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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三帝传全文阅读

作者:丹妮尔     大唐三帝传txt下载     大唐三帝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徐惠相慰,稚奴痴恋一

    太宗欢喜,合了奏疏:“好个武媚娘!

    知朕心意难得,可更难得的是能顺着恪儿心性将这道理说透,又不伤他心……

    好!果然知朕者,媚娘也!”

    闻得太宗这般赞叹,王德却笑了:

    “主上,老奴却以为,这武才人虽然知道主上心意,却未必是知主上者——主上可知,她告诉吴王殿下,这几次三番幕后之人是谁?”

    太宗一怔,眨了眼,恍然道:“难不成她也同那些人一般,以为是辅机?”

    看着王德点头,太宗哭笑不得:“罢罢……这丫头呀……虽然有些知机,也能解得朕的心思。可终究是……”

    太宗闭口不言,片刻面上又带笑容:“不过能够如此,已属难得。至少不悭于惠儿了。王德,明日车驾行时,便也着她一同伴驾罢!”

    “老奴遵旨。”

    ……

    小书房内。

    徐惠匆匆而归,便见烛光明亮,媚娘正抱着一卷书,满面泪痕痴痴盯着桌案发呆。

    摒退了诸人,徐惠缓步轻轻坐在媚娘身边,唤了一声:“媚娘。”

    媚娘这才察觉徐惠回来,急忙拭净了眼泪,讶然道:

    “怎么今日你未侍寝?”

    “这般事情,陛下哪里还能安枕?是故便着我回来了。刚刚的事,我已听瑞安说了……媚娘……你……”

    媚娘淡淡一笑:“你听说了?”

    徐惠踌躇半晌,才将她双手握紧道:“也许你不曾有个好母亲,又失了一个好妹妹。

    不过媚娘你放心,惠儿的母亲,便是你的母亲,惠儿的妹妹,也便是你的妹妹。日后你若离宫之时,惠儿的家,便是媚娘你的家。”

    媚娘热泪盈眶,颤声道:“惠儿……得妹如你,媚娘再无所求。”

    二女偎在一处,相拥而泣。

    良久,二女才停了抽泣,又见瑞安入内,道太宗已然下旨,以宫有蛇患,未能先察而营宫为由,罢阎立德官职,废襄阳行宫,着地方官府清尽蛇患后,将此地分为民用。

    又道因近日诸事,便下旨回京。

    媚娘长长一叹,便道:“好……既然如此,那咱们也早些漱洗,早些休息罢!惠儿,咱们两个好久不曾一同沐浴了。如何?”

    “好!”

    片刻之后,两姐妹已然罗衣尽除,泡在兑了白兰香汁子,又漂了紫白两色花瓣儿的香汤(这里的香汤可不是光放些白兰花汁儿的香料,而是真材实料以白芷,桃皮,柏叶,零陵,青木香五种香为基础,再加上各种澡豆之类的东西调配成的香汤)里,却着了诸侍皆在外候着。

    “媚娘,吴王今日寻你,就只说了这些么?”

    听完媚娘小声说了今日之事,徐惠才小声问道。

    媚娘点头,又低声道:“当时那明安公公虽然站得远,可终究是看着我,再者让吴王殿下以为是国舅爷所为,总比让他明白,这一切都是陛下的主意要好受得多。”

    徐惠良久不语,半晌才含笑道:“看来吴王殿下,很是信任你。他明明知道,你与我这般,我又是长孙大人送入宫中的……他对你,很好。”

    媚娘便皱眉:“惠儿,一个稚奴已然让我心烦意乱了。你还要给我添多少堵才甘心?”

    徐惠转首,看着媚娘,正色道:

    “说起晋王,你今日寻他,他未曾去?”

    “你怎么知道?”

    媚娘讶然。

    徐惠摇了摇头道:“方才我离开之时,见晋王容色苍白憔悴不堪,直如丢了魂儿一般。便私下问了德安……你不该的。”

    媚娘心中一抽,却再不多语,良久才道:“若我不还他,只怕早晚便生事端。”一壁说,一壁以手轻轻抚着胸前片刻不曾离身,蒙了轻纱伪饰的玉佩。

    徐惠叹息:“你呀……罢了,多说无用,总有一日,你当知道自己现在不过是无谓坚持了。”

    媚娘不答,只是苦苦思索着日后与稚奴相处之道。

    徐惠又是好一番叹息,最后才道:

    “说起来,此番也是奇怪。明明陛下也有心将淑妃娘娘一并伏之……怎么却全不见他半点儿动静?媚娘,你说咱们回宫之后,是不是要去贤妃娘娘处,询之一二?媚娘?媚娘?”

    徐惠连唤数声,连殿外候着的小侍女都惊动,却见媚娘毫无动静,不由得伸手摒了闻声欲入的侍女们退下,只好奇看着媚娘握着的东西。

    当看清那东西竟是蒙了轻纱的龙纹玉佩之后,徐惠便一怔,然后窃窃一笑,转过身来,背对媚娘,无声而喜。

    只有媚娘,再不曾察觉徐惠心思,只是苦苦思索着自己与稚奴以后,该如何相处。

    ……

    同一时刻,稚奴寝殿中。

    虽然早已更了衣裳,卧于床上,稚奴的心思,却依然留在媚娘身上。

    辗转反侧,久不成寐。

    烦乱之下,他索性起而披衣,取笔纸,微一思索便书道: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

    书写已成,稚奴又念了数遍,便觉心下了无趣味,只是酸楚难捱,便欲唤了德安来封了。刚欲张口又想一想,便苦笑道:

    “这等东西,若是留下,她只怕又要惶惑不安……再者,便是她知道了又如何?李治啊李治……你怎么还不明白,她要的,不过是份安稳……

    而这份安稳,你给不起……”

    言毕,便泪水几滴,打湿了一点纸页。

    咬了咬牙自己拿去灯上引燃,又看着那纸页为泪水沾湿一时难以烧尽,心下烦乱,直觉那火苗似在吞噬己心一般,便再忍耐不得,扔了它入一旁闲置不用的火盆之中让它自己燃尽,自己却转了两转,终究烦燥之下,拿了孙思邈配的安神药丸吃下,自己将自己往床上一扔,便合目任药力发作睡去。

    孙思邈既为药圣,其药之力自是难以匹敌,是故太宗携了王德入内,循例看他睡眠如何时,平日浅眠的稚奴竟是半点无觉。

    太宗一入殿内便闻得他鼻息轻轻,知他今日倒睡得香沉,心下欢喜。又隔着纱帘望得他似是又未曾好好盖了被褥,想着夜晚终究寒凉,便如往常般掀开帘子,来到床边,由着王德掌了一盏小灯,亲手替他盖了丝被。然却也在盖好丝被之时,发觉他面上竟有些许泪痕未干。

    心下便是一惊,又看了眼王德。

    王德跟太宗这许多年,主仆二人何等默契?当下便将小灯放在床边小几之上,欲出殿询问德安。

    可刚走两步,王德眼尖,便看见书桌前的闲置火盆中白花花一片纸,且隐约似有些字迹。

    王德便上前拿在手中,瞧了一眼,犹豫一番之后,终究奉与太宗。

    太宗观过之后一怔,又是良久不语,尔后便着王德立时烧尽。又替稚奴掖了掖被角,满脸慈爱拭去稚奴泪痕,这才着王德吹息小灯,主仆悄然而出。

    到得殿外,王德见左右无人,便悄声道:

    “主上,那诗……”

    “今夜之事,谁都不必提起。朕自有主意。记得,要把它烂在你肚子里。”太宗淡淡道。

    “是。”

    贞观十五年三月末,太宗驾返长安。

    车马粼粼,旌旗凛凛。

    太宗车驾中传来命媚娘随驾的旨意时,伴驾的稚奴与李恪,同时捏紧了手中缰绳。

    同一时间,长安。

    太极宫中。

    大吉殿内。

    阴德妃不安地来回走动着,时而望向殿外。

    不多时,一人匆匆奔来。正是刘司医。

    “娘娘,已经问清楚了。陛下车驾,三日后到。”芍儿叉手恭道。

    德妃纤纤十指一绞天青色云披,良久才道:“那些事,还有襄阳行宫的时呢?”

    “回娘娘,奴婢已然私下信与齐王殿下和阴大人,齐王殿下不知此事。阴大人也说不知。”

    德良久才道:“佑儿不知,还有几分可能。可哥哥必然知晓——这种种行事,太像他的所为了。说到底,他还是没有忘怀仇恨。”

    芍儿忧道:“那娘娘打算如何应付?”

    德妃想了想,终究下定决心:“安排哥哥入内,本宫要与他想谈。”

    芍儿点头退下。

    是夜,野狐落。

    德妃裹着一身玄色大氅,立在此处。

    四周望望,便对提着灯的芍儿道:“此处确实僻静,难为你想的到。”

    芍儿含笑道:“奴婢今日日间,正在安排时,便见殿中盈儿正在斥骂两个私下约了想好与此的小宫侍和小净人,心下便想到这里也许,是整个太极宫眼下最安然的所在了。”

    德妃点头不语。

    不多时便见殿中老侍,自己带入宫中的旧家奴,人称阴公公的内侍阴福引了一人匆匆而来,正是阴弘智。

    “娘娘。”已然两鬓微白的阴弘智见到姐姐,自行一礼。

    (这里纠正之前一个错误,本故事里的设定是德妃是姐姐,但之前因为电视剧的影响,我一直把阴弘智搞成了哥哥——对不起)

    …………

德妃受惊,弘智定计

    “不知娘娘漏夜传兄弟入内,有何要事?”阴弘智dangs知道德妃的目的,也知道姐姐不信此番诸事非他所为。

    德妃淡道:“姐姐面前,不必多做隐瞒。陛下此次行幸一路不得安生……是你所为吧?”

    阴弘智坦然道:“弘智说并非如此,只怕娘娘也不相信吧?”

    德妃看着他,他也坦然回望德妃。

    良久德妃才道:“是或不是,事情都已然发生,以陛下的心性,再加上长孙无忌他们的谗言,陛下都会认定是你所为。所以姐姐劝你,还是安分些时日吧!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那燕弘信之事是你所为,叫他离我的佑儿远一些,否则我第一个要取他性命。”

    阴弘智目光一黯:“原来姐姐心中,那人终究是重过骨肉。”

    德妃叹道:“对我而言,你和陛下还有佑儿,是最要紧的人。阿智,姐姐这般,也是为你。这大唐,眼见得是一日稳过一日,你觉得以咱们俩这般,能报什么仇?再者,当初毕竟是咱们阴骨两家杀了李家子孙,又掘了人家宗庙祖坟……阿智,若是咱们三家易地而处,咱们又如何?只怕是不将那等欺人至死的人屠戮尽净,便誓不罢休的。”

    “我从来也没有想要复仇的想法。这是假的。”阴弘智闻得姐姐唤他乳名,一时黯然道:“可是如姐姐所言,李唐江山已固,所以我求得,不过是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咱们阴家的血脉荣登大宝,也算是变了个法子给咱们阴家报仇了。”

    德妃叹道:“你这是痴想。虽然陛下仁慈,可是佑儿却注定不能如你所愿。”

    阴弘智不以为然道:

    “佑儿聪慧,如何不能当得太子?登得大宝?”

    德妃淡淡道:“你以为,长孙无忌那一众老臣,会让你如愿么?”

    阴弘智冷笑道:“所以我才要除了他们——永绝后患。只要他们这些老臣被清离君侧,那姐姐,无论是你的未来,还是佑儿的未来,都可得光明了。否则,只要长孙无忌在一日,那佑儿的性命,便如被搁置在火炭之上。

    姐姐难道心中不曾明白这个道理么?”

    德妃默然——于她而言,的确,现在最可怕的不是弟弟的反意,而是长孙无忌的算计。

    看到姐姐动了意念,阴弘智又步步紧逼道:

    “姐姐,说起这长孙无忌,难道你不觉得,此番陛下行幸这一路之事,极有可能便是他长孙无忌安排好了,要往咱们阴家人身上算的么?”

    德妃一震,转身看着弟弟:“你当真不曾动手?”

    “若此番我阴弘智确有动作,当遭天谴。”阴弘智骈指向天,朗然起誓。

    德妃信了他:“难道真是长孙无忌……”

    “只能是他。”

    德妃沉默,良久才疲惫已极地叹道:“我只想求个安宁。阿智,你听姐姐一句劝。无论你想做什么,都过了这些时日罢!”

    阴弘智见状,正欲再说些什么,却被德妃一挥手,只得按下,点头答应。

    ……

    半个时辰之后。

    长安。

    魏王府中。

    近日埋首在府中修订括地志的魏王李泰,正在苦思一句字语,便见杜楚客匆匆奔来。

    “何时?”

    青雀皱了皱眉,问道。

    杜楚客叉手恭道:“王爷,野狐落今夜有动静。”

    闻得“野狐落”三字,青雀手中书卷便是一紧,又淡道:“怎么,父皇改了主意,要将她遗骸取出安葬?那本王倒是要想个法子,劝劝父皇了。”

    “王爷,与韦昭容无关。是那大吉殿里的德妃与她兄弟,今夜约了在野狐落见面。”

    青雀闻言,初有些讶然,然久之则淡然:

    “他们姐弟相见,本属正常。有些事不想被旁人听去,那野狐落也确是隐没,没什么奇怪。”

    “王爷,问题是,咱们那守韦昭容坟茔的人却听见,他们似是在议论此次陛下行幸中几番遇险之事,究竟何人所为。”

    青雀啪地合起书卷,皱眉起身,走了两步:“难道不是他们?”

    “阴弘智指天为誓,道绝非他所为。王爷,那德妃是他亲生姐姐,想必没道理要瞒着她。”

    青雀想了一想,点头:“你说的不错。阴弘智所为,或能瞒得过天下人,却瞒不过他这个一手将他养大的亲生姐姐——既然如此,看来此番诸事,确非阴弘智所为……那他们可曾有过什么结议是谁?”

    杜楚客想了想道:“听阴弘智的意思,似乎是在怀疑国舅家。”

    青雀想了想,一击双掌:“不错!定然是他。除了本王这个好舅舅,还有谁能如此手笔?又有谁如此小心谨慎,再不教父皇受到半点儿伤害?”

    杜楚客道:“那王爷,咱们如何应对?”

    “应对?何必应对?”青雀冷笑:“他们热闹他们的,咱们只静静看戏便好。何必应对?”

    同一时刻。

    锦绣殿中。

    淑妃阅过吴王密信,便长出口气道:“总算是躲过了这一场。”

    青玄侍立,闻言笑道:“吴王自有天佑,娘娘无需担心。”

    淑妃摇头:“哪里是什么天佑,不过是这孩子知机,出了事,会找个人商量一下罢了……不过说也侥幸,他寻的,却是这宫中最能参透陛下心思的武媚娘。”

    青玄又笑:“娘娘可还不说是天佑?那武媚娘现下与贤妃来往密切,更对咱们锦绣大吉二殿避之唯恐不及。此番却能相劝吴王,可见上天当真是保佑咱们殿下的。”

    淑妃含笑不语,良久才道:“说起来,这武媚娘也是让本宫有些看不透了——按理说,前番事后,以她的性子和才智,当主动寻上咱们来,联手退敌才是。可她却选择与向来不出声色的万春殿交好……

    这番看似百般艰难才得脱离困境,可实则却是增进了陛下对她与那徐惠的信任与宠爱……此女果然不凡。”

    青玄却有些瞧不起媚娘道:“娘娘,那燕贤妃是她母亲的表姐。只怕当年这武媚娘入宫之时,燕贤妃也颇有助力。遇到此等大事,她去寻燕贤妃,也不是什么奇怪的罢?”

    淑妃摇头,想了一想才在青玄搀扶下缓缓起身道:“此女初入宫时,并不急着攀亲附贵,当时本宫便想过,是不是因为她知道贤妃久不理事,加之已然想到以她当时无力依附他人,只会为他人使用——

    便如那萧蔷一般。是故她才选择了一步一步,与稚奴交好,进而得陛下欢心,再与元素琴徐惠结为一党,互相依助呢?

    不过因为本宫也实在难以想象,这世上竟有如此远见卓识,似本宫父皇一般的人在,甚至还是一个女子……

    是故当时也只是想想罢了。可现下看看,她在自己势盛微颓之时,果断出手联结燕贤妃,又借着贤妃之势与那看似被冷落,却仍有余威在的韦氏联为一党……”

    杨淑妃机伶伶打了个寒颤,语气沉重道:“此女绝非凡品。单单是这般目光远大,便绝非一般……”

    青玄皱了皱眉,不以为然道:“娘娘,是不是您太抬举这武媚娘了?她不过是一介小小才人。再者,许是她当初真的不想与燕妃结交,如今却又因情势所逼,不得不结交一二了呢?”

    “如果她真不想与燕妃结交,那又何来今日情势所逼不得不为之一说?”淑妃摇头:“这样才说得通啊!青玄,你且想一想,这武媚娘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心高气傲,知机灵慧。

    是故她当初不与燕贤妃结交是因为不想受人摆布,如今也一样,她在那般危机关头,本宫与阴月华两边示好的时候,都不曾求助任何一方,是因为她知道,无论靠近本宫或者是投入阴月华一方,都必然是要被使用的。她不愿意为人操纵,是故才投入了万春殿。

    因为燕贤妃是她的表姨母,虽然之前无甚交往,却终究有份亲情在。再者,燕贤妃淡泊无欲,再不会操纵于她……”

    杨淑妃深深摇头:“此女非同一般,不行!必得有可制衡她一二的法子!否则日后必成咱们锦绣殿最大的危害!青玄,你去查一查武媚娘的身世来历——尤其是她那个母亲与姐姐!

    传话儿到宫外,想个办法,从那杨氏与贺兰氏嘴里,套些话儿出来。明白么?”

    “是!”

    贞观十五年三月末,太宗归太极宫。

    是夜,召太子入,大兴嘉奖。

    ……

    同一时刻,太常寺。

    将仕郎李淳风正盘坐观星台上,仰望星空,看着天上点点繁星。同时,手中抱着星盘与墨笔,身前铺着一张素大白纸,仔细描绘着。

    旁边只侍坐着一个名唤灵鹤,高眉深目,显然有些番夷血缘的小小童子,年约七八岁。正是淘气的时候。

    这般观星,对他来说却是辛苦,是故便三番两次动手动腿,又呵欠连天,不多时便心下厌烦,躺倒便睡。

    李淳风见爱徒如此,也是莞尔一笑,随手抓了一边羽氅,与他盖好,这才继续坐下描绘星图。

    “唉呀呀……这般却是累死了这可怜的孩子……你这师父当得不好,不好呀……”

    一阵苍老有趣的调笑声传来,李淳风便放下手中墨笔星盘,转身笑道:“老师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武氏预言,再生变数一

    那须发雪白,如世外神仙般的老道人袁天罡便向旁边一闪,笑道:

    “莫来莫来。早些年便与你说了,你若再有将老头儿奉为上师的行当,将来必难成大器。可忘记了?”

