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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三帝传全文阅读

作者:丹妮尔     大唐三帝传txt下载     大唐三帝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处处为营,步步杀机三

    魏王府。

    青雀密闻得此事,勃然大怒:“废物!一群废物!”

    一气之下,竟将面前案几一脚踢翻,在屋内来回暴走,半晌才怒斥杜楚客道:

    “他们不会办事,你又是怎么当的差事?!

    那般珍贵的东西都与你寻来了,本王连尝都舍不得尝一口!你怎么……

    你……暴殄天物!”

    杜楚客诺诺而罪,半晌才愧道:“王爷恕罪,谁都没想到那武媚娘一介小小才人,竟然识得河鲀这等珍物,还留了心着人验过……请王爷恕罪……”

    青雀闻得此言,不由也消了些气,半晌才又问:

    “那几个人,可都打点好了?不会出什么差子罢?”

    “王爷放心,他们说了,至多今晚,便可教王爷看到他们的忠心。”

    “那便好……等等!”

    青雀眼前一亮,忽道,想了一会儿,又急道:“楚客,本王问你,可有什么办法,让他们变成是大吉殿的人?”

    杜楚客一愣,当下会意,笑道:“王爷英明!楚客这便去办!”

    是夜亥时。

    孙伏迦急报太宗,道掖庭水牢之中那四名御膳房之人,突然间一夕全中了河鲀之毒,全部暴毙。

    且在他们身上,发现了大吉殿之信物。又道阴德妃未入宫前久居江南,更颇识得河鲀这等珍物云云。

    太宗大怒,着孙伏迦务必彻查此事,且更下令,着大吉殿上下一众人等,无令不得外出。

    ……

    稚奴听得德安来报,微一思考,便冷笑一声道:

    “好一个借刀杀人!四哥这番动作,当真是让我心寒!”

    花言在一边儿立着,闻言先看了看已经入睡的安宁寝殿方向,才道:

    “王爷,会不会是冤枉了你四哥?说起来,害那萧氏落胎的,可不就是阴氏么?”

    “她是有心害得萧氏落胎,也的确久居江南不假,可这等东西,现下便是她想弄来,也是不易的……

    会有这般通天本事的,又能想到这般可瞒得大多数无知无识之人的,又最擅长在食物中做手脚的……

    除了我那好四哥,还有谁?”

    想起若非自己小心,不准瑞安离开媚娘半步,只怕佳人此刻便要香消玉殒,稚奴如何不怨不恨?

    再想想长孙皇后之死,他心下气怒更甚,原本的一些兄弟情谊,也几乎荡然无存。

    花言闻言,倒也默然——确实如稚奴所言,河鲀这等东西,轻易却是见不得。也只有饕餮之号的魏王青雀,方可寻得。

    想一想,心下更形难受:昔日兄弟,竟至如此……那青雀,真的是变了。

    半晌,稚奴才平息了心中怨恨纠葛道:

    “武姐姐如何说?”

    德安上前一步道:“武才人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着瑞安请王爷务必保重自己。无论如何也别为此事伤神,再引得风疾复发便是不好。”

    “看来她也知道是四哥下的手了……我的好四哥……你当真是要把咱们兄弟这场情谊,全给断了!”

    一怒之下,稚奴竟然将案几一概掀翻,各样东西咣咣当当碎了一地,如此还不解气,又止住了正准备上前收拾的德安,冷然对花言道:

    “花姑姑,你要想个办法让父皇知道,舅舅手中捏着些韦氏的罪证!让父皇……

    亲自去找长孙舅舅拿这些东西!

    德安,你去将当时没有交给舅舅的那份春盈供词抄了一份,再着她画上押记,一并送与舅舅!越快越好!”

    德安应声而去。

    花言闻言,知道稚奴当时不忍长孙无忌发怒之下,连累魏王,见他如此行事,知道他必然下了决定要替长孙皇后报仇,心中大喜:“王爷可是决定,要将当年之事,一并发作?”

    “以舅舅的心性,断不能容这害死母后的贱婢多活一日!她死了,四哥也该知道些收敛了!”

    稚奴冷道。

    第二日寅时三刻,长孙府。

    总管正喝令小厮们,仔细打扫干净,免得等会儿老爷起身,与几位少爷一同上朝时,看到些什么不顺眼的时,便见一个小厮,匆匆忙忙抱了一本东西,从门外奔来,道这东西是在门下阴暗处捡到的。因这小厮不识得几个大字,又见是本折书,想着说不定是老爷或者几位少爷谁丢了的要紧奏疏,便忙忙送上来。

    总管一愣,便接过来,打开,只看两眼,便面色大变,揪住那小厮,问清了确是捡到的。又着他不许多言,否则他小命难保之后,便急忙持了东西,去入内见长孙无忌。

    此刻,长孙无忌正在与长子冲、次子涣、三子浚、四子淹、五子温、六子澹,还有去年才入仕途,得太宗委为奉御的七子净父子八人,一同与夫人、二位如夫人一起,用罢朝食,着替了官袍,正持了玉圭,欲行出门时,却见总管急忙奔入,将这折书奉上,又窃窃言了几句。

    长孙无忌闻言,便容色一变,急忙将玉圭交与长孙冲,自己取了折书来看。

    越看脸色越惊,到最后,他看到长孙皇后一事之时,竟然面色刷白,一时心火急攻,晕倒在地。

    慌得众人急忙上前来扶。长孙冲更惊吓道:“父亲!父亲!”三位夫人也是哭泣惊号,乱成一团。

    好半晌,又是槌胸又是抚心口,长孙无忌才缓缓睁了眼,起了身,泪如雨下,将折书狠狠摔在案几之上狂怒吼道:

    “韦氏!!!老夫不将你千刀万剐!如何有颜面见我那可怜的妹妹和那些可怜的甥儿们!!!”

    长孙冲见状,急忙去取了那折书看,看完之后也是面色雪白,颤声道:

    “那……那贱人……那贱人竟然敢如此大胆?!她竟敢谋害姑母?!父亲!这次咱们绝对不能再容她了!!!”

    长孙无忌气喘咻咻,也是泪盈于眶,然他终究久经世事,心下明白,半晌才退了夫人们,又将折书与几子看过之后才道:

    “是不错……可是……咱们还得想个两全之策,要将青雀那个蠢货从这般事情中救出来!这个自以为是的蠢东西!他难道竟不知,自己结交的,是他的杀母仇人!!!”

    长孙温幼时也与青雀颇有些交情,虽近日从父亲与长兄之处,也颇得知这青雀不似当年,更知道之前父亲已然调查清楚,知道些青雀与韦氏之间的勾当,然总是念着他的一点好,便含泪道:

    “父亲,青雀虽然利欲攻心,然他对姑母的孝心却是天日可见……只怕,这密函之上的事,连韦氏也瞒着他呢!”

    长孙无忌半晌,才缓了过来:“无论如何,此事总是要让主上知道的……冲儿,拿好了这折书,还有之前的那两封折书!

    你们几个,也把嘴都给为父的闭紧了!今日早朝过后,为父便要面见陛下!

    这韦氏,绝对不能再留!”

    “是!”

    早朝之上,太宗便已然发觉长孙无忌神色委靡,似有天大心事。心下纳罕,然又不便发问,便只是听着诸人上奏。

    退朝之后,太宗又着长孙无忌留下,太极殿议事。

    当左右人都走干净了之后,太宗方要问话,便见长孙无忌将玉圭放在额前,重重以首击之,立时便见了血。

    这举动惊得太宗急忙与王德上前,一把扯了他起来,又厉声欲唤太医入内……

    结果,一只手止住了他。

    是长孙无忌。

    他只是老眼含泪,紧紧地扯住太宗扶着自己的衣袖,无声哀号。

    太宗大惊,忙问他何以至此?

    长孙无忌依然只是扯着太宗衣袖,痛哭不止。只是一手却将那本折书取出,含泪交与太宗。

    太宗见了一愣,急忙拿来一观。

    当他看完之后,便只觉头痛欲裂,眼前一黑,昏然而倒。

    ……

    良久,当太宗再次醒来时,已然下午时分。

    转过头,看着床边跪着的一众人时,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便是稚奴。

    那张神似长孙无忧的脸。

    太宗一时间,如遭重击,便颤颤巍巍,伸了手去,轻抚着见状急忙上前的稚奴的脸,眼泪如雨。

    “父皇……”

    稚奴虽然大概明白发生了何事,然终究是不安,轻轻发问。

    太宗只是摇头,泪如雨下,哽咽难止,良久,才轻轻道:

    “好孩子……陪父皇去看看你母后,可好?”

    稚奴闻言,含泪点头。

    ……

    片刻之后,立政殿。

    强撑着起身的太宗与奉诏而来的太子李承乾,魏王李泰,晋王李治,长乐公主李丽质,豫章公主李云姿(长孙皇后养女),城阳公主李秀英,晋阳公主李安宁,衡山郡公主李天娇八子女,共同哭祭长孙皇后。

    另一边,国舅长孙无忌亦得特准,入先皇后殿,亲为长孙皇后焚化香纸,同哭祭。

    ……

    一番哭祭之后,太宗默默地挥了挥手,只着长孙无忌一人留下,其他的孩子们,全部出去。

    众子虽然担忧,却也只得听命。

    看着立政殿的大门缓缓合起,太子承乾头一个便难以抑制,红着眼睛问稚奴与安宁道:

    “稚奴,你们两个是跟着父皇一起住的。到底怎么回事?

    父皇怎么说晕倒就晕了?前两天与十九叔(李灵夔,高祖十九子,太宗十九弟。贞观十四年五月从燕王改封为鲁王)喝酒的时候,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病了?还这般郑重其事,着咱们入内哭祭母后?”

    稚奴不语,只是低头垂泪道:“也许……是舅舅说了些什么话罢?否则,为何要让咱们出来,只留舅舅在内?”

    青雀闻言,心中一跳,便道:“那舅舅到底说了什么与父皇?”

    稚奴低头,咬牙,半晌才慢慢抬起头,一双雪夜晴空般的眸子只盯着青雀道:

    “谁知道呢?”

    这样的目光,教青雀心里莫名地打了个寒颤,奇道:“稚奴,你……你怎么了?做什么用这样目光看我?”

处处为营,步步杀机四

    稚奴见他问,也不做声,只是默默地低了头道:

    “稚奴以为四哥之知机,当知为何呢……却原来,你也没猜出来……”

    言语中,有说不尽的落寞。

    青雀闻言,不觉松了口气,叹道:“四哥再聪明,遇上咱们母后的事情,也看不透啊……”

    一时间,兄弟姐妹俱是无言。

    好半晌,王德才奔行而出,道着请太子承乾入内,其他诸王各自回府便是。

    青雀与稚奴闻言,颇有不安,然太宗令下,只得如此。

    一路上,青雀见稚奴如此沉默,便心生不忍,好生相劝。稚奴却只是不发一语。

    不多时,甘露殿至,稚奴乃与青雀做别。

    青雀看看天色已晚,是该回府看看孩子们,便笑道:“既如此,四哥先行一步。不过稚奴,有句话,四哥也要叮嘱你一点儿。以前大哥四哥在这宫中,你可以不去担忧任何事情。可现在大哥在他的东宫,四哥在四哥的魏王府……

    稚奴,你也要学会保护好自己,别被那些奸滑妇人给骗了才是。”

    稚奴闻言,淡然一笑道:“四哥放心,无论四哥在哪儿,都会好好地替稚奴盯着这宫中诸事。不是么?”

    青雀虽觉此言有些怪异,然只道稚奴思念母后是故有异,便只是笑笑,转身欲离开。

    “四哥!”

    稚奴终究还是忍不住,唤住了他。

    青雀一愣,转首看他:“何事?”

    “你……”稚奴本欲问他,为何要杀媚娘。然想了许久,终究还是叹道:“连你也不知道,父皇今日,到底是何缘故么?”

    青雀摇头,上前来拍拍稚奴之肩道:“这些事,你还是别想了。好了,早些回去罢!四哥还有事,先行一步。”

    说完,便自离去。

    望着他的背景,稚奴摇头苦笑:

    “四哥……你果然还是要把稚奴当成小孩子看啊……”

    ……

    一个时辰之后,魏王府。

    青雀坐在案几之后,专注听着杜楚客回报:

    “太子出来的时候,神色颇为悲愤,似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可是左右问着,他又不做回答。便是称心问也不肯做答,只是闷声不语。”

    青雀微微眯了眯眼,又道:“那回到东宫之后呢?太子妃问,总该有些反应了罢?”

    杜楚客闻得他做此一问,心下便生犹豫。总觉得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青雀见他如此,便道:“快说!”

    “是……太子妃……她问是问了……太子也似是与她说了……

    可奇怪就奇怪在这儿了……

    那太子妃平常是个极柔婉知礼的女子。不知为何,今日……今日与太子一番密谈之后,竟然大哭而出,奔……奔向太极殿,求陛下务必……务必要还……”

    “还什么!别吞吞吐吐的!”

    “是是……她求陛下的时候,左右被摒退了,可咱们的一个人还是隐约听到她对陛下说,说什么务必还……还……还皇后娘娘一个公道……”

    杜楚客声音越说越小,青雀心下便是一沉,猛然跳起来,揪住杜楚客之衣襟,咬牙道:

    “你说什么?!此事怎么与母后有关?!”

    “王爷……王爷……”杜楚客竟被他几欲勒死,脸红如血,急忙**。青雀见状,才松了些手,可仍咄咄逼近他脸道:

    “说!太子妃到底说了什么?!什么叫还我母后一个公道?!”

    杜楚客见状,急忙挣脱青雀之手,下跪求恕。

    青雀见他如此,心中更是冰冷一片,只颤声道:

    “说……说清楚!听明白了没有?!说清楚!”

    “是……是……王爷……那……”杜楚客咽了咽口水,才满额大汗道:

    “咱们……咱们的人听得真切。那太子妃……似是从太子处得知,皇后娘娘当年的死因,另……另有蹊跷……”

    青雀倒抽一口冷气,只觉眼前金星乱冒。

    半天,才勉强稳住了身子,扶住了旁边堆着书画的高案,也不理诸多画作一一落下,只颤声道:

    “你……把事情一一说清楚。”

    “是……楚客后来向……向立政殿处的人手问过……今日陛下与国舅爷二人,先是召了诸位嫡宫来哭祭皇后娘娘,又……又与国舅爷在殿中独处,是因为……

    是因为国舅爷查证,当年皇后娘娘,并非死于天命……而是有人,利用装满了花粉的佛像……置于娘娘殿中,才使得娘娘气疾忽然严重,最后……崩逝的……”

    青雀虽然早料到了这样的真相,可却是也一时难以承受,半晌,才道:

    “你说……我母后,是被人害死的?!”

    “是……而且,而且国舅爷似乎也查出真凶是谁,是故要……要太子殿下入内……想办法……想办法去查清此人所行之事……再诛灭之……”

    青雀呆呆看着半晌,突然间狂发一声喊,从旁边取了剑,刷地抽出,泪流满面,目瞪欲裂,怒指楚客吼道:

    “是谁?

    是谁!!!!!

    告诉我……是谁?!!!”

    杜楚客见他如此疯狂,一时间吓得不敢再开口。

    “说————!

    我叫你说你听见没有——————!”

    怒喝之下,青雀一番乱挥手中之剑,楚客惊退,却也伤了几绺灰白须发,这才颤声道:

    “王爷……王爷……

    是……

    是韦昭容……

    害死皇后娘娘的真凶……

    正是韦昭容……”

    正在乱砍一气,将屋子里破坏得如风雨过境的青雀闻得韦昭容三字,突然停下手中之剑,似呆了一般看向杜楚客。

    良久,良久,他才极轻极轻问道:

    “你说……

    是谁?”

    “是……韦昭容,安仁殿的……昭容韦氏。”

    青雀瞪着他,又是良久良久。

    然后,手中剑一松,直挺挺地面朝下,昏倒在地!

    “咣啷”一声之中,伴随着的,还有楚客的惊叫与闻讯赶来的侍女们,魏王妃的惊呼……

    如一曲不忍听闻的哀乐,响遍魏王府上,夜色渐晦的天空。

    贞观十四年五月,魏王李泰,突发急症,昏然不醒。

    太医入,乃断为风疾初发。

    太宗闻言,叹息良久,乃着太医院众人用心诊治。

    又,国舅长孙无忌上奏太宗,道后廷近日颇多事非,当请礼官重制礼法。

    太宗准。

    无忌又进道:近日后廷诸事之中,唯事事样样,皆似针对延嘉一殿,更请太宗着意查之,太宗亦准。更再召孙伏迦、韦待价入,详询诸般事宜。

    孙韦二人入,则以日前情况禀明太宗,道先前萧氏落胎一事,颇有蹊跷。当请详查安仁殿上下。然宫闱内廷,外间男子擅入,是为大不敬。孙伏迦更请太宗准着金吾卫同内侍、掖庭二省搜查安仁殿。

    太宗思虑良久,着准奏,且更传太子漏夜入内,详加搜查。

    太子亥时得令,亥时一刻便着朝服入内,先着同行之王德宣太宗手诏,请得大小韦氏二人另处一室,又着孙韦二人带金吾卫入诸配殿内寝,搜查。

    不多时,韦待价一队人马之中,乃有一人发现西配殿昭容韦氏所居凤床后珍宝架侧,似有密室所在。遂呼韦待价而来。

    韦待价至,见过之后,乃速着卫士请太子与孙伏迦同至。

    不时,二人同至,太子着令,打开密室。

    密室开,则内奔出一女,状如疯虎,怀抱一檀木佛像,哭笑发癫。

    太子大惊,称心上前护驾。韦待价更情急之下挥剑斩之。孙伏迦拦止不及,乃徒呼负负。

    众人看时,乃识得此女正是之前传言已死之安仁殿昭容韦氏近侍春盈。其怀中所抱檀木佛像,也由称心等宫人与太子亲验之,证为当年长孙皇后临终之前,昭容韦氏请入立政殿之物。

    孙伏迦见此物状甚异,乃取之轻叩,发现其中空,遂一用力,佛像裂为二半,其中飘落无数小囊,内着霉变花粉,呛人至极。

    孙伏迦仔细验过,乃报太子道:此物当年乃入立政殿,且观其内中花粉,显然已是积年已久,加之佛像之裂显非人为且上了年头,只怕当年长孙皇后之死,与此物必有大关联。

    太子闻言大放悲声,跌跪于地,狂哭斥骂,道昭容韦尼子一介贱婢,竟敢祸害一国之母,大唐皇后,使他与诸弟妹年幼失怙。

    泣血之声,殿下诸人不忍卒听。

    狂怒之下欲拔剑将韦氏立斩剑下,孙韦二人与侍童称心急拦抱之,以太宗苦苦劝慰之,又以诸位王爷公主为念,太子方才略收悲痛,怒着人将昭容韦尼子拿下,与韦贵妃二人一同带至此处。

    大小韦氏既入,皆惊惶,然韦昭容仍不认罪,太子大怒,遂又欲斩之,众人又是一番苦劝。

    后孙韦二人着金吾卫引韦昭容入太极殿,面见太宗。

    是夜。

    子时。

    太极殿。

    昭容韦尼子,一身桃红绣金广袖,桃红绣金襦裙,一条桃红绣金流云披,艳丽如桃,轰然盛开在太极殿玉阶之下,一片金绣红织的华丽宫毡之上。

    高高地,她仰头。

    娇媚如桃花的脸上,一双媚人的桃花眼怔怔地盯着那个站在自己面前,一身玄色金龙袍的男人。

    她的夫君——

    至少曾经是,她以为的夫君。

    他已然老了。

    韦尼子看着他,目光中是从未有过的平静。桃色唇角,也勾起一抹微笑。

    这微笑,却带起了几丝眼角的细纹,几不可察的细纹。

    太宗平静地俯视着她。

    他与她,良久都不曾言语。

    只是她的微笑,还有他背在身后,紧紧握住的双拳,泄露了些情绪。

爱恨嗔痴,皆成往事一

    良久,太宗才平复如惊涛骇浪般的情绪,淡淡道:

    “有什么想说的,说罢!今日,朕便听着你说。”

    韦尼子淡淡一笑,明媚如春日桃花:

    “陛下想听臣妾说什么呢?”

