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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三帝传全文阅读

作者:丹妮尔     大唐三帝传txt下载     大唐三帝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内外互通,上下暗合三

    午后。

    长安城。

    长孙府。

    长孙无忌看着面前站着的勇猛少年,含笑道:

    “唉呀……果然是长大啦……瞧瞧,德奖都长得比世伯还高了!”

    少年正是卫国公李靖之次子李德奖。

    “哪里,还是伯父一如当年之算,再不曾遗之。”

    长孙无忌点头:“老啦!你大哥不在,只得又将你叫了来……对了,你父亲如何?”

    “父亲近日在家中,只一心看着母亲便是。”德奖含笑应之,与长孙无忌分了长幼坐下。

    “好,好……那便好。”

    看长孙无忌这般,德奖便道:“世伯,那个小女尼,德奖已然按您的吩咐,安排在别苑了。想不到那宫里如今,还是这般腌臜不堪。”

    听到这般愤义之言,长孙无忌微微一笑道:“千古以来,这后廷与这朝堂,便是世上最不得安宁的地方。你父亲,难道没有告诉过你么?”

    德奖也不言语,只是一脸不以为意。

    长孙无忌见他如此,知他生性爽朗为人大义,自是看不得这等事。于是便笑道:“是世伯难为你啦!以你的性子,这等事是再不屑为之的。”

    “世伯这话便不是了。能救那小女尼一命,也是好事。”

    长孙无忌含笑点头,又道:“不知你救那小女尼之时,可有他人看到?”

    “世伯放心,德奖再不令他人得见的。”

    “那就好……那就好……唉,说起来本该世伯亲自出手的,可说起来终究是陛下圣仁,不忍看这些……”

    “世伯,家父于临行前,曾嘱咐过德奖,世伯一心只为大唐,所行诸事,必然再无二念。是故再三嘱我务必为世伯效犬马之劳。

    再者世伯于家父有救命之恩,又是行这等救人的好事……

    这些客套话,不说罢!”

    长孙无忌见这孩子这般爽直,更是欢喜,便连连道好。又正巧长孙冲入内,德奖便告辞。

    看德奖下去,长孙冲才道:“父亲似乎很喜欢德奖。”

    “这孩子,性格爽直,又心思细腻,加之品性高洁一如其父……若是能好好栽培,将来比他那大哥可要好得多!只是可惜,他母亲虽为一代奇女子,却终究出身不堪……只怕今后这路,可是难走。”

    一番嗟叹之后,长孙无忌才肃容一问:“如何?她可都说了?”

    “父亲放心,那小女尼现下已然将咱们长孙府视做救命之人,自然知不无言。听她这般意思,那阴氏确有借巫蛊之意杀萧氏之子的心思,不过指使她们去向阴氏献此术,且成就成术的,却另有其人。”

    长孙无忌容色一邻:“杨淑妃!”

    是夜。

    甘露殿。

    稚奴看完宫外密报,交与德安。

    德安立时便在灯烛上引燃,丢入火盆之中,看着它燃成纸灰。

    “王爷。”

    德安轻唤一声,看着稚奴的表情。

    稚奴却只闭目养神,半天才抬起头道:“告诉林志与卢光明,找个机会,再审那二人,问清楚当年事,如今事,是否与别殿有什么关系。”

    “王爷,德安不明白。不就是德妃娘娘想借巫蛊之术咒杀萧美人腹中子么?你怎么……”

    “德安,如果这世上真有这等事通鬼神的玄术,你觉得父皇会做些什么?他必然第一个,便是寻了那人来,求了地冥,替我改寿至少百岁。”

    稚奴淡淡道:“那阴妃信佛,是故她信这些。而那些混帐女尼为赚几两银子,以凤麟方骗她上当,也是正常。我唯一不明白的是,这些女尼都非我大唐人士,且又无甚通天本事,她们是怎么让德妃知道她们,又是怎么入的宫,又是如何将那凤麟方传于韦氏,并使其确信无误的……

    尤其最后一点,我怎么想都觉得奇怪——那韦氏是何样人物?她背后可还站着一个高人呢!怎么会这么轻易就上了当?

    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像是有一只大手,早已准备好了,只是让她们来走个场面,唱一唱戏么?”

    稚奴这般一说,德安也觉有疑,便道:“那这小女尼……”

    “她在舅舅府中,最安全不过,不必理会。而且舅舅为了日后之事,只怕也不会伤她。那救人的,你可知道是谁?”

    “回王爷,是卫国公次子李德奖。”

    “……便是那个人称红拂子的李德奖?剑术之名尤在三哥之上的那个?”

    “正是。”

    “此人非同一般……若有机会能收归咱们所用,以后必为力不少……”

    “要说也容易,咱们娘娘对她母亲,可是有冰成美事之德,德奖人又极孝父母,想必是会愿意站在咱们这一边的。”

    “这等异士,仅以父母恩络之只怕终究归了浅显……罢了,此事容后再议。你先将这些事通知武姐姐,看她如何说话。”

    “是!”

    是夜。

    锦绣殿。

    淑妃还是没有休息,只是怔怔地看着窗外。

    身后青玄快步入内,轻道:“娘娘,事已办妥了。”

    淑妃慢慢回身,像是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似地问:“事情?什么事情?”

    “便是……”青玄觉得奇怪,刚要说明时才猛然惊觉,遂改口笑道:

    “便是前两日娘娘所说,为皇后娘娘祈福之事。”

    淑妃恍然:“本宫差点儿都忘记了,再过两日便是好日子了……那东西,可都准备齐全了?”她一边说,一边漫不经心地理着衣袖。

    “娘娘放心,早就准备好了。”青玄笑着道,眼角无意之间扫了下殿门外。

    淑妃似是未曾发觉她这般,便笑道:“很好。那便是最好的了。青玄,你一向办事,本宫是信得过的,想必准备得,都极为利落了。”

    “娘娘谬赞,青玄也只不过尽力而为罢了。不过娘娘放心,该有的,大大小小一个不落,全部都放好了。而且这收齐东西时呀,大吉殿娘娘也帮了不少忙呢!”

    青玄再笑。

    淑妃满意点头:“那便甚好……青玄,本宫有些疲累了,着内阍上落了锁,咱们歇息罢!”

    “是!”

    一轻风轻轻吹过殿门外,青玄似是不觉,只自顾自去传了话。

    淑妃却含笑,转身向着内寝走去。

    不多时,青玄便从殿外奔入内寝,见淑妃正妆端坐,便叉手行礼道:“娘娘放心,人已然走了。”

    淑妃点点头:“知道是哪一殿来的?”

    “回娘娘,不是大吉殿,便是安仁殿。不过安仁殿里那一个小的,这两日只顾着盯萧氏肚子,只怕是顾不上咱们这边。大的这两年又益发事不关心,只怕也没有什么打算。倒是大吉殿的那个,这几日怕是不安得紧。毕竟做下了这等事,她怕一怕,也是应当的。”

    淑妃再点头,道:“那郑氏呢?如何?”

    “郑氏这段日子,因九成宫事被陛下冷落,是故也倒安生,不过青玄总觉得这不似她的禀性,所以便去查了一查,这才知道原来这郑氏这两日,竟是也不知从哪里寻得了这凤麟方,也在求子呢!”

    杨淑妃诧异:“她也寻得了凤麟方?怎会这般巧?”

    “哪里是巧的!娘娘有所不知,那萧氏身边的一个侍女,竟是郑氏的人。得知萧氏以凤麟方得了子,便巴儿巴儿地窃抄了去献给自家主子。只有一点颇为奇怪。她既知道这凤麟方,没道理不知道这凤麟方至少有杀母的害处……却不知……”

    “还有什么可疑的?”淑妃淡笑:“那韦氏,生怕一个孩子保不住,所以做了两手准备便是。只怕那个侍女,也未必是真心侍奉郑氏的……或者,韦氏除了那两个心腹,根本没有让任何人知道这凤麟方有杀母之害的事情。只是,不知道此事,那韦贵妃却如何作态。”

    “前两年,她还有心与自己妹妹一争,可现在两年看来,她竟浑似将万事都视如无物了。”

    “你可别小瞧了她,她若是真的不争不抢,又如何能一路保着这贵妃之位至今?还有那燕贤妃,也是一个不好相与的角色。咱们四殿之中,虽然就属这万春殿(燕妃所居)看起来最平静,可是青玄,这表面看起来越安生的人,往往就是越厉害的那一个。不过好在她平素从不与任何人为难,那咱们也不与她为难便是。”

    “是,娘娘。”

    片刻之后,大吉殿中。

    听完了回报,刘司药点点头,便速至正在念佛的德妃身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德妃蓦地睁开眼,目光如水:“当真?”

    “那淑妃只是叨念着与长孙皇后做祭什么的。虽然提起了娘娘您,可也只说前些日子咱们帮忙的事。娘娘,会不会是咱们想多了?毕竟那些女尼虽然死得蹊跷,可年纪最小的那个却到现在还生死不明,且银两也一同不见……

    是不是她运气好,包了银子逃掉了?虽然那银子上下了毒……可若她拿了银子之后立刻洗过手,也未必会……”

    德妃点点头,叹道:

    “但愿如此。只是却又得花费一番功夫,去寻那孩子的下落了。记得,无论生死,寻到之后,让她……”

    德妃看着佛像,叹道:

    “走得安生些,也就是了。”

    “是娘娘。”

    ……

内外互通,上下暗合四

    延福殿。

    媚娘与徐惠本已睡下了,闻得瑞安道有甘露殿报,急忙起身,披了衣服来听。

    听完之后,二人也好,近身守着的六儿与文娘也好,都是惊得脸色苍白。

    良久,徐惠才颤声道:“想不到……想不到这宫中,竟还有比那韦氏更狠毒千百倍的人……媚娘,咱们怎么办?那萧氏怎么办?”

    媚娘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才道:“先问问孙老哥,看看能不能母子皆保,如不能……”她紧紧地抓紧了手中衣裳:“舍子保母!”

    立刻,瑞安便着了六儿去了甘露殿——总是他在跑,难免惹人生疑。

    ……

    甘露殿。

    六儿一到,便发觉太宗驾方才回来,急忙便隐在一边花丛之中,小心藏好,直待太宗驾全部进入后,才小心探个头出来,左右瞧一瞧,发觉周围俱是金吾卫动弹不得。

    他倒也好耐性,不急不慌,只是蹲了下来,等着德安出来——每次来报,稚奴总要得了媚娘的回才能安心,是故他若久久不入,自然德安便会出来相看。

    果不其然,不过一盏茶的时光,便见德安走了出来,似在寻找着什么。

    六儿大喜,想了一想,便取了一块儿小石头,轻轻地丢到德安脚面儿上。

    德安低头,便瞧见了花丛中的小六儿,心下叹这小子心细,又知他必是因金吾卫众多不得脱身,便一甩拂尘,计上心头。

    转了身子,他对着那些金吾卫惊喝,道前方殿后似有什么活物,怕是刺客速速去瞧!

    金吾卫首领闻言,立刻便紧张起精神,派了一半人去看,留一半人守着。

    那些被派去的金吾卫看时,却哪里是什么刺客,一只猫儿而已。太极宫中素来多猫,可金吾卫们有令在身,又不得不去抓了那猫儿来与德安瞧,只好上前去抓。

    那猫儿灵动,岂是人所能擒,于是便呼喝起来。

    留下的金吾卫首领见状如此,气得当下便喝止那队人速速回来,莫扰了陛下休息。而其他的金吾卫经此一事,不免分心。

    小六儿便在这个当儿,悄悄地溜进了甘露殿后园。

    稚奴此刻正在殿中,与太宗说话呢,忽见德安匆匆奔来,便笑道:

    “如何,东西可寻着了?”

    德安与稚奴主仆多年,默契已非常人能及,当下便知他问延福殿回信,便笑道:“王爷放心,那玉龙子寻着了,已然放回原位。”

    “玉龙子?怎么,你把它弄掉了?”太宗皱眉:“怎么这般不小心?”

    “父皇息怒,稚奴方才洗漱时无意掉了。”稚奴耍赖一笑,太宗也只得摇头。兼之今日奏疏甚多,太宗也有些疲惫了,便自去休息,又叫稚奴早些去睡。

    稚奴应言,乖乖回了自己寝殿去。

    一入寝殿,稚奴便着众侍女退下,只留德安。

    “王爷,武才人的意思是,若能保得母子平安最好,若不能……起码也得保了母亲。”德安此话一出,就见稚奴面色一柔:

    “武姐姐果然是心慈,当初这贱婢害得元昭媛失了孩子,她还能如此大度……只是,这样一来,咱们便没了扳倒那韦氏的资本和机会了……好不容易攒了这么一堆……

    也罢,横竖她也是两空,便算了。你明日便去,依了武姐姐的意思,问问孙道长,这凤麟方,可有什么解法不曾?”

    “是。”

    “对了,大哥的事,查得如何?”

    “王爷,正要与您说这事呢。都……查清……了。”德安犹豫着,不知如何说。

    稚奴见状,心下便明白了几分,含泪道:“又是四哥?”

    “不不,这回……这回魏王爷倒没有主动出手……只是,德安查那老妇,发现她本是城西一家酒坊的老板娘。她那夫君独子,也确如其说,是因为替太子殿下修缮宫室而死……只是,只是太子殿下并无苛待之处。”

    “说清楚。”

    “是,那老妇母家姓刘,嫁个夫君也是刘姓,人称刘虎娘,是西市出了名的贪财好利,泼辣霸道,她的夫君与独子,是在咱们太子殿下宫中死的不假,可却是因为她。”

    “与她何关?”

    “唉!这刘虎娘也不知从哪儿听说咱们太子殿下仁厚,有人替他修缮宫室时,摔伤了腿,便得钱一千。于是便撺着夫君儿子来替咱们太子殿下修宫室,且父子二人还被她逼着故意地跌断了腿,想着求太子殿下赏钱。”

    “大哥的性子我是知道的,这般事,若他不知内情,必然重重赏他。可若是知道了……”

    “可不正是这一家子自己作死么?太子殿下起初想着他们父子可怜,便赏了三千钱,又赐了好些绢匹,着他们回去休养。没成想那刘虎娘一见赏钱多,贪念一起,竟又上太子殿下东宫来求赏了。

    正好那一日,太子妃正欲出门礼佛,一见这老妇人便知不是什么好货色,又闻得前事,便当下提醒太子殿下核实再说。

    太子殿下本正恼着,闻得太子妃言之有理,便着称心去唤了当初与他父子瞧伤的太医,这一下子全都露出来。太子大怒,便着人立时将那刘氏一家子收监,只待回头再审过。

    谁知那刘氏父子命数如此,竟然于收监没多久,就死在东宫禁牢中。太子殿闻言,也是心生忏悔,便放了那刘虎娘。

    不曾想她竟记恨上了太子殿下,这才有了东市的事情。”

    稚奴闻言,半晌不作声,许久才道:

    “人好好儿的呆在东宫,怎么说没就没了?只怕是有人有心了。大哥也是,早就提醒过他,东宫里面儿不太干净,怎么他也不清理一番?”

    “王爷,现下如何是好?”

    稚奴想了一想,道:“明天,你将这些事说与花姑姑一听,且看她如何吩咐你向大哥交待这些事。另外,还有一事,我前两日却忘记了,现下想来真是险些失策。

    这两日,你需得让那诸殿中人都知道春盈的死讯。还有,需得让人发现她时,能够相信她在死前,曾经写下些什么东西才是。

    明白我的意思么?”

    “明白。那明日是先去办此事还是……”

    “先办武姐姐的事,她那边是性命交关的大事。”

    “是。”

    ……

    第二日。

    长安城外鸿雁小庐。

    “唉呀……我这位武小友呀……一上来就给小老儿出大难题……”孙思邈本正在采药,闻得此言,便摇头道:

    “这凤麟方好用不好驱呀!一个月的时间,足以改变许多事了。要想母子皆全,是不可能。”

    “那……至少也能保住母亲吧?”换了衣裳的德安问道。

    孙思邈想了一想,叹息道:“保母也是难的。听你所言,那人已然有孕三月了……胎像微固,若想保住母亲,只有一个办法,便是在孕满八月之时,胎儿已然成型,趁着药性已然被胎儿全部吸收,且未及伤至母命之时强行落胎……

    即使如此,也是个险招,那母亲能不能保得住,也是一半一半。这存心害人的,怎么会这般狠毒用了这凤麟方?

    此方阴毒,小老儿也曾经遇上过,可那都是昔年大兴宫里的嫔妃们行的事了。

    唉……三位有孕内侍之子,无一能活呀!

    且不说胎儿便成型,落地之时也必是母死子伤的结局。便是母未死,也必是元气大伤,终生不可再孕。而那孩子,从一出生便会先天不足,痛苦挣扎到三岁才能故去……

    这般狠的心,想不到这看似清明的大唐也会……”

    德安不语,只是由着孙思邈叹息一番后才道:“如此说来,那孩子是必然保不得了?”

    “小老儿看了一辈子的病,唯有擅用此方的,一个都活不下来。”

    “那……若真如老神仙所说,于八月之时,落胎如何?”

    “那也只是一个险招。昔年那三位大兴宫内侍之中,有一人因小老儿初见她时,她便已然生产在即,结果母体孱弱,当场死去,连那孩子也不得活。余下两位,虽说听了小老儿的劝,八个月上服了落胎的药物,可也是一死一伤的局面。那伤的一个,虽然终究活下来,可却体弱多病,一生不安啊……小老儿至今思之,仍觉心痛。”

    德安闻言,也不由得感叹一番,然后又道:“那既然如此,也不必多说了,老神仙,还请您给开个方子,能保得孩子落下,却将对母体的伤害降到最小的方子罢!”

    贞观十三年十二月初。

    刚入腊月,长安便已然是一片天寒地冻。

    今儿个是佛成道日(就是咱们现代的腊八节),依着宫中规矩,自是要请了高僧入内来做些法事,渡些苦厄的。

    一大早,内侍省的几个小内典引便忙忙依了命,早早跑到掖庭西门等着接高僧们入内。

    高僧们倒也准时,早早便从西入了。

    一路上小内典引们引着路,正忙忙地走,就忽然听见身后一阵骚动,又是几个高僧高宣佛号。

    心下便着魔:这些个老秃头的不知看到什么了。于是便转头过去,打算提醒下时辰。

    却没想到一转脸,便看到了那漂在一处久弃不用的洗衣池中的白花花人影。当场惊得尖叫连连。

    ……

云雾重重,**不清一

    “你说什么?!春盈死了?!”

    安仁殿内,许久不曾出过殿院大门半步的韦昭容闻言,惊得起身,怒斥来报信的小太监:

    “你胡乱说些什么?!她怎么会死了?!”

    “娘娘,咱们的确是没乱说啊……”那小太监慌地急忙跪下道:“娘娘,咱们亲眼去看了的,那……那东西泡得……泡得虽然……虽然面目全非。可五官却依稀可辨,加之服饰衣袜的都与司衣相同,就连颈子里的痣记都一模一样,再不会错的……”

    韦昭容只觉脑子里一阵嗡嗡乱响,瘫坐下来之后:“她死了?居然死了?到底怎么死的,你可知道?”

    “回娘娘话儿,这大过节的,出这么档子事儿,自然是惊动上下,内侍监王公公得了陛下的旨意,已然着了人察验过,证实那春盈是自己不慎跌入水中呛了的。方才奴来之前,已然验明正身,着令埋在野狐落了。”

    韦昭容面色一缓:“原来陛下都已经知道了……想必不必有错了……

    罢了。

    好歹她也跟我一场,你明天去安排一下,本宫也去野狐落,祭拜一番。”

    “是。”

    ……

    另一边,太子东宫。

    阴沉着脸听花言说完,承乾才咬牙道:

    “姑姑的意思,此次落马,是有人意图谋害本宫?”