    李淳风肃容道:“虽师有令,然师徒大礼,终不可废。”

    “你呀你呀……”袁天罡一壁摇头坐下,叹息,一壁道:“什么都好,就是这性子不成。太过老实。不通圆滑。将来必然得在这上面吃个大亏,才会记了教训。”

    李淳风恭然受教,然袁天罡却看得出这个爱徒并无改意。

    心下只得叹息一切皆是命运,便与淳风道:“说起来,我想问问你,那武氏现下,在宫中何如?”

    “前些日子,陛下还带了她同行。可是看样子,还是一般。”

    袁天罡便点头:“也罢。说起来她究竟也不是能够侍奉陛下的人。只要陛下好好带着她在身边,大唐总是能沾些她的福运。只是淳风,你切要记得,此女星格颇为高贵。以后定不可再受血污之灾。否则必然生变。”

    淳风奇道:“难不成此女于大唐是祸非福?”

    “不不,武氏女命格之贵当世罕见——只怕除了当今主上为北斗紫微大帝转世,与那中宫嫡子共享紫微大帝真灵之外。

    便数此女当为太极东斗五宫星君中的第二位陵光护命星君降世位格最高。

    是故,若以她之命,当为辅助之星。我怕的是……”

    袁天罡叹息一声才道:“怕的是天机一泄,众生权欲之心,欲起而借此女改命……那便是大不幸……只怕,当年被我父亲强压下去的阴氏掘坟断气之祸,终究是要再次上演了。”

    李淳风便讶然:“难道当年阴氏掘国祖陵墓,竟真的断了大唐龙气?”

    “伤了龙气,那阴骨二氏才有灭族之祸。”

    “可阴氏现下……”

    “阴氏能留血脉至今,全因当年一力护人的阴妃功德在。现下功已报完,便该清算了。”

    袁天罡忧道:“只是不知,此番事态,却对这素性刚烈,若不得意便要焚毁一切的陵光星君……有何影响……

    但愿天怜苍生,少受些罪罢!”

    一个时辰之后。

    太宗闻得李淳风急奏,便披了衣裳,漏夜起而会于皇城中观星台之上。

    “臣李淳风罪该万死,竟惊动圣驾休眠。然因兹事体大,不得不劳动陛下。”

    李淳风愧道。

    “不妨。李爱卿道星象大变,可影响国运,到底怎么回事?”太宗一向对这个袁天罡之徒极为敬重,是故闻得此言,当下便急急前来。

    “哈哈……陛下恕罪,是袁天罡命淳风假言星象大变,请得陛下来皇城之中的。

    毕竟身为宫外人,且此番事实在不宜于宫中宣之于口。”

    见得袁天罡暗中现身,太宗哪里还有什么怒气,当下便喜道:“大方师良久不见,却得如此康健,朕心甚慰。”

    两人说了几句之后,袁天罡便肃容道:

    “陛下,可还记得当年城门外,天罡告诉陛下,陵光星君已然化胎落凡。且不日可为福降大唐江山之事?”

    太宗点头,会意道:“是那武媚娘罢?”

    袁天罡一怔:“陛下怎知?”又一想,脸色大变:“坏了!莫不是当初老头儿多嘴说的那几句话……”

    “大方师放心。此事仅朕与其母杨氏知晓。且朕也一直暗中派人盯着那杨氏,不教她多嘴。”

    袁天罡心中懊悔自己当年为一时意气,便擅泄天机,道:“陛下,此事万不可轻忽。若这后为武女唐三代昌之事传出去,必然会引得那些有心于此的人为得此女,百般妄伤人命……

    陛下,陵光星君之星格,乃主福降。然此星主与其他诸神众宿有一极大不同,性极高极洁,功为生为劫,乃是至福至祸两相依之神格。

    是故陛下切记,此女万不可沾星点血脉行污之秽,更不当辱其一二……

    否则此女必然心性大变,到时是为大唐最大之祸星啊!”

    太宗闻言,便是一凛:“你说血脉行污之秽?是何故?”

    袁天罡乃道:“陛下,陵光星君乃是朱雀神象化身。主五行之火。火行若能得当,则当为天下兴旺,民众福生之意。若火行过旺,则必然行杀行虐,主天下大乱,甚至是灭尽大唐龙嗣之嫌。而若有心人得知她这般星格,以其自身之血脉行污其身,其星格,则其必从庇佑大唐兴盛的福星转而为害大唐的祸星!甚至……甚至以其命中生来之火行之气,焚尽大唐龙嗣也不是不可能!”

    太宗心中一冷:“焚尽大唐龙嗣……你是说这个女子,一旦星格为她自己的血脉行污所秽,便会杀尽朕的儿孙?”

    “陛下,陵光星君本便是主兴旺与清净天下之位。陛下您想,火可温暖人世,可起炉灶食。但若一个使用不当,那也是焚屋毁人之祸!”

    太宗紧紧握了握拳,这才道:“大方师此来,只怕是看出些什么了吧?否则若那武氏星格不曾生变,便是朕以天下相请,大方师也不肯来。”

    袁天罡听得太宗此语之中,似有埋怨之意,心下了然,便叹道:“陛下英明,天罡此番前来,也实属猜测——只是日前得见天象之中,陵光星君似有摇摇欲动之象。便知怕是什么人,已然瞄准了这武氏女的星格,欲有所行动了。”

    太宗松了口气:“这么说,她还没有变成祸星?”

    袁天罡摇头道:“陵光星君何等贵星?东斗五宫之正主。等闲之辈若可轻易破其星格,那也不能称为东斗五宫了。然万事皆有万一之数。是故天罡这才漏夜求见陛下。”

    太宗沉吟一番,才道:“那大方师可否明言,若要破这武氏女之福格而转为祸,需要如何?”

    “以己身血脉污其心身。只此一法……说明白了,便是万不可使其血脉有失,尤以其身为女子,断不可有子孙离亡之事,否则此女必然会性情大变,有伤大唐龙嗣!尤其陵光星君又有凤后之命,若她之子孙有伤,则大唐子孙必受其祸!”

    太宗想着那媚娘的心性与手段,智计与灵慧,悚然道:“的确……若是她有了孩子,这孩子又受了伤害……

    她必然会不计一切反扑……”

    一阵阵寒意扑上太宗之身,竟使得这位大唐明主,千古名君打了一个寒颤,然后才道:

    “若如此,那朕有一计,不知是否可保安宁,且请大方师明言。”

    “陛下若决意杀了此女,那万万不可!天罡方才已然说明白了。此女星格,仅次陛下与那中宫嫡子之下,是故除了陛下与大唐未来之主,外人是再动不得她一分一毫的。而若陛下或与中宫嫡子无故杀之,只怕会是比那血脉冲污之秽更坏的后果!”

    袁天罡正色道:“毕竟天道如此。”

    太宗摇头:“朕并非这个意思——天命不喜枉杀。朕何尝不知?

    ——朕是觉得,若此女唯一可能改福为祸的,便是其子孙血脉有伤。那朕便将其好好留在太极宫中,做个得宠却无幸的才人。待朕百年之后,将她送入皇家禁苑之中的感业寺为尼……

    这样一来,她既然一生贞洁,那便再无子孙血脉,冲污之秽的祸事了。”

    袁天罡一怔,品味百日,才摇头叹笑:“陛下英明!这等智计,确是两全之法。只是……”

    太宗又眯眼:“只是什么?”

    “只是怕不能如陛下所愿了。”袁天罡憾道:“若果能如此,此女自当一生都为大唐持福,兴盛大唐龙脉。然她此番落世,却还带着天降后命。必然是要母仪大唐的。这……只怕陛下挡不得。”

    太宗皱眉:“她入宫这些年来,朕从未打算让她登上后位,也未见有何不妥。”

    袁天罡知道太宗不喜,然终究还是说透了:“陛下,当初天罡已然与你言明,此女命中注定,是要母仪大唐的。既然陛下心存坚定,再不欲纳之为后,那恐怕是要长凤从幼龙了。”

    太宗眯眼:“你是说……她会嫁给太子?不可能!承乾是个长情之人,太子妃更是与他自小儿便长在一处,两情相悦。他再不会做出这般事来。”

    “若东宫易主,或是陛下诸子中当有兄弟二位的星格,皆为大唐国主,又当如何?”袁天罡知道此言说出,太宗必然震怒,然终究还是开了口。

    果然,太宗勃然大怒:“大方师说什么呢?!你……”

    “陛下!”袁天罡拦住太宗道:“天罡知道此言出口,陛下必然极怒。然实属无奈——还请陛下费神思虑。”

    太宗看着他,紧紧地握了拳头,冷静下来之后,才慢慢想透了道理:“大方师的意思是说,朕的太子有兄传弟位的可能?”

    “陛下,武氏女为后,上天命也。如今陛下久不立之,她的星格,便影响了下一代大唐君主的气运。陵光星君的命格非同一般,落入帝王之家,又带凤冠母仪之像,那必然是要登上后位的。只是早晚之事而已。这一点,陛下拦不得,也挡不得。既然陛下无意立之,那她自然是要适与大唐下代主君。若身为下代主君的太子殿下无意适其。那她便会待太子殿下后的下代主君……她总是要为后的。陛下,挡不住,也是挡不了的。”

    太宗眯眼:“所以才说后为武女,唐三代昌?”

    袁天罡一愣,这才摇头笑道:“现下看来,这番话儿却是应了这个意思了。不过……应当还有另外一重含义在。”

    太宗一怔:“还有一重?”

    “后为武女,唐三代昌。武氏女若母仪大唐,则陵光星君必旺大唐三代,百年福泽……

    也便是说,武氏女为后的那一日起,大唐三代之内自当有如陛下这般,治下贞观盛世的繁盛之象。

    或者也可以说,她为后起,大唐第三代君主,自当如陛下一般是个治世兴邦的明主圣君,可再现贞观大治。”

    天罡颇有深意地道。

    太宗眼前一亮。

武氏预言,再生变数二

    太宗含笑,看袁天罡良久,才道:“那,依你所见,朕当如何是好?”

    袁天罡笑道:“天道有命,静观其变。”

    ……

    次日,即贞观十五年四月初一。

    太宗诏,以来年二月封禅于泰山,以谢天地赐福,兴旺大唐社稷之恩。

    ……

    四月初,太宗又令,以近世阴阳杂书讹伪尤多,诏责太常博士吕才与诸方士刊定可行者,共四十七卷。

    书成,则吕才于书中大兴质问阴阳之事。天下诸士皆以为然,唯太宗不喜不怒。以银钱丝帛物赐赏之劳,书手诏彰之功。

    ……

    “这个吕才,好生蠢货。”

    锦绣殿内,淑妃闻得青玄来报,淡淡笑道:“他这般质问阴阳鬼神之事,岂非是在否认当年高祖起事,并非天命?是在说李唐这江山,是谋反得来?”

    青玄不知淑妃心意,只是沉吟不语。

    “你是不是奇怪,本宫应当是最喜爱听到这些话的?”淑妃见她不语,便笑道:“原本当是如此,可是想一想,其实这天命之说,说不定便真有些道理。毕竟……”

    她容色一黯道:“当年也不止一个方士告诉皇祖(隋文帝),父皇不是承继大统之人,若传之大隋必然……

    罢了。不说了。你且说说,好端端的,陛下怎么突然想起来要修订这些阴阳杂书了?”

    青玄闻言,看了看周围,一众小侍知趣退下。她才郑重道:

    “娘娘,上月末日,大方师袁天罡漏夜入皇城观星台,又假了李淳风之言,请得陛下观星台密奏。”

    淑妃闻得袁天罡三字,倏然便坐正了身子,目光只盯着青玄:“说清楚。”

    “袁天罡十分小心,再不教他人得闻。加上王德公公亲自带人封了观星台左右上下,咱们太常寺中的眼线,无法入内。”

    淑妃闻言,思虑半日才道:“父皇在世时,便道袁天罡之能可通鬼神。从不曾间断寻访其踪。奈何他如神仙般的人物,却是苦寻不得。且他与其父袁玑,一路来种种提点陛下一族,可说事事知机,处处预告……不可不说是神人也。便是如此,他也从不受任何官职赏赐。这般漏夜入内以报,更是头一回……

    只怕,是有大事发生。你也是,怎么不早些来报?若早些来报,本宫总得想了法子,知晓一二。”

    青玄含笑:“娘娘放心,青玄至今来报,为的便是已然打探出,那袁天罡奏与陛下之事是为何了。”

    淑妃眼睛一亮:“当真?”

    “当夜虽守备严密。可台上除了陛下与袁天罡之外,却还有个李淳风。”

    “李淳风为人谨慎,又实为袁天罡之徒,受师命守护我大唐,是故从来只忠于陛下一人。

    ……是他身边人?”

    “正是。当夜,李淳风也立于一旁,从头到尾将此事听了个全。是故便无暇去理会那一开始便被他哄去睡觉的小徒儿灵鹤。那孩子视李淳风如父。加之小孩子胆小,夜起不得见李淳风,便自己去寻去,正好听到最后几句话儿。

    不过他也是个鬼精灵的,再不肯多言。

    若非前些日子,他与宫中小侍嬉戏之时,不慎说漏了嘴,莫说当夜陛下密议之事,只怕陛下曾夜访观星台一事都不为人知。”

    “那他说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回娘娘,这孩子年纪小小,却谨慎得很。奴婢几次试探,百般诱哄,他竟全不为动。后来还是那个听到他说了什么的小净人见奴婢以种种美食珍玩哄他,便经不得诱,待私下里寻得奴婢,学了一遍那日灵鹤说与他听的话儿以博赏赐。

    娘娘,据他所说,那灵鹤说的,却是有关那早年间武媚娘初入宫时的箴言并非假造,果然是大方师袁天罡所定。

    而且这箴言还另有内情。”

    淑妃容色一沉:“‘后为武女,唐三代昌?’”

    青玄见她容色,便知其意,笑道:“正是!不过娘娘不必担忧。听那小净人说,灵鹤听到的,却是陛下与大方师商议这武氏女之事。陛下无意立之为后,又困囿于天命箴言。袁天罡便告诉陛下,其实武氏女母仪天下的后命,却未必是应验在陛下身上。”

    淑妃一怔,思虑一番,才喜道:“你是说她……”

    青玄点头,含笑道:“那小净人说,灵鹤学了袁天罡的原话儿是:武氏女当为李唐后,若非当朝,则为当朝中宫嫡子之妻,可辅唐三代之兴。”

    淑妃品味再三,欢喜不胜:“不错……不错!果然是不世出的大方师!本宫便觉得奇怪,为何陛下明明对此女百般爱怜,却迟迟不肯幸之——原来是这般!”

    青玄又笑道:“可不是?娘娘,现下想来,当初虽然人人嘲讽那武媚娘之母杨氏与其姐姐妄想攀后,谁知竟是真的?再者,这武媚娘入宫之后所思所为,所言所行,无一不令人惊叹。想来,只怕当真便是她了。”

    淑妃又接口道:“必然是她!本宫便说,以那杨氏德行,怎么能得女如武媚娘?

    现下想来,却原来是因她天生贵命灵华,自当为后之故!而且……青玄……”

    淑妃拉了青玄手,喜道:“你可还记得,前些日子襄阳宫中事?本宫正忧烦着恪儿之心性时,恪儿便寻着了她,又得她劝慰……一场劫难化于无形……必然是她!再不会错!”

    淑妃喜气洋洋。

    青玄也接口道:“这般一说,青玄也想起来了,当年凤台之上比剑,可不是她现身,才解了殿下之围?果然……她是天命之后,吴王殿下才是天命之主啊!”

    淑妃主仆,相视喜笑,竟至泪流。

    良久,淑妃才止泪喜道:“果然天命我儿也。不过陛下……”

    “说到这儿,娘娘,陛下却似乎有意静观。否则也不会有如今这令吕才修订阴阳杂书之事了。”

    淑妃想了想,点头:“终究陛下是舍不得废承乾的。是故他自然要想尽办法,为承乾留住这太子之位。吕才为人不信鬼神之说,宫内皆知,陛下若能令这吕才驳倒阴阳之说,便自然也驳倒了大方师的箴言——只不过是陛下有些想要自欺欺人的念头罢了。

    也罢,陛下如此,也只不过是想为姐姐留下血脉而已。咱们便遂了陛下心意便是。只是眼下,这武媚娘却是必得收归咱们所用了……青玄,依你所见,该当如何?”

    青玄想了一想,叹道:“却是难。此女非同一般,不是咱们可以控制的。”

    “那便联手就是。”淑妃又道:“再者此女必适中宫嫡子,也是大方师说的。是故只要本宫终立正宫。能得到这后命之女的,也只有恪儿了。”

    青玄却忧道:“可娘娘,此女性情高烈,会与吴王相守么?再者……那大方师之言……”

    淑妃看看左右,才小声道:“你可知,本宫为何如此笃定大方师之言不差?”

    青玄道:“因为那武媚娘才质,可堪母仪天下之位?”

    “此其一也。重要的,还是当年在本宫还身为父皇帝女时的一件事。”淑妃缓步道:“当年皇后姐姐长孙氏,六岁时便以观音婢之名艳动天下。外界纷传父皇有意纳之,是故才三番两次为难李氏一族……

    其实不然。父皇虽然早对李氏一族有些芥蒂,却再不会如此不堪,为了一个六岁稚女而为难功臣。一切的一切,只因为当时那场宴会之上,大方师袁天罡之父袁玑曾为皇后姐姐相面,并密告长孙晟,皇后姐姐乃凤仪天下之贵。且乃千年一遇的贤后良助之相,可兴国旺夫,更可助夫婿得万里疆邦之尊,千古流芳之名。

    当时此言一出,长孙晟便是不信的。只含混而过。父皇却是有先见之明,从暗探中得知此事后,便密召诸相入内,暗中将皇后姐姐星格,面相再三研究,这才得了确定——当朝贵胄若得此女,必可为万里疆土之主,千古流芳之名。

    因此,父皇才下定决定,要将皇后姐姐纳入宫中——可惜,本宫也曾私下听得那些相士们所言,道父皇……父皇虽命格极贵,却是与皇后姐姐命格相克。是故本宫三番进言,劝父皇将皇后姐姐赐与兄长为太子妃。可父皇总舍不得……最后,结果还是凤落李氏,成就了陛下一世英名。”

    看着淑妃有些黯然的眼神,青玄久久无语,半晌才道:“娘娘,事情已然过去。既然如娘娘所言,这袁氏父子果然可得天机,那咱们便想了法子,叫这武氏后女不落入他殿之手便是。”

    “正是如此……”沉吟一番,杨淑妃便道:“那小净人,你可处理了?”