    太宗不语。

    韦尼子继续笑道:

    “是如何变得这般的么?”

    太宗依然不语。

    韦尼子又笑了好一会儿,才道:

    “好稀罕啊……这些年来,陛下与臣妾之间,还真不曾有一次,如今日这般,能够是臣妾说话儿,陛下好好听呢……

    也罢。说说也无妨……

    臣妾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韦尼子抬头,如天真少女一般笑着,笑了一会儿,才道:

    “大概,是一入宫的时候,就开始变了罢?”

    长长地,她出了口气,悠闲地坐着,回忆着当年:

    “当时,臣妾好生不安……因为臣妾与堂姐一般,都是已然适与人家做妻的了……如何能入得大名鼎鼎的秦王府?

    是故父亲告诉臣妾与堂姐之时,臣妾还觉得是个笑话,笑着告诉堂姐,父亲可不是想着女儿能为贵人,想傻了?

    可是啊……真没想到,傻的,居然是臣妾。”

    韦尼子慢慢笑开一张桃花容颜,道:

    “陛下大概不知道吧?当时陛下迎了臣妾与堂姐入王府时,臣妾坐在轿中,高兴得几乎快疯了。

    因为臣妾是真心爱着陛下的……从洛阳一战那一日起,臣妾就爱着陛下了。

    陛下,您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臣妾根本不喜欢王玄应,不喜欢那个目空一切,却根本是个绣花枕头的草包!一个一事无成的纨绔子弟!”

    韦尼子恨声道:“所以,知道父亲要把我嫁与他时,我哭了好久好久,求了上天好久好久,盼着上天能够显灵,可以在我被这种人糟蹋之前,有一个大英雄来救我……带着千军万马,杀入洛阳,抢入礼堂……救我走……”

    韦尼子说着,泪水已然盈于眼眶之中:

    “结果……结果上天垂怜,我的梦居然成真了!

    陛下……你不知道,当时正在与王玄应拜堂的我,当时正在红罗纱下哭泣的我……看着你杀入礼堂,一剑斩了那个混蛋之时……

    我有多欢喜,有多感激!

    当陛下一把拉起我,告诉我不用怕,你是受了父亲所求,来救我的时候……

    我有多欢喜,多高兴!

    那一刻……我以为……我以为我面前站着的……

    是神!

    是上天派下来救我于苦海之中的神!”

    韦尼子紧紧地哽着喉头:

    “是……

    也许天下人得知我这番心思,会骂我不知廉耻……

    可是我不在乎!

    凭什么我就要嫁一个自己根本不喜欢,成日只知拈花惹草的畜牲?!

    凭什么我要心甘情愿地嫁给一个为了抢我做妃,以我老父性命做胁的混帐?!

    又凭什么,我要为这种男人的死,伤心流泪?!

    所以……听说父亲求了秦王殿下收了我们姐妹,为免我们姐妹再落入齐王李元吉那个同样**无道的混蛋之手时……

    我有多高兴,陛下,你知道吗?”

    韦尼子的眼中,爆出万千光彩,美得教人无法直视。

    太宗深深地看着这双眼睛,茫然了。

    良久,良久,她才继续道:

    “所以……刚开始时,我是多么高兴啊……多么高兴……

    后来,我得了陛下的孩子……那是陛下的骨血……我高兴得快疯了……我觉得自己真的是死而无憾了……

    我告诉自己……无所谓了,什么都有了,还求什么?

    可是……可是后来,我的孩子没了……”

    韦尼子的脸上,慢慢地布满了泪:

    “我的孩子没了……他死了……而且我,也再不能得到孩子了……

    我有多伤心,多痛苦……陛下你知道吗?

    陛下,你知道吗?

    你知道那些日子里,我每天成夜成夜睡不着,成日成日吃不下……

    我抱着我给孩子准备的衣裳,告诉他……他该活下来的……该如他父亲一般,成为一个天下扬名的大英雄的……该如他父亲一般,拯救无数可怜的人的……

    可是他没有!

    他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韦尼子的厉号,在太极殿中久久回荡。

    太宗沉默,只是由着韦尼子痛哭哀号,久久不能止。

    很久,很久。

    韦尼子才慢慢停下了哭泣,抬脸,看着太宗道:

    “陛下不知道。

    因为……

    因为当时,姐姐也生病了……不是我的亲堂姐。

    而是她……

    长孙无忧。”

    闻得这四个字,太宗的拳头,紧紧地握了起来。

    韦尼子似无所觉,只是一味轻笑:

    “她也病了,因为气疾病了。陛下好生着急啊……

    陛下……我从来没见过你那样着急过……

    几次三番从建成与元吉手中,险些难逃一死时,没见你那样着急过。

    我失了孩子时,没见你那样着急过。

    连你攻入洛阳之后,被围困,所有人,包括长孙无忌在内,都以为再逃不出去,怨天尤人时,我都没有见过你那般着急过……

    你会生气,你会发很大的火气,你也会着急,会很着急……

    可是,从来没有,我从来没有见过你那样着急过……

    那样心急如焚,那样生不如死……”

    韦尼子的眼睛突然直了:

    “就在那一刹那,我突然明白了,原来陛下根本没有爱过我,也没有爱过任何其他的女人……直到现在,我更确定这一点了。

    无论是堂姐,阴月华,杨淑仪,燕丽容,杨玉婉……

    还是现在的元素琴,于英蓉,萧蔷,郑婉言(郑氏),武媚娘,甚至是最得你宠的徐惠……

    你都没爱过。

    因为,你的心早就被一个人给占得满满的了。”

    韦尼子惨然一笑:

    “我们这些人……老的,不过是做为她的陪衬存在;小的,就更悲惨,一个个,都只是因为成了她的影子,生活在这后廷之中……”

    韦尼子想了一想,又哭笑道:

    “不……也不对……还有人不同的……

    便是那武媚娘。

    她是最不像她的……可是……”

    她又疑惑地摇摇头:

    “她却是我觉得,最像她的……

    像长孙无忧,那个一直占在你心中,永远不曾离开过的女人。

    对吗?陛下?

    所以……”

    韦尼子轻轻一笑:

    “所以其实大家都错了。每个人都以为现在的你,最宠爱的是徐惠。

    其实不对……

    你心里最在乎的……

    是那个武媚娘。

    那个无论是才华,还是心性……

    都似极了姐姐的武媚娘。

    是不是?”

    太宗猛然沉声一喝:“够了!”

    “不够!”韦尼子见他终究回应,不由得欢笑起来:

    “不够!陛下……为什么?

    为什么你这般在乎她……

    却不召她侍寝?让她真正变成你的女人?

    为什么?

    你到底在忌讳什么?在怕什么?

    你在怕……怕什么?到底怕什么?

    陛下……你怕什么?”

    太宗没有理她,只是转过身去,不看她。

    韦尼子见他如此,也不再发问,只是呵呵而笑。

    良久良久。

    太宗转过身来,平静看着她:

    “你为什么要害无忧?她对你,不够好么?”

    “好?”韦尼子愣愣一笑,咬牙道:

    “她对我,怎么能用一个好字来说?

    她几次三番,将我从杨淑仪的手中救下,将我从阴月华的手中救下……她对我的好,已然不止是好了……她救了我几次……那是恩……是恩啊陛下……

    她甚至还为了救我,亲口将我被杨淑仪身边那贱婢所害之时,中的蛇毒一口口吸出来……她是皇后,是皇后啊!

    她有陛下您倾心之爱,有大唐朝臣倾心之忠,有子女们倾心之孝,有燕氏倾心之护……她本不必对我如此之好的……”

    “那你还害她?!你还有没有一点儿良心?!”

    太宗终究忍不住,大喝一声。

    韦尼子哈哈一笑:

    “我害她?我没良心?是呀……我的确是没良心……

    她待我这般好……为什么我要害她?”

    突然,韦尼子面色狰狞:

    “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是她!

    是她害得我没了孩子!

    是她害得我再也不能有孩子的!!!

    是她!是这个看起来圣人一般的女人害的我!!!!

    是她!!!!”

    “你胡说什么?!你当年小产,是因为自己将五行草当成菜蔬久食,与无忧何关?!”

    “是她先赏给我的!”韦尼子愤怒大喊,泪流满面:

    “是她先赏给我的!如果不是她赏,我又怎么敢乱吃?!是她赏了我的!让我以为这东西对有孕无碍,不然我怎么会这般傻!自己将这送了孩子性命的东西吃下去!还连吃数日!

    是她!都是她!

    这个面如菩萨心如蛇蝎的贱女人!”

    太宗闻得她辱骂无忧,终于忍不住,上前一脚用力将她踹倒在地,韦尼子促不及防,哀号一声倒地。

    太宗一脚,用了十足力,当下便踢得她吐血**不止。

    然太宗仍然不打算放过她,只是冷笑着看她:

    “有句话,你真的说对了。你的确是个傻子。

    满心恶毒却没有半点儿心思的傻子。

    你以为那马齿苋(五行草)是无忧赏了你的?

    错了,赏你的的确是无忧。可无忧赏的不是马齿苋,是赤苋。

    她是听了你堂姐说你有些微赤下(这个有点儿恶,请自行问人或者百度下)之状,不可轻用药,才求了名医,问了六苋之中,唯赤苋可疗此疾,且略服对胎儿无害。才着人寻了这赤苋与你冷陶而食……当时,朕就在旁边坐着。不止是朕,先帝,万太妃,宇文太妃……

    在场太多太多人了……

    你可以随便去问。连你堂姐也在。

    而且,她只赏了你那一次,你觉得,若她有心害你,一次,会够么?”

    韦尼子怔住,呆呆地看着太宗,满脸不相信:

    “可是……”

    “可是你却吃的是马齿苋,对也不对?

    或者,正如当年太医所言,你根本没有赤下之状,对不对?”

    太宗想了一想,长长出了口气,冷笑道:

    “也许是朕的猜测,可是朕想,如果你没有这赤下之状,那你的好堂姐,又是从何处得知的?还是……”

    太宗蹲下身子,盯着她的眼睛:

    “她根本就知道,你没有赤下之状?”

    韦尼子怔住了。

爱恨嗔痴,皆成往事二

    往事,一幕幕,一幅幅,在韦尼子脑海中浮现。

    太宗看她如此,知道她终于是自己想明白了。

    良久,良久,韦尼子才轻轻地笑了起来。

    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到最后,竟然成了放声狂笑。

    疯狂如哮的笑声,久久回荡在太极殿中。

    一滴滴血泪,也伴着韦尼子的笑声,落了一地,濡湿了她的桃红襦裙,桃红广袖,桃红流云披。

    染得一点点猩红似花,艳丽已极。

    “哈哈……

    原来是她……

    原来是她!

    不过没关系……没关系……

    反正,我已然做了。

    陛下……已然做了……

    你最爱的女人,是死在我的手中……这个事实,永远不会改变……

    陛下……你恨我罢?

    哈哈……

    没关系……

    你恨我罢……只要能在你心里……被恨着又如何?

    而且……而且我还将是那个终结了姐姐安稳一生的人……

    她最在意的安稳一生,终究是被我给毁了……

    以后人们想起她……想起大唐贤后……

    都会在感叹她的幸福与安稳之后……再说上一句,可惜只是死得凄惨……

    哈哈哈哈……

    能让圣人一般的姐姐被可怜……

    我也是如愿了……

    哈哈哈……”

    太宗不再想与她多说一句话,起身向外走去。

    只是在行出太极殿之前时,冷漠地道:

    “朕不会亲手杀你,你不配朕动手。

    至于你想毁了无忧的安稳一生……

    朕更不会让你如愿。

    从今天开始起,天下人都只知道是你害得萧蔷落胎——

    不用急,朕会找出证据的。那凤麟送子方也好,还是同样也要步萧蔷后尘的郑氏也好……都会给朕最好的证据。

    所以,天下也好,后世也罢,都只会知道你是个害了朕两个孩儿的毒妇,却再不会将你与无忧扯上什么关系……

    至于你的命……”

    太宗停了一停,冷冷一笑道:

    “你既然那么想让朕的青雀立你为后,这般深爱他,这般魅惑于他,这般帮着他设计朕其他的儿子,这般挑拨他们兄弟关系,这般愿为他做尽一切恶事……

    那死在他手中,也是你的宿愿吧?

    朕如了你的愿便是。”

    扔下这些如冰刀一般的话之后,太宗便不再理会闻言如遭雷击的韦尼子,慢慢离去。

    良久,良久,太极殿中,才暴发出一声绝望的女子哭喊:

    “不——————!!!!!”

    贞观十四年五月十七,太极宫。

    太宗美人郑氏,忽传落胎之后,母子双双夭亡。

    众人皆惊,一来再未闻得郑氏得胎之事,二来不知其如此保密,为何胎仍不保。

    美人萧蔷闻得韦昭容与郑氏诸事,大笑之后,大哭一场。于郑氏死后次日悬梁自尽。

    一月之中,太宗连失两子,太极宫连丧两位美人。一时间,整个太极宫上下均动荡不安。

    太宗本人更大病一场,宫内晋王治,太子承乾,宫外魏王泰,长乐公主,闻讯均各自身子不安。

    其中尤以晋王与魏王为甚,久病不起之时,竟致一月之久。

    幸得太子承乾勉力维持朝政,又督促查访宫事。

    一月之后,孙韦二人查清实情,乃报太宗曰:

    之前诸事,均系安仁殿昭容韦氏尼子一人所为。而萧郑二人,也是因她诱导,误用凤麟送子方,以谋得子嗣故,且其尚有之前诸般加害**有孕嫔妃,数次构陷暗害安仁殿徐武二女,有伤晋王等事。

    一切罪行,诸贴身宫人供认不讳。有画押与诸物为证云云。

    太宗闻之,痛恨之极,然念及韦氏父亲匡伯与韦氏一族之功,仅去其一切封号,贬入掖庭,待诸般事宜沉定之后,再行处置。

    韦氏一族闻得此讯,感恩以极,韦挺更上书自请谢罪,以求自贬,然太宗终不允。

    ……

    是夜。

    甘露殿中。

    “父皇呢?”稚奴一脸病容,恹恹起身,不见太宗,便问德安。

    德安道:“主上今日身子方才宽松些,长孙大人便入内,与他一同喝酒了。王爷,您看是不是……”

    “不必。”稚奴摇手,略感宽慰道:

    “父皇这一番,伤心过重……我看他近几日,竟然额边生了几根银丝……幸好有舅舅在,舅舅总能安抚父皇心绪的……好在……

    一切都过去了。”

    稚奴毫无笑意地笑了笑,披了衣服坐起。

    德安轻轻叹道:

    “只是可惜,那韦氏还是没有死……可惜咱们连韦待价韦大人都牺牲了——让他在主上面前,变成一个为了韦氏家族,而不惜杀春盈灭口的人……结果连恩荫也没保得住,只得回去从头开始,从做千牛备身再起……

    唉……其实真是难为韦大人了,说起来,这韦昭容与他,也是亲戚。

    可此番,咱们为将罪证与春盈趁乱送入安仁殿坐实那韦氏之罪,再请他寻机杀了疯了的春盈,不叫她过多言语设法保住魏王爷,不使他与韦尼子之事传入主上耳中,伤了主上的心,也丢了自己性命,更不让他与太子殿下势成水火……韦大人,以后必然会被主上与太子殿下视为韦氏一党……

    王爷,这真的值得么?”

    稚奴苍白着一张脸,喝尽了德安送上的药乳道:

    “他是我哥哥,自幼疼爱我的兄长。

    虽然他想害武姐姐,又与杀母仇人私通,是我不能容……

    可是,他也是受那女人迷惑,不知真相。再者,只要韦氏一死,他也没有了要伤害武姐姐的理由……

    够了。

    再者,也不过是晚些时日而已。我看他是个有大材的。再者父皇也好大哥也罢,都是聪明过人,极能容人的明主,咱们将来再寻了机会帮他上位……

    这样反而对他更好。毕竟,是让他避开了韦氏一门即将到来的大难。

    这一点,他心里很清楚,否则也不会答应咱们这般行事。”

    德安点头,接过药碗放在一边,又取了一碗与他道:

    “那王爷,那韦氏……怎么办?”

    “她会死的。以父皇的性子,会让她死不瞑目的。

    这一点,你放心。”

    稚奴说完,又喝完了一碗药,才道:“武姐姐那里如何?”

    “一切都好。安仁殿这一番折腾,却是再没有人敢对延嘉殿下手了。这两日她的伤也见好了许多。孙道长开的方子,却是好得紧。”

    稚奴点头,不语,又转头看向窗外,轻轻道:

    “月色好明亮啊……是个送行的好时候……

    对吧?四哥?”

    青雀听不到。

    因为此刻,他一人,木木然站在掖庭之中。

    站在囚着韦尼子的牢狱之前。

    周围的人都被他使了银钱,打发走了。

    此刻,只有他与牢中的她。

    看着那个一身素衣,长发无饰的曼妙身影,他突然又想起当年初见她时的情景。

    那是他第一次随着父皇与大哥出征凯旋,回到太极宫时的事了。

    那时,父皇还不是父皇,而是父王。大哥还不是太子,而是秦王世子。

    不同与父王与大哥的兴奋,他是一路病着回来的。

    他不喜欢见血,也不喜欢见死人。可是这两样东西,却是在战场上最不可少的。

    所以,他病了,病得很重,一路病着回来。

    闻讯而来的母后,或者该叫母妃,在太极殿前,不理祖父、诸位叔伯、还有父王与大哥对他的善意讥笑,只是含泪轻抚着他的额头。

    这让他好受了一些。

    所以,他微微地张开眼,想得到更多的爱抚。

    然后他看到了,除了母妃,除了看似笑意实则一脸担忧的父王,其他人都是一脸不以为然。连一向对他很好的大哥也是皱着眉。

    似乎他们都在用眼睛说着:他应该刚强一些,否则又怎么配得上英勇善战扬名天下的秦王世子的身分?

    怎么配得上?