    “只怕不止如此,殿下。这番恐将还有后手。依花姑姑看,殿下,您还是得将此事告诉长孙大人为好。让他替你拿个主意。”

    承乾想想,也明白其中要害,便点头道:

    “谢谢姑姑关心。想不到这么多年了,您还是这么留心承乾的事情。”

    “傻孩子,你们几个可都是姑姑一手带大的,哪里有不关心的理儿?只是一条啊承乾,这些人这么干,无非就是冲着你太子的位子来的。你要记得,一定要沉住了气,安住了心。

    无论那些人说什么做什么,都尽量不去理会,只管与主上,与国舅爷,与诸位大人同心同德,那这些事,自然也没什么大不了。明白吗?

    尤其你现在有伤在身,若是一恼,废了腿,那就不好。”

    “谢谢姑姑,承乾知道了。”

    次日,早朝。

    左监门卫李君羡上表,奏事。

    太宗准。

    李君羡乃言,道日前一妇人于东宫前闹事,言语之中颇多涉及储君失德事,因事关国储不敢妄奏,请上命,着大理寺清查,以还东宫清白。

    太宗闻言怒,亦准之。

    三日后,早朝。

    大理寺寺监上奏,言刘氏妇事,且将事情分说明白。太宗闻得刁民如此,大怒,着判刘氏妇斩立决。

    然时有韦挺上奏,言此事虽有刁民为乱,太子失德却亦属实,请上切责之。

    太宗良久不语,而后笑赞韦挺敢进,然终不许之责太子语。

    时太子身处东宫,足伤将愈,闻言大怒,起而欲入朝辩。然骨伤一时裂,昏于地。后虽得药王孙思邈入东宫诊治,然终究成疾。

    ……

    是夜。

    甘露殿。

    稚奴怒道:

    “这韦挺分明就是故意要激得大哥有所动作的!怎么父皇还要这般纵着他?!难道不知道如此一来,大哥必定会伤透了心么?”

    一边说,一边怒摔手中书。

    德安急忙上前捡起书本,又劝道:“王爷别再气了。主上何尝不知?只不过现下还不能与之驳辨当庭罢了。王爷,您可想想,平日里但凡主上觉得进言佳的,哪一个不是当下便赏了?可这韦老儿上言,主上却只是赞他肯进言,却不说他做得好与不好,更不说太子殿下的不是。这不是已然表明了,相信太子殿下的么?”

    “这些道理,父皇懂,舅舅懂,我也懂,大家都懂!可是大哥不一样。他自小便被父皇这般爱护着长大,三兄弟里,又是最受父皇器重,自然心存高熬。

    可是近几年来,父皇对四哥似乎更加厚爱,甚至……

    甚至处处逾制,大哥虽然嘴上不说,可其实心中已然有了芥蒂。

    还有,父皇尽心为他寻去的师父们,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一个比一个苛求……

    大哥早就已经是憋气在心中,只是不提罢了!

    否则,又怎么会今天一闻韦挺上奏,便全忘了孙道长与花姑姑的嘱托,一味要跑去与那韦挺当朝对质?!”

    德安也叹道:

    “只能说是天灾**了。唉……而且方才听闻,主上本来是在太子殿下东宫里坐着的。可也只是一味安慰太子殿下,多多休息才是,再不曾就韦氏之事提起一言半语。

    那魏王殿下又派了门下杜楚客跑去东宫去做势问好,却又说出许多不好听的话,惹得太子殿下大怒,又碍于主上在场不得发泄。

    更可叹的是……

    主上刚出了东宫,便被魏王又给派了人,连同杜楚客一同请去了延康坊的魏王府,没有回那岑文本岑大人的奏本便罢了,还又把芙蓉园赐与魏王……

    主上并非存心,可这也让太子殿下心绪更加难堪了……

    唉!真是天灾**!”

    “**是真,天灾却是假!”稚奴咬牙暗恨:

    “四哥这一番,着实太过了!无论如何,也得让他知道些收敛才好!”遂着了德安上前来,叮咛几句。

    德安领了其意,便自行去了。

    同一时刻,野狐落。

    韦昭容立在一座新坟前,看着那木牌上的刻字。

    不多时,青雀也行了过来。

    “确定是她么?”青雀道。

    “本宫亲眼看过不假的,怎么?要不要请人挖开来,再由魏王殿下亲验一番?”

    韦昭容语气不咸不淡地道。

    青雀闻言皱眉:“你这是什么话?本王何时不信过你?”

    韦昭容不语,良久才道:

    “太子的事,是你的好手笔罢?”

    “你这可是冤枉本王了,我只不过是替一个受了些冤屈的老妇人出了些主意,想了些办法而已。谁料到承乾他如此沉不住气。”

    青雀淡道。

    韦昭容淡淡一笑:“他沉住气?这口气他若还能沉得下去,只怕你的储君之梦便再也没得做了。你五次三番地挑唆了那起子老东西,日日在他面前念些三纲五常,说他如此这般的不是……便是个泥人儿,只怕也要被气胀坏了。

    可叹那承乾,却再也想不到你为了今日之事,已然是算计了这许多年了。”

    “我也只是试一试,成败与否全看天意。现下看来,老天还是眷顾我的,还是说明,我是天命所归的。”

    “你是天命所归,那我呢?”韦昭容冷冷一笑,问道:

    “自从离宫归来,陛下便再也没有召见过我一次,一次都没有。你知道不知道,近日里,连那些身分卑微至极的粗使贱婢们都开始说我已然失宠了!你知道不知道!”

    青雀皱眉:

    “父皇不是已经下了旨,无论萧氏生产结果如何,都封她为婕妤么?”

    “那是她得封!不是我得封!我要的是我的孩子,我的封号!你答应我的!”

    韦昭容怒喝。

    青雀看着她,一语也不发,只是看着她。

    看着这样的青雀,韦昭容渐渐沉下了肩,渐渐松了那口气。

    良久才道:

    “你答应我的事,不会忘记罢?”

    “自从我与你太极殿下相识开始至今,我答应你的事,哪一件没有做到?”青雀淡淡一问,却似有无限深意。

    韦昭容咬了咬下唇:“那便最好。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现下最重要的,便是你需当有个孩子,一个属于你自己的孩子,哪怕他活不长都成。只要有了这个孩子,你便有了竞争后位的一大筹码。”

    青雀轻轻道:

    “不过现下你的处境,确是堪忧。我已经替你想好了,只要萧氏生下孩子,一夕暴毙之后,你便可求父皇准你代为养育这个孩子。你是她的姨母,又是她的殿上人,于情于理,父皇都会准。到时父皇怜惜孩子,去你那里的机会,必然会更多。你便有了无限的可能。”

    “可是……万一蔷儿这孩子,生不下来怎么办?我可是听说,许多服了这凤麟方的,都是……”

    “母子俱损,我知道。可不打紧,我早已为你安排好了。你可知那萧蔷身边的小丫头,其实另有其主么?”

    “什么?”韦昭容闻言惊怒交加,正欲开口,却被青雀止道:

    “不妨事,这丫头是我特别安排进去的。她被萧蔷看成是心腹,也被郑氏视为心腹。其实她两边儿都不忠,只忠于我。我已然示意,她将这凤麟方之事,挑挑捡捡地说与那郑氏听了。所以郑氏现下,已然与这萧氏一般,以为这凤麟方是得子圣方,开始服用了。至多再一月,你便可闻得她的好消息了。”

    韦昭容一皱眉:“可难道她不会从别人处……”

    “这一点,就要看你如何了。你若能埋得深,那这两个孩子便都是你的。你若埋不住,那只能让大吉殿里的那一个,来扳倒咱们了。不过你放心,后一种可能,现在已然基本不存在了。据我所知,那个老东西的时日也不长了。听说最近,我那不争气的五弟,很是做了些大事,只怕短则几个月,长则不过三年,我这五弟便要做出些新鲜动作来,给自己招个杀头的罪了。”

云雾重重,**不清二

    听到他这么一说,韦昭容惊道:

    “齐王要反?”

    “迟早的事儿。至少那阴弘智,可是从来没有断过想要夺储的心思。”青雀冷笑。

    韦昭容眯了眯眼:“他还想报当年阴氏一族的仇?”

    青雀点头,却笑:“只怕他此番,也是要一场空啦!我那舅舅何等人物?房相魏征这些又是何等人物?怎会容他坐大?不妨告诉你,这老家伙每日三餐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舅舅长孙无忌,比他自己还清楚。”

    韦昭容听得又喜又忧:

    “你这是要利用齐王之事,来分移长孙无忌和主上,对那元氏贱婢之事的关注?”

    “死了一个微有薄宠的昭媛,跟自己的亲儿子要反,你觉得,父皇会更在乎哪一个?”青雀含笑反问。

    韦昭容平了心,又道:“可是长孙无忌,不是已然盯上了春盈么?”

    “是啊,所以他杀了春盈,扔在咱们都看得见的地方,告诉咱们,现下他要做的,不是对付我这亲外甥,你这帝王妻。他要做的,是对付那两个一直让他如芒在背的阴家人,以及那个阴家人生的孽种。”

    青雀又道:“欲平外,先安内。长孙舅舅这一举,看似妥协,实际也是一种威胁与警告。好……他既然不喜欢咱们给他添乱,那咱们就帮他的忙好了。接下来的时间,你需要好好儿地查一查这个阴德妃,把能抓住的都抓住了。然后……”

    青雀自负一笑:“等我的好消息罢!”

    韦昭容看他如此欢喜,自己竟也欢喜起来,连声道好。

    又商议了片刻,青雀便要先行离开。

    看着他转身的一瞬,韦昭容突然发问:

    “说起来,我一直没问你,你为何如此帮我?你……应该比任何人都不希望,你父皇的皇后,会有第二姓罢?”

    青雀顿了顿,却终究没有回答她,只是自顾自地离开了。

    她怅然若失,又似有所得。良久,唇边露出一丝甜美笑意。

    ……

    次日。

    吴王恪受太宗令,回京。

    ……

    一大早,稚奴便换好了衣裳,眼巴儿巴儿地守在皇城门口处,等着那个久违的身影出现。

    当看到那个一身紫袍箭袖,玉冠金带,意气风发的潇洒身影时,稚奴欢喜唤了一声:“三哥!”便扑了上前。

    两兄弟见面,自是有好些话儿说。一时之间,竟险些误了朝内的时辰,幸得一边德安提醒,稚奴这才跟李恪牵了手儿,一同入内。

    见到这个文武良才的儿子归来,太宗也是颇为欢喜,当下便欲借此机会,考较一番他的武艺。然因诸臣俱在议事,不得成行,便着其先行去见了母亲淑妃,再至凤台剑池中考较。

    吴王得旨,便辞了依依不舍的稚奴,自往锦绣殿来。

    见到儿子归来,淑妃自是欢喜得无可无不可,泪水依依,又是心疼儿子瘦了,又是心疼儿子黑了。

    最后还是李恪自己道:“只不过是长高了罢,母妃不必难过。”

    一番话说得淑妃破涕为笑。

    母子二人相谈甚久,不多时便有旨来,宣吴王等诸子前往凤台剑池考较武艺剑术。闻言,淑妃便含笑道:“既然如此,不若母妃也一同前去,看一看我儿技艺如何。”

    李恪含笑,引了母亲同行。

    一路上,又说起近些时日的事情来,淑妃便叹自己儿子果然长进不少。青玄便在一旁笑道:“吴王这般,还得多谢那权大人。若非权大人,只怕再无今日之吴王。”

    李恪闻言,点头称是,道:“也不知老师近况如何,说起来,也是儿子连累了他。当年若不是我贪玩成性,也不会引得父皇加责于他。”

    青玄道:“这倒也没什么。毕竟当年王爷年少,权大人一时疏忽,受些责罚也无甚大紧。只是现下,他在朝中赋个闲职,也是无趣。不若请了回来,继续与咱们殿下做长史,还是好的。”

    李恪虽敬重权万纪,更盼其归,然终究知道父皇心思,定不允此事,便笑道:“只怕是不成。头一个父皇便不准。”

    淑妃闻言,倒也颇以为然,便道:“说起来,其实那权大人也是个明师,若是你那五弟能得他教诲,也是好的。”

    李恪奇道:“阿赞(齐王乳名)?他怎么了?”

    “这些年,他益发的不长进,你德母妃便是如何教他,也是学不好。

    近半年来,各种荒唐,还累得你德母妃也跟着受你父皇不喜……

    唉!同样身为母亲,虽然很高兴我儿进益,可看看你德母妃,难免心下不忍。”

    李恪点头道:“儿身虽在外,却也听说了一些,这阿赞果然荒唐至此?”

    “岂止!”淑妃摇头道:“有些事,外间还不得知。他前些日子,竟然……竟然荒唐到了私通你德母妃殿下侍女。这便罢了,说起来不过也是些小事。可他竟因为那侍女后来受了你德母妃的罚,不敢再见他,竟然派人将这侍女活活缢死……唉!你父皇不是不知此事,只是装做不知道,又把你德母妃寻去了太极殿,好一番痛斥。恪儿,你是个知机的。那佑儿说起来,究竟是你兄弟。如今你因权大人之故,长进不少,可也不能将兄弟忘记了啊!说起来,你父皇昨日才因佑儿现在的长史不尽其责,发了好大一通火气,又除了他长史之名,”

    李恪明白,便点头道:“母妃放心,呆会儿若是父皇问起,儿便一力推荐他便是,总不能看着弟弟再这般下去。”

    淑妃闻言,甚是欣喜。

    另一边,甘露殿中。

    闻得太宗要考较诸子剑艺,稚奴当下便是一张苦瓜脸瘫在圈椅上:

    “德安,告诉父皇,便说……便说我身体不适,头又痛了,不去。”

    德安在一边,却全不理会他这般耍赖,只含笑看了花姑姑寻得衣裳出来,才捧了上前道:“王爷,德安可不敢这般回,万一呆会儿主上听了,一个着急,直接带了诸位皇子都来咱们甘露殿探视……德安可就是欺君大罪了。”

    稚奴一听,泄了气:“真不知父皇到底在想些什么?明知我这般性子,再不会舞枪弄棒的……”

    花言见他懒懒,便含笑看了一眼正走进来的安宁,道:“公主,咱们今儿个,可还要请武才人徐才人二位一同前去观看皇子较艺?”

    稚奴本来快睡着了,可武才人三字一入耳,那便立时精神起来,只不过人还是趴在圈椅上,眯着眼睛,竖起耳朵来听。

    安宁笑道:“武才人去与不去,尚且不知,不过徐才人是肯定要去的了。前些日子,她可答应了我,要教我作诗。且今日父皇也着她去了……嗯,只怕武才人也是要去的。罢,花姑姑,你便着了人去请罢!”

    安宁话音刚落,花言尚未开口,稚奴便直跳起身来,高唤:“德安!”

    德安被这一叫,惊得险些丢了手中东西:“王爷?”

    “没听见么?安宁要请武……武才人和徐才人一同凤台看较艺的。还不快去请?”

    “可……可您这衣裳……”

    “唉呀你怎地这般啰嗦!放下我自己换便是!快去快去!”

    看着德安一溜小跑出去的样子,稚奴得意一笑,结果目光一扫,又看到花言含笑,安宁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脸上一红,竟也不让侍女插手,自己抱了衣裳,跑进内寝去更换。

    ……

    得了德安的请,媚娘与徐惠也更了衣裳,一同来到金水河畔,等待安宁公主到来。

    不多时,安宁便由着花言、稚奴陪同而来。

    见到稚奴,媚娘讶然:“王爷不是当身在凤台么?怎地此刻还在此处?”

    稚奴笑道:

    “只要有三哥在,那父皇再看不见别人的了。无妨,晚些儿去,父皇也不会在意。”

    几句话说得众人含笑摇头。德安更是为自家主子不知上进头痛。

    媚娘这些日子本来正为一诸事宜烦忧,如今见稚奴这般豁达,心下竟也觉得有些开朗。便笑道:“我说呢,怎么今日晋王这般好兴致,却原来是怕自己剑艺不精,会被陛下责骂,所以想拖延呢!”

    稚奴却不乐道:“武姐姐你又冤枉稚奴。稚奴从来不曾有这种意思,只不过不喜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便罢。再者,三哥难得回来,父皇正想着要与他亲密一些,我又何必去添什么乱?”

    “嗯……”媚娘点头道:“说了一大堆,还不是你胆小不敢去?唉,也难为了你,居然为了个较艺,便能编出这许多理由……真是,可惜了你这一身长材,若是去编撰史书,怕不要名流千古了?”

    一句话说得众人哄笑,徐惠更是笑得腰都直不起。安宁拍手叫好:“好好!说得好!正得武才人这般的,才能治得了九哥呢!”

    这话说得稚奴面色绯红,正待反驳,却忽然闻得前面一阵惊呼。

    众人这才发觉,凤台已至。

    可这惊呼之声却教几小心中一紧,急忙都奔上前去看。

    待得上前之后,莫说媚娘,便是稚奴与安宁也是一惊:“大哥怎么在这儿?”

    那台上与吴王缠斗的,可不正是当今太子承乾?

    稚奴下意识便去寻父皇,却见父皇一脸怒气,心知不妙,又闻身边安宁惊呼一声大哥,急忙转脸,这才发现承乾因腿脚不便,眼看就要被李恪手中之剑伤着。

    遂也惊呼一声,便待上前,谁知刚一动,便感觉有人拉着自己,回头看时,却是媚娘。

云雾重重,**不清三

    “不可,他们二人看似凶险,其实无事,你此时上去,只会自己受伤!”媚娘小脸儿刷白,却固执不松手。

    稚奴见她如此担忧自己,心下一暖,正待再说,却忽闻得身边众人齐唤太子。稚奴一惊,回头看时,正见李恪剑势收也不住,便往跌跪在地的承乾面上扫去。

    心下一惊,也顾不得媚娘劝阻,大喊一声住手,便三步并做两步,一边伸手抽了旁边金吾卫佩剑上前格挡。

    媚娘见状,只惊得心颤欲裂,尖呼一声“不可!”

    便也紧随稚奴之后奔上台前。

    说时迟那时快,稚奴之剑挡了李恪之剑时,李恪手中之剑尖已然距承乾只差分毫,猛然见稚奴从斜刺里挡来,他一惊,手忙脚乱之下,剑尖竟被稚奴之剑挑开,却反向一荡,直奔稚奴面上。

    这下子,救人的反受害,稚奴也呆了!

    正在此时,一道巨大的力量冲了过来,接着剑光一闪,一点红影飘然而落,稚奴只觉得自己被一个娇小而又强大,坚定而又温暖的躯体紧紧环住,手中剑一松,不由啊了一声跟着倒下。

    再接着,他眼底只剩下那漫天飞舞的黑发,与那华美如牡丹的娇容。

    这张娇容离他如此之近,竟叫他不由自主心口狂跳。

    “你没事吧?”媚娘的问话,却唤醒了稚奴的神游,正待回答,却见了三哥手握长剑,怔立一边,急忙支起身子挡在媚娘身前,张开双臂情急求道:

    “三哥!别伤她!”

