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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三帝传全文阅读

作者:丹妮尔     大唐三帝传txt下载     大唐三帝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九成宫内,风云再起二

    安宁闻言急道:

    “那如何是好?”

    稚奴咬牙:“只有借助外力。”

    “哥哥的意思是……”

    “向人求助。”稚奴眼神坚定:“我去见父皇。”

    ……

    大宝殿内,尚书房。

    太宗头也不抬地批着奏疏,嘴里却问道:

    “这就是你的要紧事?”

    稚奴立于阶下,叉手道:“父皇,此事其中必有蹊跷,还请父皇详查。”

    太宗合上奏疏,慢慢抬头,看着这个不知不觉之间,已然长大的小儿子:

    “稚奴,你很像你母后。”

    稚奴一怔,不知太宗此为何意,却只得看着他。

    “可是,你不是你母后。你是个男儿身,大唐堂堂正宫嫡皇子,不该整日里与这些深宫内闱事,纠缠不休。你的目光,应该更多放在前朝之上才对。”

    稚奴闻言,浑身一冷:“可是……可是武才人她……”

    “朕知道,她于你有救命之恩,弈友之谊。可是你与她,终究身分有别。你身为皇子,天家贵胄,她却出身微末,不求上进。

    最重要的是,她还是一个女子。一个已然入了**的女子。

    那么,尽她之一生,除非能像你母后一般身居后位,有权臣支持,否则她的一生,最好的结果,大概也只是得个宠妃之位,为你添个一弟半妹。

    你日后,可以向她请教诸事,以之为师,却实在不该再将她视为友人。因为现在的她,只会是你前进路上的一块绊脚石。”

    稚奴的心,慢慢冷了:“所以……父皇知道武才人是冤枉的……也不会……不会……”

    “不会。”太宗淡然道:“你应该明白,这**诸多女子,每个都有来头。她们身后站着的都是一股力量。朕必须衡之制之。

    朕待媚娘,便如待你的姐妹新兴(唐太宗第十五公主)一般。

    如你们所知,朕很疼爱新兴,不输你的几个同母姐妹。

    然而有朝一日,若有必要。为了这大唐江山,朕也会让她受些委屈。虽然不至于以她之命,换得大唐安稳……可是为了大唐,一切,都是值得的。”

    稚奴愣愣地站在台阶下,仰视着这个突然之间,变得陌生起来的父亲。

    这……

    还是那个成日里,抱着他在怀中,教着他写字的父亲么?

    这……

    还是那个只要他要求,便一定做到的父亲么?

    这……

    还是那个父亲么?

    稚奴茫然,看着自己的父亲。

    良久,良久。

    他才慢慢叉手为礼:“儿臣……明白了。

    儿臣告退。”

    一声又一声的儿臣,唤得太宗心中一阵刺痛。

    然而,他终究还是点了点头:“下去罢。”

    稚奴走了许久。

    许久。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要上哪儿。

    当他再回过了神时,发现自己无意之间,已然站在了那自幼便最爱来的楼顶。

    默默地,他站着,没有坐下。

    他不知道该怎么坐了。

    不止这里,这整个宫中,似乎都没有他可以安稳地坐下的地方。

    他默默地立着。身后,只跟着一个影子一般的德安。

    风凛凛地吹着。

    ……

    不知何时,稚奴与德安的身后,又立着两道人影——

    太子承乾,和他的侍童称心。

    “稚奴。”承乾看着弟弟这般,心下不忍,轻轻开口唤道。

    稚奴没有回头,只是呆呆地看着宫中一队队行走的侍卫,慢慢开口道:“大哥都知道了罢?”

    他本来,是该做些掩饰的……继续一如往常般,做些掩饰的,不能让自己看起来太聪明,是他的为人准则。

    然而此刻,他不想再伪装自己。

    承乾慢慢走上前来,两兄弟并肩而立。

    他慢慢道:“武才人于你而言很重要,大哥知道。所以放心,大哥已然为你准备好了。那禁牢中,已然换上了大哥的人。明日朝堂之上,大哥门下的中书舍人马周马大人,便会向父皇进言。放心,他最近很得父皇喜爱,一定能帮武才人解此围的。”

    稚奴闻言,惨然回首:“大哥,无论马周再多受父皇重用,他始终只是一个五品舍人。怎么可能……大哥……”

    “稚奴,容大哥说句不太好听点儿的话。在这件事上,从父皇来看,马周的话,可能比你还要有用。因为……”

    “因为我还只是个孩子,无所建树的孩子,而马周,才华横溢,为国所用。所以,便是我有一品亲王之位,便是那马大人,只是一个五品官员……我也是不及他的,是么?”稚奴惨然一笑。

    承乾本意,是想安抚他的,可眼下见如此,也只得叹道:“没关系,你才刚元服,日后,定有为父皇器重的时候。”

    稚奴没有再说话。

    承乾也不好再说话。

    良久,稚奴才淡淡道:“大哥,我想与你打个赌。”

    “赌?什么赌?”承乾奇道。

    “我想赌,明日马大人的上奏,究竟会不会替武才人解了这般围。若他不能解,大哥,稚奴请你答应,亲自上本,求父皇彻查武才人一事。如果他能解……稚奴愿意,答应大哥三个要求。无论任何要求。”

    “要求,大哥能对你有什么要求?你只要好好活着,高高兴兴地过日子,大哥就很高兴了。”承乾苦笑,然见他目光郑重,也只得道:“好,大哥便与你赌了。如果这马周不能请得父皇解武才人围,那大哥便亲自为她求情。不管怎么说,她救了你两次,咱们李氏,是欠她一份儿情。”

    稚奴不语,只叉手,低头做谢。

    然承乾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目光一片冰冷。

    大宝殿,尚书房内。

    一个小太监急入内,王德见状,下去听他说了几句,便点头,着他退下,这才速速向上来报太宗:

    “主上,太子殿下已如您所料,去陪晋王爷了。而且似乎,他也把晋王爷给劝安了。”

    “那些个笨嘴拙舌的,可没让承乾知道,是朕派了他们去的罢?”

    “主上放心。”

    太宗点头,这才停下笔,若有所失地望着殿下,刚刚稚奴离开的地方,道:“王德,你说朕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王德犹豫了一下,才道:“主上,说实话,晋王爷老奴是亲眼看着长大的,倒也没觉得他如主上所想的那般……那般才智……”

    “你是想说,稚奴似乎没有朕以为的那般才智非凡,是不是?”太宗淡然一笑,双手交握,才道:“王德,现在没外人,朕问你,承乾也是你自小看大的,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清楚。心善,正直,不会拐弯儿却也聪明。可你觉得,以他的性子,会去计较一些琐碎小节么?”

    王德想了想:“太子豪情,但却也不失细致,只是断不会如妇人一般钜细无遗。”

    “你也不用把他说得太好听,朕知道,这孩子,就与朕一般无二,沙场征战在行,治理国政也好,礼贤下士,知人善用更没问题。

    然就因为他太像朕,所以注定一生就是个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糙货。加之有些任性妄为……所以,那大朝会上的诸般设计,断不是他所为。”

    王德明白了太宗的意思,又犹豫道:“可是……不是还有魏王么?”

    “青雀?哼,此番行为,倒是像他所为。加之他擅读史书,也确是个能为的。可是王德呀,青雀与承乾,那是刚好相反的性子。若承乾为阳,那青雀便为阴。承乾处世坦荡,青雀却是诸般隐没,再不肯叫他人得知他的心思。一句话,聪明过了,反而便不是什么好事。加之这两年,他面儿上看着与承乾还好。可私心里想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你也清楚。你觉得,他会去做这般为承乾添光彩,于自己却无甚好处的事么?”

    王德想想,也是,又问:“可还有吴王呀!吴王这孩子,老奴近年来瞧着,文有魏王之才,武有太子之功,且为人磊落正直,又高义明节。对了,吴王自幼跟着淑妃娘娘,也是对乐舞编排颇有见地……”

    “恪儿更不可能。”太宗断然道:“虽然恪儿的确是融合了承乾与青雀的优点,也的确是个好孩子。可是正如你所说,他自幼跟着那个女人,学了太多东西。这其中有乐舞编排,当然也有隐忍不发,愤懑狂傲。再者,那个女人虽然身为帝女贵胄,见识颇广,可是心性却不是什么豁达大度的人。你只看看恪儿与承乾青雀日常相处的情景便知……所以,虽说恪儿心性磊落,为了大唐,是有可能放下成见,与承乾联手。可以他日常的品性来看,要能排出那秦王破阵曲一般大气磅礴的气势不难,可若要巧妙安排,使得其中隐含天乾地坤之威,刚柔相济之妙,巍峨高华之伟……别说是恪儿,便是淑妃也做不到。”

    王德闻得天乾地坤,刚柔相济,巍峨高华几个字,眼前似乎闪过那一日媚娘与稚奴所舞一曲流云飞袖,剑势如雷。

    慢慢地,他明白了太宗的意思:“所以……只有晋王殿下了。可是……”他依然难以相信,那个看起来温温厚厚,总是单纯地笑着的稚奴,怎么可能:“主上,可稚奴他……”

九成宫内,风云再起三

    “稚奴自幼,便是最得无忧疼爱的一个孩子。也是受她教导最多的一个孩子。朕且问你,如果今日,无忧还在,这乐舞祭由她来排,你还会觉得这般如此,有什么奇怪么?”

    王德想了想,点头:“没错……若是娘娘来,再正常不过。”

    太宗又点头:“所以,朕知道几个孩子里,能做这般的,只有稚奴。窥豹一斑,由此一事,便可看出稚奴的聪慧,只怕是这几个孩子里最似他母亲的一个。可是也正因为他跟着母亲时间过长,把他母亲性子中,唯一不该的隐忍存仁学得太像,甚至有过而无不及……

    所以之后,虽然朕始终努力地以身示教,甚至把他带在朝堂之后,让他见识一些总要见识到的场面……可他的隐忍与存仁,这么多年来,还是一如既往,甚至更加厉害了。

    王德啊……朕的几个儿子里,最喜爱的,是承乾。他最似登基之后的朕,也最大气仁德,所以朕才可以放心把江山交与他,任他把这大唐江山,变成后世的一个传奇,成为不逊于朕的一代名君。

    最宠爱的,是青雀,他最聪慧,所以朕希望,他能做出一番事业来,名扬后世,德沛千古,不至埋没于他兄长日后必然会有的威名之中。

    最怜爱的,是恪儿,他文武双全,又为人磊落狂放,似极秦王府时的朕,所以朕才给他取名为恪,希望他能够恪守知礼,日后不要因为一点点的错处,便被他那心肠狠毒的母亲影响,受一众猜疑他血脉的朝臣们,各种构陷,更能够安安稳稳,度过一生,且为自己,为大唐,做出一番名扬千古的事业。

    而最疼爱的……却是稚奴。

    几个孩子里,只有他,是最不似朕的,虽然他的容貌,现在是似朕多些,可是他的性子,他的心境,却越发如他的母亲,朕的无忧。

    王德,别人不知,你当知,无忧早逝,是朕一生彻骨之痛,这份痛要直到朕下了黄泉,见到了无忧,才能平复。”

    言及此,太宗的脸上,已经是泪流满面:

    “所以,朕实在不能再看着稚奴如他母亲一般,活得不开心,不痛快,处处受制。朕宁可他为自己欢喜,行些杀伐果断之事……

    朕也不愿看他如此,为了所谓宽仁二字苦了自己……

    王德,朕已经老啦……虽然不想承认,可每当看到镜中的自己时,便已然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

    所以,朕能照顾这孩子,保护这孩子的日子,已然是不长了。

    如果在这些不长的日子里,朕再不能教他学会保护好自己,为他做一番好的打算,你说,朕日后如何去见无忧?”

    太宗终于,还是忍不住,呜咽出声:

    “朕当年曾于新婚之夜,答应无忧,要保她一生无忧。结果到了最后,朕却没能实现诺言,让她一生做个无忧的幸福女子……

    如今,如今朕已然身为天子,掌天下大权,若连一个稚子的一生无忧都保不住……

    朕又怎么配身为人父,身为人夫?又怎么能去见朕的爱妻?朕的无忧?”

    一种心痛,一种埋在太宗胸口,从来不曾消失,反而日渐深入骨髓的痛,终于今夜,爆发倾泄而出,化做回响于殿中,几不可闻的,一阵阵无声的哀痛号哭。

    王德在一边默默陪着他,一起痛哭。

    是的,只有王德知道,这些年来,看似意气风发的太宗,为何更加勤于政事——他只是不想,去面对没有了他的爱妻的宫殿,这冰冷一片的宫殿。

    也只有王德知道,这些年来,每逢长孙皇后的生辰、忌日、两人初遇之日、成亲周日(周年日),甚至是自己生辰的深夜,都会在众人睡下之后……

    李世民,这位大唐皇帝,这位贤明至极的君主,这位永远以天下百姓之乐为己任,这位**四妃七十嫔,宫妇千百人的圣人,悄悄地丢了国事,弃了美人,忘了江山政事,抱了美酒,独自带着王德,策马去昭陵前,抱着无忧与他的定情信物,大醉大哭一场的。

    每逢此事,王德总是默默地守着,从来不去劝。因为他知道,也只有他知道,若非如此,只怕他连无忧的周年忌都过不去,便要因伤心与思念之痛,郁郁而终了。

    王德知道,这偌大的宫中,也只有王德知道,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一步步走上这皇位,成为这千载明君的。

    为了天下万民,诸位臣将安危之意,为了自己的梦想与希望,四分。

    剩下的六分,都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爱妻娇子,不死于宫闱斗争之中,不沦入他人之手。

    这些事,王德很清楚,并且他也很清楚。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能够明白李世民这番心思,这种情绪的,再也不会有。

    他更清楚,后世会给这个男人,什么样的评价。

    但是他不会去为李世民解释,更不会让人知道李世民的心思。

    因为这些,是属于李世民的。与他人无关,与历史无关,与江山无关……

    世人只要知道,他是个好君王,好夫君,好父亲。

    这就够了……因为李世民不想要别人知道他的心思,除了无忧之外,包括儿女们,他也不想让孩子们知道。所以,够了。

    王德默默在心里念着:

    是呀……

    这就够了。

    次日早朝。

    太子门下中书舍人马周上奏,请太宗治四夫人之二,淑妃杨氏无视国法,纵殿中人美人郑氏擅用私律,于罪证不实之下,仍强敢行不悌之事,竟不顾己身卑微,越制令人收五品才人武氏于前,又着私刑拷打在后。罪当降位减俸。

    太宗怒斥其不知礼,美人郑氏出身高贵,性本淳厚,且初初入宫便受此等惊吓,若淑妃不以此法治之,恐后廷流污,毒害无边。

    然马周强奏,道若果恐后廷污毒害无边,则当详审此案,以求真凶,而不当如此草率行事。且又言郑氏既早有防备,只怕有人设计陷害也未可知。

    太宗闻言,颇有所警,遂准其奏,令大理寺正韦待价监办此案。

    ……

    是夜。

    太子殿中。

    稚奴看着喝得醉了睡着的大哥,心中一片纠结。

    如自己所料,马周上奏,获准了。

    他该高兴的。可是不知为何,却高兴不起来。

    原来在父皇心目中,他真的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只要哄哄就好的孩子。

    逢上大事,还是一个五品官员的话,比他来得更有用。

    紧紧地,他捏紧了手中的酒杯。

    原来……

    只有宠爱,是无用的……是不能保护好她的。

    原来……

    只有权力……

    才能保护好她。

    才能让她,一世无忧。

    “咯啷”一声,秘色瓷杯应声而裂。

    刹那间,他指缝中鲜血横流。

    这鲜血之色,竟然染红了他的眼睛,让那双原本如雪夜晴空的双眸,浮上一层血意。

    同一时刻,九成宫禁牢之中。

    太宗站在媚娘的牢房前,由着狱丞紧忙地开着锁,目光,却只盯着那个监牢中,抱着膝盖,看着天空的小女子。

    锁开了,王德推开门,太宗慢步而入。

    审视她一番之后,才道:“看来他们还是对你下了狠手。”

    一边说,一边坐在由狱丞搬来的圈椅上,看着她。身边的王德,一样样地将食物摆放在桌面上。

    最后,还摆上了一壶酒。

    太宗挥挥手,着王德将左右摒下,王德又看了看媚娘,这才出去,亲自抱了拂尘,守在牢外,不教他人靠近。更仔细地盯着两边根本无人的牢房,防止有人偷听。

    媚娘木然转过脸来——幸好,这一次,脸上无伤。

    “你恨朕么?”

    太宗亲自斟了一杯酒,慢慢推到她面前。

    媚娘看看这酒,慢慢移过身子,端起来,一仰而尽,眼中方才有些亮光:

    “这不是陛下的意思。媚娘知道。”

    “你不知道的,是为什么朕明明恨极了那杨淑妃,却放着这般大好的机会,不去整治她。是么?”

    太宗问。

    媚娘点头,又自己倒了一杯,奉于太宗面前:

    “陛下夜召媚娘弈棋之时,媚娘已然知道,陛下看似于四妃之中,最宠淑妃娘娘,可其实最恨淑妃娘娘的人,就是陛下。

    可媚娘实在不明,陛下现在江山稳固,后继有人,这淑妃娘娘也一直受众臣非议。欲除她而后快之人,不胜枚举,陛下为何一直留她至今——陛下不用多解释,媚娘知道,此番之事,与淑妃娘娘再无半点关系,那郑美人看似是淑妃娘娘的娘家人,只怕也与……与那韦昭容脱不了干系。”

    太宗含笑摇头:“说到底,你终究还是个孩子。太天真。

    朕只问你。那郑氏,如果不是淑妃肯,她能入御容殿么?”

    媚娘默然,知太宗之意,然终道:“她毕竟是娘娘的娘家人,娘娘拒绝,总是不好。”

    “你方才也说过,淑妃身分特殊,不明白为什么朕能留她至今……她既身份特殊,那她的娘家人,身分就不特殊了么?宫中诸人都说淑妃慎言谨行,似她日常所为,又怎么能让自己担上一个以前朝宗女之身,于**行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的众人疑念?”