    “娘娘放心,这些事情,再不会为他人所知。”青玄会意。

    淑妃心中一宽:“幸好你是知机的。否则此事若流传出去,必然诸子皆争。于恪儿却不好……不过也罢。本宫原本想着,再不指望这后位的——现在看来,为了恪儿,本宫还是要将这后位,握于掌中的。”

    目中寒光一闪。

    青玄便点头道:“也只吴王殿下身为嫡子,才能将这武氏后女收入手中。”

    两主仆相视一笑。

    ……

武氏预言,再生变数三

    贞观十五年五月十二。

    并州百姓入京,奉书晋阳公主处,请以晋阳为念,求太宗来年封禅后再幸晋阳。

    晋阳闻之心下甚喜。便携父老入朝,以九岁稚龄,端正宫帝女之仪礼,正书奏太宗道:

    “安宁得幸,封为晋阳,本不当奢求一二。

    然怜父皇天慈,父老感爱,君民同心,实乃国之幸事,还请父皇恩施晋阳。”

    这般一语双关,温柔巧妙之词,太宗与诸臣皆赞叹。当下太宗准奏,道来年泰山封禅事毕后,当幸晋阳。”更当庭赏赐诸父老。

    并州父老欢悦已极。

    ……

    下朝之后。

    太宗今日心中欢喜,又闻宫中近日莲花盛开,便着传令诸殿,今夜宴开南海(太极宫里的一处大湖)望云亭,着合宫同庆。

    诸殿闻之,喜。

    ……

    是夜,望云亭中,歌舞丝竹,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近日太极宫中无事,太宗欢喜之甚,便屡屡着赐一二。**诸人,更生欢喜。

    尤其太宗数赐酒于徐惠媚娘,引得众人侧目不止——徐惠如此,已是常态。只是媚娘这般……却是少见。

    “媚娘,近日里陛下,对你似乎格外爱怜呢!”

    徐惠见状,也为媚娘欢喜。

    媚娘却只是淡淡一笑道:“你这是吃醋呢?还是其他?”

    “你明知我再不曾如此!”徐惠娇嗔,又悄然道:“不过陛下此番,却是为何?”

    媚娘皱眉苦思良久,也是不得其解,适逢吴王上前来敬酒,只得含笑而过。

    淑妃立于一边,见爱子眉目之间,似有意于媚娘,心下欢喜。而一旁坐在太宗左右的稚奴,却也常常趁着太宗不意,便将目光投向媚娘,颇难舍移。

    这一切,都被一旁的青雀,看在眼中。

    ……

    是夜宴毕,魏王府。

    青雀回府,便入书房,见到了等待良久的杜楚客。

    “何事?”

    “王爷,锦绣殿里又有动静了。”杜楚客道:“前些日子,内侍省的一个小净人,与锦绣殿尚衣青玄一番密议之后,次日便被人发现自缢在房中。”

    青雀正拿一方巾帕拭手,闻言一眯眼:“锦绣殿?可知所为何事?”

    “这个却还不得知晓,只是听人说,这小净人似是因为见杨青玄与李淳风弟子语起争执,便上前劝解什么的惹怒了杨青玄。才惊惧已极,自己寻死。”

    青雀思虑一番,冷冷一笑道:“哪里会有这些事?只怕是被人灭了口罢?事关李淳风弟子,只怕为事不小,楚客,务必查个清楚。明白么?”

    “是。”

    杜楚客应声,又道:“王爷,楚客看您今日归来,心情大好,却不知……有什么喜事?”

    青雀笑吟吟道:“喜事倒是没有……却是发现了些好玩的。想不到那武媚娘如此了不得,不但令得父皇百般垂爱,还迷得我那傻弟弟稚奴也是一片念念……更好玩儿的是,那吴王居然也对其有意。”

    杜楚客恍然:“难怪之前主上幸归之后,宫中有传言道吴王殿下曾与武才人私下密会……王爷,咱们可以借此机会,大作利用一番啊!正好,也替晋王爷去一个隐患——究竟主上对此女也是有几分心意在的。只怕若被主上知……”

    “父皇一颗心,只放在母后身上。如今呢,也只是怜爱那徐充容一人。这武媚娘……”青雀摇头笑道:“只怕不过是当成女儿来怜爱罢了。毕竟此女智计才华,极肖母后。否则,也不会入宫已然四年都不曾幸她。是故咱们若是当真将这吴王于她有意之事告诉父皇,只怕父皇还会索性将她赏与吴王呢!”

    杜楚客一怔,才道:“那王爷的意思是……”

    “当然是帮稚奴了!”青雀笑道:“稚奴可是本王的心肝儿,本王小时就告诉过他,无论他想要什么,本王必为其取之。难得我这傻弟弟动了情念……再者此女留在父皇身边,也未必是什么好事,不若想个办法,替稚奴取得。这样也算是我这当哥哥的,尽了一番心力。”

    杜楚客又一怔,良久才恍然大悟,笑道:“正是如此!这样一来,既让晋王爷欢喜,又让那吴王痛失所爱伤心已极,借机乱其心神,攻其不备,必可将之一举拿下!”

    青雀笑吟吟点头,又道:“不过现在说这武媚娘为吴王所爱,却有些过早。毕竟本王看他,还未曾情根深种……只怕却得让他这份情,更深一些才行。”

    杜楚客含笑点头称是,便欲自行下去安排。

    青雀看他退下,才收了笑容,冷冷将手中巾帕扔在桌面,寒笑道:

    “想跟稚奴争女人?你也配!哼!”

    次日。

    魏王府。

    杜楚客匆匆而入。

    青雀正在指点那些文学博士修订书卷,见他匆匆而来,心知必然有了结果,便将吩咐了几句,带了杜楚客到后院小亭之中,问道:

    “可是有什么消息了?”

    “是。王爷,天大之幸啊!”

    “什么天大之幸?”青雀见他如此欢喜,便含笑问道。

    杜楚客左右看看,才满面喜色地叉手低道:“王爷,楚客已然着人入那锦绣殿内打探清楚了。原来那小净人之所以被灭口,竟是因为那大方师袁天罡一个天大的预言!”

    青雀闻得袁天罡三字,立时精神一振,负了手道:“大方师预言?说!”

    “是,王爷,那小净人被灭口,是因为锦绣殿探得上月末,陛下曾与大方师夜谈观星台。想知道大方师此番入内是为何故,便寻机打探。这才查到李淳风之徒灵鹤曾不慎露了些口风与这小净人。便想方法打探一二……

    王爷!楚客想办法确定过,那大方师与陛下密议之事,乃是为早年东斗五宫之二,陵光星君福旺大唐!且此女降世之时,星格乃是凤仪天下之贵!也就是说,此女必为大唐皇后!”

    青雀一怔:“那锦绣殿的,岂非定要灭了此女?”

    “王爷,妙就妙在这儿。楚客见那锦绣殿上下一片欢喜,便再行打探,这才确定此番陵光星君降世,虽然命带凤冠之贵,却也另有一番含义——王爷,据那大方师所言,此女命定当为皇后,是故大唐未来主人是谁,也已然受其影响,起了些变化!”

    青雀眼光突然一亮。

    激动不已的杜楚客思虑一番,这才说明白:“王爷,也就是说,大方师箴言已然言明:此女必为后,是故无论陛下是否宠幸于她,她都会为后……王爷,这……这也就是说,只要得到此女,那天下……

    那天下……”

    青雀眸光一闪,看着楚客激动过甚加之年纪过长,竟一时倒下,急忙伸手扶了他,口中只是连声唤楚客。

    片刻之后。

    青雀终于从激动得昏迷过去的杜楚客口中,听清楚了来龙去脉。一时间,狂喜,忧虑,种种矛盾尽织于胸中。

    他起身在屋中来回踱步,良久才道:

    “你是说,那武媚娘,便是陵光星君降世?且此番她降世必然为后?更可旺三代大唐后嗣?”

    “正是!王爷,还有一点,是那锦绣殿里也不知道的。”杜楚客悄悄道。

    “说!”

    “王爷,楚客得知此事,担忧有诈,便着人去向那武媚娘之母姐打探过。武媚娘之母姐亲口所言,当年大方师所言此女必然为后。”

    青雀想了一想:“可是父皇并没有宠幸她的意思啊?”

    “王爷,楚客也想到这一点,便又着人去那李淳风处打探口风。这李淳风口风是紧,然却是个不防人的,是故,咱们的人便听到他亲口与徒弟灵鹤道:此女必然为后,然只恐当今陛下难立之,太子也难立。是故大方师才说,陛下所出诸子之中,正宫嫡子里怕是要有兄弟二人皆为唐主之事了……

    且还是……兄传弟位!”

    青雀眼前一亮:“你是说……那大方师的预言里,是说了母后所生三子之中,必然要有两个为大唐未来之主?且是兄传弟位?!”

    “正是!”楚客喜气洋洋道:“这样一来,王爷也不必与那太子如何了……只要咱们能够将这武媚娘收入王府,那便必然是太子继位,传位与咱们……”

    “不……不对!”青雀沉吟一番,却摇头道:“不对!承乾的性子,我很清楚,他虽然对本王还算不错,却断然不会传位于本王。且他的儿子象儿,也是个聪慧的——你只看他小小年纪,便能颇得父皇喜爱便知……他不会传位于本王,这一点,可以肯定。加之那武媚娘与本王……

    不对,此女怀情如此,断然不会与本王相好……难不成……

    是稚奴?”

    青雀想了一想,满怀犹豫道。

    杜楚客立时明白:“王爷是以为,太子不会愿意传位于您?”

    青雀看着他:“楚客以为如何?”

    杜楚客想了一想:“确实如此,太子殿下虽然从未对咱们有什么明显的防备与不满,可也并非待王爷亲密一如晋王。

    是故,他素性狂妄又自命国储之位稳固,再也不会为了大方师之语,而去动这废妃再立的主意——何况他与苏氏感情深笃,苏氏一族又是他的力助……

    王爷所言甚是,太子之位稳固,又后廷已定,加之太孙早出……只怕……

    不!是断然不会做禅让贤君,不立己嗣之举!”

    青雀背负双手:“所以咱们还是得把承乾霸占着的太子之位,给拿下!既然天命如此,他又不愿从天命……

    咱们这般,也是替天行道了。”

    楚客点头称是,又想起那锦绣殿道:“可笑那锦绣殿里还以为天命当于他们身上——却也不想想,那天命之中,可是说明白了,是当正宫嫡子才能得此天命之女的!”

    “所以杨淑妃才必然要将这后位纳入囊中了。不然她怎么让自己的儿子登上皇位?”

    青雀含笑道。

    楚客一怔:“王爷的意思是……”

武氏预言,再生变数四

    “前些日子,你来报阴德妃子与阴弘智二人野狐落密会,本王便觉奇怪——宫中这么大,为何偏偏在这儿?

    于是便另寻了一路人,去两处打探。你猜怎么着?原来那大吉殿里,杨淑妃安了一个厉害的眼线,便是那刘芍儿的心腹侍女,典栉盈儿。

    此女那日得了杨淑妃的命,正在那刘芍儿着急寻找可供她家主子与宫外兄弟密会的地方时,这盈儿便受了命,刻意引了刘芍儿选择了野狐落……

    楚客呀,你说,那杨淑妃此举何意?”

    楚客想了一想,惊道:“她是有意让王爷知道阴氏姐弟的密会!别人或者不知,然她却必然知道,自韦昭容平坟葬于野狐落后,王爷便派了人,日夜守坟!”

    青雀含笑点头,又道:

    “这杨淑妃心思缜密之极,本王也是难得一见。是故,本王便想了,她此番计策,在于想让本王知晓阴氏姐弟密谋,然后量着本王必然出手,收拾了这对姐弟……

    那么,这般心思,这般智计,会是一朝一夕可得么?”

    楚客又想了一想:“她之前,必然也行过这些事计!”

    “没错……”青雀点头,冷笑:“所以本王又派人查了一查,当年韦尼子之事……

    果然,那向韦尼子献上凤麟方的女尼,便是她设计埋入大吉殿内的眼线,也就是说,那阴德妃虽然意在害人,可真正给了她念头和方法的,或者说操纵着她的思想的……

    却是这杨淑妃!”

    杜楚客只觉浑身如坠冰泉,失声道:“王爷……此妇如此……当真是为大敌!幸得王爷料事如神,否则咱们只怕也要走上韦昭容的老路了!”

    青雀冷笑:“可不是怎地?到现在了,本王才知道,原来这大仇,却是落在这贱人身上!正好……一并三发,一起除了便是!”

    杜楚客便道:“王爷的意思是要除掉这杨淑妃?”

    “早晚要除,不过眼下却还不能动她——毕竟她现在,还有些利用价值。楚客,良敌为师。咱们也当学一学这杨淑妃的手法才是。”

    青雀冷笑。

    杜楚客想了半晌,眼前一亮:“王爷的意思是,要借杨淑妃之手,铲除阴氏?”

    “还有,她必然会非常努力地,将承乾从太子位上拉下来!”青雀含笑:“咱们却得借了她的手,把这些事儿都了了,然后……”

    面容转冷,半晌狞笑道:

    “她既然这么想当皇后,那咱们便送她下十八层地狱,去寻她那好父皇,替她招了阎罗王做夫婿!”

    楚客会意而笑。

    主仆又商议一番之后,青雀才道:“现在最要紧的,一是要保得父皇不会立四妃任何一人为后——只有这样,我们兄弟三个的嫡子之位才能得保。好在父皇之心,一直在母后身上,加之长孙舅舅拦助,杨淑妃想为后,或者是任何一妃想为后,那都是难上加难。

    二,便是要保得这武媚娘,万不可与吴王之间有什么私情。否则若她从了吴王……只怕便要坏大事。是故,咱们需得在宫中安排些得力的人,保证让她与吴王无甚接触。最好是能让她除了稚奴之外,任何一王都接触不到——这样一来,无论她是被父皇所幸也好,还是心悦稚奴也罢,对咱们,都是最有利的局面!没错,便是她受幸父皇,有那么一两个皇子也无所谓!到时候只要随便借了哪个妃嫔的手,除掉这孩子……”

    “王爷万万不可!”楚客急忙阻止,又将袁天罡关于媚娘血脉冲污,便化福为祸,还有福可绵三代李氏子孙之语,说与青雀一听。

    青雀一闻便皱眉:“怎么还有这等事……不过也对,这武媚娘性子,果然是个极刚烈的。一旦毁她子女,只怕反要受祸……也罢!便宜了稚奴这个傻小子!”

    楚客又忧道:“可是王爷,兄传于弟之般事,岂非于咱们不利……再者世子殿下(李泰长子李欣)也是颇有治世之才,极肖王爷……”

    “这便是你不懂了。”青雀含笑道:“本王知道,你是担心稚奴将来为主之后,不会传位于欣儿……

    楚客,你也是自小看着稚奴长大的,他这般性子最肖母后。便是将来本王传位与他,他只会感激不尽,到时只要稍加设计,这王位,便必然落至欣儿手中。明白么?”

    “可是若那武媚娘适了晋王殿下,依晋王殿下对她的喜爱与天命,所出必为太子,她会肯让贤么?”

    青雀淡淡一笑:“本王听说,那武媚娘平日里,都是靠着些药物日日保身。且还听得药王道,此女年老之后,若离那药物,七日当死……你觉得,会有那么麻烦么?”

    杜楚客一怔。

    青雀又道:“再者,还有长孙氏一脉与关陇世族呢!到时本王只要稍作安排,授遗命于这些老臣们……

    你觉得他们会帮谁?本王,还是那出身寒微的武媚娘?”

    杜楚客喜道:“王爷智计,天下无敌!楚客佩服!”

    青雀含笑不语。

    良久他才又道:“不过这样一来,咱们便得想一想,人安排在哪一殿里最好……”

    “王爷不打算安排在锦绣殿中?”

    “杨淑妃这样的手段,只怕很快便会被察觉。不合适。再者本王还要撮合稚奴与那武媚娘……”

    “延嘉殿如何?”

    “更是不可!武媚娘厉害,那徐惠也绝非吃素……还是甘露殿为妙!稚奴这傻小子,却是再不会疑心本王的。再者,人在甘露殿里,还可以顺便探得父皇心思……便是甘露殿罢!”

    “可花尚宫却是个厉害的,还有那德安……王爷,此举怕是不妥罢?”

    “他们不会防着本王的。说到底,这宫内外,最宠着稚奴,最不会害稚奴的便是本王。再者,他们一直保持中立,否则以甘露殿这等近水楼台,本王哪里还能有这争储之望?便是承乾这太子之位,也难再坐下去。所以甘露殿最合适。稚奴没有野心,花姑姑与德安,自然不会去想着要争什么。就这样……去安排罢!”

    “是!”

