国之储君,怎可还如此嗜酒?不好。”

    “你呀你呀……说话越来越像你大嫂……”承乾含笑摇头。正说着,就见太子妃苏氏含怒走来,一见稚奴也见,这才愣了一愣,松了怒颜,上前笑道:

    “我便觉得奇怪,你大哥好歹也是个说话作数的,怎地就这般不堪,方才还与我保证了今日不饮。结果便又着称心来取酒……原来是稚奴来了。”

    稚奴急忙见过嫂嫂,又问象儿可好。苏氏含笑道:“这孩子最是黏着你。只是他今日却因外祖家中喜宴,太子分不得身,便权作了个充替去了。”

    稚奴笑道:“稚奴几日不见象儿,却是也想得紧。这几日里,稚奴无事,在自己殿里扒着旧日东西,可又寻得了几样好的本来是拿与他的,却这般不巧。只得由嫂嫂先收了,回头再转与他便是。”

    一边说,一边德安便含笑带了两名宫人上前来,奉上一双紫金镶玉的小木偶,又一只奇巧工整的玉雕小马等物。

    苏氏虽也是大家女,却哪里比得上稚奴从小金娇玉养?这些东西都是昔年间,或是舅公长孙无忌,或是父皇太宗,或是母后文德皇后亲自寻了来与他的。别说是苏氏,便是当年方脱稚气的承乾,其中很有几件也是他眼热不已的东西。

    承乾一眼便瞧见那匹玉雕小马,惊喜道:“这可不是当年舅父着了人从塞外与你寻得的周辰(满周岁生辰)礼么?大哥可记得你当年极为喜爱,便是我与青雀借,你也是不肯与的。怎么今日却拿来给象儿?这般贵重东西,他小孩子家的,别摔了才好。”

    “大哥这话说得……我当年也不过是个小孩子而已……”稚奴含笑,也不管苏氏如何,只管硬塞了去。

    承乾见状,也只得由得他去,苏氏又感激小叔如此疼爱象儿,说了两句话,便借口去准备些美味小菜来,留兄弟二人与德安称心相处。

    酒过三巡,稚奴才一整容,将今日内里所闻之事,一一向大哥说出。

    稚奴未至之前,已然先着德安将此事报入东宫中,是以,承乾却也不若初闻之时那般气愤,却只淡道:

    “这般人心,也是够了。真当我便是个傻子,由得他们去作了。”

    “大哥,你是个孝子,又是个好人,只是性子耿直,容不得他人半点怀疑。正如花姑姑他们所言,如若大哥忽然闻得这种议论,只怕便要急于向父皇剖白,反而弄巧成拙。所以……”

    “真的要多谢花姑姑了。”承乾感激道:“自幼时起,她便对我们兄弟三人如此照顾。只是可惜,咱们如今已然纷纷成人,却还是免不了要让她操心。”

    稚奴摇头,道:“花姑姑便如我们第二个母亲一般。你便是不要她操心,她也难免的。只是现下,她最关心的,却是大哥你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自然是将这些流言,报与父皇听,且看他如何是好。大哥再顺势而为。”

    稚奴闻言,倒也觉得不无不可之处,只是道:“不过父皇的性子与大哥一般急。这样事情,还是不好直接说与父皇听的好,不如请王公公代为告之,大哥以为如何?”

    “咱们三兄弟里,虽然你最是仁厚单纯,可是每每遇上兄弟之间有难处,总是想得最细最深的一个。便如你所说罢!大哥与父皇一样,都是急性子,只怕贸然上奏,引得父皇不快便不好了。”

    承乾也同意。于是二人便商定至此。

    见大事已定,稚奴心宽,便要离开。然承乾不允,难得见一见这个最最疼爱的小弟弟,无论如何也要一同饮个痛快。结果待得苏氏端了小菜来时,兄弟二人已然是喝得一个找不着东宫门,一个寻不得西宫床了。

    苏氏见状,只得又急又气,着称心助着贴身侍女玉嫣一同扶太子入内休息,自己却看着德安与一同前来的诸宫人一起,扶着稚奴走到东宫门。

    然刚至东宫门,稚奴便似有所清醒,转头,对苏氏说了一句:“嫂嫂,以后你可要多替大哥防着些,我看如此的东宫,可不特干净啊……”

    这才慢慢离开。

    苏氏闻言,怔怔看着小叔离开,心中似有所悟。

    ……

    下半夜,稚奴因口渴难捱,竟于梦中醒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然回了甘露殿寝殿内,且已然由身边人换了衣裳。

    下得床来,唤了两声德安却见无人应,轻轻走出去一看,却见德安抱着拂尘,早已睡得东倒西歪。心下只觉有趣,看看天气日暖,他又睡得香,再无受寒之忧,便自顾自去取了茶水来解渴。

    正饮着间,不意瞧见一边案几上,放了一个锦盒,心下好奇,放了杯子,打开来看。

    不看还好,一看喜不自胜,却原来是那舞衣已然制成。只怕是宫人们见他睡下,便索性将这东西放在案上,只待明日再请他验阅。

    稚奴取出细看,只见那凤羽罗的衣料在烛光之下,闪闪发光,又兼之五彩华贵,当真好看。越看越爱,忽生一念,看看殿中除了门口金吾卫外再无他人,便索性自己换了一身月白缀银的长袍,系了玉带流苏香珠于腰间,胡乱理了一把头发,提了锦盒,披了丝料天蓝大氅,悄没声儿地闪了出来,从殿后小花园旁一条极隐密的细道之中,悄悄出了甘露殿,沿着两侧廊下阴影之中,直奔延嘉殿后殿而来。

    延嘉殿后殿。

    已是四更,媚娘却浑睡不得,只是在院子里,苦苦地看着夜空。

    已然数不清了,入宫之后,有多少个这样的夜晚,她难以成眠。

    想着宫外那人,她的脸上,有丝惆怅,却也有念希望。

    当稚奴入得后殿之时,看到的,便是一身白衣沐于月华之下,朦胧华美如月中仙子的媚娘。

    他慢慢地停下了脚步,痴痴地看着。好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直到媚娘无意转头,看见一道天蓝影子站在月光地里,心下一惊,低喝道谁时,他才反应过来。

    可惜,反应过来的不止是他,还有那些金吾卫。

    媚娘闻得殿外呼喝之声,又见那天蓝影子竟是稚奴,一时便急忙招手,着他紧忙入殿内,躲在立地宫灯后的阴影里。

    金吾卫奔入,媚娘只淡笑以猫儿代过。然金吾卫职责在身不得不搜查一番。媚娘便道素琴与徐惠都已睡下,搜查可以莫扰了二人,金吾卫首领之人,见她淡然,又左右看看,确是无人迹可疑,便道既如此当退之。

    ……

    “出来罢!人都走了。”

    媚娘见金吾卫离开许久,延嘉殿后花园内,除了她自己外再无二人,连临近花园的自己配殿与寝殿也只有那眼下已然熟睡的瑞安与一个贴身侍女翠意,这才没好气地冲着稚奴躲着的地方轻轻道。

    稚奴闻言,这才平复了直欲跳出胸口的小心肝,憨憨笑着,提了锦盒,一步一寸地挪上前来。

    看他这般讨好的笑容,不知为何,媚娘便想起之前他送与她的那只尚未满月的小狗儿“小金”——便是当年稚奴于长孙无忌处所得阿金的幼子——起来,当真是忍不住笑骂:“果然是什么人养着什么宝贝……你看看你,可不像是那小金一般无二?”

    堂堂大唐嫡三皇子晋王爷,右武候大将军,自幼便被太宗与文德皇后视若掌珠,诸名臣视为爱侄,虽仁厚德笃却心高气傲的稚奴,此刻却如一小小贼儿一般,立于延嘉殿,任着一小小女子弃骂如犬,却只憨笑以应,连话儿也说不出……

    真应了那句古话:自来多少豪杰,红颜皆笑愚痴。

    看他如此,媚娘也着实无奈,只得一步步从亭中走出,问:“你这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延嘉殿来做什么?还提了这么大个盒子。德安在哪里?”

    稚奴看着一身白衣曳地,黑发如瀑垂腰,浑身上下再无半点装饰,却反而因沐于月光之下,显得肌肤如雪光闪耀,目中如明星点亮的媚娘,痴呆呆道:“德安睡了,我睡不着,便来这里。”

    媚娘听得皱眉:“你睡不着,跑来我这里做什么?唉呀,我问你呢,那盒子里是什么?”

    这般三分娇嗔七分俏叱,稚奴不知看了多少回,每每都为之心动,然却再不如今夜这般,叫人意动情摇,难以自持。

    好半晌,他才强强抑止住胸中火焰,柔声道:

    “武姐姐,过两日便是大朝会了。却不知武姐姐,打算以何艺献之?是棋,还是舞?”

盛世大唐,千官相望七

    媚娘闻言一怔,便道:“你怎么知道我习舞?”

    “武姐姐的事,我有哪样不知的?”稚奴柔柔笑道,不知是不是四月天里,合宫的花儿都开了的缘故。稚奴站在这儿,只觉自己呼吸着的空气都是渗着一丝丝儿的花香蜜意,流进胸口里,却如一团团蜜糖,直将心都化做一团甘饴也似的甜润舒畅,又懒洋洋地,如坠美梦之中,再不欲醒来。

    “你这小机灵鬼儿……”

    媚娘却因早习惯了稚奴这般与自己说话儿,竟未发现他目光迷离,神动情移之状,只好奇盯着那个盒子道:

    “不会……这是舞衣罢?”

    稚奴闻言,这才微微收了点心道:“果是瞒不过你。”一边笑,一边与媚娘一同走到廊边坐下,揭开了盒子。

    盒子打开的刹那间,月光照得盒子里那件舞衣闪着丝丝柔光,看得媚娘又惊又喜:“这是……凤羽罗制的宫制舞衣?唉呀……”

    这般华裳,又有几个女子不动心?便是媚娘这般的,也为之倾倒,直如小女孩儿般抱了在身前比了又比,喜道:

    “这真是与我的吗?”

    稚奴看她如此开心,满心满意的满足与欣愉,只觉若她可日日如此欢笑对己,便是要他将这天下所有的东西全都取来奉与她面前,也是值得。

    于是只含笑点头:“那些宫娘(宫女的唐称)新制了的,却不知合不合武姐姐的身。不如,你且去试一试罢!”

    媚娘便喜道好,正欲入内,却又被稚奴叫住,又从锦盒里取了一双通体闪着朱红金光,一金丝绣体,首尾皆由金制而成,且凤首含珠昂然展翅立于履首,凤尾绕履身一周,铺摆于履尾,弯翘如钩的歧头履出来,递与媚娘。

    “这是……”媚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如此巧夺天工的鞋履,她这一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当年母后封后之日,父皇曾道,他欲以天下最贵重之物,迎得母后入正宫。然母后性子节束,不喜如此。父皇想来想去,只得寻了巧手匠人,亲自依了上古汉时卫皇后所着玉履为范,制成一丹一碧两双一模一样的宝羽凤履,母后见之,爱惜之至,那碧羽凤履因父皇强之,母后倒还在诸般大事之上用几次。是故母后离世时,父皇便着人将这宝履替母后做了身后事了。

    至于这双她生平最心爱的丹羽凤履,却是一生也未曾舍得穿过一次,母后离世前,着花姑姑将此物交与我,道若……”稚奴本想将文德皇后所说“若日后我儿得心仪佳妇,自当以此履终得凤凰于飞”这番话说出,却又脸上一红,知道现下还说不得,便强改道:

    “若……日后可得那与履面同工的凤羽罗衣时,当配之。”

    媚娘这才讶道:“原来这凤羽罗衣,也是这般做的?”

    “可不是?取了那凤种凰孙之后,五彩锦鸟(唐时因为见雉鸟锦鸡一类的羽毛色彩五色艳丽,便认为是凤的儿子凰的孙子的后代,所以叫凤种凰孙之后)之羽,揪捻成丝,与缫好的金玉丝(就是长孙皇后所育的那种金蚕所生产出来的有别于普通丝线的珍珠光泽,而是一种更为润泽的上好玉石光泽的丝线)盘成彩线,织做布匹,巧手制得的凤羽罗衣。

    五彩锦鸟与那金玉丝都易得,只是将二者合一却殊不易,更兼之织造之时,又得要轻要密,又得防着过紧过密了,丝线散束……

    这天下,只怕也只能这一件了,正与这丹羽凤履相配……武姐姐,你快试与我瞧瞧。”

    媚娘闻言,更是欢喜不胜,当下便急忙抱了衣裳凤履,入内更替。

    稚奴在外等着,不多时,便闻得身后衣衫簌簌轻响,于是便含笑回头道:“你倒是好快动作……”

    话儿只说一半,只因看到那出来的人儿时,他也被惊得呆了。

    这……哪里是人间的人儿?

    一身雪肤如脂,一头乌发如瀑,星眸皓齿,琼准红唇,红衣闪烁五彩光,丹履灿耀虹霓泽,殷红广袖飘霞彩,鹅黄云披弄流光……

    稚奴一时间,竟看得呆了。

    “如何?”

    媚娘欢喜不胜地左右动了动,笑道。却不听稚奴回答。抬首看时,才发现这个傻小子,竟看得呆了,于是笑推他一把:

    “问你呢!如何?”

    “啊?啊……”稚奴这才回过神来,红着脸儿亮着眼,痴道:“好美……直若那天边降落的云端仙子了。”

    “拍马屁。”媚娘微皱一皱鼻头,却也受用这番赞美,心满意足之下,便道:“怎么,要不要武姐姐与你舞一曲天上人间皆不得的流云飞袖,以报你以这般华衣相赠之美意……如何?”

    稚奴闻得如此,当然大喜,又紧道:

    “素日只闻那流云飞袖天上有,地下无的,今日里,可开了眼了!好姐姐,你且舞了与我瞧瞧,也叫稚奴再不做那没见识的……再不然,呆会儿若稚奴瞧得眼热,武姐姐你又不嫌弃,稚奴便也与你同舞,如何?”

    “你这傻子,你又没学过,如何舞得?且此为女子舞,哪里有男子舞的道理?”

    “稚奴自然不会做这流云飞袖之舞,可自古以来,便是女子舞裳男子舞剑……说不定,稚奴也能引剑为舞,与姐姐共兴一曲呢?”

    “好呀……你若真能跟得上我的拍律,那便与你舞一曲又何妨?就怕你跟不上。”

    媚娘扔下这一句话儿,便含笑一个就地旋身,如烈火红云一般,团团舞至园中空地正中。稚奴一愣,急忙笑着跟上。

    就只见月色下,园中百花齐放,暗香流涌,媚娘一身华衣凤履,散发云披,弯下腰去,甩了一甩腰肢,挥了一挥广袖,便转过脸来,如乘月光而落的仙子,翩然起舞。

    花正香,月正明,人如凤,舞如龙。

    引袖,甩袖,举袖,推袖……一式式,如红莲怒放碧水。

    转腰,折腰,摆腰,送腰……一番番,如火龙矫行青空。

    ……

    稚奴看得呆了,也看得痴了……

    他再想不到,世上竟有这般舞姿,竟有这般妙人儿。

    情不自禁地,他走近一步,再近一步,看着那忽起做团旋之舞,挥袖风动,引得身边花瓣如雪零落的女子,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满足与喜悦,还第一次,升起一种深深的渴望。

    这渴望,引着他脱下大氅落在一边,一步步走向媚娘,围着她,来来回回走了几遍。

    同时顺手折下旁边一枝还带了几朵杏花的花枝来。

    接着,稚奴手腕一抖一转,几瓣杏花儿如雨落入媚娘罗裙之中终不复见,而他也如一道雪白闪电一般,与那舞成红光一道的媚娘,舞在一处。

    花枝疾甩处,破空发声,红袖抽动时,气流如鸣……

    红裳的美丽少女,白袍的温润少年,一挥流云披为练,一舞杏花枝做剑,此起彼应,此落彼合,舞得天地间,生满了灿烂夜辉,漾溢了瑰丽**……

    此一舞,可动天下。

    ……

    直到次日夜深了。稚奴还呆呆傻傻地,笑着,想着昨夜那一舞。身心如坠云端,说不出的欢喜快乐。

    只苦了一边的德安,今日里直瞪大了眼,如看着个刚满周岁的小娃娃一般地看护着。生怕他再如早上一起来时那般,傻笑着起身,一脚便往水盆子里踩了下去,落得一身湿了,还是只一味憨笑。

    “咱们王爷……是不是喝酒喝傻了呀……这……怎么只会笑了?要不要召太医来瞧瞧啊……德公公?”