    刚说完,便发现三哥并无伤人之意,心下不由一松,再觉得颊边微痒,转头时,才看到媚娘一头乌发,竟直披如瀑。

    他这才发现,方才那一剑,竟将媚娘头顶所簪的牡丹划落,一头青丝皆尽飘落。

    长出了口气,他也不曾注意周围之人盯着青丝披散,如飞仙临世的媚娘的眼底,尽皆是一片惊叹之色,只到处替媚娘寻那牡丹——

    还好不多时,他便寻着了:却原来在媚娘护着自己时,落入自己怀中。

    且还真巧偏偏就掉入了胸前。

    稚奴一笑,小心拿出来,正欲还给媚娘,眼角一扫却见太宗上台,吓得急忙只将花拿在手里,叉手欲礼。

    然礼才一半,便被太宗扯了起来。上下扫了一遍之后才拍拍他的肩膀,道:“没伤着吧?”

    稚奴含笑摇头,太宗才道:“你做得很好。”

    又放开了他,去瞧媚娘。

    不知为何,他发现,太宗此刻看着媚娘的眼神中,有了一些让他不甚喜欢的东西。

    于是急忙上前道:“父皇,三哥……”

    “没事,只要你们没事,他们也会没事。”太宗收起对媚娘赞赏的目光,转身看向仍然呆坐于地的承乾,与径立一旁,盯着这边的李恪,怒道:

    “你们这是在比较剑艺,还是在互相残杀!?”

    太宗一声喝,惊得所有场中之人,全数跪下,山呼万岁。

    承乾虽然愤懑,可也跟着跪下请太宗恕罪。

    太宗慢慢行至他面前,先伸手拉他起来,才道:

    “你的腿脚还没好,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承乾起身,垂头道:

    “儿臣听闻父皇要求诸位皇子凤台较艺,便想着自己身为诸皇子之首,自当前来,以展所学。”

    “胡闹!你的腿还没好利索!你这不是来较艺,是在给自己的伤情雪上加霜!”

    承乾见太宗生气,凄然一笑:

    “雪已然厚到能压断腿了,那再加一层薄如无物的霜,也没什么意外。”

    “这是我大唐太子该说的话吗?”太宗气得厉喝:

    “我大唐太子可以伤,可以残,可以死,但却绝对不能自暴自弃!承乾,你太让朕失望了!”

    一句话扔出口,承乾只觉得心中一冰,但还是垂首道:

    “儿臣知错……”

    太宗缓和一下,知道自己这番话,已然让承乾心凉,便软下声音道:

    “承乾,你是朕最喜爱的太子,也是朕的继承者。既然要做一名继承者,那便要有承继天下的气度和样子。这般软弱,却不是你应有的样子啊!

    承乾,你要记得,这天下迟早是你的。可在这之前,你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你必须要让自己能够扛得起这天下才成。知道么?”

    一边说,太宗一边将双手放在承乾肩上,心痛地看着这个儿子。

    承乾抬起头,看着父亲的目光中有些泪水:

    “父皇,儿臣胡闹,让父皇伤心了。请父皇责罚!”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的这个君王父亲,可以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

    “责罚什么?你伤心难过,也是人之常情。但是记得,伤心可以有,但别太久了。久了,人就伤成了废物。好了,你来也来了,便到一边陪着父皇,看看弟弟们较艺吧!王德!”

    太宗一声轻唤,王德立刻上前来,扶了走路仍然一步一拐的太子往一边儿太宗龙盘(就是坐的地方)处,另请了一张圈椅,扶他坐下。

    承乾看了看诸人,终究还是一脸不甘地坐下了。

    接着,太宗又看向李恪:

    “恪儿的剑法,果然进益不少。也真的是知道克制自己的冲动与莽撞。不枉父皇给你取了‘恪’这个名字。只是恪儿,你呀,文治武功,均是最类父皇。却唯有一点不佳。”

    李恪叉手弯腰:

    “请父皇示下。”

    “为臣者,当恪守本分;为弟者,当恪守恭敬……你这两样,看似做得很好,却实在只流于表面,并未发自内心。恪儿,人活一世,难免会有不如意。然若能恪守谨礼,自然能处处得源。父皇希望你以后的路走得平顺长久,所以才与你取了‘恪’字为名,你一定要明白啊!”

    太宗含笑的目光淡淡地扫过这个儿子,也扫过了不远处,坐于龙位旁边的杨淑妃。

    李恪心中一凉,但终究还是慢慢温暖起来道:“儿臣谢父皇教诲!”

    太宗点头,又笑道:“好了,免礼罢!你剑术最好,先一边立着,看看弟弟们的表现!”

    李恪应声而侧身,让太宗走到慢慢起身的稚奴与媚娘旁边。

    “稚奴,你来这儿干什么了?”

    太宗立在稚奴面前,不喜不怒问道。

    稚奴缩缩颈子才道:

    “回父皇……因父皇有诏,所以……来比试剑技……”

    越说,声音越小。

    太宗看着他,本打算数落一顿他不是的,看他这般样子,也只得叹口气:

    “稚奴,朕知道你心性淡泊,不喜纷争。也知道你事事处处,都喜欢将诸位兄弟放在自己之前。仁厚良善,总能为他人设想,为他人谋划本是好事,可若过了,那便是懦弱和毫无主见了。

    再者,你今日这一番,虽是救了兄弟,可也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稚奴,你告诉父皇,你两位兄长受伤了,父皇会痛心,你受伤,父皇就不痛心了么?”

    稚奴不敢说话,可心中却是一阵暖意。

    “你担心哥哥们受伤,要护着他们有很多种方法,可你偏偏选择了其中最容易让自己受伤的一种。

    稚奴,旁边站着这么多金吾卫,这么多大将军。你随便叫两个技艺精湛的上前将他们拉开便是了,为何非要自己亲身上前?

    你还小,又才刚刚开始学剑习武,身体又不是大好,若是再伤了怎么办?

    稚奴啊稚奴,从小到大你什么都好,什么都不让父皇操心,是个温和恭厚的好孩子。

    只是这一点你让父皇不忧心也不成——

    记住,下次操心你这些不长进的哥哥们前,还是先护着好你,确定自己不受伤再上来罢!

    否则这次有武才人护你,父皇也在一边可护着你。

    下一次呢?她还能在?父皇能在?

    下下一次呢?

    难不成她能护你一生一世?还是你真以为父皇能活万岁?

    先不说她不能父皇也不能,便是我们都能护,你堂堂七尺男儿却要一个小女子和自己父皇三番两次出手相救,不觉得有失颜面么?”

    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说得稚奴心中暖意融融不提,连承乾与李恪也颇觉心爱稚奴一片心意。一边坐着的青雀也更上前来,将稚奴拉到一边,含笑劝父皇莫再责怪他。

    “你呀,别在这儿借着稚奴卖乖!”

    太宗皱眉轻喝:

    “你以为朕就没看见你么?朕说稚奴不知爱护自己,你就正好相反,真是太过爱护自己了!大哥三哥打成那个样子,你连劝也不劝拉也不拉!你是想看大哥受伤还是想看三哥流血?!”

    “父皇……”

    青雀心中一惊,慌忙下跪,心中一阵突突乱跳:莫不是父皇知道了什么?为何此话听起来,言外有音?

    “行了!起来!以后那点儿小心思,少在朕面前使唤便是!”

    青雀唯唯喏喏起身,趁着太宗转身,一抹头上冷汗,心下大惊。

    媚娘看着太宗从自己身边走过,见他未曾与自己有交谈的意思,心下难免失落,却又听得太宗立于台中道:“好了,方才承乾与恪儿比了一场,接下来,是谁?”

    “回陛下,方才抽签儿的结果,是纪王爷对蒋王爷(就是原来的郯王李恽)。”王德含笑道。

    太宗点头道:“好,那便是是慎儿与恽儿了!稚奴,你过来,跟着父皇一起坐!至于媚娘,你且先下了台去整理齐备了再说。今日亏得你救护,否则朕便要一下伤了三个儿子……王德,去取月前和阗国进贡的白玉凤头钗,赐与武才人妆发。”

    “凤头钗?”

    “难不成是上次陛下得了,本说要做皇后娘娘奉物(就是祭品)的那一件?”

    “唉呀……人家凭得的。救了三位皇子么!”

    “是救了三位皇子,还是勾了三位皇子呀?哼!”

    “你这话说得不对,不是勾了三位,是勾了两位。你可没瞧见,那晋王爷还是个小孩子呢!”

    “好,就便是晋王是小孩子,那太子殿下与吴王……可都看得她傻了呢!哼!平日里我见她也是个爱好妆扮的……怎么便生就今日一花簪发?还抢上台去救人?**谁呢?妖媚样子!”

    “不然怎么叫媚娘呢……听说连她家兄都说她是个小媚子呢!”

    ……

    “得旨!”王德看了看只看着皇子,却全然未听到下面声音的太宗,只得高声一喊,压住那些低阶嫔妃们的议论声。

    于是,媚娘也只得在一众妃嫔们的嫉恨、猜忌的目光中,慢慢披了长发,无助地走下高台。

云雾重重,**不清四

    媚娘慢慢下得台来,走至徐惠身边。方才坐下,便见一个小公公,捧着一只盒子上前。

    媚娘受了赏,又被徐惠拉了至台后小殿,便重新盘了发,又取出那精致无比的凤头玉钗定好发髻。

    媚娘这才叹道:“想不到今日一时新鲜,学陶公天然去矫饰,以花代簪,却惹来别人的嫉恨……真是。人命若如此,便是喝一口水,也是冷的要生病。”

    徐惠却笑道:“你呀!就是喜欢把凡事往坏处看。怎么不想想你虽身受众人嫉妒,却也说明陛下对你爱护有加呀!”

    “爱护有加?”媚娘淡淡一笑:“这陛下的爱护,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便是……罢了,咱们还是快些回去罢!我今天已然够心烦意乱的,可没那个精神与那些妒妇们纠缠。”

    “好好好,今天真是苦了你了好不好?这样,你呢,若是今日乖乖听话,坐在这凤台下陪惠儿把这场较艺看完,那惠儿今晚就做最拿手的蟹黄毕罗与你食。如何?”

    听得有这般好东西,媚娘倒也不气了,笑点头,陪她一同入了场内。

    ……

    一入场内,太宗便瞧见她们二人,着令她们依着杨淑妃身边坐下。

    得令,侍坐。媚娘这才发觉,台上纪王慎的对手竟是燕妃所出越王贞,心下大罕,便轻声问瑞安何故。

    瑞安笑道:

    “这蒋王,从小儿就不是什么好德行的。方才上台去,却连几下儿都没挨过纪王。一时丢不过脸,竟然使歪招装痛,趁着纪王爷来看时,一招便要扫上纪王爷的手臂去。可惜呀,这纪王爷年纪虽小,却也是个剑艺不遑多让的主儿,是故自然三两下便挡了下来,还反过来打倒了他。主上从小就不爱这蒋王,尤其是今日这般事,却让主上想起当年咱们晋王爷受了他多少欺负,险些打伤的事,心下生恨,便痛责他一顿,叫他母亲王氏领着回去闭门思过了。”

    媚娘奇道:“你说他伤过稚奴?怎么回事?”

    瑞安待答,却闻得一边淑妃笑道:“这事却是他们小时候的事了。武才人不知也不奇怪。”于是便在媚娘的惊异目光中,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又笑道:“说起来,当年的那位杨淑妃名玉婉,还是本宫母家表妹。只可惜为人不正,险些害了稚奴,是故陛下极为不喜,便待他生下福儿之后,着降她为婕妤。

    唉,可惜她不知忏悔,还日日下咒语诅咒皇后娘娘,陛下一怒之下,着人赐死,且无追封便陪葬了。”

    徐惠听得大奇道:

    “娘娘,惠儿听你这般一说,怎么这追封一事,竟是一种必备之荣?”

    “可不是?陛下仁慈,生前再大的错处,死后都必有追封。生前若无错处,那死后追封更是荣耀无极。似她这般,可真是做得太过,陛下连死后追封都不与之……可想恨她有多过了。”

    媚娘这才点头道:“今日蒙娘娘教诲,真是受教了。”

    言及此,媚娘却又道:“说起来也奇怪,这赵王(李福)有这样一个母亲,可媚娘看她平日里,却是个极好的孩子,又温和知礼。媚娘看各宫娘娘与陛下,除了稚奴之外,最疼爱的便是他了。”

    “那是因为他现在,有一位好母亲照顾着。”杨淑妃含笑道。

    媚娘会意,道:“可是贤妃娘娘?确实,这贤妃娘娘温婉柔和,正是一位好母亲。陛下将赵王交与她也算是得其所在了。”

    杨淑妃含笑点头道:

    “你别看贤妃姐姐平日里不多言语,又少与宫中其他几殿来往,可为人处事,却是最中正不过的。真正是温而不懦,柔而不弱呢。”

    温而不懦,柔而不弱?

    媚娘正品味着这几个字的意思呢,就听得台下一片叫好声。

    却原来是纪王终究因年幼,加之学艺不精,输与了越王。台下一片叫好,连难得一见笑容的燕妃也是点头称许。

    媚娘虽知道这位燕妃娘娘,论起辈分来,却是自己的堂姨母,可一来因平素与母亲关系不良,加之后来有萧蔷这样恃亲生骄,结果反而落得太宗不喜的下场在,是故从来不与她交往,一来避嫌,二来也是懒怠。

    如今一看这燕贤妃竟然是这般温婉柔丽的性子,心下也是有些亲近。然终究还是没有上前应话。

    只是转了头来看凤台之上。

    那越王倒是好教养,虽然得胜,却并无丝毫骄意,反观纪王,却是一脸不满,更兼有暗恨之色。

    媚娘心下便知,这是个不得太宗意的。

    摇头一叹,便听得太宗道:“慎儿虽然输了,可其实却是难得,毕竟敌手年长,又过强,好。至于贞儿,你这剑艺,却比你三哥不差些许,只是太过直耿。一味只求正面为敌,全然不知自己已然落入慎儿之计中。不过你剑艺刚强,倒也难得。”

    一番点评,一针见血,两小下跪,拜服。

    二王既下,便各自寻其母而去。媚娘看着,便见那纪王一路欢呼母妃,便扑入含笑待他下来的韦贵妃怀中撒娇耍赖,又故意做出一番辛苦样子惹得母亲心疼。媚娘便不喜这孩子过于骄滑。

    反观越王,慢步而下,坦然至母妃燕氏身边,愧道自己学艺终有不意之处,得母妃慰藉,虽也显出一派小儿天真状,却无什么不得体之处。媚娘便知,这越王却是个忠厚老实的好孩子。

    暗暗点头之时,被徐惠发觉,便笑问她在做什么?

    媚娘看了看左右,小声将自己所观察到的说与她听,徐惠点头同意道:

    “可不是?我日常伴陛下身边时,也曾听他这般说过,道纪王虽天资聪颖,却其实是个极为狡猾的,心性又且有些不堪,尤其又偏爱那些占卜之术,所以陛下却并不喜。倒是越王,虽然智计平平,然却是个忠厚的君子。是故陛下反而更偏爱一些。”

    “这偏爱不偏爱,只怕也与母亲有关。贵妃娘娘虽身居四妃之首,然有这么一个韦昭容在,等于是替她娘家不知添了多少羞辱。是故再怎么好,也不得陛下偏爱。反观燕妃娘娘,为人沉厚,又持中庸之道不与他人过节。陛下喜爱,再正常不过。只怕这燕妃娘娘,日后还要往上走那么几步呢!”

    媚娘悄然道。

    闻得她如此大胆预言,徐惠惊得当时便扯扯她衣裳。幸好周围无人听见,倒也算罢。

    接下来,便是阴德妃所出五子齐王佑上台了。

    媚娘素闻这齐王荒唐,今日一见,却也是个清秀少年。只是脸上多少总带了些乖张气,望之不似龙孙皇种。便冷笑与徐惠道:

    “这个齐王,平日里便总是爱张狂,却不知这一回,他要找谁当对手呢?”

    话音刚落,便见齐王佑左右一看,下跪请奏道:

    “儿臣请奏,准以九弟为敌!”

    此言一出,众皆惊骇。连他的生母阴德妃,也惊得目瞪口呆:

    他要以晋王做敌?!

    太宗闻他欲以稚奴为敌,便知他有意仗着年长,又研习剑术长久,有意取众王之中最不擅剑术武艺的稚奴为对手,好得赢面。心下便不喜。

    阴德妃见儿子这般莽撞,竟招了那平素最受太宗溺爱的稚奴来,心下便是一揪,又知儿子此意在赢,心下更是苦恼。然儿子话已然出,总不能劝他收回,只得摇头叹气。

    稚奴闻得他欲取自己为敌,虽知五哥之意,却也无甚感觉——反正于他而言,剑艺输赢,倒也无谓。便笑道:“那便多谢五哥指教了!”

    一边说,一边便大喇喇向德安提了自己佩剑来,笑吟吟而上。

    其他人包括媚娘徐惠在内,却都看得心下为稚奴不服:这齐王,分明有意以强凌弱,这般为人,着实可鄙!

    是故,台下一片议论之声。

    凤台之上,李佑听得这些话儿,却全似未曾听到。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为何定要挑了这小弟弟来比剑——

    虽然也有赢定之意在,可是最重要的,还是他听闻那去年的海内大朝会上,这个平素自己便最是嫉恨的小弟弟,居然以些花架子赢得父皇赞许,天下扬名。

    这口气,他如何咽得下去?需知,这童子献祭之舞,若非父皇偏心,提前着他回封地,那是再也轮不着这稚奴的,毕竟长幼有序。还有后来阙楼盛宴之上,那以巧智敌倒倭国使节之事,使得至今倭国都只知太宗有太子承乾,还有一个九子李治,却再不知其他兄弟……

    哼!父皇偏心也太过了!若当初肯留他李佑在京,他必然做得比这个没用的小子好!

    ——这齐王,竟是全然忘记,一来去年海内大朝会,是他回封地足有三个月之久之后才进行,且还是因海外有朝,太宗才准。实在说不上什么太宗有心偏心,故意送他离京。

    二来他并非嫡出正宫子,是以便是他为长稚奴为幼,他母亲身分不卑,然依着古来地祭礼需嫡出正宫童子的要求,他也并非合适人选。

    三来,也是最后一点,若论游猎之术,他这齐王名扬天下,可是这棋一道,他却是自出生以来,便摸也不曾摸过——只不过他听说稚奴只是背了棋谱便得赢,自以为自己也可以便罢了。

    其实齐王如此,倒也不奇怪。说起来,还是他舅舅日常总是为自己阴世师后人的身分忧虑,便时刻提醒齐王也要注意。全然忘记齐王身为太宗亲子,且连他阴弘智都未曾受死,齐王又怎会如他想像般落得个不堪下场?

    是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有灾祸也。

    这些且先不提,单说这齐王见众人对自己所为露出不齿之状,心下生气,便看着稚奴上台之后,也不等他站稳,便大喝一声,操剑上前。开招一亮,便是杀手。

    众人看着那剑尖竟直奔稚奴颈边而来,无不齐齐惊呼。太宗正欲怒喝,然想了一想,终究还是忍下。

    只是抓着龙椅把手的双手,青筋暴突。

    媚娘看得忧心,又闻得阴德妃惊呼儿子名号,便怒道:“现在再来提醒,还有什么意思?”

    徐惠知她关心稚奴,也恨道:“这齐王,未免也太狠辣了些。晋王素性这般温和,又是人人皆知不长于剑术,他也要这般,太过分了!”