    贞观十五年五月末。

    太极宫。

    甘露殿。

    今日天气却好,阳光普照。

    得了花尚宫令,诸侍便将诸般绵着物(被褥之类的)取出,晾于**。

    稚奴正巧今日无事,不必去读书更不必练剑,懒在殿中见状,又是感慨又是赋诗,便被安宁嘲笑懒得发酸。稚奴一时玩心一起,便追得妹妹满庭躲避。

    德安一边抱了拂尘站着,正含笑看着两兄妹玩闹时,眼角一扫,却忽见近些日子刚分了过来的一个小净人抱了些晾了半日,已然燥爽的绵着物入内,不走邻近的侧殿大门,却偏偏要多走几步,从西配殿大门而入。

    德安眼儿一眯,便不动声色地吩咐左右照顾好了王爷与公主,自己一甩拂尘,不紧不慢地也从西配殿大门入内。

    刚一入配殿,他便立刻察觉有些不对劲——西配殿中一片安静,可他总觉得,这殿中似乎有些地方有了变化。

    想了一想,他的目光放在了西配殿正中央那间小书房里——这也是稚奴最常呆的所在。

    慢慢地,他推门而入,偌大的小书房里,却是一片空荡荡。只有开着的格窗中吹来阵阵微风,吹得桌面上稚奴前些日子抄好,翻开放着的史书一页页地乱荡。

    怔了怔,他走上前,合起书来看了看,才摇头叹息一笑,将这书拿起放好在一边小架上,慢慢又走出小书房。

    临关上门前,他再次扫一眼室内,从那格窗一直扫到一旁书架之后。这才含笑点头,关上了门。

    “吱呀”一声,门内又是一片安静。

    良久良久,一道身影才从书架后闪出来——正是那抱了东西走了西配殿的小净人。

    他机灵地左右看了看,便心下一喜,奔向那书架之上,小心继续翻找着什么。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转过身去背对门的刹那,门已然无声打开,德安带着两个小内侍,已然冷笑地走了进来,看着他。

    德安站定,示意一下,两个小内侍立刻无声无息扑了上去,将这小净人扭住。

    猝不及防间,小净人张口欲叫,却被两内侍一把拿了布巾堵了口,绑好了,拖到德安面前。

    看着他惊惶万分的目光,德安淡淡一笑,低声道:

    “很奇怪是么?反正你是逃不掉了,咱家让你做个明白鬼,也算是为王爷积积德……

    那书卷,可是王爷亲手抄了,准备送与一位对王爷无比要紧的人物的。平日里,别说是咱们这些奴侍们,便是王爷自己,也是头一个爱珍而重。总是要将其放好了……

    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被扔在书桌上不理?再加上你手中抱着的,可是公主殿下寝殿里的事物。

    公主殿下可是宿在后配殿里的,要去后配殿,从哪儿走都比这王爷所居的西配殿来得快……还用咱家多说么?”

    德安笑着,突然容色一冷:“清和明和,把这厮扔到后面小殿去!无忌荤素手段,都替师父审清楚了!务必要搞清楚,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把主意打到这主上所居的甘露殿来!”

    “是!”德安两个小徒弟,低低一应。

武氏预言,再生变数五

    一个时辰之后。

    甘露殿后西南角上,日常都为德安所用的小殿门前。

    德安容色阴晴不定,看着两个只比自己小了两岁的徒儿:“当真?”

    “师父放心,咱们审得明明的。”明和道。

    清和也跟着道:“师父,此等大事,是不是要告知王爷?”

    “自然要……不过得容师父想一想,如何告诉才好……现下最紧要的,是你们兄弟二人需得看好了此獠,教他别乱跑坏了事。明和,你现在起,什么差事都不必应,好好守了这里便是。

    还有你清和,你现在,便去内侍省打听清楚,到底此獠所言是真是假。若果然属真,即时来报!不得有误!”

    “是!”

    两兄弟依命。德安便立刻走向**。

    刚到**,便闻得一阵爽朗大笑。德安一怔,放轻了脚步站在花丛后看去,却原来是太宗到了。

    只见发束金冠,着了玄色金绣箭袖龙袍的太宗,如顽皮少年般正牵了一身华衣玉鉓,笑得淘气的安宁,在前面大笑躲着跑着。

    后面提着雪白绣金螭纹衣摆,黑发金簪,玉润容颜也是满满笑意,随之而奔的稚奴,口里还不停地喊着父皇偏心,尽护着安宁……

    一前一后父子女三人,竟是一派难得的温馨动人。

    德安的目光,在那像极了太宗的稚奴身上流转,又放在了着了龙袍的太宗头顶,那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金龙束冠上,太宗的笑脸上。

    最后再次转回稚奴身上。目光,也变得坚定起来。

    然后倒插白玉拂尘在腰后,遥遥一叉手,郑重其事地向着稚奴行了叩拜大礼,便转身悄然离开。

    ……

    片刻之后。

    山水池旁千步廊上。

    德安言毕,才问满脸惊愕的小六儿:“你可明白了?”

    小六儿怔怔地看着他。

    德安叹息一声,才道:“德安哥哥知道你不明白……可是六儿,此事事关重大。那枚金菊花坠儿,你也知道,武姐姐素常总是不带的——何况德安哥哥并非要那金菊花坠儿。德安哥哥要的是里面的那张箴言。明白么?”

    小六儿明白了:“那张箴言,可是对姐姐不利?所以王爷才叫六儿拿的?”

    “不是王爷,因为王爷并不知道此事……其实,是德安哥哥知道,那东西不但对武姐姐不利,对王爷也不利。是故这才要你去拿来。这样那些肖小再也不能得了。”

    小六儿惊讶:“那箴言果然如此要紧么?可是为何六儿平日看着武姐姐总是不在意的?而且这几日,她还将那金菊坠儿除下,换了一枚佩物呢!”

    德安一惊又复一喜,便忙问:“可是一枚龙纹玉佩?”

    “龙纹什么的,却不知道——武姐姐使轻纱蒙着,看不得。不过确是一枚玉佩不错。德安哥哥,可是有什么不对?”

    “那东西是咱们王爷送的……看来,武姐姐心里,是有咱们王爷的……既然如此,咱们便更不能让他们受害。六儿,你听德安哥哥的,去把那箴言悄悄拿出来给德安哥哥!

    你不知道,那箴言,是说武姐姐是天命之后——六儿,若是这等东西落入有心人手中,那武姐姐即使不被人所害,也再不能与王爷……”

    六儿立时明白,点头便道:“哥哥放心,六儿这便去取!”

    “记得,瑞安、文娘,还有徐姐姐,一概不能叫他们知道,明白么?此事知道的人越多,越容易坏事!便是德安哥哥,也得拿了这东西,想好怎么跟王爷说才是呢!”

    “好!德安哥哥放心!六儿便是死,也不会害得武姐姐与王爷受累!六儿这便去了!”

    是夜。

    甘露殿。

    稚奴坐在书案前,紧紧握了手中箴言,良久才道:

    “当真是他?”

    德安叉手道:“德安再三问过,确定必是魏王府中。”

    稚奴将拳攥得死紧,良久才道:“这一次,他又想做什么?”

    “魏王爷是信了这预言,才决意助王爷一臂之力,得武姐姐。这样淑妃娘娘的计策,便落了空。”

    稚奴眸中寒光一闪:“淑母妃也知道这事?她也打算……”

    德安再叉手道:“正是,淑妃娘娘似是存了意,有心助吴王爷得武姐姐为妻,她再一登后位——吴王便可顺命为大唐之主。”

    “咣!”稚奴用力一脚,踢翻了桌几,德安早有所备,便退后几步。

    “一个两个……都不肯放过我们!为什么!我们根本不想这些!我不想当皇帝!武姐姐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当皇后啊!她没有啊!!!为什么……

    四哥……淑母妃……为什么你们不肯让我们太太平平地过日子啊……”

    稚奴愤怒哭喊——幸好今夜太宗幸燕贤妃处,否则只怕便要坏事。

    德安静静而立,看着稚奴发泄。

    良久之后,稚奴才平了呼息,止了泪水道:

    “德安,我要你做一件事。”

    “王爷吩咐。”

    “除了淑母妃与四哥……还有谁知道这箴言?”

    “只有将仕郎李淳风与他的徒弟灵鹤,还有主上与大方师。最后……就是武姐姐的母亲与姐姐。”

    “好……”稚奴咬牙:“从今日起,本王要这宫中,再不能多一人知晓此预言之事……还有,武姐姐的母姐二人,你尤其要给本王看好了!若实在不行……只要不对她们有什么实质性伤害……

    便是形同软禁的手段亦可!”

    “是!”

    “还有那李淳风的徒弟,你说此番,便是他坏了事?”

    “他……还只是个孩子……”

    “……想个法子,叫李淳风管住了他徒弟那张嘴!”稚奴眼中寒芒一闪:

    “如若不成……便叫他永远也张不开口!”

    “是!”

    德安响亮答道。

    ……

    同一时刻。

    延嘉殿中。

    媚娘入了配殿小房中,开了牡丹流金龙锁箱,正欲取了去年的旧衣裳来,备着不几日便可穿。

    猛可里见自己藏在箱中深处的妆匣似被人动过,本来也觉无事,后来突然想起那金菊花坠也在匣中,当下心中一紧,急忙去取来看。

    果然,金菊花坠还在,里面的箴言却再不复见。

    心下一沉,便忙唤了瑞安入内道:“你可见谁动过我这妆匣?”

    瑞安莫名其妙,便摇头道:“不曾啊?”

    媚娘便一片紧张:“那这里面的东西,却怎么不见了?”

    瑞安便一怔,看她如此紧张,便道:“武姐姐,可是丢了什么紧要东西么?”

    媚娘张口欲言,却又想了想,摇头道无事,只叫他下去便是,自己却暗自寻找罢了——若是惊动了稚奴,便是不好。

    她这般想着。

    ……

    次日,媚娘起身时,却是一脸憔悴之色——

    寻了一夜,她终究还是没有寻着。

    心下便忧急如死,又事关重大,不能与他人言……

    如何是好?

    媚娘咬着下唇,左思右想,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去见那人。

    于是,告诉六儿,只对徐惠说自己去尚书房当值,便匆匆忙忙离开。

    ……

    片刻之后,尚书房。

    今日无朝,国事又不甚烦忙,太宗难得休息个好的。却闻得王德报道,媚娘在太极殿中,跪求见驾,道有天大要事。是故便匆匆披了衣服,来到太极殿——媚娘的性子,他也是知道的。若非当真天大之事,只怕她也不敢如此。

    果然,媚娘一番言语,便惹得他容色一沉:

    “你说那箴言丢失?何时之事?”

    媚娘咬牙:“不知。媚娘昨夜寻旧衣,却发现妆匣似被人动过。这才发现有人竟取走了这箴言……媚娘疏忽,还请陛下降罪!”

    言毕,便叩首不起。

    太宗看着她,却良久才道:“你平日里最是谨慎细心的。怎么这般东西,为何不毁去,或者随身佩带?”

    “回陛下,那金帝女花坠,是媚娘三岁时入宫,从神……从皇后娘娘处得的一只金帝女花镯子改制而成。于媚娘而言,那是至宝,轻易不示与人。至于那箴言……虽然其中八字箴言是大方师所留,可其上的生辰八字,媚娘姓名表字号,却是家父亲手所书,也是留给媚娘最后的念想……媚娘……实在毁不得。又怕日日戴在身上引人疑心,是故便将其藏在妆匣内,想着那金帝女花坠开启极难,份量又极重,再不易引人疑心,加之多年无事……”

    太宗点头:“起来。朕知你此番,也是因为不信这些箴言,无欲相争之故……起来罢!”

    “谢陛下不杀之恩。”

    媚娘轻轻而起,忧道:“陛下,此物非同寻常,那人既然偷了此物,只怕便是意在……意在国储之位。只怕媚娘要给陛下惹祸了……”

    太宗想了想,却摇头,不答反问:“这金帝女花是朕昔年送与皇后的爱物。她赐与你,自然一并将开启之法教与你。而这宫中,除了皇后旧侍花言、王德、还有那德安瑞安,以及稚奴之外,剩下知道这开启之法的,便只有朕与你……你可想想,是不是曾经将此事,告诉他人?”

    媚娘摇头:“来报陛下之前,媚娘已然仔细思虑过一遍。陛下,媚娘知此物之害,是故从未告诉别人。连……素琴与惠儿,也是不得而知。”

    太宗沉吟:“如此说来,只怕便是剩下这几个人谁漏了口风了。”

    “可是陛下,无论是晋王殿下也好,还是花姑姑与王公公,甚或是德安瑞安……他们都没有理由去做这样事啊?”

    媚娘不解。

    太宗淡淡道:“他们自然没有这个心思,可就怕是有人存了心思,利用他们便是……此事事关国体,朕自然知晓,你不必紧张。先回去罢!”

    “是。”

    媚娘刚欲退下,却又被太宗叫住。

    太宗看了看她,犹豫一番,才叹道:“朕当初答应过你,可允你出宫。可是武媚娘,如果这般箴言流出外……”

    媚娘心中一冷,再不做声。只垂头不语:

    是呀……若此箴言流而出外,那她……只有一条路能走。

    便是适与帝王家,终成帝王嫁!

武氏预言,再生变数六

    看着媚娘走远。王德才悄然上前道:

    “主上,您看这武才人,是不是当真……”

    太宗点头:“她是真的不想适与帝王家……否则,她手中握着这般利器,心中当是清楚,便是要朕封她为后,也不过是时间的事。”

    王德犹豫一番,才道:“那……不若……”

    “朕说过,她不求幸,朕再不会幸。再者,朕也实不愿无忧穿过的衣裳,被朕亲手披给别的女人做嫁衣。而且还是适与朕的嫁衣……

    王德,你去打听一下,昨日里甘露殿中,可有什么事态不曾?”

    太宗吩咐。

    王德点头便离开。

    太宗看着媚娘离开的殿门口,目光复杂。

    ……

    片刻之后,王德回报:

    “主上所料果然不错!昨日里,德安似是擒下一个偷偷溜入晋王爷书房中的小贼,后来却不知为何,密而不发,只是将此贼藏了起来……至于藏在哪儿。老奴还未打听出来。不过据咱们甘露殿里的几个小侍女说,昨夜都曾闻得晋王爷在书房中,大发脾气,又是踢倒桌几,又是失声痛哭,言语里说什么——就是不让他们安生什么的……”

    太宗眼儿一眯:“稚奴现在何处?”

    “这个时辰……当是在弘文殿内听长史们讲书。”

    “安宁呢?”

    “主上,今日一早,公主病体稍愈,便与高阳公主做伴,出宫去寻长乐公主了。”

    太宗便起身:“就你一个,随朕来!”

    “是!”

    ……

    半个时辰之后,太宗带着王德,慢慢地推开了一条隋时炀帝建成避难所用,藏于宫墙之内,久未曾用过的,从太极殿至甘露殿内的密道,神不知鬼不觉地回了甘露殿。

    果然如太宗所料,殿中除去几个王德一早安排下来的心腹侍卫之外,再无他人。

    “主上放心,老奴早着了明安,将那些宫侍们全引到**去了。”

    太宗点头,便疾步直奔稚奴书房。

    推开房门,太宗便着明安一人,悄悄儿地守在门口莫叫人看见,自己却只带了德安,在稚奴房中搜寻。

    不多时,王德便捧了两本一模一样的手抄书上前来:“主上您看,王爷这……这怎么一本书,钞了两份做什么?”

    太宗接了过来,仔细翻阅对比一番,神色越来越复杂:“一本抄得虽也工整,却无批无注,只是抄书;可这一本,字迹工整,显经仔细对比经史,认真堪误,详加批注过,且观之颇有惊世之材……

    王德呀王德……

    若非朕亲眼所见,简直不敢相信这是朕那个总是柔弱不堪的稚奴!”

    王德看着他又是惊喜,又是矛盾的表情,便道:“主上,王爷有进益,这是好事呀?为何主上……”

    “这一本,是进给朕的。字迹工整,无错无漏。可是这一本……”太宗扬了一扬那本加以批注过的抄书:“朕从来也没见过一样的!你说,之前稚奴所进之书,可曾见过什么批注过的?”

    王德讶然,半晌才道:“会不会是给太子殿下,或者是魏王吴王二位殿下……还是……还是给哪位王爷了?也说不通……晋王爷平素总是隐忍自己长材,自然不会主动露之……”

    太宗摇头,半晌不语。

    主仆二人纳罕良久,太宗才道:“再看看,可还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记着,原物放归原位,切不可教这狡性儿的孩子给瞧出什么破绽来!”

    “是!”王德依命,便去寻找。可半日里,也不曾得见什么不是。

    太宗郁闷,便转过身来,坐在案几之后的圈椅中长久沉思。

    过了片刻,他才徐徐起身道:“去查一查,那个被德安藏起来的小子到底是哪一边儿的人。能查多清楚就查多清楚!”

    “是!那主上,人是不是也……”

    “不可!若是惊动了稚奴,这孩子下一次,便会藏得更深。”

    王德忧道:“可是……这晋王爷也是,年纪渐长,心事也越发多起来——便如当年韦……”

    他闭口不语。太宗却明白他的意思,叹道:

    “稚奴这孩子,总是能让朕大吃一惊——一如他的母后。可是朕也是真的很欢喜,他从来都是机锋在胸,仁善为统……

    唉……也罢!若是再由着他自己憋呀憋,不知道给朕憋出个什么天大地大的惊吓来。

    王德,你便着了明安,私下里悄悄看一看,这内外几个孩子处,哪处可得这般稚奴所抄的史卷便是。尤其是承乾和青雀处,还有恪儿。

    这三处,定要仔细查过。”

    王德一怔:“这史卷?”

    “朕亲赐了的纸,又是稚奴亲手所书,加以批注——加之**诸子之中,爱读文史的不多……只怕逃不了这三处了……只是不知道稚奴是怎么把这些书送给他的哥哥们,却又不引起他们的注意的……”

    王德微微一沉吟,良久还是下定决心道:“可是主上,咱们这后廷之中,也有些喜爱读史的……比如说那武才人……”

    太宗一怔,心中便是一阵计量,良久才再次肃容道:

    “也一并查罢……若果是她……切记,断不可惊动任何人!尤其是稚奴与这武媚娘!

    知道了么?”

    “老奴遵旨!”

    ……

    次日,太宗早朝前,内侍监王德入内,密告史书一事。

    太宗闻得王德耳语,便容色一沉:“当真是她?”

    “老奴昨日亲自寻了由头,去了武才人的小书房——里面却全是这些书卷。而且,还有一些武才人写与晋王爷的呢!内容精要,便如主上赞晋王爷一般的,颇有惊世之处。”

    太宗沉沉不语。良久才道:“那夜,稚奴殿中的诗,只怕便是他的心声……

    不过朕观之这两个孩子也是光风霁月,虽稚奴心中有意,却终究是个守礼制的……

    也罢。武媚娘心不在宫中,早晚是要离开的。到时稚奴这心思,也就熄了。且由得他们去。对了,那人查出是何来头没有?”

    “主上,是魏王爷府中的。而且老奴也打探清楚了,魏王爷似乎是看出了晋王爷的心思,又听说了这武氏女的预言……似有意动。”

    太宗面容一冷:“他还想着这个呢?那太子那边可知道?”

    王德沉吟,良久才道:“似是不知,不过……只怕此番一旦张扬开来……”

    半晌,太宗才怒道:“稚奴百般忍让千般隐锋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保得兄弟安好?!