    他心里很厌恶这种感觉。他想闭上眼不看了,却意外地看到一抹桃红的身影,揪着眉头看着自己与母后。目光中满是担忧。

    那桃花般的面容,那桃花般的眼睛……

    那般温柔,不输于当时还只是秦王妃的母后的温柔……

    让他失了神。

    ……

    后来,他知道,这个看起来比自己母妃还小的女子,看起来像个大姐姐的女子……

    是父王新纳的贵人。

    她叫韦尼子。

    再后来,他便入了父王的承乾殿,开始调养身子。

    然后每当母妃有事,不能守在一侧时,便是她主动代替母妃,守着自己,照顾自己。

    那是他第一次,从母妃以外的人身上,得到温暖……

    再后来,他再次见到她,是在她失去孩子之后了。

    她变成了父皇的嫔妃,而他则是越王李泰。

    当时,她躲在御花园一角,哭得那样伤心,那样难过。

    他听得心疼,真的忍不住心疼。所以上前,轻轻地抱了抱她。

    没想到,她见到是他,竟然不假思索地投入了他的怀抱,痛哭失声……

    那一抱,他再也没有忘记过……直到后来,父皇下旨封她为昭容的事,传遍内外,身边的人提醒要进献一番之时,他才生平第一次,流了眼泪,逼着自己忘记。

    他送了一套桃红服冠与她——这**诸女中,也只有她配得上这桃红了,除了母后之外。

    ……

    最后,就是母后死之后……

    青雀紧紧地握紧了手,想着那日的情景。

    他如一个孩子般,在野狐落放声大哭。

    是她……

    从背后,紧紧地拥抱了他,让他感觉到了一点温暖……

    一点让他如今想起来,都觉得如那年他首上战场时,为保他不死,而被敌人杀死在他身上的,那个战士的血一般恶心而又滑腻的温暖……

    机伶伶地,他打了个寒颤,从往事中回过神来。

    慢慢地,然而也坚定地,步入了牢中。

爱恨嗔痴,皆成往事三

    韦尼子知道他进来了。

    可是她依然把头默默地埋在怀中,不想抬起来。

    为什么?

    她怕,她怕看到他的脸,那张曾经叫她眷恋不已的脸上,露出的憎恨与厌恶。

    所以,她埋着,不想去看也不愿意去看。

    青雀明白,明白她的想法。

    事实上,他也不想再让她看到,自己满脸的泪痕与绝望。

    所以,他不做声,慢慢地拿出一样东西——

    是他赠与她的那套桃红冠服中的流云披。

    慢慢地,颤抖着,他将流云披打了一个结,套上了她的颈子。

    她没有动——尽管感觉到了那布料的感觉……尽管知道他要做什么。

    她没有动。

    “你……可有什么话对我说?”

    颤抖着,青雀轻轻地问。

    他在指望什么?

    指望着她反驳,告诉他一切都不是真的?告诉他其实根本不是她杀了他最爱的母亲,告诉他不是的?

    然后自己再努力查证,证明那一切,都是别人的构陷?

    都是……那个别人,那个此刻被他视为别人的,自己亲生大哥承乾的构陷?

    也许罢……

    可是她却没有如他所愿,只是默默地哭泣,最后,微不可闻地道了一声:

    “对不起……我是真的不知道,杀我孩子的……不是你母亲……”

    “啊——!”

    青雀再也难以承受,痛号一声,泪流满面。

    他奋力一甩,桃红流云披如蛇一般吊上了牢顶大梁。

    接着咬着牙,手上用力一扯,韦尼子那素白而单薄的身躯被用力吊起。

    连挣扎也没有挣扎一下地吊了起来。

    ——

    片刻之后,牢中只剩下那抹桃红色的身影——那抹只松松披了一身最爱的桃红袍裙的身影,面容出奇平和地被一条桃红流云披吊在半空中。

    一身桃花红丽,如一尾美丽的桃花鱼儿般,在空中飘飘荡荡。

    ……

    半个时辰之后。

    太极殿。

    太宗听完了王德报告,点头,然后漠然对王德道:

    “秘不发丧,先埋在野狐落里——记得别留坟头,别教人知道她已然死了,否则刚刚出了这佛像之事,只会引得他人怀疑到无忧之事上……”

    “是,那外面说起来……”王德看了眼同样面色漠然的长孙无忌,问道。

    “对外,只说她因行为不检,朕贬她去崇圣宫独院幽居了。压制好了诸人之口便是……记得,不能教任何人怀疑到她与皇后这番事。明白么?”

    “是。”

    “等朕百年之后,再把她移过去昭陵罢。不过葬得远一点儿。越远越好。明白么?

    记得,将来告诉承乾,务必不能与她追封妃号……不过承乾是不会的。”

    太宗冷笑。

    王德又应了,这才悄然而去。

    看着王德退下,长孙无忌才长长出了口气道:

    “承乾的确不会的……想必青雀,也会收敛一些了。”

    太宗漠然,咽下一杯酒水之后,才道:

    “朕不怪他……

    他还是个孩子,会喜欢上一个十足心机,意图就是要**他的美貌女子再正常不过。

    不过他要明白,什么是该他得到的,什么不是。

    ……辅机,他们兄弟三个,从小无论要什么朕都可以给。甚至……

    甚至如果那韦尼子不是害死他母亲的人,她只是一个普通的美貌女子,甚至……甚至她只是朕**之中的一个美貌女子……

    而他真心想要那韦尼子为妃为妾……

    朕也不是不能答应……不是不能答应!一个女人,朕能赐与他的……

    他是朕的儿子,和承乾,和稚奴一样,是朕的无忧的儿子……只要他们开口,朕没有什么不能给,没有什么不能舍的……

    可朕唯独不能答应……

    他居然敢受了一个杀他母亲的恶毒女人的挑拨,甚至还为了这个女人,一门心思要抢他大哥的皇位,还毁了他大哥一条腿……

    朕的儿子不该是这种鼠目寸光**无谋的蠢货!!!’

    绝对不该!”

    “喀啷”一声,太宗手中的酒杯,被摔成了碎片。

    长孙无忌急忙挥手,示意闻声而来的王德不必惊慌入内。

    王德见状,只得退下。

    长孙无忌看周围无人,这才叹道:

    “主上,其实您不必为自己此番行为自责……

    咱们是要宠孩子,可也得宠得有道方可。

    否则,他早晚也要坏在自己这份小心思上!”

    太宗闻言,长长地叹了口气,摇头向后一靠,两行眼泪,潸然而下:

    无忧……如何是好?

    我该如何是好?青雀如此,承乾又是腿也废了一只……

    我该如何去见你啊!无忧!

    不……

    我早就没脸去见你了……

    我甚至不知……不知你走得这般委屈……

    无忧……

    贞观十四年,七月初九。

    长安城。

    乞巧节刚刚过去,是以城中,还挂着一片片女儿家的乞巧网子。

    西市永安酒肆。

    这永安酒肆向来是城中贵胄公子们最爱的地方,老板与诸位贵胄也是交往最好的。二楼雅座,更是有氏族馆之称——非有些尊号的氏族大家子弟,那是轻易上不得的。

    是以城中的年轻人,都以入这永安酒肆的二楼,氏族馆为傲。

    可今日,却不知为何,诸位贵胄公子们就是上不得二楼。老板赵氏像是吃错了药一般,无论如何,就是不让任何人上二楼,道有位贵人包下了此处,不准任何人上来。

    这些公子们,可都是正经的大家子弟,闻得如此,难免一怒道:

    “这长安城里,难不成还有比咱们还贵重的世家子?哪一家的?说来听一听?!这么大的胆子,胆敢包下这氏族馆?”

    一个年纪轻轻,长相端正,做贵仆打扮的少年正从二楼下来,闻得此语,便笑着上前道:

    “真是对不住诸位公子们了……这二楼,今日是被咱们给包下了,还请改日再来罢!”

    众家子弟闻得此言,越发愤怒,当下为首的一人,正是当朝司空,长孙无忌长兄长孙行布一房之子弟长孙如是的,便止了众人喧哗,傲然道:

    “敢问你家主人,是哪一氏的?好大口气,要包下这二楼?”

    少年见他如此,也不生气,只笑笑道:

    “叫这位公子见笑了,咱们家公子贵姓李。”

    众人一听这句贵姓“李”,便当下哄然而笑,有个太原王氏的子弟便拍手笑道:

    “好一个贵姓‘李’!哈哈……真不知这到底是哪个李家的奴才,居然这么没见识……你且报上自家源渊来!”

    少年更不生气,只是习惯地将一只手甩搭在另一只手臂弯之中,笑道:“咱们主人家里祖上,却是陇西的。”

    众人更是大笑不止,有的便讥道:陇西李氏多了去,可却都是些排不得氏族谱前五十的小家小户……

    却不知道哪一家的蠢货,仗着自己与大唐同姓,便也来这里拿腔做调,还自称贵姓……真当自己是天子李氏么?

    少年闻言,笑得更加愉快,道:

    “承这位公子贵言了,没错。”

    众人闻此言,俱是一愣,没有反应过来。只有那店老板在一边急得冒汗。

    此时,人群之后传来了一道声音:

    “一群没见识的蠢货……主人是贵姓,又是陇西李氏——除了我大唐天子一族,还有谁家?”

    众少年子弟闻言,悚然而惊,向后一看,那为首的长孙如是便惊呼:“这这这……不是韦兄么?”

    来人正是刚刚被贬了官的韦挺长子,韦待价。

    只见他带了僮仆,走到人群前,对着少年行了一记大礼:“劳公公久候……不知王爷可到了?”

    “已经久候多时。”少年——正是德安便含笑引了他上去。

    后面,闻得王爷二字,众家子弟终于明白过来,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急忙各自散去。

    只有那长孙如是,却怔怔地看着德安,似有所悟。

    永安酒肆二楼。

    稚奴早已候韦待价多时。见得韦待价上来,便分了贵从见了礼。方才坐下。

    稚奴从支着的棂窗看下街道,又是新奇又是感叹道:

    “想不到这些氏族子弟,在外竟是如此不堪。平日里本王虽然见外人不多,可那长孙如是也是见过一二面的……

    说起来他也是舅舅的子弟,平时在朝堂之上也表现谦逊,怎么其实却是这般不堪?”

    韦待价心中沉郁,见稚奴这般一问,便坦然道:

    “不知王爷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

    “韦大人做如此问,不就是等着本王问真话么?”

    稚奴含笑一问,韦待价闻言也是含笑一答:

    “王爷,您当知道,陛下每年至少都是要出宫巡视天下一次的罢?”

    稚奴点头:“父皇曾说过,这是身为一个明主,必须要做的事情。”

    韦待价又问:“那前朝炀帝,巡视得可比陛下还要勤快,几乎可说后半生都在路上度过,那为什么,他不是明主?”

    稚奴一愣,还未做答,韦待价便道:

    “因为他与当今陛下,穿的衣裳不一样,带的人,也不一样。”

    稚奴再一愣,随即便明白过来:

    “炀帝龙袍仪仗,仆卫者众,又劳民伤财。而父皇却常常是易服为平民,轻车简从?”

    “是啊!这大唐天下的百姓之众,可有万万之数……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么好的福气,能见到我大唐圣主的……是以,他们更多的,是认得那身衣裳,那顶冠冕。

    不过好在,老百姓们其实也甚少关心自己的主上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要平日里,能吃得饱,穿得暖,不受罪,不受累,那便是幸事,那他们便会称主上一句明君。

    若是再好一些的,便如前朝文帝一般,可使海清河晏,无劳役之苦,赋税之难,那便是不世出的好皇帝。”

    稚奴闻得待价此言,却完全忘记此行本是为他送行而来的,竟饶有兴趣问道:“那……

    父皇呢?”

    韦待价等的,便是他这一问。便笑道:

    “王爷若想知道,不妨自己亲眼去看一看,亲口去问一问如何?”

    稚奴一怔:“亲眼去看一看,亲口去问一问?”

国之民之,眠龙初醒一

    片刻之后,一身雪白耀金袍服,头簪玉束,只做贵家公子打扮的稚奴便与同样做贵家公子打扮,只是更了一身蓝衣蓝袍,头簪银冠的韦待价一同,各自带了两名近侍,由德安左右招呼着,从永安酒肆后门蹁跹而出。转了两道小巷,便入了西市大街。

    这并非稚奴头一次出宫,于诸市上见识。然却是头一回与几位兄长之外的人一同到西市见识的。

    刚开始,自幼娇养的稚奴颇觉有些不适——无论是那气味,还是挤挤挨挨,时不时碰撞自己一下的人。都让从小深养在宫廷之中的他,万分不受——

    之前虽然他也跟着出来过一两次,却总是有大哥或者四哥陪着。自然,周围便有一堆卫士开道的。

    如今却只带了两名僮仆——

    这种体验,着实不安。

    不过好在他自幼跟着长孙皇后,养得一身沉着的修性。不多时,便慢慢适应了这般情况,而且还慢慢感觉到了一些趣味。

    皇宫之中,哪里得见这些热闹?便是以前,他也只能跟着大哥四哥去东市。像这西市这般,舅舅表哥,大哥四哥他们口中“平民庶夫”的所在,他再也不曾见过的。

    是故,一时间竟总是看得呆了。

    韦待价见他如此,也不以为意,只是由着他看,由着他瞧。

    ——连他们身后,自从永安酒肆出来之后便隐隐跟着的那一群人,也不被他放在心上。

    ……

    看了一会儿,稚奴便发觉一件事,与韦待价道:

    “韦大人,怎么本……我看着这些平民百姓,并非在书中看到的那般,粗布裹身,糙食淡茶?他们穿的也好,吃的也好……似乎都不似书上所写的平民百姓们啊?”

    “那……贵人说的,是什么书上写的?”韦待价含笑而问。

    稚奴想了想:“太史公记啦……国策啦……”

    “这些书都是正史,不会骗人的。尤其太史公耿直,是与非,再不做曲意改变,是故他之所言,必然不错。”

    “可是……”

    “贵人,书是死的,人是活的。既然书上写的这般,那说明当时的情况,便是这般。可咱们现在,难道就不能让老百姓们过上与史书所记历朝历代,完全不同的生活么?”

    稚奴闻言,若有所悟地看着含笑的韦待价。

    韦待价见他如此,也不急,只等着他自己想通。

    稚奴聪慧,自然明白他如此之态。一会儿便笑道:

    “不成,你这般,却不做数……我要亲自问了,才信得过。”

    “那便问罢!”

    韦待价含笑道。

    稚奴闻言,便转过头去,看看旁边却都是几家卖些女子幼儿家极爱的小吃食的小食肆。

    于是便问韦待价:“我听人说,这长安西市之中,有一家毕、罗二主开的毕罗饼肆,所售樱桃果儿馅儿的毕罗,极其香美,不知是哪一家?”

    韦待价闻得他问,便含笑着了身边僮仆去问。

    僮仆却连跑也不必去跑,笑指着前方不远处,人群幢幢的所在道:“便是那儿了!这毕罗一物,便是这家毕罗饼肆的店主祖上首制的。莫说咱们长安,便是整个大唐近远几国,也是都知道他家的毕罗美味。王……贵人若是要食,便咱们去取便是。”

    “不必,我素日只闻得此物,却也想见识一番才好。”于是便率先带了德安,向那所在而去。韦家僮仆正待言,却被自家主人制止,也带了他上前。

    走近时才看到,店门口大排长龙,有个肩上搭着布巾的店主,还在门口喊着“樱桃果儿馅毕罗热的啰……”之类的招呼。

    稚奴想着媚娘常常念及此物,道长安西市有家“毕罗饼肆”,所出的毕罗是极好食的,尤其是这“樱桃果儿馅”的一种……每每闻之,总恨不得亲眼一见,总觉与媚娘所见所闻相比,自己竟是井底之蛙了。

    如今,竟也亲眼得见……心下喜悦,便对着韦待价一笑,带了德安立于那队伍之末。

    韦待价见他如此,也含笑跟了上去,又小声道:“贵人,咱们本可以着人来取的。也不必等。”

    稚奴小声道:“正是这般等,才能探得民情,不是么?”

    韦待价闻言,目中闪过一道亮光。是故,竟是完全没发现,那刚刚跟着的一群人,也慢慢跟到了对面的酒肆里坐下,只是看着他们一行四人了。

    且连平时一向机警的德安也未曾发现这群人。

    只因人数之多,又有颇多喜食甘食等待取饼的少女们,见了稚奴这般好容姿好气度,竟是吃吃一笑,有意接近,他身为仆下的,不得不多多帮衬着主人挡了些去:大唐民风开放,这等事情,实在不是甚么稀罕的,且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些少女如此,也是本性使然。

    换了别个公子少年,便是欢心不已,得意洋洋。可对自幼见惯宫中规矩女子的稚奴却颇感为难。

    他生平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般众家少女,似有意似无意却俱是扑涌而来的架势。

    也难怪他,毕竟十足十地继承了当年号称大隋绝色的“仙氏女,观音婢”的母亲长孙无忧之容,又自幼金着银食,天家皇子自有的玉润丰姿,华质贵章更是少见……

    加之宫中女子,俱畏惧他这身份,便是有些遐想,又有哪个敢真的上前?

    是故,他一时之间,竟被推得有些狼狈。

    见他如此狼狈,跟着的那群人中,有人便要起身来助,却被为首的一朱袍少年给止住,道:“咱们上去,只会让王爷生气。看着便是。”

    那欲起身的小小少年便急道:

    “七哥,王爷自幼儿长在**,帝娇后宠,这般尊贵的人儿,若是伤着了,可怎么办?这韦待价,当真该杀!竟然将王爷引到这儿来,连个侍卫也不带……若是出了什么事,我看他韦家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被唤做七哥的少年便一笑道:

    “你放心且看罢!有咱们在,王爷会出什么事?”

    闻言,小小少年也只得闷了气坐下,看着远处的稚奴与韦待价。

    ……

    好一番挤推,稚奴总算是来到了店家之前,可不待他欢喜,却闻得那店家歉然道:

    “这位公子真是对不住,咱们家的樱桃果儿馅儿的毕罗,今日却是卖完了。不若改日再来罢?”

    “什么?卖完了?”德安闻言便怒道:“你这是存心的么?咱们等了这般久,为何不早说?”

    店家久经人事,自然看得出稚奴与韦待价身份不凡,尤其是这白衣少年,更非普通人,自己绝对得罪不起。便陪笑道:

    “几位怕是头一次来咱们这毕罗饼肆,不知道咱们饼肆店小人手少,这樱桃果儿又是稀罕物,每日寻遍长安,也只得几箩可制成饼两百枚。是故每日咱们都只售两百枚樱桃果儿馅毕罗出卖。

    您看,这些小娘子们常来咱们肆中的都是一早便知道此事,再不向前的……”

    稚奴与德安韦待价一看,确是如店家所说,周围那些少女们,早都各自或散,或挑了别种毕罗。

    “几位公子难得贵临小肆,不若如此,咱们家的毕罗还有许多种馅儿。无论几位公子想得哪一种,咱们自是制了新鲜的与公子尝鲜便是。”

    稚奴见他如此不卑不亢,思虑周全,也很是欢喜,又闻得他说这樱桃果儿稀罕,长安只得几箩可制饼两百枚,便忽然想起之前永安酒肆之事,笑道:

    “店家,你这般每日只制两百枚,若是哪家达官显贵的不肖子弟来,硬是要全部买走,你可如何?总不能由着他们去罢?这生意,只怕是难为?”