    媚娘张口,想了半天,才道:“我……也许是淑妃娘娘,相信陛下,不会疑她。”

    “她的确是相信,或者是很有自信,朕不会疑她。”

    太宗道:“因为她什么坏事也没有做过,只不过是早就知道别人在做坏事,而装做不知道,或者由着他们去做而已。”

    媚娘的心一冷。

    太宗又道:“或者,她在看到别人有了利用价值的恶念时,去做一些小小暗示,无意之中的提点。就好像在一个想杀死她仇人的凶徒面前,无意地掉了一把刀一样自然。”

    媚娘只觉得,这禁牢之中,一片寒凉,不由得抱起自己,颤声道:

    “陛下既然都知道,又为何……难道,难道淑妃娘娘不知道你这……”

    “她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太宗淡然:“但她不会在乎。

    因为她知道,除非她做了什么罪该万死的事情,否则朕不会杀她。连动都不会动她一下。”

    媚娘颤抖着问:

    “为什么?因为她是……”

    “因为她是前朝宗女,现在大唐江山的文武百官,说起来有一半以上,是大隋旧臣换了个官名,继续在这儿呆着。朕杀了她,那些曾与朕为敌过的良臣们会害怕。

    还因为她是朕喜爱的儿子的母亲,杀了她,朕的爱子会失望。

    还有,朕在朕的母亲牌位前,答应过皇后,只要她不犯大的错失,朕就不能杀她,要留她一命,让她终老宫中……

    最重要的是……”

    太宗微微前倾,看入媚娘眼底:“如果不是她从中挑拨设计,朕的大哥与四哥,就不会与朕决裂,朕也不会失去自幼最疼爱朕的大哥,朕最怜爱的弟弟……

    如果不是她从中劝唆,朕的几个侄子,本不必死在朕最好的兄弟手中,让他们背上一身血债,至今心里难平宁。

    如果不是她从中离间劝说,朕的皇后,不会因为多年的操劳过度,而早早离世……

    所以,朕要她活着,锦衣玉食地活着,有宠无爱地活着。

    她说她要朕的爱,那朕偏偏不与她爱。

    原来朕广纳御妻,是为了联姻诸家,现在又多了一条理由,让她看着朕的爱落在别人的身上,让那些因自己容似朕的爱妻而得到怜爱的女子,日日活得开心,让她明白,自己一生都不会得朕所爱……

    朕要的,是她活着,痛苦一世地活着。死,对她是种解脱,朕要她活着,生不如死地活着。”

    媚娘惊恐地看着面前表情阴鸷的太宗,抱着自己,连连后退。

九成宫内,风云再起四

    太宗没有在乎,或者他已然不再去在乎。只是看着媚娘。

    良久,媚娘才颤抖着问: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朕需要你。

    需要你去保护一个人,保护他不受这个贱人的伤害,不受这个贱人的唆使。

    这样,朕才能无后顾之忧,能在不打破与皇后所订下的诺言前提下,在不伤忠于我大唐的众前朝臣子与恪儿之心的前提下,在不损我大唐江山的前提下……

    放心地,慢慢儿地收拾她,还有那些支持她的老东西。”

    媚娘闻言,先是一怔,然后,心中慢慢浮出一股暖流:

    “是……稚奴?”

    “他的哥哥们,也许都不如他聪明,可是却都比他狠得下心,更恨她,更防备于她。甚至连她自己亲生的恪儿,也不是对她所行之事,一无所疑。

    所以那几个孩子都不会有事。

    只有稚奴,他为人太过仁厚,又如她母亲一般,太过信任这个贱人。”

    媚娘平复了心绪,才慢慢道:

    “媚娘不明白,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够聪明,也够狠。”太宗淡然道:

    “更重要的是,你对稚奴的好,是真心的。朕观察了这么久,也曾经想过让花言来做这件事。可如今,朕觉得你比她更为合适。”

    “借助其他朝臣的手,可以达到陛下的目标,难道不是么?”

    “其他朝臣,会杀了她。然而这样一来,朕那些忠心耿耿的臣子们,便要背负上千古骂名。朕不会让任何人,为了杀她做出这些不值得的事。要来,也当由朕亲自来。

    可是朕说过了,她给朕带来了太多的痛苦,所以朕也要让她尝够了痛苦再死。这样,朕才觉得有些趣味。

    再者……在稚奴心里,你的份量,可说是除了朕和他的母后,还有几个兄弟姐妹之外,最重的了。如果你受一些折磨,能让稚奴成长起来,学会如何保护自己,和想要保护的人,那朕不介意你恨朕残忍。”

    太宗淡然道。

    媚娘的心中,百味杂陈:

    “所以从一开始,陛下根本就是为了稚奴,才要对媚娘这般好的?”

    太宗闻言,心猛地揪了一下,又想起舞祭之时,那个流云飞袖的倾国媚娘;阙楼盛宴上,那个以扇遮面,巧然娇笑的可爱媚娘……

    然而终究,这些媚娘,都被一个浑身素孝,从树下望上来的无忧,给遮住了。

    “朕对你,是很怜惜。可是稚奴,对朕来说,是命根子。”

    媚娘紧紧地握紧了拳头:

    “陛下就不怕,媚娘从今以后,开始害您这条命根子?”

    “你不会。因为你是除了朕和她母后之外,最真心为他好的人。

    也因为你是个知恩感怀的性情女子。”

    太宗淡淡地回答。

    媚娘闻言,突然松了气,眼泪也默默地流了出来。

    良久,媚娘才看着他道:

    “陛下要媚娘做什么?”

    “待会儿,会有人送来一杯茶给你。那是一杯毒茶。毒性很烈。”太宗淡然道:

    “不过朕会先赐你一颗可以拖延这毒性的药丸,使你不会死,还能撑到太医来救你,只是会很痛苦。”

    媚娘心又一揪:“是要嫁祸给姓郑的,还是姓韦的?”

    “不是朕的主意,是他们自己想要杀你。”太宗道:

    “无论谁要杀你,朕都能保护你,不让你死。

    但是你也不想日日活在那些人的算计与仇视之中罢?那么不若与朕一同,将这些人一一剪除,还自己一个清静。”

    媚娘默默,良久才道:

    “那以后呢?郑氏没有了,韦氏也没有了……以后呢?以后媚娘该如何?”

    “你想如何?朕都可以答应你。”太宗淡淡道。

    媚娘淡淡一笑:“那媚娘想出宫,想在事了之后,做个普通人家的女子,也可以么?”

    太宗手紧紧一揪,一声“不行”在喉咙里卡着半日,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可以。如果你真的想出宫,此事了之后,朕会放你离开。”

    “多谢陛下成全。”

    媚娘慢慢起身,看了太宗一眼,慢慢下跪,徐徐叩首。

    太宗看着她许久,眼底挣扎许久,最终,还是慢慢起身,缓缓走出牢狱。

    王德看着他的脸,也不禁长叹一声,默默走入禁牢,取出一只小盒子,放在桌面上,转身随着太宗离开。

    禁牢中,伏地的媚娘慢慢抬起头,泪水,已然染湿一片衣襟。

    颤抖着,她拿起那只盒子打开,取出其中药九,倒了一杯酒,和着吞下。

    然后,她便缩至禁牢角落之中,像只受伤的小动物一般环抱着自己,静静等待着那杯茶水的到来。

    是夜,九成宫禁牢忽急报韦待价,道牢内所囚才人武氏,突然中毒,口鼻黑血直冒,昏倒不起。

    经狱医与太医救之,微醒,然已确认其身中之毒,是为烈性鸠毒。

    韦待价大惊,问得先前虽有太宗亲审,然太宗审后离开方为戌时,而才人武氏中毒发作却已然是丑时三刻。正如太医所言,这鸠毒性极烈,饮毒之时,当场发作才是。

    韦待价闻言,深知有异,遂着调查武氏不久前所食之物,发现太宗赐之酒菜水食皆无异常,唯一可疑,是武氏曾于中毒之前,喝下一杯茶水,然中毒之后众人来时,却再不见这空杯踪影。

    韦待价闻言,心下生疑,遂上报太宗。

    至时,太宗却先道欲恕媚娘之罪,言方才自己已然亲审,确定媚娘无辜。

    然韦待价上报后,太宗大怒,道之前自己亲审媚娘时曾确认其身体无恙,如何便突然中毒。且责令韦待价速速查证。更着人立时将武媚娘释出禁牢,回延福殿安养。

    此时正巧晋王治在,因与媚娘有故交,闻得其中毒不醒,惊而泣,求以药王孙思邈召入内救治。太宗准,又因媚娘数次救晋王有恩,着情,允他入延福殿探视。

    ……

    “怎么样?”

    稚奴不安地在媚娘寝殿外来回走动,见到孙思邈从内寝走出,急问道。

    孙老儿却左右看了看,才拉了他到一边无人处:“晋王爷,你可在事前知机,与武小友服了什么可解鸠毒的药么?”

    稚奴一怔,心下一种不祥之感升起:“稚奴不曾,道长此话怎说?”

    “不是你?那便奇怪了……方才小老儿与她把脉时,发现武小友体内,似有事先服下解药的情状。否则以鸠毒这般狠烈剧毒,当场发作死亡才是正理……不过也对,你不是这般性子,又与武小友交好,当不致如此。”

    稚奴想起前事种种,才寒声道:

    “所以,是有人知道武姐姐会中毒,事先服了解药与她?”

    “说是解药,也不完全对。小老儿之所以觉得不是你所为,便因此药功在解毒不假,可是却刻意地选择了一种极其耗费时间和武小友体力的方式来为之。倒似……倒似是有人刻意让武小友受些苦痛一般。”

    ——她们这是要挑个人来警告一下元昭媛与徐才人的。所以武才人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她们看在王爷您的面子上,不会杀了武才人,可是让武才人受些苦,只怕是必然的……

    ——这些日子跟着武姐姐,瑞安算是看明白了。她虽出身不高,又无什么背景,在这太极宫中,可依靠的只有您,可她偏生是一片真心待您好,所以,再不会愿意拖累您的了……

    ——王爷,德安平日里便觉得,这宫中,若有一个在德安瑞安死后,能将王爷放心交与其手里的,便只有武才人了。主上与其他王爷公主们各有各的事情,只怕也顾不得您多少。只有这武才人……她可是一颗心都照顾着您的,便如她照顾着元昭媛、徐才人一般……只是与元昭媛、徐才人这般交好,怕是会有人看她不顺眼呢……

    ——大哥知道,那武才人于你有恩,且你大嫂日常里看着,也说她是个真心待你好的。可是呀稚奴,你也得劝劝她。这**之中,有时真心,会成为伤人伤己的一把利剑……此番之事,说白了,其实就是那些人如当年谋害元昭媛腹中之子一般,欲借机杀一杀延福殿的威风,所以才找上武才人的,你劝劝她,想开些吧……

    忽然,安宁、花言、瑞安、德安、大哥承乾的声音在稚奴耳边响起。

    紧紧地,稚奴握起了拳头,半晌才慢慢道:“道长,那武姐姐的身子,此番可有大碍?”

    “这个你放心,武小友一直按着小老儿的要求,服食枸杞子与黑胡麻强身,这些日子以来,身体已然强健许多。加之那解药确实有效,解了大半毒性……所以只要武小友按着老道抓的方子来服药排毒,便不会有事了。”

    稚奴长出一口气,叉手为礼道:

    “有劳道长了。”

    片刻之后,内寝传来消息,媚娘之毒已然全解,现下只是体力不支,不能清醒便罢了。

    稚奴闻言,不似以往般欢欣,只是默默地进去,看到媚娘虽然有些苍白,却睡得安详的脸,才来到殿外,站在院子里发呆。

    不多时,一双眼血红的瑞安,便奔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稚奴身后,叩首:

    “王爷,您杀了瑞安罢!再不然,打几下也好……是瑞安没用,没有保护好武姐姐……”

    “你起来。”

    “王爷……”

    “我叫你起来。”

    稚奴淡淡道。

    瑞安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稚奴,看似平静,却隐隐给人一种不安的感觉,只得惶惶然地起身,看着他。

    稚奴慢慢转身,看着瑞安:

    “那轻粉,查出来没有?”

    “查了,是新入殿的小婢女去尚服局领回来的。尚服局说,那轻粉初入时,是验过的,再没问题。只是后来新入宫的郑美人身边的小侍女娇容去了,说要替自己主子领盒轻粉,相中了那一盒,要时,却不得,尚服局说是武才人指名点着要的。娇容似乎挺不满。所以武姐姐知道此事,才急忙取了轻粉,赠与郑氏的。”

    稚奴默然,才道:“所以,是郑氏下的手?”

    “**不离十,她母亲是淑妃娘娘的家里人,可是父亲却是韦氏一党。且素闻她的母亲,是极痛恨淑妃娘娘的,只怕此事,还是想借机栽赃淑妃娘娘,便如……便如上次一般。”

    稚奴又默然,半晌才道:“淑母妃可有所察觉?”

    “应当是已然察觉了。当时武姐姐被污时,她便一力劝诫,可是那郑氏却仗着韦昭容与她一气,硬是将武姐姐下了狱。所以,这两日,她见着郑氏时,也是冷冷的。不过郑氏也似不把她放在眼里就是。”

    稚奴再次沉默,又是许久才道:

    “那韦氏,最近可有什么动作?”

    “再无,只是一心好好呆在自己殿内,说是绣什么图,要赠与怀孕了的萧美人的。”

    “萧氏怀孕了?”稚奴突然眯起眼:“何时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王爷,您近来已然渐渐往前朝去议事,自然不知。加上主上也不是特别喜欢萧美人,只是得知她怀孕时,便赏了两块玉环,去看她一眼。再者韦氏也是宝贝她得紧,所以……”

    稚奴默然良久,才慢慢道:

    “去查一查,萧氏怀孕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爷?”瑞安不解:“您是在担心什么?”

    稚奴摇头,只叫他去查。

    瑞安无奈,只得下去。

九成宫内,风云再起五

    瑞安方走,一道倩丽身影,便徐徐来到庭中,轻唤道:“晋王爷。”

    稚奴缓缓转身,见是徐惠,便行了礼。

    “王爷,您是怀疑媚娘这番苦,受得不应该么?”徐惠的脸上,还带着泪痕。

    稚奴摇头不语,只半晌才道:“徐才人,以后武姐姐还要麻烦你多多照顾,这些事,你不必烦心。自有本王处理。”

    良久,又道:“不过有一事,我需得徐才人你的支持。”

    徐惠急忙抹了眼泪,道:“王爷请讲。”

    “徐才人,本王需要你书信一封,告知……您的父亲,就说您发现宫中昭容韦氏,与外臣私通消息,结成一党。因念及父皇,不忍其闻之伤心动怒,不知如何是好,还请您父亲示下。”

    徐惠一惊,低头思索半晌,才毅然道:

    “好,徐惠这便去书。只是……王爷,这便能帮媚娘了么?那些人,会不会以后还来害她?还有,媚娘此番……是因为她与我们交好,才……”

    “徐才人,你想得太多了。如果让武姐姐知道,她会伤心的。你只要记得,武姐姐是真心待你好,待元昭媛好的。那就行了。

    说到元昭媛,我怎么没有见到她?”

    稚奴有些微讶。

    徐惠这才道:“近日素琴为了媚娘的事,伤心了好几次,都昏过去了。加之半年来她身体一直不安,所以刚刚孙道长入来,便与她一同瞧瞧,看看有什么不好。”

    稚奴闻言点头,便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你也好,元昭媛也好,都不能再出事了。若再有一人出事,只怕武姐姐便会受不住……徐才人,武姐姐就交给你了。本王还有些事,先回大宝殿。”

    “谢过王爷关爱,恭送王爷。”徐惠闻言,感激不尽,微微一礼,送稚奴离开。

    次日早朝毕。

    长孙无忌与长孙冲父子,方才行至殿外,就已然见着房玄龄与魏征二人,站在一旁等着自己了。

    心下了然,对着长孙冲使了个眼色,便看着儿子奔去着马夫将车引来,又由长孙无忌亲自请了二位大人一同上车,人问只笑言去府上喝酒下棋,然后便离开,直奔长安长孙府中。

    半个时辰之后,三位大臣已然在长孙府上的后花园亭子里坐下,连衣裳也没换。

    “辅机,徐大人的信,你可看了?如何?”房玄龄是急性子,上来便问。

    而魏征素与长孙无忌不相为谋,此时坐于长孙府,全是为了当今陛下,所以也不多问。

    “看了,真是……难为了那徐才人了,能够如此上心。”长孙无忌叹道:“看来咱们当初倒是小瞧她了。”

    魏征慢慢道:“那么,长孙大人是也觉得,该当动手了?”

    “再不动手,只怕大唐危矣。这韦氏,当真是想把这李唐改韦唐了。”

    长孙无忌恨道。

    房玄龄与魏征俱是一点头。房玄龄又道:

    “不过那韦待价,倒是可以收用一二的。这孩子,老夫看着是个将相之才。且存心又正,又是真正忠于大唐。”

    “他忠不忠于大唐,其实都不打紧,只要不是愚忠于韦氏一族就成。不过正如房相所说,这孩子倒是真的忠于大唐,且还有几分将相之才,便留用也无妨,其他的几个,是断不能留的了。眼下老夫担忧的唯有一件事,便是这韦氏近年来,手段益发高明。

    便拿这一次武氏一案来说,十足十可堪称是谋略无极……那韦挺,咱们素日里也是知道的,却哪里有这般本事?

    是故,这韦氏身后,必然还有另外一人。

    再者,九成宫何等地方?那是皇家离宫!若非有皇室中人参与,只怕那韦氏天大的本事,也不能将整个九成宫诸多人等,皆为她所用。”

    魏征点头,房玄龄也点头:“长孙大人此言有理,老夫也觉得,只怕便是这几位皇子之中一人。太子不必说,韦氏诸官这半年来接连上了三本参奏太子无德,恨他还来不及。

    晋王与世无争,最是不可能。

    其他诸王虽有此意此心,但却不曾有得这般好谋略好知机。所以……不知是魏大,还是吴强?”

    一句话,问得长孙无忌与魏征尽皆变色。

    然二人思考一番之后,魏征便不得不道:“吴虽强,然与韦氏不合。所以,只怕便是魏了。其他诸王,究竟与之无甚大利害关系。只怕不会助她至此。”

    长孙无忌叹息:“想不到最后,竟然是他们自己兄弟要阋墙……唉……主上若知此事,只怕要伤心难抑了。”

    魏征却道:“主上未必不知。只不过他一直想着能够保得东宫、魏、吴三子皆安罢了。其实这般一来,反而使得三子更加各有心思。长孙大人,是时候劝主上,将三子各作安排了。”

    “不成。”房玄龄断然摇头道:

    “魏大人此言不可。你且想想,天子脚下,那魏王便可如此行事,若归至起封地,他一朝有了谋逆之心,便必然会想方设法,招兵买马……魏大人,以他才智,便是咱们这些老家伙们,也未必能够敌得一二呀!”

    “还有那吴王。”长孙无忌也道:“也未必不会有夺储的心思,而且其实他之智计,不在青雀之下。且加之他素行极好,众臣之中口碑又高……只怕到时,比青雀更有可能动摇太子地位的就是他。”

    魏征想了想,也断然道:“不错……断不可容此二人掌握实权。还是放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得好。至少,咱们能替主上看着点儿……

    不过此事,却是有些难办了。咱们总不能就这么看着,什么不做罢?”

    长孙无忌微微一沉吟,才道:

    “房相,你有何看法?”

    房玄龄想了一想,才道:“其实皇子们,本来也无甚事。咱们这些老臣,都是看着他们长大的。如何不知他们小时相处和睦?都是这起子小人们**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既然如此,不若咱们先剪除了这韦氏一党,也算给魏王一个提醒,让他知道自己所为不当。再接着看看,结果如何再做定夺罢!”

    “不错,韦氏绝对不能再留。房相所言,甚有其理。”魏征也赞同。

    长孙无忌见他二人都做此言,便道:“既如此,那事不宜迟,老夫这便入内,向主上报告此事。”

    两位大人点头,起身告辞。

    ……

    直到两人走了。长孙无忌才神色一敛,问匆匆而来的长孙冲道:

    “如何?”

    “回父亲,已然打听清楚了。陛下确于那武氏中毒之前,密着王公公出宫,寻了一枚可解鸩毒的药丸入内。而且儿子也寻着了那制药之人,他也说了,王公公当时问得很清楚,是不是此药可保人于饮下鸠毒之后不死,但却会受些苦楚,那人说是,王公公才取了药走。并且在走之前,还再三确定,此药可保得人饮鸠不死。

    父亲,看来陛下是不想让那武氏死啊!可为什么……”

    长孙无忌叹道:“他当然不会让武氏死。若她一死,那这番磨炼稚奴的心思,岂非全部白费?冲儿,记得,从今天开始起,此事你便要忘记,永远忘记。再不要想起。明白么?”