    一个幼弟,一个比他们这两个兄弟都年幼,理当被照顾的弟弟都这般懂事!可看看他们这两个当兄长的却是如何?!

    承乾被气迷了心,只会与那根本坐不上皇位的恪儿与淑妃置气……

    朕再没想到连青雀也是如此不堪!连视他为兄的亲弟也这般利用!!!

    当真是一个不如一个!”

    王德不语,只是守在一旁。

    良久,太宗才熄了火气,半晌才道:“王德,此番记得,朕不开口,你不许插手!只要护好了稚奴便是!

    朕倒要看看,他们这两个不争气的,到底要把稚奴这一番苦心费到何时才算完!”

    “是!”

    ……

    贞观十五年五月二十六日。

    朝。

    众臣观太宗似有不悦之色,心下战栗。

    不多时,太宗便查众臣不安,乃宣旨道:

    因前番太史令薛颐、起居郎禇遂良等诸臣再三有请,道有星孛于太微,不可东封泰山。昨夜异相再现,遂诏罢封禅事。

    众臣异之。

    贞观十五年六月初七。

    韦思安密奏,太子承乾着近卫密杀太子詹事于志宁未成。

    太宗震怒,遂着太子入内相询。

    朝野皆惊。

    ……

    “怎么样了?”

    稚奴守在虚化门边,不安地来回走着,忽见德安匆匆奔来,便急奔而前问。

    “王爷,只怕大事不妙啊!”

    德安焦急地抹了抹脸上汗珠,引了稚奴到一边,悄声道:

    “方才德安去东宫问过了。说这杀于大人的事,可不正是太子殿下的主意?那张思政,还有纥干承基,都是太子殿下的近侍。”

    稚奴怒道:“怎么可能!大哥一向仁厚!定是那于志宁做了什么让他不痛快的事,否则又怎么会……”

    “王爷,德安问过太子妃娘娘了,据娘娘所说,这于大人生性耿直,又常常越矩进谏,不讲究用辞着度。太子殿下的性子,王爷您也是知道的。向来豪放又不喜别人面刺其痛处。结果两边儿就越来越不好……

    这不,前些日子,因为于志宁看见太子殿下宠溺侍童称心,竟连太子妃责罚于他也不许,还反过来责怪太子妃不知事体……结果于志宁便上书主上,说这称心是易宦之祸,又求主上必然要将此人斥离太子身边……

    这就得罪了太子殿下。

    唉……这宫里谁不知道,太子殿下喜爱这个称心?这一下子却是着实引了祸来。”

    稚奴皱眉:“大哥宠爱称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怎么这于志宁便在这个时候上书?父皇如何定论?”

    “问题就出在这儿。主上不但没有替太子殿下辩解,还反过来夸于志宁做得对……您说说……这……这太子殿下能不恼这于志宁么?”

    稚奴深思一番后才道:“于志宁身为太子詹事,是朝臣,更是大哥府中人。他教不得大哥好便是大过,是故有事便上奏父皇,本也无错。奈何大哥对称心也是一片情谊厚重……

    其实若依我说,大哥若不是太子,那便是再不生出这些事端……只是奈何他终究是太子。

    可惜,大哥自己没有这般觉察,近年来行事亦发孩子心性,父皇与朝臣们越不喜他做的,他便越要做……

    唉!他却忘记了,他是父皇的孩子,可他更是太子,如此这般,岂非让父皇为难?

    如今竟然还要去刺杀自己的师父……

    只怕父皇这一次,是动了真怒……”

    稚奴又叹息良久,才道:

    “德安,你切记着,等在太极殿门口,一见大哥出来,立刻便请他来甘露殿中一叙!切记!”

    “是!”

    “还有,呆会儿回去,我亲书手信一封,你交与大嫂,一定要请她务必多多劝慰大哥,且以父子情念为重。再者,还要想个法子,劝了大哥,务必将那称心送出宫去才是!此子留着,必为其祸!”

    “是!”

储位有变,风云暗争一

    看着德安速速奔向太极殿门口,稚奴只得再度焦心地来回走着,望着。

    ……

    最后,德安还是没有把承乾请入甘露殿中。因为承乾被太宗罚去,跪在立政殿皇后灵前。

    是夜。

    稚奴提了些菜食,绕过殿守,由德安引着,悄悄入了立政殿。

    空荡荡的大殿正中,承乾硬顶顶地跪着。

    “大哥!”

    一声轻唤,引得疲累欲睡的承乾忽然一怔,起身回头,看着稚奴:

    “你怎么跑来了?!你……要是父皇知道了,你也得跟着挨罚知道不?!快些回殿去!”

    稚奴心疼地一笑:“无事,父皇此刻正在与舅舅他们议事,再说大哥也一日未进水米,便是父皇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的。”

    一边说,一边就小跑步上前来,放下食盒,摆了三四样承乾最喜爱吃的东西,一边又絮絮叨叨地说:“安宁和花姑姑知道你被罚,嘴上只说罚得好,说你此番实在也太任性,可是眼里的泪却从未曾干过。这还不到酉时,便又忙忙地下了厨,烧了你最爱吃的菜,忙忙地交了稚奴来,与大哥食……”

    承乾性子刚烈,可对安宁这个小妹,还有自由一手抚养他长大的花言却是再无办法,一如对稚奴一般,便心下一软,嘴上却仍硬道:

    “既然连花姑姑和安宁都说大哥该罚,你又跑来做什么?”

    “大哥!”稚奴皱眉,轻喝:“你怎么还是这般嘴硬!就不怕日后毁在这张嘴上?”

    承乾沉默,看着稚奴把东西一样样摆出来,却动也不动。

    稚奴便皱眉不喜:“你还要倔到什么时候呀!”

    “父皇罚我跪,那我自当跪着,皇命不可违,你不知道么?再说母后灵前……我也不想。”

    承乾闷着。

    看着这般使小性儿的大哥,稚奴颇多无奈,只得亲自取了食物,送到大哥身边。见他不食,稚奴眼儿一眯,便也跟着一同跪在母后灵位前,先行三叩九拜大礼,又道:“母后在天有灵,稚奴此处有父皇所赐金制通宝(就是纯金打造的开元通宝钱,这种金制钱仅是宫里赏玩,并不流通于世)一枚,若肯原谅了大哥,准他与稚奴一同入食,那便以字上,若不准,以字下便是。”

    一边说,一边从怀中取出一枚纯金通宝,便向空中一扔。

    待得通宝落下时,却正是开元通宝四个大字金光闪闪正正朝上。稚奴大喜,便看承乾。

    承乾看着幼弟如此,心下感动,便从他手中接了蒸春饼来,含泪跟着他一同咬下。

    “好香……可不是荠肉馅儿的?”承乾久久未曾吃到这般幼时曾由母亲亲手调配了馅料方子的荠肉春饼,一时间惊喜交集,又是感动又是羞惭,便含泪道。

    “可不是?幸好花姑姑还留着方子,否则大哥你再吃不到的。”稚奴憨憨一笑,看大哥吃得香,便取了一碗杏仁奶酪与他,道:“还有这个,也是花姑姑照着母后留下的方子制成的。若不是托了你的福,稚奴怕是再也尝不到了。”

    承乾闻言,放下手中春饼,双手微颤地接了碗来,轻轻舀了一勺,送入口中,熟悉的味道当下便教他泪入乳汁,久不能止。

    稚奴见他如此,心下也颇痛惜,便一手拿着春饼,一手抚承乾肩膀,含泪咽下口中食物劝道:

    “大哥,不管怎么说,你这些日子,却是太过任性了——当真是教父皇伤透了心。否则父皇再不忍罚你跪在母后灵前的。你可想想,他可不比谁,都希望母后看见咱们几个,好好的么?”

    一番动情言语,惹得承乾痛悔不止,大放悲声,放下碗食,与稚奴抱在一处痛哭不止。

    两兄弟的哭声久久回荡在殿中,也回荡在不知何时起,便站在殿外,看着两个爱子的太宗心中,引得他也望向爱妻灵位,热泪一片。

    门内门外,父子三人,均对着长孙皇后之灵,或有声,或无声,痛哭不止。

    是夜亥时一刻。

    太宗高坐在太极殿中,看着奏疏,却不似一贯的心无旁骛。

    正在点灯上香的王德察觉,便将拂尘别在腰后,亲自净手,泡了一碗枸杞子茶,进与太宗,笑道:“主上看得也累了,歇一歇罢!”

    太宗也的确是烦闷了些许,便点头,放下手中书卷,只捧着茶水喝了两口便皱眉道:“今儿个怎么泡得不多?吃着却不似往日的甘甜。”

    王德一怔,才摇头叹道:“主上,您日常进食那些天竺人僧人所献的药丸,本已对身体不利,若再进食这般太过大补之物……”

    太宗想了想,点头不语。

    主仆沉默一会儿。太宗才长长叹道:“王德,你说朕,是不是错了?说到底,承乾也还是个孩子。”

    “主上,恕老奴直言。主上此番惩戒太子殿下,那是再没有半点儿错的——太子殿下最近,着实是任性得过了。不过这于大人自己也非全然无错。

    别的不说,前日主上命老奴收拾那诸臣奉于太子殿下的奏疏时,老奴偶然见看到他一本奉于太子殿下的奏疏……

    主上,依老奴看,那奏疏上字字珠玑,条条在理,可只一点——虽然写着太子殿下敬启,却着实不像写与太子殿下瞧的。”

    太宗不悦,眯眼道:

    “那是写给谁瞧的?”

    王德含笑道:

    “依老奴所见,这于志宁大人的奏疏,却像是写给主上您,还有朝中各位大人们看的——就是不似写给太子殿下看的。”

    太宗眯着眼,继续瞪着王德。

    王德依然含笑。

    良久,太宗才沉了声,问道:“说罢,这话儿到底是谁说的?无忌,还是房相?再不然,就是魏卿……

    不,必然不会是魏卿。

    他平素最是直言,要是有什么不妥的,还不一本奏疏直接推到朕面上来?”

    王德却笑道:“主上此言却是差了……这还真就是魏大人偶遇晋王爷,二人谈论起这太子殿下之事时,魏大人亲口说的,老奴亲耳听到的。”

    太宗一怔,良久才转过脸来,容色复杂道:“连魏征也觉得于志宁的进言,有些过于狠厉了?”

    王德再笑道:“日前主上召了国舅爷他们入尚书房议事,当时主上因事未至,便着老奴先行前来,招呼着。老奴呀,站在这儿听了半晌,房相、魏大人、禇大人、李将军,这些大人们都是在说太子的事儿。

    大家都在那儿发愁,太子殿下最近越发失德什么的,可从头到尾,都没想出怎么办。

    可说也奇怪,平日最多言的房相那一日,偏偏就不多话,半天了,就说了一句。”

    太宗眯眼:“说说。”

    “强授之,不若其求之。”

    太宗眼前一亮。

    片刻之后,立政殿。

    殿门缓缓开启。

    看着直挺挺跪在爱妻灵前的长子,太宗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理了理身上的广袖玄色绣金龙袍,他背负双手,缓慢地踱步入内,又缓慢地行至承乾身边。

    然后,缓慢地席地而坐。连王德担忧地气凉寒,欲奉蒲团,都被太宗举手而止。

    承乾明知父亲来了,却依然如故。

    两父子默默无语,相对半日。

    良久,太宗才开了口,问:

    “知道你错在哪儿了么?”

    “知道。”

    闻得父皇如此一问,又当着母后之灵,承乾立时便泄了傲气,垂下头来。

    太宗闻言,颇有些欢喜,便道:

    “那你且说一说,错在何处?”

    “忤逆不孝,竟欲谋师……是大逆之罪。”

    太宗点头,又道:“还有呢?”

    承乾微微愕然:“难道父皇……”他容色微变,有些伤心,有些激愤。

    太宗摇头叹息道:

    “朕从来没有怀疑过朕的儿子。想一想,你敢承认你有谋师之罪,又如何不敢再多承认一个昵小之事?”

    承乾闻言,表情微松。

    太宗继续道:“可是你的确有一条最大的不该。

    便是不该一直到现在,都还把自己当成一个孩子看,都以为这天下,果然便无你不可为之事……

    承乾,你是朕的儿子,这大唐江山,将来是要由你继承的。

    可是朕忘记告诉你一件事——你掌中握了多大的权力,肩上同时,便扛了多大的责任。这一点,朕以前没有好好教导过你,你的那些师父们,也没有好好教导于你……

    如今,你犯了大错,朕也是。不过没关系——大错终究未成,咱们只要想改,那便还有机会。

    明白么?”

    承乾闻言,泪流满面,哽咽点头,太宗见状,欢喜地双手拍拍他的肩膀。

    ……

    次日,太宗密着于志宁入内。

    于志宁入,太宗乃携太子亲以谢罪,志宁惶惑,然知太子事故,心下终究难掩所失。太子又切切认罪,更亲奉庭杖求责,志宁乃叹太宗礼遇。只恨自己一心只顾不失,却忘记尽心于职。遂安定无事。

    是夜。

    锦绣殿内。

    淑妃闻得青玄来报,淡淡点头:

    “也罢,此事倒也急不得。毕竟那于志宁,还是忠心于陛下的,且他也不是愚蠢之人。咱们若做得太明显,只怕反而会引起怀疑。”

    青玄却不甘道:“可是娘娘,这样一来,咱们好不容易将这太子失德之事造成定势……”

储位有变,风云暗争二

    “错了,直到此刻,咱们可都没把承乾失德的事,造成什么定势。”淑妃品了口茶,淡淡道:

    “若果真成定势,那头一个容不得承乾的,便是陛下。”

    青玄皱眉:“可现下宫中盛传,太子失德,引了突厥人入东宫胡闹……”

    淑妃淡淡一笑:“他是太子,一国之储。只要大事不犯什么过错,引了几个小小的突厥蛮子入内玩嬉,有谁敢说他什么?”

    “这……还不是大事?”青玄皱眉。

    淑妃森然道:“只要没有让朝中最重三人容不得他,那便不算是大事。”

    青玄会意:“娘娘的意思是指,陛下,还有长孙无忌和房玄龄?”

    “不错,只有连这三人都容不得的事情,才算是大事。”淑妃淡淡开口。

    青玄想了一想,摇头叹道:“只怕是难……毕竟这等刺师大事,陛下都给挡下了。”

    “不错。”淑妃点头:“陛下溺爱承乾,已然到了此等令朝臣也为之心寒的地步。想一想,这可当真是咱们的好机会呢!”

    青玄一怔,良久才道:“娘娘的意思是……”

    淑妃起身:“陛下明主,朝臣皆知。又礼遇下士,善待怀柔。是故无论陛下如何为承乾求情,大家都只会把责难的目光,放在承乾身上。”

    青玄恍然:“原来娘娘从一开始,就并非存了让太子弑师成功的心思?”

    淑妃摇头,满头珠翠随之而响:“承乾也是本宫从小看大的。他的心性,似极了陛下。豪放知礼,又心思细腻。是故本来,也是一个好孩子……

    只可惜,他心性太似陛下了,也承袭了陛下的火爆性子。最是受不得他人折辱——陛下多年磨砺,尚且不能控制自己的火性。何况他这么一个养尊处优,自幼不曾受过多大磨难的娇娇皇子?

    是故,根本不必本宫多加费心筹谋。只要让他身边的臣子们,相信只要不停地进谏,不停地进谏,太子就会变成与陛下一般无二的明主,而这些臣子们,也可以成为另外一个魏征,另外一个房玄龄,另外一个马周……

    就此便可。”

    青玄恍然:“累金之缀,玉不能受,必折之?娘娘果然英明!”

    淑妃含笑不语,良久才轻启朱唇,又问道:

    “对了,齐州那边如何?”

    青玄笑道:“娘娘放心,太子尚且如此,那齐王更不必说。前些日子听得传言,道前些日子,权万纪将那燕弘信给逐出了齐王府,可齐王私下里,却又把他给召了回来,而且还放言:早晚有一日要将这权老儿给斩成块垒呢!”

    淑妃满意一笑:“这便好……这样一来,那阴月华便再无力使他儿子脱了困境了。”

    青玄笑道:“可不是?只怕到现在,她还以为娘娘请吴王殿下将这权万纪荐于齐王,真是为他好呢!”

    淑妃笑吟吟,过一会儿才又皱眉道:

    “不过现下,却还有一事。那魏王青雀,却是个聪明的,一直躲在府中,密而不出。本宫上次那般设计,他都不为所动——此人当真是恪儿大敌。必得早做计划。青玄,你且去着人,好好打听一下,这魏王近来都在做什么。咱们也得想个法子,让这青雀也动了起来才是。”

    “遵命。”

    同一时刻。

    甘露殿中。

    稚奴烦闷地举着书卷看着,不时望望门前。

    不多时,便见德安匆匆忙忙入内。

    “如何?”

    急忙丢了书卷,稚奴坐直身体,发问。

    德安挥了挥拂尘,一边几个小侍全都退下,只留清和明和二人守好了门:

    “王爷,已然问过太子妃了。今日太子殿下回东宫之后,第一行便是去了诸位师父那里,请罪归命。”

    稚奴松了口气,靠入椅背,又喃喃道:“还好还好……大哥总算是肯听劝了。他终究还是知晓分寸的。”

    德安却不以为然道:“王爷,德安有一言,说了王爷必然不喜。可德安还是要说。

    王爷,此番太子殿下所为,依德安来看,那可是天大的错事。而且事发之后,他根本没有半点儿想要纠正一二的意思……

    若不是王爷费心斡旋,又是劝他,只怕只这一番事,便要引得主上废储……王爷,德安知道,你不欲争权。可若王爷当真不欲争权,便不当卷入这些事端里。

    若是被主上疑为与太子殿下一党……”

    “你怎么越来越不知事!”稚奴闻言,怒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那是我大哥!我劝慰他,怎么就成了党朋?!德安,你哪儿学来的这些心思?”