    旁边瑞安更是看得眼圈发红,恨不得上前替旧主出战。

    台上稚奴见李佑一上来便下此狠手,惊心之下,急忙挥剑格之——好在他近日寻了个新剑术师父,倒也教得他两招好的,一挡之下,竟然成功。

    心下大喜,便欲与李佑说话儿。

    谁知李佑见他居然挡下自己杀招,更加恼恨,出手再不留情,一味只往要害攻击,且还间有下三路的手段出来。

    台下太宗看得如此,不由怒喝左右:“谁是佑儿的师父?!”

    齐王随从之中,一名长脸汉子便出行跪伏:“燕弘亮见过陛下。”

    太宗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才喝令左右:“来人!拖下去!杖五十!逐出宫中,永不许再用!”

    左右得令,燕弘亮惊骇不知,大呼冤枉。

    太宗怒道:“冤枉?似你这等教坏朕的儿子,叫他以凶险之性为智计,朕没杀了你已然是对你留情!还敢在这里喊冤?!”

    燕弘亮闻言,低首不语。

云雾重重,**不清五

    台下太宗着人杖责燕弘亮,台上李佑却浑然不知,只是一味凶狠发招。

    稚奴见他如此,心下便知不好,便一个格挡以手中剑抵住他的,求饶道:“五哥,稚奴输了,咱们停手罢?”

    李佑却冷哼一声:“哪里见你输?你还有得是机会赢么!”

    一边说完,一边再喝一声,连挥几剑砍向稚奴,又一边伴着剑相击声低骂道:

    “你这没用的小子!不是日常最会舞剑的么?!不是最会做戏的么?!怎地现在软了?!还是你根本便与你娘一样,都是个被人打死也都连气儿都不吐一口,却自命善良的窝囊种?!”

    稚奴平生最痛之事三件,一是大哥承乾曾于自己面前被毒害,自己无能为救,二是媚娘于自己面前被人害,自己无能为救。最后一件,也是让他最痛的一件,便是母亲被人害死,却至今不得报仇。

    这李佑咄咄逼人倒也不曾引起他丝毫愤怒之感,甚至还对他这五哥有些怜意:他总觉得五哥如此,其实可怜。

    可是这几句明里暗里都冲着他母后而来的难听话儿,却将稚奴瞬间击溃,稚奴心中只觉一痛,手中剑一软,便见李佑长剑向自己脸上砍来。

    他怨恨惊怒交加之下,只当自己必死无疑,又闻得台下一片惊呼,更于眼角扫得媚娘、安宁、太宗等人一脸惊得魂飞魄散之状……

    种种之下,一瞬间竟不由痛悔自己未对这李佑施以重手,现在才使得自己如此下场。

    正在此事,只听耳边风声一响。“当”然一声巨响,却是一口巨宽无比的宝剑,堪堪挡在自己面前,将那李佑手中之剑,震得飞出老远,直落台上。

    “齐王殿下,你身为兄长,对自己兄弟下这般死手,却是不该。”

    一个豪爽的声音响起。稚奴这才发觉,竟是近日舅舅长孙无忌引入宫中,教习自己剑艺的李德奖李师父。

    此人一现身,便惊得众人皆叹,尤其是太宗,看着他手中那把似曾相识的巨剑,便颇为动容,正待发问时,齐王却抢先涨红了脸,大声喝斥李德奖道:

    “呔!你这厮却是哪里来的贱种?!竟然敢跑到这皇子比武较艺的台上撒野!浑帐东西,还轮不着你来说本王的不是!还不给我滚!难不成你还要护着他一辈子?!”

    这一番喝骂,不但惹得太宗怒火冲天,连李德奖也是愤怒不已——李德奖生母便是名动天下的红拂女,虽然后适李靖得夫人号,然终究有些腐朽不化、心思污秽之人以她前为杨素所纳之事滋滋以乐。而阴弘智便是其中一人。是以齐王才会如此喝骂。

    然李德奖终究是个爽朗之人,加之尊卑有别,便不欲理会他,只弯腰欲去拉稚奴,谁料稚奴却一把手甩了开他,自己站立起来。

    这一下子,却叫他吃了一惊:原因无他,虽然他只带稚奴习剑不过半月时光,且稚奴也常常借口逃习,可他却是真心喜爱这个小小晋王。一来觉他孝顺温厚,且更是世间少见的聪慧知机,甚是可喜。二来稚奴也是个极为礼遇诸士之人。别的不说,单只这每日无论是否习剑,都必着人或亲自来向他这连官阶也无一个的白夫(平民)师父请安一事,便可见一二……

    所以,他也是颇为一惊,脱口道:“王爷?”

    “没听见五哥说么?这里是凤台,我们在较艺。李师父,你是该下去。”稚奴提起刚刚掉落一边的剑,走回来,在越过李德奖身边时淡淡道:

    “下去。”

    这两字,似乎有无尽威严在内。竟震得李德奖这素性豪爽不羁的汉子,浑身一颤,不由自主叉手行礼道:“德奖遵命!”

    然后,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了眼这个似乎突然之间变了一个人似的徒儿,自己一步步向后退,退到了台边掠阵。

    稚奴拿了剑,往台中央一站,竟然瞬间震得周围鸦雀无声,连太宗也吃惊于这般气势,竟一日忘记发话。

    媚娘心中一颤,却想起那日海内大朝会上,与稚奴共做地祭舞时,曾经感受到的压力。心头有种沉重之感默默升起。

    李佑见状,心下更是大吃一惊:他自小看着这稚奴长大,却是从未见过这般气势磅礴的稚奴,心下竟生出些只有面对太宗之时,才会生出的畏怯之感来。

    “五哥,既然五哥有意好好指教九弟的剑术,那还请五哥不悭赐教,继续来攻才是。”

    稚奴淡淡道,语气虽一如往常柔和,然那种因愤怒之极,而再也控制不信的潜在威震感,却随着这天生柔和温润的语气喷薄而出。

    李佑听他这般说话,竟只觉背后刷地一冰,张口结舌一会儿,才颤道:“是你要打的!不怪我!”

    说完,大喝一声,终究是不想在众人面前出丑认栽,便挥剑上前。

    稚奴见他攻来,再不做其他理会,只扬了剑,闷不吭声迎了上去。

    虽然稚奴自幼孱弱又不喜武功。然其聪慧却是太宗诸子之中最无人可及的一个,悟性奇高。

    加之近日来,李德奖对他教习颇为得法,更已然开始教稚奴天下罕闻之蜀中剑法——便是其母红拂女昔年得学于蜀中剑圣之法,后传二人,一为李德奖,第二人便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剑圣斐旻——

    是故稚奴之剑法,虽不及诸兄,却也略胜过资质虽优,习剑也早,近年却渐荒于游乐的齐王李佑。只是之前不欲争取。然此刻事已至此,为保母后之名,他便再无顾忌,只一味强行猛攻!

    太宗与众人在台下,见稚奴突然之间竟是换了个人一般,奔冲如飞,旋转如风,左刺右杀,剑舞游电……兼之稚奴玉润面容无半点儿平日笑意,更形威严华贵,白衣胜雪,金绣耀日,剑光如虹……

    一瞬间,竟是看得众人呆了。

    台下看呆了,台上李佑却是暗暗叫苦:他再不曾想,这小子竟然还藏了私,隐着这般高明剑术,看来今日只怕要倒霉。

    ——其实这齐王却想得错了,稚奴剑法虽奇,然终究所习时日不长,步履轻浮,行家一看便可得知。再者其年幼力弱,其实力与他本在伯仲之间,未必可说谁长谁短。

    然李佑一来心虚,二来稚奴这般气势的确惊人,三来却是再不曾见过这般凌厉狠辣,招招奇诡的蜀中剑法……

    是故士气一泄,竟连连败退,最后被稚奴大喝一声,挑了手中剑,便只得看着稚奴手中之剑尖奔着自己额头而来!

    众人见平日里柔弱稚奴竟如此勇猛,已然吃惊不小,再见他竟一剑将李佑手中剑挑飞,更直逼进眉间,不由齐齐惊呼!

    尤其阴德妃,见状如此,惊骇交集之下,竟情不自禁起身跪下,高呼:“佑儿!”

    这一声喊,却唤醒了稚奴的意识,他的剑只稳稳停在离李佑眉间不过寸的地方,微微生颤,一时间心潮澎湃,似有万千感受齐齐涌来。

    李佑瘫坐于地,只看得间一柄长剑顶着自己眉间,隐隐生疼,一时间,竟看着稚奴,可怜巴巴地泪水直流。

    见他如此,稚奴种种心绪,终究还是被一个不忍所代,肩头一松,收剑回势,想了想,终究没有伸手拉他起来,只是自顾自掉转头走到台中央,向着太宗龙座方向,持剑行礼。

    太宗见稚奴如此,心下之动荡,不亚于稚奴自己。感怀,惊骇,欣慰,叹息……种种情感交集。

    最终,他还是立在当处,伸出双手,含笑击掌:“好,我儿剑法,大有长进!

    好!好!好!”

    越说越高兴,越说笑得越欢悦。台下诸人,尤其承乾青雀李恪,这几个平素偏爱稚奴的,更是欢喜得跟着大声叫好,击掌为庆。

    媚娘从方才稚奴反击起便看得激动,此刻见他得胜,更是欢喜不甚,也跟徐惠与一直提了心吊了胆,此刻方得平缓的安宁一同兴奋起身,击掌叫好。瑞安更是乐不自胜,大声叫好,带得旁边诸人也是欢欣不已……

    一时间,台下一片欢呼之声。

    稚奴见如此,心下终究有些得意,便慢慢走下台来,行至太宗面前。

    “好!原来稚奴剑法如此长进!好!晋王剑师何在?”

    李德奖正为自己爱徒高兴,忽闻得太宗唤,便坦然前行,行大礼道:“白夫李德奖,见过陛下!”

    太宗笑着让他起身,又道:“你这孩子倒也有几分意思,明明便是卫国公家的堂堂二公子,却自称白夫……怎么,门荫(之前解释过,这里李德奖也是可以靠着父亲的功劳直接入仕的。就算他不想做官,也可以自称荫生。)都不想借呀?好个有骨气的!”

    李德奖笑道:“家母曾与德奖说过,德奖顽劣,不是个做官的料子,倒不如教习武艺,还得一口饭食。”

    “听听听听,”太宗越发喜爱这个直性子的孩子,便笑与身边韦、杨、燕三妃道:“这般好的孩子,难怪稚奴近日越发长进。嗯!是得赏你。”

    转头过来又对李德奖笑道:“你既不欲为官,那朕便赏你……良马罢!朕可是早就听你长孙世伯说过,你最爱良马。来人,传朕旨意,日前得贡之大宛名马紫骝种,便赏与德奖!”

    德奖闻言,大喜过望,立时下跪谢恩。

    奖完,自然要罚。太宗平了李德奖之礼后,便怒喝台上畏畏缩缩站着的李佑道:“齐王佑,素乖诚德,重惑邪言,更失兄长情义!然朕估念你年幼,且罚俸半年,又因患疾已愈,着立时归藩,无诏,不得再归!”阴德妃闻言,心如刀绞,然也只得与李佑一同叩首谢恩。太宗又怒道:“那个燕弘亮,既然教不得你学好,朕已然将其打出去了!以后,你最好给朕将他断了往来!还有你那长史,既然劝不得你,朕也索性一并换了!王德!去问一问可有什么合适人选,现下便推了上来!”王德正待领命而去,李恪便抢先一步跪礼道:“父皇,儿臣有一言,不知父皇可否容禀。”“讲!”“父皇,五弟本性,其实极善,只是未得良师,反而损了他之心性。现下如此,也并非全是五弟之过。是以,恪斗胆请父皇为五弟以权万纪为师。想必有权大人之教导,五弟必然进益良多。”太宗闻言,思虑一番点头道:“权万纪甚好,恪儿受他之教,进益良多。想必也能助得佑儿一番。既如此,那从今日起,便着权万纪为齐王长史。佑儿,你日后若再不学好,朕看你拿什么脸来见朕!”李佑素闻那权万纪严苛,心下便一软,有些怨恨李恪。而阴德妃却素知权万纪是属名师,得他所教,自己儿子必然长进,心下对李恪与杨淑妃感激不胜。

连纵纳横,分而击之一

    是夜。

    延福殿内。

    媚娘正阅着稚奴抄与她的国策,徐惠也在仔细地将今日才从藏书阁中借来的书简诗经,钞录于纸书上。

    媚娘正看着,突然轻轻一笑,徐惠受她一惊,不由抬头讶然,表情可爱:“媚娘,你笑甚么?”心下不由纳罕,这丫头看着的,可不是国策?这又有何可笑之处?

    媚娘点头又摇头,笑容明艳:“国策确无可笑之处,可笑的是人。原来这千百年前的人,与千百年后的人,想法,竟如出一辙。”

    徐惠微微一思,便笑道:“你这话,却叫我想起刚刚一直在脑海里回响的一首诗来。”

    媚娘闻言,卷了手中书饶有兴趣道:“念来听听?”

    徐惠侧身便笑道:“不要,你先说说,你那与千百年前人想法相同的,又是什么?”

    媚娘叹息:“你这丫头……罢了,其实我方才读到周赧王七年,秦攻宜阳篇时,想到如今咱们的境势,可不也相同么?”

    徐惠大喜,放下笔道:“你可算想通了。那,咱们今夜,便去了?”

    媚娘憨笑:“不成,你得先把那诗念了与我听,我才要与你一同去。”

    徐惠恨笑:“你呀你呀……罢了!其实便是这一首。”

    取了书简来,展开,示与媚娘,二女一同念道: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北风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携手同归。

    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莫赤匪狐,莫黑匪乌。惠而好我,携手同车。

    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

    片刻之后。

    紫微殿院外西北角,一处阴影之中。

    媚娘与徐惠均着了墨色大氅,以氅帽遮住脸,由瑞安与文娘护着,立于阴影之中。

    小六儿早已离开,去见那与自己主人约好的人了。

    这里是太极宫中,离安仁殿与延嘉殿极为相近的所在。安仁殿延嘉殿都是守卫极森严的。然强光之下,必有阴影。

    那两殿值守的金吾卫,也是只顾着自己殿内安全,这里也只是每日每隔两个时辰时来扫视一遍而已。

    紫微殿虽有守卫,然因其本为前朝大兴宫时,建成观星所用,后大唐变大兴太极,加之年久失修,太宗更不甚热衷观星一术,里面也没甚么特别值得关注的东西,又处于层层深宫守卫之中……

    是故这里每日于子时左右,可说是这宫中最僻静也是最适合私下见面的地方。只是因离近年大受内外关注的安仁延嘉二殿太近,所以无人敢在此处逗留。

    所以那安仁殿竟将此地视为其禁地,每有私议便在此。然自九成宫事后,安仁殿里那位主子也不常用这里,是故此地于今夜媚娘徐惠欲行之事来说,竟是最安全的所在。

    不多时,便见他慌慌张张地奔了过来,然后低声道:“二位姐姐,那萧氏说了,此刻不必见面为好,还请二位姐姐回殿便是。”

    徐惠闻言便是一惊,正欲说话,却被媚娘私下一扯,淡淡道:

    “她既然不想活,那咱们也不必理会,走罢!”

    这一扯,徐惠立时便明白过来,故意稍稍提高了音调,微有遗憾道:“可是咱们这般费尽心思,向那孙道长求得了活命之法,如今她却不知……这可如何是好?”

    媚娘淡道:“这等方法,说与她,她未必肯信。当初我便不同意你要来的。现在可好,人家面儿都不见。走罢!”

    徐惠还欲说几句,却被媚娘拉着走。

    正在此时,便突然闻得背后有人一句:“二位姐姐留步。”

    媚娘与徐惠互视一眼,转身过来时,却不是那大着肚子的萧蔷?

    “妹妹不是说不来了么?”媚娘首先便发难,一副恍然的样子冷笑道:“却原来是躲在暗处,看着咱们姐妹急了才现身?”

    “萧蔷此刻,还不能全信二位姐姐,请容谅。”萧蔷傲然道,同时一步步紧上前来道:“你们方才说,那孙道长有活命之方?可是真的?”

    “是真是假都与你无关。”媚娘冷冷一笑:“你不信我们,我们又何能信你?今日我们将这法子说与你听,若他日你落胎之后怪我们害了你,只怕我们连命都要搭在你手上。惠儿,咱们走。这等心机沉沉的妇人,以后你少与她打交道!”

    一边说,一边扯了徐惠便走。

    萧蔷见状,心下一急,厉声喝道:“此处虽离你延嘉殿极近,可却是安仁殿势力所在,你敢再走一步,我便喝出声,信不信下一刻你们二人便死无葬身之地?!”

    媚娘闻言,与徐惠背对着萧蔷交换了一个眼色,半天才转过身来,二人面上俱是一副恨恨之色。徐惠更恨道:

    “原来你早有所准备,骗我们到这里来,根本便是要我们二人有来无回!哼!你休想!我们便是死,也不会告诉你!有本事,自己去找那孙道长,且看他会不会说与你这毒妇听!”

    萧蔷见二人如落自己掌握之中,心下得意,也不做多想,只淡淡扶了腰身,独自一人缓步上前道:

    “徐妹妹此言差矣。蔷儿无意害二位姐妹,否则也不会答应与你们二人见面。只是为了自己腹中这孩子,为了自己,不得不多做自保。姐妹们,咱们同在这深宫之中,自然知道其中厉害,还请务必原谅。”

    说完,转过脸来,看着二人,凄然道:

    “说起来,你们说到落胎之时……难道我这孩子,终究是不能保住么?”

    看她如此,媚娘与徐惠倒也是真心可怜,媚娘还不忍说些什么,倒是徐惠,叹息道:“也罢……姐姐你也是个可怜的人……

    不错,孙道长却是如此一说,道这凤麟方狠辣无比,若想保得母体平安,那便必需在胎足八月之时落胎,否则母体不保,便是孩子生下来,也保不足三年。”

    萧蔷闻言,便是一个踉跄,若非一边文娘急忙上前扶好了,便要倒在地上。

    半晌,她才刷白了一张脸,问:“再无他法?”

    徐惠摇头,媚娘不语。

    良久,萧蔷才道:“好……好……那我该如何是好……”

    “看你想如何是好。”媚娘这一语,说得萧蔷半日不言,最后才咬牙道:

    “你们可否设法教我见那孙道长一面?”

    “抱歉,若如此,必然累得孙道长受累。萧美人,你有的是办法可以验证孙道长所言是否属实。”

    媚娘硬声道:“同样,你也有的是办法,可以拿到送孩子走的那剂药。我们言尽于此,之后的,只看你如何做想。”

    言毕,竟不等萧蔷反应过来,只拉着徐惠便招了几人走。

    一路上,她低低语与徐惠:

    “咱们越显得处处谨慎处处小心,便越显得此法可信。她才会越恨韦昭容。所以不必多说。走。”

    徐惠点头,也小声道:“不然为何我定要来这一趟?只是你却不该也来的。让她无端难为你一场。”

    “我不来?素琴的仇,看你一个人替她报?我心里便好受?再者,我不来。若这个疯女人真的发起疯来,伤了你怎么是好?我已经失了素琴,再失不得你。”

    徐惠闻言,心中暖意融融。

    次日。

    安仁殿韦氏忽发寒疾,上吐下痢,萧氏着人上奏太宗,需请名医入内延治。太宗准。

    遂请孙思邈。然孙思邈离小庐,远出采药。无奈,着谢太医诊。

    谢太医入。半日方得出。

    出时便如染寒疾,浑身抖栗。

    后归家中,告病,太宗怜之,准。

    ……

    “韦氏这场病生得真是时候。”

    甘露殿后花园中,稚奴正在习剑,闻得德安来报,便停下手来,思索一番,才冷笑道。

    “王爷的意思是,韦氏这病,是有人暗害?”德安道。

    稚奴摇头,叹息,收剑道:“便是那人害她,只怕也是为了能召入太医,保住自己。再者,并没有真正伤她性命,咱们不理便是。”

    德安却道:“王爷,其实德安却觉得,咱们不若借此机会,将那萧氏与韦氏一网打尽。这样,咱们也罢,延嘉殿也罢,方得安宁。”

    稚奴看着德安:“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爷,恕德安说句不太中听的话。您之计谋策略,当世可敌者,略略几人,五指可数。只是一味心性仁软,却是不太得当。依德安所见,此事本是咱们为娘娘复仇的大好机会。王爷,若能借得武才人与徐才人之手,破了那安仁殿,不但是与咱们娘娘报了仇,便是武才人与徐才人也是有大好处的。”

    稚奴眉目一冷,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叫我学那韦氏,哄了武姐姐与徐才人,叫她们撺着萧氏毒死韦氏?德安,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些狠毒心肠!”