    “儿子明白。那父亲,您现在……是不是还要去离宫见陛下?”

    “见陛下的事情,倒是不急。既然陛下有了这番心思,便说明他早已知道一切,也早就打算着要对韦氏一族动手。所以为父晚些入内,反而会让那些盯着为父与房相魏大人动作的人,放松警惕。”

    “可是……”

    “咱们现在最要紧的,是要想个法子,先让这韦氏倒台。冲儿,传为父的令下去,从今日起,长孙府上下,都给我紧盯了那韦府的一动一静。不止咱们长孙府,其他诸家也要盯着。一点儿小事都不能放过。明白么?”

    “是!”

    是日午后,九成宫。

    延福殿。

    稚奴看着媚娘,慢慢醒来。

    “武姐姐!”

    他高兴地轻轻一唤。

    “稚奴……”

    媚娘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缓缓在稚奴的扶起下坐着,又看向他:

    “你来了。”

    “武姐姐,你现在,可还好?”

    “有什么好不好的,总之是死不掉的。”媚娘淡淡一句。

    稚奴不语,良久才道:

    “武姐姐,你可知到底是谁下了毒?”

    媚娘见他如此问,又看了看他神色,才道:

    “来的是个小太监,我也不认得……不过若再叫我见他一次,便能认得出。”

    稚奴点头,又想了想,问道:

    “武姐姐,你此番中毒之前,可曾吃过或者喝过什么东西?孙道长说,你之所以服此剧毒却未死,是因为事先吃了些解**。稚奴想……”

    轻轻地握紧了拳头,稚奴才强笑道:“大概是谁好心,先求了你罢?”

    媚娘目不稍瞬地看着稚奴的眼睛。

    良久,才忽然笑道:“大概是罢?不过武姐姐也不知道……除了陛下送来的东西,便只有禁牢中送来的饮食。而且,陛下送来的酒食,我并没有动过。那就只有……”

    她不再说。稚奴也不再问,只是悄悄握紧了拳头。良久才道:

    “武姐姐,我明白了。你放心,稚奴一定会为你找回一个公道的。你且先休息。”

    媚娘淡然一笑:“好。”

    接着,便如他所愿,缓缓躺下,再度睡去。

    ……

    稚奴走出殿外,才长长吐了口闷于胸前之气。

    瑞安与德安也紧紧地跟了出来。

    “王爷。”瑞安轻轻叫了一声:“王爷……事情已然到了这么昭昭欲示的地步,为何王爷还要再去问武姐姐?”

    “因为我希望,这次的事情,便如当年武姐姐被囚天牢时,你为让我狠下心来惩戒那些伤害武姐姐的狱卒,而用了活血膏使武姐姐的伤势,看起来严重一样……

    是有人为了让我为武姐姐感到愤怒,而去动手除掉韦氏……

    这样,我大概,也许,会好受一些。”

    稚奴淡淡一句,说得瑞安面上一红,窘迫道:“原来王爷早就知道……”

    “我不是在怪你……为了武姐姐,我的确是要狠心一些。所以这一次,哪怕是真有人如我所愿,故意为之……我也高兴。

    我甚至都想好了,我应该感谢他。因为一来,我知道韦氏是真的想杀武姐姐,这个人这么做,却是救了她……我要感谢他救武姐姐一命。二来,我一直下不得狠心,动不得那些人,无非是因为自己懦弱,而他此行,是在帮我坚强起来……

    我该谢谢的。

    可是没想到……”稚奴苦笑:“我终究还是想得太天真。”

    又叹一声,才道:

    “也罢,如此一来,那韦氏,也是不必再留什么情面了。德安,那贱婢在哪儿?”

    “回王爷,已然押至咱们崇仁坊的外宅了。”

    稚奴闻言,微微一皱眉道:“我少出宫,可记得那崇仁坊,是离宫中最近的一处宅居?”

    “正是。”

    “怎么能放在那儿?离宫中如此之今,且舅舅他们府邸多近此处,不可。”

    “那王爷的意思是……”

    稚奴想了想,问道:“可有长安地图?”

    “此处却无……”

    “王爷,不如到臣妾小书房中如何?”

    徐惠一道声音传来,却惊了稚奴主仆三人一下。看了看她,稚奴微微眯了眯眼。

    “王爷不必惊慌,徐惠现在,心里只有媚娘与陛下。”徐惠淡然道。

    稚奴想了想,终究还是随着她,一同入了小书房。

九成宫内,风云再起六

    到得小书房中,稚奴便为堆放成垛的书简大吃一惊——他素来以为,会如此这般的,除了母后,便只有父皇与自己日常所用的小书房了。

    徐惠见他如此,淡然一笑道:“这些书,都是媚娘的。平日里我虽喜欢看书,但却不喜看这类史记列传的。她是离了这些,却再也活不得……

    对了,地图在这儿。”

    徐惠取下地图,交与德安。

    稚奴想着媚娘一人,怕照顾不周再出什么意外,便着瑞安去照顾媚娘。

    德安便慢慢铺开地图,请稚奴一观。

    稚奴轻扫一遍,便以指尖描着地图上的清明渠与龙首渠之间夹着的一条小渠道:

    “此渠流经崇仁、平康、务本、崇义、开化、兴道等诸坊,兼之渠水不浅,素可行船……咱们若能将这贱婢经水路运出崇仁坊,不招人耳目是最好。却不知道咱们比较相近的坊里,可有居所?”

    这一句话,却是问的德安。

    德安闻言先是一怔,看了看徐惠,见稚奴没有避讳她的意思,便道:

    “有是有,开化坊里便有一处店面,是皇后娘娘生前所留的。”

    “那就是这儿了。去罢!明日,本王便要在此处见到那贱婢。”

    “是。”

    ……

    片刻之后,大宝殿内,稚奴寝殿。

    “父皇回来了?”稚奴看着德安犹豫半晌,终于走进来,便问。

    “没……国舅爷来了,正在与国舅爷议事呢!而且看样子,只怕今夜国舅爷不会出宫了。方才王公公已经着人来报,道今夜请王爷与公主自行就寝,时辰一到就下钥,不必等主上了。”

    稚奴点头,道:“那你还有什么事想与我说的?”

    德安见问,才鼓足勇气道:“今天……德安实在不明白。明明王爷是防着那徐才人的……又怎么会将自己所欲行之事,让她知晓?”

    稚奴不答,却反问道:

    “那贱婢呢?”

    “王爷,咱们虽然依了您的命,将人绑好放在小舟上,趁夜偷偷行水路送到了开化坊,可德安想想着实不安全,便又命人偷偷换了马车,从小路送入通义坊,前些年皇后娘娘为王爷私下所购的一处宅产中了。请王爷恕罪。”

    稚奴闻言笑道:“正是要你如此为之,我恕你什么罪?那徐惠虽然现下,是真心待武姐姐好,可对于一个女子而言,最重要的永远是她的夫婿。我不希望有一日,她在面临忠于父皇或者是忠于武姐姐这两难选择时,成为她私心的牺牲品。再者,你跟我那么多年,你的为事,我信得过。”

    德安大喜。

    稚奴又道:“总之,事情办好便罢。明日,德安,你去告诉卢光明林志兄弟二人,亲自去审那贱婢。”

    “是!”

    第二日,太宗无朝,便着了韦待价入内回报。

    “韦卿,如何?”

    太宗头也不抬问道。

    “启禀陛下,微臣已然察明,那毒物正是下在武才人所饮之茶水当中。那名下毒的小太监也已然寻得……不过……”

    太宗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道:

    “死了?还是自己死的?”

    “是……”

    太宗不动声色,半晌才重重哼了一声道:“不会是什么人与外面儿串通好了,要灭他的口罢?”

    韦待价闻言,慌忙下跪道:“陛下圣明!微臣失察实属死罪!然微臣并无……”

    “起来吧!朕知道你是认真做事了。朕说的,是那些九成宫的戌卫……真不是他们到底是姓李,还是姓别的什么。”

    太宗此一番话虽然另有其意,然韦待价也听出些好歹,便自己起了身,道:

    “陛下的意思,是此事……”

    “从今日起,朕会下诏,以另有他务为由,着你不必再查此事,另换官员。

    不过朕希望你明白,从明天开始起,私下里,你要给朕盯紧了一切与此案有关之人。明白吗?”

    “微臣遵旨!微臣谢陛下信任!”

    ……

    不多时,这消息便传入了正在大宝殿内,抄录、批读史书的稚奴耳朵里。

    稚奴点点头,道:“告诉韦待价,既然父皇如此信任他,他当必为父皇尽心才是。”

    德安不解:“德安不明白,王爷,这韦待价,可也是韦家的人。怎么您与主上,都这般信任他?”

    “因为他比谁都更有痛恨韦氏一族的理由——他的母亲身为贵胄正室,却不为他父亲和韦氏家族诸人所喜,甚至以一介堂堂正室,被几个妾室欺凌终至气郁而死。”稚奴淡道:

    “母后在世时,有一次见到他之后,便曾经与我说过。若有一日,韦氏一族逢有大难,那么这韦待价只怕心里会是欢喜的。”

    德安默然。

    稚奴写了几笔,又问道:

    “对了,她招了没?”

    “回王爷,那贱婢嘴硬得很,虽已然信了是韦氏欲除她,可她就是不肯开口,只是嚷嚷着要见卢光明与林志的真正主人,才肯说出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她跟了韦氏那么久,只怕是见惯了韦氏的手段。加之卢光明与林志二人,之前曾为韦氏所用。所以她便以为,这两人去,是韦氏有意试探于她。她觉得这样一来,说明自己对韦氏还有用,还有一线生机,便更不欲吐口了……也罢,这样也好,让她抱持着最大希望罢!

    德安,传话儿给林志还有卢光明,告诉他们,接下来的几日不必动刑,只要日夜有人看着她,给她吃,给她饮……一切如常,只是莫教她合上一眼就行了。记得,一定一眼都不要让她合。”

    德安大奇:“为何?不教她睡觉,便可问出所有了么?”

    “人之一类,最怕的不是**交加,而是疲惫不堪,却始终得不到休息……德安,当人累到了一定程度却始终不可睡上一觉时,他会变得非常忠实于自己的本能。”

    稚奴冷笑,想起幼时,曾经听过的舅舅与父皇说的一番话——

    当时,父皇正因为一个刺客不肯招供而大光其火,是舅舅出了这么一个办法。结果不到三日,那刺客便挨不住,什么都招了。

    果然,稚奴这个办法,是异常有效的。

    到了第三日晨,宫外传来消息,说春盈已然有了些挨不住的样子来。

    稚奴闻言,立刻便借口出游,辞了正在与诸首辅大臣们议事的太宗,出宫先奔禁苑,然后经禁苑去了感业寺旁的一处偏僻所居,换了衣裳,坐上马车,直奔通义坊私宅。

    到得私宅,稚奴且不下车,直由德安着了人出外转了几圈之后,才由侧门小心驶入私宅之中。

    刚下车,便见卢光明迎了上来。

    “如何?”

    稚奴一路快步走着,一路轻问。

    “回王爷,真是熬不住了。现下,林志正逼着她不许睡呢!听说您要来,她高兴坏了。

    王爷,只是若您一去……”

    “此事之后,她自然会去她该去的地方。”稚奴淡然。

    卢光明闻言,敬畏道:“是!”

    不多时,幽禁着昔日安仁殿司衣春盈的密室之门,便为稚奴所开。

    慢慢走入,稚奴竟然也慢慢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只是披着青色戴帽斗篷,缓缓从被吊着的春盈背后走向她的前面立定,却只是背对着她。

    春盈已然眼圈发青,目光昏昧。然而看到那道青色的斗篷,还是惊喜道:

    “王……王爷!王爷!奴……奴婢,没有背叛您……没有……没有背叛您……还有娘娘……求您……放了奴婢吧……”

    稚奴心中,猛然一紧:王爷?她叫自己……王爷?!

    一股寒凉之意,慢慢地浮上胸口。他不语,只是极慢极慢地,转过身来,取下帽子,让自己的脸,暴露在春盈的面前。

    春盈刚开始,还是欢喜的,可是很快,她便看出了不对……

    眼前这个人,与那个人根本不像……

    虽然五官颇有神似,可是这人年轻得多,白润得多,也……好看得多。

    半晌,她才惊呼,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地惊呼:

    “是……你?!怎么……怎么会是你?!”

    稚奴却恍若未闻,只是一步步地,一步步地走向她,在离她仅几步之遥的地方,立定,制止了准备上前喝斥于她的卢光明一众,淡淡地,然而压抑着自己恐慌与不安,愤怒与悲伤地问:

    “不然,你觉得,该是谁?”

    如稚奴所希望的那般,春盈崩溃了。

    一直存于心中的希望,被无情地打灭了。而且来者,还是那个任谁都想不到的人……

    她崩溃了。

    喃喃地,她反复问着:“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该是他来的……该是他来的!”

    “本王问你……该来的,是谁?”

    稚奴慢慢地走向她,轻轻地,然而咬牙切齿地问。

    春盈看着他,怔怔地看着他。突然间放声大笑:

    “哈哈……奴婢明白了……奴婢明白了……王爷,您是戴了面具,在试春盈的!是不是?啊?

    奴婢便说么!怎么可能是这个软柿子来?哈哈……

    不过也难怪……哈哈……您可是智计多谋,思虑周详的魏王爷啊!这般试来……果然是魏王爷高明啊!”

    大笑声如一条条毒蛇,撕咬着稚奴的心,让他的手指一点点冷了下去。半晌,才猛然伸出手掐住春盈的下巴:

    “你这贱婢!敢口出狂言污我四哥?!我杀了你!!!”

    一边说,便疯了也似地要杀了这个被吊着,全然动弹不得的婢女。

    周围人一见惊呼,德安急忙上前抱着稚奴的腰,哭道:

    “王爷!王爷!王爷不可呀!这贱婢死不足惜,可是您若……王爷?!王爷!!!”

    就在他的惊呼声中,稚奴突然大喊一声好痛,手捂着脑袋挣扎两下,最后双目合起,软软地瘫倒在地。

    刹那间,幽室内一片大乱,呼唤声,悲泣声,狂笑声……

    交织在一起。仿若一曲让人不忍闻的悲歌。

九成宫内,风云再起七

    当再次醒来时,已然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见稚奴醒了,德安欢喜,急忙上前来扶,却被稚奴制止了。

    稚奴只是呆呆地坐着,看着前方。

    德安见状,心里又恨又痛。

    半晌,稚奴才慢慢开口:

    “她都招了么?”

    “……招了。刚刚虽然有些疯……不过……不过林志还是控制住她了。”

    稚奴紧紧闭着嘴,又是好半天才开口:

    “供词呢?”

    “王爷……”

    “供词。”

    稚奴很平静,平静得不像话。

    德安咬了咬下唇,终于还是忍不住,崩溃地跪在稚奴脚边,哭求:

    “王爷……算了罢!咱们改天再看罢……就当是德安求求您……”

    “供词。”

    稚奴很平静地道,漆黑的眸子,只盯着德安的泪眼。

    德安哭泣着,以哀求的目光看着稚奴。

    良久,良久,最终,德安还是没有能敌得过稚奴的冷漠眼神,哭泣着,颤抖着,将一本厚厚的折本,从怀里取出,颤抖着,犹豫着,交到稚奴的手中。

    稚奴接过,慢慢地打开,一个字一个字地目阅。

    这份供词真的很长。长到稚奴足足读了快两个时辰,方才读完。

    “王爷……咱们该回宫了,不然主上会着急的……王爷……”

    德安也跪着哭了两个时辰,嗓子都哭哑了——

    他读过那份供词,所以他更害怕,稚奴会崩溃。

    可出乎他意料,稚奴没有。连一滴眼泪也没流。

    只是默默地合上厚得如一本通史的折本,默默地看着德安,半晌才又问:

    “她说的这些证物,还有证人……都找到了么?”

    “……有一些……有一些是……是在她随身物品中找到了……

    她……她也怕……怕韦氏暗害,所以……所以把一些关键的东西都带在身上……

    其他的……”

    德安不再说,稚奴却明白了。

    良久,德安才又泣道:

    “至于证人……除了当年……当年将佛像送入……送入皇后娘娘寝殿的那几个……

    其他的,都还活着。”

    稚奴笑了,虽然很淡,却是笑了:

    “她说……四……青雀不知道当年的事情。是真的么?”

    德安闻言,心中一揪,才泣道:

    “王爷!……魏王爷他,虽然……虽然……可是,当年的事情,他是肯定不知的!否则,否则他也不会……”

    稚奴的目光一凝,一滴眼泪,终于落下:

    “所以……你觉得,我该高兴么?因为他是受了蒙骗,才与我们的杀母仇人勾结,甚至……”稚奴牙根一咬,轻轻道:

    “甚至私相爱慕?”

    德安无法回答,谁都无法回答他。

    室内只有啜泣声。

    贞观七月初二,长孙皇后三子,晋王治游于外,突发风疾,几欲痛死,遂由近侍德安急护回九成宫。

    太宗闻之大惊,立着请药王孙思邈入内诊治。

    初三,晋王得愈,然不进饮食,不思茶水,不言不语,似有所伤。

    太宗忧。

    ……

    终于能下床的媚娘,脸色苍白地立在大宝殿前时,太宗正好也从内寝出来。

    “你怎么来了?自己的身子还没好。”太宗皱眉道。

    “参见陛下……”微微地喘了口气,媚娘刚欲行礼,却被太宗一把拉起来:“别跪了,都这样了还跪?瑞安,扶着你家才人回去……”

    “陛下!只要片刻便好……可容媚娘与晋王爷见一面?”