    店家闻得这少年如此一问,便想他必是深处贵府,自以为权钱通天,竟要惹事,便有些好笑兼得意道:

    “不瞒公子,早些年间是有这般人。不过自贞观元年以来,当今主上明君治世,咱们长安城又是天子脚下,却是再无哪家不争气的敢这般惹事。只因大家都知道,主上平日里常常喜爱着了平服,只带近侍一二于长安城内微服私访,哪个敢惹这般事替自己家里抹黑?想必公子也是大家出身,可愿如此?”

    稚奴想了想,摇头。

    店家又道:“再者,虽然对咱们这般百姓来说,樱桃果儿稀罕,可那大家之中却总得觅一二,是故那些大家公子们,若要食这樱桃果儿馅儿的毕罗呀,都会先着了家仆预送来樱桃果儿,再由小肆制成便是。”

    稚奴低头,想了半晌才含笑道:“说来说去,还是父……还是当今主上英明,那些世家子弟,不敢胡来便是。”

    店家闻得此言,点头笑,益发有了谈笑兴致,乐道:“可不是?主上英明,咱们老百姓才得活得痛快。别的不说,您且瞧瞧隔壁,瞧见了那几个女子没有?”

    稚奴随他手指看去,却是一家酒肆,门口站着几个胡服女子。瞧那女子五官深邃,长相明艳,一望可知是胡姬,便笑道:

    “几个胡姬而已,又能有什么?”

    “唉呀……小公子,这便是您想不通了。您可想想,若非咱们大唐国富民安,老百姓们日子过得好,口袋里也多少都有些大钱可做些文雅花销……

    这些胡姬,又怎么肯离乡背井,来咱们大唐?利之所趋罢了。”

国之民之,幼龙初醒二

    稚奴闻言,直若心下饮得蜜浆,甘美不胜,便又笑道:

    “似你这般说,倒像是当今主上是个了不得的大明君了……此言只怕有过其实罢?”

    闻得他说这般狂傲言语,旁边几个小娘子便纷纷有些变了脸色,连店家也有些不豫,不过终究还是念他是个小孩子,想必生性喜辩,便笑道:

    “小公子不常出府,自然不知世事。咱们当今这陛下,可是少见的明君呐!别的不说,小老儿这饼肆,前朝便已然有立,可当时的光景,跟现在的光景,那完全是两个样子呢!”

    “可不是?”旁边一个小娘子,终究是忍不住,捧着怀里热乎乎的毕罗上来搭了两句话,娇笑道:

    “奴家阿爹是大理寺服职的,奴家自小就听阿爹说当今陛下是了不起的大英雄,大明主。

    公子,你可不知道,奴家阿爹身在大理寺,奴家听长辈们说,那本是朝堂最辛苦的地方。可自奴家记事,阿爹却总是事轻劳闲的。

    奴家每问,阿爹总说是托了陛下明治的福。

    呐,大叔,你年长如此,自然记得,那贞观四年的时候,整个大唐得斩刑的,只有二十九人,这可是从古至今都未曾有过的啊!”

    店家闻言,急忙点头赞:“可不是?小老儿虽不识得几个大字,可这些年却也听过不少人说过,那贞观四年的事情,真当是自古未闻啊!

    对了,还有贞观六年那桩奇事,那才叫堪称千载佳话,流芳万世呢!”

    “贞观六年?”稚奴便回思:“贞观六年又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么?可……我怎么不记得?”

    那小娘子便笑道:“贞观六年时,公子才多大?怎会记得?

    这事奴家也是听阿爹说的。

    据说贞观六年时,大理寺有死囚三百九十人,这三百九十人皆是秋后斩决。

    因陛下幸临大理寺,眼见这些人思家之情实在可怜,便下了旨,着他们可回家与家人团聚,办理身后之事之后,才于次年秋决之期回来就死。

    当时好多官员,还有奴家的阿爹也在,都跪下来劝陛下不可行之,可陛下却只叹说这些人也是父生母养,有兄弟有姐妹,有家有室。

    虽然有罪当诛,可看着思念亲人着实也是可怜。再者咱们大唐国强民富,海清河晏,想必他们也不愿因自己逃亡,而使父母兄弟妻儿等不得在这般盛世的唐土安宁过日,便道不妨事,执意放了他们回家。

    那个时候呀,所有人都觉得这些人再不回来了。

    可谁都没想到,贞观七年九月秋决之期至时,这三百九十人竟无一人离逃,自己回来了。甚至有两个病得快死的,也是由家人抬着来了。”

    稚奴闻言,当真吃惊至极:“无一人离逃?”

    店家与那小娘子都含笑摇头,那小娘子笑道:

    “无一人离逃。陛下一见这些人如此诚信,大感心慰,便下诏,赦了他们的死罪。那事之后呀,好多邻国的使节们纷纷都送了东西来咱们大唐,求着陛下要向咱们大理寺学一学这般治理罪罚的方法呢!

    不怕公子笑话,现下长安东西两市的家家户户,还有许多平常人家,可都供着咱们陛下的圣像呢!都说只要供了这陛下的像,可就一生平平安安,富富乐乐的。是不是大叔?”

    店家含笑点头,指了指店内:

    “这却不是什么说不说的,是当真有用呐!咱们这肆开了也有几十年了,自从贞观四年起请了咱们陛下的圣像入了肆,便再也没出过什么大事儿。平日里连门也不锁,却再不曾丢过什么东西。当真是太平呢!”

    稚奴闻得欢喜,回头笑看一眼韦待价。

    韦待价含笑点头,便谢过店家与那小娘子,借口天色已晚,早些商量下带何种毕罗回去,便拉了稚奴到一边,笑道:

    “王爷,如何?”

    稚奴只是点头:“原来,父皇美誉,并非诸官夸饰。”

    韦待价点头,淡淡道:“所以,这便是陛下与炀帝结果的不同了。陛下出行,去的是坊间野里,问的是百姓疾苦。

    而炀帝出行,去的却是山水名胜,问的是官员功绩……是故,自然一为一代明主,一为千古昏君。

    王爷,说句大不敬的话,陛下与炀帝,都是一般的雄才大略,不世之杰。可是就因为看到的东西不同,便在同一片土地上,写就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生与历史……

    王爷觉得,您喜欢哪一位?”

    稚奴不答,只是盯着他看了许久,才淡淡一笑道:

    “韦大人,这个问题,你该问本王的大哥,当今的太子殿下,而非本王。”

    韦待价轻轻一笑,看看左右无人,才又近稚奴一步,轻声道:“王爷您可知,为何待价从一开始,便没有违抗过王爷的任何一道命令,甘心情愿为王爷做所有事么?”

    稚奴不答,只是沉默。

    韦待价见他不愿面对,便轻轻一笑道:“因为待价看得明白,陛下龙嗣十一(太宗有三个儿子早死),且除去那齐、蜀、蒋三王之外,其他八子均是大有陛下之风,然真正配称得上承陛下之谋略,下启贤后娘娘之仁善的,却只有您——晋王爷。”

    稚奴脸色一变,冷道:

    “你想做什么,本王清楚。你带本王来此意欲何为,本王也清楚。

    可是韦大人,希望你牢记一件事:

    本王永远,永远不会去看那龙座一眼,明白么?”

    韦待价闻言,也不多话,只叉手拱礼。

    见他如此服软,又知他此番其实因为自己被贬,便有意豁出一切奉自己上位为储,以为如此才能得光明未来……

    说来说去,总是自己害他,便心下一软,低道:

    “今日之语,本王当没听到。韦大人放心,便是本王非为储位,大人也自当有光明未来。再者本王此番,其实也意在助大人逃离韦氏一族的一场大难……你可明白?”

    韦待价何尝不知?然他更明白有些事是急不得的。于是只得故做感激谢意,将一番心思按下不提。

    见他如此,稚奴便也放了下心来,转身笑着看那店家道:

    “对了,既然来了此地,便总不好空手回去,却不知韦大人可有良方,能寻得些樱桃果儿不?本王实在想带些这毕罗饼肆的稀罕物回去。”

    韦待价闻言,便笑道此事甚易,只是不知那店家是否愿意等,毕竟看看天色,也是近晚了。

    稚奴闻言,又是担心自己晚归,父皇发现会生气,又是着急不得带毕罗回去,讨媚娘高兴,便索性扯了韦待价上前,求那店家多宽限些时光。

    店家闻言,却是为难,道肆中今日之毕罗已然将近售磬,厨下的小伙计们也是累了一日,虽然贵人有求,本该应了,可是却实在是难为……

    稚奴闻言,拦了上前便欲以权财压之的德安,只是好声好气道:

    “咱们此番所求,确是为难店家。可咱们身居深府,下一次出来却不知是何时。今日特慕名而来,还请店家给行个方便。”

    店家闻言,犹豫不决。

    韦待价在一旁看着,本以为稚奴如此只是一番自幼的娇养习性,但凡所需之物,便定得取方止。可又一思,却暗道不对:

    这晋王仁恕宽善,淡泊诸欲是出了名的。否则以那德安公公自幼陪伴他至此,也不会与自己定下如此烦劳之计,借口他有事欲求见晋王,引得晋王出宫,再借太宗治世之下的美名,诱晋王长些雄心壮志出来……

    再者,若他真是娇养习性,早便亮了晋王身分拿压着了……此般种种好言,却似自己必得此物,却不欲人知……

    何况,他究竟身为当今陛下最溺爱的皇子,身分贵重。前些日子那韦昭容不过说了他几句不太中听的,便惹得他大怒之下,掌掴昭容,又折毁贵妃玉圭……可见其傲骨却是天生。

    如今却为了一块儿回到宫中,便立可得制的饼食,在一介小民之前求言至此……

    莫非……

    他这毕罗,却是送与甚么重要人物的?

    韦待价思及此,心下便生一计,笑道:

    “公子,罢了。店家说得也是,累了一日,只怕便是咱们寻得了樱桃果儿,也是制不出好毕罗。你若当真舍不得这毕罗,那明日我便亲自取了些樱桃果儿,送来这饼肆,制成好饼再送入内……内府便是。”

    韦待价一言险失,暗道好险。

    稚奴闻言,思虑也有道理,然终是不快,只得问了那店家道:

    “店家,当真今日不得此饼么?我实在想今日便将它带回去。”

    店家见他如此,也是不好意思道:

    “其实现下离肆烊还有一两个时辰,若要制毕罗,本也时光充足……只是小老儿见两位公子气度不凡,必是在那东市几坊所居之人。这东市到西市一段路,却是要花上一两个时辰才可……是故才说得罢了。”

    稚奴闻言好奇:“这东市到西市虽远,却左不过十余里地。若得快马再加鞭,最多不过一个时辰便是一趟来回……怎么会赶不上?难道这毕罗饼制作,竟要一两个时辰?”

    店家便笑道:“公子此言却是有些不知了……毕罗制作,从和面调馅儿到饼成,最多六至七刻(一刻十五分钟,六七刻就是90-105分钟左右,将近古代的一个时辰也就是两个小时)便可。然面好和,馅儿好调,可是樱桃果儿却是再难赶得及的……

    公子,此刻已是申时过半(下午四点),正是这天街(朱雀大街)与京都诸要道人群最密的时刻,公子……那人群如海,挤推不动,如何能行得马匹?更别说是得快马再加鞭了……

    除非呀,是那陛下出巡众人回避,才有可能使得街上可驶快马呢!

    容小老儿说句不好听的,公子明日罢!

    说实话,今日便是您告诉小老儿,您是当朝国舅爷的公子,若请不得陛下圣旨,让这长安净街,纵马飞驰送果儿……

    那便得明日了。”

    店家这番话,却叫稚奴失望至极——原本他是想着,自己若能求得这毕罗回去,媚娘必然欢喜之甚的……想必这些日子的磨难与苦楚,也能忘记几分。

    却再不想这般为难。

    越想越烦,便垂了头,一脸丧气,转身欲离开之时,却看到身后立着之人,当下怔住,再不敢动。

    “怎么?就这般,要走了?”

国之民之,幼龙初醒三

    稚奴闻言,再不敢抬头多看面前人——正是他方才正与诸人谈论着的当今大唐天子,他的父皇,太宗李世民。

    只得低头道:“儿……稚奴见过……”言至此,悄悄看了一眼太宗身上,正是着了平服,又见左右只有王德一人在侍,连韦待价也是一脸震惊,便知太宗又是微服出访,不为众人所知,才别扭改了口道:

    “稚奴见过父……亲……”

    太宗见他如此害怕,心下好气又好笑道:

    “你这般,却是怕什么?”

    “稚奴……稚奴私自离……离家,未曾报与……父……父亲知道,是为不孝……”稚奴平日里呼惯了父皇,这般改口,当真难受。

    太宗闻言,上前一步,背负双手,先看了看那一脸好奇的店家与肆前的人群,又看他笑道:

    “为父却不是怪你私自离家……你那些哥哥们如你这般年纪时,早都不知背着父亲往外跑多少次了,也长了不少见识,知道不少东西。是故才那般懂事……

    只有你这孩子,整日不出门。为父还担心你这般不好……

    现在见你如此长进,父亲自然高兴。”

    闻得父皇高兴,稚奴便露出笑容。太宗见他如此,便笑道:

    “只是为父不明白啊!

    稚奴,你从小与别个兄弟不同,是为父与你母亲千般娇生百般惯养的,虽然不似你几个兄长一般偶有任性胡来之时,但也是最无甚耐性吃苦头的。

    如今难得你为几个毕罗这般上心,又排了半天队却没得,又求了好半天……

    怎么,就因为人家说果儿没有,便以为当真今日不成要走啦?”

    稚奴闻言,便苦笑道:

    “父……父亲不知,这果儿今日是当真送不来的……”

    “为何?”

    “肆中无果可制,且若从……若从家中取得果儿,路上耽搁时光,也是不好。”

    其实正在微服私访的太宗得报道稚奴在西市之后,便急忙带了王德先行赶了来,是故才听到稚奴最后一次求那店家时,店家的回答。

    太宗一生,最喜之子为承乾,最宠之子为青雀,最怜之子为李恪,最爱,或者说最溺爱之子,却是这容貌最似爱妻长孙皇后,性子又极其柔善仁孝,宽厚知俭的九子李治。

    如今见得爱子为了几个毕罗,如此求之不得,又这般可怜楚楚地失意非常,当真是一颗慈父之心都看得疼了。

    再者,又思量着稚奴生性柔弱,难得良机,是该教他些身为天家贵胄的手段与行事,便又上前一步,抚了稚奴头顶,爱怜轻语道:

    “稚奴,朕且问你,这大唐江山,是谁的?”

    “是……父皇的。”

    稚奴不解,然终究是答道。

    “也是咱们李家的。”

    太宗叹道:

    “你身为大唐皇子,虽说并非储君,然终究是大唐天子一脉。怎么连一点儿小事,也要这般委屈自己?

    好孩子,父皇知道,你是不愿劳师动众,更不欲大张声势,怕别人说你是仗着身为皇子,便肆意妄为……

    稚奴呀,你需得知道,有些事,比如你今日为了得这几个毕罗,去强令这店家入内,只供御用,或者因为不得,而责罚这店家,甚至是你强逼着店家必须立时制成毕罗,以权压之……

    这都是肆意妄为。

    可是你若良好利用你本来该有的权势,便如那日你责罚那韦氏一般,那便不是肆意妄为,而是你身为天家子孙,当有的手段。

    知道么?”

    稚奴眨了眨眼,似有所悟。

    太宗又道:

    “稚奴,父皇以前也与你说过很多次,教导过你很多次,要你明白,自己身为皇子,就该有皇子的气派与样子。

    可如今此番之事,若传入内里,你觉得大家会怎么想你?是会觉得你柔善知礼,还是觉得你懦弱无用,连个毕罗都取不得?”

    稚奴想了想,咬了咬下唇,看了看周围那些有些好奇的人道:“可是父皇……稚奴不想让天下百姓说稚奴是个肆意妄为的……”

    “稚奴,这天下胸怀最大的其实就是普罗百姓。

    只要百姓们能过得安居乐业,衣食富足,家平里安,且为君者又不曾做出什么伤民至深的事情……

    只要如此,那无论为君者在些个人小事上有什么不是什么不该,百姓们都不会怪你恨你。明白么?”

    稚奴似有些明白了,便点头。

    太宗见他如此,便扯了他,如顽童般笑道:

    “那,你说今日之事,如何才好?

    先告诉你,父皇也是很喜爱这一家的樱桃果儿馅儿毕罗,而且你母后也是极爱的。

    当年你母后怀着你时口味格外刁钻,每每总念着这樱桃果儿馅儿毕罗,一日里总要尝上两个。

    那时父皇可是每隔一日便需得或命王德花言,若自己亲自偷偷溜出宫来,替她买了回去让她解馋呢!

    而且正好过几日便是你母后忌辰了,咱们父子总得想些法子,给她带一些去,让她欢喜一番呀?”

    稚奴见状,心下又是欢喜又是微感伤,便也学太宗一般,顽童也似笑道:

    “父皇言之有理,天大地大母后最大,咱们既然不能压这店家……那父皇,儿臣斗胆,请父皇着程将军清街,再着快马从库中取来樱桃果儿,如何?”

    太宗闻言,哈哈一笑,朗朗声道:

    “这才是我大唐皇子该有的气派!好!准奏!王德听令!”

    “老奴在!”

    王德早在一边,含笑等着了。闻得太宗高唤,便急忙奔上前,从袖中抽了拂尘出来,一甩,叉手待旨。

    太宗背负双手,笑着看了看那闻得自己话语,一时间有些呆住的店家道:

    “今晋王有奏,不日皇后忌辰,因念皇后素喜此食,着请以这樱桃果儿馅儿毕罗为祭,以慰皇后之灵……

    其思母之孝,其不欲劳压百姓之德,当世难寻,上天有德,自当两全其美。

    着传旨:

    即刻起金吾卫得旨,静金光春明二门之间大道(西市到皇城最近的路,也是大道),另静皇城前朱雀大道天街一段,使快马加鞭从宫中取得樱桃果儿入西市毕罗饼肆,以制樱桃果儿馅儿毕罗为要!”

    “得旨!”

    王德闻旨,便立时一扬手,一众隐身民中的金吾卫,便紧忙除去甲外所罩之素衣,整装,以天子仪仗列队于太宗与稚奴前,叉手跪礼致太宗,三呼万岁,又叉手跪礼稚奴,三呼晋王千岁……

    直到这时,周围的人,尤其是那店家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三番四次,求店家之人,竟是当今陛下嫡子,甚少出宫的晋王爷!