    德安闻得稚奴喝斥,当下惊跪于地道:“王爷,德安一片忠心,王爷是知道的!德安此言,确是为王爷着想。虽然行事未免有些狠毒……可是王爷,但为王爷,德安便是再狠上一百倍一千倍,也是不在乎的!”

    稚奴闻言,又怒又叹,又伤之:“德安,我知你感念母后一片爱护你们兄弟之心,为她复仇之意,不在我之下。可是德安,为人为事,天自有观。我虽不信命运,然却不想让自己一生都活在悔恨之中。是以这事,以后莫再提起,知道么?起来罢。”

    德安虽心中不赞同稚奴此为,然终究知道他本性如此,再不可改,只得起身,点头称是。

    稚奴又道:“那些女尼的来历死因,可查清了?”

    “回王爷,那些女尼本是随那流鬼国使余志一同前来的。是以得轻易入宫,见得阴德妃,且以流鬼国盛行巫蛊之术之名惑阴德妃。这才有了巫蛊之事。

    至于她们的死因,德安也查过了,那些女尼是死于有毒的酒水菜食,且死之处是为一家脂粉坊。那坊主于事发前半月,便因家中老母得了急病,携妻带子一同回家了。坊中本是空无一人的。却不知是谁得了钥匙,借了这空屋来行此事。”

    稚奴微一皱眉:“不是还有一个没死的么?”

    “王爷,那个没死的小女尼,有人看到她在逃出城前,跟着一众将士走了。而为首的那一个,便是王爷您的剑术师父,李德奖。”

    稚奴闻言,转眼瞪着他:“师父?”

连纵纳横,分而击之二

    稚奴闻德安言,诧道一声师父之后,便半晌不语。

    良久,才道:“看来舅舅也是逼到忍无可忍,准备插手后廷之事了。这样也好,有舅舅在,四哥便会收敛一些罢?德安,你这两日,便将咱们收集的那些东西,想个法子,不叫舅舅起疑地送到他手上。不过人不必送去。明白么?”

    德安点头:“明白。”

    ……

    三日后深夜,长孙府内。

    长孙无忌看着面前两本折书,平静地问身边肃立的长孙冲:

    “这些东西,果然是从安仁殿送至德奖处的么?”

    “儿子已经设法打听过,再无差错。且那拦下这东西的李二少爷贴身僮仆也说,此物确是在那自称甘露殿中人,实为安仁殿中人的小太监出现之后,才出现在李二少爷房中。儿子也仔细问过,之前咱们府旁边曾有一幢神秘宅子,里面藏的便是那韦慎怀与安仁殿前司衣春盈。后来父亲还曾一度想不明白,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借父亲的威名震慑魏王……

    现在看来,春盈之死,是为灭口,韦慎怀之事是想大的想自保,小的想连大的一块儿扳倒。父亲,这安仁殿看起来,也不是那般铁板一块啊!”

    长孙冲轻道:“只是父亲,这样东西却不知送与德奖处有何用意?为何不直接送与父亲处,或陛下处?”

    “何意?”长孙无忌冷笑:“无非是想借咱们的人悄悄给拦下便是。这前朝后廷,都只道那小韦氏厉害,殊不知那大韦氏才真正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只怕此番事,便是因她知道了那小韦氏欲借萧蔷之子争妃的事情,想借咱们的手,打压一二。”

    长孙冲点头:

    “此计倒像是安仁殿惯常用的手段——几殿之中,也唯有这安仁殿敢利用晋王。只是父亲,此书之中,甚多涉及魏王。您觉得那大韦氏……会这般做么?”

    “对她而言,小韦氏是这宫中最大的忧患。再者,魏王一倒,她的孩子,便也少了一个竞争对手,何乐不为?”

    长孙冲诧道:“难道她也想……”

    “自从你姑母去世之后,这**里哪一殿的眼睛,不是盯着那张凤位?只不过是有的人只敢想一想,有的人却是真切有这机会罢了。再者,这一大一小二位韦氏的父亲,本来也就是不甚合睦。这般行事,也不奇怪。”

    长孙冲闻言甚是忧心,便道:

    “如此,父亲,咱们可要助那大的,扳倒魏王?”

    “自然不可。魏王虽然行事糊涂,可终究是你姑母的儿子。便是看在你姑母的面子上,对他也当是能保则保。再者魏王争的,不过是太子位。可那大小韦氏争的却是太子与后位二重。如果她们真是那般有德有才的,让她们争去也无妨,可这两个女人,大的看似恭谨,却心存倨傲,现在便能将稚奴如玩物般摆弄,他日若她为后,必然会对你姑母这几个孩子,大加摧残。小的呢,更不必说,凶狠阴毒,更加不是什么好货色。是以此二人都不可姑妄之。还好,主上现下没有要动立谁为后的念头。咱们还有的是时间,将这二女一网打尽。”

    长孙无忌叹道:“只是唯一一点,陛下怕又要为失去一子,而伤心了。”

    长孙冲闻言道:“那萧氏倒也是自己作死,怪不得别人。只是不明白,阴德妃为何如此?”

    长孙无忌道:“阴妃?阴妃便是主上这一生中,所犯最大的两个错误之一!这个女人,根本从来没有忘记过她的家仇,她的血恨。对于她而言,只恨不得所有的李氏子孙都死光死绝了,她才会开心!虽然她对主上确有几分真心。可对她来说,这份真心,也只不过花费在了齐王身上——只要齐王活着,对她来说便够了。她便算对得起主上了!哼!”

    长孙冲想了一想,又问:

    “那父亲,您说的第二个错误,莫不是指……锦绣殿?”

    “不错……这个才是真正能危及大唐的错误!主上一世英明,可怜却被一个女子的所谓真情给蒙了眼睛,看不到那张丑陋无比的脸。这杨妃……犹如生长在我大唐后廷的一颗毒瘤啊!若不尽速除之,只怕早晚要坏大事!对了,说起这一点,那权万纪最近,可与齐王有什么不妥?”

    “父亲,这也正是冲不明白的。依杨妃的素行来看,她着吴王举荐权万纪为齐王师,便很是古怪——可现在,更奇怪的是,权万纪不但受了举荐,成了齐王师,而且似乎还相当用心地教导齐王……父亲,这杨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长孙无忌想了许久,才摇头道:“这世上,只有三个人的心思,为父是猜不透的。一个是主上,一个是你姑母,另外一个,便是这杨妃……也许,她此举真的只是意在笼络阴妃,也未可知……先不管她!总之,这韦氏之事,必要首先办好……

    咱们那些盯着韦府的人,可有什么线索没有?”

    “暂时还没什么动静,不过相信很快便会有好消息传来。”

    “那便好……那便好……”长孙无忌长叹:“只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为父的空想啊……”

    贞观十四年二月十五日,太宗因旧伤疾犯,幸骊山温汤。

    伴驾者晋王治、晋阳公主安宁。才人徐惠、武昭亦一同伴驾。然武昭染疾,不得随。唯才人徐惠独伴。**闻之,嫉爱有加。

    后因召徐惠侍,然徐氏迟,太宗不悦。得徐惠巧思进诗曰:

    朝来临镜台,

    妆罢始徘徊。

    千金始一笑,

    一召讵能来。

    太宗闻之,喜笑颜开,又因徐惠惠心仁爱,特进婕妤。仍以延嘉殿封宫。

    十日后,太宗伤止,返太极宫。

    ……

    “现下可好……你总算是得了正位了。”

    回太极宫当夜,太宗听了徐惠的劝,终究还是没有留在延嘉殿,而是去安仁殿看看萧蔷。

    是故徐惠便如往常一般,与媚娘躺了并头并身,一同入睡。

    “媚娘,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陛下对我的恩宠越多,我就越怕得慌。”徐惠却忧然。

    媚娘闻之,大奇:“你怎么这般说?”

    “媚娘,你我都知道,这**之中,诸般争斗构陷……

    只怕媚娘,此刻不知有多少人,恨着咱们呢?”

    “她们要恨便恨,只要咱们好好儿的不去惹事。别人惹上咱们的时候,也能回敬一二,那便是平安无事了。你别多想了,快些睡罢!”

    “……也是。”

    终究,徐惠还是按下了那种隐隐而生的不安。

    ……

    贞观十四年三月,窦州道行军总管党仁弘率大军击破罗窦反贼,擒敌七千许。太宗大喜。

    三月初四,流鬼国正式入贡。

    三月十九,设宁朔大使以护突厥。

    贞观十四年四月十五,安仁殿萧氏突传胎气不稳,太宗惊,着太医入内探。太医谢氏入内探知,其胎不稳,乃因惊魂之故。太宗亲幸安仁殿慰之。萧氏乃言,因夜梦诸恶鬼,索其性命,故忧。

    韦氏昭容奏请引道士入内祈福安胎,又请太医着良药入。太宗准。

    道士入内,一番作法之后禀与萧氏,道其腹中之子命贵异常,是故引得百鬼前来,欲借其未产之时,依附一二。若得安保,当需十八只由贵人亲手所制之香囊,以保其胎。

    韦昭容闻言,立求于韦贵妃。贵妃又告太宗。太宗言此为荒唐言,然若可得保胎儿,则便为之无妨。

    故宫中诸殿,均得旨,缝制香囊。

    ……

    是夜。

    延嘉殿。

    媚娘与徐惠还在坐着,制作赠与萧蔷的两只香囊。

    “你的做好了么?”媚娘的红底绣金牡丹纹香囊眼看完工,便抬头笑问徐惠。却在见到她往香囊中塞着的东西时,心中一惊:

    “你这塞的……”还没说完,便被徐惠堵上了嘴。

    一边缠着丝线的文娘知机,急忙放下丝线起身,摒退左右人,看过无人之后,才示意徐惠干净了。

    徐惠这才放开媚娘的嘴,低声道:“这两颗是按方子制成的落胎丸药,你可莫乱喊叫。”

    媚娘惊怒:“你疯了?!那萧蔷若是拿了此物去告诉陛下,你有心害她……”

    徐惠冷笑:“她不会的,因为这是她向我求的东西。”

    媚娘吃惊道:“她向你求?!怎么回事?惠儿,你可不许瞒我,快说与我听!”

    “媚娘,你可记得前两日,她着我送些蟹黄毕罗去的事么?

    那可不是我突发奇想送与她的。

    送蟹黄毕罗去的前两日,你去尚书房侍笔,是故不知她曾设法与我见面。

    媚娘,萧蔷已经被韦昭容严密地控制着,连吃什么喝什么,都一一检查过。

    那日我与她见面,旁边也跟了四五个小太监,一直跟着。后来还是她将早早写好的纸条借口求我替她做些蟹黄毕罗,握住了我的手时,才塞进我手中的。

    当然,我也没有那么容易相信她,所以第二日,我便着小六儿去查证一番,证实她确是在那次胎气不安之后,便被韦氏严严地盯着,再不着一点儿自由。是故,她现在连落下腹中孩子,也要求得咱们来帮忙……所以我便着了小六儿,去向宫外寻了这落胎药丸来与她。她自然会在适当的时机,把这孩子落下来。而且……”

    徐惠冷笑道:“而且媚娘,她对韦氏的恨意,也许会让咱们不必亲自动手,便可得看那韦氏死无葬身之地了!”

    媚娘闻言,悚然而惊:

    “你是说,她要……她要……”

    “是,所以咱们更得帮她一把。媚娘,难道你不想杀了韦氏么?难道你忘了素琴是怎么死的么?”徐惠已然泪盈于睫。

    媚娘闻言,沉默良久,才道:“我从来没有忘过。好,既然要做,那便做得彻底。明日,我会将此事告知稚奴。相信他会算好了时间,引着陛下去安仁殿的。”

    徐惠不解:“为何要让陛下亲眼看到?”

    “亲眼看到,与听人所报的效果,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媚娘淡道,然后又长叹一口气道:“若无此事,惠儿,我也实在想不到,自己能狠心如此……罢了,既然决定了,便需得安排一二。惠儿,香囊给我,我与你缝了,你去安排下六儿他们罢!”

    徐惠闻得大仇将报,心下激动,点头起身,带了文娘便离开。偌大殿内,只剩下媚娘一人与瑞安。

    媚娘见她离开,急忙将徐惠所缝白底蓝花香囊之中药丸取出,速速缝合,又将自己所缝香囊拆开,将药丸塞入其中,速速缝合。

    事毕,才吩咐瑞安拿了香囊,交与惊愕不已的瑞安道:“现在便送与安仁殿,记得,让萧蔷明白,缝了药的,是我的香囊。”

    瑞安不解:“武姐姐这却是为何?”

    “以防万一……我也不知道……只是以防万一罢……”媚娘心乱道:“好了,你且去罢!”

    瑞安想了想,心下有了主意,便点头拿了香囊离开。

    只是,出了延嘉殿之后,他没有直接去安仁殿,而是先奔入甘露殿片刻,才又拿了香囊,送去安仁殿内。

连纵纳横,分而击之三

    稚奴闻德安言,诧道一声师父之后,便半晌不语。

    良久,才道:“看来舅舅也是逼到忍无可忍,准备插手后廷之事了。这样也好,有舅舅在,四哥便会收敛一些罢?德安,你这两日,便将咱们收集的那些东西,想个法子,不叫舅舅起疑地送到他手上。不过人不必送去。明白么?”

    德安点头:“明白。”

    ……

    三日后深夜,长孙府内。

    长孙无忌看着面前两本折书,平静地问身边肃立的长孙冲:

    “这些东西,果然是从安仁殿送至德奖处的么?”

    “儿子已经设法打听过,再无差错。且那拦下这东西的李二少爷贴身僮仆也说,此物确是在那自称甘露殿中人,实为安仁殿中人的小太监出现之后,才出现在李二少爷房中。儿子也仔细问过,之前咱们府旁边曾有一幢神秘宅子,里面藏的便是那韦慎怀与安仁殿前司衣春盈。后来父亲还曾一度想不明白,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借父亲的威名震慑魏王……

    现在看来,春盈之死,是为灭口,韦慎怀之事是想大的想自保,小的想连大的一块儿扳倒。父亲,这安仁殿看起来,也不是那般铁板一块啊!”

    长孙冲轻道:“只是父亲,这样东西却不知送与德奖处有何用意?为何不直接送与父亲处,或陛下处?”

    “何意?”长孙无忌冷笑:“无非是想借咱们的人悄悄给拦下便是。这前朝后廷,都只道那小韦氏厉害,殊不知那大韦氏才真正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只怕此番事,便是因她知道了那小韦氏欲借萧蔷之子争妃的事情,想借咱们的手,打压一二。”

    长孙冲点头:

    “此计倒像是安仁殿惯常用的手段——几殿之中,也唯有这安仁殿敢利用晋王。只是父亲,此书之中,甚多涉及魏王。您觉得那大韦氏……会这般做么?”

    “对她而言,小韦氏是这宫中最大的忧患。再者,魏王一倒,她的孩子,便也少了一个竞争对手,何乐不为?”

    长孙冲诧道:“难道她也想……”

    “自从你姑母去世之后,这**里哪一殿的眼睛,不是盯着那张凤位?只不过是有的人只敢想一想,有的人却是真切有这机会罢了。再者,这一大一小二位韦氏的父亲,本来也就是不甚合睦。这般行事,也不奇怪。”

    长孙冲闻言甚是忧心,便道:

    “如此,父亲,咱们可要助那大的,扳倒魏王?”

    “自然不可。魏王虽然行事糊涂,可终究是你姑母的儿子。便是看在你姑母的面子上,对他也当是能保则保。再者魏王争的,不过是太子位。可那大小韦氏争的却是太子与后位二重。如果她们真是那般有德有才的,让她们争去也无妨,可这两个女人,大的看似恭谨,却心存倨傲,现在便能将稚奴如玩物般摆弄,他日若她为后,必然会对你姑母这几个孩子,大加摧残。小的呢,更不必说,凶狠阴毒,更加不是什么好货色。是以此二人都不可姑妄之。还好,主上现下没有要动立谁为后的念头。咱们还有的是时间,将这二女一网打尽。”

    长孙无忌叹道:“只是唯一一点,陛下怕又要为失去一子,而伤心了。”

    长孙冲闻言道:“那萧氏倒也是自己作死,怪不得别人。只是不明白,阴德妃为何如此?”

    长孙无忌道:“阴妃?阴妃便是主上这一生中,所犯最大的两个错误之一!这个女人,根本从来没有忘记过她的家仇,她的血恨。对于她而言,只恨不得所有的李氏子孙都死光死绝了,她才会开心!虽然她对主上确有几分真心。可对她来说,这份真心,也只不过花费在了齐王身上——只要齐王活着,对她来说便够了。她便算对得起主上了!哼!”

    长孙冲想了一想,又问:

    “那父亲,您说的第二个错误,莫不是指……锦绣殿?”

    “不错……这个才是真正能危及大唐的错误!主上一世英明,可怜却被一个女子的所谓真情给蒙了眼睛,看不到那张丑陋无比的脸。这杨妃……犹如生长在我大唐后廷的一颗毒瘤啊!若不尽速除之,只怕早晚要坏大事!对了,说起这一点,那权万纪最近,可与齐王有什么不妥?”

    “父亲,这也正是冲不明白的。依杨妃的素行来看,她着吴王举荐权万纪为齐王师,便很是古怪——可现在,更奇怪的是,权万纪不但受了举荐,成了齐王师,而且似乎还相当用心地教导齐王……父亲,这杨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长孙无忌想了许久,才摇头道:“这世上,只有三个人的心思,为父是猜不透的。一个是主上,一个是你姑母,另外一个,便是这杨妃……也许,她此举真的只是意在笼络阴妃,也未可知……先不管她!总之,这韦氏之事,必要首先办好……

    咱们那些盯着韦府的人,可有什么线索没有?”

    “暂时还没什么动静,不过相信很快便会有好消息传来。”

    “那便好……那便好……”长孙无忌长叹:“只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为父的空想啊……”

    贞观十四年二月十五日,太宗因旧伤疾犯,幸骊山温汤。

    伴驾者晋王治、晋阳公主安宁。才人徐惠、武昭亦一同伴驾。然武昭染疾,不得随。唯才人徐惠独伴。**闻之,嫉爱有加。

    后因召徐惠侍,然徐氏迟,太宗不悦。得徐惠巧思进诗曰:

    朝来临镜台,

    妆罢始徘徊。

    千金始一笑,

    一召讵能来。

    太宗闻之,喜笑颜开,又因徐惠惠心仁爱,特进婕妤。仍以延嘉殿封宫。

    十日后,太宗伤止,返太极宫。

    ……

    “现下可好……你总算是得了正位了。”

    回太极宫当夜,太宗听了徐惠的劝,终究还是没有留在延嘉殿,而是去安仁殿看看萧蔷。

    是故徐惠便如往常一般,与媚娘躺了并头并身,一同入睡。

    “媚娘,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陛下对我的恩宠越多,我就越怕得慌。”徐惠却忧然。

    媚娘闻之,大奇:“你怎么这般说?”