    当时,旁边一个素常跟着稚奴的小更衣太监忧心忡忡,问道。

    “你才傻了呢!没见王爷还会吃会喝会说话儿的吗?”德安没甚底气地喝他,又看了看稚奴那傻笑的样子,只得自语道:“也许……也许只是一时过于高兴了吧?说不定一会儿就好了。”

    可惜,没能如他所愿,这一会儿的高兴,就是一天的时光。一整天里,德安心惊肉跳的,只得着了人到处去报说昨夜与太子殿下喝酒喝得过了,今日里晋王睡着,谁来也不能见了。

    结果这一通话说出去,又害得太子承乾做了个冤死人——

    先是一大早便被太宗叫去,关切一番,且叫他以后再不许拉着稚奴喝酒;回到东宫,又被太子妃好生一顿嗔怪,骂他自己荒唐也罢,却累得小叔一日不得安生;连自己儿子,大唐皇太孙,那小小象儿,也是整日里不给自己父亲个好脸色,只怪父亲把最喜欢的小皇叔给害得一日起不得床,不能陪自己玩儿……甚至还惊动了身在长孙府的长乐公主,特别书信一封,劝哥哥饮酒要适量,更不可将稚奴也引得酒醉如斯……

    这么几番一来,连太子殿下自己也觉得甚是痛悔。

    平日里最是嗜酒的,今日竟乖乖地自己把那些菊花酒全封了起来,再也不尝一尝……

    而且此后足有七日他都没再尝一口酒,引得太子妃欢喜不已——当然,这是后话。

    眼下,咱们只说说这外人说道是被“承乾一坛菊花酒,给饮得失了魂儿”的晋王李治,咱们的稚奴罢!

    他倒也不是听不到旁人说什么,不明白旁人想什么。

    他只是懒得理会,懒得去管罢了。

    只因他这一生,最美好的事情,便是与媚娘昨夜共舞。这般乐事,又岂能与外人道?

    还是自己珍惜着便好。这样一来,这漫漫宫中时日,也总有些值得珍惜的时光。

    ……

盛世大唐,千官相望八

    延嘉殿。

    媚娘也是直到中午才起身,醒来时,身上却还穿着那凤羽罗衣,足上还踏着丹羽凤履。

    “瑞安……瑞安……”

    媚娘掀开身上丝被,轻轻唤道。

    “武姐姐,你醒啦?可要喝些茶水?”

    “我是怎么进来的呀?”

    媚娘只记得,自己着了衣裳,在园中跳舞,后来,稚奴也折了枝杏花做剑,与她同舞。

    那流云飞袖是极耗体力的,舞得久了,她便觉得很累很困,于是沉沉停下,倚在一边花丛之中睡下。至于如何入得这殿内,却是完全不知。

    “武姐姐,你昨夜跳舞跳得累了,竟就当场打了个呵欠,睡在了一边的花丛之中,王爷瞧你睡着了,便……”瑞安本欲将昨夜是稚奴抱了她,送入内殿休息的事情说出来。想想又觉不妥,便急忙改了口道:“便唤了瑞安去,与他一同扶了你内寝殿内睡了。然后王爷也回去了。临走时还千万嘱咐我,一定要替你多盖好了被子,休息好了才是。”

    “哦……”虽然瑞安这话转得极硬,却好在媚娘刚醒,精神不免散乱,未曾察觉,信以为真。

    瑞安见状,可算松了口气——平日里,这武姐姐可是宫里除了主上与王爷之外,再瞒她不过的人物。今日如此,可算运气好。

    又是一阵发呆,媚娘这才换了身上衣裳,好好装入稚奴留下的锦盒内,交与瑞安密嘱其好生拿去,便在殿里寻了几个嘴严又知机的婢女,洗净藏好,不教他人见。

    “武姐姐,这衣裳为何不送掖庭洗?咱们……怕洗坏了这般的好衣裳啊……”瑞安忧道,成日里在宫中,又跟着主上与娘娘,却再也不曾见过这般好衣裳,倒是那丹羽凤履,虽见过一次,却也未见穿过。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咱们延嘉殿已然够树大招风的了,这等东西既非陛下与四殿娘娘所赐,若被他人看见,必然惹来事端——虽然它总是这两日便要派上用场,可也只得那一日便是。瑞安,你要谨记,这等事,便是素琴也不能让她知晓。只因若日后有人想借此害我时,她不知情,才是对她最大的保护。”

    瑞安这才明白媚娘所意,心下更是敬佩媚娘一番先见与对素琴的情义,当下便应了,正欲转身离去时,却见花言带了人来取这锦盒与衣裳。

    原来,稚奴一早料到媚娘之忧,故而虽然一整日里笑得傻瓜一般,却也求了花言,亲自取回衣物清净上浆,并暂存于较为安全的甘露殿中。这样一来,待用时,便送来就好,又不会为媚娘引火烧身。

    媚娘见稚奴如此细致,心下更是感激,兼之昨夜一舞,于他也似有些心意相通之感,便急忙交与花言,再三做谢。

    花言初识媚娘时,只当她是一个单纯天真的少女,与自家主人颇有几分相通之处,是故交好。如今一听媚娘这番担心,却惊觉此女才智资质,只怕不输于自家主人,更可堪与当年秦王府中的娘娘相比,便存了意来看此女。

    果然,才智过人,谈吐举止虽然看似平和,却隐存傲骨,兼之神情高华,目光澄澈……

    花言是越看越满意,便与这媚娘攀谈一二。

    这一攀谈,更发现媚娘不只有倾国之容色,更有倾国之才识,倾国之气度,心下拜服当年娘娘看人之准,如今稚奴识人之精。更有心交结,便取了右臂上昔年长孙皇后所赐的金凤臂钏一只与她道:

    “当年娘娘赐我此一双宝钏,谓但愿我可如此物一般,为王爷左右尽忠使用。今得见才人如此人物,当共享之……才人莫辞……花言此物还有一意。”花言见她欲推辞,便道:“算一算,那海内大朝会的始日,只不过七日了。七日后,以才人姿容,王爷巧制,无论才人着这凤羽罗衣舞何曲,都必引得天下惊动,诸邦拜服,此乃为我大唐扬威立名的大好事。只是,宫中人心诡测。必然有那些小人见不得才人如此,会拿了凤羽罗衣与这丹羽凤履作由头来发难……

    凤羽罗衣倒还好说,终究新制,只要王爷说一声为求父皇开心,大唐立威才赠与才人便可。

    可这丹羽凤履却是主上当年亲赐于娘娘的封宫宝物,娘娘在世时尚且不舍一试,何况如今。但这凤羽罗衣,若不配上这丹羽凤履,却是再也无他履可配。

    说起来,终究是王爷不慎,竟致才人如此两难之境。所以,花言才将此物送与才人,且回甘露殿之后,便会请王爷将当年皇后娘娘昔年得于前朝南阳公主手中,又经过一番改制的金凤明冠请出。大朝会上,明冠,羽衣,宝钏,凤履……一备齐全,一来可说是光耀大唐女子之名,二来,花言也可借言,是王爷做此巧思,为求主上欢心,才将娘娘宝物请出,又求了擅舞的才人来着上,为我大唐生辉……想必,到时再无人可说才人一个不字了。”

    媚娘闻得花言如此心思,感激不尽,只得收下。

    贞观十三年五月初一。

    大唐。

    长安。

    得今上旨,今日起……

    海内同朝,天下共庆。

    长安城门开,五色十幡,旌旗摇动,车马如龙,行列如蛇,逶迤百里,人流如川而有平缓推进之势;车马如潮却如雷声整齐。

    人行处,马过时,长安为之震动。

    太极宫。

    太极殿前。

    罗伞林立,华盖云顶,旌带摇风,幢幡遮日。

    大唐百官,东西文武,各安其位。一千八百金吾卫镇立太极殿玉阶,四千五百羽林卫安守太极殿周侧。

    太极殿玉阶最下一层玉台之上,司空长孙无忌为首,房玄龄,魏征,禇遂良,李孝恭,高士廉,尉迟敬德,萧瑀,段志玄,刘弘基,张亮,候君集,程知节,唐俭,李绩等凌烟阁二十四臣列,遂排立于左右。

    太宗因念诸公辛劳,特赐诸公各五品立刀金吾戌卫二人侍卫,掌扇女官一人侍扇,提香(提着香炉,一路熏香的)内侍一人侍香,奉衣(侍候衣帽的)女官一人侍衣,净座(拿着拂尘打扫坐下的地方)内侍一人侍座,各取其位,从立之。

    诸公捧圭,昂然向天而立,俯视承天门,受海内诸国使节来贺之礼,代大唐皇帝行回贺之仪。

    玉阶最下,广场之上,则从六品以上各品服色文官百零七,武官各品服色百零九,皆持圭,安立。后着太宗念之辛苦,赐文武百官列四侍(就是以上所说的四种侍人)各七十二数,从立之。

    诸国使节,不一而同,于长安城外驿馆纷纷而至。着长孙无忌与诸公迎之,且各点五品以上文武官员出列前行,代大唐皇帝旨,引诸国使节入各所在,更取点各国贡礼。

    一应事端毕,忽闻礼乐隆隆而来,却是太宗驾到。

    先导仪卫先至,开道数驾,首番旌旗为太子承乾,随之魏王泰,有仪无驾(青雀有事不在……),随之吴王恪,随之齐王佑,有仪无驾(有仪无驾的意思,就是有仪仗队没有车马,因为李佑在外,所以以自己的仪仗队做为一种亲上的意思,代自己出席这个会),随之蜀王愔,有仪无驾,随之越王贞,随之晋王治,有仪无驾(稚奴有事,暂时不在……),随之纪王慎,随之赵王福,年幼,随母行,有仪无驾,随之曹王明,有仪无驾。

    后为玄铁重骑两队,玄铁重甲六队清道,皆持宝剑寒锋,呼喝而入。

    后为龙旗骑,白马金甲十二骑,各持龙旗十二面,分作两排,呼喝而入。

    后为帝驾,指南车引之,里鼓车从之。白鹭、鸾旗、辟恶、皮轩等诸车列之。

    车均驷引,驾士十四,匠一。

    俄引驾仪入。

    十二排执刀弓箭,隔列骑兵卫入。

    后鼓吹乐仪入,鼓吹令教之。但见中鼓、大鼓、铙鼓、节鼓、小鼓、羽葆鼓,笛、箫、笳(胡笳,北方民族的一种吹奏乐器)、长鸣和中鸣(号筒)、大横吹(横笛)、筚篥(管乐器)、金钲等乐官取九九极尊,八百一十人数,各司其职,各依其律,发而齐鸣,声而震天。

    后幡(呈下垂状的长方形旗帜)、幢(有羽毛装饰的旗帜)、旌、旗诸礼骑入,呼喝之。帝24御马杂旗阵中前行。

    后青龙旗白虎旗两旗入,引三公九卿仪(长孙无忌他们在玉台上代迎,所以这里是仪仗队,以证明他们一直跟随着皇帝的意思),且插杂帝御赐骑甲,取四九之数,三百六十人。

    忽闻百官山呼万岁,然帝玉辂终至。

    太仆卿驾玉辂,前后取九五之数,驾士四十五人簇拥,两侧左右武候大将军车驾护(也就是说,咱们的稚奴和青雀,在这儿跟着父亲一块儿来的)。

    辂后,禁军九五数,四百五十人入,宦官九五数,四百五十人入,女官九五数,四百五十人入,为护驾列仪。

    护驾列仪外,围列行禁军骑甲,每队皆取三九之数,二十七人入,且一将领之,各人配弓箭刀兵,镇守玉辂。

    后,雀翎扇、团扇、方扇、黄麾、绛麾、玄武幢扇仪卫从之。

    帝驾后,后鼓乐仪从而行,配置与前仪(前面那支乐仪)同,然取数其半(就是只有前面乐仪一半人数,三百六十人)。

    后为帝用诸驾,方辇、小辇、腰辇、金辂、象辂、革辂、五副辂、耕根车、安车、四望车、羊车、属车、黄钺车、豹尾车从之,以示大唐帝威。

    后左右威卫折冲都尉各率三九之数,二百七十兵士,作横排入,持戟刀盾弓箭弩,尾豹尾车掩后而行。

    最后为后卫仪,后卫仪前二将率左右厢步甲,取九五数,四十五列作前后两方阵行,每列取四九数三十六人,各以一旗为导。诸士兵均头戴兜鍪,身着铠甲,手持弓刀箭盾,每列服均同色,取五行之意映之(就是五行的代表色,相互辉映),间列而行。

    中为左右厢黄麾仪,取天干数(十二队),每行取地支数(十人),分持弓刀戟盾及孔雀氅(用羽毛制作的旗幡)、鹅毛氅、鸡毛氅等从行。

    黄麾仗后殳仗,取六九数,共五百四十兵士,持殳等仪卫。

    最后则为诸卫马队,左右厢取三九数二十七队骑,二九数一十八队旗之旗阵。每旗所擎旗上绘同种神兽,如辟邪、玉马、黄龙、麒麟、龙马、玄武、金牛等。

    旗阵后,步甲列黄麾仗,并有骑兵护卫。

    至此,帝驾皆入之。

盛世大唐,千官相望九

    玉辂止,内侍监王德侍之,甩拂尘,取玄武位立,呼宣驾至。

    太子承乾闻之,急落驾,诸王亦从之急落;更遥率左武候大将军,太宗三子,魏王泰;右武候大将军,太宗九子,晋王治,各落驾行于玉辂前青龙白虎二位,诸王挥衣下拜,率众驾共万人(这里取了个虚数,实际大约**千人)下拜,山呼万岁。

    玉阶之上,三公九卿,率文武千官,各色服品一万余人,山呼万岁。

    诸国使节,各色品服二万余人,且依各国之仪,然皆从大唐礼制跪叩,山呼万岁。

    刹那间,太极殿前五万余人,皆拜伏于大唐天子,太宗世民一人面前。

    行三跪九叩之大礼,宣万岁长寿之名德。

    “诸卿平身。”

    太宗含笑宣之。王德传旨。

    万人再山呼万岁,且再行大礼德一番,方才徐徐起身。

    太宗含笑,扶晋王治臂,携魏王泰,受王德引之,步向太极殿玉阶。

    玉阶之上,司空长孙无忌等侍立,见太宗至,再行君臣大礼,呼万岁。

    太宗平之,又着众卿同立之,转,面承天门,着王德宣诏天下:

    “上承天德,下禀地功,尝以天地人三皇之念,习秦汉两帝之善,着天下万民之心以朕心,领天下万民之生以朕生。兹天下大定,海内晏清,着此盛会,共享安世!钦!”

    诏毕,万人再倾,山呼万岁。

    ……

    是夜。

    媚娘与素琴正商量着明日太极殿盛宴之上所着衣制,便忽闻瑞安来报,道徐才人来了。

    虽然**一殿内,日常也常常得见,然这徐惠与媚娘他们,确是与徐惠较少往来,今闻她来了。便齐齐迎了上来。

    “二位姐姐且莫如此,折煞惠儿了。”

    徐惠一见媚娘与素琴亲迎,当下着实不安,急忙道。

    “徐妹妹这说的哪里话,咱们日常**一宫,少往来本已是姐姐们的不是,如今你又这般来,我们若再不相迎,哪里还有半点儿姐妹样子?”

    几番磨炼,素琴已然不是当年那个初入宫时,性格直辣的孩子了。这样场面文章,也做得像模像样。

    媚娘虽与素琴姐妹情深,却终究品阶有别,故默立于侧,只观察这徐惠。

    果然,是个婉丽柔色的好女子,加之温礼知制,的确很容易讨思慕长孙皇后的陛下喜爱。

    媚娘心下隐隐叹之:这般女子,却要为他人之影终其一生……何尝不是个可怜人?然她却能始终活得坦然自在。于是心下对这徐惠,倒也生了几分敬意。

    三女子客气一番,便自坐下,又谈笑一番后,徐惠才示意素琴摒退了左右,只留三人近侍,才密道:

    “两位姐姐可知,徐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媚娘与素琴虽早知她此番前来必有目的,然见她如此,还是不由心生戒备,笑道:“不知。”

    徐惠也不多言,只看看文娘。

    文娘得其意,便急取一小盒,揭去盖袝,置于三人面前几上。

    媚娘与素琴看时,却是一块杏色素锦,上绣华凤,颜色也美。看得端的引人喜爱,尤其素琴最爱这杏黄一色,当下便欲拿入手来瞧,却被徐惠急道:“不可。此物有毒!”

    闻言,媚娘与素琴皆是一惊。两两互望,险些碰到的素琴更颤声道:“有毒?”

    “正是,此物是妹妹于今日,前往内务省取衣料时,于尚制局(就是负责内里衣物服制的所在)瞧见的。因见它华丽,便欢喜不胜,然忽闻那匠人说此乃安仁殿昭容娘娘叫他们早早儿预备了,着人制成衣物,今夜便赐与我们延嘉殿内三位主人的。便心存不安……

    两位姐姐都是聪慧之人,想必知道,惠儿是如何入的宫。更想必也能对惠儿入宫前,所得之命清楚一二。

    临行前,家父与房世伯曾再三叮嘱于我,务必要在这宫中与晋王爷元昭媛互为守望。故而,虽惠儿一直未来见过二位姐姐,却早已对二位姐姐心下感念不已。加之我素闻那昭容娘娘是个连晋王这般与世无争之人也可下手利用的,心下生疑,便借口赶巧,取之着人验了。

    请人验过后才发现,这衣上有一味不该出现的东西。”

    “什么?”素琴寒声问,媚娘也凝息细闻。

    “砒霜。且此物均染于后领尖沿处。那验过的人道,古书上曾记载过类似的行凶之事,天气炎热之时,人旦出汗,此物便可渗入肌肤,日久,必亡。”

    媚娘心下一冷:“不知徐妹妹可确信,此物是为安仁殿欲赐于你我之物么?”