    媚娘看着太宗。

    太宗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才低道:“谢谢你。”

    然后才朗道:“没错……稚奴与你交好,也罢,便去瞧瞧罢!承乾不在,也只有你能解得他的心疾。”

    “谢陛下。”

    媚娘轻轻一礼,又让太宗拉了起来,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拍了一拍,才慢慢地走向外殿。

    媚娘紧紧地握着那只被他拍过的手,然后一松,才慢慢随着瑞安走入内寝。

    ……

    稚奴呆呆地这般坐着,从昨天回来开始,一直都这般坐着。

    直到感觉到一个温热的躯体,离自己很近很近地坐下了。

    这个躯体上散发出一股好闻的,好熟悉的味道。

    是她。

    稚奴目光突然亮了起来,转头,怔怔地看着那张苍白,却依然倾国倾城的脸。

    媚娘对着他笑。

    除了那次终南山共骑之外,再未离他如此之近的媚娘,在对着他笑。

    凝视良久,良久,稚奴突然呜咽起来,并且,在闻讯离开半年前就生着大病的安宁,匆匆从太极宫赶来的花言的目光中,在德安的目光中,慢慢地,依入媚娘的怀抱,小声地哭泣。

    然后,哭声慢慢变大,再变大,终于如一头受伤的小兽一般,痛彻心肺地哀号起来。

    媚娘听着,泪盈于睫,终于也忍不住,抱着怀里这个单薄的少年,陪着他一道痛哭失声。

    德安走去,颤抖着关了殿门,跟着一起痛哭起来。

    花言则是紧紧地捏着那本从稚奴怀中掉出,她小心收着,怕被太宗看到的折本,也跟着痛哭失声。

    贞观十三年七月初五。

    太宗嫡三子晋王治,风疾暂愈。

    然药王孙思邈曰:自今起,晋王之疾,虽可保五年内不复兴,然五年后,终将为疾苦于一生,三十之前,必车马崩(念局马崩,这里的意思是指李治会活不过三十岁就死)。

    太宗闻之,涕然泪下,执药王手,以父母之心哀哀告之,药王叹道:天命如此,唯可努力救治,却不可妄求长命耳。

    太宗闻之益悲,遂当诏天下大赦,当年粮赋税租均减半,以求上苍怜佑小儿,固求其命。

    药王见太宗如此,大感之,遂以其毕生心血固元培本方献于太宗,着道:

    此方殊效,然晋王体弱,不得服化(不好消化药力,也有拉肚子的意思)。

    可以其方抓制份量,混于草中饲于乳牛,取其乳煮与治(李治)食之,可服化。

    日服三剂,数年连服,可保其体质强健,可抗风疾之症十五载。

    十五载后虽有复发,然终可安享天命之寿(意思就是活到五十岁以上,古代人短寿的情况很多,所以五十岁就叫知天命了)。

    太宗闻之,叹息良久,思及儿命虽固,然终究后半世需受风疾之苦,益怜之甚切。

    ……

    七天之后。

    “唉呀,这孙道长果然不愧是陛下亲口封的药王爷,你们听说了么?晋王能下床了,连脸色也好看多了。陛下高兴坏了,昨日可拉着国舅爷好一通酒喝,喝得国舅爷最后回家的时候,都撞到自己家门上了呢!”

    “可不是?这上个月才是皇后娘娘的忌辰,陛下才刚刚去过。结果这晋王爷的病一好,陛下就欢喜得无可无不可,非要再去一趟昭陵,亲自与皇后娘娘说说话儿,将这样的喜事儿说与皇后娘娘听呢……”

    “唉呀……陛下可真是个长情的人……似他这般的君王,只怕古往今来,只一位了罢?”

    “长情不长情,只有陛下自己心里清楚。你操的那门子心?如何,难不成是你也想像皇后娘娘一般,得陛下的怜爱了?”

    “你胡说什么呐……”

    几个小宫女,切切徐徐地笑着,说着,从花园中走过。

    正在花园里由媚娘陪着,身后跟了瑞安德安,慢慢地走动着的稚奴闻言,淡淡一笑。

    “你笑什么?她们说得可没错。武姐姐看你这脸色,可比生病之前还好看多了。”

    稚奴闻言,嗔怪地瞪了她一眼,才道:

    “元昭媛的身子,如何了?”

    提起素琴,媚娘的脸色便是一愁:

    “孙道长去瞧过了,也开了方……可是奇怪,也不知为什么,她就是好不了……明明孙道长医术高明,也打了保证的。而且她每日的药材,也是我和徐惠亲自着人验了没事,才奉上的……”

    稚奴闻言,也是叹息道:“你也别急,许是药力未达。不若请孙道长再开个方子换一换,看如何。”

    媚娘只得重重点了点头,看了看左右,才小声问:

    “这话,我本来不该此时问你。可是那折本……你……”

    稚奴闻言,脸色一变,似乎又苍白起来。然而终究是平复了,才慢慢道:

    “该来的,终究会来。该走的,也必须让他走。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武姐姐,你不必担忧。”

    “我不担忧,只要你能照顾好自己就可。”想着很快,自己便要与这个小弟弟告别,媚娘心下,竟然有些不舍——

    没错,太宗已然答应了她,在十月左右,帝驾转回太极宫时,他会想办法,为她安排一场意外,让她离开。

    从此,这世上,再不会有武才人了。

    想一想,竟然有些内疚——终究,她是舍不得素琴,舍不得徐惠,也……

    舍不得稚奴的。

    可是……

    她有些黯然,最终还是道:

    “你呀……以后可要学会照顾好自己。你一日一日长大了,可不能再似这般任性了。虽然……虽然武姐姐知道魏王的事对你打击很大。可是……”

    咬了咬下唇,她终究还是道:

    “可是说到底,他还是你的兄弟。而且……而且以后,你们总不能不见面了罢?这几日他来找你,你总是装睡或者装病躲着……

    稚奴,你以后在这宫中的日子还长,能原谅他,还是原谅他罢!”

    “武姐姐,你今日怎么这般唠叨,倒似要将一肚子的话都说尽了也似的?”稚奴含笑,打断了她的话。

    媚娘闻言,心中一跳,又想着必是因为他不愿面对魏王的事,便含笑,不再说了。

    恰在此时,一个小宫女来报,道素琴似又呕血了。媚娘一急,便离了稚奴,忙奔了回延福殿。

    稚奴看着她跑远的身影,才慢慢唤了德安道:

    “去查一查,武姐姐最近有什么异样的动作。记得,莫要让瑞安知道。他若知道了,便是武姐姐知道了。”

    “是!”

九成宫内,风云再起八

    媚娘匆匆奔回延福殿时,正赶上六儿捏了一物急匆匆向外奔,一个不提防险些撞个满怀。

    “可是素琴怎么了?”媚娘心中忧急道。

    “武姐姐……”六儿见了媚娘,便泣将手中物展于媚娘瞧。

    却是一方手帕。媚娘心中一冷,展开看时,里边一点猩红。

    媚娘只觉眼前一晕,颤道:“不是说好些了么?孙道长呢?为何不能救?为何?”

    “武小友。”正厉声问时,一声轻唤,引得媚娘回头,正是孙思邈。

    “孙……”媚娘正欲与他说话,却见他一使眼神,媚娘立时惊觉,便着六儿回去照顾,自己则跟了孙思邈来到僻静处。

    “可是有什么不妥?”媚娘见他容色沉重,便问。

    “元昭媛的药材,每日都经那些人之手?”孙思邈厉声问道。

    “怎么?药材有问题?可是每日里,我都与惠儿亲自验了再验的呀!且以银针试……”媚娘心下一凉。

    孙思邈惊道:“你莫不是又喝了?”

    媚娘摇头:“素琴执意不允我们试药,又想着这次万分小心,所以……”

    孙思邈这才长出一口气,叹道:“天佑你,然为何不佑元丫头?老哥看元昭媛一直不得安,心下起疑,便着了六儿取了药材来看,左右翻看数遍都看不出来问题所在,正想着许是无甚问题呢,却在净手时发现手上有层淡黄色的粉末,这粉末色近人肤,若非净手老哥竟也是看不见。便又去细查一遍,这才发现那药材竟是被人以与其药性相克的另几味药熏蒸过又晒干的。那相克之药量性极大。是以元昭媛吃着这药不但不会好,反而会加重病情。你与元昭媛体质相仿且更甚之,若是你不听她劝也服食……只怕此刻老哥只能与你阴阳相隔了。”

    媚娘闻言,只觉天晕地转,她抓了孙思邈颤声道:“可是,每日我都银针……”

    “银针一物可试烈毒,这般东西如何试的出?再者,这世上不是没有银针试不出的毒物,以后还是少信些这样东西罢!”

    媚娘楞楞站着,正值炎夏却只觉浑身发冷,半晌才哽道:“那素琴……”

    虽见素琴呕血,她已知不妙,皆因她在家时,应国公便是呕血而亡,然终究抱着一丝希望——毕竟,眼前可是药王,也许总有办法。

    孙思邈叹道:“上天虽有好生德,奈何人力有尽时。老哥之能,不过护她三月寿长……”

    媚娘只觉耳中轰然乱响。

    是夜。

    大宝殿。

    太宗来看过,见稚奴已然无事,便安心去批奏疏。

    安宁正与他谈论诗赋,便见德安匆匆奔入。安宁见状,遂道疲惫不堪,自去就寝。

    稚奴才道:“如何?”

    德安摒退左右,才低声道:“主上近日私下着王公公安排武才人离宫事宜。”

    稚奴心中一冷,道:“离宫?非出宫?”

    “正是,德安只知她似与主上有什么口头之约,似是若武才人可助主上成某事,便可允她一事。而武才人求的,便是离宫而去。”

    “父皇答应了?”

    “应了。且武才人似已办妥,遂主上意。”德安道。

    稚奴良久不语,半晌才道:“何时离开?”

    “原本是十月帝驾回宫,然现下,只怕有些变化。”

    “什么?”

    “元昭媛,只怕回不得太极宫里了。”

    稚奴悚然而惊。

    延福殿内。

    媚娘痴痴地看着素琴。

    她从未想过,有一日,这个小妹子会先自己而去。

    她总是以为,自己总是要比她先走的。

    人都是如此,面对离别之时,总希望自己是先转身的那一个。

    她看得如此之痴,甚至连稚奴入内也未曾发觉。直到稚奴轻唤一声:“武姐姐。”

    媚娘头也不回,只是小声地道:“你来了。”

    “武姐姐……”稚奴不知如何言语,只是愧疚。他愧什么,自己也不知。

    “你看,她睡得多香。说起来,便如阿仪一般香呢。”

    媚娘含笑。

    稚奴闻言,泪目道:“阿仪?”

    媚娘痴笑不语,一边侍立瑞安悄然泣道:“是武姐姐的小妹子,嫁与郭氏的……去年刚刚殁了。”

    稚奴心中一紧。

    媚娘久久不语。只是抱着素琴轻轻笑。

    似有所感,素琴缓缓张开眼,媚娘喜道:

    “素琴,你醒了?”

    “媚娘……你哭甚么?”素琴容色雪白,说话也是费力,见媚娘面有泪痕,便心下一沉,知道自己怕不好。

    媚娘胡乱擦了擦眼,含笑道:“我是高兴坏了。你可醒了。还道你要一直睡。”

    “媚娘……我怕是……不好了罢?”素琴心下明白,问着媚娘话儿,目光却看着稚奴。

    一时间,屋内无语。

    “不会的,怎么会?”媚娘娇笑道:“孙老哥说了,有他在,你莫怕的。”

    “媚娘……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只怕,这一次,我是真的逃不掉了。”素琴淡淡一笑,看着媚娘的目光中,尽是万般不舍:“我只是……舍不得你,一个人,留在这宫中受苦……”

    稚奴闻言,心中紧然一揪。

    媚娘却笑道:“哪里有什么苦?没有的。你多想了,别说这些话,咱们不是说好了,还要等着……等着明年太极宫的睡莲开了,一块儿取了做晨脂的么?你还道,若是取这晨脂匀面,便可姣好颜色,让陛下看了更喜欢……”

    “是啊……可是媚娘,我只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那满湖的睡莲花儿开……与你,还有惠儿一同坐在小舟上,看着花儿开……等不到了……”

    素琴的目光中,深深地看着远方。

    媚娘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

    “我不会让你死!绝不让你死!绝不!”

    贞观十三年九月十八日晨。

    九成宫。

    延福殿元氏昭媛,一忽病急。

    殁。

    年十四。

    时晋王治来探,才人武氏痛泣,合殿皆悲。唯才人徐氏因上诏问昭媛病症,身处大宝殿尚书房。

    闻讯,太宗悲,才人徐氏昏迷,后得王德救醒,遂如疯妇,忘礼失节,竟弃太宗于不顾,奔延福殿。

    ……

    已然哭得发呆的媚娘,被徐惠打断了哭泣。

    连悲痛哭泣着的稚奴抬头,也险些认错了人。

    众人皆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发髻蓬乱,泪湿素妆,衣衫也因奔跑之中不觉,而划破了数道,状如疯妇的女子,便是那宫中向来以温雅端庄名誉诸殿的徐惠。

    “媚娘……你哭什么?”徐惠呆呆地站在殿门前,却再不肯入内。只是站着,怔怔地问。

    媚娘见她,眼泪落得更急更快。

    “素琴呢?素琴怎么不在?”徐惠依然不肯入内,只是切切地问。她身后,也隐隐可见太宗赶来。

    媚娘泣着看向床上的素琴:“她睡了……放心,她只是睡着了……一会儿便会醒来……

    一定会醒的!

    一定会……”

    徐惠闻言,长松口气,慢慢地,一寸一步地向前挪,然后立于床前,道:“原来是睡着了……不过她昨夜,可是与我睡得好好儿的……你还是唤醒她罢媚娘。

    莫叫她再睡了。孙道长不是说了,多睡不好。”

    一边说,一边小心坐在床边,轻轻摇着素琴:

    “你醒呀,醒呀!快醒,咱们去采晨脂。素琴,咱们不必回了太极宫再寻晨脂,这里便有……

    刚刚陛下还说,等你身子大好了,便亲自撑了小舟,载着咱们姐妹去取晨脂呢……

    你快醒呀!素琴……

    素琴!!!……”

    说到最后,徐惠已然是再也难以承受,放声大哭,泪如断珠。

    媚娘也呜咽不成声,终究,二姐妹抱着已然冰冷的素琴,放声痛哭。

    殿外,一只浑身雪白的娇小鸟儿,终究还是被这哭声惊到,探头看看殿内,扑了扑翅膀,起而飞离。

    贞观十三年九月二十五夜。

    九成宫。

    太宗正二品昭媛元氏灵堂。

    媚娘与徐惠,全身裹素,青丝披落。仅鬓边一朵白花,连脂粉也未施半点,却更显楚楚动人。

    小六儿披麻戴孝,坐在火盆前,焚化纸钱,满脸泪痕。

    一边,瑞安匆匆奔入,脸上也是泪痕方干。

    “武姐姐。”

    瑞安轻唤,媚娘看向他。

    “那韦昭容上本奏咱们延福殿虽无国丧,却着丧服的折子,被主上撕烂,当场掷回。还说了句:是朕准的,你要参,也该参朕才是。

    韦氏吓得不轻,看样子,也终于知道主上对她之所为,有所了解了。”

    媚娘不言不语,只是转过头来,看着灵堂。倒是徐惠淡淡问了一句:

    “韦贵妃呢?她动了不曾?”

    “倒是没有。”

    媚娘淡然一笑:“这些年,诸多事情,哪一件有她的参与?只怕,她是个不知情的。”

    徐惠烧着纸钱,火光映得水汪汪的眼底,一片绝决:

    “是呀……她是不知情的。可她纵容那韦尼子,以从中取利……也是有的。”

    媚娘点头,只是继续烧了纸钱,又问道:

    “你以为……如何?”

    徐惠歪着头,笑得天真:

    “能如何呢?不过是为素琴,讨回一个公道罢了。”

    她慢慢抬头,看着媚娘,歉然道:

    “只是……你的自由,终究还是要等等了。”

    媚娘含泪一笑,拥她入怀:“傻丫头。有你在,我不会走的。放心……等看着你有了依靠,以后再无后顾之忧,我才走……

    这世上……也只剩下咱们两个了。我不能让你有事。”

    徐惠泪意,盈然于睫,半晌才道:

    “媚娘,你可知,惠儿也有个妹妹,恰好,也与素琴一样,极是爱说爱笑的性子……”

    “我听你说过,你忘记了?”

    “是呀……我都忘记了。那我有没有告诉你,她也唤做素琴?”

    “……没有。”

    “真的没有?”

    “没有。”

    “罢了……许是我忘记了……我那妹妹,也叫素琴,一般的可爱,一般的天真……以至于我常常看着素琴,看着看着,就忘记她究竟是姓元,还是姓徐了。”

    “……素琴肯定答你,姓元,你有妹名素琴。姓徐,你还是有妹名素琴啊……”

    “对……她肯定会这般说的……肯定会的……”

九成宫内,风云再起九

    是夜。

    九成宫。

    大宝殿。

    太宗世民,独自坐于一处,面前摆着一只酒壶,一只杯子。

    他面色微红,显然已是喝得不少。

    稚奴悄悄走入,看着父皇如此,心生不忍,轻轻道:

    “父皇。”

    太宗闻唤,转过头来,着他一同坐下,又倒了一杯酒与他:

    “从来父皇不喜你饮酒,可今日,你陪一陪父皇也是好的。”

    稚奴无言看了看父亲,也跟着饮了一杯。

    半晌,太宗轻轻问:

    “稚奴,你有没有觉得,是父皇的错?若是父皇不将她留在这宫中,她也不会死?”

    稚奴知道父皇心下生痛,然终是安慰道:

    “父皇,元昭媛在天有灵,知道父皇为她心痛,必然不舍。还请父皇节哀。”

    太宗摇头:“心痛?是啊……心痛,还有一份愧疚……父皇能给她的,只有这些……

    父皇的心,给了你母后,再不能分了别人一丝半点。可是……父皇也是个人,素琴这般待父皇,朕又如何能不感动?能不愧疚?

    可怜她……可怜她才十四岁……

    是父皇害了她。若是当年父皇没有召她入宫,也许……她会嫁个好郎君,真心实意待她一辈子好,照顾她一辈子吧?她也会儿孙满堂,活得如意吧?”

    “父皇……”稚奴叹息:“元昭媛,她敬您,爱您。怎么舍得离开您?从头到尾,她都没有说过一个悔字。”

    “可是父皇后悔……后悔没有好好照顾她……她是那么单纯的一个孩子……却被父皇这般……”

    太宗微微哽咽,良久才长叹一口气,一饮而尽。

    稚奴也叹息,良久才道:“父皇,如此一来,那韦氏……”

    太宗轻一敛容,才道:“韦氏之事,虽然有疑,却终究不能证之……现下,还需得放过。”

    稚奴皱眉道:“那……那难道就看着她,再去害人么?父皇,您看看,元昭媛方殁,她便一本奏折上来,参武才人与徐才人非国丧却服孝,是属诅咒君王早崩之大不敬罪……父皇……”

    “她想干什么,朕清楚。放心,已经走了一个素琴了。媚娘和惠儿,她一个也动不了,更别想再动!”太宗眼中寒芒一闪,看得稚奴心中一紧,却又松了口气。

    又是一会儿,稚奴又道:

    “父皇,稚奴听武才人提起,说元昭媛身前曾留下话来,说欲……欲……”

    “欲陪你母后左右同入昭陵,日后留在父皇身边,可又因年不足十五(古代的说法是普通女子如果活不到十五岁就死是不祥之兆,不能埋在家里的坟墓中。帝王家更注意这个。所以哪怕是位居后位,一旦早殁就不入帝陵的例子比比皆是),所以不能得近?”太宗道。

    “父皇英明。”

    “……拿去罢。”太宗从旁边小几上,取黄绫交与稚奴。

    稚奴一边恭敬请了旨,又一边开读,且闻得太宗道:

    “昭媛元氏,慧仁明义,爱重知训,今因未足年十五,品阶不符祖制,难入昭陵故,着以特去世封号,以元氏道童女身同葬昭陵……”

    注:去世封号意思就是去了素琴的妃嫔封号,但是让她成为出家的道童女,这样就是出家人,不能算做是早死,就可以侍奉长孙皇后的道童女身份入葬昭陵——事实上,以当时唐称道教老子李耳后的情况来说,这种道童女的身分,是超脱出世俗嫔妃的。而且故事中太宗给素琴的定位又是侍奉文德皇后死后成仙的道童女,真正可以说是比当时太宗四夫人还高的地位。

    因为四夫人死后都只能陪葬昭陵,可素琴的性质却是与皇后同葬——当然,这里只是我的一个美好愿望,希望这个原创的,历史上不曾出现过的好孩子,能够得到一份哀荣,所以,此事与元素琴一人纯属虚构,请大家谅解

    稚奴看到最后,更讶然道:

    “又因其侍谨知慎,特着其元氏一族,可享皇戚之封,其生父正五品下散官,宁远将军元思玄,性善朴,更纯柔,着进为正三品散官怀化大将军,其夫人从诰制,着为正三品国夫人。且更赐百年后,得侍葬昭陵……”

    稚奴读完,大受感动:“父皇……”

    太宗摇头,苦苦一笑道:“这也是如今,父皇唯一能为她做的补偿了……拿去,给武才人罢!”