    德安闭口不语。

    良久,稚奴才叹息:“罢了……我知道你为我好。也知道,你一直以来,都希望我能够成为一个名符其实的王爷……

    可是德安,我早就说过,我不想争什么。能当个逍遥王爷,便是我最大的希望……

    不过这样一来,确是浪费了你这一身良材,你若有心上进,那我便……”

    “王爷!王爷可以打骂德安,甚至杀了德安,可求王爷,别把德安赶出去……”德安闻言大惊,急忙便打断了稚奴的话语,跪下苦苦哀泣,以头叩地,咚咚做响,不多时便见了血。

    稚奴本意只是想着,若德安果然有心上进,那替他选个知道上进的好主子,或者索性着他从侍父皇也是好的,可见他如此,便急得上前拉他起来,又叹道:

    “你这人……唉呀!快快起身!你怎么这样……我也是想着你在我这儿,终究是屈了才……”

    “王爷,别说德安没什么本事,便是有些小聪明,那也是跟着王爷学的。若是王爷不要德安……那德安……那德安……”

    一边说,德安便哭泣起来。

    稚奴见状,只得又是保证不再随意说将他送人之语,又是好声安慰,又是着清和明和来与他包扎。

    ……

    半晌之后,稚奴才看着额头包好了的德安,道:

    “说起来,这些日子,四哥却是安分,没有什么动静……本来以为,他会因为武姐姐的事,而有所动作呢!”

    德安擦了擦泪眼,才定了心神道:“正是如此。前两日,德安可却着人好好儿盯着魏王府里了。可是这魏王爷,却再无半点儿动静。每日里只是一心二心地修编括地志。”

    稚奴冷冷一笑:“四哥何等聪明人物?自然知道这淑母妃得了武姐姐的事儿之后,必然要有所动作。是故他便躲在一面儿,一边瞧好,一边替自己增加些争储的资本——

    这括地志一旦修成,那对他而言,便是一大功。父皇对他,必然也高看许多。三哥那儿呢?可有什么不对?”

    德安再想不到稚奴突然间问起吴王,便愣了好久才道:

    “吴王殿下那边儿,咱们却没有派人过去。一来吴王殿下一向忍让,尽量不与人生事,二来德安总以为,只要防着淑妃娘娘便可……”

    “他若是真的甘心如此,便不会这般忍让,忍让得合宫尽知了。”稚奴叹息:“三哥的心思,眼睛,只怕也盯着父皇呢!罢了……随他们争去。只要咱们太平,武姐姐她们那边安稳便是好事……

    说起来,武姐姐最近如何?”

    “回王爷,瑞安今日午后才来报过,道武姐姐一切安好。只是……”

    德安犹豫一番。

    稚奴眯眼:“只是什么?”

    想了良久,德安才道:

    “只是武姐姐的母亲,又被她的两个兄长和侄儿们赶出了家门,不得已又躲到其姐贺兰氏那里……”

    稚奴闻言便不悦道:

    “她又书信入内,向武姐姐诉苦?”

    德安想了一想,最后还是小心道:

    “是……不过,此次,却有些不一样。”

    稚奴眯了眼儿,问:

    “有何不同?”

    “王爷,此番所书之信,却非武夫人亲笔……是武姐姐长姐贺兰氏所书。据瑞安所说,那信里说,武姐姐的姐夫,便是越王府中法曹贺兰安石似乎颇不喜武姐姐不能为武夫人争得一席之地……是故,贺兰夫人此番便亲笔写信与武姐姐,说若武姐姐再不得幸封,那以后武夫人若再与二子起冲突,被逐出家门,那便再不宜留于贺兰家……”

    稚奴闻言大怒:“不过一介法曹!竟敢胡乱评论内廷之事?!且身为人婿,竟如此不孝!这贺兰安石也真是……”

    说到这儿,他突然冷静下来,好好地想了一番之后才道:

    “不……不对。我也见过那贺兰安石两面,是个老实人,不会这般言语。否则八哥那般性子,再容不得他……只怕这信里的话儿,却是有疑。”

    德安便奏道:“王爷英明,德安也觉得奇怪,这贺兰夫人此语,岂非挑着让武姐姐恨自己夫君?是故便着人去悄悄打探过——这才知道这信,却是武夫人与贺兰夫人定的计。前些日子她们见有人来问武姐姐星格箴言之事,便以为武姐姐终将受幸,又久不见动静,是故便写了此信,假贺兰大人之语,来激武姐姐……‘上进’。”

    稚奴脸色都气得发青,良久才冷笑道:

    “好一对荒唐母女!也真难为了武姐姐,竟是莲出污淖……”

    半晌,才道:“德安,从今日起,但凡是递与武姐姐的家信,且先都理过一遍再递上。不该往里递的,便直接打了回去!免得再惹武姐姐烦心!

    还有,寻个机会,你去点一点那贺兰安石。教他管好了自家夫人的嘴!别到最后,他也不知道怎么就冤死了!”

    “王爷的意思是……借之前的事?”

    “还有前次,四哥去从那贺兰氏嘴里探了话儿出来的事,也一并说与他听,只是不教他知道那箴言之事便好……就说,他这好夫人想国夫人封想得疯了,竟妄造流言,危及社稷。

    若此事被父皇知晓,那头一个不保的,便是他贺兰安石的脑袋!”

储位有变,风云相争三

    贞观十五年六月末,夜。

    太极宫。

    锦绣殿。

    青玄匆匆而入,密报淑妃:

    “娘娘,事情已然安排妥当。韦府的耳目已然来报,道右庶子杜正伦,近日颇与韦挺亲近。不日必会有所动作。”

    淑妃点头,状极欣慰:

    “这样便好……对了,恪儿如何?”

    “回娘娘,吴王殿下虽人不在封地,然却事事勤政,更兼之处处长进,陛下很是欢喜,近日几次三番地赏过王爷了。”

    淑妃欣慰,又道:“那权万纪处如何?”

    “还是一样,两相不下。水火不容。”

    淑妃长舒口气,这才道:“还好还好……那……媚娘与恪儿如何?”

    “娘娘,只是这事不成。那武才人近日里,只是不出殿中半步。咱们吴王殿下又……总之是不成。”

    淑妃含笑:“不妨事,也不必着急,只待本宫坐稳中宫,他们自然便会有很多机会见面的。只是现下,莫叫别人借机才是。”

    “娘娘放心,咱们看着呢。”

    淑妃点头,又想了一想,道:“还有一事,你来……”

    便附于青玄耳边,切切几句,然后又问道:“可明白了?”

    “娘娘放心,青玄明白。”

    ……

    同一时刻。

    长安。

    魏王府。

    青雀沉吟,坐在案后。

    杜楚客入内,见他如此,便道:

    “王爷,可是宫中有异动?”

    “淑妃的手伸得好长……竟然安排进了韦挺府上,还牵线引路,将杜正伦引与了韦挺。”

    杜楚客讶然道:“这……难不成是想构陷咱们?王爷需得早做定夺啊!”

    青雀冷笑:“无妨,她此举,不过是想借本王之手,伤一伤承乾的心……

    既然她如此心切,那咱们便如她所愿便是……只是要准备好了后招才可。”

    杜楚客明白,当下便含笑而退,自去准备。

    只留青雀一人,表情复杂地面对着密报,良久才叹道:

    “终究是要走到这一步了,大哥……”

    ……

    三日后早朝。

    太子承乾,久因足疾不朝,突于当日,奉表入庭,抗而请奏,道日前右庶子杜正伦私以太宗旧日密语谏之,乃不信,请太宗查,且涕泪俱下,奉表太宗阅之。

    太宗闻言大惊,乃取奏表阅,俄顷遂怒道:

    “朕昔年怜儿年幼获疾,曾私语其曰‘我儿虽有足疾,然可事也。惜无令誉,且年幼不知爱贤好善,私所引接多为小人,若卿可察之,是为大善,再者教示不得,可来奏朕’……

    杜正伦竟妄诘朕旨至此!”

    遂乃怒召杜正伦上前,斥道:

    “何故泄朕旨如此?且妄行增减,是何居心!”

    杜正伦乃坦然对曰:“只因开导不入,故以陛下语惊醒一二。希冀太子有惧,或当反善尔。”

    太宗震怒,道:

    “朕日前与房相阅论语,言及子路冉有同问圣人闻斯行诸之事,其所答不同,更语西华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这里,我安排太宗引用的这个故事是关于孔子因材施教一理的。请大家去看一看相关书籍就明白了)

    房相乃对朕叹,子以其长则行,其短则避,真圣师为之,若大唐国储得师如此,再无可虑云。当日朕且笑语有尔等一侧,众人齐力,何愁不及子?

    然尔今身为国储师,己身不端却只言太子不教……若太子生而知万事,朕立尔何用?!又竟以朕之戏语恫吓……

    太子不教,岂非师过?!

    今日观之,朕取尔为国储师,实为误国储,更误大唐之事也!!”

    便当庭下诏,先夺其官,贬为谷州刺史。

    太子承乾终信太宗终究离宠于己,乃悲愤难掩,当庭叩地三遍,地面现红,后额血滴落竟如不觉,更不告太宗准,便自行痛泣离廷。

    太宗见太子伤心至此,因愧己终有失语,更怒杜正伦误事,乃再动雷霆之怒,下诏再贬杜正伦为交州都督,且怒言再不准其入庭云云……

    一时众臣皆惊。

    不多时,廷上之变便传入了正在理整书卷,着瑞安抱回延嘉殿的稚奴耳中。

    稚奴震惊,急忙问来报的清和道:

    “大哥现在何处?”

    “回王爷,太子殿下自己去了立政殿,把自己关在里面儿,任谁都不让进。”

    稚奴便叹息无奈,只得再次奔去立政殿。

    瑞安见状,也只得自己抱了书回延嘉殿。

    ……

    片刻之后,延嘉殿内。

    媚娘闻得瑞安来报,便心下一忧,看着徐惠:“你觉得如何?”

    徐惠摇头,叹息道:

    “近些日子,我去侍奉陛下时,便觉得陛下对太子殿下的态度,似乎与之前已然有所不同……想不到终究还是到了这一地步……”

    媚娘想了一想,总觉得不妥:

    “可是我不明白……虽然咱们久居宫内,可却也都曾听闻这杜正伦的个性,最是中正平和不过,为何突然之间跟变了一个人似的,这般激进?”

    徐惠心中一跳,便左右看了看,才悄声道:

    “说起来……媚娘,你觉得不觉得,这般事情……似乎以前也曾经听说过?”

    媚娘先是一怔,立时便明白过来:

    “你是说……齐王?还有权万纪的事?”

    徐惠点头,再小声道:“这些日子,我可是没少听说那齐王与权万纪之间的事情……上次,权万纪也是莫名其妙地突然手腕强硬起来,硬是把齐王殿下最宠信的燕弘信给赶出齐王府。你觉不觉得,跟此番之事,太像了?”

    媚娘眼光一沉,看了眼瑞安。

    瑞安会意,当下便支开所有人,只留六儿、文娘在殿内侍奉。

    媚娘这才道:“说起来,当年吴王在凤台比剑之后,力荐权大人为齐王长史,我便觉得奇怪——依吴王这般不兴事端的个性,他不当如此。现在想想……难不成……”

    她目光中难以置信,然徐惠终点头:

    “这世间能劝得吴王如此的,只有淑妃娘娘。”

    “那德妃娘娘又……”

    “媚娘,你且想一想,若你是德妃娘娘,正头疼着自己有个不长进的儿子,如今突然闻得有一位好老师,曾经管教得别的孩子改正错误,知道上进……又有个算是与你无害的人力行推荐,孩子的父亲也觉得好……

    你会如何?”

    媚娘深吸一口气:“果然,这内廷之中,最厉害的,还是这淑妃娘娘。”

    两女沉默不语。瑞安却惊道:

    “那……武姐姐徐姐姐,咱们可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看着太子殿下掉进圈套里吧?”

    媚娘摇头叹息:

    “就算看透了又如何?咱们总是不合适插手这件事的……稚奴也不适合。他最多能劝上一劝太子,叫他不要再伤心才是……”

    徐惠也点头:“不错,这等事态,只有陛下与太子殿下父子二人自行解开心结最好……旁边的人,都不能插手,否则只会坏事……只是说起来,太子殿下也曾经救过你,媚娘,便是看在稚奴与这份恩情面上,你也得替太子殿下想一想办法啊!”

    媚娘点头,微微一沉吟,才道:

    “如今朝中之势,长孙大人身为国舅,自然处处避讳。自从当年陛下分封功臣不成之后,他便再不言君失——倒也不能怪他。

    我朝谏臣之多,可谓前无古人。若连长孙大人也一样,只怕陛下当真要被逼成个脾气暴虐的昏君了……这一点,长孙大人倒是极为高明。

    只是如此一来,他便再护不得太子殿下……失了他这番强助,太子殿下便是弱了几分。”

    徐惠点头,忧道:“前些日子,陛下为显恩宠,欲赐亲生公主适与房丞相次子时,原本陛下属意先定晋阳公主,只待日后公主年长再嫁……结果淑妃娘娘却一力以公主年幼,加之甚得陛下心爱,不当如此早定之语,换了高阳公主适之。

    当时只以为淑妃娘娘当真是疼惜公主年幼,想多留她两年,现在看来,却是另有深意。”

    媚娘点头:“若得晋阳公主适,那于房丞相,便是天大的荣耀,又等同是与长孙大人一般,属太子殿下、魏王、稚奴的亲族,自然的便会更加向着太子……如此一来,朝中鼎柱二人,却都是太子亲族,太子之位再稳固不过……结果如此一来,却生了变数。别的不说,至少日后有高阳公主在房府中坐着,房相便是想帮衬着太子殿下,也是不能不顾忌了。”

    瑞安闻言更急,便道:“那可如何是好?”

    媚娘伸手止:“虽然如此,却也不必着急。说起来,此番之事于太子殿下却是有利的。毕竟陛下心中有愧疚于太子殿下,不是么?”

    徐惠一怔:“你的意思是……”

    “若是在这个时候,太子殿下能够忍得委屈,再退一步,甚至是……甚至是勇于壮士解腕,那满朝文武,只怕都会感于太子殿下大德,太子之位,自当再次稳而不动。”

    徐惠恍然道:“你是说,以退为进?”

    媚娘点头,又道:“只是不知道,太子殿下能不能听得进去。”

    瑞安闻得有计,便急忙道:“不妨事!此刻王爷在立政殿陪着太子殿下呢!武姐姐,你若果有好计,那便求您,教教王爷罢!王爷这几日,都快为这些事儿发疯了!”

    媚娘看他如此,便点头,着六儿取纸笔,文娘侍墨,略思一番,便书八字于纸上,折好,又以火蜡封之,道:

    “瑞安,你去把这个送给稚奴。只要看到这个,他自然会想出些办法——其实以他知机,本比我强许多,只是关心则乱罢了。”

    瑞安闻言大喜,便立刻取了去立政殿。

    然一至立政殿,却不见德安守在殿外,问左右,才知稚奴已于片刻前,回了甘露殿,似有什么要紧事。

    又问太子,言道依然在内。瑞安踌躇一番,终究还是跑向甘露殿。

    ……

储位有变,风云暗争四

    一入甘露殿,便见稚奴面容铁青,似颇愤慨。瑞安不由得慢了脚步。

    见他到来,稚奴气愤稍解,乃道:“何事?”

    瑞安这才把媚娘与徐惠闻得此事之后的心思一一说与他听,又道:“武姐姐说,王爷此刻关心则乱,只怕一时冷静不下来,便着瑞安将这东西交与王爷,说王爷看了,自然知道该如何为之。”

    稚奴闻言,急忙接了纸条,拆了火蜡阅之。

    却见纸条上端正清隽八个小字:以退为进,声东击西。

    稚奴眼前一亮,不由喜道:“果然还是武姐姐知机……不似我,一说起来全乱了……德安!”

    德安应声上前:“王爷。”

    稚奴便冷笑道:“淑母妃最近也太得意了些,竟连四哥也一并利用了。那韦挺不知事机为其所用,诱得杜正伦离间大哥与父皇的心情。那咱们也不必顾及他了,你且将那韦慎怀亲笔所写的折书,全部抄腾仔细了,想个法子送到四哥府上去——记得要让四哥坚信,会将此物投入他府上的,只有淑母妃。

    还有,那个四哥府里派来的小细作还在不在?”

    “回王爷,在**小殿里。说起来,的确是不能再将此人留在殿里了……毕竟若让主上发觉,会坏大事。”

    “那就不必留了。”稚奴目光转冷,又想一想,终究狠心道:“把此獠之事,微微透与大吉殿中人知晓一二。记得是大吉殿知晓。”

    德安一怔:“王爷……这是为何?”

    瑞安却因跟了媚娘时日长久,立时便明白了:“哥哥,王爷的意思是,大吉殿知道,便等同于锦绣殿知道了。王爷这是要让淑妃娘娘自己坏了事呢!”

    德安恍然,钦佩不止:“王爷知机,天下无敌!”

    稚奴却再不见喜色,只是忧道:“这些都是小事,倒还好办……最难办的便是大哥。德安,你去替我办一件事——

    明日,想个办法,让我与大哥身边那个称心,见上一面。”

    德安先是一怔,然后立刻恍然:“以退为进?王爷英明!德安这便去办!”

    是夜,太极宫内忽传惊讯。

    太子殿下因久跪立政殿,竟至一夕昏倒,太宗闻言,涕泪齐下,急着太医诊视。更下诏,以国储有难故,着罢朝七日,百官净沐斋祷,为国储祈福。

    满朝震动。

    次晨。

    长安城。

    魏王府。

    便如之前长孙府一般,洒扫小厮一开门,也在门内拾得一本折书。奉之魏王。

    魏王观后惊怒交集,怒召杜楚客入内示之。楚客乃暗查。未几得报,言乃太子府中人为之。

    魏王疑道若果为太子亲得此书,自当亲至魏王府质询,再不会如此晦行。

    楚客进言,道太子怜弟,或意在警示而已。

    然魏王终疑之,道:“本王素知太子性情,且此折书中颇有本王图谋太子之旧事。若他得见,必大怒,或上奏父皇,或亲身来质。他非本王幼弟稚奴,再不会如此宽宥。”

    便坚令深查。

    午后,杜楚客果查得投书者真实身份:其人虽为太子府中人,然却曾是旧年吴王府中侍从。

    魏王大怒,遂以折书誓天,言若不除杨妃,此书中事必为天下间自己最信爱之人知。

    语音将落正待立计,便又闻宫中耳目进言,道之前安排甘露殿之小内侍,午后为大吉殿中司医刘芍儿杖毙。

    魏王惊怒问,乃知起因是刘芍儿发现小内侍借晋王奉饮食于德妃之机,私入大吉殿配殿窃取要物之故。

    魏王久知大吉殿司医刘芍儿并非知机敌先之辈,更加之其主仆屡为锦绣殿所诱导,乃着人再查,特别着令详查大吉殿中典栉盈儿,与小内侍之死是否有关。

    深夜魏王终得报,道那小内侍确为刘芍儿所毙,且也确与盈儿有关。

    原因正如魏王所料,大吉殿中典栉盈儿于晋王一行人至大吉殿之前,曾密报德妃道破小内侍实为魏王府耳目,更言此人受魏王所令,入宫意在大吉殿德妃与阴弘智密信。若近日前来必有所为云云,先引得德妃与刘芍儿主仆起疑。

    又因小内侍确有借机窥伺大吉殿之意,便被早有准备的德妃主仆拿住,当下杖杀。

    魏王深知此番必属典栉盈儿之事,其为淑妃镇于大吉殿之内线以用来操控德妃主仆行为,闻之更恼恨,当下便决与淑妃一争长短。

    ……

    次日。

    长安。

    东市李氏书肆内室。

    太子侍童称心,一走进来,便向高居上位的稚奴行得一礼:“称心见过晋王殿下。”

    “起来罢。”

    稚奴和颜悦色道。

    称心得令起身,看稚奴道:“不知王爷此番紧急召称心前来,却有何事?”