    “虽非确信,然总是不差。而且……武姐姐,恕惠儿直言。今日我发现此物之事,实在太巧合,似乎……有人刻意为之。”徐惠慢慢道。

    媚娘一怔,立刻解其意,微一沉思,便淡笑道:“既然妹妹如此以诚相待,那以后咱们姐妹,自当一处和睦,再不令他人得间隙。妹妹之意,姐姐明白。那就……请妹妹且莫急着休息,咱们姐妹三人,自取了酒来,且在殿后园中饮乐如何?横竖陛下今日需得在太极殿上大宴诸国,顾不上咱们了。”

    “姐姐此言,甚好。”徐惠闻言,先一愣,然后才笑应。只有素琴一个,不知为何突然二人就熟络起来。又因知媚娘心思缜密,便索性由得她去。遂召了人入内,安排饮宴诸事。

    饮到兴浓时,素琴终究压不下心中疑问,道:“媚娘,惠儿妹妹,你们这是玩的什么?倒教我一头雾水。”

    媚娘含笑:“还我……你当自称本宫才是!等会儿那安仁殿里的赐了衣裳下来,你可得好好儿地摆了架势,着了人领受呢!说起来,你如今可是与她同列九嫔之位,品阶相当,可莫叫你看低了你。”

    素琴虽然还是不懂其意,然却明白,媚娘此语何为,便笑道:“这个你放心,我也只在咱们自己人面前这样,等那起子小人来了,哼!有得他们的好!”

    徐惠却是明白媚娘早有所打算,且因见媚娘如此高明,谈笑之间已布下巧局破敌,心下不由暗暗称佩,喜爱更甚。便一同说起诗书,又聊着棋艺。

    媚娘虽喜史胜过喜文,然也是难得见这般投机的,竟比素琴还得趣,更是因见徐惠谈吐之间,颇得棋之精妙,当下便着瑞安去取了棋具来,要与徐惠做局。素琴在一边,看得媚娘高兴,自己也是欢喜这徐惠可爱温婉,便也凑了趣,道自己压了媚娘必胜,且又道无论输赢,姐妹总是拿些东西出来做彩头……

    于是,三人正为棋中黑白着迷着呢,就闻得门外有人呼道安仁殿韦昭容身边女官春盈亲至。

    素琴平素里最恨的便是这春盈仗势凌人,坏事做尽,兼之媚娘早有咐嘱,便只着了六儿去迎,又特意朗声道:“不成不成,你们两个,必得将此局分出个输赢才得动身!否则本宫再不许你们动的!”

    媚娘细闻身后,似是有人入内,便笑与徐惠道:“你可看看,这昭媛可是得发娘娘性子了,居然要咱们不得起身……唉,说起来,也是够了。”

    徐惠何尝不明其意?更巧笑道:“可不是?说起来倒是也当如此,究竟咱们只是才人呢……”

    “你们尽会取笑本宫……本宫不依,你们不分输赢,定了本宫的彩头落在身上,便是不许起就是了!”素琴见那春盈一脸得意入内,更加任性起来。

    那春盈却只是个虽有些小聪明,却不甚谨慎的奴才。平日里仗着韦昭容之势欺人欺得多了,益发忘形,见这元氏三人竟敢见她也不迎,当下大怒,便冷了脸,立在光地里,停止不前。更不参拜一二。只待着三人发现她,给句好话儿下个台阶,借势拿样儿来的。

    孰知,这媚娘与徐惠二人的发心,正是让她知些难堪,更为素琴与媚娘之前所受之苦争些气回来,便再不理她,反而三人笑得越发欢乐。

    那六儿之前初入宫时,因身为司衣小役,也不少被这司衣官春盈打骂,克扣食俸,如今既知主人们有心整治这贱婢,当然再乐得不过,便也只弯着腰,低着头,看着地面,抿嘴而笑,再连头也不抬的。

    春盈等了半日,也不见三人回顾于己,且更是欢乐,心下直气得哆嗦,暗恨若今日韦昭容在场,必得撺使了主人,打杀了这三个贱人。

    这般一站,便是站了足足两盏茶的时光,可怜春盈浅薄,不识棋艺,更不得近前一观,自是不知媚娘与徐惠早已分了输赢,二人此刻只不过是胡乱拿了几枚棋子,在那里调笑,暗暗以她取乐呢!

    春盈这般站着实在是苦,可是她倒也硬气,死活不出声。最后还是媚娘心疼六儿也陪站,示意一下,素琴便头也不抬唤道:“六儿,本宫有些渴了,你去取些酒水来罢……”

    六儿闻言,知道主人这是在与自己松散,便急忙领命,含笑离开,且又得瑞安一旁暗示,便打定了主意,悄悄儿地命了另外一个宫人去取酒水,自己却趁众人不意,躲在亭中瑞安身后众人之中,只看热闹。

    春盈见陪站的六儿都走了,只留她一众安仁殿中人,气得脸都黑了一半,身后跟着的诸多安仁殿宫人,虽然同为一主,共同受苦。然平日里因这春盈也受气颇多。故而竟也在心下暗暗以她取乐,更不出一声。

    最后,春盈足足站了大半个时辰,素琴才“于不经意间”发现她也在这延嘉殿里,讶然道:“司衣怎在此立着?”又着左右道:“你们这些人也真是,本宫正兴头上,也不搬了椅子与司衣坐?”

    春盈暗恨她故做不知,又闻此言,更冷道:“谢过元昭媛了,这延嘉殿的椅子,奴婢却是坐不得的。怕坐久了,会生出些事端来。也请昭媛小心,这久坐,可伤身呢!”

盛世大唐,千官相望十

    媚娘闻言,收了笑容,慢慢抬头,看向她道:“你刚刚,说什么?”

    春盈见她一个小小五品才人发问,更不当回事,眼珠子一翻,只做不闻。

    媚娘微一眯眼,便喝道:“瑞安!”

    “在!”

    瑞安出列。

    “贱婢春盈,借主淫威,狂妄无礼,不尊一殿之主,不知己身之卑,当庭掌嘴三十,以示惩戒于众婢!”

    “是!”

    众人闻之,尽皆变色,连素琴与徐惠也是一惊,正欲劝时,却被媚娘示意莫理。

    二女虽为她担忧此行不妥,然终究也恨那韦昭容,更与媚娘亲近,便索性横下心来,与她为势。

    那瑞安何人?自幼跟着长孙皇后与太宗,又是跟了媚娘一段时日的,见气势的场面可比二女多,也更不赘言,便拂尘一甩,大步出亭。

    春盈闻言一愣,又见瑞安果然出亭奔自己而来,气急指媚娘道:“你敢……”

    这“打我”二字还没出口,春盈就见媚娘眼角一挑,妩媚之中自有一股隐隐而生的尊贵威严在,当下顿觉似一桶冰水从头浇下,惊得浑身一抖。

    就这么一意之间,瑞安的耳光,就呼上了她的脸。

    瑞安既存了心,恨她安仁殿主仆恶毒,又恨她们利用稚奴,更恨她今日与媚娘无礼,下手便着实狠些。

    加之这瑞安自幼便听从稚奴之命,不以己残为怨,平日更喜习武,手上劲道,可与那些常年征战的将官不差许多,那春盈虽骄横,却其实是个女子,究竟没受过折磨。

    故而瑞安一掌之下,便打得她一张白皙脸上,红肿立起。两掌一落,便口鼻出血,牙床松脱。

    十掌下去,春盈已然熬不住,跪下凄厉哀求媚娘放过。

    见她这般惨像,瑞安一怔,倒也犹豫望着媚娘,其余众人更是惊惶,尤其素琴,已然变色。只有徐惠,倒也能受得住,只是有些不安。

    “看什么?这才十掌,我说过,三十掌,一掌都不得少。若少一掌,你便替她挨上十倍之数。”媚娘头也不抬,只品茶淡然。

    瑞安闻言,知她这是为自己在众人面前开脱,心下感激,又想起安宁之恨,更怒,便再加几分力道下去,当下掌得那春盈身子一歪,险些飞了出去。嘴里舌头也被咬伤,只能呜呜咽咽,不得发声。

    身后一众安仁殿诸人,虽然日常痛恨这春盈,然其实也都有些恶行在身,一见媚娘如此凌厉之威,不由得俱皆变色,齐齐跪下,全身抖个不停。

    三十掌行毕,瑞安来报,媚娘才抬了头,缓缓道:

    “贱婢春盈,今日入延嘉殿内,见九嫔贵人(指素琴)不跪不礼,不呼不敬,且竟越礼,直呼昭媛贵位(依礼,身为宫婢女官的春盈在见素琴时,必须要称呼娘娘,或者昭媛娘娘,能直呼素琴品阶的,只有正儿八经封了宫妇的才人以上,正宫娘娘,四妃九嫔,还有皇帝皇子才可以。),罪一,掌嘴十五;身为从六品女官,卑微婢子之身,竟率众婢不礼徐、本(我)二正五品才人宫妇,罪二,掌嘴十;矫情做态,自以为是,狷而傲者,大失四妃首位,安仁殿仁德之风,罪三,掌嘴五……瑞安,可记下了?”

    “记下了。”

    “好,现在便着了两处人,一处只待会儿上报已毕,便抬了这贱婢去送回安仁殿,禀报贵妃娘娘与韦昭容。另一处,则由你亲自带着六儿与文娘,一同拜见内侍监王公公,尚宫花女官,便说因此獠着实猖狂,才人武氏,身为陛下与元昭媛殿下人(就是伺候素琴的人的意思),自当依礼惩之,请报陛下——不过此刻,想必陛下是无心理会这些小事的。再者他们二位知道,陛下也就知道了。”

    “是!”

    瑞安得了令,便急忙依礼去行。

    那春盈此刻,早已耐不得痛苦,昏倒于地,剩下的安仁殿中人,又都是些看似张狂实则无胆的,竟由了媚娘这般吩咐,先由瑞安报了王德与花言去。

    不多时,花言便领了太宗旨意,亲自前来探问,见状如此,心下甚喜媚娘果决,便道:“难怪陛下说有武才人如此,以后必不为延嘉殿安然担心了。才人放心,花言明白后事如何处置,事不宜迟,便先告辞了。”

    当下深深一揖,便喝了两队金吾卫入内,拖了春盈,宣太宗旨,因其恃主之宠,生骄狂之心,且于海内大朝会这重事之夜,大兴作乱后廷,惊扰诸位贵人(对素琴他们的称呼,不是封号),着去其司衣号,降外九品侍衣(流放号封),停俸一年,罚入掖庭狱为役一月,又着其他安仁殿诸人,不知劝告,各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媚娘见她发放完毕,诸军士也欲走,又低唤一声,附耳微微与花言细说几句。花言变色,问她可当真?

    媚娘示意素琴徐惠前来,徐惠一上前便极知机,将自己下午发现说与她听。

    花言脸色一沉:“她这是作死呢!武才人打算如何?”

    “那盒子里是干净无毒的衣裳,便说明此番韦昭容之意,为的就是让我和素琴与徐姐姐不和,她好趁机谋略一二。现下,倒有两个办法,两种结局,不知花尚宫以为哪一个好。”

    “武才人且请说。”

    “素琴方才已令小六儿以银针悄悄试过,那盒子里的衣裳却是无毒的。她既有心借了春盈之手来挑拨我们,不若我们便来个将计就计,索性在那衣裳上下了毒,使她以为春盈暗藏私心,欲害死二人,似有借机对她不忠之意……如此一来,以她之多疑多思,春盈必不得及时之救。怨怒之下,难免有所吐露,便无所吐露,日后也好策动。此其一。

    其二,干净衣裳换下,花姑姑也好做为证言,报与陛下,使陛下知她心肠歹毒,更不受她欲以春盈为借口之所阐,惊其心意,进而使其方寸大乱。

    自古以来,无论多少豪杰,都败在一个自乱之上。皆因人之心神一乱,必出差池,且春盈又不得于她左右,她日后,便定然会一步步走向自取灭亡之路。”

    花言闻得她这般计较,直觉得如见长孙无忧再世,心下感佩。连那徐惠也是惊叹不已。倒只素琴,习惯了媚娘行事,只觉得她便是将天捅个洞出来再补上也是能的,却无甚意外。

    “好……好,晋王爷果然是交对了人。不过武才人,此一番,只怕于你不利。”花言虽不说透,徐惠却知是她担忧媚娘会为陛下所疑,因现下已知媚娘这番心思,只怕是为了保日后自己与素琴之故,感佩之至,便急道:“花姑姑,媚娘是为了咱们姐妹二人好,还请姑姑垂怜,只替媚娘多多于陛下之前,细细挡了,求求你,花姑姑。”

    终究她年幼,虽初时却是存了借媚娘之势加以利用,有心结交的想法,如今却是心存感激。故而竟动了真心。

    媚娘却知花言所忧,其实正是这徐惠的心思,如今见她如今真心,一来感激,二来也可安慰花言之心,便笑道:“媚娘也求花姑姑帮忙罢!一切事端,皆为一颗真心为姐妹罢了。”

    花言如何不知媚娘是在替徐惠说明?加之见徐惠这般倒也是出自真心,便笑道:“三位一片真情,却在这帝王家极是难得……放心,交给花姑姑罢!”

    言毕,便自行告退。

    是夜,廷内便传开消息,道大宗宴后,闻得尚宫花言之报,竟当同列国宴,正待离席四妃之面,怒斥昭容韦氏管教不严,纵仆行凶,竟欲于国宴盛事之夜,毒害延嘉殿内三女,又当下便欲禁其足,然经晋王治求情,道国之盛事,不可将如此重责加之九嫔之首。

    花尚宫又言明此番非韦昭容之过,又取出徐惠先取之衣与春盈后送二衣,道春盈有心毒害,然韦昭容也曾仔细查验,故只有一衣有毒,解韦昭容之围。稚奴又苦苦哀求,太宗这才恕其罪,只罚其俸半年便是。

    ……

    “花姑姑终究还是不能行诬告这般狠毒之事……是不是也觉得我太狠毒了?”媚娘闻得经过,自觉惭愧道。

    此刻,姐妹正一同应了素琴之邀,宿在素琴寝殿之中,并头说悄悄话儿。

    徐惠却知花言如此,必有其欲,笑道:“武姐姐此言差矣,想那花姑姑何人?她手下管教收拾过的人,只怕比咱们见过的都多。此番所为,大概是因为她知陛下英明,武姐姐虽然存心是为保得惠儿与素琴,可若被陛下察觉,终究不好。这才改了行事。否则,以花姑姑个性,只怕当廷杖杀都是会的。”

    媚娘闻言,感激道:“你果然是个极精明的。是我太过自责了。”

    “是是是,你们俩便都精明,唯独我,却看了个晕不愣!好姐姐,你们且说与我听听,到底怎么回事?”素琴小嘴厥着,甚是不满。

    媚娘闻言,与徐惠齐笑。还是惠儿心软,便将中间关窍说与她听:

    “今日那韦昭容先让我发现毒衣,是想着以我的来历背景,必然急着与你们结交,肯定会取了这东西向你们示好。她的打算是,等我献了这衣裳,她却将另外两件送与你们的衣裳换做无毒,这样一来,你们会觉得我只是有心挑拨,便会与我生了间隙。这延嘉殿里的安全便有了漏洞,可方便她做祟。

    而武姐姐呢?将计就计,想着现下你已然身为昭媛,与她同列九嫔,不可再忍让下去。便以雷霆手段整治了春盈,借此震慑那些欲加害咱们的小人。同时借机剪除春盈这个韦氏的臂膀,以计还计,使得她安仁殿内不合,又借花姑姑之口,将毒衣一事告知陛下,陛下本就对她多有提防,如今见她这般行事,又适逢海内大朝会这等要事在,不可轻忽,必然要罚她。

    她入宫多年,陛下一直对她礼遇有加,如此一罚,以她之多思多疑,日后定然生了疑惧之心。

    你想啊,那韦氏失了臂膀,又自生疑心,日后,还怕没有错处,叫我们抓了来,治她个好的,为你那孩儿,为我此番之危,为武姐姐险些毁容之罪,为晋王晋阳公主之屈,讨个公道回来?”

    素琴闻言,知道媚娘这是在为自己长远打算,心下感动,含泪牵了媚娘手道:“媚娘……你呀……”

    “哭什么?好好儿的……明天咱们可是得一通好忙,又要献舞又要较艺的……眼若哭肿就不好看了。别哭别哭……”

    媚娘含笑哄了素琴,看她不哭,才又牵了同样感激的徐惠手道:“以前,咱们不深交,不知道彼此心性。如今一番磨砺,却更得彼此真心,以后,你便也如素琴一般唤我媚娘罢!咱们是姐妹,自然要事事照应。你也莫如此,可不是明日,太子殿下与晋王,安排了你做重头戏么!”