    “媚娘,你我都知道,这**之中,诸般争斗构陷……

    只怕媚娘,此刻不知有多少人,恨着咱们呢?”

    “她们要恨便恨,只要咱们好好儿的不去惹事。别人惹上咱们的时候,也能回敬一二,那便是平安无事了。你别多想了,快些睡罢!”

    “……也是。”

    终究,徐惠还是按下了那种隐隐而生的不安。

    ……

    贞观十四年三月,窦州道行军总管党仁弘率大军击破罗窦反贼,擒敌七千许。太宗大喜。

    三月初四,流鬼国正式入贡。

    三月十九,设宁朔大使以护突厥。

    贞观十四年四月十五,安仁殿萧氏突传胎气不稳,太宗惊,着太医入内探。太医谢氏入内探知,其胎不稳,乃因惊魂之故。太宗亲幸安仁殿慰之。萧氏乃言,因夜梦诸恶鬼,索其性命,故忧。

    韦氏昭容奏请引道士入内祈福安胎,又请太医着良药入。太宗准。

    道士入内,一番作法之后禀与萧氏,道其腹中之子命贵异常,是故引得百鬼前来,欲借其未产之时,依附一二。若得安保,当需十八只由贵人亲手所制之香囊,以保其胎。

    韦昭容闻言,立求于韦贵妃。贵妃又告太宗。太宗言此为荒唐言,然若可得保胎儿,则便为之无妨。

    故宫中诸殿,均得旨,缝制香囊。

    ……

    是夜。

    延嘉殿。

    媚娘与徐惠还在坐着,制作赠与萧蔷的两只香囊。

    “你的做好了么?”媚娘的红底绣金牡丹纹香囊眼看完工,便抬头笑问徐惠。却在见到她往香囊中塞着的东西时,心中一惊:

    “你这塞的……”还没说完,便被徐惠堵上了嘴。

    一边缠着丝线的文娘知机,急忙放下丝线起身,摒退左右人,看过无人之后,才示意徐惠干净了。

    徐惠这才放开媚娘的嘴,低声道:“这两颗是按方子制成的落胎丸药,你可莫乱喊叫。”

    媚娘惊怒:“你疯了?!那萧蔷若是拿了此物去告诉陛下,你有心害她……”

    徐惠冷笑:“她不会的,因为这是她向我求的东西。”

    媚娘吃惊道:“她向你求?!怎么回事?惠儿,你可不许瞒我,快说与我听!”

    “媚娘,你可记得前两日,她着我送些蟹黄毕罗去的事么?

    那可不是我突发奇想送与她的。

    送蟹黄毕罗去的前两日,你去尚书房侍笔,是故不知她曾设法与我见面。

    媚娘,萧蔷已经被韦昭容严密地控制着,连吃什么喝什么,都一一检查过。

    那日我与她见面,旁边也跟了四五个小太监,一直跟着。后来还是她将早早写好的纸条借口求我替她做些蟹黄毕罗,握住了我的手时,才塞进我手中的。

    当然,我也没有那么容易相信她,所以第二日,我便着小六儿去查证一番,证实她确是在那次胎气不安之后,便被韦氏严严地盯着,再不着一点儿自由。是故,她现在连落下腹中孩子,也要求得咱们来帮忙……所以我便着了小六儿,去向宫外寻了这落胎药丸来与她。她自然会在适当的时机,把这孩子落下来。而且……”

    徐惠冷笑道:“而且媚娘,她对韦氏的恨意,也许会让咱们不必亲自动手,便可得看那韦氏死无葬身之地了!”

    媚娘闻言,悚然而惊:

    “你是说,她要……她要……”

    “是,所以咱们更得帮她一把。媚娘,难道你不想杀了韦氏么?难道你忘了素琴是怎么死的么?”徐惠已然泪盈于睫。

    媚娘闻言,沉默良久,才道:“我从来没有忘过。好,既然要做,那便做得彻底。明日,我会将此事告知稚奴。相信他会算好了时间,引着陛下去安仁殿的。”

    徐惠不解:“为何要让陛下亲眼看到?”

    “亲眼看到,与听人所报的效果,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媚娘淡道,然后又长叹一口气道:“若无此事,惠儿,我也实在想不到,自己能狠心如此……罢了,既然决定了,便需得安排一二。惠儿,香囊给我,我与你缝了,你去安排下六儿他们罢!”

    徐惠闻得大仇将报,心下激动,点头起身,带了文娘便离开。偌大殿内,只剩下媚娘一人与瑞安。

    媚娘见她离开,急忙将徐惠所缝白底蓝花香囊之中药丸取出,速速缝合,又将自己所缝香囊拆开,将药丸塞入其中,速速缝合。

    事毕,才吩咐瑞安拿了香囊,交与惊愕不已的瑞安道:“现在便送与安仁殿,记得,让萧蔷明白,缝了药的,是我的香囊。”

    瑞安不解:“武姐姐这却是为何?”

    “以防万一……我也不知道……只是以防万一罢……”媚娘心乱道:“好了,你且去罢!”

    瑞安想了想,心下有了主意,便点头拿了香囊离开。

    只是,出了延嘉殿之后,他没有直接去安仁殿,而是先奔入甘露殿片刻,才又拿了香囊,送去安仁殿内。

损敌一千,自伤八百一

    贞观十四年四月二十六。

    太极宫。

    安仁殿忽传消息,道已然怀胎八月之美人萧氏,昨夜忽然血崩胎动。

    ……

    “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滑胎!”

    韦昭容听着内寝之中,萧蔷传来的阵阵凄厉惨呼,勃然大怒,喝道。

    一众医官皆跪于地上,衣裳簌簌。

    “不是说胎气稳固的吗?为什么突然滑胎?!”韦昭容又厉喝一声,看向为首谢太医:“你!给本宫说个清楚!为什么突然滑胎!”

    “回……回娘娘……萧美人胎像一向稳固,如今这次滑胎……着实蹊跷……只怕,只怕另有缘故……而且依臣所诊之脉像,她……她似乎是服了什么……什么滑胎的药物……”

    想着之前萧蔷交代的话,他不由得抖抖缩缩,颤巍巍地道。

    韦昭容听得心下一冷:“你的意思是说……蔷儿的胎,是有人暗害?!”

    “只怕……只怕正是如此……”

    “来人!给本宫查!本宫要知道,到底是谁这么大胆,敢害本宫的孩儿!”韦昭容狂怒大喝。

    ……

    另一边,延嘉殿内。

    媚娘与徐惠,一反往常的淡然,都是一脸心神不宁之态。媚娘手中抄着一本书,可几次三番,总是抄错。徐惠手中缝着一只新香囊,可三番几次,总是针儿扎错。

    两人低头,看似仔细做着各自的手中事,实则俱都是心不在此。

    不多时,手抱白玉拂尘的瑞安奔入,气喘喘地道:

    “武姐姐!徐姐姐!萧氏……萧氏……”他看着二女闻言之后紧张的表情,咽了咽口水,才道:

    “萧氏落胎了!”

    两姐妹闻言,互视一眼,各自紧紧地绞住了手中之物,半晌,媚娘才淡淡道:“知道了,下去罢!”

    瑞安见状,深深一点头,便欲往外走。

    一边侍立的六儿与文娘见状,急忙上前欲说些什么,却忽然闻得殿前瑞安惊呼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谁准你们乱闯延嘉殿的?!”

    媚娘闻言一惊,紧紧握住了脸色惨白的徐惠双手,尽量挡在她前面,尽量不动声色地看向殿门。

    如她所料,不多时,韦昭容便带着一众人,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看到这对让自己不痛快了很久的小姐妹依偎在一处,韦昭容的眼睛都红了。

    她慢慢上前来,不动声色地站在媚娘面前,看着这张痛恨了许久的绝世容姿,冷笑着。

    媚娘看着她这般模样,感觉着身后徐惠微微颤抖的身躯,突然间来了莫大的勇气,慢慢起身叉手行礼笑道:

    “娘娘好大气势,这般如此,却吓着咱们……啊!”

    她的话还没说完,韦昭容的手掌已经落在她面上!

    这一记挥得又凶又狠,打得媚娘当下控制不住身子,倒落入惊叫着的徐惠怀中。

    “你干什么?!凭什么进来无缘无故便要打人?!”徐惠见媚娘挨了打,之前的心虚害怕全部不见了,只化做了一种深深的愤怒,扶起媚娘来,厉声喝道:“便是你身居高位,也不得无缘无故入我延嘉殿,责打我殿下人!金吾卫何在?!还不将这疯婆娘赶了出去!”

    “赶?!本宫看谁敢!”韦昭容怒喝,同时亮出韦贵妃玉圭:“贵妃娘娘玉圭在此!还不与本宫速将这阴害萧美人落胎的贱婢武媚娘拿下!?”

    殿内她带来的卫士闻言齐喝一声,上前便从惊愕万分的徐惠手中抢走了媚娘。

    “媚娘?!媚娘!媚娘……”徐惠挣扎,撕打,却依然没能从那些如狼似虎的卫士手中抢回媚娘,只得怀着满心的惊愕与害怕,看着媚娘被从手中夺走。

    “惠儿!别再争了!别伤了自己!去见陛下,去见陛下!求他将此事查个分明!惠儿……呜!”

    媚娘没有挣扎,她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她也不怕这样的结果。只要徐惠无事,她心中也得些安乐。是故只是喊着徐惠,叫她去见殿下。

    可这样的对话,却大大惹怒了韦昭容。是故,她又挨了一记耳光。

    而且,这一次,韦昭容还是故意拿了玉圭打了她的。所以立刻,媚娘的脸上,出现两道长长的血痕。

    “见陛下?这一次,本宫让你永远也见不到陛下!”韦昭容俯在媚娘耳边,瞪着远处一脸惊惧的徐惠,冷笑地用只有她与媚娘才听得道的声音说了一句,然后便大喝:“延嘉殿五品才人武氏媚娘,涉害萧美人落胎一事罪证确凿!论罪当诛!今得贵妃娘娘令,当庭……”

    韦昭容看着徐惠,露出一个阴沉如血的笑容:“杖毙!”

    徐惠闻言,愕然,媚娘亦然。

    安仁殿卫士闻言,齐喝一声:“得令!”便将媚娘拖出殿去。

    “不————!”看着被拖走的媚娘,徐惠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媚娘……”

    韦昭容立在一边。稳稳地挡住了她,冷笑一声,用力一推,将她推倒在地:“你就看着她,怎么死的罢!”

    “不————不要————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徐惠已然完全没有任何反应了,只是长长地嘶吼着,看着韦昭容得意大笑着,转身向殿外走去。

    延嘉殿众人一时都惊住了,谁都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只有一人,趁着大家不注意,悄悄地转身,奔出殿外,奔向甘露殿。

    甘露殿内。

    正在抄着史书的稚奴,突然无故心口一跳,烦闷之感,便浮上胸口。

    再也写不下去,便丢了笔,问德安道:“如何,安仁殿那里,可有什么消息?”

    “回王爷,倒也没……”

    “王爷!王爷!您快去救救武姐姐!快去救救她罢!那韦氏刚刚带人冲入延嘉殿,说武姐姐暗害萧蔷落胎,要将武姐姐杖毙!”

    瑞安一路大呼小叫着冲了进来。

    稚奴心突然一沉,脸色大变。

    俄顷,他才立刻跳起身,冲上前揪住瑞安衣领,怒喝:“到底怎么回事?!为何那韦氏突然发难?!”

    “瑞安……瑞安数日前,见到徐姐姐往赠与萧氏的香囊里塞了几丸药,武姐姐问她是什么,她说是萧蔷要的落胎药,还说这一次,定可依靠此药扳倒韦氏。武姐姐答应她了,可转眼就支开她,把药丸换到了自己的香囊里……所以今日……只怕……”

    瑞安一边说,一边惊恐地看着稚奴。

    稚奴闻言大怒,喝道:“为什么你不早些告诉我?!”

    “可是……是……是武姐姐不让说与你听……”瑞安看了一眼同样不安的德安,嚅嚅道。

    “你……唉!!!”稚奴愤怒扔下他,当下便向殿外疾奔:“花姑姑!花姑姑!”

    被扔在地上的瑞安起身,咳了两声,看了德安一眼。德安心下不忍地点点头,也跟着走了出去。

    瑞安一人站在空荡荡的殿中,想着待自己亲如兄弟的媚娘,不由喃喃落泪:“哥,你说……你说这样真的好么?若是……若是武姐姐死了……咱们……咱们可怎么对得起王爷?!”

    一边说,一边急急奔了出去。

    稚奴奔出殿外时,正巧碰到闻得他唤,匆忙赶来的安宁与花言。稚奴也不待她们发问,只将韦氏无礼闯入延嘉殿,仅凭着一面之词与韦贵妃玉圭,便胆敢越权杖杀五品才人武氏这些话说与她们听,着她们速速分头,且派人前往太极殿与锦绣殿、大吉殿、万春殿,请得太宗与其他三妃前来。

    花言闻言一惊,又一想,便点头与安宁分头行事——安宁去请太宗,花言便与另外两名侍女分头去请三夫人。

    稚奴自己,则着德安速速取了晋王玉圭,一同急奔延嘉殿。

    一路上,他心中只默念着一句话:

    媚娘……媚娘!你千万要活着!等着我!我马上就到!

    当稚奴带着德安瑞安赶到延嘉殿前时,见到的便是已然挨了十数下廷杖,整个后背血肉模糊的媚娘,与高坐凤座,得意冷笑的韦昭容,还有哭倒一侧,被同样悲泣不止的文娘与六儿拉紧了不叫她冲上前的徐惠。

    “住手!”

    稚奴见到媚娘这等惨状,只觉心中如万刀相绞,怒喝一声,震住当场。

    众卫士见他一脸怒色前来,不由停下手中廷杖,慌忙行礼。

    韦昭容见得他来,先是一惊,继而仗着手中有贵妃玉圭,也不在乎,只是起身行礼。

    徐惠见得她来,长松一口气,只哭叫:“王爷!王爷!救救媚娘吧!救救她!不是她做的!真的不是她做的啊!是……是……”

    说到这里,她却也再说不下去,只是哭泣——原因无他,只因媚娘闻得她欲说出真相,便吃力地抬起头,瞪着她,不教她说出真相。

    徐惠心中,此刻只剩下万种悔恨,千般无奈——今天,被打成这样的,原本该是自己!

    “晋王爷此行,不知有何事?”一直以来,韦昭容便对稚奴有一种深刻的不安感——

    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他长得实在太像他母亲了吧?

    那个……

    韦昭容打了个寒颤,不愿再想,只是淡淡一笑,发问。

    稚奴看着媚娘,努力地不去看她:他怕,自己在看到这个贱人的一刹那,会新仇旧恨一起涌上,会忍不住,当场掐死她!

    “韦昭容,不知武才人犯了何等大错,你要如此责罚于她?本王身在金水河边正练剑呢,便听到这里有人叫冤了。”

    稚奴努力地平和语气,只是一双目光盯着那个看着徐惠的女子。心中一阵阵地抽痛:这还是那个他心心念念爱着,仔仔细细地守护着的可人儿么?

    还是那个红衣如云的谪仙人儿么?

    还是么?

损敌一千,自伤八百二

    他藏于广袖之中的双手,紧紧地握了起来。

    韦昭容见他如此,想着他也不过是一个有宠无权的王爷,便冷冷一笑道:

    “晋王仁恕,自是好事。不过这武才人谋害萧美人腹中之子,已然有实证,还请晋王不要多管此事为好。”

    “韦昭容口口声声说武才人谋害萧美人腹中之子已有实证,敢问,是何实证?”

    稚奴冷淡反问。

    正欲回头坐下的韦昭容闻得他此一问,心下颇罕:这个晋王,平日里不是最懦弱的么?怎么今日却这般咄咄逼人?

    然一想及武媚娘也曾救过他两次性命,也倒没了多思,转身亮了一只被拆开的红底绣金牡丹的香囊道:“此物乃是武媚娘亲手所制,亲送与蔷儿的。多少人都看见了。此番蔷儿落胎,便是因服食了这香囊之中的落胎药。试问,若非她武媚娘有意暗害,这落胎药又怎么会缝在这香囊之中?”

    稚奴也摇头一笑道:“这般说来,却是奇怪了。那萧美人不笨不傻,不呆不痴。为何自己将这落胎药服下?再者,这落胎药既然是缝在了香囊之中,她又是如何知道这之中有落胎药的?最后,本王实在不明白,韦昭容,你口口声声说是武才人将这药缝入香囊之中……敢问一声韦昭容,你可是亲眼见她将此药缝入其内的?若然没有,又怎么不知是不是有人为嫁祸于武才人,刻意为之?”

    稚奴一番话,问得韦昭容顿时心虚,满心暗恨自己冲动,来时却未曾想得全面,只是见了这东西,自以为罪证确凿,便气冲冲来,要借此打杀这早就恨之入骨的武媚娘,顺便将那徐惠也一并,借着管教不严之罪拿下了……

    想不到此刻这小小晋王竟突然冒出来,几句话便挑破了要点,叫她下不来台……

    越想越恼,越想越恼,看着稚奴那张神似长孙皇后的脸,她更是心生暗惧与怨恨,一咬牙,便冷笑道:

    “晋王爷,这**之事,原本就不该是您插手的。本宫如何审问这武媚娘,自然有本宫的道理。还是请您速速回殿罢!来人!给本宫继续行刑!”

    稚奴再想不到以她一介二品后室,竟敢无视自己一品亲王之身分,惊怒之下,大喝道:“你敢?!”

    众卫士本欲行刑,闻得稚奴此喝,一时间心虚,也是下不得手。

    韦昭容见状,更是气愤,大怒道:“分不清楚主子是谁了么?!不过是一个颇得上宠的小孩子,难不成便要管到这后廷大事?!动手!”

    她积威之下,自然比稚奴来得更有用,那些卫士便只得继续行刑。不过因着稚奴在场,终究是手下轻了许多。

    稚奴闻言,怒火冲头:“你说什么?!你……”

    “是本宫如此说了又怎样?”韦昭容终于再也不想忍了——天知道,她忍耐得有多久,转过身,她冷笑着看向稚奴:“难道本宫说错了么?王爷您一未冠服,二无处理这内廷后事的权杖,请问您如此三番地拦着,是何用意?王爷,这是后廷,能有权力处分的,除了陛下,那便只有四妃与本宫这般的高位妃嫔——王爷,便是你想插手,以你的身分,那也只有一国储君能在陛下不在之时,代行权责,明白么?

    权力,晋王爷,您根本没有在这儿处置事份的权利……明白么?

    连插话的权力也没有!”

    看着她得意的脸,稚奴一时间只觉自己脑海全空了,只剩下她最后那句话,久久在脑海中回荡。

    一边的徐惠与媚娘,闻得此语,都惊怒交集,欲行怒喝分斥两句,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最终,稚奴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媚娘几下之后,终究体力不支,被打得昏死过去。而徐惠一见媚娘昏死,自己也终究承受不住,倒了下去。

    稚奴的眼前,也是一片黑暗……

    一声声,一下下,似都打在稚奴身上,逼着他痛昏过去,又似逼着他清醒过来。

    耳边,只是久久地回荡着韦昭容的那句话:

    你没有这个权力……

    你没有这个权力……

    你没有这个权力……

    权力……权力……权力!!!