    “是。”

    直到稚奴离开许久,太宗才慢慢地唤一声:“王德。”

    “奴在。”

    “那些东西,准备好了么?”

    “好了。”

    “明日……便着人密密地放入素琴怀中罢……便是媚娘与惠儿,也莫叫她们知道。”

    “是……主上这么做,想必元昭媛有灵,是欢喜不胜了……她生前,最爱的便是那件凤羽罗衣,还有……还有那块儿主上亲赐与她的九凤如意簪……还有与主上一起踢过的花鞠……

    说起来,这宫中最爱玩笑的最怕寂寞的,便是元昭媛了。有这些东西陪,好歹她将来不寂寞……”

    “是呀……想一想,朕眼下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些……但愿她不要怪朕不能立时为她讨回一个公道……”

    ……

    贞观十三年九月末,太宗亲诏:

    昭媛元氏,慧仁明义,爱重知训,今因未足年十五,品阶不符祖制,难入昭陵故,着以特去世封号,以元氏道童女身同葬昭陵,又因其侍谨知慎,特着其元氏一族,可享皇戚之封,其生父正五品下散官,宁远将军元思玄,性善朴,更纯柔,着进为正三品散官怀化大将军,其夫人从诰制,着为正三品国夫人。且更赐百年后,得侍葬昭陵。

    消息传开,朝中无不惊愕:

    这般荣宠之极,却不知那元氏究竟有何功劳于大唐?

    正六品下承议郎韦慎怀,更力言抗奏,且以元氏无出,更以妃嫔之名行两世之实,又少年早夭,身为不祥,当以还于偏陵简葬,以求平安之言劝入。

    在朝议事之太子承乾、吴王恪、晋王治等均出列,泣赞元氏日常恩怀众小,爱重照顾之德。更怒斥韦慎怀不礼不悌,不知尊卑,以下犯上之罪。

    且素仁厚宽善名之晋王治,因日受昭媛照顾甚多,直视如母,加因年幼伤怀,竟当廷夺怀中之慈孝玉玦(慈孝玉玦,就是一种皇家有地位较高的妃嫔丧事时,晚辈之中不是亲生的皇子因为身分尊贵除帝后崩外不能着孝服,所以需要戴着玉块,以示悲哀永诀之意的礼器,一种半圆形的玉饰),一怒直掷韦慎怀面,伤其额骨,惊煞众人。

    韦慎怀更惊惧不胜,几欲昏倒。

    魏王泰见幼弟发怒,心下痛惜,更出列斥韦慎怀妄奏当斩。

    太宗勃然一怒,竟将韦慎怀当庭夺去官职,以其身为六品末员,敢妄议内廷诸事之罪,污二品嫔妃为不祥,犯大不敬之罪贬为庶人,庭杖一百,着流放岭南,永不准迁回。

    众臣见太宗一怒势如雷霆,俱衣衫抖簌,再不敢犯龙颜以进元氏之事。

    又见朝中司空长孙无忌,山呼万岁出列跪之晋王侧,抚其泪颜,含悲以洋洋数百言,上表赞太宗体恤众臣,怜爱幼生,慈悲大同之德,房玄龄、魏征更同出列,跪赞之。

    元思玄此时入内,泣而伏谢圣恩。

    众官乃知韦慎怀愚不可及,自断前程。

    ……

    朝后。

    魏王府。

    一直面如含悲之色的青雀,方踏入府,容色便立时一变,做沉怒样。

    气呼呼走入书房,便将一般东西砸了个干干净净。

    “王爷……”

    门下食客杜楚客见他这般愤懑,心下担忧,轻轻唤道。

    “承乾和那个贱种也就算了!怎么连稚奴今日也与我做对!”青雀怒喝。

    “王爷,您这可是冤枉晋王爷了。”楚客叹道:“您可想想,晋王就是个小孩子,而且也不懂什么事,他与那元氏素来交好,又不知道这慎怀是咱们的人,自然是要向着元氏了。而且,只怕他今日,多半也是日里见着陛下伤怀过甚,才会如此动怒的……否则以他那般性子,王爷,别人不知,您还不知么?”

    青雀想想也对,叹道:

    “唉……说起来,也是我这个做四哥的对不住他……也罢,便当是我赔个不是给他罢!那韦慎怀……你想个法子,处理了。”

    杜楚客闻言,颇有些为韦慎怀抱屈:

    “王爷,韦慎怀此番上奏虽然冒昧,可却是为了王爷好……”

    “楚客呀,这除掉元氏一事,从一开始,我就不答应,你知道为什么?”青雀看着侍女们收拾,自己却只抱了一串葡萄来吃,问道。

    “王爷说过,是因为咱们不能插手后廷事情太多……”

    “没错,咱们可以替她出主意,想办法,但却绝对不能亲自动手。老实说,这一次若非韦大人亲自登门求助,我真不想管这事儿。”青雀冷道:

    “父皇什么人?那可是在当世,便能与秦皇汉武相提并论的明君!这些小动作在朝内倒也罢了,毕竟朝中百官各有心思,木隐于林,他也未必有心思看出来。可是在后廷,在他的枕头边儿?

    那是摆明了送死!

    你且看看那宫里怎么传的话儿?

    她韦昭容刚一送上折子,父皇就撕个粉碎还扔在她脸前……

    那就只差没把话儿喷到她脸上,告诉她我心中所疑就是你了!

    结果那韦挺还不知好歹,还要着人上奏,替他家娘娘……

    现在可好了吧?

    为争一口气,把个亲族的前程都给搭进去了。”

    青雀冷笑:

    “韦挺也真是老糊涂了,他争口气,便争口气,偏偏选择了个最没骨气,最不得父皇器重的去上奏。

    这个韦慎怀,怕死怕痛怕没钱,连个稚龄如稚奴般的孩子一怒,都能吓得他当场发软……

    哼,只怕这会儿已经准备好了奏疏,打算把他知道的全报上去,以求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呢!你得快点儿通知韦挺,让他亲自动手,知道么?”

    “是!”

九成宫内,风云再起十

    片刻之后,九成宫。

    大宝殿中。

    稚奴坐在小书房里,仔细检阅着抄好的通史。

    德安侍立在侧。

    不多时,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奔进来,递了一本折书上来:

    “王爷,拿到了。”

    “好。”

    稚奴点头,漫不经心地指着桌面:

    “放下罢!辛苦你了,德安。有赏。”

    “是!”

    德安含笑而出,从袖中取了一包银元宝交与他,又笑道:

    “王爷知道你老母亲病危,特别向王公公求了情,你今日下午去北宫门,会有马车送你回去,照顾你母亲。而且到时,药王孙道长也会与你一同前往。等到你母亲病好了,便直接回太极宫罢!王公公发了话儿,请了旨意,着升你为正六品内侍。”

    小太监闻言,感动不已,再三谢恩,稚奴抬头,含笑着他平身,又叫他速速回去便是。

    小太监见晋王亲和,心下更感,便思如何报答,忽又想起一事,急忙道:

    “王爷,可有一事,得向王爷报知,小的愚昧,也不知是否可助王爷。”

    “讲罢。”

    “王爷,小的从那韦慎怀府中,拿了这折书回来时,却险些与去他府上的韦挺大人车马撞上,所以急忙躲在暗处,想着等他们离开再走。却想不到听得那韦大人恨声说了一句,说是这个……

    这个……”

    “直说无妨。”

    “是,韦大人似是在埋怨什么人,说是他太狠毒的心。居然扔着韦昭容不理。还叫他来亲自害死自己的亲族……他说什么,也不能依他所愿……必要保了韦慎怀性命如何如何……”

    稚奴闻言,目中精光一放,急道:

    “你可听清楚了?”

    “回王爷,小的听得清楚,再不会错。”

    “那你离开时,那韦大人可也离开?”

    “回王爷,小的害怕坏了王爷大事,所以动也不敢动,直到韦大人离开才小心出来的。”

    “这么说来,韦大人在韦慎怀府上,并不曾长待……那他出来时,可比之前入府时多拿了什么东西,或者是什么人?”

    “这……倒是不曾注意……啊,不过有一个人倒是挺奇怪。此人入内时,还是他人扶着入内的,似乎饮多了酒,醉得人事不知,衣裳凌乱。可过了片刻出来时,却衣衫整齐,自己走出来了……”

    “他入内和出来时,是不是都似乎有意遮挡面容,不教人瞧见?”

    “……是是!王爷这么一说,倒是真似如此了!”

    “那……你可听到他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回王爷,好像……好像是什么什么花楼?离得远,奴听不得很清楚,不过肯定有个花楼二字是对的。”

    “好!此番多劳你了。你母亲还在等你,快去罢!等回来之后,若不嫌弃,便到本王殿里,跟着德安学着些罢!”

    “多谢王爷!”

    德安见那小太监离开,才喜道:

    “王爷,您今天早朝上这一掷,却是吓得那韦慎怀,什么马脚都露出来了。又知敌先机,知道那韦慎怀经此一事,必然想把一切倒个干干净净,为自己谋后路。所以抢在……他们之前,先下了手,把他的自白奏疏取了来……

    这下子,只怕他们再也想不到,咱们已然把这韦氏一门的罪证,无论前朝后廷,都捏了个坚实了。”

    稚奴却毫无笑意,只翻开奏疏看了两眼,啪地合上才道:

    “罪证虽有,却非坚实,必须还得有人证。德安,你现在就去查个清楚,看那韦挺到底把韦慎怀藏在哪儿了。记得,要快。一定要赶在四哥前面儿,把这个韦慎怀弄到手!而且,还要不露踪迹,不能让任何人发现是咱们所为!”

    “是!”

    ……

    片刻之后。

    魏王府。

    闻得楚客来报,青雀先是一怔,后又一松:

    “既然如此,那便……”

    正一边说话儿,一边伸手去摸那括地志样本的青雀突然停下来,怔了一会儿,紧问楚客道:

    “你可是亲眼看见那韦慎怀的尸体了?确认是他?”

    “回王爷,楚客到时,那韦慎怀已然是死得透了,韦挺大人又心里悲愤,又因王爷要求不留痕迹,所以早命人一把火点了。楚客站在火外看着,面容上来看,有**分都可肯定。”

    “那只是有**分相似!”青雀怒摔书道:

    “这个韦老儿!他根本没舍得杀这韦慎怀!他是另找了一个替死鬼来唬咱们呢!可却不知,他这一来,只怕便要坏咱们大事!”

    楚客闻言一惊:“王爷的意思是……”

    “那韦慎怀胆儿小是出了名的!今日这般,连稚奴都敢对他怒喝,只怕他吓得不轻,又挨了打,当下回去便写奏疏自白才是正理!

    此刻早朝结束已然三五个时辰了。那奏疏早就该写完了!可是韦挺却丝毫未提,为何?”

    “许是……他怕王爷生气,藏起来了?”

    “韦老儿个性火爆,若真是让他看到这出卖他韦氏一门的奏疏,那韦慎怀不死也得死!可如今他这般保着韦慎怀……不好,只怕韦慎怀闻得韦挺来,私下把奏疏藏起来以留后路了!

    此物留着,必为一害!还有韦慎怀,也绝对不能留!

    你去,现在就去找韦挺!把本王这番话说与他听!叫他速去审那韦慎怀,还有韦慎怀身边的人!

    务必把那奏疏给找回来!

    韦慎怀,也绝对不能再留!!!”

    “是!”

    ……

    是夜。

    九成宫,大宝殿。

    稚奴正整理最后一卷史书,便见德安匆匆而入,附于稚奴耳边,细语几句。

    稚奴这才展开笑容,点头,又道:

    “对了,那个小太监与他母亲,你可安顿好了?”

    “安顿好了,而且是依王爷的意思,安顿在了国舅爷很近的那幢宅子里。这天下间,除了主上与娘娘,就只有王爷您和瑞安德安,知道这宅子是谁的。连花姑姑都不知道。所以,那边儿肯定以为,这是长孙大人的安排。”

    “好。那韦慎怀呢?”

    “也一起安排进去了。”

    “好!记住,别叫他死。然后明天一早,就把他,还有那个小太监母子二人,一起悄悄地转移了。韦慎怀安排在城西,小太监母子二人安排在城东,待他母亲好了之后,就如本王所言,入咱们殿里便是。”

    “是!”

    ……

    同一时刻,魏王府。

    “这群没用的老东西!”

    青雀气急败坏地一把推了桌案,怒喝道:

    “成日里只会坏本王的事!现在可好了!人被舅舅接走了!那跟父皇知道了!有什么区别!”

    楚客焦急道:

    “王爷,现在如何是好?”

    青雀气咻咻半晌,才咬牙道:

    “还能如何?

    等!等着看舅舅是不是真心要除了我这外甥……不过多半,他也只会把此人押着……

    我便觉得奇怪,怎么今早他和房相魏征的举动那么奇怪……

    原来他早知道了,而且此事,只怕是他在我警告呢!

    哼!当我奈何不得他吗?”

    暗自一咬牙,才道:

    “既然你不欲我死,那舅舅,咱们就留待以后再算罢!”

    是夜。

    长安。

    长孙府。

    长孙无忌安坐,听着长孙冲的回报。

    良久,才道:

    “可知那宅主是谁?”

    “目前还不得知。只知他似乎有意借咱们长孙府的庇护。”

    长孙冲道。

    长孙无忌点头,又问:

    “那车上坐的,又是什么人?”

    “是个平民老妇。不似什么有高贵身份的人。不过有个小内监守着。父亲,要不要送个人进去,查探一番?”

    “也好……不过只怕咱们是查不出什么来的。”长孙无忌叹道。

    “为何?”

    长孙冲讶然。

    长孙无忌沉吟半晌,才道:

    “冲儿,此人行事之谨慎,为父生平所见之中,仅有你姑母可与之相比。然你姑母过世,再不可能是她。所以……连为父也摸不清楚他的来路。只怕,便是咱们派人去探了,那幕后主使者,也再不会露出真容的。为父与你打个赌,你且去探。然无论你如何探查,只怕连那家的最亲信的人,也不知主人是谁。”

    长孙冲闻言一怔,然终究还是不信。决定一试。

    长孙无忌又道:“其实本来,他如何行事,与咱们无关。也不必理会。可他既然将这人送入咱们府周围,又引得青雀手下人来探。很明显,这便是在借咱们的名儿,吓走青雀的人。”长孙无忌微微一笑又道:“这般手段,乍看之下似无甚高明之处,然切切品味便觉此人识人之深。这放眼整个大唐,能看得出青雀最惧怕之人,除去你姑父当今主上之外便是为父的……只怕,不超过五人。

    而这五人之中,最有可能行此番手段的二人,一个是房相,一个是魏征。可是房相谋智非凡,自不必倚仗为父之威来惊走青雀,魏征又是一身傲骨,平时最恨的便是受为父的恩惠……再者他之智谋,未必比房相比为父差了多少。所以,也不必如此。

    因此啊……为父一时间,倒也摸不透此人来路了。”

    长孙冲想了一想,道:“父亲,不是还有三人么?”

    “为父说过,剩下三人俱不可能。”

    “父亲为何如此肯定?”

    “剩下三人,一为主上,他的性子,若要教训青雀,何须如此麻烦?一为稚奴,仁懦有余,也够聪慧,可他的聪慧,多半都用在写字儿画画儿制乐律上,哪里愿意花在这儿一分一点?再者他与青雀最是交好,不可能。另外一个,便是父亲说过的,你的姑母。她已然不在世了。”

    长孙冲想了想,又道:“皇后娘娘与晋王,是无此可能。可是陛下……他真的不会这般做么?父亲,冲儿有一句话已经闷在心里很久了。这一年多来,陛下的行事,是越发难以看透了。此次,难保不是陛下想教训一下魏王,可又不想伤他心。所以借了父亲您的威严,行此一事来的。”

    长孙无忌想了想,还是摇头:“你这么一说,看起来似乎有些道理,然却忽视了最大的一点:若主上真的如此做了,那他不会做得这般生涩,至少,也会先暗示为父,不教为父过问才是。”

    长孙冲本想说君心难测,可想想太宗对父亲一向是话无不可言,倒也无话可说。

    父子俩商量一阵儿,长孙冲便自行离开,去安排探查之事了。

驾返太极,风波似平一

    次日。

    晨。

    早朝之前。

    马车内。

    长孙冲叹服:“父亲果然料事如神。那些下人们,果然是真的不知,到底谁才是主人。”

    长孙无忌点头,不语。

    ……

    同一时刻。

    九成宫。

    大宝殿。

    太宗端坐床前,自己取了龙靴着上,问王德道:

    “宫中近日如何?”

    “一切都好。只是……那延福殿的徐武二位才人……病了。”

    太宗闻言停下,眯了眼:“病了?”

    见他如此,王德急忙道:

    “主上安心,这次,老奴着了心留了孙道长在内里,帮着看过了。确是因前些日子操持诸事,偶感风寒,病了。不是有人暗害。”

    太宗闻言,肩头一松,想了想,还是道:

    “她们这一病,只怕便有人又要蠢蠢欲动。虽然有孙道长在,可终究长呆在这九成宫也不是个事情。再者天气渐冷……

    王德,呆会儿你先着人送些补品过去,给她们两个。

    等下了早朝,朕先去瞧瞧她们两个,若是无甚大事,也能坚持,那便这几日就回太极宫罢!那里虽然不如这儿山好水好,可人……总是比这里干净些儿。

    在那儿养病,想必也是安心的。”

    “是,老奴遵旨。”

    “光遵旨还不成,这九成宫这番模样,是你这内侍监的不是。此番回宫之后,九成宫一应事情,你需得亲自打理,该弄干净的,都给朕弄干净了。不然,朕下次若再来时发现这儿有什么问题……

    那朕便要问问你这内侍监如何当的了!”

    “老奴遵旨!”