    徐惠自幼身为长姐,只有她照顾别人多些,却未得如此照顾爱护,心下感动,更视媚娘如亲姐。

一曲华舞日月暗

    同一时刻,甘露殿内。

    稚奴闻得太宗已然酣睡,才小小心心地披了睡袍出来,入书房,见瑞安。

    “如何?武姐姐可还好?”

    “王爷,您该问的,是武姐姐可还看瑞安掌那贱婢嘴,看得高兴不高兴才是。”瑞安得意道。

    稚奴失笑,道:“不过今日,武姐姐此为,倒确是高明,一来保了延嘉殿内铁板一块,以真心赢了徐才人之真心;二来也折了那韦昭容甚多……”

    面容一冷,他冷笑道:“不过如此更好,武姐姐一番做为,却是助我将那韦氏往掖庭更推了一步……说到掖庭,那春盈,此刻如何?”

    “应当是在掖庭里。王爷放心,看着她的都是咱们的人。别人见不得。”

    “很好,一定不要让她死。等大朝会一事忙完,我要亲自会会这个贱婢。好好替武姐姐出口气!”稚奴冷道。

    “是。”

    “对了,明日便是舞祭了,大哥那边准备得如何?”

    “已然全好了。”

    “好,衣裳呢?”

    “也都拿到延嘉殿内了。”

    “好,切记,明日吩咐了徐才人,一定要等到大哥那边停了,才与元昭媛一同上台。记得么?”

    “王爷放心……”

    ……

    海内大朝会第二日。

    祭天礼地。

    寅时末,整个太极宫,便醒来了。

    前朝后廷,俱是一片忙碌,来来往往,人人都是喜乐。

    只有那安仁殿配殿里,自昨夜起便是一片惨然,然终究也没有人去理会。

    另一侧的延嘉殿中。

    媚娘三女,正在诸侍服侍下,仔细着衣,上妆,只待卯时三刻起至辰时止的初祭毕后,便从太极殿侧配殿登祭台,以华舞做再祭。

    其中,又以身未受幸,贞女之身的媚娘所献舞祭最为麻烦,直欲叫人头痛。不过好在媚娘于那夜与稚奴舞后,私下又曾经过几番商议,倒也无事。

    只是她一身凤羽罗衣示于素琴徐惠时,还是惊得二人叹息连连,直道好在媚娘无心邀宠,否则她二人只怕便要被太宗丢到天边看也不看一眼。

    媚娘却知她二人心意之中,也颇为自己,调笑道:“是么?可我怎么瞧着,你们二人这一个艳蓝雪白相间蔷薇图,温文柔婉,明丽可人;一个鹅黄娇杏相合牡丹纹,秀艳华贵,大气端庄……更胜于我呢?唉呀唉呀,这同样都是稚奴寻得的凤羽罗衣,偏生我就是一副稀奇古怪的模样,看来连那小子也知道我不适合这般娇嫩的颜色啦……

    唉……老了……真是老了……”

    这一番叹息,惹得素琴与徐惠笑骂她贫嘴,若非爱惜身上衣物,只怕便要闹起来呵她痒痒。

    三姐妹正说笑间,忽闻殿外请三位前往太极殿前侧殿做备,于是便急忙起身,再微理整,便从了引侍一同,去侧殿。

    三人一出门,便惊得那众引侍一呆,直到瑞安来唤,才清醒,忙忙地恭维几句,这才一路笑脸,引了三人去了侧殿。

    到了侧殿,又是一片惊艳自不必说。立时便有众人奉了茶水点心上来,先做稍候。

    不多时,忽闻外面一阵隆隆鼓乐之声,马骑呼喝,又闻喊杀声震天,别的侍人都是一惊,只有三女清楚,这再祭第二番,也是重头戏《秦王破阵曲》开曲了。

    素琴与徐惠相视一笑,便欲上场边等呆,然却被瑞安笑嘻嘻拦住,附与其二人稍议。二人微谔,然终点头从他。

    “干什么?”媚娘好奇,瑞安却只道:“武姐姐您也一同来罢!看一场绝妙之舞,如何?”

    媚娘笑道:“便是他多巧,也不过如此!”嘴里说着,也跟着瑞安一同前行,沿侧殿旁边的小梯,上了承天门楼之上。

    至得门上,三女皆被那太极殿前的舞祭台上,一片金戈铁马,一将挥旌,百骑共舞,千鼓雷动,万号齐鸣的阵势,给惊得面上变色。

    媚娘还好,终究知道这秦王破阵曲便是当年太宗军乐,这般气势倒也应当。那素琴与徐惠,却看得惊动不安。不过一会儿,两女儿便为众男儿杀伐呼喊之豪情气势所动,面红如绯,热血沸腾。

    “好气势!果然不愧是我大唐国乐!”

    徐惠脱口赞道。

    “可真是的!再没见过这般大的气势!我大唐国威,竟至如此!你看那诸国使节,都被惊得动弹不得呢!”

    瑞安闻言笑道:“那……不知元昭媛与徐才人,可愿为咱们大唐国威,再添重彩一笔?”

    两女此刻为豪情所感,只觉便死亦豪,笑问如何。

    瑞安见状,便先着人奉上一蓝一黄两朵大牡丹来,请媚娘为二位妹妹簪了在冠上,更添华贵之色,又引她们一同来了了承天门楼上一处,指着那仆役们扶着的长长练绳与她们瞧道:

    “这里有两对练绳,可系于腰间,顺着索道滑落而下,直至那祭台之上。两位若不害怕,瑞安便可与两位系在腰上,着人将两位一同放至祭台之上,届时。二位身着凤羽罗衣,必如天仙下凡,艳惊全场。再由诸金甲银骑做伴共舞之,可见我大唐华彩,无人能及了。只是……这一路之下,只怕有些儿惊着二位……不过没关系,若二位不愿,咱们还如之前排习一般,从正台而上便可。”

    “这有什么!不就是索行么!我幼年在蜀中,也是常常玩儿的!这个好,这个好!只怕咱们一下去,便是要惊得那些老头子们眼珠儿都跳出来了!我要去!惠儿惠儿,你来不来?”

    素琴自幼跟着父亲居于蜀中,那蜀中多险,这索道之行却是常见,又见这练绳之下,却是儿臂粗细的铁链支撑,那系于腰间的滑扣也是再结实不过,再无安全之忧,便抢先道。

    徐惠却有另一番心思:她知此物,只怕原本是为媚娘接下来之舞做准备,是以才这般巧思,又谨慎安全,可是那准备这东西的,却先着了她与素琴先行……

    如此一来,她与素琴必更得太宗欢心……而媚娘……

    矛盾之中,她看向媚娘,却见她含笑而视:“怕么?”

    “这东西,虽然我没有承过,也知道结实得很,下面又正巧是诸国使节的布簉(帐篷),便是有事,我们也不会有性命之忧……这人,也真是为我们着想了。只是……”徐惠看向媚娘。

    “不怕,就去罢!陛下看到你们如此风采,肯定极喜爱的。”媚娘笑道。

    徐惠咬了咬下唇,眼中一点热泪,却欲夺眶而出:“媚娘……你……”

    她知道,媚娘肯定是知道此中关窍——似这等巧安排,谁第一个出场,便必会引得天下惊。

    “我们是好姐妹,你们受宠,与我受宠,又有何区别?去罢!”

    媚娘点头。

    徐惠泪水终于还是落出,点头示谢,转身与素琴一同,任那仆役们将粗如其腰的金属滑扣系于腰后,然后只待楼下响起做为信号的号角声,便行落下。

    身后,媚娘看着她们两个立于楼垛之上,似要迎风扑向那人怀里的妹妹,眼里,却难免一丝失落浮上来。

    不过很快,鼓声传来,二女回首望着她时,她只淡淡道:“小心。”

    便举手相送。

    一片鼓动之中,众将齐发一声喊,退离祭台。九五四百五十个做秦王破阵曲的将士,做方阵立护于祭台前,无论骑兵步甲,皆手持长枪,以枪尾击地,间伴齐声怒喝,马长嘶,人长啸,那气势,伴着太极殿周围千面大鼓齐声做响之势,端的如雷似电,惊人心魄!

    而太宗与诸臣诸使节正分君臣远远坐着,看得和乐,忽见如此,皆是讶然。连安排此戏的承乾也是有些奇怪为何不按曲谱而来,突做中断是何意。

    只有稚奴,淡然视之。

    这般齐喝数声之后,鼓停,人静,马安。

    一片寂静之中,忽闻长笙号角响起,一蓝白一杏黄两道倩影,便如天外飞仙一般,从承天门一跃而下,徐徐落至祭台之上。

    当下,便惊得那诸国使节同诸文武百官,仪态尽失,惊呼连连。连长孙无忌与房玄龄,甚至是太宗也为之震惊,当下起而观之,见到是素琴与徐惠之后,更惊之不已。

    而后妃皇子诸人,更是尽皆失色!

    唯有稚奴,依然淡然。

    徐惠与素琴缓缓落于祭台边,滑扣轻轻一解,便复了轻松活动。

    二女相视一笑,分行至祭台中央两立,向着太宗与百官稍行一礼,便甩袖摆腰,如花绽放于台上,只待乐起。

    乐起,舞之。

    台下,将士复围祭台,做秦王破阵曲,刺,杀,喊,喝,气势磅礴,惊人心魂。

    台上,徐惠素琴,如飞天二,各伴鼓点,做出种种娇媚之态,华丽之姿。

    风吹来,凤罗羽衣带飘扬,金戈铁马杀声响彻四方!

    热血男儿,铁血厮杀之中,突见此般女儿温婉柔情,娇丽万方之态,更惹人倍加垂怜,心动难止。

    兼之其二人出世之姿,更飘飘然如飞仙落世……

    一时间,竟叫太宗看得如痴如醉,目光更不稍瞬。

    ……………………

    承乾看了一会儿,皱眉悄然问身边坐着的稚奴:“不是说等会儿,你与那擅长作流云飞袖的武才人上台三祭时才教武才人做此的么?如何改了?”

    “大哥,这秦王破阵乐,是你精心安排的。再者,如此一来,也为咱们大唐多添一些威彩。甚好。”

    稚奴含笑道。

    承乾知他此举,必然有为自己添光的意思在,心下感激,然终究担忧道:“可这么一来,接下来你与武才人负责之祭……”

    “大哥放心,稚奴自有安排。”

    兄弟二人正说间,忽闻鼓停乐止。原来,初舞已毕了。

    ……

一曲华舞日月暗二

    太宗远远地站着,看着两个含笑携手,一同缓缓步下祭台,向着自己走来的心爱人儿。

    “臣妾昭媛元氏/才人徐氏,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宗含笑,示意二人起身,又在一众后妃们百味陈杂的目光中,着她们各自就近坐下。

    看着周围那些文武百官赞叹之色,诸国使节惊羡之情,太宗心下甚为得意。然面上却只是淡淡笑之,私下决定,待会儿再赏了这两个。

    诸人正惊羡之时,忽又闻乐起。

    却原来是三祭了。

    一时见,只见台上空空,台下也空空,只一面可立数人的大鼓,平放台上,周围摆了一圈小鼓,架立侧边。

    众人讶然,正发问时,忽见台中地面上,竟先后裂了两个大洞出来。正迟疑不定时,一前一后,一白一红,两道身影,背立而对,缓缓从地面这两个大洞升起。

    不多时,大洞便又复做祭台模样。

    只剩下一少年,一少女,当台背对而立。

    太宗又是一怔。这才发现,那红衣女子,似是媚娘。而那身着雪衣耀金,顶束玉冠,手抱长剑的,可不是稚奴么?

    台下诸国使节见过方才那般凌空而来之势,已然是倍受冲击,如今又见这般机关巧妙之情状,便惊之不止。便有那心急的突厥王子,向身边坐着的太子承乾发问道:

    “这又是什么东西?”

    “此乃我大唐匠人新研之机法名唤地灵。方才那一番天降之舞,是为天德也。只因方才所献为祭总之后的再祭,天之舞,而如今一番所献,为三祭,地之舞。且请王子细观之。”

    承乾心下得意,却又不能将之秘告之,便搪塞一番过了。

    突厥王子欲再问,却闻得忽起长萧,琴瑟更合,只得停下来,与众人看向祭台之上。

    只见台中,媚娘款款而行,立于中央那大鼓面之上,垂袖以待。

    而稚奴便奉了宝剑,向前数步。二人先以大礼祭地,再以大礼祭大唐列祖,又以君礼叩太宗。

    太宗含笑,遥授免礼,目光,却只放在倾国倾城的媚娘面上。

    长萧再起,媚娘昂首而立,正巧辰时三刻,日光正射太极殿中庭祭台之上,耀得她一身金光火彩,正与那一身耀金雪衣,面容如玉的稚奴相互呼应,引得众人一时惊艳,庭内万人之数,尽鸦雀无声,痴痴观之。

    长萧三起,媚娘足一点,鼓声便响,螓首轻扬,云披后甩,便又传小鼓邦邦。

    稚奴闻鼓,挥剑而起。

    媚娘但侧腰如月,稚奴便做青松立,两相互应。

    稚奴但做长引剑,媚娘便慢舞云披,相应更合。

    一番慢舞之后,众人已然是看得如醉如痴。

    忽然,媚娘足下一点,凌空跃起,折腰数度,手中云披舞如疾星流风,抽动披尾所系小小铜铃,击打周围小鼓鼓心!

    一时间,鼓声狂发,奔响如狂雷,铃声乱作,淋漓如暴雨!

    稚奴便急起身应和,长剑舞得浑如一团银光,直裹了整个人周身,再不透半点水进去!

    众人惊呼连连。

    一白一红,在日光下,直如两团闪着金光的霞彩雪云,华贵高丽。

    鼓声震地隆隆,剑气破空萧萧……

    其隐隐透出那般威严沉默,巍然耸峨之意,让众人直如观高山大海,战栗不止,畏畏然生敬仰之意,难以名状!

    不止是诸国使节,连文武百官,后妃诸王……甚至是长孙无忌与太宗,也看得目瞪口呆,呼吸繁乱!

    太宗心中,更涌出一股莫名豪情,只觉天下再无不可去之处,不可行之事!

    厚重……除了厚重,还是厚重。

    与方才秦王破阵乐的豪情盖世,刚柔相济不同。

    与那夜两心相合,情投意融的一舞不同。

    此一舞,媚娘舞得嘴角含笑,只觉似自己双臂一动间,云披挥抖,均可引得天摇地动,日月无光!

    此一舞,稚奴舞得眼角带喜,只觉如自己两脚落地时,剑锋响时,均可惹得千川改流,百岳移座!

    此一舞,仅得二人,然却隐隐间,似有千军万马之意,隆隆而至!

    此一舞,华美无端,然却蒙蒙间,似得天地之声,万物之意!

    华哉,伟哉,美哉……

    这一舞,只动得天下震动,大唐俱惊!

    乐止,已然一盏茶的时光了。

    稚奴与媚娘,俱是累得满头大汗,只依然一于台前,一于鼓上跪伏,等待太宗发话。

    三祭过后,已然是该由太宗钦点接下来的曲目,以娱文武百官,诸国使节。

    然而,他只是沉默地坐着,目光如炬地看着那两个人儿。尤其,是那一身红衣的女子,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让他不能移开半点目光。

    不过,没有任何人催促他。

    因为偌大的太极殿前,几万人,却依然半点儿声音也没有发出。只有那猎猎作响的旌旗,和众人繁乱至极,久久不能平息的呼吸与心跳。

    太子承乾脑海中只响着刚刚的鼓点,响得他整个人都似要跟着那鼓点,魔怔一般,跳起来上前去,随舞一番,方能发泄胸中那股闷郁躁动不停的血气。

    坐在一边的李泰,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只觉得那里跳得似乎要冲出一群狂狼疯虎来,狂啸长咆不止。

    李恪在他身边,也好不到哪儿去,只是面色苍白,觉得自己似乎依然处于那种威势镇压之下,不得呼吸,心擂如鼓,似是非得起来,与稚奴一较高下,才得痛快。

    ……

    长孙无忌更是紧紧握牢了手中玉圭,浑然不觉玉圭竟然被握断了,刺得他流了一手的血。眼前,似又浮现当年自己随秦王李世民带人,孝衣孝甲,杀入长安城,杀得孝衣血红,杀得日月同悲,终以得报大仇的情境。他身上的颤抖,更是一直没有停下过。

    ……

    太宗呢?

    他的呼吸,一直没有乱,因他的呼吸,从媚娘鼓声起,便跟着一起一伏,再不曾停,身上每一滴血,也跟着那团火红影子,一起烧灼着身体,引得他无端渴望着,渴望能够再一次披甲上马,纵横沙场之中,豪饮烈酒,笑取敌首于千万敌将之前!

    这股渴望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快,如此猛烈,几乎将他给整个烧了起来!