    稚奴也不拐弯抹角,直道:

    “称心,本王知道,你是真正忠心于大哥的。是故便召你前来,救大哥一番,你可愿意?”

    称心微一怔,玉秀面容便是坚定一片:“还请晋王殿下明示!”

    “你当真愿意?”稚奴再行确认。

    “若能为太子殿下故,便死不足惜。”称心再道。

    稚奴感动道:

    “好,那本王便请你明日告诉大哥,说你要离开东宫再不回返。请他上奏父皇自陈己失,并且告诉父皇,是他自己决意要斥你出东宫的。

    甚至……如果可以,最好能让大哥将此事做得满朝文武皆知。”

    称心一怔:“王爷此是何意……”

    “称心,近年以来大哥处境紧危,与父皇更是受人挑拨离间父子失和。

    好不容易现下父皇因为杜正伦之事对大哥颇感内疚。若咱们不借此机会,助大哥扳回一局,只怕他终究会坏在那些觊觎他太子之位的小人们无休止的构陷之下。

    称心,整个东宫据本王所知,大哥最信的是你,你也是最忠于大哥的。

    可现下那些老臣们不喜欢大哥所为,之前更曾影射于你……

    是故若是此刻,你以大哥之事为要,能劝得大哥壮士解腕引得父皇知他心念一如初始,引得朝中众臣感愧……

    那我大唐储位便可得保安稳。大哥也才能冷静下来把东宫那些来历不明的人全数清了……

    你明白本王的意思么?”

    称心了然:“晋王殿下的意思是,希望称心劝得太子殿下以退为进?”

    “正是。”

    称心看了稚奴良久,才叹道:“晋王殿下,若非今日称心亲眼得见晋王殿下在此,亲耳听得晋王殿下吩咐,只怕也要与宫中诸人一般,以为晋王殿下不过是个小孩子呢!”

    稚奴诚恳道:“本王确是一向不喜理事。可是大哥是本王至亲,父皇又如此……

    眼见父兄有难,本王岂能再坐视不理?”

    称心感佩道:“太子殿下常言,诸王之中,他唯一可信的便是晋王殿下与魏王。可依称心所观,只怕那魏王殿下也不及晋王殿下这般尽心侍兄……

    晋王殿下放心,今日之事,称心再不会语与他人,便是太子殿下也不会说——

    太子殿下说过要保晋王殿下平安喜乐,不惹宫闱之斗,称心自当以太子殿下命是从。”

    稚奴闻言感激不胜。称心便又道:

    “至于晋王殿下之计,称心也颇以为然。

    如此,便依然还是那句言语:

    若为太子殿下,便是项上人头奉上,亦无不可。”

    稚奴闻言,长出口气,一揖至地以谢。称心不语,只同以一揖至地。

    ……

    贞观十五年七月初九。

    太宗复朝第二日,忽闻太子少师,梁国公房玄龄进奏,道太子日前清醒后,深悔其过,乃斥退宠童称心,更复书千字悔书以闻上。

    太宗闻言,大感欣慰内愧,亲阅书后,着王德传与众臣一阅。

    众臣阅之无不感怀太子进益,一时间,太子失德之语,再不得闻。

    然魏王、淑妃等得知,固不喜悦。魏王更着令杜楚客,务必查实称心被斥一事。

    是夜。

    长安。

    长孙府。

    后花园小亭中。

    长孙无忌与房玄龄二人相对而坐,各执黑白。

    “此番太子之事,当真是有劳房相了。若非房相力书,太子只怕将有大难。”长孙无忌含笑道。

    房玄龄却只是笑而不语,良久落下一子,破掉长孙无忌后路双虎之后,才道:“你我皆为大唐耳。”

    长孙无忌闻言,抬头微一注视房相,便低头,含笑不语。

    ……

    片刻之后,长孙无忌独自一人坐在小亭之中,袖手看着园中月色下显得分外妖娆的花朵。

    长孙冲悄然立于父亲身后,道:“父亲,房相如何?”

    长孙无忌轻轻地出了口气:“终究不是咱们一路的。”

    “也许是房相不欲过于张扬……”长孙冲想了一想,才道。

    长孙无忌摇头,道:“为父谢他为太子一事尽心尽力,然其所答,却为大唐耳……冲儿,他今日可因大唐立太子,那改日,是不是也可为大唐废太子?”

    长孙冲哑然。

    良久才道:“那父亲,咱们当如何?”

    长孙无忌思忖一二,才道:“当初主上欲将晋阳公主适于房相之时,为父也想过,若此事能成。则日后正宫三子安危可保。可惜,却被那个杨淑妃以高阳公主坏了局。”

    长孙冲忧道:“这么说来……难不成房相要扶杨淑妃……”

    “不,他不会。”长孙无忌断然摇头:“房相一心为唐,这一点与为父并无二别。只是那高阳公主入房相府中后,难免会对房相造成掣肘之势。是故房相如今也不能如过往这般……

    不过说起来,此番倒也不是什么坏事。房相对这杨淑妃厌恶之情,只怕不在为父之下。如今硬被这杨淑妃往自己府中插了一枚钉子,心中难免怨怼。是故这房相,也许便是咱们日后留在最后的一道要招……只怕房相自己也明白”

    长孙冲想了一想,点头道:“父亲言之有理,那咱们该如何是好?”

    “等。”长孙无忌慢慢地道:“咱们什么都不必做。若为父所料不差,这场婚事,或者会成为咱们扳倒杨淑妃最大的机会。”

储位有变,风云暗争五

    同一时刻,粼粼向房府而行的马车上。

    房玄龄坐在自己略显朴素的马车上,一任前来接自己的长子遗直仔细地吩咐着马夫一二,然后才入内道:“父亲,如何?”

    “还能如何?一心为主罢了。”

    房玄龄闭目随口道:“遗直,你这两日,可见过遗爱入内之后表现如何?”

    房遗直想了一想,才道:“二弟这些日子依然三不五时奉了东西入内,不过总是被公主给退了出来便是。”

    房玄龄冷哼一声:“看来宫中流言,并非虚妄……这公主殿下,却是另有心上人了。”

    房遗直便道:“那主上的意思是……”

    房玄龄想了一想,才道:“主上虽然疼爱高阳公主,可说到底,在他心中最重要的却始终是皇后娘娘所出几子。然杨淑妃此番以高阳替晋阳,目的无非是想拉拢咱们房府,以为她用……”

    房遗直便冷笑:“可惜她却打错了算盘,若这朝中有谁最容不得她的,那必然不是长孙大人,而是父亲。只可笑那杨淑妃看不透,如今连长孙大人也老糊涂了。”

    房玄龄却摇头:“你当这二人当真糊涂么?他们却不糊涂。长孙无忌要的,不过是为父的忠心,永为大唐所用——只要为父忠于大唐,那便等同于忠于主上。忠于主上,那自然会保得皇后娘娘几子无事。

    至于那杨淑妃,她又哪里不清楚为父对她的厌恶与憎恨?所以她这番所为,却是在利用一个并非亲生的公主,来离间为父与长孙无忌的联盟罢了……

    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

    房遗直便点头不语。

    次日。

    太极殿中。

    太宗正批阅奏疏,便见王德匆匆而来。

    “什么事?”

    太宗口中问着,手中却只执了玉管朱笔,不停地圈画着。

    王德先行了礼,才摒退了周围人等,悄声附于太宗耳边细语几番。便见太宗手中朱笔,忽一而停。皱眉道:

    “德妃又是怎么知道的?”

    “回主上,好像是德妃娘娘殿中典栉盈儿发现那小侍身份。”

    太宗冷冷一点头,看了眼王德,王德知眼点头,转身出去吩咐了明安几句,这才又回来,躬身等着太宗吩咐。

    “当时稚奴如何态度?”

    太宗重新拾了朱笔,继续批阅,口中问道。

    “晋王爷?”王德微一怔,思虑一番才道:“王爷还是一如往常,只是向德妃娘娘赔不是,又说自己管教不严,又是向德妃娘娘求情。”

    太宗想了一想,摇头含笑:“随他去。”

    王德乃道:“主上是担心王爷会受委屈?”

    “这天下,只有稚奴想不想受的屈,却无他会不会受的屈……”太宗想了想只是摇头不语,又道:“那箴言,可有什么线索?”

    “回主上,此事已然打探至今,却再无消息……主上,您说这会不会,是武才人因为太想出宫,是故便把箴言销毁。又怕主上一日问起来会惹上什么麻烦,便故意来报主上东西丢了?”

    太宗想了一想,摇头道:“不会。若果如此,那她根本不会来报。只会悄悄儿地毁了。是故那东西,定是丢了不假。不过话说回来,这东西丢了这般久的日子,却到现在还不曾有什么动静……看来此物,却非落在有意利用它的人手中。”

    王德却道:“可是主上,那淑妃娘娘,却是个沉得住气的。”

    “虽说多了此物,对她来说大有助益。可她已然得了箴言,此物对她来说意义不大——除非哪一日,她披了凤袍才用得上。否则现在这东西对她来说,反而是不利的。

    若是让人知晓此箴言,你说她还有什么机会披凤袍?”

    王德点头:“主上英明。不过这样一来,宫中可就无人再有必要或者是理由,去偷这东西了。”

    太宗却一笑:“谁说没有?”一边说,一边拿了朱笔来,往案边一本某位大臣所进的皇子封邑表上圈了一圈,点着道:

    “他,可不是最不希望这东西流出宫中的么?”

    王德看了那名字,不由愕然瞪大眼:“唉呀……可不是?!当真是……不错!只他有此理由这般机会了!”

    太宗得意一笑,道:“去,传武媚娘入内。朕要安一安她的心。”

    不多时,媚娘便得诏入太极殿。

    礼毕,太宗乃着她平身,又着她进前侍墨。

    良久不语。直到媚娘微微起身拂拭一两点溅在外边的朱墨时,太宗才头也不抬道:

    “不妨事。”

    媚娘一怔。

    太宗又道:

    “若是乌墨,那可是毁了这方上好的金丝红泥砚。可是这朱墨配上这点点金丝,倒是颇有些意趣,朕看着倒是喜欢。”

    媚娘想了一想,便点头收手。

    太宗抬头,看着她小心将丝巾收入袖中,才慢慢一笑,又道:

    “对了,那箴言之事,你可曾寻得什么下落?”

    媚娘摇头,无奈道:

    “再无消息。”

    “那便不必寻了。”太宗淡然道:“该出现的时候,它自然会出现的。”

    媚娘一怔,这才似有所悟地看着那泥砚上溅着的点点朱墨。太宗也一样看着,口中却道:

    “这朱墨若滴在别处,便如血污,难看至极。可是若落在这同色泥砚上,再配上这点点金丝,当真是美不胜收。是故要说,这宝墨,还得配珍砚。”

    媚娘似有所悟,又心中一片糊涂,全不知太宗这番言语何意。

    太宗也不打算让她了解,只是笑道:“你这丫头呀……什么都好,只是禀性过于刚强,有些事情,当下想不透,日后慢慢便会了解。”

    媚娘只得点头道:“既然陛下说媚娘不必担心,那媚娘便不再担心便是。”

    太宗含笑点头,又肃容道:“不过说起来,你们殿里的防备,还是着实太弱。王德,明安跟着你这些日子,学得如何?”

    王德媚娘俱是一怔,互视一眼之后,王德便小心道:

    “启禀主上,明安跟着老奴虽也有些时日了,可是总粗手笨脚的。却不知……”

    太宗闻言,似有些失望:“这可不是什么好的……朕还想着,那瑞安终究是要回甘露殿的,明安又没地方,朕看他也还算机灵……罢了。你再好好教一教。

    媚娘,过些时日,朕便会寻了机会把明安赏给你——说到底,你们殿里没有个得力的主事太监,也不好。”

    媚娘摸不透太宗心意,虽隐隐觉得,太宗似乎知道了些什么,却也不敢乱猜,只得行礼谢过。

    ……

    媚娘走了好一会儿,王德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主上,当真要明安去延嘉殿么?”

    太宗闻言抬头,瞪着王德:

    “朕说得不够清楚么?”

    “可是……可是主上,那瑞安在甘露殿中,可也好好的呀?”

    “瑞安是谁?”

    王德一怔,半晌才道:“主上是担心……”

    太宗面容一整:“她一日为朕的才人,稚奴就不当与她有过多的牵扯。再者此女事关大唐社稷,就算是稚奴,也不能任性。”

    王德叹息:“可晋王爷的性子,难得如此执着。”

    “所以朕才要提点一下。朕也不想伤了稚奴的心。若是武媚娘能离他远一点。自然便不会有什么事了。”

    太宗嘴里这般说着,心里却颇为得意,目光中更闪着一种别样的光。

    王德跟了太宗这么多年,从来不曾猜错过太宗的心意,可今日这一番事,却着实让他迷茫了。

    是夜。

    延嘉殿。

    小书房。

    媚娘独自一人披了衣裳,抱膝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明月,心中烦乱。只想着今日尚书房里的事。

    徐惠今日不必侍寝,又得太宗赏赐玉蓉糕,便想着早早归来与媚娘一同尝一尝。谁知一入门,便见那窗前坐着一个身着杏色薄纱襦裙的女子,散了一头乌发在地,痴痴地看着月亮。

    徐惠心下忽起顽皮,便小小心心地提了裙角,走向媚娘,弯腰负手也随她看了一会儿,才叹道:

    “唉呀呀……你说这是月望人痴,还是人望月痴呢?”

    媚娘一怔,转头见是她,便笑骂一句:“你呀……”

    徐惠笑着坐下,着文娘将玉蓉糕奉上,又问:

    “怎么了?今日这般不乐?”

    “陛下今天召我去,说了些很奇怪的话……惠儿,我觉得陛下,似乎是……”

    媚娘说到此处,才惊觉文娘都在,便先停了话头,摒了所有人下去,只留徐惠与自己在屋中才道:

    “陛下似乎是看出些什么了,关于……”她微一红了脸,才道:“关于稚奴对……我……的事。”

    徐惠心中一跳,急忙道:

    “陛下可是说了什么?”

    媚娘摇头道:“没有,只是我总觉得陛下语里话外,透着这么一股意思……可是我也不确定……”

    徐惠长舒了口气道:“是不是你多想了?否则以陛下的心性,必然当场发作。”

    媚娘刚想说不会,还有那大方师箴言,便想起徐惠不知此事,加之想一想也确实如徐惠所言,便重重点头道:

    “也许是我多想了罢……对了,你怎么回来了?”

    徐惠便道:

    “陛下今日召了魏征大人入内,说是要商议西突厥沙钵罗叶护可汗之事。我在一边看着那魏大人又摆出一副陛下不如他意,他便不肯止谏的架势来……想着陛下总是不希望在咱们这些小女子面前,对臣下让步的,是故便回来了。”

    媚娘一笑,却道:

    “未必。陛下胸怀无限,再者自魏大人被陛下召入朝来,给陛下难堪都不知道多少次了,他早就习惯了。

    更何况,陛下最喜欢听人说他宽容纳谏,加之他又机锋过人,最喜欢这般与魏大人、房相啊斗上一斗,看谁更加知机,更加高见的……

    我看陛下还挺希望在他斗赢了魏大人时,有人在场听着呢!”

    “这些我当然知道。”徐惠托了腮无奈叹道:“所以我才要出来呀!”

    媚娘一愣,莞尔一笑道:“陛下此番要输?”

    “那是一定的。”徐惠想着心上人此刻不知要被那魏征气成什么样,心下郁郁。

    媚娘扑哧一笑,点了点她额头,然后才敛容道:“说起这纳谏之事……当真是各有不同。同样是纳谏,魏大人一心为国,陛下宽容度人,是故必可因谏而成千古明君名臣。

    可是换了个人,比如太子殿下与他府中诸位,却就成了相行厌恶的结果。”

储位有变,风云暗争六

    徐惠也淡淡一笑,道:“可不是?

    太子府里那些大人们,哪一个不是羡慕魏大人、马周马大人羡慕得紧?哪一个不希望再成一个魏征第二第三……可是却忽略了一件事,他们如此立意求名本无错,可却选错了人……

    且不说太子殿下年幼,不似陛下自幼便久经动荡,虽然脾气火爆,却终究有着非同常人的胸怀……单单说他们那般一日七谏之法,只怕是陛下也受不得。”

    媚娘点头,又忧道:

    “说起来,此番虽有稚奴操持,好歹算是保下了太子殿下……可那淑妃娘娘与魏王,还有其他意在皇位之人,未必就肯罢手。”

    徐惠也叹息点头。

    ……

    同一时刻。

    太子东宫。

    宜春北苑中。

    承乾与稚奴相对而坐,看着殿外月色,各自举杯而饮。

    放下杯子,稚奴看着满面平淡的承乾,心知他仍为日前之事而不满,便出口道:

    “大哥……”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行了。今日不提那些,喝酒便是。”

    一边说,一边只自顾自斟酒。

    稚奴叹息一声,才道:“大哥,父皇总是为你好的……”

    “他为我好,便可在我身边安插暗探?”承乾淡淡一笑,摇头:“你错了,稚奴,他不是为大哥好,他是怕大哥不成气,要那杜正伦来看一看,大哥是不是真的当得起这太子之位……

    稚奴,这些年,父皇的心思,大哥不信你看不出来。”

    稚奴刚欲解释一二,却又听得承乾摇头叹道:

    “之前,父皇还曾告诉我,说当初伪称欲立淑妃为后,是为了引出那些欲对我不利的人……现下想一想,父皇能为了我做此安排,难道便不能是为了试探一下若要立淑妃为后,众位大臣的反应而立计么?”