    稚奴的双手紧紧地握了起来,胸口一股气,便化成一股热血,直直冲上了他的脑中!

    接着,他做了一个惊人的动作,冲上前去,夺了那韦昭容手中正在把玩的玉圭,朝着地上用力一砸!

    “咣啷”一声,便碎成片片!

    这一举动,惊呆了所有人,连韦昭容与刚刚清醒,张嘴欲喝断众卫士,出头承认的徐惠也被惊呆了!

    半晌,韦昭容看着地上的玉圭碎片足有半晌,然后才惊恐交集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小晋王,指着他,惊怒交集道:

    “你……”

    稚奴看着她指向自己,不假思索地突扬起手,响亮地给了她一记耳光!打得韦昭容当下便扑落座椅之上!

    半晌,她才转过头来,惊怒交集地看着稚奴:“你敢……打我?!”

    “有什么不敢的?”稚奴淡漠地扫了一眼举高了廷杖,不知该不该下手的卫士们,看着那些卫士们因为惊恐而放下手中廷杖之后,才转过来,淡漠地看着她道:

    “你不过是本王父皇一介二品昭容,胆敢冲撞身为一品亲王的本王,于礼于制,本王赏你一记耳光,都是给了你这二品昭容面子。怎么?还不谢恩?”

    徐惠听得目瞪口呆,众人都听得目瞪口呆……

    然而,却无人敢反驳于他。

    因为他说的没错。的确没错。论内外,论尊卑,论高低,甚至是论品阶论位分,稚奴的确是比不过是二品昭容的韦尼子高贵。

    韦尼子如此冲撞于他,是该打。

    于礼,稚奴身为亲王,是为龙嗣,如此亲手责打,韦尼子是该谢赏罪……

    可是……可是……

    他们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平日里懦弱无用的晋王,怎么突然这般强势起来?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晋王,连韦昭容也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看着面前这个似乎突然变了一个人的晋王,她竟然有种害怕的感觉!有种只有在面对着当今陛下时,才会有的感觉!

    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目光又扫到地上的玉圭,咬了咬牙,鼓足勇气道:

    “你……你打我……你打我还……还摔了这贵妃玉圭……”

    “你想说,你姐姐韦氏,身为一品夫人阶,贵妃之令,本王同为一品,如此毁之,是为大不敬?哼!荒唐!她再如何一品夫人,也不过与你一般,是本王父皇的侍妾!

    明白么?无论这大唐后位空悬多久,无论贵母妃如何身高德重!只要她一日不能身为大唐皇后,没有坐上本王母后那张凤椅,没有穿上本王母后那身朝服,没有着上本王母后那顶凤冠……

    她都不过是父皇的侍妾!一如你一般!!

    本王身为正宫嫡子,论制,便本比你们高出一等,呼一声母妃,那是因为要重孝道更是重敬你们的德行!

    如今你韦尼子论德品行计品阶,哪一点儿配让本王尊重?更别说让本王呼一声母妃的资格都没有!你又如何配与本王计较什么礼制?!

    别说是你,她如今任意将父皇委与其,象征后廷重器的玉圭不经父皇同意,便**与你使用……这般德行不堪,这般纵你肆意行凶,无视宫规枉法行私……

    哼!贵妃又如何?本王正宫所出,大唐嫡皇子,堂堂一品亲王在此!

    便是她今日本人亲持此玉圭亲来,本王身为亲王,依律也要当众着金吾卫,除她朝冠朝服,毁她玉圭宝器,投入掖庭水狱,治她个纵亲行凶,越规行责之罪!”

    一番言词,说得掷地有声!竟震得韦尼子再也不敢还嘴!

    众人一片沉默,只是不由自主地颤抖着,看着这个突然之间变了个人的大唐晋王,正宫嫡子李治!

    “好!说得好!”

    一声喝彩,两声击掌,响了起来。

    众人一惊,这才发现,太宗与四妃,不知何时,已然身处延嘉殿之中!

    “陛下!”徐惠当下便是一声凄婉哀呼。

    当媚娘再次醒来时,已然身在延嘉殿自己的寝殿之内。

    床边沉沉睡去,脸颊犹带泪痕的,可不正是徐惠?

    “惠儿……”

    媚娘见她穿着单薄,虽说天气渐暖,她身子也不康健,便担心她着凉,欲待起身与她披上衣裳,却痛得轻轻一吟。

    徐惠许是累得极了,竟未曾听见她唤。倒是殿外正与小六儿文娘说些事情的瑞安听得内殿媚娘唤人,便急忙奔了进来,看到趴睡在床上的媚娘起身,紧步上前,扶起她道:

    “武姐姐,你可是好好歇着罢!这番可是动了筋骨,孙道长说了,不得百日休息,便是再也不能下床的。”

    “瑞安……惠儿穿得少,你给她披上件衣裳,别受了寒。”媚娘看着瑞安拿了个软枕,塞与自己胸前,叫自己头抬得微高些,便道。

    瑞安点点头,便去拿了件大氅,与徐惠披上,又叹道:

    “唉,这回,徐姐姐可是着实受了不小的惊吓——这七八日来,她竟是一步也不肯离你,连主上召,也是屡辞不去呢!”

    媚娘闻言,便想起自前事,缓道:“瑞安,那日我昏了过去之前,似有人来……是谁?”

    “是晋王爷。王爷闻得姐姐你受了曲,当下便发了怒。武姐姐,你可不知,那一日的王爷,可有多威风呢!”

    说着,便将当日之事一一说与媚娘听。

    说完之后,又道:“你可不知武姐姐,当时主上来时,便听得王爷在那里大发脾气,又是掌掴韦氏,又是怒砸玉圭的。当时咱们可都捏了一把冷汗呢!”

    媚娘想了想,淡淡笑道:“何必捏冷汗?陛下宠爱稚奴爱逾性命,从小便不曾让他受过委屈。再者那韦氏责罚于我之事,尚且好说。可这一番折辱稚奴,却是犯了陛下大忌。只怕是好不了。”

    “武姐姐猜得真是一点儿也不错!”瑞安赞道:“可不是陛下当时便拍手叫好,说王爷罚得好,罚得当?又当了那安仁殿大小两位主人的面儿,直接着身边金吾卫将那几个责打你的卫士下了狱,说他们虽是受主之命,然逾矩之罪难免,还着了人,要严审呢!”

    媚娘点点头,又道:“那大小韦氏呢?惠儿可没有把事情说漏了吧?”

    “有王爷在,哪儿会呢!”瑞安又笑道:“王爷见陛下没有罚他之意,便当下将诸般事情全说了个遍。道:‘徐婕妤武才人与萧美人素来不相亲近,宫中人尽皆知。此番香囊之事,又是贵母妃求了父皇,请了诸殿中人为萧美人求胎得保。若武、徐二位有心陷害,必不会选此之时机。此其一。其二,徐婕妤武才人聪慧至极,若她二人有意加害,怎么会做出将落胎药塞入自己香囊中这般无计无谋之举。其三,即使二位有意加害,为何萧美人如此轻信,便服食了这落胎药?便是二位借口此为保胎圣药送与她,将药丸塞入香囊送入这般的行为诡密,难道她就没有疑心,不会请人加以验证?若她加以验证过,又为何她请来的人不告诉她实情,只让她服食下去?’

    ……唉呀,武姐姐,你可不知道,当时王爷这几问,问得韦氏二人一句话儿都答不上,只得愣在当场才是。”

损敌一千,自伤八百三

    媚娘闻言,心中一暖道:“稚奴果然长大了,这般说话,却让那大小韦氏二人自落其坑了。”

    “可不是?那韦贵妃本来还因为自己个儿的玉圭砸了,生了好大一场气呢!可闻得王爷这番话儿,也是当场吓得面如土色,直叫自己冤枉。那韦昭容自不必说,陛下当场便怒斥她以一介侍妾之份辱及正宫皇子,是当受罚。又道这萧美人落胎之事发于她安仁殿,她身为安仁殿二主之一,又负责萧美人胎事,必然要首当其冲受一番调查。当下便着人将她拖回安仁殿,与韦贵妃一同禁足安仁殿,又特着了大理寺新任寺卿孙伏伽及韦待价二位大人一同入内细查。姐姐,看来此番,那大小韦氏是要逃不掉了!

    哼!看来此番,咱们终于是大仇得报了!”想想稚奴,想想媚娘,想想素琴,瑞安痛快道。

    媚娘想了想,摇头道:“萧蔷那边如何?”

    “这个事到临头才反水的贱人,此刻已然疯了。”瑞安冷笑:“陛下虽然怜惜于她,着周围人不得告知她已然不能再身怀有孕之事,然她素来与大小韦氏勾结,害了那许多人,怎么会让她们过得安生?第二日便有人告诉她,她已然不能生育之事了。”

    媚娘闻言,皱眉一思,便转过头去,直直地盯着六儿的面儿瞧。

    见她如此,瑞安与文娘俱是一愣,也盯着六儿瞧。不多时,便皆恍然,生怕吵到徐惠,小声讶道:“六儿……是你……”

    六儿初时还强撑着,后来实在抵不过媚娘的目光,便呜咽一声,泣然下跪:“武姐姐!我实在不能看着那贱人还能过得如此顺安!

    武姐姐,自我入宫之后,王爷待我好,徐姐姐与你,也待我好……可是说实话,真心把我当成亲人照顾的,却是我家元姐姐!

    武姐姐,每次六儿犯了错,元姐姐从来都是把我当成小兄弟一般包容着;每次宫外家里送了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好玩儿的好东西,元姐姐从来没有忘记我那一份;就连我那在宫外可怜见的老父与幼弟小妹,也是元姐姐求了元将军,替他们安下了一个家,又将我小弟认做元氏戚,使我小弟好歹以后也有了恩荫之道,不愁将来……

    武姐姐,元姐姐对六儿这般大恩……你叫六儿何以为报?

    实不相瞒,若非当初武姐姐与徐姐姐一句要替元姐姐报仇,六儿早就随了元姐姐下了九泉,替她去挡些阴府寒风苦雨,不叫她在下面太过寂寞了!

    所以……武姐姐,你别怨我。说什么,我也要替元姐姐报这个大仇!”

    六儿言至于此,已然再忍不住,放声哭泣。

    这一哭,却惊醒了徐惠。

    见得媚娘醒,徐惠甚是高兴,可闻得六儿哭诉产有仇,徐惠也是心下一片痛意,便泣道:

    “媚娘,此番可是我害了你,无论如何,这个仇,咱们一定得报。所以你便莫怪六儿了。这几日,我只想着你。可若是你无事,只怕头一个去做的,便是我。”

    媚娘叹息,将徐惠脸上泪水拭净,安慰一番才道:“我又何尝不知你是一心为素琴复仇?我又何尝不想?可是惠儿,现在宫中,除了稚奴,我便只有你们几个是些牵挂了。是故于我而言,你们几个和稚奴的安危,比复仇重要得多。所以我才出此下策——你也莫再自责。说起来,此番终究是出了一番气——虽然咱们也没落什么好儿就是……

    还有你,六儿,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只是觉得那萧蔷可怜,你别哭,我不怪你,起来罢!只是以后,再也不要说什么要下去陪素琴这般的话——

    你觉得,以素琴的性子,她会高兴见你如此么?”

    瑞安文娘闻言,也是感叹,便上前也拉了六儿,劝了一番。六儿才止住哭。

    见他们止住哭泣,媚娘才道:

    “对了,陛下既然禁足了那大小韦氏,只怕咱们延嘉殿,也是有些责罚的罢?说到底,此事现在还是挂在咱们延嘉殿上,以陛下之明,为了宫中人心平衡,也是要对咱们延嘉殿做些责罚的。”

    此言一出,徐惠便哭得更加内疚道:“媚娘……我对不起你……是我连累了你……结果却害得你被禁足百日……”

    她这一哭,几个近侍也是难过。唯有媚娘一愣,才道:“陛下只是罚我禁足?”

    “我原本也要求了一同禁足的,可是陛下不准……”徐惠泣道。

    媚娘听得好气又好笑,点着她的额头道:“你这傻丫头!怎地这般蠢呀你!我问你,便是陛下不禁我的足,我现在这副样子,能下床么?”

    徐惠一怔:她这些时日,每日里茶饭不思,汤水少进,除了照顾媚娘,便是痛悔此番自己太过急躁,害得媚娘如此,哭泣不止。却是再不曾思索其他。

    然她终究聪慧不逊媚娘些许,此番只是内疚过了头,又伤心媚娘受伤,又气愤韦氏大胆,是故感情昧了心智。

    媚娘这一发问,她便明白过来,喜道:

    “陛下这是保着咱们呢!他禁你的足,却未禁我的,一来让其他殿里的知道,陛下相信咱们延嘉殿,好让众人不敢犯咱们延嘉殿,二来……你也可以安心养伤……”

    媚娘忍了些疼痛,这才嘲笑她:“想通啦?傻丫头!真是……再者,陛下既然已然着了大理寺介入此事,连内侍省都略过,想必有心折那安仁殿的翅膀了。你呀……真是……

    不过说到这里,你觉不觉得奇怪。那韦昭容虽然智计不足,然之前于宫中诸事之上,却也显是得了高人指点的。怎么此番却如此鲁莽,连个确证都不抓紧,便来咱们延嘉殿闹事?那韦贵妃,怎地也就这般助着她,由着她?也不替她仔细思量审慎一番再让她行动?”

    徐惠想了想,点头道:“确是奇怪……韦昭容此人,虽狠辣,却是个直肠子,无甚智计。之前种种,皆是有人在背后指点。如今此番,虽说是因失去龙嗣,大怒莽行……可那背后之人却未曾提点,着实奇怪。再者,这韦贵妃是她姐姐,为何这般纵着她……也颇有可疑。难不成她就没想过,会有这般结果?”

    媚娘低头,微思。

    瑞安却道:“那韦贵妃未必便与韦昭容一心罢?韦贵妃身为四妃之首,又得一子,眼看便是皇后之位的最佳人选。可那韦昭容平日里借了她名势,不知行了多少不仁不义之事。加之这韦昭容在前朝的家世,其实却比韦贵妃强上许多,若得一子只怕还危及她贵妃之位,甚至还有可能成为与她竞争皇后的劲敌……她怎么肯?”

    媚娘点头:“瑞安说得不错,只怕这韦贵妃与韦昭容之间,却不似咱们想得这般铁板一块……还有,那韦昭容背后之人此番也许不是不提点,而是根本来不及。惠儿,你且想一想,以往诸事,这韦昭容虽然应对高明,可总是要花些时间……虽偶有两次应对于前,却更似一早便猜到局势发展,事先布好局……似是……”

    “似是她背后的人,总是需要一些时间才能与她做应对之策,是也不是?”徐惠沉道:“你是担心,这般智计,加上这般反应……只怕这韦昭容的背后之人,是前朝什么大人物?”

    媚娘越想,心中越烦乱:“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可是惠儿,若当真如此,只怕咱们此番,却是陷入了一个脱身不得的大漩涡里了!”

    姐妹二人一想,俱是一惊——**禁秘之地,前朝权要之堂,唯一能让二者联系起来的,自古以来只有一件事,便是对最高权位和通向这权位之路的谋划。

    若那韦昭容果然如她们所想,与前朝有所纠葛,甚至是听命于前朝某人……

    只怕太宗也未必不知,甚至以太宗之心智性格,很有可能此番延嘉殿、萧美人一事,根本便是他意欲将安仁殿这枚插在他龙袍肩角上的暗钉一举起出的谋局。

    媚娘与徐惠俱是越想越惊,又看了看周围一众近侍,觉得还是少说为妙,便各自沉默。

    良久,延嘉殿内一片安静。直到安宁近侍苏儿入得殿内,送来安宁亲自制成的羹汤,这才打破了殿内的沉默。

    媚娘见安宁如此厚爱,自是感谢不必提。那苏儿却道:

    “这碗羹汤,说起来可是咱们二位主人的心意:王爷亲自寻的食谱与材料,公主亲手调的味道。王爷说了,此汤名为安神宁气,徐婕妤受惊忧神,武才人伤痛难眠,服之再适合不过。”

    媚娘本是含笑,闻得她特别强调稚奴之语,心中一动,便笑道:“如此却是谢过稚奴了。只是不知这材料,却是些什么?”

    苏儿见她问得正如德安交待的一般,心下便罕道德安知机,于是笑道:“武才人见谅,苏儿是临行之前,德安公公曾经特别交待过,武才人最近正在集收食谱,只怕会有此一问。是以若武才人问起此汤制作之法,便改日由德安公公亲自抄了食谱送来便是。

    德安公公还交待了,道请武才人且宽心。陛下虽禁了武才人足,却也因此番一事,着人特意留心咱们延嘉殿的安全等事,是故这诸殿之中,只有咱们甘露殿中人因为陛下寝殿,王爷与公主又素来与人无争,可以送饮食入延嘉殿……其他诸殿,皆不可送任何饮食药物入咱们延嘉殿的——怕的便是再出现九成宫禁牢之事。

    且从此刻起,但凡进入延嘉殿的人,都需得持陛下或淑、德、贤三位娘娘的手谕方可。再加上陛下已着孙、韦二位大人入安仁殿调查……

    以二位大人之能,必然不日便可查清事实,替徐婕妤武才人洗得清白。到时,那些小人便再不能暗害咱们了。”

    媚娘闻言,心中明白,便笑道:“那可真是谢过陛下隆恩了。你回去,且替徐姐姐与我,谢过陛下与王爷公主大恩罢!”

    苏儿闻言,含笑应之,徐惠便忙忙着瑞安赏了钱银,又好生相送,直到殿院之外。

    看瑞安回来报得苏儿已然回转,徐惠便着文娘与六儿好生查过周围无人,才喜道:“借了苏儿之口,重提九成宫事,是教咱们知道,他从未忘记素琴之死。加上着苏儿告诉咱们,孙韦二位大人‘必然’不日便可查清事实,这是要让咱们清楚,此番却是要将这韦昭容给办到底呢……

    只怕是陛下着苏儿前来的呢!”

    媚娘点头道:“那韦昭容积年之罪,陛下也难以容之……也罢,陛下此举,也是替咱们报了素琴的仇了。”

    嘴里这般说,媚娘却看了一眼瑞安,主仆二人心中清楚,只怕此番借了苏儿之口,告诉她们姐妹,必会要那韦昭容自食恶果的,却不是太宗,而是稚奴。

    而且很有可能他要做的,便是那萧蔷曾经告诉过惠儿,却未曾做出来的一手借刀杀人之法……

    思及此,媚娘心中又是感念稚奴一片心思只为护己周全,又是烦恼他这一片心意自己终将辜负,烦乱不堪加之背上又痛,便索性饮净了那羹汤,沉沉睡去。

处处为营,步步杀机一

    甘露殿内。

    此刻天光尚早,太宗正在太极殿内休息,又适逢剑师李德奖今日家中有事,返家而去。稚奴便只一人在殿中,取了绢笔彩墨作画。

    德安入内时,稚奴正坐在案前,细细将媚娘容貌描绘于素绢之上,见他入来,淡道:

    “如何?”