    若不是每每此时,那团雪白如冰的身影,那张似极无忧的笑容,提醒着他,他此刻已然是大唐之主,已然是天下之王……

    他只怕,就要忘记一切,抛下一切,策马扬鞭,上前掳了那红衣女子,奔出这太极宫,奔向那无尽的天涯海角……

    哪里都成!

    只要与她在一起,哪里都成!

    只要日日看着她这般舞蹈,哪里都成!

    忽然,他心下,冒出这般想法。

    悚然之间,太宗才发现,自己竟然失了神,更居然为了一个不欲幸于自己的女子,一个自己视如孩儿的女子,动了这般疯狂的念头……

    太宗心一紧,慢慢起身,暗暗清了嗓子,才道:

    “我儿良剑,才人良舞,当真可现我大唐国威,天朝华彩!赏!”

    一声令下,王德这才回过神来,扯着已然激动得变了调的嗓门,高宣太宗旨意。

    而这一声,如同打破在场诸人哑然之咒,引得一片山呼万岁之声!

    长孙无忌此刻,才于慌忙跪拜之间惊然发现,自己玉圭已断,双手染血,浑身,更是抑止不住的颤抖!

    他……在害怕?

    害怕谁?是这一个……还是那一个?

    长孙无忌的目光,先悄悄落在那道红影之上,才又落于前面,那道雪白的,再熟悉不过,此刻却也再陌生不过的身影上。

    心中,却是一片莫名其妙的震动……

    他到底是在怕谁?

    怕谁?

    是夜,太宗大宴群臣,嘉贺今日祭天之功。

    宴上,诸臣交口称赞今日祭舞之上,太子之巧妙安排,晋王之妙剑强舞。

    只有长孙无忌,于一派欢欣之下,却隐隐透出一种烦忧之态来。

    李泰乖觉,便含笑上前向其敬酒,回来之后借机又问无忌长子,自己表哥冲道:

    “舅舅不乐,何故?”

    见是这个最善察人言色的表弟兼小舅子,长孙冲放弃了隐瞒自己父亲心思的意图,道:“父亲今日说,稚奴日渐年长,该搬出内闱了。”

    李泰闻言,便知舅父心意,想了想,笑对姐夫表哥道:“舅舅却是想得多了。稚奴这孩子,虽已近元服之年,却依然是个单纯孩童一般的心性,这一点,舅舅最知。”

    “正因为他单纯,所以父亲才担心,他会被那些狐媚女子惹了,做些……”长孙冲再不语,李泰却道:

    “此言差矣,那武才人一来,曾两次救稚奴性命。二来,虽年少轻狂些,却是个极自傲的——这盍宫之中诸妃皆知,直到现在,她也不欲承宠,此等自视清高的女子,最不会做那等事出来。”

    “可越是这等女子,越在一朝动情之后,为情之一事,可为无数常人难为之事呀……”长孙冲叹道,又道:

    “青雀,你莫告诉姐夫,说你不知昨夜之事。且看她昨夜那般手段。**之中,几人能得这样?”

    “姐夫此言可是多心了。昨日之事,本就是那韦氏不该,如此这般,倒也该她受一次。再者,青雀于一日宫外某位大人的酒宴之上,曾听人言,这武媚娘如此傲不受君幸,却是因为心里存着一个人呢!”

    “人?”

    “正是,便是那位刘洎刘大人的幼子,刘弘业。当年此女与其幼子刘弘业两情相悦,然刘大人不喜,生生将之拆散。今日这般一舞,可舞得那刘弘业后悔不迭了……你且看便知。”

    一边说,一边引得长孙冲去瞧向对面。

    果然,刘洎面色不悦地瞪着的,可不正是自己那喝得烂醉的幼子,刘弘业么?

    长孙冲看这刘弘业温和知礼,且面如冠玉,虽喝得醉了却依然一派翩翩风采不减。便笑道:

    “确是像个潘安郎。只是那武氏既出身不高,自然无法嫁得与他为正室。那武氏狂傲至此,只怕也不肯为他做妾。现在却只苦了二人,一为君妾,一为君臣,当真是近如咫尺却远在天涯呢!”

    两郎舅说笑一番,便又各自归位。

阙楼相争,情伤复痛一

    宴后。

    长安。

    街头马车之上,长孙无忌静静听了长孙冲的报。

    良久,才合了双目冷笑道:

    “这个青雀,居然还真抱了这般心思来试探为父呢!”

    “父亲说得是,别人不知,咱们却是最清楚的,他与那韦氏如何……唉……只可惜,这武氏昨夜终究未下得狠手,治死这韦氏,否则咱们也不必这般担忧了。”

    长孙无忌微睁一目,看着儿子道:

    “你说她没有下狠手?哼!你可知昨夜,她曾切切向花言要求,务必要以毒衣拿得那韦氏之罪呢!”

    “不会吧……这武果然如此……”

    “你以为,为父教与你说的话儿,是假的么?为父是真的在为稚奴担心……这孩子,太单纯,而那武氏却是个如此杀伐果断之辈,不可轻视。只怕哪一日……不过今日这样一说来,这青雀虽意有他指,却教为父松了心。”

    “冲儿愚蠢,还请父亲明示。”

    “为父今日命你以韦氏之事探之,意在瞧一瞧,他是否知晓咱们针对他的动作。

    却想不到这小子近年来,越发似他母亲,心思藏得竟是滴水不漏,且还借力使力,告诉咱们这刘弘业之事,以为为父因忧患这武媚娘,总会借机此机会,替他在宫中那位内手的劲敌……哼!且不说稚奴这般性子,便是有这心思也断不会有这胆量。

    就是他有这胆量敢向主上开口求人,区区一个无幸无封更无家世的小才人,主上从了他的心赏了,也没有什么不合适的。主上宠爱稚奴,这般小事,更无什么舍得舍不得的。

    再者,这武媚娘便是有翻天本事,她既然跟了稚奴这么一个无可能继承大统的逍遥王爷,也兴不起什么大风浪。

    反而从此处看来……她对我们,对大唐江山,对陛下,都难以造成危胁。

    而且,因为有了她,那韦氏在宫中的日子只怕是不好过得紧……

    哼,青雀以为此一番,可说得为父借那刘弘业之事,劝主上年内大放宫人出宫,使这武媚娘离开宫禁;又或者由为父出面,直接劝主上将此女封个什么公主封号,赐与那刘弘业为妻……他想得倒痛快。”

    长孙冲不解:

    “父亲说魏王有此心意,儿子倒是也看出来了。可是为什么父亲就这般肯定,他不会存了杀这武媚娘之念呢?”

    “他不敢。”无忌断然道:

    “因为当今这世上,若还有他魏王李泰惧怕之事,那便是稚奴对他的怨恨。”

    长孙冲恍然,又道:

    “如此一来,咱们倒是不能让那武媚娘出宫了。而且……只怕也不可让她……受陛下恩宠罢?否则以此女心计手段,只怕还真应了那袁老儿之预言呢!”

    长孙无忌闻言,沉默良久才道:

    “那袁天罡,果然曾留此预言于武家?”

    “‘后为武女,唐三代昌。’冲儿亲自打听过了,再不会错的。”

    “……冲儿,为父一生,最不信命。然今日一来,却也不得不叹服那袁天罡识人之明。这武氏,无论容貌,才智,手腕,心计,甚至是德行……无论哪一样,都是世所罕见,直如一颗蒙尘明珠,埋在主上的后廷里,不为人识罢了……

    可是……”

    长孙无忌黯然:

    “为父一生,愿为大唐献出一切,只仅有你那可怜早逝的姑母之后位,与你们几兄妹的平安喜乐……为父着实是舍不得呀……”

    长孙冲闻得此言,心下动容,便含泪道:

    “父亲,大唐皇后,谁都可当得。然现在,主上后位,悬之,才是最好的。因为这世上,除去姑母,再不会有一人可如她一般,得主上一生之爱。那武媚娘虽然出色,且如父亲所说,若为后位必可造福大唐……

    可咱们大唐,能人良相如此之多,少了一个锦上添花的皇后,也没有什么!便就如此罢!父亲!”

    长孙无忌闻言,只是长叹,半晌才又道:

    “对了,还有一事,咱们从今以后,就不必与那徐惠多言了——一来,她现已渐渐受宠,若日后被主上发现咱们与她有来往,于她于咱们,都不利。二来,便是咱们有心与她真心,她如今与那武媚娘一心,也未必肯说武媚娘半个不好……

    好在武媚娘站的,是稚奴那一边。只要有她在,无论是谁,都伤不得稚奴……

    便由她去罢!”

    “是。”

    是夜,甘露殿。

    稚奴闻得太宗今夜幸延嘉殿,心下便是不安,着德安前去查问。

    不多时,德安便来报道:“主上入了延嘉殿,便直奔元昭媛主殿去了。正好武才人也在,主上便……”

    “如何……”稚奴颤声问。

    “便与她说了几句,又夸赞她今日舞跳得好,武才人便退下了。”

    稚奴闻言,长松口气,瘫坐于圈椅上,良久才问:

    “那武姐姐,现在何处?”

    “还是老样子,坐在殿后园内,看月亮。不过有徐才人陪着,倒是少了些寂寞。”

    稚奴闭上眼,点头,挥手示意德安退下。

    良久,他才觉得眼前一冰,睁眼看时,却是一片黑湿。慢慢取下来,才发现是一块湿了冷水的布巾,敷在眼上。

    “怎么就拿下来了?我看你今日里眼甚不快……”花言闻声,忙道。

    “花姑姑,我无事。只是有些心烦。”

    “原来稚奴长大了,也有心烦事了。”花言笑道,看稚奴依然怏怏不乐,便知道他所为何事:

    “可是为了那武才人之事?”

    稚奴闻言,不欲多说,只闷了气在心里。

    花言也不欲多问,又不想他在此事上多做盘葛,便道:“说起来,今日也是奇怪,那韦氏竟然没有借那衣裳鞋履之事,大加追责。何故?”

    稚奴闻言,才冷道:

    “一来她刚刚被武姐姐一番整治,收拾得有些怕;二来她此刻说这些,只怕父皇会更不信她;三来……只怕还是那幕后高人指点了她,此事,是咱们设下的一个局便是。唉……可惜了武姐姐一番心思……对了,春盈现在何处?”

    花言道:

    “掖庭之中,说起来,她也正行北运(当时人们相信,运气不好就是福运之神去了北边,所以就是北运,也是后来背运一词的前身),昨日刚入掖庭,便先是被落下来的衣架砸着了脑袋,又是因其他有罪宫人之间争打,而误伤了脸……这下子,只怕是再也回不得这宫中了。”

    稚奴闻言,饶有兴趣地挑眉:“与那安仁殿可有关系?”

    “正如王爷所料,那安仁殿似是得了什么高人的指教,不但没有去加害那春盈,反而想买通掖庭令,给她个轻便的差事。这些意外,经查,全是那些昔日与这贱婢有积怨,或者被她害入掖庭的人所为。”

    “你是说,她们想买通掖庭令,给她些安全?因为掖庭里,有很多人想杀这贱婢?”稚奴立刻明白,含笑道:“这便太好了。花姑姑,不知你有没有办法,让这掖庭令告诉那春盈,安仁殿希望她能够在明日之前,死于那些恨她的人,所制造的意外之中。而且,还要让这春盈相信……如何?”

    “这……小事一桩。王爷大可放心。”花言立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不解道:

    “可是花姑姑不明白,为何一定要保住这春盈?又为何一定要离间于她们?难道王爷不觉得,直接审问出个结果来得更快么?那掖庭狱里的合罪夫子,可没什么做不到的。”

    “这贱婢,跟着安仁殿如此年数,只怕所知不少……这其中,必定便有当年母后死因。然一来她终究还是对那安仁殿抱有希望,所以昨夜父皇那般大气,她也没有说些什么。二来……只怕不到最后关头,她不会轻易吐露母后之事。

    花姑姑,一个人,一个恶人,只有在濒临绝望之时,抱着同归于尽的情况下,才能把自己与他人共谋之恶事,吐个干净。否则,为了那一点点生的希望,她是不会甘心说出来的。”

    稚奴淡然道。

    花言明白,立时便下去安排。

    ……

    数日之后,大朝会已经接近尾声。

    今日,便是最后一日较艺,音棋书画四项比过之后,便是明日击鞠射箭大赛。

    后日太宗大宴群臣群使,饯行。

    大后日,便是诸国使节离京之期。

    一大清早,媚娘便徐惠素琴,一道随着阖宫中人来到阙楼上。

    先拜见了太宗与诸皇子之后,各殿依礼各自坐下。正好与诸臣面面而坐。

    媚娘便于此时,终究是见到了他。那个心心念念的人。而他,也终究是看见了自己,面容当下一变,然终究只是微微叉手为礼。

    媚娘应之。容色波澜不惊。只是双手微微颤抖。

    二人如此一番,殊不知,却已然落入旁边自媚娘落座以来,便目光切切,不离与她的稚奴眼中。见此情况,稚奴便心生疑惑。又想起当日自己装睡时曾亲口听到媚娘所说有所属,心下大不乐,便唤了德安来,吩咐几句。德安领命,悄悄离开。

    不多时,宴起,乐鸣。

    一番歌舞之后,自是要各国争斗才好。

    “媚娘,我总是不明白,为何要在这好端端的宴席上,做出这些事来?”素琴问,媚娘摇头便道:“陛下仁慈,以此不动刀兵之法,起威慑众国之效。于无形之中,便消弭了许多战事。”

    正言语见,便见一来自高昌,高鼻深目,容貌姝丽的女子袅袅娜娜,行之正中,以颇有些生硬的唐语(当时对汉语的称呼)道:“妾自高昌来,然闻大唐诸多高士,不知可得一二磋教否?”

    众臣与诸妃皇子见她如此率直,便也颇觉可爱,太宗含笑道:“磋教自然可亦,否则此宴也无甚趣味。但不知这位如何称呼?”

    “高昌女子,唐名胡灵姬。(当时诸国很敬重大唐,所以但凡贵族都有唐名。)”

    太宗见她如此倒也是颇觉喜爱,遂视于韦贵妃杨淑妃二人。

    韦贵妃闻言,便笑:“哪里还有别人可与胡妹妹相教高下?直宣裴神符罢!”

    胡灵姬其实却是个全不将唐乐放在眼里的,她所知,若非各国的乐师撑着,大唐乐理也不过如此,且其与裴神符素来熟悉,当然清楚以裴神符之技,自己很难讨得好去,又因前些日那舞祭之上大唐两曲旧舞排新,便惊得各国使节大叹大唐之舞祭神乎其技,言语间竟将乐舞之邦高昌也贬得里外不是,心下愤懑,于是便冷笑道:“天可汗此言差矣,咱们远道而来,为的是见识一下大唐风采,如今却命一个疏勒人来……可是不好。还是请大唐乐师出来,与妾较量一番,也好让这天下知道,大唐乐工之中,也是有些唐族高手的,并非全是西域风情。”

阙楼相争,情伤复痛二

    宴上诸大唐人士闻她此语,俱皆变色。而那各国使节脸上,却或不动声色,或幸灾乐祸。

    其他诸妃皇子只是忧心,然媚娘却惊,小声与素琴徐惠道:“你看那些使节……真想不到这么多年了,周邻诸国竟并非如他们所听到所知道的那般,臣服大唐,只不过是唐力日盛,才不得以而为之罢了。若是那一日唐国力不在,岂非要群而反之?”

    另一边,稚奴看得也是暗暗惊心,与四哥李恪道:“四哥你瞧这些人,竟如此乐见我大唐受辱……这样可不好。虽然咱们国力强盛,君臣和睦,可是若被周围这些小族拖住,只怕不妙。”

    李恪却含笑道:“你少闻政时自是不知其中关窍,古来这国与国之间,便是如此。你既然征服了人家,自然要有容得下人家质疑问难的机会,若不给这般机会,确实不妙。那一股子气劲儿若憋急了也是不好。所以才要有这个海内大朝会,多少也让他们显示一番自己之能罢了。”

    稚奴刚要说话,就闻得旁边太子承乾冷笑道:“四弟此言乍然闻之,似乎颇有道理,实则不然,若这海内大朝会之举是为此等理由而办,何必父皇要求必须诸般事体,咱们大唐必得占了头筹?这大朝会之意,便是要事事显我大唐之强盛罢了。”

    青雀见大哥与吴王又杠了起来,只把稚奴夹在中间,也含了笑,过来打解围道:“大哥说的有理,三哥也是,不过年纪还小,只怕是听不懂,来来来,喝酒喝酒。”

    闻得此言,本如乌眼鸡般的二人便松了下来,各自饮酒不提。稚奴却想听听这位素来知机之最的四哥意见,便趁他离开他们归席之时跟了去,道:“四哥如何看?说与稚奴听听罢!四哥最是聪明的。”

    见幼弟如此一说,又看看左右无人,青雀才笑道:“只怕父皇这是存了心的,想瞧一瞧,究竟这诸国之中,哪国有不臣不唐之心,再曲意整治呢!”