    难怪他这般气度!难怪他敢这般疑问陛下之治!难怪他竟不知这毕罗饼肆的规矩……

    店家慌忙上前来与众民下跪行礼,却被太宗亲手扶起,笑道:

    “别跪啦!小孩子不懂事,却是与老丈你添了不少麻烦……只是待会儿还得烦劳于你了!这孩子只是一再缠着老丈制饼,却连这饼是为他母后忌辰所求也不说明,且又不亮明身分。

    不怪老丈那般为难。”

    店家闻言,又是感恩一番:

    “陛下圣明,教得晋王爷千岁也是这般的好,这般谦和怜下,连小老儿这般市夫俗子也是礼待至此……

    真是咱们大唐百姓之福呀!

    陛下切莫担心,既然是皇后娘娘忌辰所用,小老儿今日必要为咱们大唐的好王爷效一次忠!”

    一壁说,一壁便欢喜不胜地笑着。

    稚奴闻言,又是一番惊讶:他本以为这样一来,那店家必然有些不满的……谁知……

    一时间,神色便有些复杂地看着店家又得太宗几句夸慰,便乐不可支地去店内呼人和面制饼了。

    “怎么?很奇怪?”太宗含笑看着王德着人从车驾上取来圈椅,以只有父子二人听得到的声音,悄声笑道:

    “稚奴呀,人心便是如此。若你能看透人心,偶尔有那么几次以他自知是奢望的方式去待他,那他必然会记得你一辈子的恩德,一辈子忠诚于你。

    这……可比什么金银珍宝,美女功名都来得有用啊!

    说起来,这还是父皇近年来看着你,看着你平时为人厚道,多得忠报才悟出来的……

    可你自己却身拥珍宝不自知……

    父皇真是看着着急啊!”

    稚奴闻言,心下如一滩沸泉,滚滚腾腾,半晌不止。

    一股悄然的**——想要多几个忠诚于自己之人,多几个信任自己,维护自己之人的**,在他的心底,慢慢地扎了根,开始缓缓地发芽了。

    是夜,太极宫。

    延嘉殿内。

    因近日才人武昭伤情渐愈,可自己游走。是故婕妤徐惠重奉太宗之前。

    此次重奉,太宗因徐惠情义,更怜之甚。加之日前业已查明,香囊内落胎丸药乃废弃崇圣宫之昭容韦氏意图栽赃之事,太宗更怜二女,着准徐惠奏,由孙思邈入内,与才人武昭复诊,更于今夜召徐惠侍寝。

    是故今夜延嘉殿内,只有媚娘一人。

    “武姐姐,你才刚刚好一些儿,还是别这般坐着了。孙道长不是说了么?要多多趴下休息,多多舒展些背筋,才能好得完全……

    武姐姐,别再这般强着了。”

    瑞安如老头子般,直立在小书房内,散发寝袍而坐的媚娘身边,叨叨个不停。烦得媚娘真心想说他两句。

    可想上一想,这小子也是为自己好,便也不理会他,只是看自己的书,又道:

    “陛下真的将韦昭容废入崇圣宫了?”

    “这可不是真的?旨意都下了。”

    媚娘合上书,想了一想:“如果只是这样,那为何魏王如此沮丧?”

    瑞安闻言心头突突一跳,佯装不明道:

    “武姐姐,你可在说什么?”

    “别瞒了,真当我病得糊涂了?魏王与韦昭容,虽然没有外边儿那起子三妻四妇们传得那般不堪,可是他们两人之间有些**,却是事实。你知,我知,稚奴更知。”

姐妹情深,媚娘意留一

    媚娘抬起头,一双明媚凤儿眼看着瑞安:

    “说吧,谁动的手?陛下,还是……魏王自己?

    她葬在哪里了?”

    瑞安咬了咬下唇,才叹息道:

    “当真是什么瞒不过你……陛下没有动手,是魏王自己。葬么……听王爷打探回来的消息说……

    是先葬在野狐落里。只等陛下百年之后,便称她病死于崇圣宫,移葬昭陵。不过陛下说了,到是要将她葬得越远越好。陛下根本不想看见她,还特别嘱咐了王德公公,道若太子殿下登基之后,切记务必不与此女追封。”

    媚娘点头,不语,又展开书卷状似认真阅读。

    可瑞安分明看得清楚,她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好一会儿,媚娘才低着头,轻轻道:

    “瑞安,明日你与六儿还有文娘,一起准备些东西罢!我想,惠儿也跟咱们一样,想把这好消息告诉素琴。”

    瑞安轻轻应好,又犹豫了半晌,才问道:

    “……武姐姐,元昭媛的大仇已报……

    你要离宫……

    是么?”

    媚娘头也不抬,继续道:

    “素琴落得如此结局,全因为她受上恩宠过盛,被人嫉妒暗害。惠儿这傻丫头,爱慕陛下之心,只怕不比谁少。陛下又是极喜爱她,又是感念她一份真心,又是痛悔素琴之事……

    以后,对她的恩宠只怕会更盛于惠儿。

    我要留在宫中护着她——至少,要护到她能够保护好自己不出事。

    那时,才是我离宫的时候。”

    瑞安闻言,长出一口气,欢笑着,借口要替明日之事准备东西便离去了。

    只是在他离开之后,媚娘抬起头,脸上却是一片泪痕与迷茫:

    到底是走,还是不走?

    片刻之后,甘露殿内。

    方才从太极殿太宗处回来的稚奴闻得瑞安来报,沉吟一番,才叹息道:

    “她终究还是没有下定决心留下……”

    瑞安奇道:

    “可武姐姐说了……”

    “她是对你说的。你是我这里过去的。她总是不愿将真心说与你听的……除非哪一日,你真能让她奉你为知己……也罢。反正一时半刻,她是还不会走。再者,如她所说,为了徐婕妤,说不定她会留下来。”

    稚奴叹息一会儿,才又着德安将白日里求得的樱桃果儿馅儿毕罗交与瑞安道:

    “韦氏已死,咱们也可松了一些。那饮食,自今日起还是你们着意小心为上。甘露殿这边,若再送下去,只会引人注意,反而会害了武姐姐。且她现在已然渐复,便也无甚大事了。”

    “是。”

    “这些樱桃果儿馅儿毕罗,你带去与她尝一尝。还有,明日她要与徐婕妤去,祭拜元昭媛的罢?”

    “是。”

    “明日母后忌辰,我会设法请父皇恩准她们两个一同前去……不过今夜,父皇应该也会应该徐婕妤的。你叫她别急。”

    “是。”

    “瑞安,你切要记得。虽然现下宫中最大的明敌已去。可暗处里那些不安分的不知有多少。你还是当事事小心,明白么?”

    “王爷放心。”

    ……

    不多时,瑞安便捧了毕罗,奉于媚娘面前。且将稚奴一席话说与媚娘听。

    媚娘闻言,又惊又喜,捧着那毕罗,便是潸然泪下,良久才咬下一口,细细尝了滋味,才含小泪与瑞安道:

    “小的时候,我阿爹每次带了我来长安,总是要去这家毕罗饼肆买这樱桃果儿馅儿毕罗的……他家的毕罗,当真好吃。入了宫……我以为我再也吃不到了……”

    瑞安见状,柔声道:

    “武姐姐,王爷知道你爱食此物,今日便特意寻了来。着瑞安带回来,与您尝一尝。”

    媚娘捧了尚且温热松脆的毕罗,含泪笑道:

    “这稚奴……他莫不是看着店家不做,又强求了来罢?这毕罗饼肆的生意一向好得很。尤其是这樱桃果儿馅儿的毕罗,一日只得两百枚。往往不过午时半便告售磬。可现在已然是戌时三刻了,这毕罗还是温热松脆的……这稚奴,当真是越来越像个王爷样了。”

    一边说,一边还欢喜地吃着毕罗。

    瑞安却笑道:

    “这话可是冤枉咱们王爷了,虽然王爷知道武姐姐得了这毕罗必然欢喜,可他更知道你不喜别人替她强求而来的东西。是故今日呀,王爷可是刚过午时,便立在那店家前的长队,等着毕罗出炉了。只可惜,排到王爷时已然是申时了。

    是故被告知这樱桃果儿馅儿的毕罗没了。好生失望之下,几番苦求那店家。那店家才道若王爷能于肆烊之前送得樱桃果儿来,那他便愿意替王爷再制一批毕罗。

    不过武姐姐,你也在宫外待过,知道那申时正是长安街道人群如海之时,要只用一个时辰便从宫中将果儿送到西市,可是难上加难,当时王爷都快愁死了。

    幸好当时陛下也在西市周围私访民情,闻得王爷在便也去了西市。王爷见陛下也在,便借口说不日便是皇后娘娘忌辰,皇后娘娘也是爱这樱桃果儿馅儿毕罗的,请陛下恩准,静了金光春明二门之间的天街,又净了朱雀天街的一道,由宫中快马加鞭将这毕罗送来西市,着那店家制成一箩……”

    媚娘听得满心的矛盾与感动:矛盾于稚奴这般心意,竟能以一己贵重之身,千娇百贵的性子,去做这等事。感动的,却也是如此一番赤诚……

    良久,她终究还是叹息:“替我谢谢稚奴。这毕罗……

    真的很好吃。”

    瑞安闻言,欢笑点头。

    媚娘看他如此,也便着他一同来食。

    次日,太宗着众子女与三妃、申国公高士廉一府、长孙无忌一府同行,赴昭陵祭祀文德皇后。更因婕妤徐氏之求,准延嘉殿二女一同前往。

    诸品妇之中,唯延嘉殿有此殊恩,众品妇皆罕之。

    诸子皆领旨从,唯向不缺祭之魏王泰,近日病重,是故只得上表,奏请家中遥祭。

    太宗见表,又闻得太医禀报泰之病情甚重,泪如雨下,着准,更令诸医加心调养。

    诸人至昭陵,哭祭文德皇后。太宗日常思念,本便伤怀,今次哭祭,更显悲痛。几次三番,众人劝慰难停。后长孙无忌与高士廉执太宗手以慰,太宗方停。

    然众人起时,太宗究因哭祭过度,而容色雪白,龙体不安。众人大惊,忙搀扶之,送入行宫静养。

    一番耽误之下,只得次日再行回太极宫。

    ……

    是夜。

    昭陵下行宫。

    元日殿后。

    徐惠一身淡色素衣,披着玉色云披,候在花影之中。旁边只有文娘一人守着。

    不多时,长孙无忌便慢慢地踱步而来。

    “婕妤徐氏,见过长孙大人。”

    徐惠依着品阶,向长孙无忌行了礼。长孙无忌也依礼以还,然后才起道:

    “不知徐婕妤如此时刻,请老夫前来,有何要事?”

    “长孙大人,惠儿冒昧,敢问长孙大人一事。”徐惠淡道。

    “婕妤客气,但凡老夫知道,言无不尽便是。”

    “长孙大人,此番之事,韦尼子自作自受,且不必提。那韦氏一门,为何未受星点牵连?可是因为韦氏一家,权高势大,暂时动它不得?”徐惠此语,当真让长孙无忌一惊:

    他再想不到,眼前这个小小女子,竟然看透到这一步。

    然身为朝臣与**嫔妃私下会面,本已不该。加之长孙无忌更不欲提此事,便摇头道:“老夫不知婕妤此为何意?陛下此番,显是已对韦氏一门不满已久才发难的。”

    “若果如此,那郑氏为何得追封贤妃?萧氏也一样,被追封了婕妤。并且韦、萧、郑三家,并未受到任何牵连。可以这么说,除了那韦尼子一人因受贬而至崇圣宫之外,其他人根本没有一点儿事。”徐惠淡道:“可是因为,韦贵妃?”

    长孙无忌身躯一定,良久才道:“婕妤有话,请直言。此刻再无外人。”

    “韦贵妃身高位重,又有一子纪王慎,甚得陛下喜爱。只怕长孙大人便是有心诛之,也难成行。加之韦氏一门八房,朝中官员,韦氏子弟过百,五品以上大员,便有十数人为韦姓。权高势众,又有萧郑二氏相扶……长孙大人,其实您本来是想借韦尼子一事,灭了韦氏一门罢?可却终究因为太过冲动,时机未成熟,未能一举得成。”

    徐惠淡淡道。

    长孙无忌看着这个小小女孩儿的目光中,露出了几分赞许之色:“徐公有女如此,可感欣慰了。”

    “多谢大人溢美之词。然惠儿不过一介女流,终只不过看过些事情,知道些道理而已。却不及大人,位高权重,可将这些为害我大唐之徒一网打尽。”徐惠恨声道。

    长孙无忌诧异:“婕妤为何如此憎恨韦氏一门?”

    “大人,惠儿能入宫得伴陛下左右,实在欢喜不胜。是故虽入宫之前,便知宫中深诡,却也立下誓言,本不欲与诸人相斗。只要能得陛下喜爱,能常伴陛下左右,以解陛下失妻之痛,便觉得满足……

    后来,惠儿如愿得到陛下喜爱,更得了武才人与元昭媛这般好姐妹做伴,自觉此生再无遗憾。然就于此时,惠儿渐觉陛下竟为韦氏一门烦恼,便想着为陛下分担一二,是故传消息与大人……

    可再想不到……”

    徐惠说到此处,已然声音哽咽:

    “再想不到那韦氏贱人,因怒惠儿将她之所为告知大人,知道惠儿有大人与陛下为靠不敢伤害,竟然……竟然害死了素琴……”

    珠泪如雨落下,良久,徐惠才又道:

    “大人,惠儿一生,无甚密友。素琴又与惠儿小妹一般可爱天真。是故惠儿当时便发誓,要为她报仇!所以……”

    长孙无忌惊异:“那折书……是……”

    徐惠没有否认,只是转过身来,看着天空,淡淡道:“能为素琴报仇,惠儿可以做更多的事。大人忽怪。”

    长孙无忌心中翻起惊涛骇浪,良久才道:“如此便是了……老夫便觉得奇怪,这折书,怎会这般巧,便在那时弃于老夫门前……原来是婕妤……

    婕妤,请受老夫一拜。”

姐妹情深,媚娘意留二

    徐惠见如此,慌忙上前来扶,诧道:

    “长孙大人何故如此大礼?惠儿哪儿受得起?”

    “若非婕妤,皇后娘娘这般冤屈,如何得雪?虽婕妤之心本非为此,却也是间接成了老夫一门的恩人,老夫自当谢过!”

    长孙无忌不容她让,执意以礼谢之,徐惠无奈只得闪身,偏受,然后才愧道:

    “其实惠儿也是凑巧……那日实在偶然,从来不涉安仁殿的,因受晋阳公主令,与她一同去安仁殿中做伴。

    巧了韦贵妃有赏,晋阳公主与她同去西配殿之中取物回来之时,长咳不止。惠儿便奇怪那西配殿日常打扫干净,又怎会有灰尘呛人。便寻了借口悄然去得西配殿之中。

    韦尼子当时离了配殿,去了萧美人处,惠儿刚发现她与宫外来往密信欲展开看呢,又因韦尼子回来,匆忙之下只得躲身殿后,才得见她竟将密室打开,放出那春盈……

    后来的事,长孙大人都知道了。”

    长孙无忌点头叹道:

    “上天怜老夫,有生之年,终究得雪此仇。”

    “可是大人,韦氏一门还没有倒。韦贵妃更没有倒。”徐惠阴着脸道:

    “难道大人真的相信,此事与韦氏与韦贵妃,没有半点儿关系么?”

    “这一点请徐婕妤放心。既然婕妤如此坦诚,老夫也不妨直言与你。说起来,其实你此次可揭韦氏之罪,只怕还多亏了这韦贵妃——韦氏八房,人口既多,那便难免有些争端起獠。否则,徐婕妤又怎能将那韦待价收为己用?”

    徐惠闻言,心头微微一惊,然终究故做镇定道:“原来大人都知道了。”

    “都知道了……也知道前几日,韦大人当真一番苦心,劝晋王上进之事……看来,这韦大人,是婕妤以为,韦氏一门之中最可用之人了?”长孙无忌含笑道。

    徐惠点头:“确是如此。”

    “那便好……既然如此,他此刻远离朝堂也是好事。免得将来韦氏一门大厦倾颓之时,这般忠于我大唐的人才,被无故受累。”

    长孙无忌一言引得徐惠又惊又喜:“长孙大人,这是决定了?”

    “不是老夫决定了,是陛下决定了。徐婕妤且请安心,老夫知你一来气愤元昭媛与武才人屡屡受害之事,二来也是担忧这韦氏一族若然存在,早晚必伤及你身……老夫当初承诺过徐公,但有老夫一日,徐婕妤在这宫中,便不会有事。这个承诺,会做到的。

    再者,当初咱们送徐婕妤入宫,其实私心便是希望能够借机收拾这韦氏一族……如今看来,咱们没有选错人。徐婕妤,不必担忧。”

    长孙无忌把话说到这份儿上,徐惠也就明白了,感激笑道:“如此,多谢长孙大人垂爱。只是不知可有什么惠儿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长孙无忌沉吟一番,才缓缓摇头道:“韦氏之事,已昭然若揭,只不过因牵扯甚广,是故只怕陛下一时还发不得此事。然总是要发的。所以徐婕妤现下,只要保全好自己,保全好甘露殿两位千岁安全便好。其他的……”

    犹豫再三,他终究还是吐了口:“若婕妤有心,还是多多注意一下那大吉殿与锦绣殿罢!尤其是后者……老夫总觉得,此二女,只怕与当初元昭媛之事,难逃干系。”

    徐惠闻言,面容一沉。

    ……

    长孙无忌已离开良久,徐惠仍然站在风中,面容不定。

    直到一双温暖手儿,将一件衣裳披在她身上时,她才回头,看着那张娇媚脸儿:

    “媚娘……长孙大人的话,你可都听到了?你说……他是不是察觉这些事,其实不是我做的?”

    媚娘摇头:“也许是,也许不是。不过有一点你可以放心,他可能会疑心到你我身上,却再不会想到稚奴这一层去。

    无所谓,只要他不怀疑稚奴,那咱们便是被疑,也无妨。”

    徐惠长出口气,点头道:“正是如此……王爷可是咱们在这宫中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大的靠山……若他再出些事……我真不敢想。”

    “你多想了,便是有朝一日长孙大人知道这些事其实是稚奴所为,他也只会更加重视稚奴,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的。别忘了,稚奴可是长孙大人最疼爱的甥儿。”

    “可是若王爷所为一旦被泄露,那兄弟之间,只怕便要翻天了。王爷的安稳日子也……”

    “所以咱们才要这般,替他担下这些。惠儿,不止是为了让长孙大人信任你,重用你,咱们才要今夜与长孙大人见面的,不是么?”媚娘耐心劝道:“惠儿放心,咱们这般做,稚奴必然不会被疑的。”

    “也是……”徐惠点头:“王爷在暗处,总是比明处好得多,也安全得多……而且如你所料,长孙大人从今以后,只怕是必然要全力保下咱们了……媚娘……”

    徐惠转身,有些不舍,然终究故作大方道:“此刻我……我已安全,若你仍想出宫……”

    媚娘看着她强装镇定的小脸,笑道:“怎么可能?你不是不知道我家那什么样子……惠儿。不妨告诉你。我的本意,是离宫不假。然经过这一番事情,我才发现,也许目前来说,留在宫中才是最好的打算——

    你看,在宫中,有你,有稚奴,有陛下,有瑞安,有文娘,还有六儿……我不会觉得孤单。再者,我自幼喜好史书兵法。这些东西,除非为官为将,本是用不到的……如今却在这**争斗之中,派上了用场……

    说实话惠儿,虽然每次争斗都是伤痛难忍,然于我而言,打倒一个又一个的敌人却也教我觉得有所成长。所以我不会离开。

    我只陪着你,陪着你等到陛下百年后,咱们才一起出宫,一起过逍遥的日子。可好?”