    稚奴正色道:

    “大哥,你当知,父皇一心只在母后身上,你此番却是冤了他。”

    “我冤了父皇?”承乾冷笑:“果然么?若他当真一心只在母后身上,那这些年来,纳入**的那些才人宝林采女们,又是因何而来的?那曹王又是怎么出生的?”

    稚奴皱眉:“大哥!父皇是天子,你当知道,他为社稷稳固,才不得不多招些世家女入内……大哥,别的不说,便是你自己这东宫之中,正三品良娣二,正四品良媛六,正五品承徽十,正七品昭训十六,正九品奉仪二十四……

    这五十八位侍妃,哪一个不是世家女?”

    “所以我才不喜欢!”承乾怒道,手中酒杯劲着桌面:“父皇什么都要管!身为大唐太子,连自己不想跟那些根本不想看见根本不喜爱的侍妃同床,都要管!”

    稚奴一怔,看着大哥。

    承乾摇头,痛苦道:“稚奴,你知道么?前些日子,你大嫂不适。大哥想多陪一陪她……可是父皇偏偏就在那日,召了大哥入内,要大哥多多留意那小小的承徽韦氏女!只因为她之前遇上自己父亲时,告诉她父亲,她至今未得幸,全因大哥偏爱太子妃故!

    稚奴……这太子,当真不是什么好事啊!不但你……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大臣们要管要看,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大臣们要管要看。甚至……甚至连你不想睡哪个女人,大臣们也要管也要看!

    当我是什么?!巧戏乐工(唐时玩杂技的)么?!”

    稚奴闻言,心下又幸又叹。幸的是自己不必如大哥这般,苦了自己,叹的是大哥有心掌权,却始终参不透掌权必然是要牺牲的道理。

    良久便叹道:

    “大哥,你身为太子,国之储君。自然千千万万的眼睛,都盯在你身上。其实……其实父皇也正因如此,才不得不想尽办法,替你延请名师……”

    “别提这个,一提这个,我就更憋屈。”承乾酒气冲红了眼睛,点着胸口道:

    “父皇延请的……那些名师?当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我不过是修了房子,便被说是误了农事。我因忙于政事,足疾不便行止,多使几次驾驭手,便是枉顾人伦……

    这些也就罢了,甚至连我与自己的侍童说笑打闹几句,起个玩心换了件常服穿着……也变成了狎昵群竖……

    稚奴,你说我还有什么能做的?

    除去军国大事,除去……除去与那些根本连脸都不想看一眼的女人们睡觉,多生几个孩子,还有什么能做的!”

    承乾似要将心中积攒了多年的怨气一并发泄,便喝了出来,又道:

    “稚奴……你能想像么?称心自幼便跟着我,一同出生入死……可是就是这么一个人,那些老臣们也不许留!还说什么……说什么他是太常乐人出身……

    太常乐人……太常乐人……既然早就嫌弃称心出身,那当初称心入宫之时为何不提?偏偏在这个父皇对我有疑的节骨眼儿上提?!”

    承乾憋红了眼,低声对着稚奴道:

    “稚奴,你说,为什么?”

    稚奴沉默不语——他自幼跟着大哥,自然知道大哥虽然看似为人豪放,实则却是个心思极细腻的,只怕那些儿宫中之事,他未必便是不知,只不过不欲提罢了。

    甚至连四哥的心思,只怕他也有所察觉,不过是想着兄弟一场,颇有些珍惜了。否则,自他们三兄弟长大之后,大哥与四哥之间的日渐疏离,便再无理由。

    稚奴沉默,承乾却是苦苦一笑:

    “也是……我问你做什么……你却是个什么都不想管也不想理的,只想好好儿做你的逍遥王爷……

    可是稚奴啊稚奴,大哥真不忍心告诉你,你这根本便是痴人说梦!不可能!”

    承乾喝得满面通红,嘿嘿直乐:

    “不可能!生在帝王家,你断然逃不掉的……逃不掉的!”

    ……

    一个时辰之后。

    回正宫的路上。

    稚奴端坐小轿上,垂头想着大哥那些话。

    良久,他才叹息着,问身边的德安:“你说,大哥与父皇,是不是一般的不开心?”

    德安一怔,想了想才道:

    “主上不开心,是因为娘娘不在。而太子殿下不开心,却是不能为所欲为……两者有所不同罢?”

    “所以,便是大权在握如父皇,也总有不得如愿的时候了?”稚奴问。

    德安想了一想,笑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自难免之。可是有权在手,自然便多了些自在。别的不说,今日太子殿下抱怨他诸事皆被众臣左右……

    可是德安却觉得,是他自己将这些左右他的权力,交与了众臣。”

    稚奴一怔,问道:

    “什么意思?”

    “王爷,主上也有不喜欢的女子,也有从来不曾宠幸过的贵家出身的御妻。可是为何那些臣子们不敢去责怪主上,只是一味地想着法子,再行变化,必得讨得主上欢心呢?”

    稚奴想了想:“因为父皇贵为天子,坐拥四海?”

    德安摇头,笑道:“德安觉得,是因为主上有手腕,有功勋,更有分寸。

    凡事都有个分寸。若拿捏好了,便诸事可行,若拿捏不好,便是诸事不行。太子殿下现在,便是失了自己的分寸,乱了自己的章法,可不就是将自己的弱点,交给别人,任别人指使管束了?

    是故,却与他手中权力多大无关。王爷,太子殿下要想自由,便得先把自己的弱点从别人手中夺回。否则他永远也不得自由。”

    稚奴点头,又叹道:“只可惜,大哥还是没想透这个理……德安,我真是怕,看着大哥如此模样,他会不会又做出什么不可知的事来……”

    德安劝道:

    “王爷,这些事,您终究还是不必太过操心了。说到底,这是太子殿下自己的事。您虽为他的兄弟,可有些事,管得多了并不好——有那些谏臣们做前车之鉴,您还不明白么?”

    稚奴摇头叹息,只得沉默,心中只是忧虑。

    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没过多久,这种忧虑,便成了真。

    ……

    贞观十五年七月末。

    韦挺密奏太宗,道太子日前私将斥离之侍童称心,又密诏回东宫,安置于宜春北苑后鹰鹞院中,且置密室,两相狎昵,竟至同寝云云。

    太宗闻之震怒,然终以事关国体,密而不发,仅着金吾卫密至东宫,搜拿称心入内,亲审。

    时太子承乾出宫遇事。闻讯回东宫时,称心已被拿入内。惊怒之下,得知乃东宫之中承徽韦氏因怨恨太子不幸而密报家中。

    勃然一怒,竟亲取剑,斩杀韦承徽于宜春北苑。

    太子妃闻讯赶至欲劝时,却只见韦氏已然身首异处,再不得活。当下便知大错铸成,乃苦劝太子,入内请罪。

    太子一气怒斩宫人,心中本惊,然闻得太子妃言及韦氏乃世家女云云……便怒再生起,执意不肯入内。

    韦承徽族人闻之,怨恨号啕,乃决意翌日上书奏请废太子。

    是夜。

    太极殿。

    称心跪在地板上,抬头看着太宗。

    他是胆敢如此直视太宗的第一人。

    是故,太宗刚刚的怒气,却全都不见了。心下甚至还隐隐生出些可怜来。

    可怜什么,他明白,可是为什么可怜这个孩子,他却没想明白。

    也许……

    是那双眼睛,太过熟悉的原故罢?总叫他想起一个不愿想起,可是又不得不常常想起的人。

储位有变,风云暗争七

    心中一痛,太宗便淡淡道:

    “你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么?”

    “称心不知。”他坦荡荡地回答,目光依然直视太宗。

    太宗微一眯眼:“不知?”

    “是不知。称心自认忠心侍主,尽心为职,不知为何被主上厌弃。”称心坦然答道。

    太宗再眯了眼,心中隐隐生出一股冰冷的怒意:

    “因为你,朕的太子与朕失和;因为你,朕的太子被天下人视为失德;因为你……朕的太子被诸臣所疑……

    你现在,知道为何了么?”

    称心坦然:“称心现在,知道主上心中所思。可是称心以为,这些不过是那些人的借口——想要毁了太子殿下的借口罢了。而且称心以为,主上是明白的。”

    太宗目光中,倏然射出一道光:

    “你很聪明。”

    称心叉手行礼,不语。

    太宗眯了眯眼:“可是却是有些自作聪明,这样的人,往往活不得太长。”

    称心淡然一笑:“本便是捡来的命,若能为太子尽命,那便是死又何妨?”

    太宗一怔,刚欲开口再询他此言何意,却忽见明安匆匆忙忙奔进来,急切上奏,将东宫片刻前之事,一一上报,更道:

    “主上,据外探密报,现下韦承徽族中府上一片乱啦!已然有十数名韦氏五品以上官员,连夜入了韦挺大人府上,要联名上奏,明日……明日……明日早朝奏请废太子!”

    太宗惊怒,起身大喝:“到底为何突然无故杀人?!”

    “太子殿下他……他……”

    明安不禁扫了眼跪在地上,容色亦变的称心,半晌才道:“似是……有人密报,道……

    道称心……被抓,便是因为韦承徽不得太子幸,心生怨恨,故而密报之故。”

    太宗咬牙,面色铁青,看着面色惨白的称心,良久才道:

    “朕果然还是留不得你。”

    称心惨惨一笑:“称心本也不打算活。只求主上,能够将此番事,推在称心身上——对外便称是称心因韦承徽对称心苛责,称心恃宠杀人便是……这样也可一解殿下之危。”

    太宗一怔,却问道:“为什么?你这般为了承乾?”

    称心嘴唇抖了一抖,目光复杂地看着太宗,良久才轻轻一笑:

    “称心一生凄凉,自幼父死,母被逐出宗籍。若非当年太子殿下怜悯救之……只怕称心也是难逃一死……

    这条命,本就是太子殿下给的,为了太子殿下死,正是死得其所。”

    太宗再一怔,似乎想再问些什么,可是想了一想,却终究还是目光转冷,挥了挥手,一边侍立已久的王德便奉了一壶酒,两只杯而上。

    称心看看,笑道:“主上却忘记一样东西。若不得纸笔,称心亲书,太子殿下又怎肯相信是称心自尽?只怕会更怨恨主上。”

    太宗看着他,目光复杂,似有感激,似有不忍,似有怨恨,更似有狼狈之色。

    称心看着他的目光,却是一片坦然。

    片刻,太宗再扬起手,示意王德奉纸笔。

    称心看着王德缓缓落于自己面前的纸笔,长出一口气,叩谢太宗。

    贞观十五年七月末夜。

    太极宫中突传变故:

    太子承乾宠童称心,因不满太子承徽韦氏日常苛责,更私造流言,污及太子与称心有私,一怒之下仗剑东宫杀人。后因太宗擒之,乃供认不讳,太宗遂赐毒酒。

    太子承乾闻讯,悲愤交集,痛泣不止,更将东宫御赐和合屏风击碎,且当众怒誓:不除韦氏,誓不为人。

    朝中震惊。

    次日早朝,韦氏一族以韦挺为首,联名上奏,请责太子管教不当,纵仆弑主之事。太宗乃召承乾入朝对质,然承乾因病不得入。

    太宗震怒,乃亲退早朝,驾幸东宫以质。

    驾至东宫却不见太子承乾,太宗讶然,问之,左右言太子昨夜便易素服,着银冠,一身薄孝自入太极宫中立政殿。

    太宗闻言,怒不可遏,乃亲赴立政殿。

    ……

    立政殿的门,缓缓开启。

    太宗看着那道一身薄孝,跪在爱妻灵前的身影,心中怒火如冲天一般燃烧。

    然而,他终究是习惯了自我控制,便只是静静地调着气息,努力地调节着气息,良久,才慢慢走到承乾身后,负起双手,示意王德关了殿门,净退诸人,才冷道:

    “你这孝可是来替你母后穿的?”

    承乾漠然摇头,却不肯转脸回看太宗一眼:

    “是为了一个故人。”

    “故人?”太宗冷笑一声,怒火更炽:

    “好一个故人!你且告诉朕,这故人可是有何功何德,竟使朕的儿子,堂堂大唐太子,以薄孝加身?!”

    太子闻言,默默地转身,向太宗行三跪九叩大礼,然后起身,从袖间抽出一柄小剑来。

    王德见状大惊,上前一步欲行护驾,却见太子只是将此剑平奉在手,献于太宗,表情依然漠然道:

    “这把剑,是这位故人之父传与他的。也是当年母后召他入宫之时,准他时刻佩戴在身的……

    父皇,您可认得此剑?”

    太宗如何不认得?

    在这剑出现的刹那,他便认出来了。

    不止是他,连王德也认出来了——事实上,若是那杨淑妃此刻也在,必然也会认出,此剑正是昔年唐国公府中那副画像中,英姿焕发的李元和手持小剑。

    而这把剑……

    太宗看着这把剑,仿佛看到一条毒蛇,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双手也不能自控地微微抖动,良久,才道:

    “你……”

    承乾眼中,已然满眼泪水:“承乾这位故人曾经告诉过承乾,此剑本是他父亲赠于父亲最疼爱的叔父之物。

    小的时候,那位叔父很喜爱这把剑,喜爱得片刻不能离身,便如小时片刻也不肯离了他父亲一般……

    不过后来,他这位叔父长大了,与他的父亲起了些隔阂,他叔父便将这把剑扔在家中库内再不喜爱。他父亲看到之后,很是难过,便将之赠于了承乾的这位故人。

    承乾这位故人还说,他父亲临终那日清晨,还曾道与承乾这位故人说,日后若是见着了这小剑原本的主人,便告诉他一句话。”

    太宗眼中已然泪水满布,颤抖着声音问:

    “什……什么话?”

    承乾泪如雨下,声音却是平静道:

    “‘来生无论贵贱,吾仍愿为兄,护吾弟一生安康喜乐。’”

    太宗眼泪潸潸而落。

    良久,才强声问:

    “那孩子……到底叫什么?”

    承乾苦苦一笑:

    “他叫什么?”随之望向皇后灵位,凄然一笑:

    “他入宫时,母后说但凡子女之名,都含着父辈莫大希望。是故便教他,可将自己本名,隐入化名之中……其实父皇早该发现的,不是么?”

    太宗手一颤,小剑呛啷落地,在偌大的宫殿中,震得人耳膜生痛,刺得人心不安。

    是夜,太宗召韦挺入内。

    夺而取太子妃苏氏、太子良娣王氏、良媛豆卢氏联名上表,俱奏承徽韦氏于东宫诸般不法私违诸事之表,掷于地。怒斥韦氏祸乱东宫,虽宠童称心当死,然韦氏更亦可诛。

    韦挺见奏,事事条条详细明白,又兼之证据确凿,始知太宗洞察,忙脱冠待罪。

    太宗终怜韦挺功高,乃免罪。然承徽韦氏一家,上至父母,下至兄弟姐妹,均免除氏族名号,流岭南,永世不得迁回。更着诏韦氏承徽因不守妇德,太子不喜,遂归葬外陵,不得入韦氏族陵更不得入皇陵。

    次日早朝,太宗再诏令东宫诸人,虽有谏入,当以人伦大情为要。

    ……

    稚奴走到了东宫门口,却被太子左右戍卫挡下,再三询问,方知太宗下令太子禁足,无太宗诏不得入内探视,遂往太极殿而来。

    入得太极殿,乃知太宗与诸臣议事。无奈再退而出。

    出得太极殿下玉阶,适逢身着青金绣螭袍的吴王恪受命而来,一喜,正欲上前招呼,却又见他停下步履,向东而视。

    稚奴随而视之,乃见一红衣女子领着一个怀抱白玉拂尘的小内侍娉娉婷婷而至——正是才人武昭与其仆瑞安。

    稚奴见状,忙快步隐身玉柱之后。

    ……

    “武才人。”

    李恪见到媚娘前来,急忙停下脚步,施行一礼。

    媚娘也见礼,尔后才道:“吴王此来,也为受诏?”

    李恪含笑点头:“父皇召我入内议事。”

    媚娘点头,李恪遂请了媚娘一同前行。二人言笑晏晏,相伴入内。

    稚奴立于玉柱之后,见二人年龄相当,立在一处如金童玉女,心下怅楚,乃再无心入内求见,自归甘露殿。

    ……

    “王爷……”

    德安看着稚奴闷闷不乐的样子,不由小声呼唤。

    “武姐姐很久都没来见过我了。我请他出来弈棋,她也总是三推四请……也许……”

    稚奴不说完,心中却是痛楚不堪。

    德安知他所烦,乃劝道:“王爷多虑,武姐姐此番,却是因为担忧宫中流言故。且她与宫中其他王爷,也只不过是言笑招呼而已。”

    稚奴闻言,摇头不语。

    是夜。

    甘露殿。

    稚奴终于还是等到了太宗。

    看着一脸疲惫之色的父皇,稚奴犹豫良久,太宗寝殿门前徘徊不去。

    远远太宗望见,便唤他入内。

    稚奴闻言,终究还是长叹一声,慢慢入内。

    行礼后,太宗披了寝衣,任医官轻轻按着肩膀,才问道:

    “这么晚了不睡,怎么了?”

    稚奴犹豫良久,才慢慢道:

    “父皇,您能不能原谅大哥?”

    太宗一怔,慢慢转首看着他:

    “你是来替他求情的?没有别的事了么?”

    稚奴点头,看太宗似颇有意外之色,便不解:“父皇……?”

    太宗摇头,表情平淡:

    “如果你只是来为他求情的,那便退下罢。”

    稚奴急忙道:“可是父皇……”

    “他纵仆杀人,还是杀了有品有阶的宫人。朕只是罚他禁足,已然是对他最大的宽恕了。”

    “可是……可是是那宫人有错在先……”

    “稚奴,记得,国有法,家有规。若不依令而行,岂非天下大乱?你回去。”

    太宗平静道。

    稚奴见状,知太宗再不可解,便只得挽袖而出。

    他不知道,在他的背后,太宗望着他的目光中,有欣慰,有感动,更有内疚。

    ……

    片刻之后,稚奴寝殿中。

    他终究还是睡不着,慢慢起身更衣,左右看了看,连德安也不曾带,独自一人悄悄溜出了甘露殿,一路向延嘉殿奔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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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三帝传介绍:
大唐盛世,荣华风流。 亘古一帝,千载一主。 生死荣辱,笑看史诟。 六骏守陵,述圣碑后。 唯碑无字,千年悠悠。大唐三帝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三帝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三帝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