    稚奴闻言,却颇有些失望——三位哥哥之理,他其实一早便知——他日日都伴着太宗,如何不知他曾与诸多大臣就着大朝会之事讨论?此番发问,只是想听一听诸位哥哥可有何与父皇不同的见解,结果却是失望,见青雀说完便被人拉去议那应对之法,自己只得闷闷不乐地想着,若他是父皇,如何行事?

    嗯——若他是父皇,便先示弱,引得诸人疑之,又坦诚相待,认下自己不足,一来取其上国大德,昭示天下大唐之大,自有容己不能,他人所长的气度。再去观察诸人之意——此时此刻,那些心存反意与忠诚大唐的,表现必然天渊之别。然后再设奇计,示自己真正实力与诸人,镇诸国之心于当场。最后,还需得日惕反意之诸国,若有不臣便讨之伐之,若有负隅之意,久存以下凌强,伤我国民之心,便诛之灭之。若真心臣服于大唐,则扶之助之……

    也不知这般行棋对也不对?

    却原来这个孩子,直将这军国大事,当成下棋了。又因终究年幼,从来只是听,便如一个学生一般,书理俱通却不曾使用,忍不住就要寻个老师来问问。

    本想着问问舅父,却见他容色沉重,不得已,便看向媚娘——棋艺之道,唯媚娘可与自己一聊了。

    然这一看,竟发现媚娘不知何时离席,于是便起身也悄然告之德安,寻媚娘而去。

    媚娘起身,却是出来更衣。

    然想到方才殿上诸时,一时又不愿参与之内,加之见了他,心中总是气苦,便不若出来,转上一转,散一散心。

    瑞安后面,紧紧地跟着,却被媚娘也着退至一边。

    瑞安无奈,只得转身回走,却正巧碰上前来寻媚娘的稚奴。

    “武姐姐呢?”

    “王爷,武姐姐似乎心中有事,说要自己一个人走一走。现下,该在小花园那里的小桥流水处罢?”终究是跟了媚娘一段日子,瑞安还是熟悉媚娘的心性的。

    稚奴闻言,倒也松了口气,便道:“那我去陪陪她罢!”一边说,一边带了他同行。

    瑞安猜得没错,媚娘此刻,正在小桥之上,矮桥柱顶坐着,看着水中游鱼,自由自在。

    不多时,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媚娘抬头,正好看到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

    媚娘无言,亦不起身为礼,只转过头来,继续看着水中游鱼。

    “你……还好吗?”

    看着媚娘比之当年初识时,更加明丽无俦的面容,弘业轻轻问道。

    “好与不好,一看,便知。”媚娘淡然,纤纤十指却紧紧抓住了手中云披。

    刘弘业默然,只扶着桥柱,垂首不语。

    良久,媚娘才道:“我该多谢谢你的。阿仪来信说了,若非你在,只怕母亲被大哥二哥赶出家门之后,便再不得入了。”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只要你能安心,无妨。只是,她们之前散播那预言之时,我终究是没能拦得住。”刘弘业凄然道。

    媚娘仰首,看着天空中浮云,悠悠道:“弘业哥哥,你我自幼相识,便知媚娘心性。我所求不多,但若求了,便定然会做到。所以,这预言无论散与不散,我都不会留在宫中。是而,母亲这般心思,却是白费了。”

    刘弘业闻言,目光中闪出一片亮光:“你……可当真有此一念?”

    “不论你我如何,我是绝对不会留在这宫中的。”媚娘淡然道:“不是为你,不是为母亲,是为我自己。我不喜欢这宫中之人,之事。虽然,也交了几个知心朋友,也……曾有过那么一丝奢望。然我终究不是属于这宫中之人的。”

    媚娘轻轻起身,淡道:“我这般性子太傲,太过绝决。连一个刘府都容不得,何况是这天下最容不得人任性妄为的太极宫?”

    刘弘业紧上一步,切切道:“父亲他……父亲他昨日见了那般场景,已然有了些悔意……媚娘……你等我,再等我一些时日,可好?”

    媚娘红衣凌人,雪肤如玉,转首看着他,苦笑道:

    “等你?弘业哥哥,当年我入宫之日,我等过你。

    我在长安驿站之中,站在窗前,一辆一辆地看着那些过往的马车,一匹一匹地瞧着那些奔驰的骏马,一个一个地数着来往的人……

    我从子时一刻便开始等,吃饭等,穿衣等,梳妆等……一直等到了日落,等到了月升……然后最终等到的,却是一纸圣意,着我即刻入宫……

    你知道,我那一日,是如何熬过来的么?”

    刘弘业无语,只是看着她,目光殷殷,半晌才道:

    “那一日,我去了,可是走到门口,便被父亲拦回,又将……又将……”

    媚娘接口道:“又将我姐姐手书一信交与你,上面说了,着你务要再去打扰,因我曾言与母亲,道‘此去侍奉天子,阿母无需伤怀’。是也不是?”

    弘业低头。

    “弘业哥哥,我与你,三岁便识,我是何等人,你不知?这般话,我是说过,可是我是如何悲泣无奈之下,才做此违心之语,你不知?”

    媚娘心痛,看着弘业:“不……你知的,你全部都知,只是你不忍,也不愿意去面对。那一日,你是有意前来。我知道。

    可我也知道,便是那一日的下午,你与那王家小姐定下六礼(就是同代的订婚)之时。你离不得。是也不是?”

    弘业无语,半晌才泣道:“我……我也是无奈……”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无奈。伯母以命相胁,若你不从,她便要立时不食而死……我也知道,你大婚至今,已然两年,那位王家小姐,却依然……依然是贞女之身……只是她一径如我般高傲,不愿承认便罢了。可是……弘业哥哥,她既然已嫁你为妻,你这般待她,便是媚娘也觉得寒心,也觉得若是媚娘与她易地相处,你会不会也如此这般待我?

    思来想去,媚娘便越发庆幸,没有嫁你,是媚娘一生最大的幸运。”

    刘弘业心痛难抑,终于呜咽一声,上前一步,伸手扯住她的衣衫,泪眼如海:“除了你,刘弘业一生,再不愿娶其他女子为妻。可是子为孝者,不可不从……媚娘……你可知,大婚那夜,我有多痛么?”

    媚娘叹息:“无论你痛与不痛,弘业哥哥。从你与那王家小姐成婚之日起,你我二人,便注定一生无夫妻缘分了。只因我若嫁你,你必为两难,我亦两难……如此一来,不如不嫁。”

    刘弘业急道:“可你说,你欲出宫……”

    “我欲出宫,与你无关。我生性便是爱好随心之女子,虽不为你,却也希望自己能够活得痛快。

    老实说与你听,若非当今陛下所行诸事,伤及我心,今日我早已是他宫中名符其实的一个妃嫔了……

    刘公子,你于我,早已是昔日黄花,不复再开。

    今日说明白了也好,但从今天起,我武昭与你刘弘业,当不复以往,自以礼相处。刘公子,请回罢。”

    媚娘冷冷一礼,刘弘业见她如此绝决,伤心至极,转身欲离开,却又止步,手抚胸口,取出一物转身回来,似有希望地看着她:

    “你若如此说,好,我不能驳你,那此物……便还于你,可好?”

    垂在二人中间的,却是一枚光洁如玉,却并非玉的石头,上着同心结。

    媚娘看见,淡然取回,放在手心里来回掂量一番,淡道:“此物?想不到你还留着。也罢,当年咱们两个,在门前小溪中取得了它,此刻,便让它复归于水之中罢!”

    言毕,在刘弘业惊愕的目光中,手轻一扬,目不稍瞬地丢入水中。

    “扑通”一声,只余下重重涟渏,于水面上,最后终不复见。

    刘弘业见此,心如死灰,看着媚娘的目光,也变得陌生:

    “你变了,你不再是以前那个媚娘了……”

    媚娘淡然道:

    “人都会变。再者,你已变了,我又为何不能变?”

    刘弘业踉跄一步,终于点头:“好……好,说得好,人都会变……是我太傻了。是我……太傻。武才人,告辞。”

    说完,头也不回,便直摔袖而去。

阙楼相争,情伤复痛三

    直到刘弘业身影再不复见,媚娘才难以抑制,终于痛哭出声,瘫坐于地。

    她哭得如此伤心,直到一双手,轻轻地将她扶起,抱在怀中,替她拭去所有眼泪。

    媚娘抬头看时,终于忍不住道:

    “惠儿……”

    再度俯入寻她而来,却将经过看了个透彻的徐惠怀中痛哭不止。

    徐惠叹息,只是任着她哭,待她得哭够了,哭足了,才扶了她,慢慢下了桥,坐在桥边水岸旁的圆木小桌边,轻轻道:

    “他……便是你心心所念之人罢?”

    媚娘无语,只是红着眼睛,点头。

    “你这般……是因为觉得,你们二人再无可能了么?可是……他不是愿意等你出宫,愿意与你白头偕老……而且我方才也听到了,他为了你,这么多年,可是……”

    “方才那许多话,虽然有些是违心之语,可这一句却不是。惠儿,一个男人,能够为了一个女人而狠心冷落自己的妻子这么多年,那么早晚有一日,当我与他情尽色衰之时,他也会一般待我的。”

    “媚娘,也许是你想得太多。”

    “也许罢……可是就算不这么想,他成婚,已是事实,他双亲难容于我,也是事实……我与他,再无可能。”

    “媚娘,我倒觉得,你这一番,说了这些话,只不过是为了绝自己对他的念想……我不懂,你既已决定出宫,又为何……”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我还对他抱着一点期望罢?期望着他终究能够告诉我,他可以不在乎双亲的反对,执意将我迎入刘府……惠儿,我方才与他说这些时,曾经想过……若他能说出这句话来,那么便是为妾为侍,我也愿意与他共渡一生。可是他……始终不曾说出口。他只是说他的难,说他为我,对那王家小姐的不好,说我母亲的阻止……

    惠儿,一个人,若是只一味避开你的问题,只顾左右言其他……你觉得,他的真心,有几分可信?”

    “可他毕竟是真的将那王家小姐……”

    “那只是他的怨恨,怨恨他的不由自主,怨恨他父母的所为罢了……他只是将我,当成了他的一个任性妄为的借口……可悲的是,我却不得不希冀着这个借口,是真的……

    因为,我还是想着,若能出宫,与他同伴一生……该有多好……有多温暖……

    惠儿,我是不是个糊涂的女人?明明将一切都看得清楚了,却还是要往里跳?只因为,那一点点的温暖,能够给我一点儿生存下去的力量?”

    媚娘泪眼看徐惠。

    徐惠却不知如何回答她,只得叹息不语。

    终究,媚娘还是将此事放下了,强笑道:“你看我,却这般做态。走罢!只怕呆会儿若是找不着你,陛下会心急。”

    徐惠见她如此,也不知她是真的想透了,还是假的想透了。只得急忙起身跟着她。没想到一起身之间,媚娘身上却无声滚落一物下来。

    只可惜,因落无声,媚娘终究还是没有发现。

    她们二人刚一离开,一道束发玉簪的淡蓝身影,便与一个抱着白玉拂尘的内侍从花丛之后闪了出来。

    正是稚奴与瑞安。

    稚奴默然不语,只是走上前去,拾起那媚娘遗落之物,拿在手中细细看时,却原来只不过,是一块儿看起来光洁纯白的鹅卵石罢了。

    “那……那武姐姐扔进水中的,却又是何物?”瑞安发疑道。

    稚奴不言,看了看水面,似是不深,立时便连给瑞安阻拦的机会也不曾,和衣和履跳入水中,惊得游鱼儿一片片逃开。

    “王爷!这……这虽然天气不冷,可您不能近水……”瑞安吓得结结巴巴,便要上前来拉他。可他只轻一扬手,便大着胆子,强忍着天性对水之畏惧,伸手去原本碧澄清澈,如此却因他一跳,泥沙混起,搅得一片浑黄的水中去摸索着。

    瑞安见状,只得急忙唤了旁边经过的一个肤色微黑的小侍女,速速去甘露殿内取了衣履来,等着呆会儿稚奴上来,便与他更换。

    幸好,稚奴之前看得极准,早知那物落在何处,便伸手一摸,就抓在手中。

    拿出水面看时,却是昨日因舞祭一事,太宗着赏媚娘的一块儿白玉错金牌。

    稚奴提着它,目光只盯着它,木木然地走上岸来。

    瑞安一见,便惊道:“唉呀!这可不是昨日主上赏了武姐姐的云纹错金白玉牌么?

    她怎么……怎么……怎么这般不爱惜!

    这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稀世和阗白玉,着了大内名匠足足花了一年之功才制得,且此物之上的错金法属极秘,便经千年亦不能损落……

    这般珍贵的东西,连主上自己都舍不得带几次。昨儿个把这东西拿出来时大家还都道要赏与太子殿下或者是魏王爷的,最后赏了武姐姐时那几殿的娘娘脸都变了……

    可她怎么……怎么……”

    稚奴淡然一笑,神情凄凉:

    “稀世之宝如何,天子赏赐如何,众人嫉慕又如何?

    于武姐姐而言,只要是她心爱之物,那便是一块河里的石头……也是无价之宝,丢不得,伤不得。

    而若不得她心爱,便是这皇家富贵,诸般荣耀,各色奇珍……

    也是说扔,便扔了。”

    说话之间,

    一番话,说得瑞安无语。恰巧那小侍女捧了衣裳鞋履来。瑞安便请了稚奴去换。

    稚奴摇头,先将那石头在手中紧紧握了一握,才交与那小侍女道:“你将此物交与武才人,便说你经过此处,见她落了此物。知道了么?切不可提起本王之事。若事情办得好,本王更有赏赐。”

    小侍女却是个知机的,闻言大喜,便捧了这石头而去。稚奴看她离去,只看了看手中白玉牌一会儿,凄凉一笑,与瑞安自去更衣,准备入内侍宴。

    媚娘与徐惠更了妆容,正待入殿内时,这小侍女便持了石头来,送与媚娘。

    媚娘一见,惊喜交集,又见徐惠含笑看着自己,脸上微微红,终究还是将之系在了腰间。想想方才自己手边无甚趁手之物,一时舍不得这自幼便随身的宝贝,竟将太宗所赐珍宝白玉牌丢入水中。颇有些后悔莽撞。毕竟这玉牌珍贵,只怕众人哪一日问起,她今日之踪便要暴露……

    不过也无妨,横竖只说自己不胜酒力,玉牌何时丢了也不知道便罢了。太宗仁慈,自不会为一块玉牌为难自己。至于其他的人,更巴不得这东西再不能挂于她身上,看着刺眼。

    想至此,便淡淡一笑,将白玉牌丢之脑后,正待谢那小侍女时,却见她直愣愣地盯着殿内那正弹着琵琶的高昌乐姬胡灵姬发愣。

    心下纳罕,便看了眼徐惠道:“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当值的?”

    “奴婢姓罗,名慧儿。奴婢刚入宫没多久,身在这阙楼之中当值已有三五日了。”

    媚娘看她尚且天真,想着便不会入宫太过长久,便笑道:

    “我看你这般盯着那乐姬,可是会弹琵琶?”

    罗慧儿笑道:“是会。”

    媚娘看了看她,又看着殿内那胡灵姬笑道:

    “那以你之所见,这高昌乐姬,弹奏如何?”

    “她……弹得实属一般。虽极力追求技艺,却忽视了乐由心生,音以情动。便如一道看似色彩美丽香气十足,却食之味平平的点心。”

    罗慧儿这一言,可说得徐惠与媚娘俱是含笑。

    正在这时,忽闻得那殿内乐声停,又见那胡灵姬亦发倨傲,定要与汉人乐官一较高下。弄得宴席之上,气氛沉闷。

    媚娘又叫了近侍来问,才知方才这胡灵姬发问之时,太宗却已转移话题,且请她做一曲,再行计较。

    想不到这胡灵姬不知好歹,竟硬要与之比试,且还放言道,手中琵琶琴弦特殊,是一般所用两倍粗细,且加之整个琵琶沉重无比,自己方才所弹之曲属西域名曲,大唐若能有人识得此曲,便当下拜之为师,从此再不提“擅琵琶”三字。

    罗慧儿闻得此语,便是一声冷哼:“不过是首改过的高昌古曲罢了,哪里还是什么西域名曲了?”

    媚娘更讶,便问道:“若是你弹,可能赢她?”

    “这般小技,也只不过惊一惊不懂之人罢了。”

    “好!那你且如此……”

    媚娘闻言,含笑招她过来,俯于其耳边细细几句。

    慧儿知机,便谢媚娘提拔。

    于是,媚娘徐惠先行,慧儿却自离开。

    不多时,媚娘入内,便正闻得那胡灵姬含笑问道:“莫非堂堂上国之大唐,竟无一人能识得此曲,与咱们这些番邦之国,做出个榜样来么?”

    太宗面色沉沉,韦贵妃便待发言,却忽闻得媚娘朗道:

    “果然是西域名师,瞧这琵琶好生别致呀!陛下,不知可否向大师借来,让媚娘一瞧?也开开眼界?”