    媚娘一番言语,徐惠如何不知她是为了自己?眼泪如雨而下,只是拼命点头罢了。

    贞观十四年九月,候君集大破高昌,自此,大唐国土东极于海,西至焉耆,南尽林邑,北抵大漠,皆为唐之州县。

    大唐国土,东西九千五百一十里。南北一万零九百一十八里。

    盛极一时。

    贞观十四年九月末。

    大唐。

    太极宫。

    甘露殿。

    稚奴正检查着方才抄好的书,便见王德气喘吁吁跑了进来,请他务必到太极殿去劝下陛下。

    稚奴一怔,便急忙跟了他向外走,又问道:

    “王公公,父皇怎么了?”

    “唉呀……还不是那荆王爷?好好儿的,没事提什么……”王德正抱怨,忽然闭了嘴,良久才道:“王爷,现下晋阳公主出去了。能劝得主上的,也就您一人了。老奴求您去劝劝,让主上消些气罢!”

    稚奴闻得六叔(高祖李渊第六子,李元景,封荆王),便知道事情必然与北门之事(玄武门之变,宫里多有隐讳,是故称北门之事)有关——

    当年那事时,这六叔年幼,然其母亲莫修仪支持的正是父皇最痛恨的巢刺王,四叔元吉。是故父皇登基之初,颇有些大臣们请奏要将这诸多支持隐太子与巢刺王的**嫔妃们一同灭剿以除后患。(修仪,九嫔之四,位二品。史上说这位唐高祖的妾室,李元景的母亲是贵嫔,但我查了一下李渊李世民时期的大唐创业起居注和一些其他的史书,查得的结果是唐时被封为贵嫔的只有唐玄宗时的元献皇后杨氏曾被封为贵嫔。加上贵嫔二字在史书中多指高位妃嫔。唐高祖当时的九嫔之中,除去最得宠的宇文氏为昭仪之外,其他的三嫔孙、崔、杨从家世上来说,只有孙氏低于莫氏,崔杨二人家世即盛于莫氏,又比莫氏年轻貌美,所以应该说这二人排在莫氏之前。那么我就认为,莫氏应该是修仪才对,当然,自己想当然的东西,如果有谁发现了正确的史实,还望不悭赐教!感激不尽!谢谢!)

    然父皇一来不忍皇祖伤心,二来也是觉得弟弟们都且年幼,若失得母亲难免可怜。便不允。

    结果后来在稚奴年幼时曾亲历过的那场宫变,便是这些皇祖登基后所有的小王中,最受皇祖爱宠的尹德妃所生酆王元亨的长史所为。(李元亨,李渊第八子,尹德妃所生。太宗虽然很憎恨他的母亲,却很喜欢这个弟弟。可惜他没有活多久,贞观六年就死了。有人认为是太宗杀了他。我不这么认为——因为当时太宗的地位已然很稳固,而且从唐太宗的种种行为来说,他不是一个小鸡肚肠的人。最重要的是,玄武门变后他没有杀,那他依常理至少得等他父亲李渊死之后再杀。但是元亨是贞观六年死的,李渊一直活到贞观九年……这说得不太通。有一种说法,也是本故事采取的说法是,他身边的长史是尹德妃的部旧,并且策划了一场针对太宗的宫变事件。这次事件,有史书说是贞观八年,但更多是说贞观六年十月初。因为李元亨死的时间是贞观六年十一月,并且有看到野史上说他死是因为身边的长史利用他的名号替尹德妃复仇,欲杀长孙皇后与太宗。结果失败。太宗着令长孙无忌查案,明明只下旨杀那个长史,但长孙无忌却借机将李元亨一并杀死……这一点,没有经过证实,但因为故事所缘,我用上了。请大家谅解,谢谢。)

    而且稚奴也听说,那八皇叔便是死于舅舅长孙氏之手,更离谱的还有人说,当时八皇叔只是一张佯子,真正的主使者,却正是这六皇叔元景。

    是故父皇这些年,对他能不见便不见,颇为不喜。

    却不知如今他来,又有何事?

太宗设计,引蛇出洞一

    到得太极殿门前,只见太子承乾,瘦了一圈儿的青雀,还有三哥李恪抱着杨淑妃所生,刚刚两岁的十四弟李明,五哥李佑与七哥李恽,八哥李贞带着年方六岁的十三弟李福,旁边是只比自己小两个月的十弟李慎……

    兄弟九个,齐齐儿地跪在紧闭着的殿门前,高呼求见。

    ——除了自幼便流放在外的六哥李愔,人都到齐了。

    太子承乾一见稚奴也倒,便吃惊问道:“稚奴?你怎么也来了?”

    其他兄弟闻得他发问,急忙便转首来看。除了李佑与李恽,以及一向自恃母妃身分高贵,谁也不理的李慎之外,其他兄弟都是一脸欢喜关怀。连那年仅二岁的李明也是见到这个小哥哥,便伸手要抱。

    稚奴还未做答,便闻得王德道:

    “太子殿下恕罪,是老奴请了晋王殿下来的。老奴想着平日里主上最疼爱的,除了这晋阳公主,便是咱们晋王殿下。他若求见,说不得主上便愿意开门一见呢?”

    此言一出,头一个不服的便是纪王李慎。

    只见他翻了个白眼道:“王公公这话可错了,日日里跟着父皇,便是最讨父皇喜欢的么?本王怎么觉得未必?”

    他这番说话,别人却全是不理,连平日里不喜与稚奴交好的齐王李佑与蒋王李恽也是不去理他——

    原因无他,这太极宫中哪个不知这纪王最讨厌的,便是只比自己大了两个多月,却被太宗亲自养在身边的晋王李治?

    太子更知他素性,再不理会,便只想了一想,点头起身,来握稚奴的手道:

    “稚奴,你是咱们兄弟中,最得父皇疼爱的。若能劝得父皇也好。”

    李慎闻得此言,便气得要死,也哼哼地起了身——只是还是没有兄弟理会他便是。

    青雀也上前来,握了稚奴另一手道:“稚奴,大哥说得有理,你日常伴着父皇,说不得父皇便愿与你说说话儿。”

    其他兄弟们也都上前来,围着他或真或假地求他。

    稚奴只听得头昏脑胀,无奈问道:

    “可稚奴不知发生何事……王公公走得这般急……”

    “还不是咱们那了不起的六叔?”李恪抱着同母幼弟李明,一面防着他去扯稚奴的衣衫,一面冷笑:“这不今日借了求父皇封禅的由头,又来与父皇因当年……当年之事吵了起来?

    父皇因此又想起当年旧事,伤心得不愿出殿便是。”

    稚奴闻言,便知其情,道:“若果如此……那稚奴尽力一试便是。”

    李慎闻言便冷笑:

    “试倒是可一试,可千万别试错了地方,惹得父皇不快,那便不好了呀!”

    稚奴知他何意,自然不与他计较,只是笑着应诺,便去敲门,道稚奴求见,请父皇准入。

    这般连唤了三五声都不见人应,李慎心下大喜,正待嘲讽几句时,便闻得殿门竟支牙而开,除了开门那王德的小徒弟明安之外,还有一人站在殿门前,正是太宗。

    “你怎么也跑来了?不是今天早上起来还叫着头痛么?”

    太宗的眼圈微红,看得出刚刚掉过泪。

    稚奴一见,便不知如何说起,最后还是王德求道:“主上恕罪,老奴看主上如此……实在没办法,才请了晋王爷来……”

    “胡闹!”

    太宗阴了脸,看着王德道:

    “别人便罢了,你自小儿看着他长大的,不知他风疾严重么?”

    “父皇,稚奴的风疾不碍事,可是若父皇有什么事……”稚奴忧心道。

    太宗见他如此,又看了看儿子们那些脸,心下百感,便淡道:“父皇无事,只是见了一个不太想见的人罢了。你们都回去罢!王德,宣国舅、房相入宫。”

    “是!”

    闻得要请二位心腹要臣入宫,王德总算松了口气。

    诸子见状,正待离开,便闻得太宗又有旨,着太子留下侍会,其他人可自行归殿府;且尤其加言稚奴,穿得这般单薄,速速回甘露殿去才是。

    众王闻之,便谢过太宗关心。

    见太宗走得远了,李慎才又讽笑稚奴:

    “可惜呀,王公公一番苦心还是白费,九哥却是没派上什么用场……唉,劳您大驾啰!”

    稚奴也不理他,然青雀却是不满弟弟被辱,便冷笑道:

    “这话儿说得真是错了。咱们兄弟在这儿跪了这么久,父皇连面儿都不想见,稚奴一来,一唤门,父皇当下便开了……难道说,十弟你也有这般本事,能请得父皇出面关怀?

    如何?不若下次还是十弟来罢!咱们兄弟,看着便是。”

    这一番话说得李慎面红耳赤,又刚巧看到长孙无忌与房玄龄来,便随便找了个借口,脱身而走。

    见得诸皇子,长孙无忌与房玄龄便各行其礼,皇子回礼后,李贞才笑道:“二位大人来得好快。”

    “唉……那荆王爷一来,老臣便知道要不好。是故早就在宫外朝殿内(大臣们上早朝的时候,可以休息的一个地方)候着。却是为难诸位王爷,还要来劝慰主上……却不知这纪王爷……如何这般恼怒?”

    房玄龄笑着解释一番,又发了句问。

    虽然异母兄弟,然李恪对稚奴之喜爱,实不在青雀之下。方才看那李慎无礼,当真是恼怒非常。此刻见房玄龄问,又见长孙无忌也在,想着总得让一向爱护稚奴的长孙无忌知道这李慎对稚奴一心恶意,有些警惕,便冷笑道:

    “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看着稚奴得父皇喜爱,总觉得自己身为四妃之首之子,却需得屈居稚奴之下没什么面子,是故找些借口,难为稚奴却不得好么!

    哼!不分尊卑至此,真不知那贵母妃的教导,他都听到哪儿去了!”

    说完,也不等长孙无忌与房玄龄再说什么,便自行告辞了。

    长孙无忌闻得此言,面容却是变也不变。只是点头,与房玄龄一同送过吴王。向太极殿而来。

    入得殿来,先行礼后下首座,太宗便着明安去关了门,冷声道:

    “想必你们俩也知道了,那元景今儿个,又来闹了一场。哼!”

    “这荆王是越来越大胆了……当真以为他所行之事,再无人知了。”房玄龄便冷笑道:“什么因封禅泰山?

    老臣前日可是刚刚得了奏,那泰山之下,可是早半个月便布上了他荆王府五百死士,重甲以待了。”

    长孙无忌不语,太宗便怒道:

    “他真是自己想作死呢?好!既然如此,那朕就给他一个痛快!承乾!你明日便去布置一番!他要请朕入这陷阱,那朕就让他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陷阱!”

    承乾刚欲应命,便闻得长孙无忌开口道:

    “主上,老臣有一言,不知主上可否听完,再行定夺。”

    太宗点头,承乾止步,长孙无忌便道:

    “主上,那荆王虽然狡奸,久存反心。然其本性,自贞观六年之事后,便天下昭然。再无人与之交结为党,否则,以他那般狷奸性子,再不肯入京都来,以北门之事激呛主上,求行险招,得主上行泰山。是故,老臣以为,元景此人,大可由得他自生自灭——天下皆知他反,又皆知主上知他欲反……还有哪个,敢与他交好?

    正所谓树离土,则不活也。元景此人,在主上面前,实不足虑。”

    太宗闻言,也觉有理,更知自己此番愤怒,只是因被揭了旧伤而已,便点头道:

    “辅机此言有理。只是想一想,还是觉得需得防着点儿他……这泰山封禅,朕是必不会去的了。承乾,你明日只带了人,将那些死士暗中剿灭,叫他不得接续便是。”

    “儿臣遵旨。”

    长孙无忌见太宗心气平和下来,才又道:“不过话说回来,主上,此番元景之事,倒是给老臣一个想法:

    这朝中诸王,虽看似谦和忠主,然咱们君臣皆知,有几王,却是再不安生的……不若主上借此机会,清理警告一番,也是好的。”

    太宗闻言,便知其意:“你的意思是想清理一下这前朝后廷的关系?”

    “正是。前朝后廷,近年来渐有纠缠不清之事。若能借此机会,一举警告一番那些有异心之辈,倒也是好事。”

    太宗想起韦氏,点了点头:“却不知该如何行事?”

    长孙无忌想了一想,便望向房玄龄。

    房玄龄知其意,便道:“主上,其实来此之前,老臣二人曾经商议过,若要将这些潜于深水之中的鱼儿显身于前,那便需得下了足够的香饵,再搅浑了池水,方可将大鱼尽数驱出。”

    太宗眯了眯眼:“说说看。”

    “老臣斗胆,敢问一句主上,那后廷诸人眼中,最欲得到的,是什么?”

    太宗微思:“皇后之位?”

    “正是。便如前朝诸王,念念不忘的,便是这太子殿下的国储之位一般。”房玄龄含笑道:“若能有此二枚天大香饵,那不怕那些狡猾的鱼儿不上勾不现身了。”

    太宗点头,拍拍大腿:“果然还是二位爱卿看得透……只是这具体如何行事,却是个难题。别的不说,承乾这太子之位,是断不能动的。”

    “主上,其实根本不需动得太子之位。”长孙无忌含笑看向承乾道:“老臣二人的意思是,只要主上做出一副欲立新中宫的动作来,再配合太子殿下忧心忡忡的态度……那这些鱼儿,便会自己上勾了。”

    太宗眼前一亮,看了看同样眼前一亮的承乾,笑道:“原来你们是想以后位来钓鱼。

    嗯,计策甚好。只是如此一番,却需得先做一番态度……承乾,你明白了么?”

太宗设计,引蛇出洞二

    “父皇放心,儿臣明白,儿臣这便去布置。”承乾含笑。

    太宗又向长孙无忌道:

    “却不知辅机与房相,你们打算让承乾如何行事?”

    “这个么,只要太子殿下呆会儿便气冲冲走出去,回太子殿下的东宫大闹一场,表现出一副怨恨主上,怨恨主上竟于言语之间,有欲立淑妃娘娘为后的意思便可。”长孙无忌笑道。

    太宗闻言,一愣,然后便立刻明白过来,指着他放声大笑:“你呀你呀……真是只活得千年的老狐狸——成了精了!”

    长孙无忌也不尴尬,甚至还很得意地笑,那房相更是乐不可支。

    只有承乾一愣:

    “舅舅这是要将淑……母妃立于受人攻谴之处?可是……为何是她……”

    “四妃之中,贵妃娘娘,贤妃娘娘,德妃娘娘……她们都不如这淑妃娘娘来得有说服力。因为主上龙嗣所存世诸子之中,除去那蜀、蒋二位实在有些让人失望的皇子,与年纪最幼的曹王之外,其他诸位王爷,真正都是当世豪杰,各有所长,再无半点虚名。”

    长孙无忌又笑道。

    房玄龄也笑着接口道:

    “正是如此,主上教子有方,诸朝诸代都是未见过的。只是这诸王虽然都各英武,却也有长有短。

    太子殿下,容老臣说句您可能不太爱听的话:

    您这十位兄弟之中,除去蜀蒋曹三王这三个,另外七位王爷之中,能与太子殿下您争些长短的,只有二人。

    一为长孙皇后所生,您的四弟魏王。再者,便是那淑妃娘娘所生的吴王。

    太子殿下,若要引得众人猜疑,那便须得选对一个能让人觉得,若她为后,她所生之皇子,必会危及您储君之位的妃嫔方可。

    只有这样,那些心存反意,窥伺大唐江山,主上龙位,还有太子殿下您这国储之位的小人们,才会一一现身……

    不知太子殿下,可否明白咱们这番意思?”

    承乾何等聪明,当下便明白意思,点头笑道:“承乾当然明白舅舅与房相一番苦心,皆为我大唐江山,父皇与承乾这等不争气的……放心,承乾必会行得好事。”

    太宗点头,承乾便离开。

    延嘉殿。

    离了太极殿的稚奴,心下烦闷,便一路自己游逛。德安在后面儿紧紧跟着,寸步不离。

    不知不觉间,主仆二人竟到了延嘉殿院门口。

    想着自己如此怕是不好,便忽然闻得一阵女子娇笑传来。

    好奇往里一看,可不正是徐惠与媚娘,正不知争着什么东西,笑闹成一片么?

    稚奴看媚娘笑得欢喜,便立在一边花丛中,瞧着她们笑什么?