    王德慌得急忙下跪。

    ……

    不多时。

    瑞安提着一锦盒补品,快步入了延福殿。

    媚娘病着,徐惠也病着。小六儿自素琴走后,一心想着要跟了主子走,后来还是稚奴一耳光打醒了他,他才想起还有这么两位主人需要照顾着。所以才又恢复了些精神。

    可说到底,他一时半会儿也是转不过来劲儿,所以只得由瑞安亲自跑一趟,去取太宗的赏赐。

    不过好在入得延福殿,便看见六儿含着泪,听着媚娘的话儿。看来是精神回复了。瑞安这才宽心一笑,白玉拂尘一甩,上前道:

    “武姐姐,徐姐姐,主上赐了补品给两位姐姐。还说一会儿早朝散了,便要来看两位姐姐。而且瑞安听王公公的意思,似乎是主上担心两位姐姐在这儿不能好好儿养病,所以便来瞧瞧两位姐姐如何,能不能撑得住回太极宫这一路。若是能,这几日便回宫了。”

    “这样小病小痛的,有什么不能?”徐惠闻得太宗如此关心,终究是宽慰,便露出一丝笑意道:

    “陛下诸事烦忙,还是不要劳他烦心的好。”

    “没错,因为素琴的事,陛下也是伤心不止,病了一场……好不容易恢复了,想必还有一大堆积攒着的国事要办。瑞安,你等会儿,就亲自去回了陛下罢!便说……”

    媚娘微微沉吟,才道:

    “便说是我说的,近日连番诸事,陛下操劳,媚娘实在不忍让陛下如此烦心……便请陛下不必担忧,媚娘与惠儿的身体都不甚大碍。且也都急着回太极宫去了。记得,一定要一字不差地回复陛下。”

    徐惠知道她的意思,便也点头。

    瑞安虽觉奇怪,也只得点头,又将补品交给六儿与文娘去熬上,自己却抱了拂尘,出去了。

    不过,瑞安此去,虽是在等太宗散朝,却并非急着上报太宗。

    他第一个找的,却是稚奴。

    好不容易散了朝,却见稚奴与承乾与几个太子门下在一边叙话,瑞安只得等着,盼着他早些儿说完。

    好在太子似乎有事,不几句便拍拍稚奴肩头离开,瑞安这才看看左右无人,先上去,将媚娘的话儿报给稚奴。

    稚奴一听,便解其意,便着其立刻报与太宗,不可拖延。

    看着瑞安离开,稚奴松了口气。

    “王爷,看来武姐姐,这是暂时不打算离宫了。”德安道。

    稚奴点头,才道:

    “这样……也好。至少,她不用受那些苦。”

    ……

    太宗闻得瑞安此报,自然明白媚娘心意,点头道:

    “如此……也好,那朕便不过去,扰她们二人休息。你且只照顾好了便是。记住,从此刻起,你们几个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给朕把她们两个看好喽!莫再出一点儿差错。否则唯你们是问!”

    “瑞安明白!”

    看着瑞安退下,王德又看了看左右无人,这才欣慰道:“主上,武才人这是……想通了?”

    太宗眼角含笑,嘴上却说:“她哪里是想通了。不过是想着留在宫中为素琴求个公道,再者,惠儿也年幼,她离不开罢了。若是哪一日素琴沉冤得雪,再过两年惠儿也长大,可独当一面……

    只怕,她就要重提此事了。”

    “唉呀,那还长着呐!主上您有的是时间,把她的心收回。”王德笑道。

    太宗瞋视他一眼,又笑了一会儿,才敛容道:

    “不过说真的,素琴一走,朕也在想,到底朕把她这么留着,对还是不对?她再聪明,再得朕心,也只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可朕……

    便是做她父亲,也是绰绰有余了。”

    “主上,凡事,咱们自当尽力一试。武才人已然进宫,那便是她与主上的缘分在。主上并没有想要临幸她的意思,只是希望有她这么陪着,做个知己,也是好的。”

    “可是……这一陪,可能就把她的大好年华,全给赔进去了。”

    “主上,天下的女子,莫不以能侍君侧为荣。而这武才人,才情出众,却不以为意。然而越是这样的女子,越是容易为主上所动。为何?只因主上是这天下最出色的男人。于她而言,陪伴宫中,只怕可比出得宫去,寻了一个凡夫俗子,了了一生来得痛快。”

    太宗低头半晌,才叹道:

    “但愿吧……算了。走一步是一步。”

    贞观十三年十月初六,太宗离九成宫,驾返太极宫。

    ……

    天气越来越冷了。

    稚奴一直在抄录的史卷,也总算完成了。

    这一日,他在殿中整理齐备,心下也觉畅快,看看也是无事,便着德安提了以纸钞录的书卷,送入延嘉殿。

    媚娘身体方好,正与徐惠说话,忽然见稚奴送来这些东西,当下欢喜不可。又见其中竟有国策等要篇,心下更是欢喜,道:

    “真的是多谢稚奴了!这等宝贝,也只有宫中得见!”

    德安笑道:

    “武才人此话倒说得过了。说起来,也得是咱们谢过武才人才是。咱们家王爷,平时其实最不喜的便是读这些史书,他总说:史书读之如陈谷,嚼蜡也似。不管咱们再怎么劝,都没用。只是一味依着自己心性儿,画画,作诗,编乐舞……好不容易喜欢看个兵法什么的罢,又是因为他爱棋,所以才想着借兵法之道,融于棋艺之中……

    这幸亏因为武才人品阶不够,不得入藏书阁内尽阅,为了能让您看上这些书,这小一年里,王爷日夜抄录……不管如何,总是记下来了。”

    媚娘闻言,一愣:

    “你说他记下来了?怎么可能!只是抄一遍罢?”

    德安闻言,颇为自得道:

    “武才人有所不知,咱们王爷虽然贪玩儿,可这记性却是最好的。但凡被他看过的书,无论他与不想,有意无意,都会印在他脑子里。所以呀,自小儿无论甚么书,都是看一遍就可了。只不过为了不想引人注目,许多人都不知道罢了。”

    媚娘讶然,看了看徐惠,然后又笑道:

    “如此说来,倒是因为我,他反而学了点儿东西?”

    “可不是?武才人,德安此来,其实还有一点儿私心在,就是想着请武才人想个什么法儿,让王爷再多抄些书,多记一些才好……您可不知道,这一年啊,看着王爷长进不少,德安是真心为王爷高兴啊!

    武才人,虽然王爷并非储君,可日后,总是要为大唐谋略的。若是他能一展长材,对咱们大唐好。对他自己也是好的。您说是不是?”

    媚娘看了看德安,才笑道:“想不到你对你们家王爷,竟然如此用心……不过也好,正巧我这几日总想着找个机会,将那太史公记抄一遍,自己留着。既然他有这般闲心思,不如……你就把这话儿说与他听罢!”

    德安闻言大喜,立时便要提了盒子走。可却又被徐惠拦住,笑吟吟又要他加上几本,一是范晔的《续汉书》,一是《魏志》、《蜀志》、《吴志》(就是咱们现在说的三国志)。

    德安闻得,却笑道:

    “这般多书,德安怕记不得,不若武才人发发好,给书一张书目,德安好回去给王爷瞧?”

    媚娘知他与徐惠这般意有所指,脸上微微一热,然终究还是渴望看书的心意大过了不安,提笔便将书目全写了下来。

    德安得之,若得圣旨,当下便急匆匆地回了甘露殿。

    甘露殿内,稚奴见了德安入内,便急问:

    “如何?武姐姐可还欢喜?”

    “欢喜,如何不欢喜?武才人说,这些书,她本是要与另外几本一同,想了法子去藏书阁借来一阅的,顺便看看能不能请主上恩准抄录几本。想不到王爷就送去了。她可欢喜得不得了呢!”

驾返太极,风波似平二

    稚奴闻得媚娘欢喜,心下当真如饮甘露,又道:

    “你说武姐姐似还有想要的,是哪几本?”

    “唉呀……这个……德安虽识得几个字,可却不甚记得清楚。不过王爷,德安送书过去时,见武才人正在写书目,似是与徐才人讨论何书可看。不过写了一会儿,武才人又叹说这些书坊外虽有传,但多数谬误不可读,仅大内藏书阁中是为正史珍本。

    然依制仅有主上、太子、三公以及有亲王封的魏王、吴王二位殿下可阅,且便是魏王、吴王殿下,这般原书珍本,也只能在藏书阁内借阅,却是拿不出藏书阁。更不必说她一个小小才人……

    再者,便是肯外借也只是一时一日,终究不得长久,一场空想。所以便烦烦地将那写了书目的纸团起丢了。

    德安听了,便想着虽然武才人与徐才人不能去,可是王爷说不定能得法,于是便瞧着她们不注意,悄悄儿地把这纸团拾起来拿回来了。王爷您看。”

    稚奴一见那被德安团得皱巴巴的纸团,当真是如获至宝,急忙一把接过来看。扫一眼,便笑道:

    “做得好!果然是武姐姐的字。

    不过……也是难为她了。这般爱书之人,却不得阅之,着实心急。”

    又思忖一番,便急忙走回书案后,取了一本空白折书来,想一想提笔写就一本奏疏,吹干墨汁交与德安道:

    “你把这东西拿去送到父皇尚书房,这会儿父皇正在议政,你要让父皇呆会儿一回来,便可看到这奏疏。记着,你需得等在那儿,一有父皇的旨意,便立时报我。明白么?”

    “是!”

    德安取了奏疏,便一溜小跑儿地往殿外奔去,还险些撞到了正往里走的花言。

    “王爷,您这是派了德安行什么差事去啦?就没见他这般欢喜过。”

    花言捧着一盏熟牛乳入内,奉与稚奴——这正是依了当初孙思邈之法,以草药饲养乳牛,取乳食疗之法。

    稚奴起初喝时,也颇不喜那般平淡无味的,可日子长了,竟然渐渐觉得,这牛乳甘醇厚浓,别有一股味道。所以每日之量,总是乖乖喝净,涓滴不剩。

    加之他也日日照着孙思邈的嘱咐,取了枸杞、黑胡麻来食——虽量只得媚娘一半之数,这一年来,却也是身子康健,神清气足,可再不复那般恹恹之态。

    ——只是一点颇为不喜。牛乳饮多了,原本就不够黑壮的稚奴更显容白,枸杞又润目如水,黑胡麻黑发乌眉……

    结果,这一年里,原本就长得清秀的他,更显得有些清秀过了。

    最近更因此屡屡被大哥他们捏了脸来玩儿,笑他竟是越来越秀气得似母后……

    捧了牛乳来喝的稚奴,心下愤愤,念着说什么也要向孙思邈寻了一个使男人健壮结实,肤色黝黑的方儿来才好。竟然不曾理会花言发问。

    见他如此,心知必是为了自己越来越似长孙皇后的容貌苦恼,花言想想好笑,又觉伤感,便自离开去了。

    这边稚奴因容貌似母亲,屡被诸位哥哥“欺负”而愤愤不平。那边太宗却回了尚书房,瞧了稚奴所上奏疏之后,讶然笑与同处尚书房议事的长孙无忌,房玄龄,魏征、禇遂良道:

    “哎呀!可真是吹错了风儿了!

    这素日里见了太史局的牌子便要绕着走,听得一个‘史’字便要叫头痛的顽劣小儿,今儿个竟然自己上疏,求朕准他抄录这些大卷了!

    唉呀……可真是天怜朕这一番父母心呀……就是不知道他是一时新鲜呢,还是真的存了心了。”

    见太宗如此打趣,长孙无忌四人便心知,必是稚奴上奏。也是讶笑道:

    “果然可为大唐一大奇事。这稚奴平日里,最爱的素来都是些诗书乐律之卷,怎么今日这般好兴致?”

    德安见主上与几位大人把自家主子说得这般,心下也有些抱屈,便道:

    “主上有所不知,王爷这番却不是一时心性儿。早一年前,王爷便道说那书简沉重,主上与太子、吴王、魏王几位兄长,还有诸位大臣们阅时,定有所不适。说他一身无甚长处,只有几个字,还勉强可看得。是故便着德安日里往那藏书阁里,先借了几本可以带出来的抄录于纸书之上。

    抄完之后,王爷又素知那藏书阁中有些书是轻易借不得的。所以才上了疏折。

    主上大可问问那藏书阁中诸人,王爷是不是每隔几日,便要送了几部抄好的过去?”

    德安说这话,倒是有几分底气的。当初稚奴借了书来抄,虽然是为了媚娘,可也的确有顾惜自己父亲拿着沉重不堪的竹制书简时间一长,必会疲惫的意思在。所以便一早将书一抄两份,一份只等抄录齐全了才与媚娘,另一份却是抄了几本,便送入藏书阁内。

    太宗闻得此言,当下便是又喜又得意,急忙看向王德。

    王德知意,便含笑道:

    “主上,确有此事,晋王爷前些日子送书去时,正巧老奴也在,正为主上您寻那齐民要术呢!老奴见晋王爷抄书,也问了两句,他便笑说,那竹简太过笨重,主上手腕儿又有旧伤,实在不宜长期握卷,可主上又是个爱书的,再加上国舅爷,还有房相禇大人魏大人……这些大人们上了些年纪,多少都有些不适,实在不宜劳累。

    晋王爷说他日里闲着,也不知能为主上与诸位大人做些什么,想来想去,只有一手字写得还算端整,所以才抄了较为轻便的纸钞书来放在藏书阁里备用的。

    而且晋王还说了,这些纸钞书呀,都着那太史令一字一句对过了,再无差错的。”

    王德这几句话,说得在场君臣数人心中似饮了蜜水一般甜。

    长孙无忌还好,魏征已然是颇为欣慰地微湿眼眶道:

    “主上说得不错,当真是天佑我大唐呀,竟然有了这么一个柔善亲仁的好晋王!”

    房玄龄、禇遂良更是感动,便起身,向着甘露殿方向一拜,以示感恩。

    太宗见稚奴如此细心孝顺,仁厚爱重,心下更是喜欢,便亲手制诏一道,于稚奴大加夸赞,又因他年幼体弱,藏书阁为保书册,室内阴凉不可长久置身于内,便着从此开始,但凡稚奴求书,便着人去任意取来阅之。无需偱常例。

    另又赏稚奴时贡硬黄(一种唐时名贵的纸名)、玉版(同前)各一千。(这里的一千就是一千张没有经过裁切的原纸,相当大的量了。尤其是硬黄一品当时属于刚刚研发出来,开始流行的非常好的纸张,一般都用在誊写一些珍贵书籍所用。据说这种硬黄初制的时候,是以二百金,就是两百个大钱十张起价的。当时的正五品官员俸禄,月俸是五百钱。所以,太宗这一赏,基本是把当年整年的贡纸都赏给稚奴了)

    再又赏青州红丝石砚一方,玉管鼠须笔九支等。

    当下,德安听得欢喜不尽,便自替稚奴谢了恩,急急地回了甘露殿。

    甘露殿内,闻得自己得了这些赏赐,稚奴倒也高兴。可想到奏疏,就又想起一事来。遂着左右去领了赏赐回来,自己却只留了德安在身边道:

    “那韦慎怀,如何?”

    “回王爷,已然安置好了,如那春盈一般,有吃有喝,只是不叫死便罢。”德安悄声道。

    稚奴点头,又问:

    “四哥那边儿,可有什么动静?”

    “倒是没有。自从咱们把这韦慎怀藏了起来,魏王爷便开始告病不朝。主上派了人几次三番去看,也没看出个什么结果来。”

    稚奴不语,又木着脸问:

    “我叫你办的其他事呢?”

    “王爷,基本上都办妥了。除了那萧氏的身边人,需要花点时间……其他的,倒也无妨。”

    稚奴皱眉道:

    “那韦氏……”

    “王爷,再确定不过,韦氏确有杀母夺子之意。而且,似乎武才人与徐才人也瞧出些什么来了。今儿个德安去延嘉殿的路上,听闻说徐才人的近身侍女文娘,应了那萧美人的求,提了徐才人亲制的几道点心去,萧美人却直把人当成猴儿耍,气得文娘回来跟徐才人好抱怨一通。

    可奇怪的是,不但徐才人劝她多加忍让,连武才人也是这般如此地安慰……文娘觉得奇怪,便去问瑞安,瑞安才告诉她,只怕萧美人现下不得自由,所以才故意如此做样子与人看的。”

    稚奴闻言,微一皱眉:“怎么瑞安与文娘说这些?”

    他这一问,却教德安好生尴尬,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是好。

    稚奴虽然聪慧,然于这一类事情上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孩子。虽然心心念念只记着媚娘,又放下豪言欲夺媚娘之心。可终究,他还是不通这些——否则以他之才智,若通此道一二,媚娘怕不早被他收了心去——是以,他便对着德安发急道:

    “你咦咦呀呀什么!有话直说!”

    德安见稚奴发怒,吓得两脚一软,便跪下求稚奴饶了瑞安。

    稚奴一愣,忙问他怎么回事。

    德安这才将瑞安与文娘交好,且似有意结为夫妻之事告与稚奴,且道:

    “这等事,其实自来便有的。可瑞安总觉得自己是王爷殿里人,这般行事不好,便只是苦着自己苦着文娘……”

    稚奴闻言,大窘,这才意识到自己成日里说着什么心心爱爱的,却于此事之上,完全半点儿不通。竟连瑞安心思也不曾看出。

    于是便道:

    “这本是好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们跟着我的那一日起,我便说过,你们需得当了自己是个人才是。

    如今这般事,与普通人家嫁娶有何不同?再者文娘得遇良配,想必徐才人也是欢喜的。”

    于是便微一思索,将城南一幢私宅,赏了瑞安与文娘,权当贺喜。

    德安再想不到稚奴竟如此坦荡,又如此怜爱,心下感激,只是泣谢之。稚奴见得他哭,便着他速止,又道:“你日后若寻得了良配,只要人家真心爱悦你,我也定会帮你立下家室的。”

    德安谢之,心中更生务要尽忠之感。

驾返太极,风波似平三

    这边事毕,稚奴又道:

    “那萧美人,真的知道韦氏之心念了么?”

    德安拭干眼泪才道:“瑞安那一日,可是跟着武才人一道去的,亲眼看着武才人趁着韦昭容侍寝,将此中利害说与萧美人听再不会错。

    不过那萧美人信与不信却是两说。”

    稚奴点头:

    “她一向依附韦氏为生,自然不会信武姐姐,不过她也没有笨到将武姐姐的话儿学给韦氏听罢?”

    “据那贴身侍奉她的人说,这个倒是的确没有。”

    “好,这就说明,武姐姐的话儿虽然没有让她信,可却也成功激得她对那韦氏生了疑心了。只要有条缝,咱们就好橇开她的嘴。现下差的,只是如何让她看清楚韦氏的为人罢了。

    对了,那郑氏……现下如何?”

    “依着王爷的意思,已然将她身边的人换成了咱们的人。而且幸好,她回得太极宫来之后,便被淑妃娘娘厌弃,主上也便着她入了百福殿了。”

    “百福殿?”稚奴皱眉一想,然后冷笑:

    “我说呢,父皇怎么会对一个美人如此之好。看来,也是明宠暗贬呢!”

    德安不明。

    稚奴便悠悠道:

    “百福殿本是贤母妃所居,可后来因其潮湿失修,父皇便为贤母妃而重修万寿殿,且着其移居万寿殿……这百福殿便再未动过。

    一个四品美人,却能独居一殿,这是父皇在替她做一个木秀于林的局呢!”

    德安恍然,这才道:

    “是该治治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郑氏了。自她一入宫,便无端种种生事。还险些害死了武才人……只怕,元昭媛的事,也与她离不了关系。”

    稚奴冷笑:

    “反正在这宫中,她是不会活得太快活的了。父皇厌她,淑母妃恨她,贤母妃与德母妃防她……只有一个贵母妃,看在韦氏的面子上,或者会对她好一点儿,可却也未必就肯容她……

    只怕她不是什么寿长命永的主人。

    似这般的人,身边必然有些聪明的,便不与跟着她了。德安,看一看哪些能收归己用的,这两日便可寻了机会动手收一收了。别教别的殿都收走才是。”

    “是。”

    “还有,记得,韦慎怀的事,还有春盈的事,一定不能走漏消息。现在,还不是与四哥正面开战的时候……

    我始终想看看,如果他知道母后是被那韦氏所害,他会如何做?