    众人闻言,俱是一惊,连方才换了新衣履,心事重重的稚奴闻得此言,也是抬头看向媚娘。

    太宗本来生气,然看媚娘目光,似有所意,心下一动,便笑道:“这是人家的东西,你却来问朕?”

    “陛下,媚娘闻得,诸国使节称赞陛下是为天可汗,便是存了依赖托付,臣从之意。所以媚娘想,既然甘身为臣,那普天之下,皆为王土,这普天下的琵琶,岂非也是王之琵琶?”

    此一语,却教那胡灵姬当下一愣,这才察觉,自己今日所为,却是过了些。急忙便欲俯身请罪。

    然座中诸人都为人中龙凤,哪一个不明白这是媚娘在提点于她?更不必说太宗。

    太宗心下大喜,便含笑,夺了那胡灵姬的先机道:“虽然如此说,然咱们既然身为上国,有庇护保佑下国之责,却也不能强予强求。不过既然你想看……想必胡大师,这琵琶,也可借朕这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一观罢?”

    太宗这番话一出,任谁都听得出那话里话外的爱宠意味,连媚娘面上也是微微一羞。

    席间众人,却是各般颜色,各有心思。欢喜者有,疑惑者有,不安者有,怨恨者更是多不胜数。

    胡灵姬自然无不可,便借与媚娘一观。

    媚娘看了琵琶,便笑道:“这琵琶既为乐器,光看是不合适的,刚刚虽然听得大师一曲,妙如天籁,可究竟大师高明,只怕便是腐朽沉木,入了大师的手也化为神奇,这琵琶再坏,也得弹好听了……所以,却听不出这琵琶的本质来。”

    胡灵姬闻得此言,大是喜欢,便道:“既然才人如此说,又真心想听一听不妨自己试一试便可。”

    “媚娘可不会弹……哎,不若如此,且随便找个新人来试一试,媚娘日常听闻,那些老乐工们但凡制得一件得意的新器,都是要找新人来试的,说是因为新人手生,更能现出这新器品质。如何?”

    “不止大唐,便是我西域诸国,也是如此行事。新人手生,弹奏之下,更能辨别音器好坏……那便依了才人罢!且不知,这当场之中,哪个是新人?”

    胡灵姬便左右去看。

    媚娘抬头,猛可里便瞧见了那慧儿正捧着酒食上前奉与自己桌前,笑道:“罢了,大师,何必到处去找?随便寻了一个侍女来,只勾上几道音,便也知好坏了。”

    胡灵姬点头:“正是,乐工再新,不及完全没有摸过琵琶的人试得出。那便……你罢!你来。”

    这一指,却正好指到了罗慧儿。

阙楼相争,大唐称雄一

    慧儿闻言,只看向太宗。

    太宗含笑允之,又见媚娘亦含笑,便自谢过胡灵姬,接了这琵琶,抱在怀中,更不坐下,只上手,轻轻一勾,便赞道:

    “好琵琶,不知大师可否容奴婢试一试?奴婢只入宫几日,之前也见过人家弹琵琶,虽然也试着学过几日,却终究不通。”

    “想试便试罢。”胡灵姬傲然,便去自己桌边,拿了酒杯来,正欲敬媚娘一杯,却忽闻一声铮铮做响,心下一惊,倏然回头去看那慧儿。

    ——这可不是方才自己所弹的古曲原作么?!怎么……一个奴婢,竟能做此般弹奏?

    媚娘没看错人,这罗慧儿,琵琶技艺端的了得,勾拨弄挑,划刺捻收,竟将一曲古典原作弹得闻者欲醉,弹得大唐诸人皆大喜过望,而诸番邦却是尽然变色。

    那胡灵姬更是脸色数变,再想不到这中原之地,竟然有人能将原作弹出。心下大骇,正欲发问时,那罗慧儿却已然弹毕一曲,欢笑道:

    “果然好琵琶,以金丝(这里不是真的金子做的丝,只是金属的一种代称)为弦,又兼厚实稳重,只是弹这些轻靡之曲,未免可惜了它的威势。却不知大师可否容奴婢斗胆,借这琵琶于我主之前献上一曲咱们中原琵琶曲里的民曲(当时琵琶曲中,民曲不及官曲和宫曲的地位高,而且基本都不太注意技巧性,所以只是做为民谣一类的娱乐,正式大宴上很少弹奏,甚至有种说法是,只会弹民曲的乐工不算是个合格的乐工。因为民曲太简单单调——当然,后来很快地,这种情况被改善了)?”

    胡灵姬被她惊得怔住,只能呆呆点头。

    慧儿闻言大喜,又看向太宗,见太宗也点头,便抱了琵琶,当庭席地而坐,微微调了一调音,五指一勾,琵琶便一改方才清丽柔和欢快之曲,铮铮然,似有肃杀之意。

    “这是……”与那胡灵姬同来的西域乐工皆惊:

    “可不是淮阴平楚(琵琶名曲)?!这般曲子可是少有人识了!且指法要求之高,虽为民曲却亦为众曲之首啊!”

    那胡灵姬更是惊得面色俱白,只怔怔看着这小小宫侍,指法如轮,将自己那引以为傲的巨弦琵琶弹出千军万马的气势来。

    众人只看这侍女五指如电,来来去去之间,娴熟至极,且更兼之曲艺精妙,直入毫癫,真正可说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

    直到罗慧儿收了指,起身长立之后,太宗仍含笑视之,良久,才慢慢举起双手,击掌叫声好。

    一时间,大殿之中满堂喝彩,连那诸多番邦使节也是赞叹之至。

    胡灵姬虽然高傲,却其实是个乐痴,故而从这淮阴平楚一曲出时,便存下了拜师之意。见罗慧儿收了琵琶,便当庭行大礼道:

    “徒弟见过师父!”

    一时间吓了那慧儿一跳,却往旁边而去,直道:“大师何以此礼?”

    胡灵姬这才羞红了脸,起身道:“胡灵姬自诩擅琵琶,却不知天朝上国,竟有这般能人异士,还望师父莫要怪罪灵姬之前无礼。”

    太宗见此,便知此女不过是有些小女儿心性,人却是善的。便笑道:“话虽如此,然大唐之人,皆以交友为乐,且你有所长,她有所短,不若你二人亦师亦友,共同切磋,才是良道。”

    众人闻之,无不拜服。

    一边房玄龄坐在长孙无忌身边,便将头靠向魏征,笑道:

    “这个武才人,倒是颇有些意思……先是安排了这么一个琵琶精擅的小宫婢入场,又将那胡灵姬捧得浑不知何物,牵着她的鼻子走,自己乖乖落入圈套之中……你看如何?”

    魏征淡然一笑,也将头靠过去,只拿眼角觑他:

    “知道就行了,横竖是咱们大唐的人,赢了就好。”又一笑。

    长孙无忌在一边儿,见这二人头靠着说这般话,便也向这边身躯一歪,小声道:

    “可惜呀,就是思虑不周,这计用在那愚蠢无知的胡灵姬身上还可,换了个人,便得在她说寻个新手来试琵琶时问:你便是最新手之人,不若就你来试更好……一语将得她没得翻身。”

    “唉呀,何必计较这些?她能为咱们赢了这一场,便是好的。”一边李绩又道。

    三人互视一眼,俱是轻笑摇头不语:

    可不是?能有这般智计,于一个**女子而言,已属不易。

    稚奴坐在一边,却与诸位哥哥一道,将舅父等人的议论听入耳中,忍不住轻轻一笑。

    “王爷,怎么了?”

    德安见他如此,不由悄声问。

    “我笑舅父他们,却只将武姐姐当做普通**有些心计的妇人……却没有想过,既然能将那胡灵姬如此巧妙地引入此局,这般审慎,又如何会露出这么大一个马脚来与他们瞧?”

    稚奴轻声道。

    德安这才恍然,小声笑道:

    “武才人这是在向长孙大人他们示拙呢?”

    “舅舅他们眼里,除了母后,任何女子都不该有如此智谋策略,所以武姐姐还是藏着点儿的好。”

    稚奴小声道,正欲笑,却猛可里又瞧见远处那刘弘业,直盯着含笑坦然受众唐臣赞赏目光的媚娘发呆,面容一冷,哼了一声,转过头来,也盯着媚娘看。

    ……

    又更饮宴一番后,倭国使节藤原真吉含笑上前,鞠道:

    “东瀛棋士藤原门下子真吉,拜见大唐天子。”

    太宗点点头,含笑请之起。

    媚娘在一边看着,忍不住就用一把小团扇挡着嘴,防着别人发现自己在说话,然后小声问徐惠:

    “你看这个人,本来长得清秀,也是颇为招人喜欢的。怎么莫名其妙,要在脸上敷上一层粉?还要学女子描眉?这样一来,倒显得他有些病态了。”

    “这个我也是刚刚出去找你之前才听淑妃娘娘说的,据说这藤原一门,是近年来才在倭国兴起的大家族。这藤原一门,于东瀛可说权倾一时,而且一时之间,只怕也落不得到哪儿去。

    是以其家子弟,多数都颇为引人注意。

    不过这藤原真吉,却是这大家里的一个另类。他自幼从父亲处观得前朝一僧人传过去的博弈之术(围棋)之后,便甚是喜爱,竟自己学通了这棋艺,然后便迷上了咱们大国风情,每每其父所派遣唐使来我大唐之时,他便要着了那些人,多多带些棋谱模具回去使用。然后呀,听说有一次那遣唐使所带棋谱中,有一帧晋时的博弈图。他看里面那些晋时士族都面敷粉,竟然以此为美,便也学着敷了粉。

    你倒别说,他本长得似女子,这般一敷,却显得更加妖媚。那些其他的东瀛贵氏子弟看了,竟然都以为美,跟着学起来。

    听说现在的东瀛,便是以此为美的。而这真吉,又是东瀛当下数一数二的美男子……”

    徐惠含笑,亦学起她,以扇挡唇,小声道。

    媚娘当下便忍不住,扑哧一笑道:

    “美……美男子?这般样子,哪里美了?没有男儿阳刚气,也无一点儿英挺状……病怏怏的,跟个……”

    左右看看无人注意,媚娘才小声道:“跟个妖怪似的,有什么好看?”

    徐惠也忍不住笑,素琴在一边看她们两个笑得欢,便急着发问。徐惠便拉了她来,小姐妹一番嘀咕,素琴也是忍不住,便要大笑,结果被媚娘一瞪一拍背,当下硬生生把笑意憋了回去,只得也学了两个姐姐,拿宫扇挡了脸,又只露出半张俏脸儿通红,可爱至极。

    三姐妹在这里自顾自说笑,又自以为警惕,再不被他人注意,却殊不知自从昨日起,她们三个便成了这大朝会上的焦点,各国使节争相打听的名人,各国女子纷纷仿效的对象。

    如今那别的且不说,跟着藤原真吉同来的两名颇有些身分的东瀛皇室女官,见三女各执一把小扇,挡在唇前说话,只道大唐女子便是这般以为美,加之三人此番以扇遮面下,竟自有一股欲语还羞的娇态,那两名女官们,竟也暗暗地从袖中掏出两把纸扇,轻轻展开,然后也有样似样,一起挡了脸来。

    她们这般,莫说是高坐其上,将堂中情况收于眼底的太宗,便是诸后妃皇子,唐朝百官,也看得明白,一时间,不由得意大唐之女子,居然也能如春风化雨之间,使海内同心。

    至于那藤原真吉要求与大唐棋士一较高下的要求,竟浑不引人注意。

    直到太宗宣着棋待诏入内,与之秀艺之后,诸人才又将注意力,移到了庭中。

    那藤原真吉要求之下,太宗着人将庭内牡丹塌上铺设了模具,又召了棋待诏入内,与之博弈。在座诸人,颇多好弈喜棋者,于是便纷纷竖起耳朵,仔细听着棋童子(就是在公开场合下棋时,负责将每个人所走步数,报出来给大家听的小侍童)将每一步棋报出。

    这才刚走两三步,大家便惊觉,这藤原氏的棋艺,竟并不弱于那被召出的棋待诏。一时之间竟能可占上风。

    然那棋待诏也是国手,又几子一落,便杀得藤原氏不得不退回自己领域,转攻为守。

    这样一来,棋局顿改大向,棋待诏日渐占了上风。

    眼看着藤原便是要输,他一急,竟然开始一步步地模仿棋待诏之步。

    棋待诏在左星落子,他便也学了,必在己侧左星落子,棋待诏于右星落子,他便必然也在己侧右星落子……

    如此一番,倒似那棋待诏在与自己下棋。惹得大唐诸人都捏了一把汗。

    不过,这棋待诏终究是国手,一见如此,便将计就计,故将自己两关两子送与他吃。可惜,这藤原氏却颇为聪慧,当下看出是诈局,竟避而不食,只以守势为攻。

    这样一来,棋局顿时又回复到两相持平的状态。那棋待诏眼见一盘好棋,竟要输于自己之手,心下不可不谓着急。加之年长,又体弱,几番下后,已然是一身大汗。

    到了最后,竟眼看着一盘好棋被逼和,急怒之下,气得昏迷过去。

    这下子,堂中大乱,太宗只叫人急忙扶了棋待诏下去休息,自己却叹道:“好好儿一盘棋,竟然输给了自己,说起来,朕要谢谢你,与我大唐诸人提了个醒。若是一味沉浸于眼前的胜利之中,只怕会被人家后学的,赶上来,超过去呢!”

    藤原赢了棋,然殊不见骄态,只以倭礼做答。

    这一番,却惹得众唐大臣不快。

    正在此时,却忽然闻得一个温润清雅的少年声音道:“父皇,儿臣有奏。”

    众人闻声望时,却原来是稚奴离了席,跪于当庭,叉手行奏。

阙楼相争,大唐称雄二

    太宗见稚奴出席求奏,便知他意,含笑道:

    “说罢!”

    “是,父皇。儿臣以为,父皇此为,不妥。”

    太宗讶道:

    “什么不妥?”

    “父皇,别人不知,儿臣日日伴着父皇,这位张姓棋待诏却也是认得的。平时里,父皇很少召他入内陪弈。儿臣听父皇身边的王公公说过,此人棋艺,若以七等品阶算,只能算得五品左右,且性子急躁,不似其他棋待诏沉稳之状,是而父皇平日,多半不与之弈棋。

    父皇,如今各国使节前来我大唐,与我大唐共襄盛举,父皇虽有心示好亲昵于各国,故而屡屡在诸番较艺之时刻意相让,然如此轻忽,不免失了尊重。”

    太宗闻言,便知他意,含笑不语。

    藤原真吉虽然看上去胜不骄,然心下确是得意的。如今闻得一个少年说这棋待诏只是五品棋艺,心下便不满,转了头去看时,却先是为稚奴容貌之玉润清秀一愣,心下生羡妒之意,才又道:

    “这位皇子殿下说得很对,我等虽然来自小国,却也是心诚而至,大唐天子陛下如此垂怜,虽然是对我国的亲荣,却终究不能公平。不若如此,这位皇子殿下既然日日跟着大唐天子陛下,而且听你所言,似乎大唐天子陛下之棋艺相当了得。那……不如就由这位皇子殿下代大唐天子陛下来,指教藤原一盘棋,如何?”

    这一番话说出口,众唐臣皆是一惊。连青雀与承乾、李恪也是一忧。

    李恪皱眉,问承乾道:

    “大哥,稚奴会下棋么?”

    承乾冷不丁听他如此亲昵唤自己,心下也是一愣,然后一转便道:“不瞒三弟,我还从来没见过他下呢。”

    青雀更是急道:“这个傻小子,挑什么大头现呐!现在可好,被人家将住了罢!唉!这个藤原真吉的棋艺,看似普通,其实却颇得三分上古棋圣弈秋的真意。要不那棋待诏如何会输?”

    ……

    旁人议论纷纷,太宗却只是坦然看着稚奴,问道:

    “如何?稚奴?人家都下了战书了,你不应,怕是不妥罢?”

    稚奴想了想,笑道:

    “父皇,这一盘棋,稚奴愿接,只是稚奴身为皇子,依礼却不可与常人同坐,不知这位藤原公子……”

    “皇子殿下请放心,藤原虽然出身只算中上,然于本国,也是皇族世家正嫡出身的。不过当然,不能与皇子殿下尊贵的身分相比。不如……

    在博弈之时,藤原可行跪坐之礼,这在本国,也是只有在面对内皇亲的时候,才会有的礼仪。如何?”

    藤原这话,却是不假。稚奴身为皇子,自然知道,便含笑点头,允之。

    稚奴如此做态,堂上诸人多半不解,只当是突发奇想。

    仅太宗与长孙无忌,房玄龄,魏征等几位老人精儿,看出这孩子的心思,心下暗自叫好。

    而另一边,素琴却是看不懂,悄儿没声地问了媚娘:

    “晋王爷今天是怎么了?平日里最和气的一个人,今天处处摆架子。”

    媚娘淡笑道:

    “他这是在跟人家立下马威呢!不信,你等着瞧,呆会儿呀,这小子上来,一定会让这藤原真吉十个子,又会要人家执黑先行,才肯动手。”

    素琴纳罕:“不会吧……”

    然她一语未竟,坐于宫人搬来的圈椅上的稚奴已如媚娘所言,含笑朗朗对方才跪坐于坐埑上坐好的藤原真吉道:

    “藤原公子,依礼,本王为主,你为宾,自当主宾尽欢,你便执黑子先行,本王白子后手,如何?”