    看了半日才明白,却原来是争将一朵大红花儿簪于对方髻上为戏。旁边瑞安、六儿、文娘只做判官便是。

    小姐妹二人玩得过兴,竟全都丢了身分撕闹一处,你抓我衣袖,我扯你云披,只扯得雪肤泛红,娇喘吁吁。

    尤其媚娘,因为总怜徐惠柔弱,便有意相让,结果一个不慎,便被徐惠扯了头顶发钗下来。结果一头乌发,便如瀑落下。

    媚娘笑骂徐惠精狡,便索性披了头发,满院子扑了徐惠,惊得徐惠尖叫连连。

    稚奴看着如此一般的媚娘,忽然只觉心跳如雷,又想起那日练剑台上的情状来。一时之间,不由得看得呆了。

    德安见他如此,也只得摇头叹息。

    这一摇头,便猛然间瞧见远远地,那杨淑妃却带了近身侍婢青玄,乘了软轿往这延嘉殿而来。且几个转身,便显是看到他们主仆二人了。

    当下德安便是一惊,急忙轻唤稚奴。

    可奈何稚奴看媚娘看得含笑出神,哪里知道德安焦急,只是痴痴呆呆状。

    德安眼看淑妃已然对着他们露出笑容,心下一急,便猛地拍了稚奴一下。

    这一下子可惊得稚奴一跳,转身便待斥责之时,却见到德安猛指着一边。

    稚奴这才发现,那淑妃竟然已然落了轿来。慌得他急忙叉手行礼,却被淑妃止了,笑道:

    “稚奴这是看什么呢?这般入神。”

    一壁说,一壁便往院中瞧去。

    稚奴见她做此问,便暗叫不好,强笑道:

    “稚奴……稚奴看到武姐姐和徐婕妤二人争花为戏,有些精彩,便看得入神……未曾及时拜见淑母妃,还请淑母妃恕罪。”

    淑妃何等玲珑心思,哪里听不出稚奴这番避重就轻之释中,那些不合之处?然她一心喜爱稚奴,便不点破,笑道:

    “原来如此。不过这媚娘与惠儿,却是这宫中难得的真情姐妹。连淑母妃也是极喜爱她们,不然也不会特别取了这天山雪莲来与她们滋补一二。走,咱们进去瞧瞧。”

    稚奴本对这杨淑妃颇有防备之意,加之似被她看破心思正在紧张,不欲与她多言,然闻得她邀自己同入延嘉殿,当真是欢喜无比——

    毕竟这些日子,媚娘身上有伤不能去尚书房侍奉笔墨,他不得见她,心中思念之苦,实在是难以纾解。不然也不会昨日突发风疾了。

    是以当下,闻得可与媚娘相见,略做小聚,便直将那对淑妃的防备之心全部丢开,只欢喜由着淑妃牵了手儿,跟入延嘉殿院内。

    延嘉殿。

    媚娘与徐惠正在夺花做戏,猛可里见得淑妃携稚奴前来,心下一惊,慌忙停了下来,上前施礼,与徐惠一同见过淑妃。

    淑妃含笑着她们平身,又笑道:

    “本宫在这宫里许久了,这般欢悦的场景,也是见得少了。说起来,你们这般嬉闹,倒是叫本宫想起当年初入宫时,与姐姐一同看着孩子们欢笑做戏的样子……”

    一边说,一边转头看向稚奴,伸手轻抚他头道:

    “本宫还记得,当时稚奴你总是输。

    明明许多次你都可轻易赢了的,可却总是输……

    后来皇后姐姐召你上前问为何时,你道一场嬉戏之中若是无人肯输,便自然不会有人输。

    然不会有人输,同与嬉戏的人便不会欢喜。

    于你而言可同大家一同嬉戏便是欢喜的,输赢于你却并无大碍。你更喜爱的,是大家都欢喜的那样笑容……

    是故你才愿意输……”

    一番话说得众人皆是惊叹,只有稚奴有些羞涩道:

    “稚奴无用,只有让大家欢喜这一件能做到的事情了。”

    媚娘看着他,心中温暖,含笑道:“淑妃娘娘,却不知今日驾临延嘉殿,是媚娘失礼。”

    “无妨,本宫前来,本便是想瞧瞧你的伤可好些了。现下见你安好,心下也安。”

    于是一众人等便分了主次,入得殿内坐下。

    杨青玄奉上一只锦盒,打开来看,却是装着一朵雪莲:“此物乃娘娘特意寻了来,与武才人做补的。”

    媚娘感激,徐惠忙着文娘谢过收好,又笑道:“惠儿也替媚娘谢过娘娘了。自从媚娘受伤至今,三番几次都是娘娘前来探望关爱。真是劳娘娘费心。”

    “说的哪儿话,只要媚娘安好,本宫也算多少安心。”杨淑妃又笑道:“毕竟两位妹妹都是陛下心爱之人,你们能安好,陛下便也安心一点了。”

    又是几句家常之后,杨淑妃才话题一转道:

    “说起来,本宫此来,还有一事想询媚娘,只是……”

    目光如水,扫过周围。

    媚娘会意,便将周围众人全部摒退,只留几名近侍。

    青玄也一同摒退自己身后跟着来的锦绣殿众人。至于稚奴,只有德安一人跟着,倒也无妨。

    淑妃看了看稚奴,伸手拍了拍他,才笑道:

    “既然稚奴你来了,那母妃也不避及你便是。再者,也不是什么大事。”

    稚奴心下纳罕她这般态度,便只点头。

    淑妃这才正容道:

    “本宫前些日子,偶然听得安仁殿几个嘴碎的言道,说这韦氏私通宫外,与……”淑妃垂下眼角,才道:“与宫外重臣私通,之前数番事情,便是她受那重臣指使所为。并且还说……似乎两位妹妹,也知道一二……不知可有此事?”

    媚娘皱了眉,看了看徐惠,诚恳道:

    “娘娘此言,却教媚娘糊涂了。以娘娘之智……当知此事本属无稽之谈啊?”

    淑妃想了想,笑道:“倒也是如此……妹妹们若知此事,只怕早就告之陛下了。

    是本宫关心过切了,不过妹妹,若果有此事,妹妹们当及时向陛下禀明。陛下一生,最恨的便是有人欺瞒于他。安仁殿行事不仁,妹妹们有心自保,有何行动本也应当,只要不要瞒着陛下,那便最好。”

    徐惠笑道:“娘娘所言极是,咱们姐妹自当遵从。谢娘娘教导。”

    又言笑一番,青玄便上前,请得淑妃回殿服药。

    淑妃点头,便起身,携稚奴而行,媚娘与徐惠送至殿外方停。

    淑妃携着稚奴走了一段,稚奴便得德安报道,是时候回殿服药,于是便辞了淑妃,自行离开。

    淑妃见他主仆二人拐了个弯再不见人,便看了眼青玄,青玄会意,点头跟上,也跟着消失不见,淑妃自回殿不提。

    方到殿中,坐下,着侍婢送上药汤服过,便见青玄匆匆而来。

    将药碗交与侍婢着周围退下之后,青玄便叉手低头道:

    “娘娘所料不差,晋王爷果然是原路转回延嘉殿,去寻那武才人与徐婕妤了。”

    淑妃微合双眼,面容不惊:“稚奴与她们一向交好,本也不奇怪。可是最近他们之间来往太过密切,只怕是那武才人与徐婕妤……不,应该说是那武昭有意为之。

    他们可说什么了?”

    “回娘娘,青玄站得远,不过倒也听得清楚,晋王爷似在质问那武才人,可否真与那安仁殿诸般事发有关。看样子,王爷起初是非常生气。”

    “起初?也就是说,后来他又不生气了?”淑妃叹道:“稚奴这孩子,心里光风霁月。虽然聪慧,却未免太过单纯,太过容易信人了。那武昭,到底说的什么,这般容易,便让他信了?”

    青玄想了一想,才道:“娘娘,容青玄说句心里话。今日娘娘虽是突然起意要试一试那武昭与徐惠,可说不定,却当真是试出些新鲜事呢?”

    淑妃表情一直不动,直到闻得青玄做此言论,才好奇地睁开眼道:

    “什么新鲜事,说来听听?”

    “娘娘,晋王爷一进延嘉殿之后,便先是怒斥徐惠与武昭竟以那般手段暗构陷害安仁殿,岂非有心祸乱大唐后廷。又恨声道自己真是后悔,无意之间竟为助纣之举如何如何。”

    淑妃点头:“这流言在宫中传了也不是一二日了。昭陵那日,她们究竟为何强求了陛下定要跟去?整个后廷谁都明白,只怕陛下也明白:她们去,祭的不止是皇后姐姐,只怕最主要的,还是要祭告一番那元昭媛,好让她知道,她们已然替她报了大仇才是。”

    “娘娘说得有理,王爷也是这番发问,道:难道你们之前去昭陵,不就是为了祭告元昭媛么?想不到那武昭倒也痛快承认,道确是如此。不过她还是说,安仁殿之事,确是与她无关。王爷便又问:

    若果无关,那香囊之中的药丸又是从何而来?难道不是她为了让萧氏自己落胎,又知道韦氏不会让萧氏落胎,才送去的么?

    难道不是她们事先告诉了那萧氏凤麟方一事么?这宫中除了他晋王自己与陛下,还有谁能请得这药王爷来辨识药方?”

    淑妃喜道:“稚奴果然聪慧,这些机端,换了别人,未必想得到。那徐武二人如何回答?”

太宗设计,引蛇出洞三

    青玄含笑:“娘娘,有趣的便在此了,那武昭却承认她确曾请了药王爷来询问那萧氏之事,然因药王爷未曾告之,便做了罢。”

    淑妃想了想,笑道:“她这是欺稚奴年幼……不,不对……”淑妃忽然收敛笑容,摇头道:

    “武昭此女,本宫自她入宫之后便多加关注,以她之手段心性,若果曾向药王爷询问,又得稚奴这般逼问,她当以实告之,再以情动之才对——她比谁都清楚,这宫中可为她做靠的,不是徐惠,而是稚奴。再加上那孙思邈忠于稚奴,必然不会助她……看来,她是真的没有问得凤麟方之事。”

    青玄点头:“正是如此,可更有趣的是,晋王爷却似乎早有准备,冷笑问那武昭,道:若非你问,那药王爷又是将那解凤麟方之毒性的办法,告诉了谁?”

    淑妃微惊,抬头道:“果有人问过孙思邈解凤麟方之法?”

    青玄点头笑道:“正是。而且听晋王爷的意思,以孙思邈这般对王爷效忠,竟然也不肯向王爷透露此人身份。更因此连番躲避不见……”

    淑妃终于坐直了身体,正色道:“继续。”

    “是。娘娘,那武昭闻得此言,也是惊得半晌无语,良久才道:虽然她不能证明自己未曾将凤麟方解法告知萧氏,诱她服下落胎丸。然那落胎丸并非她所投却可证实一二。还道如晋王不信,可着人即刻调查,看看她有没有向宫内宫外任何人寻得此物。便可得解。

    娘娘,最奇怪的便是这里,青玄见那武昭言及此事之时,竟似是有天大把握一般。”

    淑妃不语,只示意她继续。

    青玄这才道:

    “因她如此,晋王爷一时倒也信了,便问道那为何宫内传出这等不堪流言,道她与此事有关?武昭未做答,倒是徐惠上前来说了一句只怕此事是有人欲行那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手段,设计挑拨陷害呢。

    且还言之凿凿道前些日子她便发现有人动过她与武昭存在延嘉殿内小书房中的密信盒子,似是将她与家中来往的书信给取了出来看过。”

    淑妃终究是变了脸色:“她与家中来往的书信?”

    “正是。”

    淑妃起身,慢慢踱至殿中央,沉声道:

    “继续说。”

    “是,娘娘。徐惠此言,着实让晋王爷惊得不轻,便忙问何时。徐惠便道正是前些日子他们方从昭陵回来之后。娘娘,最重要的是,那徐惠依晋王爷所言,取了存信的盒子来与晋王爷一观之后,青玄才发现,那盒子竟就是当年咱们王爷赠与晋王爷的九宝如意盒。”

    淑妃闻得此言,猛然回头,一头珠玉叮当乱响,寒声道:“此事当真?”

    “娘娘,若非如此,青玄也不会说此事有些新鲜了。想那如意盒乃何等宝物?这天下间知道它开启之法的,只怕十个指头便数得过来。如今那晋王爷竟然将它赠与延嘉殿……

    娘娘?!”

    青玄正说得得意,忽然间脸色大变,一脸雪白:

    “这是……娘娘?!”

    “不错……”

    淑妃浑身一颤,目光如冰:“能够开启这如意盒的,天下间不超过十人。除了这稚奴与他送了盒子的武徐二人之外,稚奴能够怀疑的……只有咱们锦绣殿……”

    淑妃紧紧握住手指,任指上一枚犀角镶金玉的云龙韘顶得手心发疼,才寒声道:“青玄,此番却是咱们疏忽了,竟叫那起子小人借了这如意箱来挑拨稚奴怀疑咱们……”

    青玄脸色更形苍白:“不止晋王爷。娘娘,那徐惠可是长孙无忌送入内的人。她那些书信,说是传向家中,只怕却是传与长孙无忌的……

    娘娘,若长孙无忌再将目光转向咱们,那咱们这么多年的心血……”

    淑妃轻轻抬手,止住她之疑问,冷道:“先且不必慌张。那徐惠为人谨慎不在武昭之下,此事中间的蹊跷,想必她也能想透一二。便是她疑咱们,那武昭身处局外,也会提醒她或有别人栽赃之嫌……说到这儿,对了!她为何要在稚奴疑她之时提出此事?只怕便是因为她要借此事,点醒稚奴她也是被人栽赃……”

    转身,淑妃问:

    “稚奴可信了她们的?”

    青玄此刻闻得淑妃发问,才恍然道:

    “是了,是了!难怪晋王闻得此事,竟然相信了她们,且还道此事只怕必然有问题……当时青玄还奇怪。怎么全然摸不明白这晋王爷在想什么——

    明明方才还在质问她们,可她们一提这风马牛不相干的如意盒之事,他便信了她们……”

    “你当然不明白。徐惠谨慎稳智,武昭灵慧机断,尤其是稚奴,天资聪颖过人,又得陛下与姐姐多年亲授……他之知机,只怕不在当年姐姐之下。只是因他心性单纯,不欲与人为害,是故便处处隐藏锋芒便是。

    是故他们三人若认真论起事来,别人便是用跑的,也追不上他们的心思……

    这武媚娘与徐惠,其实便是以如意盒之事提醒稚奴,宫中近来关于她们的流言,或是有人刻意陷害,便如这如意盒之事,似是有人有意栽赃咱们锦绣殿,欲挑得咱们与延嘉殿为敌呢!

    以稚奴之慧,自然知道本宫不会也不屑与延嘉殿这两个小辈为敌。是故他也自然明白她们的意思。”

    淑妃似极欣慰道。

    青玄想了想,点头道:

    “确是如此。不过娘娘,您这般说,也有不对之处。别人或者不懂,可娘娘却是明白了,不是么?”

    淑妃却只是淡淡一笑,坐下道:

    “这些孩子们是聪明,可是说起来,终究还是心性单纯得过了,且又自信过满……却忘记了,这太极宫,本就是天下最聪明最富心计之人聚集之处……

    所以,被人挑出些问题,也不奇怪。”

    青玄想了想,点头道:“所以,娘娘今日才借此机会,故意挑在晋王在场时点起此事,借机点醒他们?”

    淑妃摇头:“本宫再知机,也非神仙。今日本意,是看那稚奴对武媚娘似有沉迷之意,因不满此女行事为人,是故借机拉稚奴一把。却想不到,竟然反被稚奴与这武媚娘徐惠二人救了一次。”

    青玄大惑不解:“娘娘?”

    淑妃含笑:“青玄,方才你有一句话,点醒了本宫。或许此番韦氏之事,当真并非这徐武二人为之。你且想一想,武媚娘何等智计,那徐惠又是何般心思。若真存了诱萧氏落胎的心思,何必亲自动手?大把机会可为之。

    只怕那萧氏之事,确实不是她们所为……而是另有人为之。只是因为目的与她们相同,她们又是最大得利者,是故众人便皆以为是她们所为了。”

    青玄心中一动:“娘娘的意思是……”

    “去查一查,陛下,还有长孙大人,是否与此事有关。切记要小心。此二位可与那延嘉殿的两个孩子不同,凡事定要谨慎方可为之。”

    “是。”

    同一时刻。

    大吉殿后配殿,佛堂之中。

    堂中仅德妃与司药刘氏二人。

    德妃摒退了众人,安详盘坐礼佛,一面听着刘司药窃语。

    听她报完,德妃才倏然睁开眼道:

    “你说那锦绣殿的,今日去,三言两语便挑得稚奴与延嘉殿二女争了起来?他们争什么?”

    “回娘娘,近日宫中多有流言,道那萧氏落胎,是武昭为替那死去的元昭媛复仇,故意将凤麟方一事透与萧氏知晓,又知她被韦尼子软禁不得落胎药,是故便与萧氏串通好,亲手将药丸缝入香囊送入安仁殿。一来可替元昭媛复仇,二来也可借机扳倒韦尼子。

    晋王之前似是信了这些流言,今日又闻得杨淑妃一番言语,便一怒之下去斥责那武徐二女了。毕竟,武徐二女当日之事,全凭晋王一力保下才得不死。晋王想必是以为武徐二女利用了他,是故对二女寒心。”

    德妃沉吟片刻,才又道:

    “那武徐二女如何说?”

    “说也奇怪,她们不但坚不承认是自己所为,还扯东扯西地说什么……什么徐惠的信,被人盗了的事情。那晋王更奇怪,听说信被盗了,竟然就信了她们……真是莫名其妙。”

    德妃眉头一皱,便道:

    “你仔细将整个事情经过,她们说的什么,一字不差说与本宫听。”

    “是!”刘司药便将今日听得之事,巨细无遗地说与德妃听,又道:

    “娘娘,您说奇怪不奇怪?”

    德妃想了一想,忽然起身,厉声道:

    “幸好你将这话记得清楚,芍儿(刘司药的名字)……否则只怕此次,咱们大吉殿是万劫不复了!”

    刘司药闻言大惊:“娘娘何出此言?”

    德妃似是心烦意乱已极,不多言语,只在殿内来回走动数次之后才开口道:

    “武媚娘此女,灵慧机断,非同一般。徐惠谨慎稳智,此二女对宫中诸事向来洞查,且看她们之前曾于大朝会时借了甘露殿之力除了春盈的手段,便可知一二。是故以她们的手段心性,便是要借萧氏一事扳倒韦氏,也不会做得如此莽撞,竟自己动手——理当是借人而为之,不留后患才是。

    是故这萧氏之事,必非她们所为。这一点只怕稚奴也在怀疑。是故才会特意跑了去质问她们。

    此其一。

    其二,稚奴是本宫自小看着长大的,他之天赋智慧,聪颖过人,这宫中小辈之中,只怕也仅那青雀可敌一二。只是他向来单纯不与人争,又得众人喜爱,是故也不多做思虑。然此番之事既然牵扯到他,他必然是思虑一番,且仔细推敲过,才会来问的……想那武才人与徐婕妤何等人物?自知他的心性,是以才将那存了密信的箱子取出,交与稚奴一看,解他解惑——

    要想解得这般聪明人的疑惑,仅是解释是不够的,还需得提出些证据来。是故武媚娘才知道,孙思邈的证词,稚奴或者不会信。可是这密信被窥一事,却能向稚奴证明自己的清白。因为……”

    德妃转过身来,寒声道:

    “那装着密信的箱子太特殊,特殊到这世上能够打开的不会超过十个人。而这十个人里,一旦被仔细推测起来,最容易被怀疑的便是那锦绣殿的。”

太宗设计,引蛇出洞三

    青玄含笑:“娘娘,有趣的便在此了,那武昭却承认她确曾请了药王爷来询问那萧氏之事,然因药王爷未曾告之,便做了罢。”

    淑妃想了想,笑道:“她这是欺稚奴年幼……不,不对……”淑妃忽然收敛笑容,摇头道:

    “武昭此女,本宫自她入宫之后便多加关注,以她之手段心性,若果曾向药王爷询问,又得稚奴这般逼问,她当以实告之,再以情动之才对——她比谁都清楚,这宫中可为她做靠的,不是徐惠,而是稚奴。再加上那孙思邈忠于稚奴,必然不会助她……看来,她是真的没有问得凤麟方之事。”

    青玄点头:“正是如此,可更有趣的是,晋王爷却似乎早有准备,冷笑问那武昭,道:若非你问,那药王爷又是将那解凤麟方之毒性的办法,告诉了谁?”

    淑妃微惊,抬头道:“果有人问过孙思邈解凤麟方之法?”