    德安恭道:“正如王爷所料,主上近日虽未再见武才人,却频频召徐婕妤侍奉笔墨。只是徐婕妤每每总推托不去。只怕……”

    “只怕父皇会不喜?”稚奴淡淡一笑,取了朱彩点了画中人之唇角才道:“你呀,还是看得不透。徐婕妤越是这般重视与武姐姐的姐妹情义,父皇才会越喜爱她——因为母后也是如此。而且父皇本是性情中人,最讨厌的便是女子无情无义……

    是故,徐婕妤越是重视武姐姐,父皇越会爱重于她。而越爱重她,便也越会重视延嘉殿。这样……武姐姐才会得保安宁。

    只是……”

    稚奴停下笔,愁叹道:“武姐姐可是伤心坏了罢?父皇下令禁足于她,她若视父皇为夫,依她性子,断不能容父皇疑她至此。”

    “这……只怕也只是一时罢?武才人豁达,不会放在心上。”德安想起方才苏儿来报之事,忍不住笑道:

    “且以苏儿来报,武才人今日醒来,却是看起来颇为欢喜,不但脸上带笑,连饮食也进的香——咱们送去的羹汤,苏儿去取了碗回来时,听瑞安说竟是极喜欢,一口都没剩下。再不复前些日子的恹恹之态。只是……

    以武才人这般好动的性子,禁足于殿中不得外出,她难免寂寞。”

    稚奴温柔一笑,停笔,将素绢高举,审视一番,才满意唤来侍笔小童,命好生晾干,小心收好,改日请人阎立本入内,小心着色裱糊才是。

    小童子领命而去,稚奴才收了笔笑道:“她素来最爱看书,尤喜文史。你今日起,每隔了三日便取了我之前钞录的那些书,放在点心盒子下层装好,上层依旧放了她喜爱的那几样点心,亲自送与她罢!

    记得,一定由你亲去,不可假手他人。再者,你这几日也需得与瑞安一起,盯紧了武姐姐与徐婕妤甚至延嘉殿的一应饮食起居,来人去使,切莫叫那起子小人钻了机会,伤了她。或是让她再如当年元昭媛落胎之时受了连累,才不好。”

    德安笑道:“王爷放心,德安一早便嘱了瑞安与徐婕妤,自从武才人禁足之日起,她们二人的饮食一概由咱们殿里制好了,试过毒后,再由瑞安亲自来取。经咱们殿后园中的假山密道带回延嘉殿。

    至于御膳房这几日送入延嘉殿中的饮食,一旦送来,便悄悄或倒或扔便是。”

    稚奴闻言先是点头,复又思量一番,摇头道不可:

    “瑞安不可离开武姐姐半步,她虽智计无双,更兼谋略惊人,可却是个太过重情重义的。是故并非擅长于后廷这些事——只不过因为之前也好现在也罢,心心念念保护元昭媛与徐婕妤才如此行事果断罢了。其实她是最见不得人哭示弱的——

    一见便心先软了几分,是故极易受那些擅长做戏的女人们的哄骗。

    虽说有徐婕妤在,可她这几日之后,只怕便要常常去陪伴父皇,加上她也是个易被感情所支配的——看看此次之事便知。是故也不能依赖着她。她的贴身侍婢文娘与六儿更不必说,虽然都是极为忠心,为了护主也下得了重手,但却始终都是年幼,思虑未必周详。

    瑞安便不同,毕竟他与你自幼在宫中长大,又是跟着母后一番锤炼,又是见过诸多大事,机警比你还要强上两分,又能冷静处事……

    所以他万不可在这关头离开武姐姐半步。

    德安,从今日起,还是你亲自去,挑两个可靠的人陪你送膳食去罢!一来瑞安可以安守武姐姐,二来也方便我了解她的近况与想法。

    至于……若是有人问你,为何频频前往那里……我记得延嘉殿附近的小花园中,长得一园的好金菊与朱色牡丹……宫中也仅此一处……

    对!若有人问,你只说我近来因父皇突喜金菊,便也命了你日日去那儿取了菊花来奉与御前!”

    稚奴越说越得意,便道:“对,也别用食盒了,那终究放不下甚东西。索性将一应东西好好儿匿于花桶之中,上面放了菊花遮住便好!这般下来,还可多带些什么好玩的物事,与武姐姐解解闷……”

    德安见自家这个懒惫王爷,为了媚娘却如此费尽心思,不由又是叹息:“王爷,您若能把对武才人的心思,只用一半在建功立业博得主上欢心群臣敬重上,那……那这朝中,还能有谁与你相争?还有谁敢将您当成一个小孩子?”

    稚奴却轻轻一笑道:“我今生所愿,原本只为母亲报仇。这权力之争,我看得明白,乃是古来最凶险之事。是故本无意相争。甚至便是这所谓的天家富贵,父皇隆宠,诸老相亲……

    于我而言,也常有束缚之感。总觉得再不得自由自在。”

    稚奴一笑,深情道:

    “德安,从母后身上,我知道了一件事,身为天家中人,要寻得真心爱侣,相伴一世,那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从一开始,我虽告诉母后要寻得心爱之人,相伴相偕一生,却也知这只是空想。

    可是……可是没想到,我以为的这般空想,却成真了!

    原本以为只得孤独一世,应了父皇之命,随便与哪位权臣爵公之女定下亲缘,相敬如宾……虽不能两心相映,琴瑟相融,却也能平安无事过得一生,便是我的命运了。

    可是……

    武姐姐出现了。”

    稚奴含笑,轻抚桌上大红牡丹,目光温柔如水:

    “我从未想到,这世上竟真有如此让我难以割舍之人,难以割舍的温暖情感……她知我,懂我,识我……这种情感,甚至常常会让我忘记了仇恨的折磨与痛苦……”

    稚奴一笑,转头看着德安道:

    “德安,我知道,你心里也好,花姑姑心里也好,其实是想着,现在大哥如此,只怕将来的太子之位,会有一番波折。而若是我能为太子,便是如你们所愿了……

    可是德安,如果我做了太子,最后坐了龙椅,扛了江山,那便于我,是最大的痛苦了。我自幼便不爱这束缚,你们是知道的。再者,若我为天子,只怕便要与父皇一般,再难只与心爱之人,相守一生了。

    身为天子如父皇,必然要多方权衡,必然要多方照应,是以必然要让自己挚爱之人伤心……可偏巧,我李家男儿,上至曾祖父元帝(李昞),下至父皇,几代李氏男子,都是颇有些视心爱如性命的怪人,否则无论是当年的晋阳起兵之事,还是父皇这北门之事(玄武门之变,因为玄武门在北向,所以这里稚奴就用北门之事来隐代玄武门),便是起了也只怕要晚上许久……

    德安,我也一样是李氏子孙,所以若不能与心爱之人相守一生,与我而言也是终生之痛。”

    停顿良久,稚奴才看着有些动容的德安道:

    “德安,我感谢你的一番苦心,花姑姑的一番苦心。

    可我真的不想争。当然以后,我会也如大哥他们一般,拿些权力在手,却再不想争什么太子之位,大唐之主。

    因为这权力,于我如步万丈峭壁之边一般悬惊。权力过大,若身为帝王,恐怕便要有负于武姐姐。权力不足,如之前那般,便必然会在再有人害武姐姐时,我又不能保护她……

    所以我会争权,德安。但是,我必然还是会当一个无足轻重的逍遥王爷的。

    只有这般有些权力,却并非权高万人,引得众人瞩目,我才可能有那么一线机会,能伴武姐姐左右,成为与她白头偕老,相伴终生的那个人。

    所以德安,我绝对不会去争储,也绝对不要成为第二个父皇——他这一生,太痛了。

    德安,我自幼跟着母后与父皇,看着他们一生,太清楚他们有多痛苦,而这痛苦,又是从何而来……

    外人或许不知,可是我知道,也很清楚,父皇这一生之中,最大的恨事,最痛的心伤,便是因他身为君王,为守江山社稷,不能只与母后一人相伴一生,不能实现他当年迎娶母后之时,曾许下让母后一生无忧的誓言……

    这是他一生最痛之事。至今也难以改变。

    德安,我决不要如父皇一般。”

    稚奴一边说,一边慢慢抽了那大红牡丹于手中,紧紧握着,面容沉毅道:

    “我决不要如父皇一般,被逼着娶些不爱的女人来伤母后的心,被逼着看母后为他而放弃自己身为女子,不能容夫君另有他人相伴的天性,被逼着成为一个所谓的贤后明妻,却常常因此受伤害……

    更不要,如父皇一般,直到母后去世后,也终其一生,都在悔恨不能长守爱妻身边……

    我决不要如此。

    决不要!”

    …………

    同日,魏王府。

    青雀焦躁地走来走去,直到杜楚客入内,才急道:“如何?”

    “王爷,宫里那边人都被换了,咱们也不能把信儿送进去了。”杜楚客喘道:“说到底,这次陛下是动了真怒了。”

    青雀闻言,只是瘫坐在圈椅上,半晌才怒道:“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突然全毁了!本王不过……不过去了次东都!怎么就这样了!”

    杜楚客叹道:“王爷,要我说,这次的事,怎么说都是韦昭容自己不是!她在去延嘉殿之前,就应该知道要等王爷您回来再行商议!

    可她倒好,一见着有什么延嘉殿的证据了,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一头撞了进去……且还不理会王爷的警告,对那武媚娘与徐惠下死手,还……还当面折辱晋王,您说,她这可不是自己找的?”

    青雀已然听过事情的来龙去脉,自然明白韦氏有过于冲动之错,然他更明白,她的心思:“此番之事,倒也还未必是她先对不起了那延嘉殿的。

    你想,那萧氏为何服下那落胎药?她与武媚娘和徐惠之间,可间着一个元氏的仇呢!只怕此次,便是这两个女人不知道从哪里看破了萧氏怀胎有疑,便索性告之萧氏,想借萧氏之事打击韦昭容……楚客!”

    杜楚客急忙道:“王爷?”

    青雀想了一想,便道:“你现在,便去寻谢太医!务必要从他嘴里得到真相!看看是不是萧蔷一早就知道这凤麟方之事!”

    青雀咬牙:“若是她一早就知道,那这事,到底是谁告之她的!快去!”

    “是!”

    ……

处处为营,步步杀机二

    是夜,青雀得到了准确的回报。

    “王爷,您果然猜的没错!那萧蔷,的确是早在怀胎五月前便得知了此事。据那谢太医道,她还特别将谢太医召进宫去,以谢太医的性命相胁,逼他说出真相。而且,谢太医也亲耳听到这萧蔷道:她们果然没有骗我之类的话。最重要的是,咱们安排在紫微殿的人曾亲眼见到,萧蔷与武媚娘徐惠二人,同一深夜出现在紫微殿。虽相隔一段时间,然萧蔷却是独自一人,连侍女都着留在紫微殿不许跟着的。”

    青雀紧紧握住了手,寒声道:“那药。”

    “王爷,萧蔷确是曾向谢太医要过落胎药。可是谢太医推辞不敢给,一直拖着……想必她是等不及,自己找了武媚娘与徐惠拿的药。”

    青雀深深吸了口气便道:“这才说得通……她们两个想报元氏的仇,便设计让萧蔷知道凤麟方的问题,借机算计了韦昭容,说不定连稚奴也是被她们利用,拉来当出头鸟的!这两个贱人!敢坏本王大事!还敢利用稚奴!本王饶不了她们!”

    杜楚客想了想,才道:“不过王爷,她们再怎么算,只怕也算不到韦昭容会拿了韦贵妃的玉圭要过去打杀武媚娘罢?”

    “有什么算不到的?”青雀冷笑:“那老女人早就恨尼子入骨了。更知道若此番萧氏得子,必然是她后位之途上最大的竞争对手。杨淑妃当不了皇后,阴德妃也一样不行,因为齐王这个蠢货迟早害得他母子俩全部遭贬。唯一有资格与她争的燕贤妃,又是个窝囊废……

    是故她根本和那两个贱婢一般,恨不得尼子因为此番事被父皇废入掖庭……否则她怎么会甘冒大险?哼!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杜楚客闻言道:“那王爷,咱们如何是好?这韦昭容对咱们至关重要,不得不解救一二啊!”

    青雀想了想,冷笑道:“之前本王一直念在她救稚奴有功的情分上,对她多番礼让。既然现在她不识抬举,与那徐惠沆瀣一气,便别怪本王不留情面!楚客,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杜楚客会意,当下点头,转身离开。

    第二日,中午。

    “瑞安哥哥,御膳房的小侍女们送膳食来了。”文娘奔进来道。

    正与六儿一起,一同着了粗布罩衣,端了药盆看着徐惠替媚娘换药的瑞安闻言,便端了换过的药盆跟了六儿出来看,见了两个小侍女,六儿放下手中药盆便道:“放下便先回去罢!”

    那为首的两个小侍女闻言,便踌躇向瑞安道:“瑞安公公,近两日陛下屡屡召集五品以上官员入内议事,往往便留了下来赐食,是故合制的食具总是紧张(按照当时的规定,每一级别的官员不但服色配饰不同,连在食具配饰,房屋大小设计上都有严格规定。所以御膳房宁可催食具也不敢乱用别的级别的食具),总管特别交代了咱们,一定要及时将食具收回去的……还请瑞安公公体谅,等会儿徐婕妤武才人用罢了膳食,便着人通知咱们一声……莫惊动了两位,有劳公公垂爱了。”

    瑞安闻言倒也是颇为喜欢这两个小侍女伶俐,便笑道:“难得你们两个这般伶俐的……不过看着眼生,今天才入内的?怎么这般伶俐的人儿,却给发到御膳房了?”

    两个小侍女便笑道:“谢公公夸奖,咱们姐妹是近日入的内,也是早就听说这延嘉殿可是陛下最垂青的地方,连公公也是从甘露殿里借出来的红人,若是那日得了公公喜欢,调入咱们延嘉殿里才是天幸呢!”

    这番话说的瑞安眉开眼笑,便满口应了她们,又着小六儿立时便将那膳食送入内殿与二位主人用,又保证不多时便着人将食具送回。

    两名小侍女见瑞安如此,连六儿也是跑的一路飞快送膳食入了内殿,急忙笑道不必劳烦,待会儿召她们来取就是。

    瑞安想想殿中也忙,便应了她们,着文娘送出去了。

    眼瞅着她们三人与其他膳食小侍女离开,瑞安原本含满笑意的脸才沉了下来,丢下药盆疾步入内,急问六儿道:“那膳食呢?可没教武姐姐她们吃吧?”

    六儿究竟是甘露殿出来的,自有几分机警,便指着一边小桌上的食盒,背了媚娘与徐惠悄声道:

    “瑞安哥哥平素是再不喜欢与这等子攀权附势的小侍们啰嗦的。再者当年元姐姐的孩子被害时,也是有人催收食具,加之德安哥哥也是千叮咛万嘱咐过,咱们延嘉殿需得万事小心。是故我便一样样拿银针试过,却没见什么变色。

    可我怕自己不懂这些误了事,便没有敢动,放在这里了。”

    瑞安长出口气点点头:

    “王爷与孙老神仙都说过,这世界上可是有许多**是银针试不出来的。

    你把这些膳食每样各取一半装好,等会儿先着人去唤那二人来取食具。至于那些取出来的膳食……

    待会儿我哥哥来了交与他提回甘露殿,请王爷着人看看,肯定能看出些门道来。”

    六儿依言,可终究忍不住疑惑问道:

    “瑞安哥哥,你怎么这般肯定膳食有问题?”

    “我看出问题的不是这膳食,而是那两个丫头。六儿你且想想看,就算她们二人真的是想借送膳食的机会与我攀谈一二,所以先打听清楚我的人事……

    可咱们俩现在穿着同样衣服,年龄相仿,都端着药盆,先发问的又是你,她们怎么就这般清楚我才是瑞安?

    要知道我自幼守在王爷身边,是属近侍,常年少在内侍省走动。前些日子连内侍省来了两年的俸官(类似今天企事业单位里造工资发工资的会计)都不认得我,她们两个新入御膳房这等地方的又如何认得?

    王爷的膳食和公主一样,都是随了主上饮食,由御膳房总管亲自带了六品以上奉膳们送来的,她们两个没品没阶的新人如何见得我?她们若果是普通小侍女,又怎么结交得到能认得我的高阶宫人?

    还有,当时可是你先开的口。六儿,王爷说过,那种情况下,人总是将先开口的当成位尊者,当成权重之人——这可是咱们王爷教我的,再不会错。可她们却不似常人,就那么肯定地撇了你,与连口都不曾开的我说话……除非她们一早知道我是谁,且十分肯定。

    好,便是她们二人真的有心,也得贵人怜爱,早识得我这人……

    那怎么她们的贵人消息这般灵通,连我是借来延嘉殿而非调来的也知道?

    六儿,此事可只有主上王爷王公公,还有刚巧在场看护王爷病体的太子殿下和魏王,还有我与哥哥德安知道!

    她们怎么知道的?只有一个可能,她们背后的贵人,便是这几位之中的一个。可是这几位之中,主上王爷王公公我哥哥自不必说,连太子殿下与魏王爷,那也是她们根本高攀不到的……”

    六儿恍然:“可不是?连我也是今日才听说的……”

    于是六儿再不多言,径自带了东西去后园接德安。

    不多时,甘露殿中。

    稚奴看着孙思邈高徒刘神威验看过德安从延嘉殿中拿回的食物,便急道:

    “如何?可有什么问题?”

    “初初一看,是无甚问题……只是草民总觉得似乎有些问题……”刘神威皱眉,端起其中一碗鱼羊鲜羹,看了许久才道:

    “王爷,不知可否有何待毙之生灵,可为一试——”

    稚奴见问,便着了德安去犬舍寻。不多时,便从犬舍抱了一只奄奄一息的老狗来,道:“它也苦了好多时日了,整日里吃喝不下,痛苦难当,若能得解脱,也是好事。”

    刘神威叹息一番,对着老狗摇头,便在德安相助下,将这鱼羊鲜羹强倒了一勺于这老狗口中。

    汤方一入喉,老狗看似无事,然不多时便猛然一抽,猛然吐出大摊污物,德安当下一惊,便丢了它在地上。

    这老狗竟站也站不起,只是一味抽搐,不多时上下冒秽,张口而亡。

    稚奴看得心惊,颤声问刘神威:“刘大夫,此羹……有毒?”

    刘神威小心拿了布帕,怜惜拭净老狗已然紫乌的唇边,又看了看那碗中之物道:“不知王爷可能听闻,这世上有一种美味至极却也巨毒无比的鱼种,名唤河鲀?”

    稚奴喜读两晋之书,自然得闻,便惊道:“可是左思三都赋有云王鲔鯸鲐的那东西?!那可是……”

    “剧毒。入口即死。这鱼羊鲜羹之中,特别还将河鲀之肝入内……这肝,可是剧毒所在。”刘神威神色凝重,指着碗中食物道:“却不知这般东西,素来只产于江南一带,怎么会出现在这千里之外的太极宫御膳房之中?又为何制成这般食物,直接送与延嘉殿?”

    稚奴容色深沉,咬牙半晌,才唤了德安上前:“去给本王查清楚,瑞安这羹是谁做的,又是谁送入延嘉殿的!”

    “是!”

    ……

    贞观十四年四月二十九夜,太极宫中。

    御膳房突生大变,司厨二人,新入小侍二人,因延嘉殿报禀太宗,以有毒之河鲀入食,有谋害延嘉殿婕妤徐氏与才人武氏二人之嫌,着下掖庭水狱,严加审理。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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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盛世,荣华风流。 亘古一帝,千载一主。 生死荣辱,笑看史诟。 六骏守陵,述圣碑后。 唯碑无字,千年悠悠。大唐三帝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三帝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三帝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