    虽然这么一问,可他那般气势,藤原真吉哪里拒绝得?便只得应之。

    然后,稚奴又笑道:

    “藤原公子,再依礼,本王为上位,你为下位,自当以上宽下,你便先落十子,本王再与你博弈。如何?”

    这一番话,问得显然已经是很侮辱人了。那藤原真吉气得,一张粉脸也是透红。可终究稚奴身为上国正宫皇子之尊,又是代表着上国皇帝来与自己博弈,于外人眼里,便是他藤原真吉承了天大的荣幸,只得强笑着,应了。

    如此,稚奴才微微一笑,说了声请,便由着藤原真吉动子。

    此一番,藤原已然是心下暗恨这稚奴,便存了心要让他难堪,于是便也毫不客气,十字落下,皆在边角之上,且还占去两星。

    在旁人看来,稚奴此盘棋,已经可说是再无赢之可能,便是和局,也是需要千难万险。

    众人闻了棋童子报步,心下都为稚奴捏了一把冷汗,只有媚娘含笑。

    因为这满堂之中,只有她知道稚奴的真实棋艺如何。

    果然,第一子,稚奴便如之前曾与媚娘下棋时一般,落子中元。

    这一手,却惹得藤原暗笑,道自古开局避中元,这个小皇子,看来也没有什么本事。便信心十足,布下几子,欲将那另外没有占去的两星一并纳下。

    然稚奴不慌不急,先做两关,将中元稳固,又在边角一藤原已然压实之处,连下两镇,又行关,竟借中元之稳,生生橇掉了藤原一角。

    那藤原倒也不是个寻常之辈,知自己占角太多,必有损失,也不以为意,便只抓紧了火力,攻那中元之子。

    在他看来,稚奴此番能够橇去一角,全凭着这中元稳固,若断其生路,必输无疑。

    初始,那中元周围四子,倒也的确被橇去两个。可当他欲橇第三枚时,才突然发觉,自己后力难继。

    藤原一愣,急忙收回盯着中元的目光,审视整局,这一审视,才惊得浑身冒冷——只不过寥寥十步之间,他原本布在棋盘上的那些黑子,竟然被白子全部压死,动弹不得,连口气,也是做不得了。

    他这才惊觉,眼前这个自己瞧不上的玉润少年,棋艺之高明,竟然甚于自己数十倍不止,当下颓然,投子认输。

    登时,堂中一片喝彩之声……

    贞观十三年五月末,海内大朝会近尾声,太宗令:

    明日,着于鞠戏场,行诸国之大鞠戏。

    ……

    是夜。

    又是另外一场酒宴。只不过今夜这场,却只有大唐君臣,与后妃皇子们参加。

    众臣喜贺今年大朝会,大唐可谓功德圆满。

    而太宗更是高兴,不过想起那场棋局,便笑问稚奴道:

    “稚奴,朕以前,只知你会下棋,却不知你棋艺如斯之精啊!”

    稚奴闻言笑道:

    “父皇,稚奴虽然会下几手臭棋,可今日赢那藤原氏,却实属巧着而已。”

    “巧着?”太宗不明,笑问:“是何巧着?”

    “父皇,儿臣这也是从……”想了想,稚奴终究还是笑道:“从武才人那里听得的一句话儿,引出的法子。”

    媚娘正含笑而坐,一闻便是一愣,心下明白这小子是在拿自己当挡箭牌,眼儿一眯,也不做说话,只听他说。

    “媚娘?”太宗意外地看了眼媚娘,笑道:

    “什么话儿?引得你竟赢了那藤原?”

    “父皇,那藤原氏上来求战时,武才人与徐才人说他极为聪慧,竟将那先晋时棋谱背个熟。稚奴当时便想,此人如此死板,只怕必然要按照那棋谱,一子不错地下了。果然,他与那棋待诏下棋之时,便是如此。父皇,您可还记得,您曾拿着一句先晋棋谱于稚奴道:此局甚妙,以他之术,攻他之身……只怕不好破。”

    太宗一听,眯着眼儿想了一会儿,才恍然道:“是是,正是如此,唉呀……朕便觉得奇怪,那个藤原下得那几手棋,怎么看怎么眼熟……原来竟然是完全照着棋谱上的路子在走……真是,死脑筋想不开。”

    “正是如此,父皇,您也知道稚奴,从小根本就不会下什么棋,但是记性却还过得去。平日里跟着父皇,看着父皇与诸位母妃,诸位大人们下棋,父皇又是个最爱先晋棋风的……是以,就把这些棋谱烂背熟了。所以,无论这藤原氏如何下,既然他脱不得先晋棋谱,那我赢他,也是必定了。

    不过,终究稚奴心里还是没底,所以就故意气得他使出全力,看他如何摆子。想着如果他真按着棋谱布子了,那我便可以书上所记载的破解之法敌之。若是他不按棋谱布子……那……那反正稚奴已然让了他十子,又让他执黑先行,便是输了,也不怕。再说,还有父皇呢!”

    稚奴含笑。

    他这一番话儿一说,却惹得众大臣,诸皇子都是哈哈大笑,承乾更笑点他道:

    “好你稚奴!原来一早儿就打算好了,要欺负人家不识变化,仗着记性好,事先知道怎么解,破人家的局呢!”

    “可还不止呢大哥!你可没听他说?若是人家知道变化了,便要借着让人家十子,赖棋呢!这可不是小孩子家的行为,又是什么?”青雀也好笑道。

    太宗却点头,虽然也是忍不住的笑意却道:“却是有些耍赖,不过终究是赢。好,有赏!”便着人将自己最喜爱的一副黑白玉棋子赐与稚奴,且又下旨,着人取了上等材料,制副檀木棋盘与他,更笑道:

    “你此番赢,却是教父皇心里冒冷汗,只因你虽强记,却其实不擅棋。然经此一战,我大唐长孙皇后系之三皇子(长孙皇后得太宗厚爱,所生子女单独记算顺序)晋王治之棋艺,必然扬名海内。故而,稚奴啊,你也需得给朕名符其实起来才是。”

    “儿臣遵旨!”稚奴早就对那黑白玉棋子喜爱已久,只是苦于需得隐瞒棋力才一直不得赏,如今闻得赏赐,当真是喜不自胜。

九成宫内,风云再起一

    ……

    宴后。

    是夜丑时三刻。

    整个太极宫,已然昏昏入睡。

    一道黑影,却悄无声音地,闪入了甘露殿,进入了依然灯火通明的稚奴寝殿之中。

    “王爷。”

    来者却是许久不见的六儿。

    稚奴见他深夜来此,已知其意,便沉了心中一口气道:

    “父皇他……召幸武姐姐了?”

    “是……不过只是二人在殿内下棋说话儿,却并无其他。且下了一会儿棋之后,便又悄然回了太极殿去批奏疏去了,只是把王公公留在延嘉殿内,做些样子出来。”

    稚奴紧握着的拳头,此刻才稍稍松了一点儿,又道:“瑞安呢?”

    “瑞哥哥此刻正陪着王公公说话儿呢,走不开,这才着了六儿来报。”

    稚奴点头道:“辛苦你了。去罢!呆会儿若王公公也离开时,便着其他人来报罢!”

    “是。”

    六儿离开,不多时,便有一延嘉殿小宫人来报,道王公公已然离开延嘉殿,悄然向太极殿而去了。

    稚奴点头示意明白。便着他们下去了。

    只是心中,却是矛盾不堪:

    到底,他这般行为,对是不对?

    ……

    次日,鞠场。

    诸国鞠戏,最终以太子承乾为首的大唐一队,连胜十番,大震天下。

    后,又有马戏击鞠,诸国更各献奇艺。其中更以突厥素擅骑射,更胜一筹。然因其胜后狂骄,竟出言挑衅太宗,故得太宗才人武氏媚娘代为设法,媚娘骑马含花,狂奔当场,由太宗引弓而射。

    众闻皆惊。然太宗神技,更一箭射落媚娘唇边花。引得场内诸国臣服。

    突厥王子见状,大赞媚娘才色双全,勇智两佳,太宗大悦,特赐媚娘尚书房着候笔墨,可不避外之殊荣。

    诸妃闻之,嫉恨有加。唯徐惠、素琴得庆之。

    稚奴闻之,黯然幸然。唯德安小心抚慰之。

    ……

    贞观十三年五月末,海内大朝会,止。

    贞观十三年六月,太宗诏:

    太子承乾,恭孝仁悌,友爱诸臣,大器堪为。故特准设崇贤馆,一应诸制,皆例比门下省弘文馆。但有课试举送,皆入弘文馆。

    ……

    长安近日,天气炎热,太宗早于四月便下了诏,着令移九成宫避暑。

    然后来因海内大朝会一事,终究未能成行。如今既然诸事已定,便再无其他,合宫上下,移九成宫避暑。

    入九成宫,则内侍省安排诸妃皇子如下。

    太子诸王,自于九成宫东侧新建皇子院中,诸王各取殿入住。其中以太子居中为首。

    西侧诸殿中,依然太宗携已然元服之晋王治、晋阳公主安宁驾居大宝殿。

    另,太宗亲点大宝殿西侧之延福殿,与元昭媛、武徐二位才人居,仍以元昭媛为首。

    其余诸妃居所如下:

    贵妃韦氏,居丹霄殿。

    淑妃杨氏,居御容殿。

    贤妃燕氏,居永安殿。

    德妃阴氏,居咸亨殿。

    另因有元昭媛以二品嫔位之身居一殿正主,故上特赐同为二品之昭容韦氏,居排云殿。

    后,又有美人萧氏,因与昭容交好,故**排云殿。

    再后,崔氏宫妇,求与贤妃燕氏**,上准。

    另新进美人郑氏,因与淑妃杨氏有亲,故淑妃求之,上准**御容殿。

    ……

    是夜,太宗于宫内西海之上,大宴诸妃皇子。后,幸美人郑氏于御容殿。

    ……

    是夜,延福殿。

    媚娘怎么也睡不着,起身,又来到院子里,看着天空中的星星。

    “又是睡不着?”

    身后,响起徐惠的声音。

    转头看时,正是徐惠,抱了衣衫来与自己披着,又道:

    “这九成宫可不比太极宫,凉得很,这么坐着,不怕冻坏了?”

    媚娘但笑不语,只是将徐惠拉了来,一同将衣裳与她披了,看着天空。

    “你在想什么?”

    徐惠轻轻道。

    “我在想,陛下到底为什么……明明不想召幸我,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咱们殿中过夜,还要摆出一副我已受幸的样子来,让大家瞧着?”

    徐惠也淡淡一笑:

    “我也不明白……大概,陛下是想保护你的罢?我刚入宫的时候,也听说了一些传闻,说……”

    想了想,她还是犹豫了。

    媚娘却很坦然,道:“说我本来不会入宫的,是陛下怜惜我那般家世,又因着功臣之女,便召我入宫,为我父亲,保全我下来,是也不是?”

    徐惠看她难过,才柔声道:

    “陛下也一番好意啊……”

    “他的确是一番好意……”媚娘垂下眼睫毛,忽又抬起:“的确是……真的是一番好意。可这一番好意,惠儿,却让我觉得不知所措,让我觉得……如果我还抱着一颗离开的心,会让他失望……难过……惠儿,你说,我是不是爱上陛下了?”

    媚娘转头,看着徐惠。

    徐惠闻言,心里轻轻一揪,仔细看着她,发现她目光中一片坦然,才笑道:“你呀……只怕是多想,我看你,却没有半点爱上陛下的意思。倒更像是……为他对你的好,所乱。”

    “哼……”媚娘轻轻一笑,道:“还是你懂我……我现下,的确很乱,陛下的心思,我想不透也猜不透,他到底想做什么?我想不透……”

    徐惠笑道:“陛下的心思,又岂是你我能猜得透的?还是别瞎猜了罢!免得到时陛下真的要临幸你了,你又打退堂鼓了。”

    媚娘无语,只一声淡笑,然后又想起一事来:

    “对了,那个新入宫的郑美人,你可曾见过?”

    “昨日去淑妃娘娘处送东西,倒是也见了一面,怎么了?”

    “你觉得,她如何?”

    “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觉得她的为人如何?”

    “倒也还好吧?看着与淑妃娘娘是一路人,安静温柔的。的确像是陛下会喜爱的人。”

    “是么……那,她的家世很好么?为何一入宫,便封了美人?”

    “据说是的。是长安郑家的嫡女,那郑家,可是前朝的国戚,如今又有军功在身……以她的容姿家世,封个美人似乎都是委屈的。听人说,若非四妃多年有主,又加之长孙大人他们力劝,只怕她一入宫,便是个无封之妃了。”

    媚娘皱眉:“这话是谁说的?”

    “似是……似是她的贴身侍女小焕,那日在花园里,替自己主子抱曲,这才说了出来的。”

    媚娘淡然一笑:“果然……此女意图非浅……惠儿,明日里你一大早便与素琴说,叫她小心些,这等人物只怕是存了心气儿入的宫。千万不可硬与此人撞上。知道么?”

    徐惠闻言,感动道:“你呀……直把我和琴儿当成孩子看了……好好好,都依你,还不成?”

    一边说,一边含笑依在媚娘怀中。

    媚娘看着星空,却淡然一笑,再不曾想到,第二日,头一个惹上这郑氏,且挨了一顿板子的,竟然会是自己。

    次日,大宝殿。

    稚奴在殿中,焦急地走来走去,旁边德安劝了又劝,他就是不听,只张望向外看。

    “王爷,您还是坐下来歇一歇罢!公主和花姑姑都去了,想来不会再有事了。”

    “你还说!?本王还没问你到底怎么看着武姐姐的呢!怎么一个早朝上完回来,武姐姐就挨了打了?!”

    素来温和的稚奴,竟被气得声高调高的,可见气得不轻。

    德安终究内疚,便将事情经过说与稚奴听:“武姐姐今天早上带了些东西,独自去看那位郑美人,说是她新人得宠,总得交好。谁知道那些东西里,有一样轻粉,也不知是谁动了手脚,竟然是有毒的。更奇怪的是那郑氏似乎早就防备着,武姐姐拿东西去时,她就叫人当着同时在场的韦贵妃杨淑妃阴德妃燕贤妃四妃还有韦昭容的面儿,验了,结果可想而知,武姐姐当庭便被韦昭容按了个意图谋害的名儿,拉下宫内禁牢,着人审问。那些人却不是咱们的人,一上来便将武姐姐打得死去活来。”

    稚奴听得大怒,冷道:“不止是禁牢,只怕这整个九成宫,都是她韦氏的人!”

    德安明白了他的意思,惊道:“王爷的意思是……”

    “是我疏忽了,她这几个月安分守己,我便以为她已然悔过……却是再想不到她竟然是按兵不动,以谋后着呢!”

    “哥哥说的不错,现在这九成宫里,只怕是到处都是她韦氏的人了。”

    一道清丽声音从殿外传来,可不是安宁?

    稚奴见她与花言进来,急忙问:“如何?”

    安宁容色沉沉,终究还是摇了摇头,接了旁边德安送来的茶水,轻啄一口才道:“武姐姐虽然伤了,但不及性命。想来是顾及咱们。可是哥哥,安宁不明白,既然顾及咱们,为何又要伤武姐姐?!”

    稚奴默然半晌,才缓缓开口道:“她们是顾及咱们,可是却不是全然顾及,加之武姐姐与徐才人,元昭媛最近风头太盛……她们需要在她们三个之间,挑一个出来打压一番。做个样子给其他嫔妃,尤其是另外两个看。”

    “可为什么是武姐姐!元昭媛位高她们动不得我还明白,可还有徐才人啊!为何不拿徐才人下手?”

    “因为她们很清楚,武姐姐看似受宠实则无幸与身,名不副实,而徐才人确实是受尽父皇宠爱……她们忌惮父皇。”

    “可武姐姐也有你啊!咱们也对她……”

    稚奴冷然一笑,半晌才道:“又我又有何用?我不过是个无权无势,只有父皇怜宠的虚名王爷罢了。她们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对着武姐姐如此,不也是因为我无权么?

    安宁,你想想,我自元服一来上朝,可还能再大哥三哥四哥之前说上一句话儿?连那蜀王李谙都能上个折子……我却只能被父皇舅舅他们当成小孩子看……现在,这个小孩子的身份给我带来的恩宠,却连武姐姐,也保不住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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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盛世,荣华风流。 亘古一帝,千载一主。 生死荣辱,笑看史诟。 六骏守陵,述圣碑后。 唯碑无字,千年悠悠。大唐三帝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三帝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三帝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