    青玄点头笑道:“正是。而且听晋王爷的意思,以孙思邈这般对王爷效忠,竟然也不肯向王爷透露此人身份。更因此连番躲避不见……”

    淑妃终于坐直了身体,正色道:“继续。”

    “是。娘娘,那武昭闻得此言,也是惊得半晌无语,良久才道:虽然她不能证明自己未曾将凤麟方解法告知萧氏,诱她服下落胎丸。然那落胎丸并非她所投却可证实一二。还道如晋王不信,可着人即刻调查,看看她有没有向宫内宫外任何人寻得此物。便可得解。

    娘娘,最奇怪的便是这里,青玄见那武昭言及此事之时,竟似是有天大把握一般。”

    淑妃不语,只示意她继续。

    青玄这才道:

    “因她如此,晋王爷一时倒也信了,便问道那为何宫内传出这等不堪流言,道她与此事有关?武昭未做答,倒是徐惠上前来说了一句只怕此事是有人欲行那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手段,设计挑拨陷害呢。

    且还言之凿凿道前些日子她便发现有人动过她与武昭存在延嘉殿内小书房中的密信盒子,似是将她与家中来往的书信给取了出来看过。”

    淑妃终究是变了脸色:“她与家中来往的书信?”

    “正是。”

    淑妃起身,慢慢踱至殿中央,沉声道:

    “继续说。”

    “是,娘娘。徐惠此言,着实让晋王爷惊得不轻,便忙问何时。徐惠便道正是前些日子他们方从昭陵回来之后。娘娘,最重要的是,那徐惠依晋王爷所言,取了存信的盒子来与晋王爷一观之后,青玄才发现,那盒子竟就是当年咱们王爷赠与晋王爷的九宝如意盒。”

    淑妃闻得此言,猛然回头,一头珠玉叮当乱响,寒声道:“此事当真?”

    “娘娘,若非如此,青玄也不会说此事有些新鲜了。想那如意盒乃何等宝物?这天下间知道它开启之法的,只怕十个指头便数得过来。如今那晋王爷竟然将它赠与延嘉殿……

    娘娘?!”

    青玄正说得得意,忽然间脸色大变,一脸雪白:

    “这是……娘娘?!”

    “不错……”

    淑妃浑身一颤,目光如冰:“能够开启这如意盒的,天下间不超过十人。除了这稚奴与他送了盒子的武徐二人之外,稚奴能够怀疑的……只有咱们锦绣殿……”

    淑妃紧紧握住手指,任指上一枚犀角镶金玉的云龙韘顶得手心发疼,才寒声道:“青玄,此番却是咱们疏忽了,竟叫那起子小人借了这如意箱来挑拨稚奴怀疑咱们……”

    青玄脸色更形苍白:“不止晋王爷。娘娘,那徐惠可是长孙无忌送入内的人。她那些书信,说是传向家中,只怕却是传与长孙无忌的……

    娘娘,若长孙无忌再将目光转向咱们,那咱们这么多年的心血……”

    淑妃轻轻抬手,止住她之疑问,冷道:“先且不必慌张。那徐惠为人谨慎不在武昭之下,此事中间的蹊跷,想必她也能想透一二。便是她疑咱们,那武昭身处局外,也会提醒她或有别人栽赃之嫌……说到这儿,对了!她为何要在稚奴疑她之时提出此事?只怕便是因为她要借此事,点醒稚奴她也是被人栽赃……”

    转身,淑妃问:

    “稚奴可信了她们的?”

    青玄此刻闻得淑妃发问,才恍然道:

    “是了,是了!难怪晋王闻得此事,竟然相信了她们,且还道此事只怕必然有问题……当时青玄还奇怪。怎么全然摸不明白这晋王爷在想什么——

    明明方才还在质问她们,可她们一提这风马牛不相干的如意盒之事,他便信了她们……”

    “你当然不明白。徐惠谨慎稳智,武昭灵慧机断,尤其是稚奴,天资聪颖过人,又得陛下与姐姐多年亲授……他之知机,只怕不在当年姐姐之下。只是因他心性单纯,不欲与人为害,是故便处处隐藏锋芒便是。

    是故他们三人若认真论起事来,别人便是用跑的,也追不上他们的心思……

    这武媚娘与徐惠,其实便是以如意盒之事提醒稚奴,宫中近来关于她们的流言,或是有人刻意陷害,便如这如意盒之事,似是有人有意栽赃咱们锦绣殿,欲挑得咱们与延嘉殿为敌呢!

    以稚奴之慧,自然知道本宫不会也不屑与延嘉殿这两个小辈为敌。是故他也自然明白她们的意思。”

    淑妃似极欣慰道。

    青玄想了想,点头道:

    “确是如此。不过娘娘,您这般说,也有不对之处。别人或者不懂,可娘娘却是明白了,不是么?”

    淑妃却只是淡淡一笑,坐下道:

    “这些孩子们是聪明,可是说起来,终究还是心性单纯得过了,且又自信过满……却忘记了,这太极宫,本就是天下最聪明最富心计之人聚集之处……

    所以,被人挑出些问题,也不奇怪。”

    青玄想了想,点头道:“所以,娘娘今日才借此机会,故意挑在晋王在场时点起此事,借机点醒他们?”

    淑妃摇头:“本宫再知机,也非神仙。今日本意,是看那稚奴对武媚娘似有沉迷之意,因不满此女行事为人,是故借机拉稚奴一把。却想不到,竟然反被稚奴与这武媚娘徐惠二人救了一次。”

    青玄大惑不解:“娘娘?”

    淑妃含笑:“青玄,方才你有一句话,点醒了本宫。或许此番韦氏之事,当真并非这徐武二人为之。你且想一想,武媚娘何等智计,那徐惠又是何般心思。若真存了诱萧氏落胎的心思,何必亲自动手?大把机会可为之。

    只怕那萧氏之事,确实不是她们所为……而是另有人为之。只是因为目的与她们相同,她们又是最大得利者,是故众人便皆以为是她们所为了。”

    青玄心中一动:“娘娘的意思是……”

    “去查一查,陛下,还有长孙大人,是否与此事有关。切记要小心。此二位可与那延嘉殿的两个孩子不同,凡事定要谨慎方可为之。”

    “是。”

    同一时刻。

    大吉殿后配殿,佛堂之中。

    堂中仅德妃与司药刘氏二人。

    德妃摒退了众人,安详盘坐礼佛,一面听着刘司药窃语。

    听她报完,德妃才倏然睁开眼道:

    “你说那锦绣殿的,今日去,三言两语便挑得稚奴与延嘉殿二女争了起来?他们争什么?”

    “回娘娘,近日宫中多有流言,道那萧氏落胎,是武昭为替那死去的元昭媛复仇,故意将凤麟方一事透与萧氏知晓,又知她被韦尼子软禁不得落胎药,是故便与萧氏串通好,亲手将药丸缝入香囊送入安仁殿。一来可替元昭媛复仇,二来也可借机扳倒韦尼子。

    晋王之前似是信了这些流言,今日又闻得杨淑妃一番言语,便一怒之下去斥责那武徐二女了。毕竟,武徐二女当日之事,全凭晋王一力保下才得不死。晋王想必是以为武徐二女利用了他,是故对二女寒心。”

    德妃沉吟片刻,才又道:

    “那武徐二女如何说?”

    “说也奇怪,她们不但坚不承认是自己所为,还扯东扯西地说什么……什么徐惠的信,被人盗了的事情。那晋王更奇怪,听说信被盗了,竟然就信了她们……真是莫名其妙。”

    德妃眉头一皱,便道:

    “你仔细将整个事情经过,她们说的什么,一字不差说与本宫听。”

    “是!”刘司药便将今日听得之事,巨细无遗地说与德妃听,又道:

    “娘娘,您说奇怪不奇怪?”

    德妃想了一想,忽然起身,厉声道:

    “幸好你将这话记得清楚,芍儿(刘司药的名字)……否则只怕此次,咱们大吉殿是万劫不复了!”

    刘司药闻言大惊:“娘娘何出此言?”

    德妃似是心烦意乱已极,不多言语,只在殿内来回走动数次之后才开口道:

    “武媚娘此女,灵慧机断,非同一般。徐惠谨慎稳智,此二女对宫中诸事向来洞查,且看她们之前曾于大朝会时借了甘露殿之力除了春盈的手段,便可知一二。是故以她们的手段心性,便是要借萧氏一事扳倒韦氏,也不会做得如此莽撞,竟自己动手——理当是借人而为之,不留后患才是。

    是故这萧氏之事,必非她们所为。这一点只怕稚奴也在怀疑。是故才会特意跑了去质问她们。

    此其一。

    其二,稚奴是本宫自小看着长大的,他之天赋智慧,聪颖过人,这宫中小辈之中,只怕也仅那青雀可敌一二。只是他向来单纯不与人争,又得众人喜爱,是故也不多做思虑。然此番之事既然牵扯到他,他必然是思虑一番,且仔细推敲过,才会来问的……想那武才人与徐婕妤何等人物?自知他的心性,是以才将那存了密信的箱子取出,交与稚奴一看,解他解惑——

    要想解得这般聪明人的疑惑,仅是解释是不够的,还需得提出些证据来。是故武媚娘才知道,孙思邈的证词,稚奴或者不会信。可是这密信被窥一事,却能向稚奴证明自己的清白。因为……”

    德妃转过身来,寒声道:

    “那装着密信的箱子太特殊,特殊到这世上能够打开的不会超过十个人。而这十个人里,一旦被仔细推测起来,最容易被怀疑的便是那锦绣殿的。”

太宗设计,引蛇出洞四

    刘司药听得糊涂,莫名其妙道:

    “娘娘,芍儿不明白……这箱子是那锦绣殿能打开的如意箱不假……可是这……跟武媚娘与徐惠能证明自己并非设计萧氏落胎之人……有何关系?”

    “在别人眼里没关系,可是对聪慧过人的稚奴来说,却是最好的证据。”德妃寒声道:“芍儿,那徐惠是长孙无忌一派送入宫中的。她与长孙无忌一派之间,必然有些联系。所以那些所谓的家中密信,只怕是写给长孙无忌一众人等看的。

    这般东西在那天下间只有区区十人可以打开的如意箱里装着,居然也被人窃窥……芍儿,如果是你听了此事,会怀疑是谁?”

    刘司药恍然:“十人之中,陛下、晋王、武昭、徐惠等皆不可能,剩下的,只有它原本的主人,也就是锦绣殿中的人了!”

    “不错,这就是那窃窥信之人的目的——此人既要掌握徐惠与长孙无忌之间的联系与情报,又要借机挑得延嘉殿,与站在延嘉殿背后的关陇一系与杨淑妃为敌……

    可是杨淑妃何等人物?前朝帝女,手段高明。性子又高傲自持……这般人物,怎么会做这等漏洞百出的败笔?!”

    刘司药点头:“不错……此番行事,乍一看的确是杨淑妃最为可疑,可是仔细一想……反而更像是……”

    “有人栽赃于她。这一点,咱们可能要花点时间想透。可是那武媚娘,那徐惠,还有稚奴……何样人物?当年轻轻一动,便使得安仁殿韦氏那般厉害的,大伤元气……

    是故自然当下便明白了。这也是为什么武媚娘与徐惠要让稚奴知道此事的理由——

    借有人欲行挑拨延嘉锦绣二殿之事,点醒稚奴,萧韦之事也必是有人意欲为之的理由。”

    “可是娘娘,难道那晋王爷,便如此能信么?”

    “他不信也不成……”德妃冷道:“芍儿,你可还记得,他们争执之间,曾经提到过,稚奴之所以怀疑武媚娘,是因为他问过孙思邈,说确是有人问过这凤麟方之事。而以孙思邈对稚奴之忠诚,却宁死不愿说出此人身分……”

    “娘娘,这……跟这事有什么关系?也许只是那武媚娘求了孙思邈……”

    “芍儿,孙思邈既然忠于稚奴,如果真是武媚娘所为,那无论她如何苦求,他都不会瞒着稚奴才对。是故询问孙思邈的人,必然不是武媚娘。

    可能让孙思邈维护至此的……你可想想,除了稚奴之外,还有谁能让这行世不羁的药王忌讳如此,甘愿为他保守秘密?”

    刘司药一怔,道:

    “难道是太子或者是青雀……不……不对,他们二人,一向与药王无甚交道……”

    “芍儿,你再想想,方才你也说过,这稚奴知道密信被窃窥一事之后,立刻便相信了她们。为什么?若你是稚奴,如何只这一件事便轻易信了?”

    刘司药想了良久,还是苦笑道:“娘娘,芍儿愚昧,实在猜不透晋王爷的心思……”

    “只有一种可能,便是他问过孙思邈之后就已然怀疑,此番之事是有人刻意往延嘉殿里泼脏水了。为什么他会怀疑?

    因为他知道,能够让孙思邈如此维护的人,除了他之外,这大唐只有两个,而这两个人里,绝对不包括因为与他交好,才得孙思邈多方维护的武徐二人。”

    刘司药终于明白了,脸色也是瞬间雪白。

    她向后一退,打了个寒颤,才抖了声音道:

    “是……是……是……”

    “没错,能够让孙思邈如此维护的,必然是皇后妹妹一心维护爱重之人。

    这天下间,除去稚奴之外,能得她如此维护爱重的……

    只有当今陛下,还有将她一手养成呵护着的长兄——

    长孙无忌!”

    佛堂之中,主仆二人一时间皆是被惊得动弹不得,浑身发冷。

    良久,刘司药才哆嗦着嘴唇道:

    “娘娘……可是……这说不通……那徐惠……徐惠可是……”

    “不错,徐惠是长孙无忌送入宫中的。所以,此事长孙无忌所为的可能性比陛下大得多。你且想一想,陛下虽然雄才大略,却一向不会轻易理会**诸事。再者,他知道皇后妹妹之事,却是因为长孙无忌告之……

    是故,只怕事情前因后果,是那长孙无忌早对当年皇后妹妹的死因有所起疑,才借机送了徐惠这女子入宫,又结交武媚娘一同调查。

    徐惠查出此事之后自会报与长孙无忌知晓。

    长孙无忌一生谨慎老辣,然唯这妹妹与妹妹所生三子是痛处。

    得闻自己多年所疑一朝成实,他自然无法冷静,当下未曾思虑周全便报与陛下,除掉杀了他妹妹的韦尼子。

    可事后冷静下来,以他之智自然会想到幕后还有黑手。而以他之执着,自然要将这黑手也一同斩灭……

    芍儿,你想想,他头一个怀疑的,会是谁?”

    刘司药强压心中惊慌,思虑良久才道:

    “本来他若疑心,最当怀疑的便是多年来让他与关陇一系忌惮万分的锦绣殿。可是此番事中,他却是将锦绣殿的关系撇开……

    是故只怕他掌握了什么证据,证明此事与锦绣殿无关。

    余下三殿之中,安仁殿看似最有可能,可咱们这些当年呆过秦王府的都知道,韦珪才是最恨韦尼子的那个,是故她母家或会为韦尼子筹谋,她却是巴不得韦尼子倒了的……所以,之前诸事之中,她才会纵着韦尼子为非作歹,目的便是引得陛下厌恶。

    长孙无忌更清楚这些,所以韦珪他不会放在心上。

    那么,剩下的便只有咱们大吉殿与万春殿那位从来不与宫中相争的了。

    你想,本宫与那直如皇后妹妹亲妹一般的燕丽容之中,他会相信谁?”

    刘司药惊吓过度,已然是木了:

    “他会相信燕贤妃。因为她没有任何理由任何机会,更因为四妃之中,燕贤妃最不可能也最没有理由和机会去害皇后娘娘。”

    “不错……所以他才会借这如意盒设计,或者说是试探咱们。

    芍儿,那如意盒何等宝物?

    放眼大唐,只有长孙无忌有这等通天本事可寻得解开之法……

    或者说也只有他可能从陛下或皇后妹妹处得到解开之法……”

    德妃咬牙:

    “也许他此番不止是试探咱们——

    他根本就是要借机除掉咱们!为的便是斩草除根!除掉本宫与哥哥,还有佑儿这仅存的阴氏血脉!!”

    “娘娘……”刘司药见她激动,急忙上前扶住。

    “芍儿……

    入宫多年,本宫算是看明白了:

    以陛下之仁慈,他是真的会忘记当年楚王之仇掘坟之恨。

    可长孙无忌不会!绝对不会!

    本宫从未忘记……从未忘记当年正是他!

    正是他这冷血无情的当着本宫之面,斥责陛下不肯诛尽阴氏,妇人之仁的!正是他命那尉迟敬德,务必诛尽本宫与哥哥的!!!

    正是他长孙无忌!!!!!

    这么多年了,原来他……他还恨着本宫!恨着本宫的哥哥!

    甚至……甚至是佑儿他也是要除掉的!!”

    刘司药见德妃状若癫狂,心下不忍,哭劝道:“娘娘多虑,王爷是陛下骨血……”

    “骨血又有什么用?!他长孙无忌只会觉得是阴家的血玷污了李氏天子血脉!!

    而且,而且佑儿还曾在练剑台上有意伤害稚奴——

    没错……没错!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

    以他对稚奴之爱护,他断然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稚奴的……为何当时隐忍不发?!为何?!

    因为他早就疑心是我与韦氏串通,害了皇后妹妹!!!”

    一番推测合情合理,刘司药也只能无言流泪,抱着泪流满面的德妃:“娘娘……娘娘别怕,有芍儿在……芍儿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您的……”

    德妃却不理会她,只是泣道:

    “没错……

    长孙无忌是要借此机会杀掉所有流着阴家之血的人!

    他……他为了这个,连自己送入宫的徐惠也可以利用一二……或者他根本便是早有打算,让稚奴也来怀疑本宫与佑儿……

    因为稚奴怀疑了便等同陛下也怀疑了!!!

    ……没错,这才是长孙无忌,这才是他!

    这才是那个冷血无情,为大唐江山,为了他关陇世阀的利害,连自己亲妹也可以利用的长孙无忌啊——!”

    德妃的脸上,已然布满泪痕,眼中,更布满了仇恨之火:

    “可是我不会让他得逞的……绝对不会!他已然杀了我阴家满门……我也没有害过皇后妹妹……

    我们阴家欠他长孙家的,已然还清了!他休想再伤害哥哥与佑儿……

    长孙无忌,你休想再伤害任何一个阴家人!!!!!”

    绝望而痛苦的哭喊声,久久在安静的佛堂中回荡。

    是夜。

    延嘉殿后园。

    媚娘呆呆坐在亭中,守着火盆,披着艳红大氅看天空夜星。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知来人是谁,头也不回只道:

    “日间那般惊险,你还要往这儿跑?”

    “武姐姐……”披了墨色大氅的稚奴如个犯错般的孩子,立在她身后。

    媚娘叹息摇头,转过脸来看着他:

    “来都来了,那便进来。外面风厉霜重的,小心又着了凉。”

    稚奴闻言便知她已不生自己的气,便重拾笑容,欢天喜地地入了亭内,一壁烤着火,一壁笑道:

    “武姐姐,你看什么呢?这般入神?”

    “天上的星星呀!这般多,这般密,当真叫人看了觉得,怎么这般美不胜收。说起来,这秋夜虽寒,然光风朗月却是美若天堂,总是比那夏夜风雨欲来之前的阴暗晦涩,来得痛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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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盛世,荣华风流。 亘古一帝,千载一主。 生死荣辱,笑看史诟。 六骏守陵,述圣碑后。 唯碑无字,千年悠悠。大唐三帝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三帝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三帝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