    ……

    等到咱们找着了得力的人证之后,便把这些丢给四哥,看他如何反应再说!”

    “是!”

    贞观十三年十月末。

    高昌国无故断商,太宗遂召高昌国主麴文泰入朝,文泰佯病不来。

    太宗遂怒诏其罪,着侯君集为交河道行军大总管,契苾何力为葱山道副大总管。率军前讨。

    麴文泰闻之唐军来,则笑与高昌众曰:“唐国去此七千里,涉碛阔二千里,地无水草,冬风冻寒,夏风如焚。风之所吹,行人多死,当行百人不能得至,安能致大军乎?若顿兵于吾城下,二十日食必尽,自然鱼溃,乃接而虏之,何足忧也!”

    乃不以为然。后一忽闻唐军至碛口,而文泰惊卒,其子智盛袭位。

    ……

    十一月初。

    太极宫。

    甘露殿。

    稚奴是带着一脸怒气回来的。

    看到他这番模样,正在写字的安宁颇为惊讶——自从哥哥前些日子着父皇准,可入内听些朝事之后,她便不再呆在太极殿后殿了。

    没有哥哥在,实在听着也无什么趣味。

    “怎么了哥哥?”

    “哼!那起子小人!看见父皇这些日子,不常去见大哥,便争先恐后地上奏大哥失德……浑帐东西!”

    稚奴越想越气,着怒拍一下桌子,竟震得桌上东西全部都跳了起来。

    安宁见他如此,终是笑了——自从母后去世后,哥哥便日发老成起来。使得她与父皇多有担忧,忧他老成过重,思虑过多,终是不能成事。

    如此见他如此,便放下笔,上前来好言劝道:

    “哥哥,你若听我一言,那从今日起,索性便也如四哥一般,称病不朝罢!横竖你也才将元服,还不曾冠礼,父皇也不曾勉强过你。何必这般?

    再者,有你在,大哥于朝上,总是会思虑颇多,不愿你看到一些他不想让你看到的。是故,你在,大哥反而不能发挥自如。”

    安宁这一劝,却也劝中了稚奴的心思——他本就无意于政事,这几日也是因为媚娘受屈,他欲起而治之才勉强跟了几日。

    于是点头道:“说得对,德安,你等会儿拿了我的奏疏去请父皇的准,就说我这几日跟着上朝,感觉身体不适。且又有了抄录史卷的责任在,便不去上朝了。”

    “是。”

    ……

    太极殿内。

    尚书房。

    看了稚奴递上的疏本,太宗叹气笑道:

    “什么身体不适,又要抄录史卷……他这是在找借口逃朝呢!朕得治治他这个懒毛病!”

    “主上,算啦……孩子还小,咱们不能一下子就让他对政事感兴趣啊!”长孙无忌闻言,便笑吟吟劝。

    不止是他,就连同列席位的诸人也是一番劝。

    太宗见状,含笑道:

    “还真有人与他说好话儿……罢了,他才刚元服,未行加冠礼(元服与冠礼本是一个意思,但在这里,为了故事方便,我就把它拆成两个礼,请大家明白,谢谢!),说起来,也的确算是一个小孩子……由他去罢!”

    诸臣含笑应之。

    看着德安走了,太宗才又问道:

    “却不知侯君集,此刻到了哪里了?”

    “启禀陛下,侯将军已然到了碛口,且前方有消息传来,道那麴文泰,闻得我大唐大军已至碛口,竟然惊吓而死。”韦挺起而道。

    太宗哈哈一笑:“他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这般无用?”

    “陛下英明,这高昌须末小国,鼠目寸光,如何看得清楚这天下之势?”韦挺又道:“只不过……”

    “什么?”

    太宗见他如此,便心知其意有所指,问。

    “只不过臣日前风闻,这侯将军似曾放言,此番攻打高昌,一为国家,二为社稷,三为自己……陛下,臣素闻侯将军颇有喜黄白之物之名……”

    太宗闻言,微一笑道:“风闻是什么?风闻便是传言,不足取信。好了,一些小事,不提也罢。不过朕倒是听说一件事,日前把稚奴也气得不轻的那个韦慎怀,似乎是死于非命。韦卿,此事你可知晓?”

    韦挺闻言,只觉后背一片湿凉,不得不答道:

    “臣无能,虽与那韦慎怀有宗族之谊,然终不喜其为人鄙德末行。是故不曾交集良多。

    且加之日前他曾为韦昭容上奏,臣为避讳,遂着家中人氏不沾韦慎怀三字。故不知。”

    太宗点头,又道:

    “卿如此,倒是过了。那韦慎怀终究是你亲宗,不必如此。岂不闻‘人正影自正,人歪影难平’么?

    人为正,则无论身边人如何,都是正。人不正,则无论身边人如何都不会正。卿之名,朝内有闻。韦慎怀一事是卿过虑了。

    不过无论如何,这韦慎怀之事,朕还是不能释怀……怎么好好儿的,就遭了祝融之祸?”

    魏征在一边儿,扫了一眼已然面如土色的韦挺道:

    “启禀陛下,那韦慎怀虽已被陛下下诏贬为庶人,然火起之时,令且未行。故其仍为六品官员,此案颇重,已着大理寺详加审理。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太宗闻言,点头称是,又着实慰勉了韦挺几句,便着他下去了。

    韦挺只得诺诺而下。

    ……

    散议后,长安。

    长孙无忌车驾之上。

    房玄龄与长孙无忌含笑并肩而坐,说着今日尚书房的事。

    “这韦挺今日之事,也不知是真急糊涂了,还是另有所图。”房玄龄先问。

    长孙无忌闻言,收了笑容,才道:“只怕他此言,另有深意。咱们眼下,既然知道他有心与魏王一党。那只怕,这番事便是冲着太子去的。

    毕竟,此番侯君集出征高昌,可是太子一力促成的。只怕那些个眼里没点儿见识的,早将君集视为太子一党了。”

    房玄龄点头,又道:

    “不过倒也不碍事,太子究竟根基深厚,再者主上对他也是极为信任。只要他自己不乱,那这些小计谋,便动摇不得。”

    “说得有理……”

    无忌口中虽如此说着,心中却总是烦忧:“可是近日来,老夫却闻得那些太**中诸人,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念想,竟然一个比着一个地,因着一些小过失便连番上奏,弄得隆而重之,且言词过于锋利,几次惹得太子不悦……

    尤其是那于、孔、张三人,那简直便不是上疏,那是在上纲常论五德了!有些内容,连魏征那般嘴利齿毒的,也觉得太过了。真不知他们到底是在劝太子,还是在逼太子。”

    房玄龄亦道:“主上对太子,爱之深则盼之切。是故择太子师时,择严不择宽。

    而这些老臣们呢,眼见着魏大人以谏君之失得天下美名,自然心向往之,更以为父子当为一理。

    他们这般想本也没错。可是却忘记了,主上比太子,经历过太多太多的事情,也有着强出太多的包容力……

    唉,只怕长此以往,要出大事呀!辅机,咱们找个机会,得劝劝主上。爱子心切,望子成龙是可以,咱们太子殿下也当得起。可是如此这般……

    却是在拔苗助长,有害无益啊!”

    长孙无忌忧然点头:“的确是得劝劝主上。可问题是主上对太子期望甚隆,也不知他能不能听得进去。

    便是听进去了,又会不会依咱们呢……”

驾返太极,风波似平四

    两老叹息一会儿,长孙无忌又问:

    “对了,最近宫中,可有什么动静?”

    “你是说,那韦氏?”

    “对。”

    “倒是没听说有什么,不过也不奇怪,她此番心心念念的,可还不是那萧氏腹中的孩子,能够平安落地么?”

    长孙无忌点点头,忽然转过身来,猛地盯着房玄龄:“你说什么?孩子?”

    房玄龄莫名其妙:“辅机,为何如此惊讶,你不是早就……”

    突然,他似从长孙无忌的目光中悟到什么,震惊无比,俄倾,两老一起怒道:

    “坏了!她是要那……”

    没说完,就忽然觉得马车猛然一停。

    长孙无忌与房玄龄一惊,刚欲揭帘问何事,就见车帘猛地被揭开,长孙冲气急败坏的脸出现在两老面前:

    “父亲!房相!不好了!

    太子殿下他……

    太子殿下他……”

    长孙无忌闻言,心中猛然一沉,这段时间来的不安,终于化成了现实。

    ……

    片刻之后。

    太极宫。

    东宫。

    丽正殿内。

    太宗阴着一张脸,守在依然昏迷不醒的承乾床边。

    “你说太子的腿,怎么了?”

    短短九个字,如同九把刀,扎在下跪着的谢太医身上。

    “回……回陛下,太子殿下……殿下的腿……只怕是……是要坏了……以后,只能单腿……”

    “无用!”

    一声怒喝,吓得谢太医几乎昏了过去。正在太宗要开口责罚于他时,殿外忽传:

    “晋王携道人孙思邈求见!”

    太宗闻言急道:“快传!”

    不多时,跑得一脸汗,手里还拉着同样跑得一脸汗的孙思邈的稚奴气喘吁吁地进来了,见到父亲,慌慌张张行了个礼,正要说什么时,却被太宗止住:

    “你先喘匀了气息!自己有风疾,跑这么快做什么!”

    一边又转向孙思邈,起身拱手道:“还请老神医,务必医好我儿……”

    “唉呀唉呀,陛下这就是折煞小老儿了……”孙思邈慌忙回礼,这才道:“陛下莫急,晋王莫慌,且待小老儿看看太子再说。”

    他这么一说,太宗便急忙带着稚奴一起立于一旁,让开位置给孙思邈。

    跪在地上的谢太医见孙思邈跑得甚急,手中并未带药盒药箱等物,急忙将自己的送上以求合用。

    孙思邈先谢过了谢太医,又在他的帮助之下扶起太子上身。但见移动之时,太子便是皱眉**。

    正被太宗抓了手的稚奴,立时便觉太宗紧握自己之手,隐隐生疼。可他知父皇担忧大哥,也不多言。只是侍立。

    一番诊视之后,孙思邈点头道:

    “还有得救。”

    这四字一出口,不啻于是金语纶音,当下太宗又惊又喜,众臣与侍立一旁,暗自垂泪的太子妃也是惊喜交集。

    谢太医更是感激不尽,急忙道:

    “却不知老神仙打算如何?”

    “你这番施药,确是有用,说实话,若非你施药及时,莫说是小老儿,便是那大罗金仙到来,怕也救不得这条腿,只能废了。

    陛下,小老儿斗胆,接下来要为太子殿下接骨续筋。尽力施救,或许还能让太子殿下这条腿,以后继续使用。只是这接骨续筋之时,其痛可说常人难忍。只怕……”

    孙思邈此话尚未说完,便闻得承乾气息弱弱道:

    “孙……仙人……你尽管……尽管施手……便是……便是再如何痛,本宫……本宫也忍得……只要……只要本宫以后还能……还能与父皇一同……舞剑……”

    太宗闻言,目中发酸,便向孙思邈一点头,牵着回头不舍的稚奴,着了众臣向外走,只留下太子妃与两名贴身侍女,还有太子侍童称心守着。

    到得前殿,太宗高坐于宝位之上,手里依然不曾放开稚奴。

    无奈,王德只得搬了椅子与稚奴在一边坐下。

    稚奴刚刚坐下,后殿便传来一声承乾的痛号,直骇得众臣变色,太宗心惊肉跳,稚奴脸色惨白,一时间,太宗便倏然而起,松开稚奴手,便欲往后走。

    稚奴呜咽一声大哥,便欲跟进去,可正在此时,长孙无忌却与房玄龄到来。

    见得二臣,太宗与稚奴只得停步,就在此时,又是一声比方才还要惨烈可怖十倍的痛号从殿后传来。

    稚奴便当下惊泣出声。

    闻得这般哀号,长孙无忌也是惊得面色一白,才问道:

    “主上,这是……”

    “孙……孙道长正在设法施救,只是……过程有些痛苦。”太宗这才定下心来,慢慢地喘了口气道。

    便在此时,承乾的痛号,接二连三地传来,一声比一声惨厉。

    稚奴也是难以自持,抽抽答答地哭着,便要奔入内,守着承乾,却被太宗拉住,不忍他见承乾受苦。

    王德又是一番安慰,他才立于殿中,痛哭失声。

    最后,一声直如千刀万剐加身的痛号刚响起,便忽停——想来,是承乾再也受不住,痛昏了过去。

    太宗的额头,已然全部是汗水,眼中也是泪光一片。旁边稚奴哭得更形凄惨。

    长孙无忌见状,便知情由,房玄龄也叹道:

    “太子殿下性子刚强,极其自傲。

    能让他做如此痛号……

    唉,也真是难为他了。”

    正说话间,谢太医已然一路忙忙地从后面奔了出来,向着太宗便欲行礼。

    “好了!直说承乾如何!”

    太宗急道,一众臣子更道急,那稚奴更是急得眼泪也不抹一抹,奔上前来盯着他。

    谢太医便将情况说明:

    “太子殿下因从马上摔下,又被马踩踏过,正好便是一个寸劲儿,使得殿下胫骨碎成数块。幸得老神仙医术高明,以接骨续筋之法,竟将太子殿下的碎骨一块儿一块儿都接了回去……”

    听到这里,太宗只觉心头肉颤,稚奴更是不忍再听——

    碎骨一块一块接回去,那是何等之痛?难怪承乾这般刚强,竟喊声如此凄惨。

    谢太医又道:

    “所以,现下太子殿下已无大碍,只要接下来的时日里,好生安养,切莫下床,胡乱移动,使得骨头长合不好,以后……便无甚大事。行走如常,便是骑射奔驰,也是无事。”

    太宗闻言,总算是长出口气,又是感激不甚。

    正在此时,孙思邈一身青袍从内而出。太宗与稚奴见状,急忙迎上前,确定承乾伤势。

    “碎骨已然接回,接下来,只要他好好安养百日莫要乱动,那他的腿便不会再有事了。”孙思邈淡淡笑道:“不过这太子殿下,倒也真是个硬骨头,小老儿这般接骨,以前可有许多比他还硬气的汉子一下儿都没忍住便痛昏过去……陛下,大唐子民有这等良储,也不失为大唐之幸啊!”

    太宗闻言,又是感激又是骄傲,便当下以大礼谢之,慌得孙思邈又是一阵乱回礼。

    因孙思邈治诊,向来只会向太宗要求天下福利,故而此次,也不待孙思邈做求,太宗便主动着王德传诏:免天下诸般劳役半年,着天下大赦。

    众臣闻之,皆以太宗仁德,拜而谢恩。

    是夜。

    太极宫。

    立政殿。

    自从长孙皇后崩逝后,她与太宗**的寝殿立政殿,便成为了禁地。日常里,除了花言与王德,德安瑞安这些旧曾侍奉过皇后的人入内打扫保持原样之外。

    其他的时间里,便只有太宗自己与几个皇后所生子女可入。

    然近年来,孩子们渐渐年长,是以如今,除了太宗与仍居于宫中的稚奴、安宁,还有年纪最幼小妹,小名容玉的衡山公主之外,再也无人能入这立政殿了。

    立政殿,这一代贤后的居所,看似被人遗忘,实则,却一直存在着。

    甚至,因为长孙皇后曾居住过的原因,这里成为了一个神秘的,**诸妃人人向往的境地。

    太极宫中,流传着这样一则传言,道:

    立政重启日,便是新后入主中宫时。

    ……

    稚奴听过这些传言,还不止一次。

    不过他很清楚,这些,都只不过是那些女人的妄想而已。这立政殿,永远不会再开。

    因为父皇,永远不会再让它开启。

    是故今夜,他又一个人,带着德安,提了酒果,来立政殿内拜祭母后。

    这么多年了,也只有这里,能让他感觉到一丝温暖——就像父皇也只能在这里,才有片刻宁静一般。

    入了立政殿,稚奴亲自持了火石,一一将宫中的灯,由内而外,慢慢点亮。

    不多时,一幢辉煌而华丽的殿寝,便展现在他面前。

    往事一幕一幕,也尽皆回放。

    看了一会儿,他才慢慢叹息一声,捧了酒果,先敬于皇后凤座之前一杯,才捧了酒,慢慢坐在一边的圈椅上,直愣愣地看着殿内的一物,一事。

    德安则在一边,忙着上下打扫——虽然殿内已然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忙了一会儿,稚奴忽然开口唤道:

    “德安。”

    听见稚奴叫他,德安便急忙奔来,道:“王爷何事?”

    “大哥今天落马的事,你打听过了没有?”

    “回王爷,问过了。”

    “说吧。”

    “是,德安问过东宫里的人,说是今天太子在东市时,忽然遇一贩售斗鸡的老妇上前泼了脏水,又道太子无德,滥动土木,使她丈夫独子都因劳役而死。且与太子纠缠良久。

    太子的个性,王爷您也是知道的。虽然暴燥了些,却从来不伤老弱。所以便忍了气,摆脱她的纠缠,上马打算离开。

    谁知这老妇竟再不知退止,不但阻止太子离开,争斗之间,那些斗鸡还散落于外……结果就……

    唉,说来也是太子殿下运气不好。

    这太子殿下的白蹄乌,是当年陛下所骑良马之后,生性温驯强驰,又是自小跟着太子殿下一块儿长大的,平时骑驰甚良,再不有差。

    单单只因初生之日尚不能站立时,曾被斗鸡险些啄伤眼睛,受惊惧怕落下这个毛病,一见斗鸡就蹶蹄子……”

    稚奴淡淡一瞥,问道:“大哥是在东市遇上的那老妇?”

    “是。”

    “我虽然不常出宫,可日里也听说过,这斗鸡一戏,因为父皇与诸位老臣皆不喜,所以仅得离太极宫较远的西市有售有戏。怎么东市何时也有了这东西?

    这东市离诸大世家之宅皆近,世家子弟又视这斗鸡为贫贱之戏……她这斗鸡摆在东市,是要贩与谁人?

    还是她根本就没打算借着贩斗鸡过活?”

    德安一愣,细细思索。

    稚奴又道:

    “再者,大哥骑术,放眼大唐,只怕除了父皇,再无人能敌。这般骑术,若那斗鸡是在争斗之时才散落于外,那大哥怎么会让白蹄乌靠近它们,白蹄乌虽然惊惧斗鸡,却也是匹良马,在宫中里人人也是知道的。若非近在咫尺且成包围状,让它无处落脚,再多的斗鸡,也不会惊到它……

    你不觉得奇怪么?那斗鸡怎么就能在片刻之间,欺近白蹄乌,并围住它,叫它无路可走呢?”

    德安一脸恍然:

    “这是有人存心暗害!”

    “去,给我查清楚。那个老妇人与大哥到底有何仇何怨,她现下身在何处,是否有人指示,一一都要问个清楚!”

    “是!”

内外互通,上下暗合一

    同一时刻,安仁殿内。

    韦昭容刚刚看过萧蔷,闻得有报,便着急回来——

    现在没了春盈,她自己,只能一切由她自己来。

    “娘娘,宫外有信入内了。”

    一个小太监送上信筒。

    韦昭容立刻接了过来,阅过之后,大喜,然仍是不动声色交与小太监道:“烧掉。”

    “是。”

    看着小太监把信烧了,她才慢慢倚向妆台道:

    “春盈还是没找到么?”

    “没有,掖庭里的人说,自从那日娘娘着人去寻之后,她便不知去了哪儿了。”

    “宫外可有消息?”

    “回娘娘,宫外那位也说没找着,并且与娘娘说,此人务必要紧,说甚么也要寻回来。并且……还说只怕是宫里的人谁给藏起来了。”

    韦昭容心下打了一个突,道:“是谁?”

    “这个宫外那位倒是没说。只说请娘娘想想,这几殿娘娘里,有哪个平日里与咱们不和睦的。便从那一殿下手便是。”

    韦昭容眯了眯眼:“还有别的什么?”

    “没有,宫外那位只是说,请娘娘近期万事小心。陛下近些日子对**似有所警觉。一切事宜,还是等风头过去再行商量为好。”

    “我知道了,你下去罢!”

    韦昭容看着他慢慢退下,才露出一丝冷冷的笑意。

    然而,她没有察觉到的是,殿外一道黑影,已然无声无息地,在她还没来时,便已守着多时了……

    不多时,延福殿内。

    媚娘与徐惠一入内,便摒退了周围人等。只着六儿、文娘、瑞安三人守着三处正门,见确认左右无人了,媚娘才轻轻地喊了一声:

    “进来罢!”

    进来的人,正是曾在大朝会上以一曲淮阴平楚惊动海内外的罗慧儿——她现下,依然穿着宫中侍女服色。

    “见过武才人、徐才人。”

    “起来吧,如何?”媚娘也不多话,直接便问。

    慧儿抬头道:“那韦氏确如二位才人所料,正在寻那春盈。且宫外与她相应的那人也传信进来,提醒她注意几殿娘娘了。”

    媚娘点头,又道:“对了,今日太子落马之事,可与她有关?”

    徐惠闻得媚娘这般一问,当下一惊,看了看她,又似有所悟。

    罗慧儿摇头:“不曾听闻,只是知道那宫外的人特别嘱咐,叫她事事小心,道陛下近日对宫中诸事似有所觉。切莫再生事端。”

    媚娘点头:“还有我上次托你打听的事情呢?”

    慧儿道:“已然打听过了,那萧美人,确是尚未足月便由韦氏报了有喜,且听人说,那韦氏向陛下报喜与请太医入诊,竟是一批人马。而且是先报喜,再来着人验的胎。竟似有神机,先知萧氏必然有胎也似。”

    媚娘点头:“你做的很好,慧儿。”

    “那里,若非二位才人提拔,慧儿此生若想以家传之艺扬名海内,那是痴人说梦。只可恨那韦氏,竟为一己之私,以慧儿老父做胁,强留慧儿在她殿下当值……还不将慧儿当成人看……哼,当真以为慧儿年幼,便信她那番日后定与慧儿一个好前途的鬼话了!”

    罗慧儿终究年幼,一时气愤,也更没将武徐二人当外人,便将心里话一口气说出。

    媚娘点头,又道:“那韦氏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你现在,还是不能让她察觉你在为咱们姐妹做事。否则只怕她会伤害你父亲。”

    “这个请两位才人放心,小慧儿知道该怎么做。”

    罗慧儿含笑告退。

    徐惠看着她退下,转头对媚娘道:“说真的,我倒挺喜欢这孩子的。又孝顺,又聪慧。可恨那韦氏,连这样的小孩子都不放过。”

    “她现在也是狗急了要跳墙了。这小慧儿一身本事惊艳四海,她自然要想个办法,把小慧儿留在身边,以为她用,以为至少能换得陛下多去她殿中几次。不过可惜,陛下现在对她,只怕是人在心不在了。”

    媚娘淡淡道,又捧起稚奴日前送来的国策,翻了几下,冷笑道:

    “说真的,惠儿,这韦氏也是个愚蠢的人,至少也是识人不明,她也不想一想,以小慧儿这般心性才华,如何甘心在宫中做一个老死无名,任人取乐的宫侍?一身惊艳绝艺,自当流传百世才是她的愿望。”

    徐惠淡淡一笑,也卷了诗集道:

    “是呀,她自己鼠目寸光,每日为了争宠不择手段,目光只瞧着那皇后宝座,便以为天下的女子,都同她一般无二了。却不知,若深爱陛下,就应该站在他的角度,为他着想,才能终得他心。”

    媚娘看着她,笑道:“这是你的经验之谈么?”

    “以色侍人,终不如以才侍人来得长久。可这二者,都不如以心换心,最为真挚可爱,也最为永固。”徐惠淡淡一笑:“好了,不说这些,你且想一想,接下来可该如何是好才对……咱们要不要,把这些告诉晋王?”

    媚娘想了想,点头道:“稚奴身份,处理这些事来终究好办一些,不过咱们也不能闲着。——惠儿,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萧氏胎还没满月,这韦氏便知道了的事?”

    “你不是说过了么?怕是她故意设计好的。只是还想不通这中间如何设计,有何意图。”

    “没错,之前我没想通,不过现下,倒是有了点眉目。你想,那韦氏此举之意,现下昭然,是为了杀萧蔷,取其子而为己子。而萧蔷在得到咱们的报信之后,也没有如以往那般,对咱们半点儿不信,而是一种半信半疑的态度……你说,这说明什么?”

    徐惠看着媚娘的盈盈大眼,想了半晌,才惊道:

    “她这一胎,并非天意?!”

    “不错,此胎并非天意。”

    “那难不成……这肚子里的并非……”

    “不,”媚娘断然摇头:“不会。萧蔷没那么大的胆子,也不会甘心情愿,而那韦氏,更没有这个胆量,敢做下此等事。只怕,这龙嗣非假,可是得到龙嗣的手段,就有些问题——惠儿,你涉猎极广,有没有什么可以助得女子如愿得孕的东西?”

    徐惠想了想,道:“似是在一本古书上读过一方,名为凤麟送子方。据说,此物功在助女子有孕,只要连服一月,体内孕气极旺,便可一朝有孕了。”

    媚娘拍手:“定是此方!那你可知道,它服用之后,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这个……当时我看得也是不免羞涩,所以……”徐惠脸儿微红。

    媚娘会意,笑道:“好啦!不难为你了。看来,咱们还是得去寻一次稚奴。”

    是夜,

    甘露殿后门。

    稚奴悄悄更了衣裳,跟着来接的瑞安,小心走了出来,沿着阴影里一路向延福殿而来。

    不多时,便到了延福殿,开门的正是六儿。左右看了看无人之后,招手请二人速速入内。

    延福殿后花园。

    稚奴一走进来,便想起数月前,与媚娘在此共舞的情形,心下一阵浮想。

    再看时,那亭子里坐着的,可不是媚娘?

    一喜正欲开口呼唤,却见媚娘示意他噤声,自己只小心跑了下来,迎上来道:“后面说话。”

    后面?

    稚奴一愣,这才发现延福殿后花园的角落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幢小小高台。上有一间小殿室。于是便跟了她走入内去。

    “这是陛下前些日子,着人替惠儿造的。惠儿喜欢看书,小书房里的书又快堆不下了,且那里也不是存书的好地方,是故便在殿后花园里造了这么一处所在。”

    媚娘道。

    稚奴看看满室堆摆整齐的书卷,笑道:“稚奴去别的殿里,总都是没有地方摆胭脂香粉,衣裳首饰,各样珍玩。你们这里倒好,却是没地方摆书卷。”

    媚娘含笑不语,只着瑞安紧忙的送了盖了罩子的火盆上前来,又道:“如何?今日瑞安说与你的事,你可问过了?”

    稚奴却不答她,只问:

    “父皇不会来这里么?”

    “放心,现在惠儿陪着他正弈棋呢,再不会想到你来这儿了。说吧,查得如何?”

    稚奴点头,取出一张纸交与媚娘阅,又道:“稚奴问过孙道长了,这凤麟送子方,确如徐才人说的那般,有助人一孕得子,且必为男儿的效果……”究竟是年幼,说起这些事来,稚奴还是有些羞涩:“只是……只是……”

    媚娘却只是盯着那张纸,道:“只是这方里,颇有一些伤损母体的东西,是不是?”

    稚奴满脑子正想着若是自己将来之子唤了媚娘一声母亲……之类的事情,突然闻得媚娘一问,脸色绯红:“啊?啊……似是如此。”

    媚娘听他言语含糊,便从纸后抬起头来看着他,半晌才笑道:“唉呀,却忘记你终究是个男儿汉,这般事……却是难为你了。”

    于是便紧忙收了纸张,然后又道:

    “太子的情况如何?”

    闻得此问,稚奴满心的绮念全被打散,面色也沉道:

    “德安虽然还没回报,不过**不离十,与韦氏在宫外的人有关了。而且……”

    他咬了咬牙,终究还是不愿将四哥的名字说出:

    “而且只怕他也已然准备好后手了。”

内外互通,上下暗合二

    媚娘闻言,心下便明白,只怕这幕后之人,与稚奴,与太子,都有着格外不同的关系。只怕稚奴此番,却是不忍下手。

    于是便道:

    “既然如此,那你也需得提醒了太子小心才是。”

    “大哥只怕早已察觉此事不对了。今天下午我去看他时,见他正安排着称心去查些什么……虽然有意避开我,可那称心的面色,明显有问题。”

    稚奴道。

    媚娘低头一想,又问:“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先查清楚再说。其他的……还没想好。”

    不知为何,稚奴看着如今的媚娘,油然生出一种不欲让她再更多知晓这皇室内斗的意念了来……却是为何,自己也不清楚。

    只是不想让她知道便罢。

    媚娘却未曾察觉他这番心思,只道:

    “既然如此,那萧氏的胎,不知可否保得住?”

    “说到这儿,便不得不说那韦氏愚蠢至极!”稚奴薄怒道:“孙道长说,此方名为凤麟送子,实则大伤天和,大反常道,是故早些年里,便无人敢用。一来因为借此方得儿之女子,一旦生产,必然……母不得保,便是强保了,也是年寿不永。二来,也是最要紧的,是借此方所得之儿,因药力过猛却不得天道,故断然活不过三岁,便会因先天失养而亡。是故这些年来,此方已成弃方,只是不知这韦氏却是从哪里得了此方,竟然与那萧氏服用!

    哼!原本想着她是想杀母留子,现下看来,她根本连孩子都不想让活着!”

    愤怒使得稚奴微微地颤抖了手指,又想起了当年自己几次被害的情况。

    媚娘却摇头:

    “不,不对!稚奴,你没有见过那韦氏,是故以为她此番意在子母双亡。可是武姐姐前日里,曾经与惠儿见过她。那时她正拿了一件自己亲制的小儿衣裳,喜不自胜地问着身边的宫人是否好看……

    那样的眼神与态度,还有那分明是五岁之后的孩子才穿得上的衣裳……她是真心想要这个孩子的!”

    稚奴一愣:“可是……”

    “稚奴,你太恨她,所以有些失了判断了。你想,若她想萧氏死,那有各种各样更加好的方法,何必非要如此麻烦?再退一步讲,便是她想借萧氏腹中这块肉,或者是怀了龙嗣的萧氏本人来害谁,又何必多此一举替孩子做好衣裳?

    她虽然素行狠毒无比,却不是个能够想得这般周全的人……只怕连她身后那一个,也不能将女子心事想得这般全面。所以,她是真心想要这个孩子活的。

    只是不知道,她如此想要孩子,却偏偏要那萧氏借凤麟送子这样的方子来求子?或者……是她有能够绝对保得住孩子的方法?会不会是她打算借孙老哥……也不会。

    孙老哥她也是知道的,断不会与她同流合污。至于太医署的诸位太医……

    说句不客气点儿的,他们却不曾有孙老哥这般的本事。”

    媚娘苦思不得其解,稚奴却若有所悟:

    “武姐姐,你说的不差,她没有这般心思。而且据我所知,她的确比这宫中任何人都更想要有个自己的孩子……

    所以,会不会是有人利用了她这番心思,故意瞒了她凤麟送子方的秘密,想利用她一二呢?或者……

    或者根本这宫里还有另外一个人,打算利用这次机会,让她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呢?”

    媚娘闻言,悚然而惊,瞠视稚奴。

    稚奴也同样被自己的话吓到,瞠视媚娘。

    是夜。

    丑时三刻。

    大吉殿中。

    德妃依然未曾入睡,深锁愁眉。

    不多时,司药刘氏驰奔而入,急道:

    “娘娘,今日陛下留宿延福殿,确然不会再来了。”

    德妃闻言眉头一松,似忧似喜道:“好……这便好。对了,东西都准备齐当了么?”

    “准备齐当,随时可开始。”

    德妃没有再说话,只是跟着刘氏一同换了素衣,默默走到殿后一幢新建小屋室中。

    屋室内,已然有几个着素色僧衣的女尼跪伏迎接。

    “怎么样了?”

    看着那一屋子的烟雾迷漫,刘氏还是有些不适应,可德妃却已然习惯。

    “娘娘安心,咱们已然做好了,接下来,就待那萧氏生产之时,邪祖发威,她必可血崩而死。”

    为首的女尼笑道。

    德妃点头,回头看了看刘氏。

    刘司药乖觉,立刻取出一大包银两,交与她。

    女尼见状,目放奇光,忙含笑谢之。

    “事既已成,还是速速离去罢!别在这儿等得太久,招人怀疑。”

    “是!”

    看着那几个女尼速速离去的样子,德妃一脸厌恶:“好一群出家人。”

    “娘娘,她们如何不重要。能为咱们所用就好。”司药劝解。

    德妃叹息:“但愿我佛宽宥我儿……这一切的过错,就报在本宫身上罢!”

    言毕,双手合十,默默跪下,诚心忏悔。

    ……

    那边德妃自忏悔不提,女尼却是径自换上宫内粗使婢女的衣衫,又着了带帽大氅,以帽遮顶,乘了早已在阴处等候的取水车驾,奔永和坊而去。

    不多时,车驾停在永各坊一家名唤“嫣华坊”的脂粉肆前,几个扮做宫使的女尼跳下,速速入内。

    “见过掌史大人!”

    进得后院,一张摆好的酒菜的桌前,华装而坐的,正是锦绣宫娘娘贴身侍婢,掌史杨青玄。

    青玄也不多言,手一挥,含笑请诸女尼入座。

    “谢大人。”

    几个女尼奔了一路,早已**,今见这些酒菜,自是感激不胜,坐下便自食用。

    诸女尼都食得欢畅,唯那拿着银两的女尼颇有些谨慎,从刘司药赠与的银包内悄悄取了一锭银宝来小心拿在手中,趁青玄不意,便夹了一筷子菜,故意将汁水滴了两滴上去,又趁身边人不注意,滴了两滴酒上去。

    试试滴了两点菜汁上前,却无甚动静,可是那酒水一滴上去,元宝便立时发黑。

    女尼面色发青,又正巧看到杨青玄往向此处,急忙收了元宝在怀内,含笑伸手去拿了一块儿清润如水的莲子糕来装做欲送入口中。

    青玄看她们吃得起劲,似也有些胃口,自与那女尼一般,同样一块莲子糕入口,嚼了几口咽下,含笑问道:

    “却不知那事办得如何?”

    她旁边坐着的一个女尼似是生怕老大说破了话儿,将银两之事说透,便抢先笑道:“大人放心,那凤麟送子方咱们姐妹已然说与那大吉殿的听了,她也用了。这一次,是断然不会错的了。”

    为首女尼见青玄食了这糕点,心下一松,再者糕点确是香甜可口,竟是再也不曾闻过的。于是便吃了个干净,连手上的粉末儿也不放过。

    青玄闻言含笑点头,又问:“那阴妃,却不曾有半点疑问?”

    “不曾不曾。咱们姐妹说与她听了,她也只当是世上真有巫蛊之术可使人死于非命,再不曾想其他的。”

    青玄点头,笑道:“那就有劳诸位了,好好吃罢了,便上路罢!”

    “正是正是!这般好的酒食,在咱们国家,可还没食过呢!当真是大唐中土,物产荣盛呢!你说是不是呀大姐?”年纪最幼的一个女尼笑看为首女尼,她的眉眼之间,隐隐有些非唐非番的味道,显见不是中土人士,亦非西域中人。再仔细一看,在座诸尼,皆是如此。

    为首女尼内心一痛,默默道了句对不住,才笑道:“可不是?托了……托了……”

    她一句话尚未说完,便忽然口喷鲜血,倒下。怀中没藏好的银包掉落出来,银两散落于被她扑散的糕点之间。

    “大姐!?”

    一时间众女尼尽皆惊慌,纷纷欲起身看,却不想都是肚腹一痛,惨叫连环。有些知机的,便当下指着青玄惊呼:“酒菜有毒!她是想……杀……”

    可惜,她没能说完,便口吐血,倒下。

    不多时,扑通扑通几声,几个年长的女尼都倒下死绝了,只那最年幼的一个,因还未饮酒,竟自无事,只是吓得口唇皆白。

    青玄见她年幼,倒有几分可怜,便道:“本来连你一起杀了的,可是看你这般也甚是无辜……只要你保证,不把这里的事情说出去,便可饶你不死。”

    那小女尼拼命点头又摇头,连话儿也说不成。

    青玄不忍,背过手去:“那些银两……你拿了,回你自己的国家去罢!莫再回来了!”

    小女尼闻言,急忙奔上前,慌慌张张用衣裳囫囵兜了银两,转身跌跌撞撞奔了出去。

    直到她离开,青玄才转身,目光复杂地看着洞开的大门:“你莫怪我……早晚都要死的。

    至少,你不是死在我手上。”

    ……

    小女尼一路疯狂奔跑,泪流满面。

    直到跑到长安城延平门附近,她才喘息着,流着泪,慢慢在一棵大树边颓然坐下,看着尚未开启的城门。

    天色已然快亮了,只要等到这大门一开,她便可以回家,可以逃离这个恶梦似的地方了。

    她想着大姐她们,流着泪,放下怀中兜着的银两,这才发现,竟然还有两三块糕点混于其中。

    想想家中那从来没有吃过这等糕点的母亲和弟妹,她忍了忍,还是决定找个东西,将这糕点好好包起来,带回遥远的故国,遥远的家乡。

    可正在她拿起那块糕点时,却闻得一个男人淡淡地道:

    “我劝你,若想活命,就莫再动那糕点,更莫碰那银两接触过的任何东西。”

    小女尼悚然一惊,抬头看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一群男子给包围了。为首一人,身着盔甲,看起来勇猛状硕。

    她嘴角一抖,便要哭泣,却见那为首的将军上前来,不动声色地取出一块儿细帕,包了那糕点一块,瞅了眼旁边一只奄奄一息的流浪狗儿,便丢了过去。

    小女尼看着那狗儿吃尽了糕点,看着那狗儿忽然开始抽搐,看着那狗儿口吐白沫,终于倒地而亡,惊恐之下,竟然木木呆呆,再也不会说话了。

    她只听得见那个为首将军的话:“曾有位了不起的大神医告诉过我,说这世上,还是有许多连银子都试不出的**的。而现在看来,比这些**更毒的,是那把银两给你的人,还有看着你将银两装走的人……

    你可愿意,让她们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保住自己的性命?”

    小女尼看着他,终于呜咽一声,点头泪水如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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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盛世,荣华风流。 亘古一帝,千载一主。 生死荣辱,笑看史诟。 六骏守陵,述圣碑后。 唯碑无字,千年悠悠。大唐三帝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三帝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三帝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